朱门贵女守则 - xp1024.com
《朱门贵女守则》


第01章 重生之后

阳春三月,柳絮飘花。

半关着的窗扇被轻轻推开,光束中打着旋儿的柳絮就飘然落进一只素手中,停在掌心上的柳絮触感轻软,搔得掌心微痒,穿指而过的风拂上脸颊带着暖意,真切的体感令魏明安原本迷蒙的双眼渐次清明。

她蜷起手指,握住掌中柳絮,用力闭了闭眼。

昏睡前闪现的那些短暂画面,不是回光返照,也不是黄粱一梦。

她死了,又活了。

醒来所处的不是生养她一场的魏家,倒像哪家高门大户的客院。

裹着纱布的额角隐隐涨疼,提醒她魂魄重生的这具身体受过重伤。

魏明安忍着头疼苦笑,思绪被轻浅的脚步声打断。

那脚步声停在屏风转角,很快又再次响起,不再刻意放轻,透着不容错辨的急切。

魏明安定睛去看,就见一衣着体面的中年妇人先惊后喜,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她跟前,半蹲在脚踏上拉着她摩挲查看,“六姑娘!您醒了!”

强压激动的语气很轻柔,不是昏睡前喊她“安安”的那道女声,却莫名透着股熟悉感。

魏明安皱眉暗思,就见那妇人面色跟着一变,冷声道:“六姑娘放心。您今儿遭的罪,公主会为您做主。这天子脚下,咱们安和公主府不敢说横着走,却也不是能低着头任人拿捏的!”

安和公主府,喊的又是六姑娘。

原身是什么人已经昭然若揭。

魏明安目光微动,眼底清明更甚一分。

深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飞快闪现,安和公主府的六姑娘念浅安,幼时和她有过一面之缘,还有着相同的小名安安。

怪不得眼前妇人的声线莫名熟悉。

魏明安的目光就转到中年妇人的衣襟上,盘扣上系着的玉牌坠在藏青络子下,彰显着内务府出身的嬷嬷才能有的品阶,她心下越发肯定,开口道:“刘嬷嬷?”

语气里的些许犹疑几不可察。

刘嬷嬷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放缓脸色点头道:“诶,嬷嬷在呢。六姑娘只管安心,等您拾掇妥当,嬷嬷就带您去外头找公主。”

说着解开带进来的包裹,半解释半安抚道:“头先您满脸是血的叫人抬下桥,公主和奴婢赶到时您虽醒着却说不出一句整话,公主喊您您也毫无反应,外头闹起来您就晕了过去,唬得谁都不敢碰您。要不是吴老太医来得快,断定您没事,这会儿外头也不能这样安静。”

她语速缓慢,动作却快,替魏明安褪下凌乱衣饰,穿上备着的替换衣裙,又将头发打散松松挽了个纂儿,这才轻手轻脚解开纱布查看,随即满意一笑,“吴老太医不愧曾经任过太医院院正,到底宝刀未老。他说您一柱香后能醒,又说您这伤看着惊险却已无碍,果然不假。不枉公主好吃好喝地供着他,聘他为公主府的府医。”

嘴里念了声阿弥陀佛,挖出一指吴老太医给的膏药,细细涂抹伤口,轻笑道:“吴老太医那老货,进公主府不过三五年,得空便抱怨净看些小病小痛大呼屈才。如今撞见您额角这血窟窿,倒舍得祭出祖传秘药了。说是能止疼化瘀血,半个月就能结疤。”

第02章 物是人非

刘嬷嬷边说边收好药膏擦过手,取出新纱布裹上,嗤道:“吴老太医可是说了,吴家还有好药祛疤,保准您这伤愈合后轻易看不出痕迹。到时要是落了疤,看他老吴家的脸面往哪里摆。”

刘嬷嬷有意宽慰,魏明安就配合地抿嘴笑,顿了顿才问,“外头……怎么回事?”

刘嬷嬷眼皮又是一跳,原本专心盯纱布的目光飞快掠过魏明安的脸,眉头一皱道:“有公主在,那些人还能怎么样?只能乖乖等您醒来,再看怎么处置李十姑娘,靖国公夫人也别想和稀泥。好好的春宴乘兴而来,倒叫您受了伤,公主岂肯轻轻放过。”

京城三月春宴盛行,能请得动安和公主的,确实只有靖国公府了。

所以,她现在待的是靖国公府的客院?

魏明安恍然。

可惜错过了装失忆的时机,能问刘嬷嬷的有限。

而比起自身如何,魏明安更挂心的是魏家如今是什么境况。

她舒展开现今一丝病态也无的软嫩小手,搭上刘嬷嬷的手臂起身,一边估算原身的年纪,一边略作犹豫,终归有些突兀地问道:“今天靖国公府办春宴,魏相家可来人了?”

她虽无原身记忆,却不怕这样问会引人怀疑。

概因大权在握的魏父身为当朝首辅,私下交际却十分寡淡,这在人脉关系盘根错杂的京中实属另类。

不单原来常年卧病的她,就连魏母、魏家嫂嫂们也鲜少出门,每每有高门设宴,总有人爱拿魏家女眷说嘴,猜测议论一番。

果然刘嬷嬷并未多想,脱口嗤笑道:“靖国公府从来不偏不倚,不仰仗谁人拉拢,魏相几番示好没得着回应,两家虽不曾冷脸相对,但以魏相那狷介的作派,岂会再上赶着任人打脸?靖国公府一视同仁地派请帖,魏相也只循着礼数回些花啊草啊的凑趣,哪里会来人赴宴。”

话外的不屑和嘲讽毫不掩饰。

魏明安讶异于刘嬷嬷的态度,顾不上魏家人果然难见的那点失落,偏头问:“嬷嬷似乎不喜魏相一家?”

刘嬷嬷撩着眼皮看一眼魏明安,皱眉笑道:“这京中能得魏相屈尊相交的,除了魏相门生,就是那些个和魏相亢瀣一气的贪官污吏。公主看不上魏相,奴婢自然喜欢不起来。六姑娘怎么突然关心起魏相家?是在春宴上听说了什么?”

魏明安耳内嗡鸣一声,面上坦然摇头,“没有听说什么。只是刚才昏睡中,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才想起我曾在万寿宫见过魏四姑娘一面。魏四姑娘还曾牵着我去看烟火,后来还是嬷嬷来找,接我回去的。”

那年除夕夜,五岁的她熬过种痘后身体意外见好,便随魏母进宫领宴,太后宫中的一众小辈里,就数她和原身最得太后喜欢,又因小名相同更多一份亲近,后来她病情反复才断了和原身本就不深的交情,也断了所有闺阁交际。

旧时记忆再次闪现,她牵着小她两岁的原身跑到万寿宫花园的梧桐树下看新年烟火,火树银花下她指着高高的枝桠,和原身又是耳语又是笑闹。

隐约记得,原身听了她的话,试图爬树未遂就抱着树干摇晃,她去拉原身,就听树上传来一声稚嫩的喝斥。

树上喝斥的是谁?

她和原身又笑又闹地做了什么?

缺失的记忆令魏明安神色恍惚。

刘嬷嬷的脸色亦有些恍惚,似是想起这一节陈年旧事,叹道:“难为您还记得这事儿。说来那魏四姑娘也是可怜。受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拖累不说,眼看着再熬一年就能及笄嫁人,偏在这节骨眼上病势加重。看今天来送花草的魏家管事脸色,魏四姑娘这一次,怕是真的不好了。”

第03章 大耳刮子

古代女人死在娘家还是死在婆家,意义大不同。

刘嬷嬷这一声叹息发自肺腑。

魏明安手下不由一紧。

已然肯定她重生的时段正是她十四岁病死的当下。

而原身方才十二岁。

现如今躺在魏家病床上的魏四姑娘,不再是她,那会是谁?

她魂入原身,魏四姑娘还不会病死?

魏明安心乱如麻,顾不上细究刘嬷嬷对魏家的负面评价,放松手上力道轻声道:“要不是做梦梦见,我哪里记得清两三岁时的事儿。既然冥冥中做了旧梦,就请嬷嬷帮我打听打听魏四姑娘如何了。终归相识一场。”

即使她不说得这么玄乎,刘嬷嬷也不会因不喜魏家,而针对个病娇小姑娘,闻言便应承道:“魏四姑娘病重请医的消息昨天就传遍了,就算靖国公府没特意派人打听,想来今天来春宴的人家也有知道的。奴婢稍后就去问问。”

一边说,一边调整扶着魏明安的手臂,回想着方才魏明安短暂失态下捏痛她的力道,眼皮不禁又是一跳,眼见转出屏风出了隔间,忙收敛起暗自惊疑的神色。

隔间外豁然开朗,一明两暗的正间、次间尽数打通连成大敞间,放眼除了书案、高椅,就只有摆得满满当当的参差书架,再看屋外,一览无遗的院内简洁幽静,只听得到枝叶沙沙随风响。

看来之前判断有误,这里并非客院,而是布置得外松内紧的内书房。

魏明安暗暗皱眉。

内书房哪是外人,尤其是别家女眷能随意滞留的。

既然被安置在内书房隔间,那么原身身死想必和内书房的男主人脱不开关系。

除了靖国公,能用得了这种规制的内书房,就只有世子爷徐月重。

魏明安回想着徐月重其人其事,分心看回屋内,就见上首端坐着两位或慈蔼或华贵的贵妇,下首一面相严肃的夫人飞快扫过她额角伤口便收回目光,正中空地上跪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瑟瑟发抖,该是刘嬷嬷刚才提过的李十姑娘。

贵夫人一张黑脸,魏明安确定不认识后,专心去看上首,结合幼时记忆和在魏家听说的八卦,这才断定气度慈蔼的是靖国公夫人裴氏,衣饰华贵的是原身亲娘安和公主。

正要开口喊人,就觉身下一紧,李十姑娘突然膝行着怒抱她大腿,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哭喊道:“念六姑娘!念六姑娘!我是因为你才误上曲桥,撞见徐世子的啊!如果不是我拉了你一把,摔下曲桥掉进湖里的怎么会是我?你得……”

话没说完,就被一声响彻屋顶的巴掌声打断。

旋身挡在魏明安跟前的刘嬷嬷一把搡开李十姑娘,扬手又是一大耳刮子,“公主没开口,靖国公夫人没说话,李夫人尚且安坐着,这里可轮不到你个犯了错的庶女张嘴乱吠!”

有品级的嬷嬷要教训人,甭管自家还是别家的,只要上头能做主的人不阻止,那就占着尊卑的理。

何况内务府出身的嬷嬷,打人的手法都是练过的,李十姑娘叫两耳刮子左右开弓,不见破相不见红肿,只见皮下迅速泛起两片紫红,登时说不出话来,痛得泪如泉涌软在贵夫人脚边,不去哀求身为嫡母的贵夫人,只一味向外张望。

第04章 狗血事件

魏明安不忍直视李十姑娘,只看贵夫人头上彰显诰命的钗环,应是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李家夫人徐氏了。

徐氏顺着鼻梁冷冷看向被打脸的庶女,满眼嫌恶。

同样不动如山的靖国公夫人裴氏忽然起身,招手道:“六姑娘,快到伯母这里来。”

语气温和,眼底却有隐忍的怒气,不明真相的魏明安想着多说多做难免多错,便上前默然福礼,这一打岔干脆不喊人了,只转向原身亲娘站定,自她露面后就眉梢高挑的安和公主脸色转柔,拉着魏明安坐到身边,轻声问:“头还晕不晕?可还难受?”

魏明安微笑摇头。

被晾在一边的裴氏并无尴尬,反倒有些惊奇地看了眼安安静静的魏明安,一边落座一边接着道:“既然六姑娘平安醒来,这就叫桂仪和柳公子进来,也好将曲桥发生的事撕掳清楚,该怎么处置也有个论断。”

徐月重的表字桂仪落入耳中,张望屋外的李十姑娘顿时目光闪烁。

徐氏却是急色一闪,才张嘴就被安和公主抢了话头,“不过是小姑娘家误打误撞,走错路在贵府后花园的曲桥上撞见徐世子惊着了,才一个磕破头一个崴脚落水。一场误会有什么好撕掳的?这里离曲桥近又僻静,本宫才事急从权留在这里等安安醒来。这一屋子女人老的没多老,小的不算多小,请了徐世子和外男进来算什么事儿?”

不管曲桥上发生什么事,怎么发生的,受重伤险些丧命的是她女儿,牵扯上人命,原先没理也成了有理。

安和公主不管这番粉饰太平的话是否漏洞百出、前后矛盾,老神在在的把玩女儿微凉的小手,瞥向裴氏道:“至于处置,贵府外院的下人嘴巴不严,看守也不严,是该好好处置一番。害安安走错路的公主府下人,本宫这个主子自会领回家惩治,不劳靖国公夫人费心。”

裴氏点头不作声,她那句请当事人的话不过是为表明态度,安和公主想大事化无,她同样不愿又是嫡长子又是世子的徐月重名声受损。

安和公主对裴氏的识趣满意一笑,又看向徐氏似笑非笑道:“李十姑娘虽因徐世子受惊落水,但跳湖救人的却是柳公子。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李夫人要想招柳公子为婿,本宫倒是愿意做这个主。”

号称徐月重好友的柳公子出身不显,头先匆匆一瞥的容貌却叫人印象深刻。

饶是有心作贱庶女,李家也不愿招这么个便宜女婿。

徐氏哪里听不出安和公主看似公正实则语带威胁,听着安和公主一声声本宫,想着安和公主府背靠太后,默念三遍形势比人强,就坡下驴道:“公主所言甚是。咱们女人闲话,和外男没有半点干系。十丫头走路不长眼,错在带路的下人身上。回头我必定尽数打杀,给公主府和靖国公府一个交待。”

几番来回,封了口翻了篇。

魏明安围观得略懵,却不妨碍她脑补出一场两女争一男、落水攀姻缘的狗血事件。

徐月重年轻位高,但后宅不算清静。

李十姑娘一个庶女算计他就罢了,原身一个公主府娇女,以身犯险个什么劲儿?

脑子被驴踢了吧?

第05章 借宿一晚

听话听音,促成狗血事件的不单只原身和李十姑娘的身边下人,还有靖国公府外院的下人收钱做内应,卖了徐月重的行踪。

再结合李十姑娘之前哭喊的内容,原身螳螂捕蝉,李十姑娘黄雀在后,倒叫替徐月重挺身而出的柳公子做了渔翁,鹬蚌相争的两女谁都没得着好,反对名不见经传的柳公子避之不及。

三方人手都不干净,三方家世都不低。

裴氏隐忍、徐氏理亏、安和公主强势,为着各家名节各有妥协,都想息事宁人,假装没有发生过丑事。

魏明安左想右想,想不出京中哪家高门姓柳,默默抬手想揉一揉原身被驴踢过的脑袋,就听裴氏温声道:“六姑娘这伤势,不好立时就走动坐车。不如留宿一晚,养足精神再走。就在我院里的东厢将就一晚上,我也好就近照看六姑娘。”

春宴还没散,李家母女早退不奇怪,孤傲的安和公主不露面也不奇怪,但魏明安裹着纱布出入叫宾客家下人瞧见,难免节外生枝,引尚不知情的宾客们非议。

吴老太医已然急匆匆地登门,裴氏万不能再放魏明安直进直出。

且春宴本就是她为徐月重相看新媳妇办的,另外收拾出客院留几位亲戚家的姑娘一并住下,好叫魏明安藏木于林,即不打眼,事后自家亲戚也好打发。

裴氏见安和公主不置可否,放下心又道:“公主爱女心切,我那正院旁恰好临着花房,紧邻的客院委屈公主暂住。即方便公主母女亲近,对外也叫人知道六姑娘的孝心,特意留下陪公主赏花。”

靖国公府的春宴以稀奇品种的花草闻名。

耽于享乐的安和公主肯赴宴,还真是冲着赏花来的。

遮羞布扯得周全,安和公主勉强接受裴氏这糊弄外人的借口和做法,却不打算轻易放过李十姑娘,示意刘嬷嬷搀扶女儿后,就居高临下地挑起李十姑娘早已灰败一片的泪脸,嗤笑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自家失足和我家安安有关,那就回去抄满一万遍药师经,明儿个送去公主府,给我家安安祈福吧。”

徐氏无心理论安和公主意欲整治死庶女,一把拽起听傻了的李十姑娘,点齐李家下人离开是非地,不一会儿,外头绑着的靖国公府外院下人也被带了下去。

魏明安由着刘嬷嬷抱在怀里,娇娇小小的趴在刘嬷嬷肩头,一眼就瞧见院内树下站着一老两少三个男子。

徐月重似正询问吴老太医伤势轻重,听见动静止住话头,无声冲着安和公主一拱手便避开视线。

吴老太医受公主府多年供奉,深知安和公主的脾气,晓得事情已了,不用刘嬷嬷交待就主动道:“六姑娘身边下人得了急症,老夫匆忙来看,还要将所有下人都带回去细查才是。免得连累公主和六姑娘。”

这瞎话即合安和公主心意,又省了裴氏费事遮掩。

等吴老太医带着人走光,裴氏便打头领路,魏明安越过刘嬷嬷的肩头看向树下,瞧清徐月重身旁柳公子的模样,不禁微微一愣。

第06章 惊闻丧报

柳公子脸上有道疤。

从下颌延伸到眉尾,醒目而狰狞。

任他站在徐月重身侧气度不弱、身量不输,也被这张破相的脸削去八分好。

女人破相绝姻缘,男人破相绝仕途。

怪不得安和公主不将他看在眼里,徐氏无视他的“救命之恩”,不愿李家和他做成甩不脱的姻亲关系。

魏明安了然之余不再多看,目光顺着柳公子脸上的斑驳树影往上,看着冠盖如云的梧桐树脑中再次鼓噪起来。

京城从来不缺新鲜话题,或说人,或说物。

据传靖国公府内书房这梧桐树树龄已逾百年,是棵镇宅的风水宝树,有它在才保靖国公府历经几代几朝人丁兴旺、功勋赫赫,无独有偶,同为长盛不衰的梧桐树,这另一棵与之齐名的就在太后的万寿宫花园里。

一样的枝繁叶茂,魏明安眼前又浮现她牵着原身的画面,伴随着稚嫩喝斥声,从树上跳下个矫健而瘦小的身影。

是个小男孩。

陈旧的记忆像裹着一层雾,魏明安看不清小男孩的脸,视野已是一变,转眼随着一行人离开内书房,模糊的思绪也随之消散。

徐月重对她滞留的目光早有所感,这才抬眼看向院门皱起眉,若有所思地偏头问:“任谁想算计我,我只管见招拆招。你何必和两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较真?她们拉拉扯扯撞上来,我躲开就是了,你何苦画蛇添足,闹得李十姑娘真个摔进湖里,还害念六姑娘猝不及防撞上桥柱。”

安和公主雷厉风行,亲自审问三家下人问出真相,而曲桥上的内情,却只有他最清楚。

徐月重不赞同道:“还好念六姑娘命大,否则我就是想替你遮掩,都不好收场。你这黑手下得实在是……你这样做,是和念六姑娘有过节?”

柳公子不答反问:“左右我帮你挡掉两朵烂桃花,结果皆大欢喜,过程如何不重要,你又何必和我较真?”

徐月重看出他无意深说,无奈摇头一笑,瞥着他狼狈湿衣道:“这一耽搁,我倒不好再久留。我先回前头宴席露个脸,回头我们再好好说话。”

他的小厮清风、潜云在人都走光后就飘过来束手而立,虽也不知柳公子的来历身份,但看主子肯单独留人在内书房,便知柳公子这所谓好友份量极重,忙一个去找换洗衣物,一个往外请大夫备姜汤。

迎头却撞上裴氏身边的大丫鬟连翘。

连翘越过小厮冲徐月重一福礼:“世子爷,魏相家使人来报丧,魏四姑娘没了。”

丧报来得突然,却不该劳动连翘特意来说。

连翘见徐月重不解,苦笑道:“来的是魏相家的大管家,直接报到国公爷跟前,搅和得前头宴席不安生,说是正好人齐一并知会了,哪家要办路祭的,先往那大管家处挂个名。”

魏家要给夭折的姑娘大办丧事,于情合,于理不合。

这样强势地逼各家为魏四姑娘造身后势,做的是魏家的脸,丢的是高门的脸,旁人许会叹魏家爱女心切,高门却不肯无视礼数陪魏家胡闹。

魏家仗势凌人,总有不愿得罪魏相的,此事确实两难。

徐月重这才明白裴氏让连翘亲自传话的用意,转头看向柳公子,再次无奈一笑,“看来你今天不用回去了。”

第07章 三观尽碎

二人之前撇下春宴往内书房来,自然是有事要谈,此刻徐月重领会裴氏用意,越发要回前头帮靖国公镇场安抚人心,快言快语道:“你既然出来了,想来不回去也没有大碍。今晚就住在我这里,魏相这昏招一出,我少不得要晚点才能和你碰面了。”

清风、潜云不知这熟稔口吻从何而来,却也手脚麻利地听命安置柳公子。

徐月重和连翘前后脚离开,没留意柳公子的脸色闪过一瞬阴郁。

他静立片刻,嘴角似有若无地漏出一声叹息,似嗤笑似惋惜。

比起内书房的僻静,内外两头的春宴则被魏家丧报搅得人心浮动。

女眷这头伴随着嗡嗡议论声,陆续有人告辞,各个想尽借口捞出前头自家男眷,不一时宾客就散去大半。

如此倒省却裴氏再费心为公主府、李家的“消失”遮掩,一边笑脸送客,一边暗自挂心外院情形,还得领着下人料理春宴收尾,心不在焉地打发连翘带人去收拾正院的东西厢房,好留选定的几家娇客暂住。

花房旁的客院倒是立时能入住,安和公主不耐烦使唤靖国公府的下人,此刻正清清静静地和女儿独处室内,少不得细问女儿伤势如何。

外头地动静说小不小,刘嬷嬷无需刻意打听就灌了满耳朵,匆匆捧着茶点进屋,目光径直落在魏明安脸上,“魏四姑娘没了。”

魏明安猛地一怔,安和公主却知刘嬷嬷一向经得住事,这样喳呼必定另有说法,不由狐疑道:“怎么回事?”

果然刘嬷嬷脸色古怪,“魏家大办丧事,不仅要各家办路祭,魏相还上书叩请皇上,想为魏四姑娘求个出身好风光大葬。还说……说想请皇上下旨赐婚,从英年早逝的世家子弟里选个人物,给魏四姑娘指个第一等的冥婚。”

安和公主凤眸一瞠,半晌才连骂三声“荒唐”,敛眉嗤笑道:“我看今天以后,还有哪个御史言官有脸骂我嚣张跋扈!和魏相比起来,我算哪门子嚣张?”

满脸的嫌恶不耻比之刘嬷嬷更甚。

魏明安紧紧绞着双手,强压着复杂心绪抬眼看安和公主,哑声问:“您……很讨厌魏家?”

安和公主深知女儿是个什么性子,闻言盯着女儿黑黝黝的双眼,有意敲打道:“公主府和念家从来不朋不党,魏家是好是歹和我们不相干。我厌恶的是魏相那条老狗,仗着圣宠把持朝政,对上谄媚对下狡佞,生的三个儿子同样非奸即横,一门子老小奸臣,说声讨厌都是抬举魏家。

如今魏家唯一还像点人样的四姑娘没了,为个夭折小儿大办丧事还能说是胡闹,等魏老狗那封折子传遍京城,我看魏四姑娘那点子死后声名都要毁于一旦。你可别看热闹不嫌台高,掺和进魏家的笑话里。”

魏明安用尽力气紧握双手,才能克制住身体的颤栗。

她本该松口气的。

至少她还是“她”,病死于同一天同一个时辰,并没有人因为她重生成念浅安,而代替她再死一次或重活一回。

但在她的认知里,魏父是孤臣,魏家哥哥们是直臣,为什么到安和公主嘴里,魏家成了奸臣?

魏明安艰难开口,混沌道:“魏……老狗?”

“可不就是魏老狗?”安和公主似想到什么趣事,挑眉笑道:“你们小一辈的不知道,魏老狗的表字’无邪’是皇上亲赐,朝中叫了几十年,大家或是忘了或是不敢提,魏老狗一个泥腿子出身的下里巴人,本名’狗蛋’,可真正是合了魏老狗的渊源。”

奸臣魏……狗蛋?

魏明安仿佛听见了三观尽碎的声音。

第08章 重新做人

耳边忽然响起刘嬷嬷难掩惊愕的声音:“六姑娘?”

直到刘嬷嬷攥着手帕轻压在脸上,魏明安才后知后觉,自己已是泪挂满腮。

安和公主错愕而疑惑,眉头才一皱,刘嬷嬷忙解释道:“六姑娘昏迷时梦见了魏四姑娘……”

说罢旧梦,又叹道:“难为六姑娘念旧情,为魏四姑娘哭这一场。”

“哪儿来的闲心为个外人伤春悲秋?”安和公主眉心更皱,目光落在女儿泪洗过的小脸上,“我且问你,裴氏巴巴的将你我二人分开安置,你可知是为什么?”

魏明安心正乱,根本无心思考,只愣愣摇头。

安和公主示意刘嬷嬷,“教她。”

刘嬷嬷捡了张杌子坐下,安抚似的拍拍魏明安的手,温声道:“靖国公夫人这样安排,不单是为了借口好听,让您能安心借住缓和伤势。还是为了徐世子的亲事。您住正院东厢,西厢住的是靖国公府几家近亲友人的姑娘,事后搭些厚礼送走人,这就打发了一多半对这门亲事虎视眈眈的亲戚友朋。

外人不知内情,只当您也入了靖国公夫人的眼。过后没了下文,外人只会说靖国公府门槛高,靖国公夫人这个婆婆眼界高。连您这个公主之女都看不上,忠勤伯府再痴心妄想,到底已是落魄伯爵,哪里还敢硬将庶女塞进来。

即便愿意自降身份,忠勤伯府也没有合适的嫡女能拿出手。如此就连最难缠的忠勤伯府都一并解决了。靖国公夫人此举一箭双雕。即为徐世子的亲事肃清道路,又为今天的事周全得圆满。万一漏出什么风声,外人也不会单想到您和李十姑娘做了什么事上。”

魏明安听得愣怔,只道:“忠勤伯王家……是徐世子的原配娘家?”

“原来你也不是全然莽撞无知。倒还记得徐月重还有个原配岳家。”安和公主满脸嫌弃,“徐月重一个鳏夫,屋里还有个原配留下的嫡女。三岁大的孩子,你往人身边一杵且高不出几个头,倒上赶着做人后娘,你可真出息。”

“六姑娘可不是出息了!”刘嬷嬷故作欣慰,忙维护道:“如今都晓得心疼身边人了。今天的事儿,怕是连近水几个大丫鬟都没告诉,不忍连累她们,怪道临来赴宴谁都不带,只拣着惯会巴结奉承的婆子小丫头带,出了事罚起来也是应当。”

魏明安凌乱于原身的做法和刘嬷嬷的说法,醒过神来抓住时机道:“我……醒来后好多人和事都记不清了。今天这一场事怎么闹的,我也……忘了。”

“忘了好。”安和公主看着女儿的伤处,眯了眯眼道:“你这大半天不吵不闹,倒比我养了你十几年还省心。鬼门关前走一遭,我只当你是重新做人,不是故意装乖敷衍我。往后,最好也别再’记起’什么徐月重。”

魏明安闻言有些心惊,却听安和公主又道:“忘了徐月重无妨,只别忘了你还有个未婚夫刘青卓。”

魏明安只知刘家是安和公主娘家,原身外祖家,却不知原身有个表哥未婚夫。

刘嬷嬷不由笑道:“幸而两家只是私下口头约定,外人并不知道。有靖国公夫人打了先手,就算刘家听说什么,也不过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刘家挑不出错,于六姑娘的名声也无碍。”

安和公主不无赞同,提点女儿道:“闯祸不要紧,但伤到了自己就是蠢不可及。刘青卓难道不比个鳏夫强?以后给我老实点。”

做母亲的竟不在乎女儿背着未婚夫,为了别的男人拼死拼活?

魏明安只觉好容易捡起来的三观又碎了满地。

第09章 窗外呼唤

“六姑娘?”刘嬷嬷轻唤一声,见魏明安脸色惊怔,忙握住魏明安微凉的手摩挲着,对安和公主道:“靖国公夫人虽有自家算计在里头,但做事确实细致周全。六姑娘这样子只怕真是还没缓过来,正该好好歇上一觉才是正理。”

安和公主敛去嘻笑怒骂,目露忧虑喃喃道:“记不清事儿,还神情恍惚,确实该好好歇着……”

魏明安几乎不敢直视安和公主,任由刘嬷嬷扶着往内室去。

刘嬷嬷回转时,就见安和公主垂眸沉吟,半晌才抬头看向刘嬷嬷,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各有惊疑。

正无声胜有声时,连翘笑着来接人,刘嬷嬷生怕把魏明安折腾得走了困,忙趁着尚未睡沉就喊了起来,送去正院东厢看着安置妥当,又细细交待几句才返回客院。

此时已是熄灯时分,今天又事接着事略显忙乱,西厢留下的娇客倒也不敢乱窜,打扰不到东厢,正院上房同样寂静无声,连翘轻手轻脚入内,禀完各处安置事宜,请示道:“魏家要求的路祭……”

“文武不同道,不卖魏相这个脸,他也拿捏不到国公爷头上。”裴氏面露疲倦,摆手道:“今天是做东道叫魏家撞上了,才不得不出面应付魏家大管事。那些个文官不是一向爱拿武将粗俗说事儿?如今我们只管依着该有的礼数来。”

连翘了然,“那送去魏家的吊唁礼?”

“魏四姑娘可惜了。中年丧女的魏夫人也是可怜。”裴氏长叹一声,交待道:“照着出嫁女的厚薄备上吧,回头让族里出嫁的姑奶奶上门吊唁。不失情分,也别错了本分。”

连翘应下,“您这是看在魏夫人和太后的情分上?”

裴氏点头,复又摇头,“魏四姑娘没了,魏家的情分啊,可就全都系在皇上身上了……”

连翘不敢接这话,上房越发静谧,同样静谧的东厢一片昏暗,魏明安也正在想魏家的事。

她因天生病弱,十四年来几乎养在小小闺阁中,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教养她的是魏母,陪她玩的是哥哥们,后来就是嫂嫂们。

所见所闻全来自魏家人,现在置身事外旁观者清,才看明白魏家人为她打造了怎样一座世外桃源般的象牙塔。

她也确实是权臣娇女,却没想到权臣其实是奸臣。

众观古今,哪个奸臣有好下场。

而安和公主那样的出身和荣宠,不屑也不会无故诋毁魏父和魏家。

最可怕也是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身在其中,一叶障目。

魏明安失神般靠坐床头,紧紧攥着被角,喃喃道:“要帮魏家,就要先帮自己站稳脚跟……”

有底气才有立场走出大宅门,参与到外头的事上。

脑中关于安和公主、念家、宫中的人事信息交错翻腾。

魏明安在心中默念,念浅安、念浅安,从现在起她不是魏明安,她就是原身念浅安,她要代替原身当好念浅安。

“念浅安?念浅安!”

低而沉的呼唤落入耳中,魏明安,不,念浅安几乎以为是她的心声化作实质,随即猛地警醒过来,循声望向东厢窗扇。

重重幔帐阻隔下,只看得见银白的月光朦胧笼罩窗扇。

念浅安快速而轻巧的翻身下榻,犹疑地靠近窗扇,就见窗外忽然逼近一道黑影由小及大,低沉呼唤再次入耳,“念浅安?”

电光火石间,原身被抬下桥前的画面闪现。

这声音……

魏明安心头急跳,一把推开窗扇,瞠目道:“柳公子!”

第10章 夜半私语

“你疯了?”柳公子同样瞠目结舌,张开双手稳住窗扇消去声响,险些被窗楞啪啪打脸的面上浮现薄怒,“动静这么大做什么?”

声音比刚才试探似的呼唤更低更沉,也越发衬出此时此刻的夜深人静。

念浅安闻言骇笑,不由分说地拽住柳公子的衣襟往里扯,咬牙道:“我看你才疯了!还不快滚进来!”

巡夜下人的脚步声毫无章法,她捕捉得到,柳公子自然也有所觉,短暂愣怔后脚下轻点,就着念浅安拉扯的力道翻窗落地,随即衣襟一松,就听身后传来窗扇飞速合上的风动。

想到念浅安刚才的反应和用词,柳公子的眼底竟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侧身斜睨着念浅安鼻间轻哼:“原来私会外男这种事,白天念六姑娘在曲桥上不是第一次做。不想着撵人走,倒急着拉人进屋。”

“你当我傻?你能悄无声息地摸进正院,要是鸡飞狗跳地出去被人撞见,我才叫说不清楚。”念浅安气极反笑,从柳公子的讽刺语气中听出一分别样熟稔,狐疑道:“你认识……我?你这个时辰来找我做什么?”

柳公子对上她写满疑惑的清澈双眼,眼底笑意淡了一层,不答反问,“夜闯闺阁,你说我是来做什么的?”

“你不会对我不利。”念浅安皱眉失笑,细想一遍徐月重的为人风评道:“徐世子总不至于将个品德败坏的登徒子引为好友。你如果想对我不利,白天在内书房大可自己出头将事情闹大。”

徐世子三个字入耳,柳公子眼底的笑意彻底淡去,他看了眼念浅安,本打算趁对方睡着留下东西就走,此刻却来了兴致般自发落座,随手丢出个瓷瓶给念浅安,“祛疤药。”

念浅安无语,“我不缺药。”

“吴家的祖传秘方再能耐也有限。”柳公子不以为然,“最好的东西都在宫里。这瓶是番外进贡的。”

听口气似对吴家十分了解。

念浅安一时想不通柳公子的来历,一时怀疑是徐月重托他送药,很快又否定了徐月重会多此一举。

有裴氏在,徐月重想干嘛也不必绕到柳公子身上,她再次狐疑道:“你来,就为了送药给我?”

柳公子的目光停在她握着药瓶的手上,垂眸轻笑道:“你要是破了相,岂不是有借口再赖上桂仪?”

念浅安之前顾虑重重,没能对裴氏辩白、没能对安和公主表态的话冲口而出,“谁要赖上他?我对徐世子没有兴趣。”

柳公子微侧头,迎上念浅安全无杂念的目光,眼底似被月光映得一亮,“哦?你对桂仪没兴趣,那曲桥上闹的那一出算什么?”

这熟稔口吻中,似乎还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念浅安不禁打了个激灵,暗搓搓地仔细去看正坐偏头的柳公子。

这个角度正对着柳公子完好的一半侧脸,剑眉星目,鼻梁直挺。

如果忽略那道丑陋的疤痕,倒也算得上清秀俊美。

一个大胆而吓人的想法一闪而过。

原身能背着未婚夫算计徐月重,难道背地里另有个柳公子是姘头?

公主有养面首的,那么公主之女,貌似也有可能心怀博爱?

念浅安顿时傻眼,看着柳公子愣愣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柳公子亦是一愣,下意识重复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念浅安破釜沉舟,神神秘秘地靠近一步,低声求证,“姘……头?”

柳公子仿佛受到惊吓,睁大双眼张了张嘴,忽然笑出声来。

念浅安急了,张手去捂柳公子的嘴,“笑个屁!”

又是滚又是屁,柳公子眼角越发撑大,笑声一震一震漏出念浅安的指缝。

第11章 趁火打劫

愉悦的闷笑突兀而刺耳,外间忽然响起由远及近的窸窣声,念浅安忙死命捂住柳公子的嘴,拉扯着闪到床前屏风后,刚矮下身形藏好,就听房门轻微一响。

守夜下人疑惑探头,轻唤“念六姑娘”不得回应,又见屋内毫无异样,只当是睡迷糊听岔了,不敢多事惊动贵客,便扯了扯披着的外裳小心合上门,打着哈欠悄声退走。

屏风后寂静半晌,念浅安暗暗松了口气,就见柳公子饶有兴致地垂眸,盯着仍捂着他嘴的纤白小手,瓮声瓮气道:“算上白天曲桥那一遭,我和念六姑娘只正经见过两次。原来在姑娘心中,已将我认作……姘头了?”

说到最后,微扬的话尾又透出笑意,温热的气息挠向掌心。

念浅安顿觉手心发痒,边松手边腹诽:原身真心“交游广阔”,到底和多少外男扯不清?这柳公子也真心自来熟,两面之缘罢了,竟肯为原身夜探正院。

既然不是不正当男女关系,念浅安就果断催促道:“药我收下了。柳公子可以走……”

赶人的话没说完,脑中突然灵光乍现。

大概是间隔太短印象太深刻,也许也有她安心要当好原身的意念影响,原身临死所见画面终于清晰复苏。

念浅安先惊后怒,瞪着柳公子道:“是……你?李十姑娘掉落曲桥前撞了我一下,要不是你又伸手推了我一把,我不会撞上桥柱!”

原身也不会死!

“不是我。”柳公子的声音异样深沉,抬眼看向念浅安,眼中透出审慎,“当时你若真看得明白,就该知道李十姑娘是故意撞你,我推你是救你。只可惜我后知后觉,出手时被李十姑娘带累得收势已晚,桂仪又离得远,才误伤了你。”

李十姑娘急乱中还想拖原身下水,自然是笃定徐月重不敢不救公主之女,盘算着落水后再越过原身缠上徐月重,却被柳公子横插两杠,不仅没能攀咬上徐月重,还对救命恩人避如蛇蝎。

念浅安恍然,对上柳公子审视的目光略心虚,补救道:“我记不清了。曲桥上的事,徐世子的事,我都记不囫囵……”

柳公子无声嗤笑,不知是笑她事后一身无辜,还是笑她忘情快而干脆,“你们都是冲着桂仪去的。李十姑娘心狠手辣,你也一样居心叵测。我帮桂仪合情合理,误伤你同样非我本意。”

念浅安一噎,回想原身风闻在外的作派,故作羞恼道:“多谢你的好意,倒害死……倒险些害死我。”

柳公子眼睫微颤,垂眸打下的阴影掩去所有情绪,似笑非笑道:“所以我才念着相识一场,特意寻来好药给你。算是……赔礼。”

念浅安无心纠结他和原身的相识旧账,暗想公主府和念家她都不熟,更枉论原身身边的下人,想接近魏家进而“帮”魏家改邪归正,少不了外头的得力帮手。

李十姑娘直接害死原身,她暂时动不了李十姑娘,但柳公子无心之失,却是现成的把柄。

念浅安再三确定京中无柳姓高门,遂决定趁火打劫,“你弄巧成拙,才害我重伤。这样的伤势,想用一瓶药就抵消?”

听这徒然骄横的语气,柳公子本不欲理会,错眼见二人靠得极近,不禁眉头皱起,口中却鬼使神差应道:“你想怎么样?”

第12章 跟着姐混

此刻二人窝在屏风后,正并肩坐在床前脚踏上,身侧少女特有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鼻端,仿佛能钻入人的心底,柳公子后知后觉地错开视线,耳畔是念浅安刻意压低的轻软声线,“我不想怎么样。只不过你这药虽难得,却并非缺它不可。作为赔礼,实在是诚意不够。”

刹那异样随着这斤斤计较的话消散无踪,柳公子偏头冷笑,“我只认识桂仪一个世子,可没有其他位高权重的贵公子能介绍给你。你想要的’诚意’,恕我给不起。”

顶着原身“痴情攀附”锅的念浅安嘴角忍不住一抽,嗐了一声道:“谁稀罕这种’诚意’。我已经说了,前事已毕,你就当我今天脑子进水才去算计徐世子。我对他再无非分之想。你听不懂人话?”

柳公子好笑又好气,盯着念浅安受伤的脑袋低哼,“你倒是说两句人话来听听。”

“我要的诚意其实很简单,就看你肯不肯了。”念浅安凑近一分,打量着柳公子的神色道:“以后……如果我有什么外头的事要办,还请柳公子出手相帮。除非我实在无人可用,否则绝不会为难你,如何?”

柳公子挑眉,“外头的事?”

“总之不是伤天害理的事。也和男女之事无关。”念浅安尚未理清头绪,只得模凌两可道:“和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家人有关。左右我只为家人好,更不会因此害你。”

边说边看柳公子,见他不似排斥,再接再厉道:“只是我现在也无法给你个准话,若是事情超出你该给的’诚意’,我自会用其他东西贴补,不会让你白白出人出力。你和徐世子交好,他能给你的,我未必能给你。但他不会给你的,比如金银财物,我倒是给得起。”

她不确定柳公子和徐月重究竟是何交情,但大丈夫在世,无不为功名,功名或靠能力或靠运气,终究离不开财力支撑。

谁会嫌钱多?

而徐月重或能借势或能借人脉,却不会拿阿堵物施舍好友,她一个小女子砸起钱来,彼此都无压力。

柳公子听得明白,微讶后脸上浮起古怪的笑意。

念浅安见状眼珠一转,故意恶狠狠地哼道:“你要是不肯,我就把你误伤我的事说出去。不说公主府和念家会怎么对付你,只说徐世子知情不报,少不得要受你连累。只要你肯帮我做事,你好徐世子好大家都好。我言出必行,你跟着姐混,绝对有肉吃,如何?”

柳公子越听笑意越浓,似真被念浅安的威胁吓住,干咳一声妥协道:“你说得倒也在理。只是和吃肉有什么关系?何况……你算哪门子姐姐?”

他年约十七八,怎么算都比念浅安年长五六岁。

念浅安懒怠掰扯这种小事,只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说这药是贡品,且试用一晚看看,权当你给的诚意利息了。”

说着已将药瓶塞给柳公子,解开纱布侧过头道:“黑灯瞎火也没个镜子,没得再惊动守夜下人,劳烦你帮我上一下药。”

药的来历对外不好解释,现在私下上药是最便宜的。

事已至此,柳公子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挑眉看了药瓶一眼,默默挖了膏药,借着月光摸索着抚上念浅安的额角。

念浅安正暗中留意他的神色,感受着他轻柔的动作,半吊着的心渐渐落定。

第13章 娇蛮到底

答应帮忙办事是一回事,肯帮到什么地步是另一回事。

念浅安本能地探知柳公子没有恶意,但到底不知他为人如何,是以提出上药的“无礼”要求,不过是想看柳公子面对她会能屈能伸到什么地步,话里反复强调诚意二字,也算试出柳公子的诚意了。

她心下稍安,忽听柳公子低笑道:“总听闻公主府的念六姑娘如何骄横、如何刁蛮,如今才知道,念六姑娘其实是个不拘小节的。”

他的目光飞快掠过念浅安的领口,笑得意有所指。

夜会外男,不惊不羞地和外男“促膝长谈”,还单着中衣让外男帮着上药,何止是不拘小节。

念浅安闻言看向身上齐整的中衣,神色略显恍惚,开口却非答反问,“你今晚能出现在这里,是也在靖国公府住下了?你……听说魏家的事了吗?”

柳公子手势微顿,“你是说魏四姑娘病亡的丧报?”

见念浅安神色恍惚地点头,柳公子微眯了眯眼,“据我所知,你和魏四姑娘可没什么来往。怎么突然问起魏家?”

“你能因为相识一场出手’救’我,也能因为两面之缘冒险送药,我怎么就不能替魏四姑娘可惜了?我和她……曾见过一面。”念浅安故作淡然,又试探着问,“你和徐世子交好,那你对魏家可熟悉?”

柳公子眉眼微动,捻去指尖残留的药膏,声音极轻道:“我和你一样……也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

这话似有歧义,念浅安讶然,确定自己以前没见过什么柳公子,不禁疑惑道:“你认识魏相,还是见过魏家哪位公子?”

柳公子闻言深看念浅安一眼,放下药瓶并不回答,“药上好了。念六姑娘再不拘小节也该休息了,我可不敢真陪你秉烛夜谈。”

话说得戏谑,念浅安却没错过他忽然转冷的目光,一时莫名其妙,一时又担心柳公子和魏家有什么过节才变脸,当下只得胡乱裹好纱布,追到窗边伸手一扯,拽住柳公子的衣摆道:“有事的话我怎么联络你?”

柳公子轻笑着抽出衣摆,抬眼看向念浅安,“你不介意的话,只管让人送口信给桂仪就是了。”

念浅安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对徐世子又没歪念,介意个屁!”

夜风中传来模糊的轻笑声,柳公子已不见踪影。

念浅安轻轻合上窗楞,倚着墙面缓缓滑坐,脸色再次恍惚起来。

其实连她自己都几乎忘了,在成为魏四姑娘之前,她也不过是一缕来自现代、同样芳华早逝的孤魂罢了。

本以为胎穿成魏家女已是偷来的半生,没想到还能再重生一次。

柳公子调侃她不拘小节,殊不知娇养在魏家闺阁时,她从来就算不上贤良淑德,男女大防什么的对她来说都是浮云。

倒正好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善用原身的刁横名声,娇蛮到底。

如此行事便宜,也不容易引身边人怀疑。

刚才小试牛刀,看柳公子的反应,似乎并不觉得她和原身的言行有异。

念浅安敛去恍惚,次日见着刘嬷嬷,就打叠起精神撒娇道:“嬷嬷帮我瞧瞧伤口,好像不难受了。”

刘嬷嬷解开纱布一看,又惊又喜道:“吴老太医的秘方果然了得!竟一夜就结痂了!”

念浅安默然:感谢深藏功与名的柳公子,吴老太医白捡了好名声。

安和公主自然不知女儿所想,若有所思道:“没想到好得这么快。如此……我们就先进宫走一遭。”

第14章 再次进宫

刘嬷嬷借着叠纱布的动作,和安和公主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接口道:“您这会儿求见太后,是为了魏相那封折子?”

“魏老狗还没那么大的脸。我许久没给外祖母请安,魏家的事不过是顺便。”安和公主勾唇冷笑,“魏老狗持宠而娇,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坐视不理。这京里宫中,若是皇上执意要陪魏老狗胡闹,也就外祖母这个太后能管一管了。”

奸臣大概是比后妃更得皇帝宠幸的奇葩物种,唯有孝道能牵制一二,安和公主这话实在令人无法反驳。

念浅安自动过滤魏老狗三字,一想到魏父为她求御赐冥婚就毛骨悚然,即不在乎这种死后哀荣也消受不起,更不想魏家名声因此更糟,反而巴不得安和公主进宫“告状”,遂乖乖地随安和公主行事。

主仆三人往正院去,刘嬷嬷颠了颠肩上的随身包裹,故作惊喜地抱过花盆笑道:“难得靖国公夫人肯割爱,奴婢必定代公主好生照料这两盆名贵牡丹。”

留下赏花是借口,临别赠花同样是做给外人看的。

安和公主由着刘嬷嬷唱全戏码,懒怠寒暄,倒是念浅安略一思忖,上前冲裴氏福礼道:“昨天多有叨唠,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做了傻事,给夫人和徐世子添麻烦了。以后再不会了。”

话外别有深意,言行虽乖巧,却透着一丝疏离的清高。

裴氏意外之余放下心来,边查看被刘海完美遮掩的伤口,边欣慰一笑,不接话茬转口赞道:“小姑娘家年纪轻,有什么不好也恢复得快。六姑娘依旧康健容貌无损,我只有欢喜的。”

念浅安顺势理了理碎发,看着裴氏点头,“夫人说的是。吃一堑长一智,这样损人害己的蠢事,我是再不会做了。”

这话越发似保证似撇清,直到念浅安三人离去,裴氏仍有些愣神,连翘在一旁感叹道:“念六姑娘的娇蛮,奴婢也是见识过的。没想到经过昨天那一遭,倒像是转性了?”

裴氏回过神来,因念浅安算计儿子的恼怒本就被魏家丧报搅散几分,如今见念浅安这般乖觉,越发不会去记恨个小姑娘,只摇头道:“你难道没听出来?她刚才的语气,和安和公主如出一撤的清傲。难保不是求而不得恼羞成怒了。我不盼着她转性,只盼她做到说到,别再拿桂仪当块肥肉咬着不放。”

连翘忙凑趣而笑,车内的刘嬷嬷亦是满面笑容。

安和公主的脸色和刘嬷嬷一般,即骄傲又满意,嗔笑着虚点女儿道:“果然出息了。总算撂了两句中听的话,好歹把昨天丢的脸捡回来一半。这才像我的女儿。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争不到就该拿得起放得下。”

有这么鼓励女儿闯祸、事后还不以为然的么?

念浅安忍俊不禁,靠向安和公主的肩头笑道:“娘,以后我会好好孝顺您的。”

想到中年丧女的魏母,再看满面慈爱的安和公主,这声娘叫得甘之如饴,毫无扭捏。

她说的是真心话,安和公主显然很受用,不经意和刘嬷嬷对视,彼此眼中皆有喜色波动。

念浅安毫无所觉,不一时车架停下,她扶着刘嬷嬷的手下车站定,抬眼看向巍峨的宫墙,当真是恍若隔世。

第一次进宫,是五岁那年作为魏明安,随魏母进宫领除夕宫宴。

没想到再次进宫,是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全新身份。

第15章 另有目的

万寿宫的掌事宫女陈姑姑早等在宫道上,远远瞧见人影就快步迎上来,擎起手来未语先笑,“公主也太见外了。娘娘让皇上赐您进宫的牌子,就是不想您束手束脚。您想来来就是了,很不必一层层往里递牌子传话。”

“礼不可废。”安和公主不搭陈姑姑的手臂,反而挽住陈姑姑露出小女儿态来,“外祖母疼我,我就更不能在这类事体上给外祖母丢脸。”

陈姑姑闻言笑意更浓,念浅安叹为观止,早听说安和公主圣宠隆重,再看陈姑姑的态度,才算切身体会到公主府的靠山有多硬,忙乖巧地探头喊人,“陈姑姑好。”

陈姑姑诶了一声,笑微微地嘘寒问暖,又拉着刘嬷嬷细问安和公主母女的起居饮食,一行人才进万寿宫,就听欢声笑语扑面而来。

偏殿里搭着麻将桌,坐在上首的太妃瞪着陈姑姑扼腕道:“敢情陈姑姑没骗我们,真个去接安和了,并非是输怕了才找借口溜了!”

左右两位太妃并下首的小宫女都笑起来,安和公主傲娇地扬起下巴,轻推陈姑姑一把,“姑姑快回座,省得凭白被人编排你输不起。银子我替你出,输了算我的,赢了你自家收好,只管等着看几位太妃怎么眼红你!”

临时凑数的小宫女忙念了声阿弥陀佛,团团行礼道:“奴婢可算逃出生天了!有姑姑回来坐镇,还多赚了位散财公主。”

太妃们顿时笑出鱼尾纹,念浅安亦忍不住翘起嘴角,见识过安和公主面对裴氏、徐氏时的冷傲,再见安和公主面对陈姑姑、太妃时的玲珑,不由得真心服气。

能得宠的,果然都有两把刷子。

她暗自感叹,太妃们见她安静讨喜,纷纷褪下宝簪镯子,笑道:“可有些日子没见六姑娘了!这些小玩意儿拿去顽吧,权当替安和收回点本钱。”

太妃们言行无忌,哪里真在乎输赢钱财,图的不过是这份热闹和自在。

再看小宫女机灵擅凑趣,就可窥见太后待人御下如何,念浅安便也不客气,本性毕露地吐舌道:“给我的就是我的。娘要是肉疼后悔了,别来找我,该找娘娘们和陈姑姑去。”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笑。

安和公主佯怒着拉上女儿,念浅安将笑点很低的太妃和陈姑姑抛在身后,跟着拐进后殿,迎面就是一阵淡雅的檀香,这气味熟悉又陌生,时隔多年再次置身其中,依旧令她觉得身心刹时宁静下来。

有别于前头偏殿的喧哗,陈太后日常起坐的后殿次间满是书香,这会儿听见动静才放下手中书籍,抬眼笑道:“老远就听见你在前头闹出的动静了。还当你被热闹绊住了脚,忘了我这个老婆子呢。”

安和公主撇开女儿,上前收起书册,嗔怪道:“晓得您要礼佛,特意掐着时辰来的。太妃们好意来陪您解闷,您倒好,全拿人当羊放。礼完佛就窝着看书,才刚劳完神又费眼睛。”

陈太后越听越笑得开怀,冲念浅安招手道:“你娘这性子实在为难人。没见着的时候想得很,见着了又啰嗦得我头疼。”

念浅安抿嘴笑,决定保持中立不站队,只甜甜道:“请曾外祖母安。”

陈太后笑眯了眼,安和公主却无情赶人,“别闹腾你曾外祖母。一边儿玩去。”

陈太后暗暗挑眉,等小宫女领走念浅安,就收起笑,“出了什么事,还要特意支开安安?”

安和公主和刘嬷嬷对视一眼,双双露出忧色来。

念浅安全不知安和公主带她进宫是另有目的,由着小宫女带路,转出后殿,往万寿宫的后花园而去。

第16章 真有缘分

“后花园里春花开得正好,六姑娘不妨摘几支新鲜的孝敬公主,带回府插瓶方便赏玩?”小宫女也知道安和公主爱好名花,有意奉承之余,不忘拍龙屁,“皇上最重孝道,送来万寿宫的花儿草儿,只怕比御花园还齐全珍贵呢。”

念浅安虚应着,面上无异,心里却装着理不清的思绪,只想趁机一个人静静,遂临近后花园就指使道:“我娘定是要陪太后用午膳的,身边又只带了刘嬷嬷一个进宫,铺排起来怕是不凑手。姐姐们不必陪着我,且去帮刘嬷嬷打个下手吧。”

宫里岂会缺人手,陪玩的两位小宫女却不敢多说多劝,一是深知念六姑娘一言不合就发脾气的性子,二是觉得念浅安熟门熟路独处也无妨,便留下一人守在后花园门外,另一人果真依言折返,自回后殿待命。

殊不知原身确实熟门熟路,如今的念浅安却左拐右拐找不着北。

她总觉得幼时旧梦别有寓意,此刻想再看看那棵有名的梧桐树,找不到路就抬头望天,结果满眼尽是青翠枝叶,分得清梧桐有桐才真见鬼了。

念浅安默默朝天翻白眼:皇上能不能孝顺点实在的,这些年到底往万寿宫种了多少树!

一边腹诽一边分花拂柳,拣着枝桠最茂盛的方向去,越走越深越走越静,不得不感叹万寿宫的后花园确实比御花园还华丽,绝对的十步一景,令人流连忘返。

等念浅安走出薄汗才发现,已经分不清来路了。

正犹豫着是否作罢,就觉一股沁凉的微风拂身而过,念浅安不禁松快地吁出一口气,探头去看,就见风来处是个宝瓶门,偏她幼年记忆太模糊,只隐约记得曾牵着原身穿花过门,但不确定是否是此处。

走上前细看,眼前豁然开朗。

三两条小道延伸往外,辨不出通往哪里,单看周围和后花园内大相径庭的花木,倒像是万寿宫运送废料垃圾的后门。

念浅安心下失望,正想原路返回,就见小道岔口闪过一道人影。

还来不及惊讶,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紧跟着那道人影追了出去,凌乱的步伐成功惊动对方,那人脚步急停,猛回过头的双眼满是凛冽,几乎透出杀气。

“柳公子?”念浅安忙跟着刹住脚步,撞上那双冷眼险些说话结巴,“柳公子!真的是你!你……你好啊!”

她本能抬手打招呼,摇来晃去的释放善意。

可惜忘了古人不兴这套。

好在柳公子气势瞬间收敛,看傻子似的瞥一眼晃着爪子的念浅安,又默默瞅了眼自己下意识跟着抬起的手,没事人似的握拳掩唇,干咳一声道:“念六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随即似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道:“你跟着公主进宫,不好好待在万寿宫里,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看来安和公主在皇室中的隆宠,京中是人尽皆知了。

不过这话略奇怪,脚下这地界不就是万寿宫么?

念浅安顾不上这个小疑问,上下打量着柳公子奇道:“先别管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嘴上反问,心里却正盘算着昨晚匆匆一会,二人之间的维系太薄弱,为了今后打算,少不得厚着脸皮拉关系,又添一句道:“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我们可真有缘分。”

柳公子的脸色顿时十分精彩,似想反驳又似想训斥,张着嘴仿佛被噎着了,一副成功被人言语调戏的卡壳状态。

念浅安看得好笑,还想再逗逗柳公子,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突如其来的惊叫声。

第17章 偷听铁律

惊叫声似高还低,起得突兀结束得短促,入耳却没有多少惊惶之意。

念浅安顿觉违和感十足,错眼见柳公子二话不说撇下她疾步循声而走,忙学着柳公子猫下腰的鬼祟模样小碎步跟上,才蹭到柳公子身侧,就听他头也不回地低声喝止道:“你跟来做什么?快回万寿宫去。宫里可不是能乱走乱闯的地方。”

“我娘就在太后跟前。”念浅安扯着虎皮张大旗,“如果真有什么要紧事,立时就能抬出我娘来,都不用请太后出面。”

柳公子似乎被说服了,眼下也不宜和念浅安废话,轻轻嘘了一声,认栽似的张手护住念浅安,脚下步伐略微放缓,窸窸窣窣地摸向声音来源处。

临到小道尽头却是葱郁茂密的花草丛,二人极有默契的同时止步,矮身蹲在草丛后,拨开花叶瞧不出异样,斜前方忽然又响起模模糊糊的动静,柳公子无声示意念浅安留在原地,念浅安眼珠一转,果断摇头。

一起做过坏事,关系才牢靠。

她就是冲着这点才跟来的,干脆抢先一步挪向声源,柳公子不得不悄然跟上,等二人摸索着再次蹲好一看,就见半人高的草丛外是一片不小的人工湖,湖边一角的凉亭中帷幔随风而动,忽隐忽现透出两个交缠的人影来。

传入耳畔的动静化作渐次清晰的人声,柔弱女声娇嗔道:“好个急色的登徒子!怎么就这样促狭,躲在我身后装神弄鬼,心肝都险些被你吓破了!你倒是胆儿肥,不怕吓坏我,就不怕闹出动静惊动人?”

“小心肝真吓破了?快让爷仔细看看。”略喘男声一字一蹦道:“你放心,爷再怎么弄你也引不来人。这地界原来住的几位老太妃,早搬去万寿宫旁的寿康宫了。这里又临着万寿宫的后门,寻常没人走动。就是有人,也不会往这儿乱走。”

边说边上下其手,不可描述的一番动作下,几乎将遮掩的陈旧帷幔蹦断,顷刻间露出男女二人随手乱丢的衣裳。

瞧那服色,竟似宫中侍卫、宫女。

念浅安瞠目结舌,默默抬头望天:侍卫和宫女一大早偷情,这么刺激?

一旁柳公子暗骂晦气,瞥见念浅安看得津津有味,顿觉眼睛疼,胡乱蒙住念浅安的眉眼道:“你……你个姑娘家,乱看什么!”

念浅安表示自己很无辜,“不是你要偷窥的吗?”

柳公子:“……”

谁要偷窥这种腌脏事!

他忽然觉得念浅安说得对,他俩真有缘分,八成是孽缘。

“别看了。”柳公子一手捂好念浅安的眼,一手握住她的手臂强行拖走,“赶紧走。”

可惜他身手敏捷,却高估了念浅安的能耐,被他这么一蒙就失了轻重,才抬脚就啪唧踩断一根枯枝。

紧接着就听凉亭里响起一声惊喝,“谁?!”

慌乱穿衣裳的动静越发清晰,欲出外查看的脚步声亦叫人心惊。

念浅安暗叹:偷听必被抓包,难道是铁律?

她哭笑不得地反拽住柳公子,尬笑着努嘴示意,果断拖着柳公子滑向湖中。

此处离来时小道甚远,距离凉亭也有一段距离,此刻前后皆躲藏无路,当真是进退两难。

柳公子领会念浅安的意思后倒不拖沓,反客为主地束缚住念浅安的手脚,也不知怎么施力动作的,一拖一没入水中时,竟无半点水花,也无半点肉眼可见的痕迹。

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仿佛时光无限漫长,湖面上的光影才迟缓地起了变化。

第18章 渡一口气

高大的人影倒映湖面,压下一道阴影,波光轻晃的湖面忽明忽暗,可以想见来人正站在湖边来回查看。

柳公子眼观头顶水面,带着念浅安直往水下沉,动作大却缓慢地悄然游向湖中心,一心想远离湖岸躲开来人的探视,慢半拍才觉出小腿被踢了几脚,收回目光定睛去看,念浅安正极力收敛着挣扎的动作,刘海随着水波飘来翻去,额角显现的伤口略狰狞。

柳公子瞳孔微缩,以眼神传话:不会水还敢主动往水里钻?

念浅安百忙之中以眼还眼:我倒是想上天遁地,这不是别无选择吗?

她原来就不会游泳,作为天生病弱的魏明安时更没机会学泅水,眼下只求不拖累对方,紧抿住嘴干笑着腾出手牵住柳公子的袖口,小心翼翼地划手划脚以求自救。

柳公子又好气又无奈,估摸着二人所在够深够远,除非来人也下水否则难以窥破异样,便分心放慢动作教念浅安,好歹在危机解除前别沉底。

念浅安默默进行着紧急游泳培训,岸边亦是一时静默。

半晌才又传来脚步声,随后赶来的女声心有余悸,“我看过了,这附近的花草并没有藏人。刚才要不是你突然喊了一声,我都没听见什么声音。别是你作贼心虚听错了?这里久不住人,多半是老鼠野虫闹出的声响。”

前头还语带调笑,说到虫鼠不由嫌弃地后退几步。

男声并无应答,片刻后才沉沉道:“等查过这湖里,就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话音未落,随手折来的长树枝已经破开水面,戳东戳西地试探是否有人。

勉强进化成狗刨的念浅安忙里偷闲,竖起大拇指:柳公子棒棒哒!好险先一步游来湖心躲过了!

柳公子哭笑不得,双眼一瞪:专心狗刨吧你!

二人在水下无声交流,水上亦再次响起对话,女声不耐烦道:“要是真有人藏在水里,还能没有半点动静?刚才你跑出凉亭时,不也连个鬼影都没瞧见吗?你不走,我可走了。真是扫兴!”

男声似低低哄了几句,终于笑道:“是我大惊小怪,心肝儿别恼。真要说作贼心虚,那你也是和我成双成对的贼鸳鸯。”

女声顿时娇嗔,“今天却是做不成鸳鸯了。”

男声似也不欲再多逗留,又调笑几句,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才渐渐远离。

柳公子忙示意:小心有诈。再撑一会儿。

念浅安表示明白,正潜心精进狗刨式,就听正上方水面噗的一声,破水而入的树枝好死不死地戳中她的头顶心。

敢情男声留有后手,临走时将树枝随手投向了湖心。

此刻见偌大湖面仍无动静,才真正轻快道:“果然是我听错了。走吧。”

水下却是另一番景象,柳公子出手拽住树枝底部往下一拉,又松手送树枝重新浮上水面,做出水下无异物阻碍的假象。

事毕仍不敢大意,忙去看被戳中的念浅安。

念浅安吃痛,嘴边登时吹出一串串水泡。

遭此变故,狗刨式也救不了旱鸭子属性,动作能临时学,长久憋气实在做不到啊!

念浅安直翻白眼,张手抓住柳公子往身前一带,凑上前猛地贴上柳公子的嘴。

眼中的求救之意几乎化作实质:求渡一口气!

柳公子猝不及防,惊得瞪大双眼,本能想退开,却被求生意识超强的念浅安缠住手脚,严丝合缝地覆住柳公子的唇瓣,急切而细微的对了几下嘴,总算成功拯救了亮红灯的心肺。

第19章 命里缺水

柳公子的心肺却不好受,仿佛真将气渡了个精光涨得发疼,心口一阵阵急跳,犹豫着想拨开念浅安,却叫她八爪鱼似的缠法闹得无从下手,好在脑子还算冷静,深知泅水时憋气若是中断,再要续上确实需要缓冲,此时若贸然推开,不仅会害了念浅安,还会拖累自己。

只得再次将注意力放到水上,视线才一转,险些笑出气泡。

眼前的念浅安发饰早已凌乱,散乱脑后的长发在水中飘啊荡呀状似女鬼,偏太专注于渡气,下瞥的双眼只顾盯着柳公子的鼻梁,斗鸡眼斗得十分完美。

全无女鬼的诡美,只有如疯婆子般的滑稽。

柳公子眼疼似的闭眼忍笑,抬手指了指水面。

念浅安渡气完毕,利落地放开柳公子,鼓着腮帮子点头表示明白:男声临走前还留了一手,难保不会再杀个回马枪。

二人静飘片刻,念浅安的双眼已然又疼又红,眼见气又不够了,柳公子忙转身往回游,谨慎探出水面确定无事后,水下指尖正触及念浅安乱刨的手,顺势就将人一把拉到岸上。

哗啦啦水响,念浅安顾不上其他,摊倒在地大喘气,几乎将肺都咳出来,揉着眼睛道:“还好没戴什么繁重的首饰,不然可有的忙了。不过能借机学会泅水,不亏。”

正在拧衣裳的柳公子:“……”

哪来的脸提学会二字,简直狗刨都不如。

他张嘴想刺几句,偏头瞧见念浅安四脚朝天的模样,忙错开视线偏过头,“别自我陶醉了,起来收拾一下。”

念浅安哦了一声,坐起身拧完衣裳拧头发,一边拢起乱发扎马尾,一边看着柳公子奇道:“你那么能憋气,怎么上岸了反倒比我的脸还红?”

柳公子不敢看她湿漉漉的样子,闻言越发不自在,专心拧水不作声。

念浅安福至心灵地回过味来,失笑道:“事急从权,渡气救命而已,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柳公子脸上的红晕越发可疑,念浅安见状一惊,脱口道:“那个不会是你的初吻吧?你看着也有十七八了,家里没给安排通房?就算没定亲成亲,也该有经验了啊?”

柳公子不脸红了,越听面色越黑,念浅安及时打住,补救道:“那个绝对不算亲吻。救命用的,纯粹救命用的!”

柳公子抬脚就走,念浅安忙跟上,一步三回头地小声道:“柳公子,你身手这么好,能不能带我一起飞?”

柳公子:“……”

一起飞是什么鬼,他怎么没听说念六姑娘这么能胡言乱语!

却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遂眼不见为净的背起念浅安,放开脚程当真飞檐走壁起来。

念浅安顿觉眼花缭乱,抓住柳公子的湿发借力,顺手帮他拧了一把,在他耳边笑道:“都说万寿宫的佛堂极灵验,逢年过节甚至有宫妃特意去求签的。回头我也去求支签,算算我俩是不是命里缺水。”

先是因李十姑娘落水事件私下有了来往,现在又因一起做坏事而跳湖藏身,二人果然有缘,尤其和水有缘。

看柳公子这任劳任怨的样子,他们的关系好歹更进一步了吧?

念浅安趴在柳公子的肩头偷偷坏笑。

柳公子却是脊背僵硬,听到后头不禁笑叹,“念六姑娘倒是个心大的。”

说罢略一犹豫,忽然正色道:“我比你大五岁,今年十七整。屋里并无通房,不曾成亲,也没有定亲的姑娘。”

所以呢?

念浅安略迟钝地点头,有些莫名其妙地哦了一声。

柳公子这是回答她之前的话,还是急于撇清渡气和亲吻是两回事?

唯一能肯定的是,柳公子的反射弧,可真够长的!

第20章 真假侍卫

飞速掠过视野的景致不像是回万寿宫后门的路,念浅安忙求证道:“这不是刚才走过的那条路?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想让人看见你成了只落汤鸡,再咋咋呼呼地审问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柳公子边说边改道,纵身翻过一道墙头,“先找个地方换下湿衣裳,你总不能这样回万寿宫。”

念浅安不再多嘴,乖乖趴好随着柳公子几个起落,落地后头不晕眼不花了,就抓起湿重的裙摆左右探看,认不出所在何处,转头想问,就见柳公子已经退出屋子,几个跳跃独自翻墙离去。

大概是去找替换衣物了?

念浅安决定原地等待,粗略看过里外,见所在院落独立且无人,屋内除了起居的通铺、桌椅外再无多余摆设,就猜是宫中哪处侍卫的值房。

有此猜测后,再仔细回想刚才柳公子带她飞的路线,竟隐蔽到完美避开了所有巡逻侍卫、来往宫人,心下越发觉得惊疑。

等柳公子带回个包裹去而复返,念浅安一抖开包裹就愣住了。

正是刘嬷嬷带进宫的随身包裹中的一套衣裙。

本该由万寿宫下人收在一旁的东西,此时却经由柳公子送到了她手里。

靖国公府也就罢了,万寿宫竟也能由着他出入如无人之境?

念浅安一脸震惊,“你到底是什么人?”

可惜她正在屋内换衣裳,留在屋外的柳公子看不见她的精彩表情,半晌才不以为然道:“能出现在宫里,自然是宫里人。”

他吊人胃口,念浅安正想和他拉近关系,只得按下好奇心由着他卖关子,刻意搭话道:“刚才那对野鸳鸯不简单。那个宫女倒也罢了,那位侍卫的行事实在诡诈,要不是那宫女娇气没耐性,说不定真就亲自跳进湖里摸一圈了。”

柳公子系腰带的手一顿,脑中回响着男声清晰的声线,双眼一眯冷声道:“那可未必。那人是真侍卫还是假侍卫,还是两说。自持身份的人,又哪里舍得跳湖查看,弄得自己狼狈不堪?”

念浅安猛地拉开门扇,“你什么意思?”

难道侍卫宫女的衣服是真的,那对野鸳鸯却是假扮的?

不是真的侍卫,难道是……

“太监?皇子?!还是……”念浅安顿觉头大,小小声道:“皇上?”

“皇上用得着做采花贼?”柳公子见念浅安穿戴整齐,随手将换下的湿衣服丢进屋里,又包好念浅安换下的衣物,语带敲打道:“刚才见到的,你不用管,也管不着。”

说罢不等念浅安答应,就拽着她的袖口往外走,“我送你回万寿宫。再不回去,宫里该到处找你了。”

他重新背好念浅安往万寿宫飞,路上半是解释半是交待道:“你以为万寿宫后门那条路为什么连个人影都没有?多半是那假侍卫事先打点过,好方便和人私会。我也是瞧见那人行踪鬼祟,才跟到那里的。你记着,那对野鸳鸯的事,你看过就罢,不要乱说乱打听。”

念浅安听得出他的好意,忙投桃报李道:“这种宫中阴私最麻烦了。你也不能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别惹祸上身。”

柳公子嘴角微翘,放缓语气道:“你先操心自己吧。”

说着照旧将念浅安送回万寿宫后门,拎着包裹晃了晃,“我会把湿衣裳放回原处。你自己想好说辞把这事儿给圆了。去吧。”

念浅安不动,“那你呢?”

柳公子眼中带笑,语带调侃道:“刚才不是问我是什么人吗?等你回万寿宫就知道了。”

边说边若有所悟地挑眉,抬手一指笑道:“你之前是迷路才走来这里的?拣着这个方向的路走,就能找到花园正门。”

念浅安讶然看着柳公子转身飞走,暗想这人反射弧果然长,还吊得一手好胃口。

第21章 柳氏公子

有了柳公子的提醒,念浅安只管闷头拣着同一方向的路走,经过一角凉亭小湖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小半晌就畅通顺利地回归后花园正道,望见花园正门的同时,正见小宫女神色焦急地四下找人,看见念浅安直如见着亲人,一路狂奔而来,“六姑娘!奴婢因不放心才擅自进来的,您别怪奴婢。还好您没事!”

她久等不见人,入内查看又无果,此时找到人先是大喜,随即大惊,“六姑娘,您的头发!怎么、怎么是湿的!”

还重新梳过,首饰全无!

念浅安晃了晃马尾,眨着眼睛道:“刚才逛累了,就在凉亭瞌睡了会儿。醒来后觉得脑袋涨得慌,就用湖水洗了洗,现在清爽多了。”

这种鬼话要是换成别人来说,只会被当成神经病。

但从脾气娇蛮、行事乖张的念六姑娘嘴里蹦出来,小宫女只有错愕不敢质疑,语带哭腔地求道:“还请六姑娘超生!这事儿不说娘娘和公主,只说陈姑姑知道了,就要怪奴婢看顾不周,非要了奴婢半条命不可!

且您说的靠湖水的凉亭,应是因着地势偏僻被闲置的那处。寻常只有后门出入的粗使下人,才往那里取水用。要是叫陈姑姑知道,奴婢任您走到那样腌脏荒凉的地方去,奴婢剩下的半条命也没了!”

“你放心,你的小命会好好的,用不着我替你超生。”念浅安默默挠了挠鼻子,一脸傲娇地掩饰心虚,“我教你怎么说怎么做,总归我自己做下的事,摊不到你身上。”

小宫女附耳听罢,只剩点头的份儿,忙掩人耳目地领念浅安摸进一处院落,又往后殿茶水间找先前离开的另一位小宫女,二人套好话便悄悄分头行事,置办热水毛巾等物。

陆续送进东西的院落,是以往安和公主母女偶尔留宿之地。

刘嬷嬷带进宫的随身包裹果然收在这里,念浅安见旁边多了个半湿的包袱,心知柳公子来过了,暗暗松口气之余,借着隔断遮掩假意划拉桶里热水,一阵水响后又将湿衣裳连包袱皮一起丢进水桶,这才散开马尾转出浴室。

“换下的衣服我丢桶里了,你们找人抬走顺道洗了。”念浅安见小宫女不曾留意她的穿着,便故意装作新换过衣裙道:“行了,走吧。”

小宫女忙光明正大地吩咐下去,双双随着念浅安回后殿次间。

临近次间门口,就听门帘后传来陈太后的声音,“我竟不知魏相上了那样一封糊涂折子!想来皇帝也知道魏相所求荒谬,才压着折子连我都瞒着。皇帝赐婚本就难得,魏相倒好,张口就敢求冥婚!皇帝竟没立时摔了他的折子!”

念浅安边听边疑惑:怎么她都在后花园“玩”了大半个时辰了,安和公主才刚开始“告状”?

守在门里的刘嬷嬷已听见动静,掀起门帘笑道:“六姑娘回来了。”

小宫女侧身给念浅安让道,恢复镇定解释道:“六姑娘在后花园逛出一身薄汗,奴婢想着春天最容易做下病来,就做主服侍六姑娘沐浴更衣。只六姑娘急着来,头发还没烘干,还得劳动嬷嬷。”

刘嬷嬷果然内心毫不起疑,甚至还打赏了小宫女,接过毛巾就追着念浅安擦头发。

安和公主才数落女儿一句,陈太后就护着念浅安道:“小姑娘家家的,又是在我跟前,披着头发算不上失礼。你念叨我就罢了,别对着安安也这样啰嗦,小心安安厌烦你这个做娘的。”

安和公主瞪女儿,“她敢厌烦试试?”

念浅安捧着热茶只管笑,乖巧坐好任由刘嬷嬷给她绞头发。

陈太后见她模样讨喜,不禁疼爱地摸了摸念浅安的小脑袋,转头对安和公主叹道:“你教养女儿,我其实最放心不过。倒是陈氏不如你,溺爱女儿虽情有可原,但只做好了良母却没当好贤妻。魏相上的折子写了什么,陈氏能不知道?当年竟是我看走了眼。”

魏母陈氏,是陈太后同族的远房内侄女。

从魏母这头论,念浅安本来喊陈太后“姑表祖母”,如今喊“曾外祖母”,冥冥中犹如殊途同归,不同的身份相似的情分。

当年魏母下嫁,和魏父结成连理,还是陈太后做主赐的婚。

念浅安无法替魏母辩解,只得竖起耳朵专心听。

安和公主正色道:“我知道您不仅是顾念魏夫人,也是真心疼惜魏四姑娘病体沉重,这些年才多有照拂,逢年过节都会从万寿宫赏下药材吃食给魏四姑娘。您一片慈心,倒白白养肥了魏老狗的胆儿。

冥婚本就是民间上不得台面的做法儿,他倒好,直接点明要选世家英年早逝的子弟做’女婿’,只要皇上一天不表态,朝中大臣一天过一天又会怎么想?

不必说明面上定然有人弹劾,只说暗地里骂魏老狗也就罢了,连累的却是皇上的英名。这哪儿是溺爱女儿的家事、小事,这已经算是搅和人心的朝事了。”

陈太后不喜魏相已久,近年来除了对魏明安常有赏赐外,对魏母也已疏冷,并不纠正安和公主的称呼,只缓缓点头道:“魏相年轻时能连中三元,早年多少风光?我当初是看中他惊才绝艳,才破例拉拔娘家,挑了陈氏给他。当年三甲进士廷对,皇帝当庭赐魏相表字’无邪’,也是看好他,盼他刚正不阿,为朝廷效力。

他倒好,劲头越发往歪道上使,能耐再大又如何?奸佞的名声一年比一年臭!近年来越发没个收敛,偏能哄得皇帝看他哪里都好,怎么做仿佛都是对的,竟一味护着他。

皇帝要宠信哪个,我管不着。但这事儿上你担心的,正是我不能容忍的。魏相胡闹,皇帝不能跟着犯糊涂。总不能逼着世家应承什么冥婚,不情不愿地去捧魏相的臭脚,没得寒了人心。

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在外头不必多说多做,免得叫魏相知道了凭白记恨上你。晚膳我就亲自请皇帝来问,皇帝若是敢点头纵容魏相,我就去太庙跪先帝,给列祖列宗磕头赔罪。”

皇上必须不敢啊!

念浅安默默接了一句,悲催地发现陈太后和安和公主说得都好有道理,撇开曾是魏明安的个人感情,她光听着都觉得魏家真是全员不靠谱,魏父简直太十恶不赦了!

内心不禁泪流:她没胎穿前就是个现代病娇宅女,魏母将她生得体弱多病,她依旧乐天地适应良好,没想到无怨无悔、唯有不舍地再次病死后,却被变身奸臣的魏父给愁死了!

念浅安默默为自己鞠一把辛酸泪,苦中作乐地回味陈太后对她的好,勾住陈太后的手晃了晃,“曾外祖母,您别生气。魏相……到底是爱女心切。”

这辩白连她自己都汗颜,何况这屋里同仇敌慨的一众人。

安和公主冷冷嗤笑,陈太后眼中亦有冷意,却说完就罢,懒怠再提不开心的事,握住念浅安的手边把玩边笑道:“魏相是魏相,魏四姑娘是魏四姑娘,我只气该气的人。刚才听刘嬷嬷提起,我们安安是个念旧情的,竟还记得小时候和你明安姐姐一道作耍的事?”

念浅安顿觉自己很分裂,干笑着应了一声。

“倒也正好,我早起才给明安念过一卷经,你留下住几天,明儿起和我一起抄经文。”陈太后捏捏念浅安的手,打趣道:“你娘老说你对功课不上心,就当在我这儿练字了。抄几卷往生经,到时候供到佛前,烧给你明安姐姐。”

说罢轻叹,“也算尽一份心意了。”

话里的怜爱惋惜砸得念浅安心口酸胀,忙低头应好,挽着陈太后真心实意道:“我给您伺候笔墨、捏肩捶腿,一定不让您累着。”

陈太后呵呵笑,门帘忽然从外头掀开,伴随着告罪声,陈姑姑边入内边通传道:“娘娘,柳公子来了。”

柳公子这称谓实在太印象鲜明,安和公主和刘嬷嬷齐齐一怔,神色即奇且疑。

连才被柳公子预告过的念浅安也不禁愣神,万没想到柳公子会以这样堂而皇之的形式出现,忙探头探脑地看向门口。

陈太后却误会了,按下念浅安摸摸她重新梳好的头道:“都是自家孩子,安安不用特意回避。又是小辈,安和也坐下。”

这份亲热口吻,令安和公主三人越发惊怔。

念浅安定神再看,就见进来的果然正是柳公子。

他目不斜视,抱拳还没行礼,就被陈姑姑笑言笑语地扶住,“柳公子难得有空闲在宫里走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说着竟不请示陈太后,径直引柳公子在右侧坐下。

陈姑姑的态度,代表着陈太后的态度。

安和公主和刘嬷嬷对视一眼,眼中各有思量。

念浅安的好奇心却再次冒头,看着柳公子露出个柔和而不失亲近的笑,口中沉着答道:“好叫娘娘知道,是殿下忙于政事,这些日子都不得空来万寿宫,特意让我跑趟腿儿,一来给娘娘请安,二来也是让娘娘放心,不必记挂殿下。”

他没用谦称,且一口一个殿下。

念浅安依旧猜不出他的来历,见柳公子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就挨着陈太后小声问,“他是谁?”

她人面不广,她娘安和公主却见多识广,闻言已猜出八、九分,一边将各种可能依次剔除,一边盯着柳公子,若有所思地接话道:“这位柳公子,可是小六身边养的暗卫?”

她口中的小六,指的是六皇子楚延卿。

念浅安恍然大悟,又大感新奇:原来柳公子是活生生的暗卫,难怪身手那样好!

身旁陈太后早已因柳公子的来意笑开怀,看向安和公主假意责怪道:“就你脑子活泛,什么话都叫你说了,我想卖关子都不成。这孩子你没见过,却是个顶好的。公子来公子去的太生分,叫他树恩就是了。”

引荐完忽然觉出不对,又疑惑道:“怎么听你的语气,倒像是认识树恩?”

第22章 皇后无宠

安和公主看一眼女儿,似笑非笑地轻哼道:“要说认识,倒也算不上。”

“是昨天在靖国公府见过。”刘嬷嬷接过话头,解释道:“救了李十姑娘的,正是柳公子。原先只听说柳公子和徐世子交好,倒是不知柳公子竟是六殿下的身边人。刚才禀报娘娘时,才没有特意提起。是奴婢疏忽了。”

陈太后恍然,饶有兴致地看向柳树恩,“怎么?如今已经开始往宫外走动了?昨天是去参加靖国公府的春宴?徐月重是个懂事有分寸的,想来对你的脾气。”

柳树恩笑而不答,陈太后并不在意,转头安抚刘嬷嬷道:“不怪你。别说在外头,就是在我这里,若不是今天赶巧碰上,你们也难得见着树恩。更别说他这重身份,这宫里宫外知晓他根底的,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念浅安默默数了数:在座的就够一个巴掌了,如果不是陈太后算术不好,那就是说连徐月重,甚至皇上都不知道柳树恩是六皇子楚延卿的暗卫?

她暗自讶异,陈太后则叹道:“这样的身份在我看来,倒是难为树恩了。上无父母疼爱,下无家族可以借力,只能靠着自己挣功名。他自家能干,偏这身份不能抬到明面上,我看着真是即心疼又可惜。”

柳树恩闻言一笑,语气温柔道:“娘娘厚爱。老话说随遇而安,我是极喜欢现在的差事的。娘娘不必可惜。”

陈太后转叹为喜,单看二人不是祖孙胜似祖孙的亲昵,多半另有什么机缘。

难保不是陈太后将柳树恩提拔到楚延卿身边的。

安和公主心中思忖,听出陈太后话里的维护之意,便语带戏谑道:“外祖母这样疼爱树恩,我少不得也多关照一二。昨天的事本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宫里的事我插不了手,宫外办差时若有需要,大可上公主府找我。

可惜不能将树恩的身份广而告之。否则李家知道了,不说李夫人是什么反应,只说李十姑娘这个庶出的,一来亏待树恩这个救命恩人,二来错失个好夫婿人选,只怕肠子都要悔青了。”

容貌残缺又如何?

做不了官当不成侍卫,却能做皇子暗卫。

皇子暗卫非心腹不可为,要么讲究出身,要么干脆不要出身,无牵无挂的用着更放心。

就算柳树恩无家族父母依靠,连寒门子弟都算不上又如何?

只要能跟着皇子好好办事,将来前程且差不了。

配李十姑娘绰绰有余。

偏柳暗花明,李家犹不知情。

安和公主幸灾乐祸。

念浅安恍然大悟:怪不得柳树恩能出入皇宫,怪不得柳树恩对宫中路线了如指掌。

陈太后则满意于安和公主的识趣,并不以她拿李家当笑话看为杵,挽留柳树恩道:“难得见你一次,不如留下用午膳?”

柳树恩起身道:“娘娘有贵客,我就不叨唠娘娘的天伦之乐了。身上还有差事,我先告辞了。”

陈太后不再多留,忙吩咐道:“包些果子糕点走,办差也不能误了饭点。”

陈姑姑亲自送人,柳树恩接过油纸包道谢,趁机掩人耳目地冲念浅安挑眉。

念浅安抿着嘴偷乐:老天开眼,居然让她结识了个强有力的外援!

她心情极好地用完午膳,就听安和公主对陈太后道:“我带安安去一趟坤宁宫。”

陈太后自有陈姑姑服侍着午歇,太妃们早已散场,万寿宫一片静谧,往坤宁宫的路上,竟也一片清静。

念浅安望着彰显皇后身份的坤宁宫,心中另有思量。

六皇子楚延卿是皇后所出的嫡皇子,宫中唯一的嫡子。

光看陈太后对柳树恩的态度,就可窥见陈太后对楚延卿有多喜爱。

陈太后是先帝原配,自己是正统也最看重正统,从来站在皇后和楚延卿这边。

皇上亦是太子登基,却和陈太后不同,任由京中传闻甚嚣尘上,说他不喜皇后更不喜楚延卿,给皇后该有的权力却不给皇后该有的体面。

有权无宠,皇后嫡系听着风光,实则处境尴尬。

犹记得五岁那年唯一一次拜见皇后,高居宝座的皇后神色冷淡,身边宫妃环坐,却似旁观者般置身事外。

念浅安心情复杂地跨进坤宁宫,才绕过正殿拐进后头,顿觉先前的清冷都是幻觉,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只见后殿花木娇艳,小宫女们三五成群,或是摘花剪草或是追打嬉闹,另有小太监打着秋千说着新闻,瞧见掌事宫女周姑姑领人进来,才你推我搡地排排站好,热热闹闹地齐声请安。

安和公主习以为常,周姑姑更是半句斥骂也无,笑着挥开一众宫人,抬手做请道:“娘娘知道公主一早进宫,定要在万寿宫留膳,正等着您呢。”

念浅安见状已是哑然,此刻闻言不由傻傻地半张着嘴,等确定去的是皇后寝殿,心下越发惊愕。

安和公主随陈太后站队,力挺坤宁宫无可厚非。

喊楚延卿小六是情分,来给皇后请安是本分,但能随意出入寝殿,则是实打实的真亲密。

外头竟没半点传闻。

念浅安脑中略懵,寝殿内忽然响起一道慵懒的甜脆女声,“安和到哪儿了?她再不来,我可不耐烦等了。午歇可是最养身养颜的,偏她每次进宫都跟万寿宫的椅子涂了浆糊似的,挪个地儿比千年老龟还磨蹭,就会耽误我午歇。”

周姑姑忙高声通禀,安和公主矮身入内,接口道:“也不知是谁成天折腾自己,又是养脸蛋又是求长寿。想做千年老龟的是你,我没兴趣,也没那能耐。”

周皇后转过头翻了个漂亮的白眼,“可见人都经不得念叨。我不说你,还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肯出现呢。”

念浅安听着二人互怼,再看横陈塌上、艳丽如少女的周皇后,一时忍俊不禁一时愣愣出神。

她心有疑惑,周皇后的目光转到她身上,语带讥讽地哟了一声,“六姑娘可是稀客。从来只认万寿宫,拿我这里当冷宫躲的小丫头片子,今天怎么这么听话,晓得来跟你娘来请安了?”

说着冲周姑姑挤眼睛,“你瞧她这乖样儿,像不像叼着千年老龟尾巴,亦步亦趋的小乌龟?”

念浅安嘴角一抽,再次肯定原身的脑袋绝对被驴踢了,不跟亲娘统一战线,居然跟皇后玩什么不屑、疏远?

小时候那么可爱的原身,怎么就长歪了?

念浅安顿觉好虐,祭出原身的娇蛮道:“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再不会了。小乌龟那么丑的东西,娘娘既然喊了,我就勉强生受了。旧事一笔勾销,娘娘再不能怪我。”

安和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女儿,自顾自往周皇后身边一坐,也回了个漂亮的白眼,“小孩子知道什么轻重?你跟安安计较个什么劲儿,值得巴巴地当着我的面算旧账?”

“打狗还看主人呢。我岂会真怪你的宝贝女儿?玩笑一句也不行?”周皇后变脸比翻书快,拉着念浅安坐下,笑眯眯道:“瞧安安这脸蛋嫩的,年纪小就是好。姑姑快把我的新玩意儿拿出来,小乌龟用不着,安和这老乌龟可用得着。”

笑个不停的周姑姑忙应是,折身就抱出一堆瓶瓶罐罐。

安和公主边翻看边呸道:“真该让外人都见识见识你这张利嘴。说谁是狗,谁是人呢?”

周皇后无谓撇嘴,坚决不承认自己是狗的念浅安凭白得了个小乌龟的绰号,默默缩了缩脖子。

安和公主却伸长脖子看周皇后拿在手里的罐子,挑眉道:“奈香阁新出的玩意儿?他家的东西向来精贵,内务府可不做他家的生意。你又是个一毛不拔,不肯自己花银子的主儿,这些……都是皇上赏的?”

周姑姑看一眼面色转淡的周皇后,忙接话道:“公主慧眼。可不就是皇上赏的?虽说宫中都有,但奴婢最清楚,坤宁宫这些别处比不了,也没法儿比,真正是宫中的独一份儿。也就那些眼皮子浅的看不透罢了。”

安和公主了然,别有深意对周皇后道:“听听周姑姑这话,说得倒比你这个做皇后的明白。皇上是九五之尊,只有他冷落人,没有别人冷落他的。你又何苦和皇上拧着?”

“你倒是帮理不帮亲。明明是正经表兄妹,却从来不肯错一丝规矩,只喊皇上不喊表哥。”周皇后不接话茬,反倒稀奇地打量起安和公主来,“你这么知情识趣,难怪他肯破例封你为公主,愿意宠着你护着你。

我就奇怪了,有你这样的珠玉在前,他怎么还尽挑着鱼目宠信?宫外一个魏相,出入上书房跟逛菜园子似的,不知收敛毫无体统。宫里一个姜贵妃,直将椒房殿当正宫抬举,也不嫌丢份儿。”

安和公主又是无奈又是不耻地摇头,“不过是些逗乐解闷的猫啊狗啊,和他们比才是真丢份儿。我知道你不在乎。倒是这些东西,嘴里嫌弃,还不是欢喜得爱不释手?”

“好东西不用,那叫暴殄天物。花的又不是我的银子,不用就是傻子。”周皇后不以为然,豪不肉疼的剐出一大坨,往安和公主脸上抹,“奈香阁新出的香膏,说是每天抹上一刻钟再洗掉,保准脸蛋又嫩又白。”

她和安和公主闺蜜似的相处,互相抹脸,念浅安捧着罐子打下手,心中早已风中凌乱。

都说皇后无宠,潜邸时就比不过姜贵妃,虽入住中宫,却不如独占圣宠的姜贵妃名声贤惠,即便中年得子,意外有了独出嫡皇子楚延卿后,母子俩依旧不得皇上正眼。

又说坤宁宫不是冷宫胜似冷宫,除非必要皇上鲜少踏足,宫女太监也因此不得脸面,随着皇后避居坤宁宫,连椒房殿看门的小太监都不如。

可是皇后这样自在,宫人那样无拘无束。

一道宫门隔断内外,仿佛和外面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再听那些暗藏机锋的对话,不像是皇后无宠,倒像是皇后甘愿无宠。

第23章 用心良苦

如果真的在意圣宠、求而不得,周皇后又怎么能这样快活从容?

外头关于皇后无宠的流言,年年有年年新,如今看来,坊间怕是对无宠二字有什么误解。

念浅安看着周皇后保养上佳的侧脸,被那自在笑颜感染似的翘起嘴角,耳畔是安和公主的赞叹声,“这东西抹着确实挺舒服柔和的。见者有份,你既然敢献宝就别吝啬,这些我都收了。”

周皇后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念浅安闻言心情更复杂,不由嘟囔道:“奈香阁是魏家的铺子。您不是讨厌魏家吗,用起魏家的东西倒是不手软。”

安和公主忙着照镜子,哼道:“那你可知,奈香阁是魏家谁名下的铺子?”

念浅安当然知道,因为奈香阁的东家正是她。

在魏家时常年卧病,能倒腾的无非吃食和玩物,奈香阁的方子,是她借鉴现代弄的药妆,从会写字起开始试方子,一年放几样新品,即便她病死了,奈香阁的掌柜手握配方存货,依旧能推陈出新。

魏家富裕,名下产业她不止涉足这一样。

念浅安摩挲着奈香阁的印记暗暗咂舌:她只想着无苏不穿越,没想到魏父竟是奸臣。

而有钱的奸臣,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安和公主见她默然点头,就轻笑道:“魏老狗不是好臣子,却是疼爱女儿的好父亲。奈香阁是魏四姑娘的嫁妆,就算现在……用不到了,魏老狗也不会动用奈香阁,牵扯上银钱的腌脏来往。既然如此,我犯得着跟自己过不去?要较真儿,也不在这上头。”

念浅安表示服气。

安和公主嫉恶如仇,却也恩怨分明。

外头却说安和公主仗着圣宠嚣张跋扈。

有魏家的事在先,皇后的事在后,安和公主“表里不一”,真心没什么好奇怪的。

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念浅安默默上了一课,外头有小宫女脆声通传:“六殿下来给娘娘请安了。”

周皇后命周姑姑打水洗脸,神色透出一丝烦躁,“一个两个的尽挑午歇的时辰来捣乱。他不是忙得连万寿宫都没空去吗,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念浅安正奇怪周皇后对楚延卿的态度,就见周皇后挥手赶人,“安和赶紧拿上东西带你家小乌龟走。我心里明白着呢,小乌龟不爱来我这儿,其实是怕小六那张又冷又臭的脸。趁早避开,省得我再费神。”

安和公主哭笑不得地拖走女儿,边走边交待,“不想撞见小六,就老实待在万寿宫,皇后不会怪你。好好陪你曾外祖母,过几天再接你出宫。”

念浅安嗯嗯应着,听周皇后和安和公主的意思,原身和楚延卿貌似不和?

再看带路的小宫女熟门熟路,果真完美避开楚延卿,可见原身和楚延卿不仅不和,关系还挺糟糕。

正想到这里,忽觉身后有些冷,犹如芒刺在背。

她回头去看,却找不见那道散发着审视和冷意的视线。

目光一转,隐约瞧见一角四爪蟒纹消失在坤宁宫门内。

是六皇子楚延卿?

连原身遁走的背影都要瞪一眼,二人的关系是有多差?

念浅安无语地收回视线,挥手送走安和公主和刘嬷嬷,回到万寿宫自有拨给她的小宫女,服侍着洗漱更衣。

见陈太后还在睡,就挽起袖子钻进后殿次间,一刀一刀亲自裁抄经的纸,陈姑姑端着茶点进来,摸了摸她低垂的脑袋,半心疼半解释道:“六姑娘别怪公主留您一个人在宫里。公主疼您,娘娘也疼您,都是为您好。”

“我知道。”念浅安抬起头,弯起眉眼道:“之前娘支开我,定是和曾外祖母说了靖国公府的事。吴老太医早已告老,医术再好也比不过一整个太医院。留我住在万寿宫,是想我便宜养伤,曾外祖母和娘也放心,我都知道的。”

陈姑姑即稀奇又欣慰,叹道:“六姑娘是真懂事了。”

念浅安听她话里有话,歪头问,“娘还和曾外祖母说了什么?”

陈姑姑假作打嘴,笑呵呵道:“奴婢可不敢逾矩乱说,回头您自己问娘娘去。”

念浅安不为难陈姑姑,悉心准备好各式笔墨纸砚,正好小宫女来请,“娘娘起身了,请六姑娘去佛堂。”

万寿宫的佛堂独成一院,好闻的檀香味越发浓郁,念浅安将纸笔交给陈姑姑安置,拐进正堂跪到陈太后身边。

陈太后停止念经,睁眼捻香,轻声道:“给你明安姐姐上柱香。”

念浅安不分裂了,认认真真地叩拜上香。

陈太后含笑看着,和念浅安一起跪坐在蒲团上,摩挲着笑道:“这身家常服,还是我选的布料花样,做给你的生辰礼。你嫌太素淡,一直闲置在万寿宫,今儿怎么想起来穿了?还有这小揪揪,你原来最不耐烦梳花苞头。

今儿这么一梳,不抱怨太孩子气,显不出你是个漂亮的大姑娘来了?你娘说你叫桥柱磕破了脑袋,说话行事都像变了个人似的,我本来还不觉得,现在倒是信了。”

正感动于陈太后慈蔼的念浅安听到这里,险些惊得一抖。

“好孩子,别怕。”陈太后搂住念浅安,慢慢顺着她的背,“和曾外祖母说私房话,不用怕,也不用担心。这人啊,遭逢巨变或是幡然悔悟,或是性情大变,都不奇怪。何况你是被吴老太医从鬼门关救回来的,又撞上你明安姐姐的丧报。

物伤其类,我尚且惋惜明安乍然病死,更别说你一个小姑娘家了。偏你娘疑神疑鬼,刘嬷嬷也怕你是叫什么冲撞了,才记不清人事失了以往的活泼。这才想起我这佛堂来,想让你在佛祖跟前清静几天,保佑你平安顺遂。

非要说我这佛堂灵验,拿当年明安进宫种痘时住过的老黄历说事儿,说她五岁种痘不仅挺过来还大好了,定是佛祖显灵。可是啊,真要是灵验,明安又怎么会好过那一阵又……

我私心想多留你几天,应承你娘是让她安心,也是想让你安心。你娘是关心则乱,但她不会责怪你,做母亲的哪里舍得和孩子计较对错,所以好孩子,别担心,别怕啊?”

从前和现在,交错着翻涌。

念浅安眼角酸疼,陈太后一直是对她很好的长辈,而安和公主的慈母心肠,更是用心良苦。

她仰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故意嘟起嘴撒娇,“那您呢,我那样臭不要脸、不顾他人的算计徐世子,您不怪我吗?”

陈太后噗嗤笑,虚点着念浅安道:“这小嘴连自己都舍得编排?你啊,还小呢。不知道选儿媳才选柔顺的,这养女儿,太柔顺了反而操心。你娘说得对,想要就争,争不到就撂开手,你敢想敢做,骨子里没白流皇家的血。”

说罢瞟一眼念浅安盖在刘海下的伤口,哼笑道:“左右你这点道行,也惹不出大祸,算计不了聪明人。”

念浅安忍俊不禁,眨了眨包泪的眼。

陈太后爱怜地抚上她的眼角,语带追忆地道:“在我看来,你现在这样子,倒像足了你外祖母。孝静在时和你娘一样,没少被御史、宗室骂嚣张跋扈。我和皇帝却知道,孝静其实又乖巧又懂事,还不失伶俐机敏,就像你现在这样。

可惜遇人不淑,选错驸马,才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拧着闹着,最后没个好下场,只留下你娘一根独苗。那些爱编排你娘的,都说你娘女承母业,活脱脱第二个孝静,一样持宠而娇,一样猖狂骄横。

叫我说,你娘可不像孝静,不过是披着张骄狂面皮捉弄外人罢了。要不怎么说隔代亲,你虽没见过你外祖母,如今这性情倒是最像孝静。我这么说给你娘听,你娘还不服,往后等她习惯适应了,不服也得服。”

孝静长公主,是陈太后抱养的正经皇家公主,本朝唯一的长公主。

少时没少教养、帮衬皇上,得皇上敬重、陈太后宠爱,虽不是陈太后亲生,但死后还能让皇上破例,由女儿承袭公主尊号,可见其地位之高、份量之重。

无论是魏明安还是原身,出生前孝静长公主已经仙逝,出生后孝静长公主已然成为传说。

念浅安心潮起伏,重新跪好道:“我给外祖母也上一柱香。”

没见过孝静长公主,却得了孝静长公主的缘法,成为她性情转变的完美藉口。

念浅安心怀感恩地磕了头。

陈太后笑容快慰,亲自扶起念浅安走向佛堂抄经房,说变脸就变脸,“好了,私房话说完了,该安心做正经事了。在我这儿可别想偷懒,我只管做甩手掌柜,你不抄完四十九遍往生经,你娘来接我也不放你走。”

念浅安咬着嘴笑,故意嘟囔道:“您好凶!回头我偷偷跟我娘告状,叫她来磋磨您。”

陈太后哈哈大笑,佯怒瞪眼,“背后告状还有当着人面说破的?我看你呀,也是个爱装怪、性子犟的。”

念浅安听着也字再无心虚,傲娇地甩开八字步,当先飘进抄经房,撸起袖子说干就干。

陈太后老怀大尉,私下和陈姑姑感叹,“自家孩子自家疼,以前多少也愁安安的性子,现在看她懂事了,反而更觉得心疼了。”

陈姑姑合掌道:“这是孝静长公主在天有灵,送了个好孙女孝顺您呢。”

陈太后笑眯了眼。

等用过晚膳,念浅安缠着陈太后道:“下午抄经坐了大半晌,我陪您去后花园消食吧?多走动对您的身体好。”

“自己想玩,倒拿我当借口。”陈太后假意抱怨,一边牵好念浅安,一边和陈姑姑嘀咕,“现在会说好听话哄人了,可惜内里还是那个坐不住的泼猴儿。”

念浅安怒做鬼脸,引得陈太后、陈姑姑一阵大笑。

夜风舒爽,后花园里草木葱茏,念浅安听着沙沙树叶响,提议道:“那棵和靖国公府齐名的梧桐树在哪儿?您带我去看看?”

她仍惦记着旧梦,忙借机怂恿陈太后,一路往花园深处而去。

第24章 小狗乱吠

比起靖国公府内书房,万寿宫这棵梧桐树更加苍翠挺拔,独占后花园东南角,遮天蔽月自成一片天地,令人矗立其下,情不自禁生出万物皆渺小的感慨。

念浅安这才知道她之前完全找反了方向,仰头看着茂密枝叶,仿佛能看见当年火树银花的美景,口中若无其事道:“我小时候和明安姐姐来过这里。就是明安姐姐五岁那年。还在这里遇见个小男孩,我忘了是谁了,曾外祖母可记得?”

陈太后意外之余略伤感,询问地看向陈姑姑。

“这梧桐是建佛堂时种下的。要说靖国公府那棵是镇宅宝树,那这棵就是沐浴佛光的神树。外头多少人想慕名瞧上一眼。”陈姑姑边说边想,摇头道:“年年都有除夕宴,快十年前的事了,奴婢也记不清了。

但能往娘娘后花园走动的,家世和身份都有限。除了魏四姑娘、六姑娘这样关系亲近的,左不过是内命妇带进宫,或宗室里哪家的小公子罢了。再有,就是宫里的小殿下了。”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正经皇亲。

皇亲可不好随便攀,念浅安果断放弃,不再深究。

她放下心事陪陈太后转圈消食,转到一半有小宫女来找,“皇上来了。说是晚膳时没能过来陪娘娘,特意带了新敬上的贡品来给娘娘请罪呢。”

陈太后不见喜色,哼道:“定是猜到我要说魏相那封折子的事,才拖拖拉拉的这会儿才来。”

整天听人骂魏父什么的太虐了,念浅安决定遁走,默默尬笑道:“我代曾外祖母往佛堂做晚课去。”

她沉下心捡佛豆,没捡几颗就听脚步声响,陈姑姑大包小包的追着陈太后进佛堂,将鲜亮贡品塞给念浅安,“皇上赏的好东西。娘娘说都给六姑娘。”

这些东西,怕都是皇上拿来“收买”陈太后,帮魏父说好话用的吧?

现在转送给她,简直殊途同归。

念浅安神色复杂地接过,觑着陈太后的脸色小声问,“您……教子未遂?”

陈姑姑一愣,随即噗嗤笑。

陈太后阴转晴,忍不住也笑起来,嗔怪地佯打念浅安一下,“那是你皇帝舅公,没大没小!连你都知道我是为皇帝好,他倒好,竟还拿对付朝臣那一套和我打太极。”

陈姑姑捂嘴笑,“六姑娘说得是,堂前教子,皇上还是孝顺您的。虽叫您训得坐不住,赌气走了,但心里其实明白您的苦心,到底答应您发还魏相折子了不是?”

“发还和驳斥是两回事。皇帝一心偏袒魏相,不愿做恶人,我替他做。”陈太后气过就罢,沉吟道:“你回头放出风声,就说我不满陈氏为妻不贤,要下旨申斥陈氏。看在明安新丧的份儿上,且先记着。

明儿你再去一趟内务府和宗人府,追封明安为乡君。赏些祭品给个空名头,封号和封邑都省了。不用坤宁宫下懿旨,用我的太后宝印,以万寿宫的名义去办。”

陈姑姑敛笑应下,“皇上定能体会您的苦心。”

陈太后动不了魏相,却动得了魏家女眷。

打一棒子,叫魏相顾忌妻子、儿媳投鼠忌器;再给颗甜枣,追封魏明安个空名头,没踩死魏相的脸。

皇上无话可说,魏相也该懂得偃旗息鼓。

至于申斥陈氏,只是放出风声先记着,相当于缓期执行,终归会不了了之,纯粹吓唬人间接敲打罢了。

道理念浅安都懂,连她都不得不承认,陈太后的做法是最周全、最圆满的,心里却止不住难过,接连失落了好几天。

只得痛定思痛地怒抄经文,眼看头七将过,就捧着抄完的经文去找陈太后,“明天我娘就来接我了。这些天坤宁宫常有赏赐,我想去请个安,顺道告个别。”

“皇后是个不爱走动的懒性子,心里却也疼你。趁着空闲去一趟也好。”陈太后又叹又笑,撩起念浅安的刘海道:“没白养着太医院,这伤可见是大好了。再涂几天膏药,这粉粉浅浅的痕迹也能祛了。”

念浅安默默吐槽:太医院也白得了好名声。她偷偷用着柳树恩给的好药,能不好得快么?

柳树恩能弄来比太医院还好的药,貌似暗卫的差事还挺忙的,倒是没再在宫中见着他。

念浅安暗自琢磨,陈姑姑捧过经文供进佛堂,她则由小宫女领着,往坤宁宫而去。

正穿过御花园,就听花草轻响,随即传来一道居高临下的稚嫩女声,“我当是谁在御花园乱窜呢。原来是冒牌公主生的野蛮女儿。这里是宫中御花园,可不是冒牌公主府的菜园子,跟个过街老鼠似的乱窜什么。”

念浅安脚步一顿,暗想难道进宫必出事、遇人必找茬也是铁律?

这些天窝在佛堂抄经倒是风平浪静。

她有些小激动地转身去看,竟是幼时见过、耳熟能详的熟脸。

说起刁蛮,这位姜贵妃所出的七皇女,可和原身不相上下。

身边除了围着一大坨太监宫女,还跟着一位衣饰清丽、年约十四五的少女。

念浅安不认识那少女,只兴致盎然地打量七皇女,啧啧道:“哪儿来的小狗乱吠?瞧瞧这黑亮水润的大眼睛,朝天戳的圆润下巴,要是能拖一根毛尾巴,可不就是只乱吠的小狮子狗?”

七皇女不是第一次找原身麻烦,她要是退让还重生个球。

七皇女却是即错愕又恼怒,没防备口舌不如她的念浅安突然爆发,一时有些无措,“你!你说谁是小狗!”

“谁说我是老鼠,我就说谁是小狗。”念浅安虚心求教,看向领路小宫女,“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叫住我的不是小狗又是什么?姐姐说对不对?”

混万寿宫的小宫女哪里会怕椒房殿,果断站念浅安,十分捧场地又笑又点头。

“贱婢!你们还不给我打她的脸,打到她笑不出来为止!”七皇女喝斥宫人,又指着念浅安跳脚,“念浅安!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顶撞我!”

“我当然不是东西。至于你,瞧瞧你这上蹿下跳的样儿,才真正是野蛮的活范本。”念浅安弹舌,目光瞥向七皇女的狗腿们,“这位姐姐是陈姑姑的爱徒,在太后跟前也是排得上号儿的。诸位想对她用私刑,先摸摸自家脖子够不够硬。”

她眸色乍冷,竟镇得本就犹豫的狗腿们越发束手束脚。

小宫女也冷下脸来,示威似的伸了伸脸:有种来打呀!

狗腿们表示没种,七皇女越发羞恼,扬手挥向小宫女,“祖母跟前的红人又怎样!在我跟前就是个贱婢!我还打不得了?”

“你还真打不得。在万寿宫跟前,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尊卑且论不到你个光头皇女身上!”念浅安护在小宫女身前,抓住七皇女的手用力一掼,冷笑道:“骂别人野蛮,我看你才是没教养。长辈身边的人也敢喊打喊骂。

我娘是皇上亲封的公主,内务府经手操办、宗人府记入玉牒的皇家公主。我娘姓刘不姓楚又如何?你说我娘是冒牌公主,是骂皇上蔑视礼制,是对孝静长公主不敬,还是恨太后人老偏心,才抬举得我娘比你还尊贵?”

她这三连问可谓诛心。

七皇女哪里见过念浅安这样凶悍,一时方寸大乱,举着被甩疼的手红了眼眶,“我没有!你污蔑我!你才没教养!”

“我是我娘教的,我娘是孝静长公主教的,孝静长公主是太后膝下教养大的。你骂谁没教养呢?”念浅安逼近一步,几乎贴到七皇女鼻尖上,“原来你真的对孝静长公主心存不敬,对太后心怀怨恨啊。”

七皇女又急又气又怕,竟忘了避开念浅安,“你胡说!是你对我母妃不敬!你骂我没教养,就是辱骂我母妃。”

念浅安嫌弃地摸摸脸,退出七皇女唾沫乱飞的范围,撇嘴道:“皇后才担得起教养之名。姜贵妃有什么资格教养你?不过是个好听些的妾罢了。”

七皇女被戳中痛处,脸色由白转红再变紫涨,终于哇一声哭出来。

果然是和原身齐名的刁蛮小姑娘,手段稚嫩、战斗力太渣。

念浅安突然有点同情自己,大发善心地抽出帕子丢向七皇女,十分贴心道:“都哭成花猫了,成何体统啊皇女殿下?既然你不喜欢我叫你小狗,那就叫你小花猫好了。等你亲口为骂我过街老鼠的话道过歉,我再收回这绰号。”

说着想起周皇后喊她小乌龟,她喊七皇女小花猫,皇三代干脆组团在动物园出道算了。

念浅安正自娱自乐,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接住帕子,看着她似劝似斥道:“念六姑娘何必咄咄逼人。真要论起尊卑,七皇女虽尚未封号,但六姑娘也只是寻常姑娘家。彼此又是亲戚,七皇女童言无忌,六姑娘很不该计较。”

“十二岁的姑娘家算什么孩童?顶多算熊孩子。”念浅安关上脑洞,看向七皇女耐心道:“我们同岁不同月,我还比你大几个月。就算是论亲戚,也是我教训你,不是你不悌我,听明白没?”

七皇女顿时狂打哭嗝。

念浅安虐完七皇女,这才看向说话的少女,“刚才小花猫乱叫的时候,你不是忙着装鹌鹑吗?现在倒想当出头鸟了?马后炮放得太晚了姑娘。”

少女噎住,念浅安看一眼她腰间,认出是宫中女学的牌子,猜出她是七皇女的陪读,好心提点道:“小花猫无理取闹,太后不会怪我,姜贵妃难保不会罚你。说起皇女的教养,女学先生担一半责,你这陪读也脱不开关系。”

让你站干岸,活该殃及池鱼!

念浅安在心里呸了一句,看着少女脸色涨红,顿觉兴致缺缺,大度地冲七皇女随便叉了叉手,“说不不过我,就回去好好练练再来炸毛。就此别过啦小花猫。”

直到她和小宫女走没了影儿,狗腿们都没回过神来。

七皇女打掉少女为她擦泪的手,怒踩念浅安丢下的帕子,狠道:“念浅安!我定要你好看!”

第25章 佳人双面

话音落地,周围一片寂静。

狗腿们竟没像往常一样附和奉承,七皇女恼羞成怒,随手抓着宫人又踢又骂,“都是死人不成!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滚回去!趁早把椒房殿的猫儿狗儿都弄走!再让我看见那些畜牲,我剥了你们的皮!”

狗腿们晓得七皇女这是做下心结了,刚才没敢对付念浅安,现在争先恐后地去处置猫狗。

七皇女见状越发气闷,瞪着少女迁怒道:“于海棠!我抬举你做陪读,你就是这么伺候我的?回头母妃问起,你最好小心答话!”

她甩手远去,于海棠的贴身丫鬟嘀咕道:“姑娘别在意。姜贵妃那样的贤惠人儿,偏养出个只会窝里横的女儿。自家没本事,倒要您背黑锅。”

“是啊,贵妃贤惠明理,没瞧见给七皇女挑的宫人都是会看眼色、晓得利害的?”于海棠收起恭谦神色,望着椒房殿翘起嘴角,“狐假虎威的纸老虎。一门子蠢货。”

又看向念浅安离去的方向,轻笑道:“和这些只会耍嘴皮子的小姑娘,是没什么好在意的。”

说罢神色一变,扶着丫鬟去追七皇女,竟是副气喘吁吁、神情惶急的委屈模样。

归于平静的御花园突然响起一声嗤笑,树上枝叶随之颤动,隐在其中的身影颀长,不知藏了多久听见多少,此时才脚下轻点,大觉有趣似的低笑着离去。

坤宁宫里,周皇后却是哈哈大笑,按着眼角语不成调,“可见我没叫错安安小乌龟。乌龟的尖颚咬人可厉害了。小乌龟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人咬得又疼又哭。”

周姑姑见她又要笑又怕长皱纹,忙得不亦乐乎,忙接口赞道:“六姑娘可不是混乱攀咬。那些话即占着情理又占着大义,就是说到皇上跟前,也是挑不出错儿的。七皇女自找哑巴亏,怪得了谁?”

尽职禀明经过的小宫女赞同点头,念浅安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周皇后,略觉无语,“您这么爱看贵妃一系吃瘪,就该笼络好该笼络的人。看椒房殿笑话,难道不比看椒房殿风光强?”

“瞧这话老气横秋的。你不也说了,那就是个好听点的妾。”周皇后一脸不屑,不提该笼络的皇上,“跟妾和妾生子计较?我就是吃饱撑着,也不会去费这个力气。”

念浅安眼角一跳,“……我今天是吃撑了,费完这个力气逗您一乐,荣幸之至。”

周皇后搂着念浅安又是一阵笑,周姑姑指着椒房殿的方向,提醒道:“那位多半又委屈上了。只怕又要当着皇上的面,罚于姑娘做样子,哭诉女儿命苦自家难做。她受不得委屈,又不能拿六姑娘的话说事儿,十成十又要引着皇上调转矛头,借机找您不痛快。”

周姑姑司空见惯地撇嘴,周皇后顿觉败兴,不耐烦地催念浅安,“别等明天了,现在就出宫。我无所谓,不能让你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回头安和知道了非得挠我不可。”

又大方地赏小宫女,“你做得好,没塌小乌龟和万寿宫的面子。去库里挑两件喜欢的玩意儿,再拣些好东西给小乌龟。我让周姑姑跟你们回万寿宫,再送小乌龟出宫。”

小宫女空手领路,满载而归,陈太后听罢因果不置可否,只拉着念浅安笑,“你没做错。现在送你走不是怕事。我要是出面,小事也成了大事,倒凭白给有心人制造机会。且由着皇帝心烦去。”

她即不掺和也不担心,竟似乐见皇上在坤宁宫、椒房殿之间斡旋闹腾。

念浅安便也丢开手,临出宫门前对周姑姑道:“姑姑和娘娘说一声,我这些天正郁闷,刚才出过邪火反倒神清气爽,不用担心我。”

周姑姑只当她抄经抄得憋闷,不做他想地诶声应下。

念浅安确实心情大好,骂完人因魏家事而团聚的难过劲儿一扫而空,半路遇上闻讯赶来的刘嬷嬷,就一边大包小包的换车,一边哼着小曲儿。

刘嬷嬷神色大亮,不停摩挲着念浅安诶诶道:“太后位高威重,万寿宫的佛堂又是出了名的灵验,果然庇佑得六姑娘大好了。”

念浅安晓得她意有所指,只管抬出原身的作派叽叽喳喳撒娇。

等回到公主府,安和公主亦是不错眼地打量,点头笑道:“这是活泛过来了?”

念浅安忙孝敬道:“这回我可没偷懒。我给娘也抄了经文祈福。”

安和公主嘴角一撇,“我又没死,给我瞎抄什么经。”

念浅安嘴角一抽,“……求别过度解读我的孝心。”

“哪儿学来的古怪新词儿?”安和公主口嫌体正直,揽过经文细细翻看,嘴角挂笑,“太后爱看书,你才住了几天,就也成书虫了?口角学伶俐了,说话倒动听多了。”

念浅安果断认了,“人从书里乖嘛。我这样难道不好?”

安和公主欣慰道好,母女俩头碰头地说着宫里的事,刘嬷嬷端着洗漱用品进来道:“老夫人派人来请六姑娘过去。六姑娘突然往宫里住了这些天,老夫人怕是早憋不住想问了。”

安和公主勾唇冷笑,撵女儿去洗漱更衣,完了气势一变,端起冷脸看也不看老夫人派来的管事妈妈,领着女儿和刘嬷嬷大步出公主府,走路带风气势汹汹。

念浅安有些莫名有些了然,京中八卦在脑中急转,努力扒拉出有用的信息。

传闻安和公主和老夫人于氏婆媳不和,惨烈程度直逼三辈子的冤家,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吵,京中各家交际请了其中一方,绝不敢冒险请另一方。

难怪之前靖国公府春宴,于老夫人不曾出席。

偏一个爱女儿,一个疼孙女,都爱拿原身做筏子,拔河斗法乐此不疲。

原身会长歪,肯定有原生家庭的锅。

念浅安默默咋舌,眼见穿过公主府南墙侧门、走上贯穿胡同的游廊,迎面是一座比之公主府略显老旧的府邸。

公主府乃是后来扩建,念家本是开国世家,可惜永嘉候的爵位并非世袭罔替,加之几代传承人才不显,直到念二老爷尚了安和公主,才得皇上多方抬举,念家爵位并未降等或到期收回,仍由念驸马袭了永嘉候位。

也因此,于老夫人再看安和公主不顺眼,也不敢真闹出伤筋动骨的事。

毗邻而居的公主府和永嘉候府,竟完美维持着诡异的平衡。

念浅安越回想越惊奇,跨进候府正院上房一看,于老夫人座下莺莺燕燕,除了男丁不在,几房儿媳孙女都到齐了。

这阵仗,很有些要当众落安和公主脸的意思。

念浅安略苦恼,此情此景到底该站原身娘,还是祖母?

不防还没认人喊人,就被大力一扯跌进于老夫人怀里,耳边苍老的声音犹如平地炸雷,“老侯爷啊,你怎么就撇下我这个老婆子早早去了啊!原以为老二出息了,尚了公主光宗耀祖,哪里想到请进门的是佛祖座下的女金刚啊!连乖孙女请安尽孝都要拦着!这是见不得我们祖孙好啊!”

念浅安一脸懵:唉我去,于老夫人好歹是候府老封君,居然走泼妇路线这么猎奇?

她忙偷眼去看,老少女眷早已见怪不怪地齐齐低头,集体装傻装聋。

安和公主亦是一脸平静,神色冷淡道:“本宫早让人来知会过,安安是进宫陪太后礼佛。您这会儿来指桑骂槐,是人老健忘,还是耳朵聋了,或者是疯魔了?”

她用词不留情,于老夫人则选择性失聪,不接茬不看人,拍着大腿继续干嚎,“天下竟有这样狠心的娘,尽拿女儿邀宠巴结。好好的小姑娘,倒做起那些清苦的勾当来!我可怜的安安,白纸也似的反被亲娘带累名声,女不教母之过啊!”

念浅安忙埋头扎进于老夫人怀里,险些没忍住笑:比起寻常贵妇们的精致宅斗,于老夫人太能歪缠了!

于老夫人却不放过她,抱着她上摸摸下摸摸,忽然惊叫道:“这额角的疤痕是怎么回事?!老侯爷生前尚且没对孩子们动过手,这皇家出来的儿媳妇竟这样心黑手辣!这到底是亲娘还是后娘啊!天爷哟!”

念浅安死死咬住嘴唇,生怕一开口解释就笑场。

安和公主却似气着了,盯着于老夫人一字一顿道:“您别嘴下不超生。安安这伤是在万寿宫碰的,您真心疼,就去找太后讨说法去。”

她说谎不脸红,念浅安心下明白,这是趁机将伤口过明路,省却日后不必要的麻烦。

却也奇怪安和公主的反应,见安和公主甩袖而去,忙站起身来。

于老夫人得意地看着安和公主的背影,瞬间收起哭嚎,没事人似的慢悠悠抿了抿鬓角,大变活人般化身慈爱祖母,嗔怪孙女道:“定是你调皮才伤着自己。快回屋仔细歇着,养好精神再来和祖母好好亲香,啊?”

念浅安一愣一愣地出门左拐,正见安和公主脚步缓慢,半低着头假作垂泪,用路过下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幽幽道:“驸马……驸马,你怎么就丢下我们娘儿俩去了呢。”

一改来时的怒色和强势,活脱脱被婆婆欺负的憋屈小媳妇儿。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啊亲!

都说女人善变、佳人双面。

于老夫人收放自如,安和公主也是个攻守转换自如的。

念浅安若有所悟,被婆媳俩诡变的画风闹得脑壳疼,拉着刘嬷嬷小声道:“我……爹没死呢吧?”

刘嬷嬷连呸三声,偷笑道:“不叫两府下人瞧见公主受了委屈,等驸马爷出完远门回来,又怎么会心疼公主,亲自去和老夫人理论呢?”

看来刘嬷嬷仆随其主,套路于老夫人的事没少干。

这都多少年了,于老夫人竟没摸清套路,念驸马竟也一直吃安和公主的强行扮弱?

难道原身被驴踢过的脑袋,是家族遗传?

念浅安一抖,顿觉身心好虐。

第26章 前世今生

见识过安和公主不为人知的一面,不得不感叹:安和公主和周皇后不愧亲如闺蜜,都有着与众不同的恶趣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于老夫人即能打又略搞笑,莫非这才是安和公主不以势压人,“忍心吞声”地和于老夫人斗来斗去的真实原因?

再联系念驸马夹在婆媳中间所扮演的角色,念驸马对安和公主绝对是真爱。

比起相夫教女博贤名,隔三差五地和于老夫人婆媳乱斗,确实即自在又乐呵。

念浅安捧着日渐强壮的小心肝,一路呵呵的回了公主府。

安和公主立即不娇弱了,踢掉鞋子往榻上一歪,哼哼道:“我宁愿进宫磕头、出门交际,也比跟老太婆打擂台轻松。快给我来杯参茶补补神。”

刘嬷嬷边奉茶,边假模假样地劝道:“老侯爷去得早,驸马爷又是当家侯爷,老夫人眼红驸马爷只听您的,怨他娶了媳妇忘了娘,才老找您不痛快。您也没少还回去,私下里可别一口一个老太婆,要是传到驸马爷耳里,和您离了心,老夫人可该高兴了。”

“他敢!”安和公主假意瞪眼,声音柔得能拧出水,“驸马才不会怪我。”

念浅安继续呵呵,外头有小丫鬟报道:“李家十姑娘来送大悲咒了。”

“她怎么来了?”念浅安掰着指头数,“这都多少天了?大悲咒字数不多,娘虽罚得狠了点,但也不至于抄到这会儿啊?”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能容你犯蠢,容不得人踩着你算计。”安和公主白女儿一眼,冷笑道:“不叫她吃足苦头记住教训,还当我这公主说的话也能打折扣了。”

“李十姑娘是个奸的。竟瞒着李夫人偷懒耍滑,拿下人抄的狗爬敷衍了事。”刘嬷嬷解释给念浅安听,“奴婢让人原封不动送回李家,李夫人这才知道怎么回事。她没管好庶女,公主让李十姑娘重抄,有多少算多少,每天送一次在二门上磕头赔罪,李夫人也无话可说。”

“今天也差不多了。”安和公主兴致缺缺地摆手,“嬷嬷随便打发个小丫鬟,点清余数看着人磕过头,赶紧让人滚。”

领命而去的小丫鬟高扬下巴,一边抖得罚抄经文飒飒作响,一边不屑地冲李十姑娘离去的背影哼了一声。

李十姑娘脊背一僵,低垂的脸上满是阴沉,跨出公主府猛地回头看向那华贵朱门,低不可闻道:“你找人放出话去,就说念六姑娘爱慕徐世子,设计落水算计不成,大病了一场。在宫里养好了身子,心里却还惦记着。这会儿正闭门谢客,苦恋徐世子呢。”

她的奶娘看着到手的碎银眼冒绿光,一咬牙应了下来。

李夫人徐氏见回来的人少了一个,惊疑道:“你奶娘呢?公主为难你了?”

“姨娘病着,这些天吃着药嘴里都是苦味。”李十姑娘低着头,诺诺道:“我打发奶娘去买蜜饯,好给姨娘送药。”

“家里哪个亏待你们娘儿俩了?你真有孝心,就该有自知之明,龌龊心思被人当场捉现行,还不知悔改偷奸耍滑,装什么委屈样儿!”徐氏放下心来,将门妇的暴脾气冒头,“你姨娘病倒,怪不着别人只怪你!这会儿倒做出副孝顺嘴脸!”

李十姑娘越发低垂的脸上看不清神色,徐氏厌恶地挥手,瞪着庶女退出的背影散去怒气,折身进次间,缓下语气心疼道:“怎么醒了?可是吵着你了?”

她正午歇的嫡女李菲雪坐起身来,摇头道:“再睡下去晚上该走困了。十妹从公主府回来了?”

“上不得台面的下作东西。提起她我就来气。”徐氏对着女儿大吐苦水,“也不知是哪个长舌妇瞎猜乱说,外头竟传我不知怎么在春宴上冒犯了安和公主,这才早早离席,拉不下脸就作贱庶女,让庶女去巴结公主府。都是十丫头那蠢货惹出的事,偏不能说出实情,倒要我替她担污名。”

李菲雪不见喜怒,反而劝道:“父亲是都督佥事,外祖家也是行伍出身,家里常走动的都是武将,和那些爱嚼舌的文臣女眷不亲近。母亲何必为此气着自己?传闻总会过去。公主府到底没有实权,面子上过得去就罢了。倒是靖国公府,彼此同为武将,可不能因此起了嫌隙。”

徐氏满脸疼爱道:“倒要你开解我,可见是长大了。头先你病那一场,我只不信大夫咒你不好了,这不就好全了还懂事了?你父亲没少和我赞你,直说女大十八变这话不假。”

不是懂事了,而是不得不懂事。

李菲雪垂眸苦笑,听徐氏又道:“靖国公府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亲自登门赔过罪,靖国公夫人玲珑心肝,一向又喜欢你,不至于和家里疏远。也幸好是十丫头去的春宴,否则念六姑娘闹出事儿来,还不知会怎么样,没得白白连累你。”

不是幸好,而是故意。

本该给她的请帖,是她早知庶妹心思,故意成全庶妹代她赴宴。

李菲雪心中越发苦涩,抬眼问,“念六姑娘在宫中如何了?”

“还能如何?好好儿的回公主府了。”徐氏神色复杂,到底念了声佛,“好在念六姑娘全须全尾的没事,不然就算错不全在我们,这事儿也不能这样轻易了结。换成我,也会送念六姑娘进宫养伤。有太后撑腰,别说我们,靖国公府也不敢再有二话。”

李菲雪心头大震,卡在喉咙的话无法出口:念浅安没有死在宫里?!

再想到死后仍闹出大动静的魏明安,李菲雪心下大乱,对上徐氏的目光忙哑声道:“我、我口渴。”

她接过徐氏倒的茶握在手中,温热传递进掌心,身上却止不住的发冷。

为什么本该伤重不治、死在宫中的念浅安没事,而本该病重痊愈、长命风光的魏明安却死了?

公主府大办丧事、魏家大肆庆祝,这两件可谓京中热议的大事。

为什么她重生回到十三岁,此时前世和今生发生的事,竟截然相反?

李菲雪脸色煞白,徐氏看着女儿又惊讶又担心,“怎么了?早叫你多在屋里休养,可别是身子没好全?”

“没事儿。我没事儿。”李菲雪强笑道:“只是想到母亲让我管的那些账目,有些头疼。以前是我不懂事,老不耐烦学管家,现在真上手了,才明白母亲的难处。不赶紧算清楚,我心里老惦记着,也愧对母亲教导不是?”

徐氏欣慰而笑,领着女儿摊开账本,细细指点几句,将算盘交给女儿。

指尖拨动的算珠噼噼啪啪敲打心田,李菲雪只觉映入眼帘的账目乱舞如飞絮。

母亲没说错,前世是她窥破念浅安的盘算,后来居上踩着念浅安算计徐月重,她被下人所救,念浅安却伤重而亡,事情无法轻易了结。

太后的怒火、皇上的迁怒、公主府不管不顾的打压,令父亲一退再退终于被贬出京,而同样被皇上冷待的靖国公府,最后以徐月重自请镇守边关,才得以重得圣眷。

如果不是她自荐枕席,侥幸攀上那一位得以重回京城,李家只怕早就彻底败落。

而靖国公夫人裴氏,每每看向她的冰冷视线,都让她后知后觉地悔悟到:裴氏曾对她的喜欢,和对任一小姑娘是一样的,并非她自以为是的不同。

今生,她不会再重蹈覆辙,觊觎靖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之位。

所以她先知先觉地窥破庶妹的心思后,就顺水推舟地让出春宴名额。

一切本该和前世一样。

她想确定她的重生是否只是一场恶梦,也想好了后手,如何借机铲除庶妹姨娘,保李家不受牵连、牢牢拉拢住靖国公府,不再让李家如前世那般,遇事就不堪一击。

却没想到,她算到了前因,却没料中后果。

难道因为她的重生,念浅安的命运也被改变了?

李菲雪心烦意乱,努力理清脑中的乱麻。

念浅安没死也罢,倒是魏明安,她本该嫁给那一位,成就无限风光,但也只保住了自己的富贵荣华,魏家满门奸佞历经两朝,就算靠着魏明安,照样不得善果。

如今魏明安已死,魏家将来如何难说,但不是现在能得罪的。

至于念浅安,既然已无法借公主府的刀行事,倒不如顺势和公主府走动起来。

前世因念浅安伤亡,安和公主膝下又无子,等到皇位更迭时,公主府才渐渐淡出京中上流。

今生只怕不同,如果能入安和公主的青眼,至少能让李家多一分助力。

她受过家族落败的苦,从前恩怨,和并未重演旧事的现在比起来,即渺小脆弱又惘然可笑。

她终于明白,家族才是她的立身根本。

李菲雪决定退而求其次,心头微定地抬头看向徐氏,“我的病已经好了,明天魏家出殡,我想亲自去上柱香。家里不答应办路祭是应该的。却也不能太落魏相的脸。我和魏四姑娘同辈,由我代李家出面,魏相也挑不出父亲的错儿。”

徐氏听着女儿有理有据的话,不由慈爱地点头。

李菲雪见她不反对,就知父母心里自有分寸,暗暗松口气又道:“十妹是庶出,虽受了重罚磕破了头,但不足以代表李家。我还是带上礼品药材选个日子,去看看念六姑娘的好。我是长姐又是嫡女,本和十妹的事无关,公主再有迁怒也该消了。”

徐氏将门虎女,是个直肠子脾气,一旦认定自家理亏绝不会东攀西扯,气恨庶女也有心里吊着不上不下的原因在,只拉不下脸来,又舍不得委屈女儿,闻言又喜又忧道:“你出面自然最合适。只公主那脾气,我不想你去受人冷脸。”

比起母亲的笑脸,旁人的冷脸又算什么?

李菲雪的面色恬静而满足,“姑娘家之间的闺阁走动罢了。您别多想。”

顿了顿又道:“倒是十妹那里……您要多上心。”

第27章 滋味酸爽

“现在罚也罚过了,头也磕够了,我不会再给她机会出去丢人现眼,给家里惹祸。”徐氏恨道,安抚似的拍拍女儿,“你不用操这个心。她今天回来就即刻禁足。她不是孝顺吗?就让她继续给她姨娘抄经’祈福’去。

连你父亲都不再将她们娘儿俩放在心上,只等挑好人家远远嫁出京城,就彻底了了。哪天她的亲事定下了,就继续关门绣嫁妆去。不到她出阁离京那天,这禁足就别想解除。”

她虽于人情交际上有些粗枝大叶,但在家事处理上倒也雷厉风行。

李菲雪见她这般处置,也觉妥当,便不再多说,只顺着徐氏的心口转而道:“您担心公主脾气不好,我倒更担心念六姑娘。京中闺秀谁不知道,那可是个不好相处的刁蛮人物。”

徐氏看女儿故作忧愁,一边受用女儿刻意凑趣宽慰她,一边略作回想,倒是公正地评价道:“依我看,念六姑娘遭过这一回罪,竟像是学乖了。不然以念六姑娘往常的作派,十丫头岂能好好儿的跟我回家。念六姑娘没哭没闹,公主才没立时打死十丫头。”

李菲雪略意外,但她重生后能痛改前非,重伤痊愈的念浅安性情有所改变,倒也不稀奇。

她一边和徐氏商量哪天去公主府,一边忍不住对念浅安生出好奇来。

念浅安也正好奇心起,回到自家院子琦芳馆后,就拉着奶娘问,“娘和皇后差着辈分呢,怎么竟和皇后好得跟手帕交似的?”

奶娘念妈妈讲起古来,“姑娘怕是不知道,孝静长公主原就比皇上年长十几岁,生产又晚,公主小时候常跟孝静长公主进宫,和皇上一处读书作耍。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和公主论辈分是舅甥,论情分却是如同亲兄妹。

皇后出身于河周氏,周氏是前朝世族,盘踞江南家大势大,京中却没几个子弟在朝的。皇后初来京城时,唯独和公主对了脾气,出阁前就交好。难得的是从王妃到太子妃再到入主中宫,和公主的情谊半点没变。”

念浅安恍然点头,大丫鬟远山却不依道:“姑娘还有闲心听这些老黄历。您在宫里奴婢见不着,一瞧您额角的疤痕都要吓死了。快让奴婢给您上药。吴老太医看过太医院的方子后,重新给您调的。”

念浅安伸头,另一个大丫鬟近水上前道:“姑娘回来时穿得那样素净,叫奴婢也吓了一跳。如今在自己家里,不必再顺着万寿宫的喜好来。奴婢伺候您更衣。还有这头发,奴婢一定好好给您翻花样梳。”

这两个一等大丫鬟彼此不对付,一人一嘴,争先恐后地对念浅安动手动脚。

念浅安顿觉头疼,又觉原身审美堪忧,便顺嘴道:“我还小呢,就这样挺好。何况太后喜欢。娘虽没罚我,但我也得做做样子,别在穿衣打扮上折腾了。”

远山、近水不争了,齐齐跪地道:“这次是有惊无险,否则奴婢们也没命在。求姑娘开恩,以后不管好事坏事,再不能撇下奴婢了。您真为奴婢好,就更不该瞒着奴婢。”

这点上原身倒是有情有义,虽然坑了另一批心术不正的下人。

念浅安内心复杂,示意念妈妈扶起二人,岔开话题道:“以后再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明天我要出门,你们去准备准备。”

念妈妈闻言顿时也跪了,“老奴晓得您仰慕徐世子人品,原以为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哪想到姑娘竟以身犯险,为个鳏夫做出糊涂事儿来。姑娘恩典,早早放老奴荣养,如今您还这样,老奴哪里放心出府。”

她这几天特意进府等着见念浅安,说着险些老泪纵横。

而爱好互掐的远山和近水,亦是难得的同气连声,一左一右怒抱念浅安大腿,“姑娘可不能再想着徐世子了!您想见徐世子,奴婢就是拼着命不要也不能放您出门。”

“我不是去找他!我也不仰慕他,我现在只仰慕我娘。”念浅安说了句大实话,无语扶额,“我出门和徐世子无关。要是有关,娘能答应放我出去?”

一听是安和公主点过头的,念妈妈立即原地弹起,远山和近水则互不相让地请示道:“姑娘明天想穿新做的胡服,还是驸马爷送您的男装?”

看来原身没少“微服私访”,公主府上下都是熟手。

念浅安失笑,语调却藏着苦,“我是去看魏家出殡。挑太后赏的素净衣裙穿吧。”

远山和近水赞同地狂点头,“姑娘想去看热闹,是不好穿得太艳丽。奴婢还没见过乡君的葬仪是什么样儿呢!正好沾姑娘的光,见识见识这盛事去!”

念浅安:“……”

盛事个鬼。

自己给自己抄往生经,那是告别旧身份。

自己给自己送葬,那滋味简直不能为外人道的酸爽。

念浅安自黑归自黑,重生之后第一次失眠了。

她摸黑靠坐床头,望着帐顶愣愣出神,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安和公主放她出门的原话是:有始有终也好。去送过魏四姑娘上路,回头也能和太后说道说道,让她老人家放心。

而公主府和万寿宫一样,只依照乡君规制送了祭礼,就再无其他表示。

想光明正大地亲近魏家,安和公主这关只怕难过。

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见到魏家人,能不能和他们说上话。

念浅安勉强闭眼,次日醒来黑眼圈硕大无比,念妈妈不以为意,远山和近水更是有说有笑道:“姑娘没休息好?奴婢每次跟姑娘出门赴宴、打醮,头一天晚上也会兴奋得睡不好觉呢!”

念浅安:“……”

感谢原身不着调,感谢原身的身边人仆似其主,脑子貌似也被驴踢过,她连借口都不用编了。

念浅安默默敷着念妈妈准备的鸡蛋,摸瞎出门上马车,直到驶入闹市,耳边环绕着异样的喧嚣才丢开鸡蛋,恢复清明的双眼隔着车窗望出去,不由微微一愣。

人太多了。

那些有意巴结魏相、纷纷摆出路祭的人家哭天嚎地,阵仗大得仿佛死的不是魏家女,而是魏相本人,做张做致的谄媚伤心样儿已引来不少人指指点点,又有万寿宫突然降旨追封乡君一事,更有几乎半城的百姓赶来看热闹,纷纷围观。

殡葬队伍冗长而缓慢,打头的乡君华盖犹如鹤立鸡群,即惹眼又惨白得死气沉沉。

尖锐的唢呐穿透人声凄厉响起,念浅安忙用力眨了眨眼,瞪圆眼睛掩饰酸疼,故作新奇道:“我先下车看看,你们快去酒楼,把雅间占好了,茶水点心都给我先备好,待会儿我去找你们。”

随侍的远山和近水见酒楼近在跟前,且乡君葬仪有五城兵马司维护秩序,倒是不怕惯常出门的念浅安出事,便见惯不怪地应下,和念浅安兵分两路。

围观群众虽井然有序,但里三层外三层人数众多、高低不齐,仿佛一道人墙。

十二岁的原身生得娇小,念浅安绷直脚后跟也看不清魏家人,只得顺着殡葬队伍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追着找着,渐渐小跑起来。

她毫无自觉,下意识抓起碍事的裙摆,不妨仍被绊了一下,懊恼而焦虑地趔趄着前行,终于追上队伍前头严阵以待的五城兵马司,人群渐稀,当先开道的马上人影高而大,周身气息却肉眼可见地晦暗。

三哥,三哥。

念浅安在心里喊,干脆将裙摆别到腰间,撒开腿去追那一人一马。

擦身而过的人群响起或怨怪、或躲避的动静。

魏三公子魏明义似有所感,拽住马缰猛地回过头,望向人群的微红双眼中迸射出厌烦而冰冷的煞气。

最疼爱她的三哥,对着她从来敦厚可亲,从不曾展露过这样可怖的模样。

既熟悉又陌生。

念浅安硬生生停下脚步,被瞬间合拢的人群推搡得手足无措,她忍不住红了眼睛,望着高居马上的魏明义,心里的叫喊苦涩得浑身都疼。

她衣饰素雅而不失华贵,呆立人群中,无法不让人注意。

魏明义的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眼中冰冷的戒备仍在,看清念浅安的模样,对上她那双情绪莫名的眼睛时心口莫名一跳,皱起眉正想上前喝问,就听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惊呼,人群紧跟着骚动起来。

哀乐乍停又起,等念浅安反应过来时,魏明义已经调转马头,急急奔向队伍最前方。

她举步维艰,抓住身旁的人急声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路人嫌弃地甩开她,伸长脖子道:“是魏夫人哭晕过去了。”

周围嗡嗡声起,有人唏嘘有人同情,更有人低声咒骂,看魏家的笑话。

念浅安顾不上这些,一怔过后忙又往前挤。

她不意外魏母会亲自送葬,魏父都能为她上那样一份招骂的折子,魏家人哪里会在意什么长辈不送晚辈的破规矩。

她捧着跳得又重又痛的小心肝,急急追出几步,就被一道大力扯出人群,拦在她眼前的,是一柄在春日下褶褶生辉的精致长刀。

绣春刀。

鲜少有人不知的绣春刀。

念浅安的视线顺着刀柄落在对方的飞鱼服上,眼中浮起震惊和疑惑:魏家和飞鱼卫没有来往,乡君葬仪还没资格惊动飞鱼卫的大驾。

飞鱼卫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她来不及细看,只觉对方的视线如烧热的炭,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烧穿她,阴郁的声线暗藏着颤栗,“你、是、谁?”

一字一顿的熟悉嗓音仿佛响在耳边的雷。

念浅安猛地抬头对上眼前人的脸,脱口道:“震……哥哥?”

她的声音又弱又轻,孔震听得含糊,突然逼近一步抓住念浅安的手臂,牙关咬得死紧,“你是谁?为什么看着魏三哭?”

念浅安吃痛,乍见孔震心绪正大起大落,不禁又气又急道:“我是你祖宗!”

话音未落,自己先愣住了。

第28章 相拥痛哭

孔震亦是猛地怔住,盯着念浅安的目光仿佛失了焦距,似透过她看着别人,一时竟如没有灵魂的木头矗立当场,周身迸发的沉默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念浅安即心惊又自悔失言,心知孔震是因她情急脱口的话触动了旧事,正想往回找补,就听一旁有人轻笑,语带讥讽道:“孔大人不陪在魏相身边,怎么杵在这儿为难起念六姑娘来了?”

念浅安又惊又喜,“柳公子!”

她下意识挪向柳树恩,柳树恩眉梢微挑,侧身挡在念浅安跟前,似笑非笑看着孔震。

“你又是谁?”孔震回过神,目光掠过柳树恩的刀疤脸,瞥向戳在其后的念浅安,恢复如常的眼中透出了然的厌恶,“安和公主的爱女念六姑娘?”

说着再无刚才的咄咄紧逼,只警告念浅安道:“我不管你爱慕哪个算计哪个,别想招惹魏三。否则就算你是公主之女,我也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他不理会眼生的柳树恩,不再多看念浅安一眼,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飞鱼卫最擅探查阴私,会知道靖国公府春宴上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貌似很正常。

再次替原身背锅的念浅安肩膀耷拉,望着出城远去的殡葬队伍,仿佛瞬间心力散尽,无精打采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耳熟,柳树恩想起宫中的事,眼底臧笑道:“你说你对桂仪再无二心的话,我现在真信了。竟连他是兵部郎中、兼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事都忘了?今天就是他负责调派手下,维护城中秩序。”

原来是因好友徐月重,而非出什么暗卫任务。

念浅安了然无趣地哦了一声。

柳树恩见她别着裙摆模样狼狈,又见有路人因飞鱼卫出现而指点聚拢,就拉着念浅安避进小巷子,边掏帕子递给她,边疑惑道:“孔震和魏相关系密切,干的又是飞鱼卫指挥佥事的勾当,你怎么会惹上这号人物?”

念浅安只是摇头,连遮掩的淡都没力气扯。

在她原来的认知里,孔震是魏父的学生、忘年交,是魏家三位哥哥的师兄、师弟,比哥哥们更纵容她,她涉足魏家产业,苏起来有些事连哥哥们都瞒着,多是孔震暗中帮她办的。

明明跟着捞了不少好处,孔震每回登门依旧穿得如落魄书生,她总笑话他装穷装乖。

迟来的真相却依旧残酷。

孔震是和奸臣齐名的飞鱼卫,他瞒着她,魏家人也瞒着她,将她圈养如笼子里的金丝雀。

他们只愿她无忧无虑,然而善意的谎言一旦戳破,照样能伤得人体无完肤。

念浅安用力擦又红又酸的眼角,擦着擦着不禁瞪眼道:“这帕子怎么这么眼熟?”

“也不知是谁牙尖嘴利,打完七皇女的脸又施舍帕子装好人?”柳树恩嘴角高翘,毫不掩饰他曾躲在树上偷听的事,又正色道:“宫里其实比外头更人多眼杂、好坏难辨。以后别乱丢贴身物件,小心惹出祸端来。”

念浅安哑然,“你是偷窥上瘾了?”

柳树恩气笑不得,他话中善意却令念浅安更难受,看着原身柔若无骨的手,又想起自己同样不曾捻针拿线,曾经的美好假象化作苦笑浮上脸庞,“你放心,我没那么蠢。这帕子无名无姓,又是丫鬟做的,真有事也牵连不到我头上。”

何况柳树恩不仅捡了回来,还洗干净送还给她。

念浅安心头微暖,“谢谢你。”

“不必谢我,我倒要谢你让我看了场好戏。”柳树恩低笑出声,眼中有碎芒闪烁,“就连皇上跟前的总管大太监,都不敢当着孔震的面自称祖宗。你倒敢想敢说,我还没见过孔震吃这种瘪。”

念浅安嘴里发涩。

眼前浮现旧日画面,孔震无奈陪她疯玩,又无奈背起体弱的她穿过魏家花园回屋,口中笑着抱怨,“魏三说你是最难伺候的小祖宗。我如今算是体会到了。”

年幼的她趴在孔震背上大言不惭道:“那你就当我是你祖宗好了。爹说你上无高堂下无亲友,孤身闯荡京城多可怜。我给你机会赚私房攒媳妇本儿,这世道会赚钱的就是祖宗,话糙理不糙嘛。”

孔震朗声笑。

低沉而纯粹的笑犹在耳畔,念浅安摇头再摇头,试图挥散那些不再真切的旧事。

柳树恩见她似被孔震惊着了,又觉出她兴致不高,便若有所思地调侃道:“唯我独尊的念六姑娘,竟会为了别人伤心惹上麻烦?据我所知,你和魏四姑娘只是小时候见过一次,来往过几封书信罢了。今天……是特意来送她的?”

他是暗卫,既然和她有了来往,私下查过原身不奇怪。

念浅安轻轻点头。

“今天肯出面送魏四姑娘的闺秀虽不多,但不管真心假意,竟也不算少。”柳树恩眸色幽深,静静看念浅安一眼,转过身道:“你定的哪家酒楼歇脚?外头人多,我送你一程。再背你一起飞一次?”

他学以致用,念浅安感激他的好言善行,放下裙摆并不扭捏,趴上柳树恩的背轻声问,“是因为我给魏四姑娘送行,你才对我这么好吗?那晚你说你和魏家人有一面之缘,到底是什么样的缘?”

重新认识孔震的身份后,她真怕魏父和嫡皇子楚延卿的身边人有什么不可说的关系。

太后不喜魏父,如果柳树恩的身份也有鬼,她就是神仙转世,恐怕也难救魏家。

好在柳树恩没再含糊其词,沉默着飞了一会儿,开口解惑道:“你也看见了,孔震不认识我。以他和魏家的关系,他尚且不知我是谁,何况魏家人。我早年曾受过魏家的……恩惠,可惜时移势易,以我如今的身份,于公于私都和魏家不是一路。

何况这么多年过去,我记得当年机缘巧合下得过的帮衬,魏家人只怕早忘干净了。如今我能做的,无非是跟着人凑凑热闹,送魏家四姑娘一程罢了。”

魏家和嫡皇子没有暗地牵扯,柳树恩和魏家并无龌龊。

念浅安心下略安,莫名觉得和柳树恩的关系又亲近一分,半真半假道:“其实……我不是伤心,而是后悔。后悔不该没有长性,没能和魏四姑娘多来往。”

如果魏家和公主府交好,她现在也能少些阻碍吧?

她说着只有自己才听得懂的话,苦中作乐道:“我错失手帕交,你报恩无门,我们果然很有缘分。你和我,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轻浅叹息拂过耳畔,柳树恩浑身不自在地一僵,稳住险些打滑的步调,半恼半叹威胁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就松手了。”

念浅安忙乖乖闭嘴,忽高忽低地被柳树恩送到酒楼旁的小胡同里,一落地忙道:“我有事想请你帮忙,你什么时候方便?”

柳树恩脚步微顿,“这么快就要我兑现诚意了?你先等几天,我找机会去见你。”

他干脆利落地离去,很快消失在闹市中。

酒楼内同样喧嚣一片,不少人仍在谈论魏家葬礼。

早得了打点的跑堂眼力老辣,径直迎上念浅安,恭敬领着上二楼雅间。

一路走一路听,耳中充斥着路人或好或坏、甚或怨毒的议论声,念浅安刚刚平复的心情又起波澜,一时低落一时憋闷,透着燥郁的步伐越过跑堂,耳不听为静地小跑上二楼,尚未找见自家雅间,就见正对楼梯口的雅间突然门扇大开,站在门内的陌生少女看见她,愣愣呆立着。

念浅安莫名其妙,本想无视,却被少女散发出的诡异气息裹住了脚步。

眼前少女年约十三、四岁,衣饰虽简单素雅,但布料绣工皆不寻常。

应是京中哪家闺秀。

念浅安对面不相识,于她来说只是陌生人的少女,正是李菲雪。

李菲雪并不知念浅安也定了这家酒楼,去魏家上过香后早一步来了这里,本是心怀唏嘘地目送殡葬队伍,不想竟看见了念浅安,还来不及惊讶,又看见了令她大为意外的孔震。

心底掀起的滔天巨浪打得她神魂大乱,等念浅安被个陌生公子带走不见、又出现在酒楼外时,情不自禁地开门现身,真见着活生生的人了,又恍惚不知言语。

前世大名鼎鼎的孔震,一心追随魏明安的孔大人,怎么会出现在念浅安身边,似乎还将念浅安弄哭了?

反了,乱了。

今生怎么全都反了,全都乱了?

李菲雪心口激跳,发直的目光划过念浅安泪意残存的脸,落在沾染尘土的皱皱裙摆上,无法自抑的诡异神色即晦涩,又深沉。

念浅安亦是眼神发直,撞上对方难以言喻的视线,明明不认识,明明不了解,却仿佛感同身受,轻易就能读懂那些藏在眼底的百般艰难、千般苦涩。

连日激荡起伏的所有情绪,都似找到了出口,终于得以宣泄。

念浅安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不管不顾地怒抱李菲雪,直如老乡见老乡似的放声大哭。

笑容能传染人,而悲哭也能传染。

李菲雪一瞬僵直的身子迟缓地动了动,鬼使神差地回抱念浅安,眼前同样稚嫩的泪脸映入眼帘渐渐模糊,嗓子一扯也跟着大哭起来。

重生后只能独自承担的压力,化作泪水得以释放、减轻。

两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二话不说相拥痛哭,落后一步的跑堂一头雾水,张大嘴惊呆了。

听见动静出来查看的远山、近水亦是目瞪口呆,一个上前拉扯李菲雪,一个撸起袖子护主,“哪个不长眼的欺负我家六姑娘!看我不弄死你!”

同样看呆的李家丫鬟惊醒过来,双方人马险些怒打群架,念浅安哭不下去了,边出声喝止,边松手掏帕子,豪爽地抹了抹脸。

她丧够了,微笑中透露着尴尬和抱歉,问道:“你……谁啊?”

哭得跟亲生姐妹重逢似的,居然不认识?!

围观跑堂顿觉头秃。

第29章 祝你吃翔

远山、近水和跑堂一样,闻言越发摸不着头脑,李家丫鬟也不知从何说起。

李菲雪暗悔失态,冷静后同样尴尬,掩饰般叉手做礼道:“念六姑娘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曾在别处宴席上见过我也是有的。我姓李家中行四,双字菲雪。”

远山近水对视一眼,贼兮兮地提醒念浅安,“李夫人的嫡女。那位李十姑娘的嫡长姐。”

声音大得整层楼都听得见的“悄悄话”,令知情的李家丫鬟不自在地低下头去。

李菲雪却不以为杵,笑着做请,“我原就打算登门拜会念六姑娘,相请不如偶遇,六姑娘可愿赏脸入内一叙?”

远山立即叉腰,近水翘起下巴,活脱脱一双恶仆样儿,“李四姑娘想找地方说话,就去我们的雅间。谁知道进了你的地儿,我们六姑娘会不会又被欺负哭了?”

念浅安汗颜,对上眼睛仍红、神色却柔静的李菲雪,二人不禁相视而笑,二分无奈三分尴尬,还有五分因哭过一场而生出的莫名亲近。

跑堂见无事大吉,忙装聋做瞎地送来热水毛巾,下人们伺候着净面一阵忙乱。

李菲雪趁机偷看念浅安。

前世二人算是情敌,为徐月重争得一个香消玉损,一个颠沛落魄。

没想到今生再见,竟会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形式,不哭不相识。

她心中滋味难言,见各自下人退开,就打叠精神对念浅安歉然道:“靖国公府春宴的事,是十妹的错。瞧见六姑娘走岔路,不仅没出声提醒,反而生出坏心思胡闹了那一场,实在该罚。母亲对公主的处置,心服口服。

六姑娘大人大量,别和十妹计较。也别怪母亲管束不严,实在是十妹在家中,自小就不是个肯听话的。我在这里代十妹给六姑娘赔礼了。”

避重就轻的话说得周全,即没贬低李家,也没一味奉承公主府。

但这事真要论对错的话,其实五十步别笑百步。

头顶原身黑锅的念浅安对李菲雪印象不错,遂干笑道:“好说好说,承让承让。”

李菲雪:“……”

这话怎么接?

不过这话越想听越妙,竟似自认也有错,并无迁怒之意。

没想到真接触起来,念浅安貌似挺好“糊弄”的?

李菲雪不禁抿嘴笑,暗道徐氏没说错,念浅安果然不似传闻般蛮横,便不再顾忌交浅言深,试探道:“刚才是我失态了,倒惹得六姑娘哭了一场。头先我在窗边似乎瞧见了飞鱼卫的孔大人,仿佛拦了六姑娘的路,六姑娘可是受惊了?”

她实在会说话,念浅安虽不能说实话,却也用心敷衍道:“让李四姑娘见笑了。我不过是想走近瞧瞧乡君葬仪,没想到会撞上飞鱼卫。确实心有余悸。”

又问,“我是被孔大人吓着了,你又是为什么哭?”

李菲雪闻言心下释然,对上念浅安相似的疑惑目光,故作羞恼道:“这些天因十妹的事,母亲没少郁结动怒,我瞧着即心疼又无可奈何。刚才乍见六姑娘,一时触动心事才失了分寸,六姑娘别见怪。”

二人互相扯淡让着茶点,眼下葬仪已出城,到底不好在酒楼久留,茶过一盏便各自告别,原先差点打群架的下人们已然有说有笑,等上车后,远山和近水不由议论道:“李夫人名声在外,很有些耿直粗心,李四姑娘倒是个会说话会做人的。”

念浅安静静听着,马车驶出热闹的外城区,拐入内城区后喧嚣散去,耳边只余踢踏马车声。

内城区紧邻皇城,住的不是皇亲就是权贵,放眼皆是金漆朱门,外城百姓羡慕嫉妒恨地称此处为“朱门坊”,原先叫什么早没人再挂在嘴边了,日久年深,渐渐地花名也成了正名。

魏家也在朱门坊。

念浅安倚窗望去,飞檐高墙切断视野,看不见她最熟悉的门楣,正神游天外时身下马车一震,随即响起下人惊喜的通传,“六姑娘,是表公子求见。”

原身的未婚夫表哥?

念浅安好奇探出车厢,比起下人们乍见表公子的惊喜,乍见念浅安亲自出面见他的刘青卓,则是纯粹的惊讶,很快又错开视线垂眸拱手道:“六表妹。”

表哥表妹什么的,听起来好炮灰。

念浅安顿觉耳朵疼,假笑道:“大表哥好。”

边说边调动传闻八卦,原身外租刘家乃是老牌书香世家,不过亲外祖那一房已经被婚姻不幸的孝静长公主作死了,现在当家掌管宗族、和公主府关系亲密的,是对安和公主有养育之恩的外叔祖那一房。

眼前这位大表哥刘青卓,是刘家的长子嫡孙。

看着一表人才书卷气满满,背靠公主府和刘家前途光明,又是知根底的亲戚孩子,难怪安和公主会近水楼台,早早做下口头约定。

她边感叹边眼珠乱转,刘青卓却似被她打量得不自在,泛红的脸庞似羞似恼,“六表妹不必这样看我。我来是有正事要说,说完我自会离去,不会再出现在六表妹跟前,碍六表妹的眼。六表妹是大家闺秀,实在不该这样盯着男子看。”

跟车下人们一听话风不对,忙退到外围放风,闻言微愣的远山和近水脸色转冷,杵在念浅安左右当护法。

念浅安亦是一愣,皱眉道:“大表哥也是大家闺男,难道就应该当街拦车,堵着小姑娘张口就教训?”

众人:“……”

大家闺男是什么鬼?

刘青卓亦是一噎,见清静的朱门坊果然有高门仆从进出,瞧见动静大有暗搓搓围观的架势,一时暗自后悔大意了,一时越发笃定要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地低声道:“我知道,六表妹一直看不上我。自从长辈交换信物、口头定下亲事后,六表妹更是看我不顺眼,连刘家都躲着走。

长辈们本是好意。但现在,我不想为难自己,更不想为难六表妹。昨天我参加好友聚会,你可知我听见了什么?隔壁雅间竟在传六表妹的闲话,说六表妹苦恋徐世子不得,落水大病了一场。

那些纨绔子弟说的话,我原本不肯信。今天登门本想问清楚,得知你去了外城便追了过去,你可知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指挥手下的徐世子,还看见你和飞鱼卫拉拉扯扯,更看见你和个刀疤脸的公子言行亲密,躲进小巷子里。”

念浅安哑然:难怪原身会以身犯险,原来是不喜欢表哥未婚夫,又不敢和安和公主硬干,只好曲线救国,想算计徐月重后好先斩后奏。

心下咂舌,又摸了摸下巴:闲话不可能是靖国公府或公主府传出去的,看刚才李菲雪的态度,如果和徐氏母女无关,那就只能是李十姑娘捣的鬼了。

念浅安自我肯定地点点头,虽无法替原身反驳,仍忍不住刺道:“大表哥既然看见我了,就该大大方方地打招呼。你追去外城不就是想问清楚?眼见未必为实,你躲在暗处偷窥,可真君子。”

刘青卓见她点头默认,又被噎得满脸通红,这次恼大于羞,袖子一甩道:“我瞧得清清楚楚,何需再问。六表妹不必强词夺理,更无需操心我是否君子。至少我不会背后议论六表妹的私交,拿六表妹的闺誉说事。

如今六表妹心中惦记的,到底是徐世子,还是飞鱼卫或是那位刀疤公子,已经不重要。我可以不在乎六表妹心系何人,却不能容忍刘家未来的宗妇私德有亏。我来,是想拿回信物,和六表妹解除口头婚约的。”

他背手而立,书生袍的广袖几乎拖地,身边只带着个和他同仇敌忾的心腹书童,看起来当真是风萧萧兮、壮士一来不复还似的壮烈无比。

念浅安见状又好笑又好气,挑眉慢悠悠道:“大表哥有备而来,想必身上正揣着公主府给刘家的信物?可惜你也说了,我一向看不上这门亲事,岂会闲着没事随身携带信物,辣自己的眼睛?”

她本想徐徐图之,在不伤害安和公主和刘家的前提下,慢慢把和刘青卓的口头婚约给搅黄了。

现在知道原身不喜欢,她自己本也不愿意,顺势收回信物也罢。

念浅安笑容诡异,探出车辕弯身逼近刘青卓,盯着刘青卓一字一句道:“大表哥真是个好儿子好孙子好侄儿,说得好像你一直很看得上我似的。不敢忤逆长辈,倒揪着我的过失不依不挠。你这是打定主意不问真相,背着长辈们,私下和我解除婚约了?”

刘青卓确实也看不上原身。

只要是个男人,不管年纪大小,谁会喜欢看不起自己的女人?

刘青卓急急避开念浅安,脸上红晕掺杂着一丝对念浅安的不屑,几分对长辈们的愧疚,却仍坚定道:“如今是你我二人都不愿再继续婚约,长辈知道了,也不会勉强你我。公主府给的信物,我无法再安心收着。刘家给的信物,六表妹尽快派人送还给我就是了。”

瞧这话说的,真是体贴周到。

念浅安心中冷笑,静静看着刘青卓掏出信物,双手捧着递到她跟前,语带不忍道:“终究是辜负了长辈的心意。六表妹放心,回头我自会向公主和祖父请罪。”

“大表哥果然是个耿介不阿,大义孝顺的真君子。”念浅安说反话不带打顿,接过半块玉佩颠了颠,“就按你说的,一会儿回府我就派人送还另一半玉佩。”

刘青卓握了握空空的手,似没想到会如此顺利,慢半拍地抱拳道:“多谢六表妹成全。好聚好散,我祝六表妹能得偿心愿,觅得良缘。”

念浅安表示敬谢不敏。

原身有错,刘青卓的做法也挺渣的。

有种就禀明长辈,正儿八经地登门掰扯清楚,私下堵人退婚算什么好汉?

她不为原身抱不平,只替安和公主不值,哦了一声道:“那我就祝……祝你吃翔。”

刘青卓:“……”

吃翔是什么意思?

貌似不像好话?

第30章 姑娘好惨

刘青卓才名在外,冥思苦想后灵光一闪:难道六表妹是含蓄地祝他学识精进,将来能翱翔于科举之路?

他心中动容,再看自始至终不曾大吵大闹的念浅安,不禁自惭形秽,缓和脸色道:“承六表妹吉言。等秋闱下场,我必定全力以赴,不辜负六表妹的美意。”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刘青卓是怎么得出这结论的,她这算不算兵遇到秀才,有话骂不响。

念浅安略觉肝疼,边转身边嗐道:“六表妹什么的请随便辜负。江湖不见了刘公子。”

刘青卓愣住,一直捏着冷汗的书童松开手胡乱擦了擦,看一眼远去的马车,又看一眼刘青卓,即奇异又不平地嘟囔道:“表姑娘难道是气疯了?说话古里古怪的,竟改口叫您刘公子。她自己不检点,凭什么夹枪带棒地对公子无礼!”

刘青卓闻言静下心回想,念浅安的言行确实古怪,心底略觉异样,只摇头笑道:“罢了。总算不枉此行。”

书童见他如释重负,随之离去的脚步也得意轻快起来。

远山和近水却是脸色沉重,好容易找回舌头道:“表公子自作主张,姑娘怎么能轻易答应他?应该先回府禀告公主,看表公子敢不敢当着公主的面退婚!”

念浅安把玩着玉佩,眼都不抬道:“我不喜欢的姑爷,难道你们喜欢?”

“不喜欢!”远山近水异口同声,痛定思痛道:“事已至此,姑娘也算遂了心愿。奴婢当然和姑娘一条心,只是不忿表公子这样打您的脸!”

“他打的可不是我的脸……”念浅安轻声道,抬眼瞥二人,“整天看你们俩掐尖要强,原来对上某些人也只是纸糊的窝里横。”

被嫌弃的远山近水双双脸红,顿时没底气追问什么刀疤公子。

等回到公主府,远山回琦芳馆取信物,近水则跟着念浅安去见安和公主。

念浅安随手将玉佩丢到桌上,“这信物娘收好。大表哥要退婚,我答应了。”

别说瞬间石化的刘嬷嬷,就连安和公主,都忍不住不雅地掏了掏耳朵,“你说啥?”

“您瞅啥?瞅我也没用,既成事实再无更改。”念浅安说得硬气,态度却软和,搓进安和公主的怀里道:“大表哥听了几句闲话,就急巴巴地要退婚,可见心中早有不满,难为他’孝顺’,肯容忍这门亲事这样久。”

近水忙接口,照念浅安的吩咐略去孔震和柳树恩的事,绘声绘色的禀明经过。

安和公主脸色几变,恨铁不成钢地拍女儿,“你也知道是他容忍你?且轮不到你嫌弃他!你外叔祖疼你,你舅母又是个软和人儿,就你这狗都嫌的脾气,上哪儿去找这样省事省心的好婆家!

我盼着你嫁回刘家,将来日子也能过得轻松顺遂。你倒好,先是背着我算计徐月重,还敢问也不问就拆我的台。现在事情败露,不怪青卓,只怪你自己!”

“浪子回头尚且金不换,难道就不许我一个小女子知错能改?”念浅安乖乖坐好,正色道:“先不说大表哥是否出师有名,只说他这做法,难保不是抓住契机就趁机发难。夫君不喜,婆婆再好又有什么用?

娘说得对,这也就是遇上我这狗都嫌的脾气,要是换成寻常姑娘家,被男方这样拦路退婚,就算不羞愧得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得落个轻则在京城混不下去、远远发嫁,重则不定就被糊涂长辈逼死的下场。

我不是垮您的台。您瞧大表哥正直有才,在我看来,他所说所做不过是自我满足。哪里顾忌过亲戚情分,打的可是您的脸。您也不用等我长大开窍了,我就是孤独终老,也看不上大表哥那种酸腐书生。”

安和公主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你没错,是我这个做娘的好心办坏事,强压着你做这门亲事的错?”

念浅安晓之以理,“您没错。是梦想太美好,现实总不尽人意。外祖母那样的人物,都因为和先驸马不和闹得刘家大房鸡犬不宁、人丁凋零。要不是外叔祖睿智通达、黑白分明,难说您和刘家如今会怎么样呢。”

又动之以情,“您和爹举案齐眉,连祖母瞧着都眼红,何况是我。您好歹照着爹给我找啊!倒要我去屈就个婚前就互相看不上眼的。您别指望我和大表哥能婚后磨合,我就不信您和爹是磨合出来的情分。”

安和公主顿时露出能腻死人的笑,最初的惊讶错愕过去,倒不见多少怒色,“你要早这么明白,我也不用为你的亲事发愁,把算盘打到你外祖家头上。”

“六姑娘如今明白了,表公子却是个糊涂的。”石化完毕的刘嬷嬷不满道:“就算六姑娘有错,表公子也不该背着长辈,拿六姑娘当软柿子捏,不顾两家的脸面。他这样避重就轻的做法,竟是公主看走了眼,真个有辱刘家书香清名!”

安和公主不置可否,点着玉佩沉吟道:“嬷嬷亲自走一趟,青卓怎么做的安安怎么说的,一字不落地说给刘家听。”

又吩咐取来信物的远山,“你和刘嬷嬷一起去,正好做个人证。至于信物就不必还了。拿来我一并收着。”

刘嬷嬷和远山领命而去,念浅安眼珠一转,“您这是……也想拿大表哥当软柿子捏捏?我可答应过大表哥的,这下要食言了。”

“少跟我耍嘴皮子,也不用试探我。你既然收回了信物,我不会再按着你吃回头草。”安和公主白女儿一眼,瞟着隔壁永嘉候府道:“和刘家的口头婚约,老太婆那边不知道。回头我自会和你爹说,你去隔壁时别露出来丢我的脸。”

见女儿乖巧应下,语气转冷道:“流言是怎么回事?你可和青卓问清楚了?”

“不用问。八成是李十姑娘闹的。”念浅安略过抱头痛哭一节,将偶遇李菲雪的事说了,“李夫人和李四姑娘遮掩还来不及,不会自毁李家名声。那天在场的知情人中,除了我和李十姑娘脑子进水外,靖国公府不会说,公主府没人敢说。不是我自曝其丑,那就只能是李十姑娘了。”

安和公主好笑地点着女儿的脑袋,“你倒有自知之明!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脑子又进水了,自己放出流言,给青卓下套,激得他主动和你退婚?”

念浅安晃着脑袋表示没进水,“退婚和被退婚是两回事。我不顾自己,也得顾着您啊!我犯过一次蠢,绝不会犯第二次。”

又指天发誓道:“我是真被徐世子和大表哥的事弄怕了。您信我,我再不想什么外男、亲事了,您也缓一缓,晚两年再愁我的亲事不迟。”

安和公主无可无不可地点头,招来管事妈妈道:“去和门房交待一声,李家的拜帖我应了。明天请李夫人陪李四姑娘一起过府。”

说罢挥退管事妈妈,瞪着女儿道:“瞧瞧你惹出的一堆破事儿!”

破事儿也比非她所愿的亲事好。

念浅安顶锅呵呵,想起李菲雪说要登门拜会的话,忙帮李菲雪说好话,“流言和李四姑娘无关,娘可别错怪好人。”

“难道我是坏人?外头那些爱参我嚣张的,都是些没用的言官,看我不顺眼又制不了我,又不是我闲着没事,到处给自己树敌。”安和公主半教半嗔道:“你放心,我可没那功夫和李四姑娘计较。李夫人管不住庶女,我就帮她好好收拾收拾李十。”

原身和李十姑娘之间的纠葛,简直是笔烂账。

念浅安对李菲雪观感不差,却无心管安和公主怎么整治李十姑娘。

她非常不圣母地遁走,边回琦芳馆,边盘算着想请柳树恩帮忙的事。

进屋就召集念妈妈和近水,爪子一挥豪爽道:“把我的私房都抬出来,我要清点家当!”

念妈妈和近水撸起袖子干活,吭哧吭哧地忙了小半个时辰,两脸茫然地愣愣道:“姑娘,您的私房全在这里了……”

布匹首饰倒是不少,但不是家中长辈给的,就是宫中赏赐的,哪样都是死的,就算堆成金山也不能当成活钱用。

加之原身手面大,日常买买买兼打赏下人,竟将从小攒的私房钱花得七零八落,至于月例银子,勉强够平常加菜零花,更别提能富余了。

不算不知道,连念妈妈都惊了,捧着卡啦卡啦空响的钱匣子道:“现银算上换成铜板的散钱,统共六十八两整。”

说着险些手一抖,拿钱匣子怒砸近水,训道:“我才卸下担子多久,你和远山就是这么做大丫鬟、这么帮姑娘管帐的?”

公主之女只有六十八两身家,说出去都丢人。

近水抱头躲,即心虚又心痛地戳到念浅安跟前嚎,“姑娘好惨啊!没了姑爷还没钱!我们姑娘怎么这么惨啊!”

她转移重点转移得非常有于老夫人的风范,念妈妈果断被带歪了,抱着钱匣子唉声叹气,“表公子好好儿的怎么就……”

边说边老泪纵横,念浅安眼睛疼耳朵也疼,拍桌道:“都闭嘴!”

从来没这么穷过的她豪爽不起来了,捧着受打击的小心肝还得安抚下人,“六十八两挺好的。六八六八,六六大发。挺……吉利的?”

念妈妈和近水破涕为笑,点头赞同道:“姑娘说得是。您这么一说,还真是好意头。”

念浅安抬头望天。

原身单蠢,身边下人单纯,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钱匣子这么辣眼睛。

她垂头沉吟,照着高门常态推断道:“除了这些,外头不是还有娘给我的铺面庄子吗?妈妈出府荣养后,可还亲自管着?”

念妈妈双手一拍,“姑娘不说老奴倒忘了。如今是老奴儿子儿媳在管,算上账面上的活钱,可不止六六大发!”

念浅安嘴角一抽,“妈妈别留在府里陪我了。明天就出府,盘点清楚外头的账。”

念妈妈应下,和念浅安一问一答,细细说起名下产业。

琦芳馆略热闹,刘家正院上房,却是死寂一片。

第31章 做不了主

西洋自鸣钟准点报时,死板的节奏冰冷而突兀地铛铛大响,衬得众人齐聚的屋内越发静默,也叫依旧无法适应的众人惊得心口一阵急跳。

这是皇上送给帝师刘乾的整寿贺礼。

旁人家多掐掉声音单做富贵摆设,刘乾却独爱这几乎震耳发聩的动静,他长须微翘,似在细细品味钟响,终于睁开眼打破沉默,“公主府的态度你们也看见了。刘嬷嬷的意思就是安和的意思。信物没能各归其主,都捏在安和手里。青卓说说,该怎么办?”

“君子无信不立。六表妹虽是女子,却非寒门窄户可比,很不该背信食言。”刘青卓起身离座,恭敬面向祖父,皱眉道:“六表妹本就名声不佳,现在又被外男非议,公主不该再一味纵容六表妹,扣着信物含糊亲事,这样对六表妹只有坏处,反而纵得她更无法无天。”

“你这是只讲理,不讲情了?”刘乾缓缓点头,话却非肯定之意,“你觉得错在安安,就自作主张越过长辈私自退婚。不拿安和当姑母,也不拿公主府和刘家当亲戚看?这门婚约,本是我做主答应的。

安和说的话,我这个做皇上老师的,尚且要斟酌过后再做决断。你一个空有才名的白身,倒敢无视公主府的脸面。比我能耐,也比那些言官’刚直’,真当安和是个嚣张不讲理的外姓公主了?”

“孙儿不敢。”刘青卓面有愧色,嘴却紧紧抿着,心里确实看不惯安和公主的作派。

刘夫人方氏忙维护儿子,“不过是儿女私事,哪里就这样严重。卓儿还小,这事虽办得有些冲动,但那些关于安安的闲话,我听着都受不住,何况是卓儿?难免男儿义气,这才行事欠妥。”

“青卓确实还小。”刘乾不看方氏,只看刘老爷刘德轩,“今年才十七,就算顺利过了秋闱,明年参加春闱时也才十八。也不知在我告老致仕之前,能不能看到青卓长大成人、入朝为官。”

话外敲打令刘德轩脸色微白。

话里讽刺令方氏脸红,底气不足道:“原本两家也是想等卓儿考取功名后,再正式议亲。如今孩子们彼此无意,事已至此,父亲一向开明,我们做长辈的,总不好再胡乱替孩子做主。”

刘德轩斥道:“还不住嘴!”

刘乾暗骂蠢妇,似笑非笑看着刘德轩,却是答了方氏的话,“事到如今就算我想,也做不了主了。你当安和为什么扣下信物?不是因为单纯气恼,更不是因为还想挽留这门亲事。你别忘了,婚约只有我们几人知道。

外人不知内情,将来等青卓功成名就,安和只要捏着信物漏出一句半句,哪家还敢踩着公主府和青卓谈婚论嫁?刘家不想娶安安,安和就能让青卓娶不成别人。

别当我是危言耸听。谁先做初一,就别怪安和做十五。她是姓刘没错,但却是皇家正经记名的公主。真惹着了她,你以为她会忍气吞声?我这张老脸,都不顶用。”

他语出惊人,不理会神色大变的方氏母子,耷拉下眼皮对刘德轩道:“你留下,我有事交代你。”

方氏即心惊又不忿,回屋后拉着儿子抹泪,“你可是她的亲侄儿!她怎么能这样阴险!这事不是你的错,是娘的错。当初你祖父问也不问娘和你爹就应下婚约,娘就算拼着忤逆不孝,也该拦下!”

刘青卓亦是又羞恼又不耻,神色倔犟道:“母亲不必自责。我只觉愧对祖父,并不觉得退婚之事有错。如今看清公主的算计,更无后悔。这样的亲家,我无福消受,刘家也高攀不起。”

方氏又是骄傲又是不甘,正想再安抚几句,就见落后一步的刘德轩冲进屋内,喝道:“你还敢乱说!我看就是你口没遮拦,背地里和卓儿念叨这些妇人之见,才教坏了卓儿!竟对公主生出不敬、对安安生出不满来!”

“安安那样的脾性,做亲戚可以,做儿媳你忍得了,我受不了!”方氏强了一句嘴,见丈夫脸色阴沉,不由又心虚又后怕,“父亲和你说了什么?父亲要是不肯出面,我亲自去给公主磕头还不行吗?左右亲事再不能做,我就是豁出脸面,也不能让卓儿受制于人。”

“父亲不肯出面?父亲是不能出面!真惊动他老人家,仅剩的那点余地也别想转寰了!”刘德轩又气又无奈,懒怠和方氏理论,指着儿子怒道:“你觉得自己没错?你错的可多了!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还当自己是全天下最正派的!

我问你,闲话怎么传出来的,那些纨绔子弟打哪儿听说的,又是谁想坏安安的名声?你不知道!你只知道这是个借题发挥的好机会!撇开婚约不说,只说公主府名声不好,刘家又能得着什么好?

亲戚亲戚,你就是这么做人亲戚的!听到闲言碎语,不想着赶紧处理干净,只想着自己!你当刘嬷嬷是来替公主示威的?刘嬷嬷只说经过不说其他,是留着尾巴不让你祖父难做!

你祖父留下我,就是让我亲自出面把这些首尾收拾干净。闲话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刘家的态度,公主肯不肯放过你还回信物,端看刘家怎么做!

你不后悔?要不是公主顾念你祖父留了余地,你想后悔也没地方后悔!没有你祖父对公主的养育之恩,刘家确实高攀不起公主府!”

他是典型的严父,劈头盖脸一顿骂,直让刘青卓坐立不安,跪地道:“请父亲息怒!”

“你冲卓儿发什么邪火!”方氏则是典型的慈母,平时软和,为了儿子就硬气了,“身正不怕影子斜!说到底是安安自己不规矩,才惹出这些事来,卓儿有什么错?我早说安安不合适,偏你一味听父亲的。”

刘德轩气极反笑,“我不听父亲的,难道听你的?是父亲眼光老辣,还是你的喜好可信?”

方氏噎住,刘德轩见儿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仍紧咬牙关不反省,甚至连一句辩解也无,不禁面露失望,越看这母子俩越眼睛疼,怒哼道:“你要是真君子、真正派,就别让你祖父操心,让老子一把年纪还要给你擦屁股!”

他甩袖离去,刘青卓久久不曾起身。

方氏拉扯起儿子恨恨道:“别理你那糊涂爹!娘只等着你过了秋闱考中春闱,风风光光的戴花游街,到时候公主府又算什么?你是帝师长孙,是娘的好儿子,以后别说公主之女,就是正儿八经的公主都配不上你!”

刘青卓有些心乱有些疲倦,如幼时般挨在方氏膝头蹭了蹭,语气坚定道:“我绝不会让母亲失望。”

他也要让祖父、父亲看看,将来后悔的绝不会是他。

方氏揽着儿子笑起来。

远山亦是一脸笑,和刘嬷嬷从刘家回公主府后,就蹦蹦跳跳地直奔琦芳馆,戳到念浅安眼前感叹道:“一段日子没见,刘大家越发像个白须飘飘的老神仙了!不管刘嬷嬷和奴婢说好说歹,刘大家都不动如山,弥勒佛似的静静地笑,原本刘嬷嬷还有气呢,见着刘大家爆炭也化成清泉了!”

被打断生意经的念妈妈呷了口茶,打趣道:“可惜我们远山和刘大家差着辈分,年纪远了老大一截,不然求姑娘开恩,送给刘大家,也算成全远山了。”

远山呸道:“刘大家独独钟情于亡妻,连带刘大人都子承父业不纳妾,我是羡慕崇拜。妈妈别编排我反倒捎带上刘大家。”

近水撇嘴,“刘大家这样的祖父,怎么就教出表公子那样的孙子。”

刘乾三朝元老、两朝帝师,君子六艺造诣非凡,皇上尊称一声老师,朝野内外则多称“大家”以示敬重。

念浅安只闻其名不熟其人,生怕三人又哭姑娘好惨,忙强行转回话题道:“按照刚才说的,妈妈先把各处的账目盘点出来。劳累妈妈盯着些,尽快请奶兄、王娘子进府见我。”

刚才听念妈妈细说名下产业,奶兄王强和他婆娘王娘子,打理生意挺靠谱的。

下人靠谱能守业,未必能创业。

穷鬼如她,现在第一要务是弄钱。

念妈妈已经深刻体会到念浅安的急切,忙仔细应下。

次日念妈妈领命出府,徐氏则带着李菲雪进了公主府。

念浅安等在二门上,见过徐氏又冲李菲雪颔首招呼。

两个小姑娘自有默契地相视而笑,一路低声闲话,竟有些一见如故的样子,徐氏即意外又为女儿人缘好而得意,安和公主也有些惊讶。

她瞟了眼贞静行礼的李菲雪,一边点头叫起,一边对徐氏道:“李四姑娘是个好的,可见李夫人教养有方。想来李十姑娘是姨娘教的,才会又愚蠢无知、又心高手黑。”

徐氏听着前半句还当是讽刺,听到后半句反而松了口气,强挤出个笑脸欠身道:“公主放心,您罚她是抬举她,我这个做嫡母的,关起门来也不会包庇犯错的庶女。如今十丫头禁足院中,侍奉病倒的姨娘无暇他顾,除了好好反省,再不能给您添堵、给李家裹乱。”

她这番说辞早就打过腹稿,昨天得知安和公主点名要她陪女儿上门,就决定拉下脸面,此时倒也平心静气。

“本宫可无法放心。”安和公主嘴角勾起冷意,开门见山道:“李夫人管不好庶女,本宫少不得帮李夫人一把,既然李十姑娘要尽孝,就和生母一起搬去青莲庵,好好在佛祖跟前悔过吧。”

青莲庵是犯错女眷的去处,进去了除非死,别想再见天日。

徐氏虽厌烦李十姑娘娘儿俩,但不是个苛刻狠辣的,见安和公主得寸进尺,不由来了脾气,“不敢劳公主越俎代庖。这样要人命的处置,公主说得轻松,我却是个不禀明夫君,就做不了主的。”

第32章 先怼为敬

徐氏一口回绝,安和公主反而另眼相看,第一次正眼打量徐氏,兴致盎然道:“看来传闻不假,李夫人是个耿直人。李夫人以直报怨,可惜李十姑娘是个不念养恩、以怨报直的货色。”

说着示意刘嬷嬷,“把刘家的事,仔细说给李夫人听听。”

一旁端坐的李菲雪是晚辈,且是头一回正式登门,本打定主意只陪坐不出嘴,此时乍听刘家二字,不禁猛地一怔。

徐氏则大惑不解,直到刘嬷嬷面无表情地说完来龙去脉,还有些回不过神。

“李十姑娘当真有本事,公主府和刘家的私下约定本不为人知,竟让她歪打正着搅和了。”刘嬷嬷板着脸,奉茶的动静却透着冷意,不轻不重磕到徐氏手边,“李十姑娘好算计,即害了六姑娘又报复了公主,还能借机逼您一回。”

徐氏惊醒,脸色微白。

她做好上门赔罪的准备,万没想到情况急转直下,再次被兴师问罪。

本不为人知的婚约,现在告诉了她。

这不是摆事实讲证据,而是施压。

有些事情即便恰逢时机,不知道依旧比知道好。

徐氏本以为自家好歹占着五分理,现在被庶女作得半分理也站不住,脸色由白转黑,即惊且疑地盯着刘嬷嬷。

刘嬷嬷袖手又道:“春宴的事不提也罢。李十姑娘这一手,倒把刘家也拖下了水。万幸刘大家是个通透人物,一早已派人来知会过,刘大人会亲自收拾首尾。”

连帝师父子都惊动了,徐氏仅存的一丝侥幸荡然无存,脸色由黑转红,下意识抓起茶盏猛灌了几口。

这位竟是个表里如一,真正直来直去不爱耍花腔的。

安和公主发自内心地笑起来,刘嬷嬷见状也缓和脸色道:“还好事情没闹大,也还好是冲着公主府来的。这要是换成旁人家,难说最后被送去青莲庵孤苦度日的,会是谁呢?”

徐氏又羞又气又恨,半句辩解也无,咬牙道:“公主大人大量,还肯和我费口舌掰扯。您想让我怎么做,只管吩咐。十丫头的事,如今不必商量夫君,我就能做主。”

李菲雪忙递帕子给徐氏擦去嘴边茶渍,慢半拍的动作依旧有些愣怔。

前世念浅安死后,刘家“娶”了念浅安的牌位,得以受外祖家香火供奉,安和公主因此越发感念刘家,没少为刘青卓的仕途保驾护航,甚至在一年“妻孝”过后,亲自为刘青卓保了门难得的好亲事。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公主府和刘家,私下早有结亲默契。

没想到今生阴差阳错,竟被庶妹间接搅和了。

也许,无论是今生还是前世,念浅安和刘青卓都有缘无分……

李菲雪复杂的目光掠过念浅安,看向安和公主道:“早听说公主府奇花异草,外头难得一见。还请公主允许,让六姑娘领我去开开眼界。”

她有意避开,一是身份受限,二是不想母亲难堪。

安和公主见她识趣会说话,倒是越看徐氏母女越顺眼,摆手道:“安安去吧,好好招待你的小朋友。”

徐氏闻言僵硬的脸色一松,又恢复了些光彩。

“小朋友,快跟我来。”念浅安有意打趣李菲雪,领人往花园钻,边走边介绍,“这几株珍稀牡丹,还是靖国公府春宴那天,我娘从靖国公夫人手里敲来的呢。”

她不避讳,李菲雪却不能不表态,“十妹糊涂,实在对不住六姑娘。”

“她可不糊涂,我看她精明着呢。”念浅安提醒道:“这事如果真闹大了,公主府和靖国公府少不得出面澄清。流言岂是说得清的?到时候李十姑娘’挺身而出’,一人担下落水的事,好处就全叫她得了。

我娘为了我,自然乐见其成。靖国公夫人为了儿子,也只能将名声损害减到最低。而你娘,就不得不被李十姑娘逼得出面做主,成全她和徐世子的’好事’。

你别怨我娘说话强硬,李夫人虽光风霁月,但没能管好庶女也是事实。不一杆子把李十姑娘打死,还不定又惹出什么祸事来。就算真送去青莲庵,你们家最好派人盯仔细了,别轻易放松。”

李菲雪听她点破才想通此节,又后怕又悔恨道:“定是她算着母亲好性儿,借机指使她那个见钱眼开的奶娘办下的事!我早该劝母亲狠下心,分什么去没去春宴,一并将她的人都打杀了才是!等回去,我就先替母亲做这个恶人!”

她不掩饰对庶妹的厌恶,一心维护母亲,念浅安好感加一,不无感叹道:“所以说小三小四什么的,要不得。”

李菲雪听不懂,却感激她肯和自己说这些,握住念浅安的手屈膝福礼道:“果真是传闻误人。六姑娘坦荡大度,是我小人之心,从前听信传闻对六姑娘多有疏远,还请六姑娘受我一礼,别和我计较。”

念浅安扶住李菲雪,弯着眉眼笑。

她和原身一样,闺蜜数量为零。

机缘巧合下能和李菲雪交好,还能甩掉原身刁蛮的锅,简直喜大普奔。

“一起跟个二傻子似的哭过,才是好闺蜜。”念浅安晃了晃李菲雪的手,“我娘都说你是我的小朋友了,我们之间还计较个啥?”

李菲雪忍俊不禁,兜着满腹前世旧事,真心实意地改口道:“能和安妹妹相识相交,我们确实有缘。”

前世二人是孽缘,今生只盼彼此都能善始善终。

老天让她重生,也许不仅是为了李家,还是因为念浅安。

前世念浅安的死,她同样脱不开干系,如果老天是让她来赎罪的,她心甘情愿。

李菲雪紧紧握住念浅安的手,心里虽惦记刘家的亲事想出力弥补,这档口却不好再戳人痛处,只笑言笑语地和念浅安游园。

那边大人们说完话,徐氏派人来找,李菲雪此时心境已变,又知要想和公主府长久走动,就要对安和公主的脾气,不能太做小伏低,遂彻底摒弃“巴结”之态,干脆利落地和徐氏告辞离去。

徐氏坐上车还有点懵,“公主没再为难我。说定十丫头的事后,竟还和我问起武将家那些悍妇轶事,后来倒是聊得挺好,就是公主笑得跟没事人似的,我这心里总不踏实。”

李菲雪抿嘴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公主和安妹妹一样,其实很好相处。”

安抚完徐氏,脸色转阴,“十妹身边的人,再不能留了!”

母女俩有商有量地家去,这边公主府的门房来报,“六姑娘,七皇女来了!”

念浅安意外地哟了一声,“走了个小朋友,来了只小野猫。”

“谁是小野猫!念浅安!你再敢乱叫试试!”七皇女岂会乖乖等门房通传,不请自入地踩着话音闯进花园,一脸志得意满地哼哼道:“念浅安!上次你满口狡辩蒙骗我,今天我就让你知道知道,究竟谁该给谁道歉!”

念浅安也一脸傲娇地哼哼,“小野猫这是磨完牙,准备来找回场子了?你如果是想拿辈分说事,我劝你趁早闭嘴。就算从皇家辈分论,我应该叫你一声’表姑’又如何?你还得先称孝静长公主一声亲姑母,喊我娘一声表姐呢?

你对亲姑母不敬,对亲表姐不悌,倒想拿辈分压我,让我对你这喵喵乱叫的小野猫逆来顺受?啧!没想到你人小心大,居然还想陷我于不义不孝,难道要我碍着辈分当聋子哑巴,任由你信口污蔑尊长?

那叫愚孝,不叫规矩!皇上最重孝道,本朝以孝治国。皇上英名,是孝顺着太后听着太后教诲长大功成的,你想让我按照你的’孝顺’意思来,先问过太后、皇上!只要太后皇上答应了,我立刻给你道歉!”

能答应才有鬼!

念浅安先怼为敬,语重心长地又道:“七皇女,我劝你善良。”

在场的双方下人:“……”

到底谁不善良,为什么比起找茬的七皇女,念六姑娘更像专门欺负小孩的恶人?

大帽子扣得又狠又准!

七皇女再次被怼傻了,有备而来的底子被对方轻易掀翻,抖着嘴再次惊慌失措,“你、你、你血口喷人!”

瞧这小结巴样儿哟!

战斗力太渣的熊孩子,有时候还挺可爱的。

念浅安在魏家时,扮演的就是熊孩子的角色,她越让魏家人操心,魏家人对她的病势才越宽心。

她缅怀过去,由己及人地给了熊孩子一个好脸,善解人意地摇头道:“我晓得你根子不坏。虽然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吧,但对我所指摘的种种还是存着敬畏的。这人吧,知道怕就坏不到哪里去。别气馁,啊?”

看七皇女身边的狗腿们就知道,姜贵妃没教好女儿,倒是很懂得怎么教奴才认识眉高眼低。

之前在宫里狗腿们就没敢出头,何况今天是在公主府的主场。

难为他们还得陪七皇女作。

念浅安好笑地瞥一眼狗腿们,熟门熟路地摸出帕子往七皇女眼角摁,“一回生二回熟,今儿可不兴再哭了。每次见面都被我弄得哭着跑走,我要是个男的,得娶你几次才算完啊?”

七皇女泛红的眼角险些瞪裂了,怒拍念浅安的手,“你、你不要脸!”

念浅安举着手呼呼,“我不要脸你要脸?你要脸,就别三番两次的闲出屁来,巴巴地送上门来给我打脸。”

下人们赶紧捂耳朵:念六姑娘好粗鲁!

七皇女总算找到念浅安的马脚,喜不自禁地怒指念浅安,“母妃说姑娘家可以娇气,不能粗俗!你把屁啊尿啊的挂在嘴边,没教养!你才是真的没教养!”

她忍不住得意地笑,偏偏还要装凶,小表情实在分裂。

念浅安都懒得拿老话怼她,嫌弃地扇了扇鼻子,“我只说了屁,可没说另一个字。要不请我娘出面主持公道,看她是站你还是站我,会不会教训得你真个屁滚那啥流?”

她比真熊孩子还皮,七皇女哪里受得住,哇一声,又哭了。

第33章 凑合着用

七皇女要是敢见安和公主,就不会直接找上念浅安了。

装死的狗腿们适时活了过来,围上前低声劝道:“娘娘如果知道您受了委屈,一定会为您做主。奴才伺候您回宫?真惊动了公主,念六姑娘岂不是更要仗势欺人?您可不能中了她的激将!”

姜贵妃并不拘束七皇女,他们一边顺着七皇女,一边尊着姜贵妃教导,真心狗腿难为。

七皇女哪里肯听,逮着人就又踢又打。

念浅安不忍直视,看向依旧伴随七皇女身侧的少女。

出宫前周姑姑已和她科普过此人,此刻点名道:“于姑娘今天不马后炮,只专心当鹌鹑了?七皇女能想到拿辈分压我,是你出的主意?你这陪读倒是尽职,人瞧着也活泛,可惜没用到正道上。

我不管你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椒房殿,拿我当靶子却是找错了对象。别当所有人都是傻子,你要是以为我还是以前的念六姑娘,就大错特错了。”

于海棠心下讶异。

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必然,念六姑娘竟真的脱胎换骨了?

缓缓抬起的脸上却是茫然而无奈,“念六姑娘何必含沙射影?你这话太高看我,也太低看我了。”

念浅安:求说人话。

“你和她废什么话!”七皇女闻言不哭了,仿佛得了提醒找到迁怒目标,扯住于海棠恨恨道:“你和她废话,不如想想怎么和我解释,和母妃交待!”

于海棠越发无奈,甚至还朝成功“挑拨离间”的念浅安苦笑了一下。

念浅安一抖,狗腿们心头一揪。

他们对温柔可亲却总是背锅的于海棠深表同情,越发苦劝七皇女,只求先转移战场。

念浅安深看一眼于海棠,拦下七皇女道:“我敬你是个女君子,只动口不动手。今天既然来了,就把你我的恩怨一次了结,别哭完就跑,你不烦我烦。”

七皇女输人不输阵,色厉内荏地挺起小胸脯,“你想怎么了结!”

念浅安无视七皇女的小飞机场,挥退下人,瞥着犹豫不决的狗腿们道:“杵着干啥?怕我嫌命长当众谋害皇女?”

狗腿们这才散开,于海棠担忧地看一眼七皇女,带着丫鬟随下人们退远。

“我先问你,上次你回椒房殿告状,真惊动皇上了?”念浅安一副好言好语的样子,“我听周姑姑的意思,皇上没少为椒房殿出头,为难坤宁宫?”

七皇女只差没翘尾巴,即自豪又不屑道:“那是当然!父皇对母妃又敬又爱,哪里舍得母妃为了我受委屈!当晚父皇就去了坤宁宫,第二天就传出坤宁宫禁足一个月的话!”

“坤宁宫除了年节几乎闭门谢客,皇后都不在宫里走动,禁不禁足有差别?”念浅安放下心来,“我看你不是小野猫,是傻狍子。皇上去了坤宁宫,次日才传出话来,那就是留宿了?睡都睡了,皇上哪是为难坤宁宫,光为难皇后了。”

她开了个小车,七皇女懵懂不解,坚定道:“那又怎么样?罚了就是罚了!还赏了母妃许多奇珍异宝,补偿了我许多好东西呢!”

“给你补补脑子才是正经。”念浅安撇嘴,“我再问你,我和你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七皇女跟不上话题跳跃的念浅安,还没回嘴就被牵着鼻子走,小眉毛皱了半晌,张口无言。

“一没血海深仇,二没杀父夺夫之恨,你整天想着找我茬,不是闲出屁是什么?”念浅安自问自答,好为人师道:“就算以前我可能不小心冲撞过你,顶破天不过是姑娘家的口舌不快。我都不主动惹你了,你一皇女殿下,高贵而优雅的就坡下驴不是很好?”

她用词无忌,七皇女脸色又红又黑,眉头皱得死紧,“你、你别乱说!我不管,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行,你对我羡慕嫉妒恨,无非是眼气太后疼我,皇上偏宠公主府。”念浅安站累了,往凉亭里一坐,冲七皇女招手,“我教你一句乖,囊外必先安内。你想提升自己的地位,做皇家第一皇女,与其针对我这个外人,不如先搞定内人。”

七皇女早乱了阵脚,脑袋宕机道:“什么外人内人?父皇宠我,母妃最疼我,我自然是宫中头一份的皇女!”

“皇上宠你,怎么不给你封号?”念浅安堵完一句教一句,“贵妃疼你,怎么不亲自为你出头?请不动我娘,把我召去椒房殿刺两句也成啊。你这头一份的皇女,有几个兄弟姐妹?”

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把七皇女敲愣了,“四哥……京里谁不知道四哥是最受重视的贵妃长子!我是父皇和母妃的独女,下头还有个最受父皇疼爱的八弟!”

有问就答,这熊孩子怎么这么好忽悠?

念浅安憋笑,脸色沉重地点头,“椒房殿有得势的长子,还有受宠的幼子,你夹在中间不上不下,就算面子有了,里子也是虚的。这点你都看不明白,难怪说话做事这么别扭,我都有点同情你了小野猫。

照周姑姑说的,贵妃每次都拿于姑娘做筏子,在皇上跟前装委屈扮可怜,最后风光的是椒房殿,得名声的是贵妃,你就一顺带的。你倒是想想,于姑娘好好儿的,贵妃可曾真怪过她,是不是每次罚完,反而对她更好了?

我一看于姑娘那忍辱负重的小样儿,还文绉绉的不爱说人话,八成是朵小白花。指不定是你差遣她,还是她背地里消遣你呢。于姑娘要是朵小白花,那你母妃就是朵老白花。

不仅拿于姑娘做筏子,也拿你当枪使呢。成就了老白花的慈母心肠,你的刁蛮名声可不是越来越黑,还越来越好用了?皇女不愁嫁,名声好坏无所谓,贵妃也算物尽其用,或许并非不疼你,但还是差了点火候。

你别急着炸毛,你要觉得我说得不对尽管反驳。反驳无能就仔细想一想,看是我危言耸听,还是你当局者迷,自以为是的体面其实是海市蜃楼。左右你是说不过我的,动嘴不如多动动脑。”

七皇女竟真的呆立不动,一脸震惊道:“小白花是什么?”

“重点虽然错了,但能不耻下问,孺子可教也。”念浅安摇头晃脑,活动了下筋骨,“你只要知道,不管是老白花还是小白花,都不是好东西。不是真心为你好的,只想踩着你上位利用你博取同情的,都是白花。

听不懂不要紧,我说得简单直接点:只会怂恿你、利用你干坏事,却不和你一起下场干坏事的,都不是真心为你好。你所谓的疼啊宠啊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做不得数。”

她所说所讲仿佛一道道惊雷,劈得七皇女外焦里嫩,两脸震惊道:“母妃最在乎父皇,其次是四哥和八弟,从来不过问我在女学和外头的事……”

话一出口才惊觉漏了底气,忙打住不语,心下即惊且疑。

且不说母妃如何,她身边的奴才对于海棠倒是好声好气,她每次发作于海棠,奴才们事后常为于海棠说话,宫里宫外都说于海棠淑静大方,她才不会为于海棠做脸,奴才们如此,竟真是母妃的意思?

以前是没人点醒,现在细细回想,隐约觉得念浅安说的不无道理,心底有个声音却倔强而彷徨的不肯承认。

七皇女瞪着念浅安,眼睛隐隐发红,“你别想巧言令色地再蒙骗我,我才不信你的话!”

“瞧我们小野猫又快哭了!真是弱小可怜又无助。”念浅安化身知心大姐姐,继续忽悠道:“你不信我,我倒是信贵妃对你只有一半真心,倒把你身边的狗腿料理得很有眼力介,越发衬托得你像个闷头乱撞的出头鸟。

哪儿像我啊?不计前嫌又苦口婆心地和你说这些,才是真心为你好。你不用和我讲辈分,我跟你讲讲亲戚情分。咱俩化干戈为玉帛,以后你跟着我混,我教你怎么做货真价实的第一皇女,怎么样?”

边说边暗暗咂舌。

得宠贵妃什么的,听着就觉得炮灰概率不输奸臣。

要想魏家好,就得拉个份量相当的做备胎。

姜贵妃是个好人选。

除非姜贵妃真不是奸妃,否则她绝对会想尽办法推姜贵妃出来顶魏家的缸。

以后如何还是两说,反正多一手准备多一份把握,七皇女这熊孩子还不够资格当闺蜜,先收服了当个小跟班,凑合着用吧。

多个盟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何况这盟友还是枚天知、地知、她知的暗棋。

念浅安嘿嘿诡笑,盯肥肉似的馋七皇女,“我外头有人,你跟着我混不亏。想做个实至名归的皇女,不想我看不上你个虚把式,就跟着我学呗。”

她外头有个柳树恩做帮手,七皇女自然不知,倒真心怕了她的“胡搅蛮缠”,梗着脖子道:“我凭什么跟你学,你能有什么好心!”

“我以前那么熊,照样得宫中偏宠、爹疼娘爱,你不跟我学,永远别想比得过我。”念浅安瞎扯淡不脸红,“棋逢对手才有意思嘛。你现在这虚头巴脑的样儿,来一回我弄哭你一回。想赢我?先练到和我相同级别再说。你只说要不要我教你吧。”

从没有人像念浅安,敢这么对待她,和她说这些诛心的话。

冲击太大。

七皇女的三观早就疯狂摇摆,别的不肯承认,只承认棋逢对手这四个字没错:让念浅安心服口服,才不失她尊贵皇女的身份。

她才不和念浅安计较!

如果能利用完念浅安再狠狠踹开,岂不是更大快人心?

七皇女大觉可行,勉为其难道:“说吧,你能教我什么?”

“教你怎么挽回名声,得皇上贵妃真心看重呗。”念浅安清了清喉咙,“我洗心革面了,你也得跟上不是?先给我倒杯茶来,跟你个脑子不灵光的说半天,口渴。”

七皇女暗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黑着脸拎起茶吊子,倒茶倒出了下毒的气势。

第34章 粉墨登场

七皇女很想往茶水里呸两口,隐忍着端起茶盏,动作僵硬地递到念浅安跟前,就听有下人高声通报,“老夫人和大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八姑娘来了!”

念浅安正听得头晕,于老夫人已经以和年龄不匹配的速度冲进凉亭,一把拉住念浅安上下打量,任由孙女们和七皇女见礼。

礼行完了,于老夫人也打量完了,夸张地松了口气看向七皇女,倚老卖老地颔首招呼,挑起老眉毛哎哟道:“怎么劳烦七皇女给我们安安敬茶呢!”

七皇女猛地惊过神来,顿觉众人的目光令她针扎似的难受,后悔自己怎么就真的听起念浅安的话来,又羞又恼之下手一抖,举起茶盏吨吨吨——自己全喝了。

念浅安喷笑,“不、不是,是我给七皇女倒的茶。”

她替七皇女圆场,于老夫人却仿佛听不懂,嘴一张说嚎就嚎,“老侯爷啊!您托梦给我,叫我仔细着别叫安安给人欺负了,怎么就不问问列祖列宗,念家造的是什么孽啊!竟叫安安摊上那样一个亲娘!女儿在自家被外人堵着欺负,做娘的竟狠心视而不见,脸也不露装聋作哑哟!”

她人老觉短,老侯爷在天有灵都没机会托梦,不过是听说七皇女闹上门,生怕最爱的六孙女又在七皇女手里吃亏,火速赶来发现不用救场,想着不能白跑一趟,顺口就开黑安和公主。

隔壁永嘉候府都惊动了,安和公主自然知道花园里发生了什么事,晓得女儿治住了七皇女,根本就懒得多管。

念浅安无语,“……我没被欺负。”

七皇女惊呆,“……我被欺负了。”

于老夫人再次选择性失聪,双手拍大腿、骂人俗话直往外蹦,唬得七皇女又愣又懵,念家姑娘们见状不再装聋装瞎,不动声色地隔开七皇女,围着于老夫人细声劝慰。

“瞧见没?我祖母为了亲孙女,多么不畏强权!”念浅安按住抽搐的嘴角,抓紧时机给七皇女洗脑,“我娘再得宠也算不上强权,贵妃怎么就不敢为你出头?不是不敢,而是不想。一不想得罪皇上看重的人,二不想连累自己的贤名。

就这样,你还好意思说你母妃最疼你?纯粹自己哄自己穷开心。哪天太后能像我祖母这样,贵妃能像我娘那样,一心一意护着你为你出头,你再来和我比受宠比疼爱。”

朱门贵女多数最在乎宠爱,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七皇女本就被戳成筛子的三观再次动摇,加之从没见过于老夫人这种泼妇阵仗,竟觉无以反驳。

念浅安再接再厉,“你再瞧念家的姑娘们。说实话,我和隔壁的姐姐妹妹也不熟。但关起门是一回事,对着外人又是另一回事。听说我有事儿,至少肯一致对外都赶来撑场子。你四哥八弟呢?啧,真是爹不疼娘不爱,兄不友弟不恭啊。”

她边说边点着念家姑娘们,点着点着发现念大姑娘脚一拐,朝避在不远处的于海棠走了过去。

“那是隔壁大房的大姑娘,我长姐,也是永嘉候府的长子嫡女。”念浅安收起爪子,心下虽疑惑大姑娘和于海棠的关系,但不妨碍她扯淡,“连她都视你于无物,只和于姑娘交好,可见于姑娘这陪读干得有多风生水起。

你和于姑娘半主半仆,你们的事我管不着。但你要是爱听她的话来找我的茬,那我就得管一管。你现在不信贵妃是老白花,没关系。于姑娘是不是小白花,你试一试就知道了。等试出来了你还不信我,算我输。”

七皇女脸色变换,半晌才咬着嘴唇道:“怎么试?”

念浅安附耳一阵低语,说罢挥手赶人,“行了,赶紧带上人回宫。我祖母真闹起来,太后出面都断不清官司。放心,我祖母不是针对你,她老人家是拿我娘吊嗓子呢。”

七皇女的心情从没这么复杂过,想笑竟提不起心力嘲笑,心有余悸地看一眼于老夫人,喊上狗腿们和于海棠,临走前,还瞪了眼和于海棠言行亲昵的念大姑娘。

念大姑娘念甘然平静地目送七皇女离去,转头看向刚才和七皇女嘀嘀咕咕的念浅安,眼中闪过似笑非笑的不屑之意。

念浅安只当原身和念甘然本就不和,尬笑着凑到于老夫人身边,哄孩子似的拍老人家胸口,“祖母,七皇女已经走了,您歇口气?”

于老夫人耳朵灵光了,接过念浅安奉的茶砸吧了下嘴,“让你静心养伤,怎么把七皇女招来了?没吃亏就好。跟着太后礼了几天佛,瞧着是长进不少。不像有些人,天天往太后跟前凑也没学会尊老爱幼,连正经婆婆都不放在眼里!”

她逮着机会就黑安和公主,见没能把人嚎出来顿觉没劲儿,起身留下孙女们,“有些人对我不尊重,对侄女儿倒惯会装大方。你们来了就别急着走,陪安安好好说说话,不用给公主府省茶水点心。”

于老夫人目很斜视,一边瞪着安和公主的荣华院,一边小声逼逼地走了。

长辈和外人一不在,粉墨登场的念家姑娘们神色各异、情态毕露。

念甘然抿了口茶就离座,看向念浅安说着告辞的话,眼中又浮起轻蔑之意,“妹妹们安坐。之前收到于姐姐的信一直不得空回,许久不见,我瞧着她竟消瘦不少。我先走一步,紧着给于姐姐回信,免得七皇女不知听了谁的谗言,又为难于姐姐。”

说罢浅浅对姐妹们一福,扶着丫鬟的手施施然离去。

念浅安很想抬手摸摸头顶的黑锅:看来原身不单和七皇女不对付,于海棠也不是随便给七皇女出主意,就算无意针对原身,也是有意借七皇女膈应原身。

还好她果断膈应回去了。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魏家,收服七皇女都势在必行啊!

念浅安摸了摸下巴:都说极品招极品,难道小白花也爱和小白花玩?

别人家的小白花能当笑话看,自己家的姐妹如果也是小白花,简直愁死人。

念浅安抓了抓头发,八姑娘念桃然则抚了抚鬓角,讽刺道:“不过是个才来京城没几年的孤女,倒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比自家姐妹还亲热。大姐姐和于姑娘,大概就是所谓的同病相怜了?于姑娘是孤女,大姐姐也是孤女,怪不得谈得来。”

“八妹这话可错了。于家早没了能顶事的人,剩下那些出了五服的族人烂泥扶不上墙,于姑娘才无依无靠,只能牢牢扒住贵妃。”五姑娘念桂然接口,看似公正道:“大姐姐和于姑娘可不同。大伯虽早逝,但还有大伯母呢。大房孤女寡母,祖母多心疼大伯母和大姐姐啊。都快赶上六妹妹了。”

俩小姑娘挑拨的话太浅显。

念浅安懒得接招,不痛不痒地在心里翻家谱:念桂然和念桃然是嫡亲姐妹,可惜四房是庶出,庶出的嫡出在姐妹中最尴尬,地位影响心态,心态影射言行,张嘴就爱抬杠、踩人。

念浅安不理会,念桂然和妹妹对视一眼,又觉无趣又恨念浅安端架子,念桃然就伸手去推四姑娘念秋然,“四姐姐你说,我和五姐姐说得对不对?大姐姐巴巴地跟来,好像就她最听祖母的话似的,做长姐的没帮六妹妹说话,反倒转头就去找于姑娘。”

念秋然忙放下茶点,仿佛才听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低下头嗫喏道:“大姐姐一向与人为善,对自家姐妹和于姑娘一样好。五妹妹、八妹妹别多心了……”

念浅安听着这蚊子叫,又翻了翻家谱:念秋然排行不上不下,虽是在座最大的,三房又是嫡出,可惜她是嫡出的庶出,能做主的嫡姐二姑娘随三叔父在任上,在姐妹中的处境比四房两姐妹更艰难,从来是个小透明。

小透明只会和稀泥,念桂然和念桃然越发觉得没意思,又不敢真赖在公主府搞事情,尬聊了几句就各自散场。

念秋然领着丫鬟落在后头,似不愿和四房俩姐妹同行,又不敢越过念浅安先走。

念浅安没那圣母心和所有人当好姐妹,只当没看见,心里正琢磨着另一件事,就见吴老太医搓着老腿进二门,顿觉正中下怀,忙迎上去问:“您这是打魏家回来了?”

原来魏家办完葬礼后,不仅陈氏哭晕了几次,连魏相也因心痛亡女、心疼老妻,跟着病倒了,皇上一听说,立即派出太医,其中就有专攻妇人科的小吴太医。

吴老太医得知孙子要给魏相夫人诊治,老心肝放不下,决定亲自上阵,给孙子镇场辩方。

医者父母心,安和公主还没无聊到因为不喜魏家,就死拦着吴老太医不放。

吴老太医刚回来,闻言就笑道:“六姑娘大好了?我再给您瞧瞧。”

一边给念浅安扶脉,一边分神答道:“是才从魏家回来。魏夫人是郁结伤肝,魏相的病症也是因丧女一事而起,都是重在调理的心病。耽搁这两天,不过是谨慎起见,这会儿人都散了,我也没必要再留在魏家。”

念浅安竭力稳住脉相,状似无意道:“小吴太医怎么说?您孙子一出手,是不是立马药到病除了?”

“换谁来说,魏夫人都只能静养。”吴老太医收回手,先点头后摇头,“六姑娘彻底好了,汤药不用再喝了。魏夫人就没您恢复得快了。我离开时,魏家已经送魏夫人出城,往庄子上静养了。”

说罢拱了拱手,“我还得去荣华院一趟,六姑娘自便。”

他自去找刘嬷嬷销假,颠着药箱迈着老腿,忽然回头望向念浅安静立的身影眯起老眼,叹惜般摇了摇头。

念浅安毫无所觉,垂眸自言自语地低喃道:“魏家能静养的庄子……”

第35章 各有盘算

魏家名下田庄不少,适合静养的庄子却屈指可数。

念浅安脸色微亮,边示意远山近水跟上,边沉吟道:“你们先回琦芳馆,我去趟荣华院。最近事赶着事人赶着人,实在闹得我头大。左右念妈妈要盘账,我们去东郊庄子上住几天,即清静又便宜做事。

远山点几个婆子丫鬟收拾行李,近水派个口角伶俐的去和念妈妈说一声,让她关好账后,直接带奶兄、王娘子去庄子上见我。庄子里不缺人手,只你们两个跟着我去就是了。我们好好玩几天。”

远山、近水不知她私下怎么忽悠七皇女的,只当是侥幸怼走七皇女后,要躲去庄子上散心,忙欢呼着应下,斜后方突然响起蚊子叫,“六妹妹,我跟你一起去行吗?”

念浅安:“……”

小透明实在是太透明了,居然坠在她身后还没走都没人发现。

念浅安转身看向存在感为零的念秋然,远山已经很有原身范儿地抬起下巴道:“我们去的是六姑娘自己的庄子,图的就是清静自在。四姑娘不好好待在隔壁做主子,跟着去还能做下人服侍六姑娘不成?”

“你也知道四姑娘是主子?六姑娘还没说话,你要什么强?”近水立即接话,又和远山掐上了,“我看就是你这张刁嘴坏事,才连累得六姑娘在外没个好名声。四姑娘和六姑娘好歹是姐妹,要挤兑也是六姑娘亲自挤兑,轮不到你。”

念浅安一脸冷漠:这俩货绝对和原身一样脑子被驴踢过。

也不看人看场合,瞎别什么苗头,话赶话倒害得她里外不是人。

念浅安不想当圣母,但也不想当恶毒嫡妹,看着涨红脸的念秋然,眼珠一转道:“四姐别理这俩二货,你想去就回去收拾东西。只要三叔母肯点头,我没有不愿意的。”

念秋然尴尬褪去,喜色上脸。

嫡母周氏知道是六妹妹“请”她去的,哪里会不肯放行?

她生怕念浅安反悔似的急急道谢,“我先谢过六妹妹了。”

她的大丫鬟见念浅安主仆走远,才犹豫着问,“六姑娘要去的东郊,魏家是不是也有庄子在那儿?”

念秋然面露羞涩地点头。

大丫鬟暗道果然,心里又急又怕,声音比蚊子还低,“魏家那一位,不是您能惦记的。您可不能犯糊涂!”

“吴老太医只说魏夫人出城静养,又没说是哪一处庄子。”念秋然辩解道,羞涩的红晕渐渐转白,“我不会做糊涂事。就算真遇见魏家人,我也只求能看他一眼。就看一眼……”

越说头越往下垂,绞着手指似笑似哭道:“再说了,即便魏夫人真在东郊,他也未必会陪在魏夫人左右。我想赌一赌运气,也许连这一分运气都无从赌起……”

大丫鬟直直看着念秋然,一时恨自己笨拙无能,一时可怜自家姑娘命苦艰难,不禁跟着深深地垂下头去。

念浅安也直直看着远山、近水,哼道:“说你们二别不服。再这么二下去,迟早摔跟头。也就忠心听话这一条,勉强能看。”

远山、近水立即老实了,乖巧止步荣华院外,转过身又开掐,一路往琦芳馆去,一路吵吵闹闹。

念浅安无语地堵住耳朵,本想假装耳根清净,结果一进荣华院,不见早就销假离开的吴老太医,只见女先儿带着女徒弟,说书混搭唱曲儿,咿咿呀呀一个顶俩二货。

念浅安继续无语:公主府从上到下都是亲生的,画风一个赛一个奇葩。

安和公主偏头看女儿,竖起耳朵高声问,“你说啥?”

念浅安:“……我啥都还没说呢。”

“安安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和小时候一样好逗。”安和公主哈哈大笑,挥退一众杂音,和刘嬷嬷挤眼睛,“额角那伤没白受。早知道能把安安的性子磕小几岁,又变得讨喜有趣了,我该早早亲自动手的,白头疼这几年。”

念浅安闻言祭出假笑,刘嬷嬷则笑着解释道:“刚才老夫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动静倒是不小。公主不耐烦露脸,干脆叫了人来说书唱曲儿。”

于老夫人小声聒噪,安和公主就大声聒噪。

婆媳俩隔空打擂台,能不能再幼稚点?

念浅安懒怠管,直奔主题道:“我可没越活越回去,正努力往好处长呢。您给我的铺面、田庄,这些年都是念妈妈管着。我想自己接过来,学学管家庶务。您以后不用愁我不务正业了,我会好好务的。东郊庄子近便,我想过去住几天,把我名下的东西都理清楚。”

孝静长公主的封邑虽被朝廷收回了,但名下京内外的产业,全都转手给安和公主做了嫁妆,安和公主二五对开,又给了女儿一大半。

刘嬷嬷赞同道:“皇上后来还给公主添了几处皇庄,都在东郊。公主本就打算将来给六姑娘做嫁妆,早些熟悉也好。”

嫁妆什么的,现在暂时退出议程。

安和公主撇着嘴道:“等你舅父处理好那些闲话,刘家必定会来人’登门赔罪’。你爹在外头还没回来,来的不是你舅母,就是你大表哥。你避出去住几天也好,省得两厢再碰面,你的小脸挂不住。”

说罢也不管女儿是真心学好,还是找借口出去野,冲刘嬷嬷努嘴道:“我让刘嬷嬷陪你去,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刘嬷嬷。”

安和公主是甩手掌柜,刘嬷嬷才是真干事儿的。

念浅安却不想带刘嬷嬷这尊大佛去,忙抬出念秋然道:“我听四姐姐的意思,是想和我一起出去松散几天。娘也知道四姐姐的性子,刘嬷嬷要是去了,四姐姐非得紧张得跟避猫鼠似的,还松散个啥。回头念妈妈也会过去,我就不跟您借刘嬷嬷了。”

小透明很适合当挡箭牌用,彼此各取所需,念浅安说这话良心一点都不痛。

果然安和公主并不坚持,轻笑道:“秋然是胆子小,但也比你出息,至少看起来像个大家闺秀。你呢?才吹完牛就漏气。说什么务正业学管家,原来只是借口编得好听,哄我放你出去野。”

念浅安直接耍赖,“您只说肯不肯让我哄吧。”

安和公主又嫌弃又无奈,“去去去,别在我跟前装乖讨巧。”

这就是都答应了。

念浅安嘿嘿笑。

隔壁永嘉候府三房,主母周氏一听是念浅安起的头,果然点头放行,神色却有不满,话里也满是敲打,“既然和安安说好了,我也不会让你出尔反尔,在妹妹跟前丢了做姐姐的脸。只是你也知道,我特意带你三哥从任上回来,是为了什么。

你父亲在任上,有你二姐姐留下照顾,我是放心的。你三哥要准备秋闱,我要顾着他又要管家理事,难免疏忽你这头。你陪安安出去几天倒也无妨,只别再畏畏缩缩没个姐姐样儿,有什么事丢的不是你的脸,而是三房的脸。”

念秋然颠倒主次,禀报时耍了小心眼,心里正不安,闻言并无委屈不甘,忙乖顺应下,见大丫鬟抱起周氏给的布料,又保证道:“母亲分下的针线活计,女儿去了庄子上也不敢耽搁。女儿谨遵母亲教导,会照看好六妹妹。”

周氏的心腹妈妈瞥一眼念秋然主仆离去的背影,皱眉道:“柳姨娘早就无宠,四姑娘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性子。您倒指望她看顾六姑娘?”

“安安是好是歹,轮不到我操心。”周氏踌躇满志道:“三哥儿虽和青卓交好,到底刚回京没多久,一直没机会正经拜会刘大家。秋然和安安多走动也好,三哥儿要是能借安安的关系,请刘大家指点两句文章,可比自己闷头苦读强多了。”

心腹妈妈不由抱怨,“公主是个难伺候的,和老夫人不对付,竟连亲侄儿的学业也不管不问。”

周氏不屑,“公主那张冷脸我可贴不起。安安倒是个好糊弄的。”

心腹妈妈捂嘴笑。

柳姨娘也捂嘴笑,和周氏一样另有盘算,拉着女儿交待道:“去了庄子上,切记凡事都顺着六姑娘来,别惹六姑娘不痛快。公主如果能因此多看你两眼,将来你的亲事就不用愁了。姨娘是个没用的,夫人那里……只怕也指望不上。你自己要上心。”

说罢大包大揽,拢起布料道:“三公子秋闱要用的针线马虎不得。这些留在家里,姨娘来做。夫人不会在这上头计较,只要姨娘尽心尽力做好就行。倒是这些……”

她包起平时攒的旧布头碎布料,塞给女儿面露忧愁道:“你带去庄子上,夜里得空就动两针。也不用讲究活计,做好了趁便就能送去柳家。今年这天气乍暖还寒的,总不能让你舅舅、表哥连件齐整衣裳也穿不上。”

大丫鬟提着包裹回屋,忍不住嘀咕道:“夫人是嫡母,给您派活计无话可说。姨娘倒好,竟也指使起您来。姨娘就您一个女儿,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一口一个舅家,您的舅家姓周不姓柳。”

“都是做惯的事情,你何苦生这个闲气。”念秋然脸色恬淡,反而安抚道:“母亲不认姨娘的亲戚是正理。我也不认姨娘的亲戚,却是没道理。你不愿意,我自己动手就好了。”

大丫鬟忙抱住包裹,“奴婢愿意,您别管这些了。”

念秋然知道大丫鬟是真心对她,“好,我不管。有你在我身边,其他人怎么想怎么做,我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大丫鬟见她逆来顺受,却从来都乐观知足,险些心疼得掉下泪来,暗暗想着不管去庄子上是为了什么,能出府透口气也是好的。

次日出门时,大丫鬟就厚着脸皮,跟进跟出地给远山、近水打下手,替念秋然刷存在感。

念浅安趴在车窗上奇道:“咦?小透明身边的小小透明,今天倒是活力满满。”

念秋然主仆:“……”

六姑娘什么时候添了个疯言疯语的毛病?

古代只有朦胧,没有透明。

念浅安不解释,冲念秋然招手,“小透明,快上车。”

第36章 笑不出来

城外东郊有座三怀山,山下庄田环绕,一大半是皇庄,一小半是权贵人家的别业,公主府的车架直奔东郊,念浅安只带了远山近水两个,跟车的婆子、侍卫却不少,阵仗不可谓不大。

车内宽敞舒适,端茶递水的活计被念秋然的大丫鬟包了,远山正靠窗看热闹,忽然咦道:“姑娘快看!是李家的车。李大人好歹是二品都督佥事,家里用的车怎么这样寒碜?”

近水先凑上来,眼珠乱转道:“李家跟车的不是婆子就是小丫头,车里坐的肯定是女眷,还是不得脸的女眷。你也不瞧仔细些,瞎囔囔什么?”

“而且车夫和婆子看起来都好凶。八成是送李十姑娘母女去青莲庵的。”念浅安冒出个小脑袋,笑道:“看来我的话没白说。不仅菲雪姐姐听进去了,李夫人也雷厉风行了一回。”

远山近水这才反应过来,齐齐骂晦气,念浅安爪子一挥,“超车!”

她哄丫鬟玩,远山近水顿时不骂了,抢着挤出车厢,指使车夫撵开李家的车。

主仆三人瞎乐呵,念秋然和大丫鬟却是胆颤心惊。

她们不知内情,只听说李家母女频频登门,貌似得罪了安和公主,此刻听见青莲庵三个字,吓得脸色发白,几乎真成透明的了。

念浅安顿觉头大,她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没话找话地翻篇道:“说起来,我还欠着小透明人情呢。”

将拿念秋然当挡箭牌的事说了,又直言道:“我去庄子上是有私事要办,暂时不想惊动我娘。你主动要跟来,我就顺手利用了一下。

我不会过河拆桥,也不管你是为什么想出府。只要别影响我办事,你就是想在庄子里横着走都行。这话我会交待下去,你只管放宽心住下,就当是还我利用你的人情了。”

念秋然对新绰号理解不能,对念浅安的态度同样适应无能。

万没想到念浅安会这样坦诚直白。

她却说不出口,她也利用了念浅安,故意说是念浅安“邀请”她,周氏才会答应得那样痛快。

“这种小事,不值得六妹妹这样。你没欠我人情,我也不需要你还。”念秋然即羞愧又无措,下意识劝道:“六妹妹不想惊动公主和刘嬷嬷,却要先问过念妈妈才好。你年纪小,念妈妈在外头见识多,凡事也有个商量。你放心,我不会乱说六妹妹的私事的。”

念浅安虚应一声,摸了摸念秋然的头,“我娘说得对,小透明妥妥的大家闺秀。将来一定是个贤妻良母。”

念秋然脸色红红,念浅安忍不住又摸了一把:手感不错,性子也不错,虽然懦弱了点,不过比其他姐妹好相处,重点是处起来舒心,不用搞弯弯绕绕那一套。

目前她外头宫里都有人可用,家里再收拢个小姐姐,齐活了。

念浅安摸完念秋然摸下巴:七皇女是小野猫,念秋然是小透明,柳树恩是……小刀疤?

她貌似收了一堆小字辈的跟班、帮手。

念浅安弯起眉眼,嘿嘿道:“小透明,我既然利用了你,就要对你负责。以后我罩着你,你跟着我。只要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怎么样?”

念浅安一副威逼良家少女的恶霸样儿。

念秋然莫名地脸色更红,心下即惊且喜。

她胆小畏缩,却并非不知利害的傻子,虽被念浅安唬得略懵,还是飞快而肯定的点了头。

念浅安表示很满意,而折腾完车夫的远山近水早看呆了,不懂念浅安哪来的神来一笔,但身为第一丫鬟、头等忠仆,态度转变得非常果断干脆,双双叉手福礼道:“以前多有得罪,还请四姑娘别和奴婢计较。”

念秋然涨红着脸避开,大丫鬟却险些喜极而泣。

等抵达庄子入住厢房后,就一边轻快地收拾行李,一边难掩兴奋道:“没想到六姑娘私底下这样精灵古怪!六姑娘肯示好,您可不能再跟大姑娘她们学,对六姑娘敬而远之了!如果能和公主府多走动,您也就苦尽甘来了!这可真是意外收获!”

念秋然解开被念浅安摸乱的头发,摇头笑道:“我不图能借公主府的东风,只求能多个说得来的姐妹就满足了。”

“正是这话。如此您在家在外都能松快些。”大丫鬟不贪心,点到即止地转开话题,“看来今天真是个黄道吉日。刚才下车时奴婢仔细看过了,魏家的庄子上有大夫出入,魏夫人竟真选在东郊这里静养。”

且离此处不远,抬抬脚就能到的距离。

大丫鬟心情正好,不再说劝慰的丧气话,反而期盼道:“如果真能碰见那一位,您就不枉此行了。您若是赌对了运气,可见老天还是怜惜您的。”

念秋然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个浅浅的笑容。

念浅安却笑不出来,她大张旗鼓地来,就是想惊动魏家。

魏母果然如她所料,选在魏家位于东郊的别业静养,那是以前她偶尔病势好转时,曾小住过的地方,她几乎是直觉地知道,魏母一定会在这里。

然而料中了地方,却没料中魏家的反应。

看来安和公主对内对外,都没掩饰过对魏家的不喜,枉费她打着公主府的名号摆出阵仗来,魏家只当没看见没听说,半点动静也无。

念浅安苦恼地抓了抓头发,顶着鸡窝头决定曲线救国,飘进厢房拉着念秋然问,“小透明,你带永嘉候府的名帖了没?听说魏夫人就在魏家别业静养,我们做晚辈的知道了,很应该去拜访一下。”

念秋然闻言心口乱跳,又被念浅安的模样吓了一跳,忙帮念浅安重新梳头,对着念浅安的后脑勺苦笑道:“母亲倒是给了我几张名帖,以防万一。只是……祖母不喜魏家,两家从无来往。冒然投了拜帖,多半也见不着魏夫人。”

她倒是想光明正大的登门,可惜两家关系不允许,否则怎么会只打着来碰运气的主意。

念秋然梳头的动作略显心不在焉。

念浅安则在心里疯狂吐槽:说好的婆媳不和呢?安和公主和于老夫人在不喜魏家这点上,倒是很和谐!

连于老夫人都如此正义,可见魏父这奸臣奸得有多深入人心。

念浅安表示很气,不死心地怂恿念秋然,以永嘉候府的名义投了拜帖,结果石沉大海。

等了两天终于等来魏家别业派来的下人,疏离而冷淡地表示多谢公主府之前送的祭品后,再无二话,留下回礼走了。

念浅安看向摆满桌面的回礼,认出是魏家别业自产的水果,全都是她以前最爱吃的。

好亲切!

好怀念!

念浅安吃得嘴里咔嘣脆响,内心怒而掀桌:等一下!她不是来重温旧梦做吃货的啊喂!

继第一次失眠后,念浅安重生后第一次躁郁了。

她抓来玩疯的远山和近水,恶狠狠道:“我准备做香膏香粉生意,在念妈妈送来账本之前,你们领着庄子里的人,把能用的花儿草儿都给我捯饬清楚,庄子里的,水里地里山里的都要。”

她表情很凶,远山近水吓得立马收起玩心,撸起袖子扎好头巾,吆五喝六地带领全庄干苦活。

这一波摧残花草的操作动静很大,念秋然和大丫鬟无法安心置身事外,两脸懵地放下布头针线,默默加入了大部队。

念浅安堵在心口的气顺了些,仿佛瞧着众人的装扮很新鲜,扯了扯身上碍事的衣裙道:“叫你们一块儿干活,你们倒是入乡随俗,干什么像什么。这短袖子短裤腿的有点意思,给我也弄一套来。”

远山和近水忙做狗腿状,一个给念浅安捏肩捶腿,一个指着念秋然解释道:“是四姑娘的主意。衣样子是找庄子上的人家问的,粗布是四姑娘买来裁好的,奴婢们身上的没敢劳烦四姑娘,是奴婢自己做的。”

念秋然忙里抽空,笑看念浅安,“六妹妹不怕割皮肤的话,我也给你做一套吧?很简单的,并不费事。”

念浅安心口的气更顺了,又摸了摸念秋然的头,“可惜小贤惠虽好听,但不能对着未出阁的小姑娘乱叫。小透明,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

干活的众人:“……”

贤内助什么的,用在兄妹之间得出事儿,貌似用在姐妹之间也能出事儿?

朱门贵女什么的,果然不是他们能懂的,不敢懂不敢懂。

众人集体装聋,念秋然却忍俊不禁地歪了歪头,她已经渐渐适应念浅安的古灵精怪,竟觉得十分难得可爱,当晚就挑灯做好粗布衣裳,次日一早就送到了念浅安跟前。

装备到手,能拦她劝她的闲杂人等,全都被她指使得团团转,累死累活地无暇他顾。

一切就绪只欠东风。

于是念浅安选了个并不月黑风高的午后,挎上偷偷准备好的篮子,避人耳目地独自溜出了庄子后门。

她知道,她乔妆打扮成农女求见魏母的举动,不仅傻乎乎的,而且算得上愚蠢冒险。

但她实在忍不住了,她太想念魏家人,更挂念魏母的身体。

不亲眼看一看,她迟早会躁郁到原地爆炸。

念浅安一路深呼吸,越靠近魏家别业越觉得近乡情怯,即盼着能见到魏母,又莫名怕见到魏母,她松开捏出冷汗的手,胡乱往裤腿上蹭了蹭,紧抿着嘴敲响了门。

别业侧门应声打开,看门的老苍头探出脑袋,瞧了眼念浅安手臂上挎着的篮子,伸手道:“来给主子孝敬东西的?交给我就行了,回头我会报上去,留下家里爷娘在哪儿做活的就可以走了。”

近个鬼乡哟!

人都不放她进门!

念浅安忙一脚卡住门板,端起笑脸飞速道:“魏夫人往山上寺里布施了许多经书,家里也得了一本供奉,感激得不得了。我是来给魏夫人磕头道谢的。”

第37章 一波未平

念浅安并非瞎扯淡。

三怀山上有座三怀寺,平日接待的多是东郊别业的权贵人家,清静矜贵但香火旺,皇庄并各家别业的下人、雇农,因此极推崇三怀寺,常上山求布施、领经书回家供奉。

以前她头一次来此小住时,魏母就在三怀寺为她点了长明灯,这次来静养,必定会再为她厚厚布施一番。

老苍头闻言果然不再急着关门,暗想此事夫人并未张扬,又想事关夫人新丧爱女马虎不得,正犹豫间,就听身后一道女声奇道:“这是在拉扯什么?”

老苍头见是夫人身边的陈妈妈送大夫出来,忙躬身上前,低声解释。

念浅安和告辞离去的大夫擦身而过,从大夫脸上瞧不出端倪,只得低下头,掩去面上担忧。

“你跟我来。”陈妈妈听罢缘由脸色肃穆,亲自招呼念浅安入内,错眼见念浅安年轻面嫩,和夭折的四姑娘年岁相当,不禁触动心肠,柔声道:“你别怕,我们夫人最是和善,心肠又软,晓得你有这个缘法,又是个知恩知礼的,定会好好赏你。”

她仆随其主,和魏家女眷一样鲜少出门交际,加之和公主府并不交好,即便年节时在宫中见过念浅安,也不曾上心留意过,何况姑娘家一时一个样,此时瞧着刻意装扮过的“小农女”,并未多心多想。

念浅安越发低下头去。

陈妈妈待她如半母,和记忆中一样亲切温和。

魏家上下齐心协力,编织着善意的谎言瞒她骗她,但一心保护她的真情实感从来无假。

身份变了,恩情没变。

念浅安褪去酸涩抬起头,看着熟悉的别业景致,心里五味杂陈。

皇上宠奸臣和宠公主没差,都爱送皇庄。

这处别业原来也是皇上赏的皇庄,她想着魏家即非勋贵又非国戚,怕树大招风,“规劝”魏父退回皇庄奴才,又改建规制,才折腾出眼前这座别业。

现在想想,魏父怕个鬼树大招风,更不是她又成功苏了一把,纯粹是魏父哄着她玩呢!

念浅安在心里哼哼,等跨入正院被陈妈妈留在院中,见陈妈妈撇下她自顾进屋,顿时哼哼不起来了。

“你就在院里磕个头吧。”陈妈妈去而复返,挑高门帘笑道:“磕完头把篮子给我,我会亲自帮你呈进去给夫人。”

念浅安望着门内隔断的屏风,内心海带泪:以前还烦过魏母老追着她吃药穿衣,现在想见魏母一面简直山重水阻,现世报啊现世报!

她顿觉好虐,果断给跪了,磕头磕得心甘情愿,高举篮子真心真意道:“夫人心善心慈,佛祖一定会庇佑夫人福寿安乐、身强体健。”

不管魏母是为她的病积福,还是暗搓搓为魏父消业障,才一直坚持礼佛、乐善好施的,她这番祝愿都出自本心。

原身有把好嗓子,娇脆软糯的声音即动听,又令人动容。

陈妈妈的笑带出几分真心,屏风后高坐的陈氏也不禁侧耳倾听,语气含笑道:“是个伶俐孩子。这话说得脆脆亮亮的,倒也难得。”

陈妈妈本就想借“小农女”讨个巧,此刻见连日沉郁的陈氏果然展颜,忙着意夸起“小农女”来,“夫人昨儿才为四姑娘布施香油、经书,三怀寺的住持并未大肆宣扬,偏这农女家里讨着了经书,又是第一个登门谢恩的,可见四姑娘的孝心神佛可鉴,在天有灵还记挂着您呢!”

陈氏红着眼点头,提高声音道:“拿来我瞧瞧,小姑娘给我送了什么好东西。”

陈妈妈疾步走下台阶,伸手想接过篮子。

念浅安却不愿放手,她听得出来,魏母带笑的和善语气中,透着虚弱和黯然。

她想靠近魏母一些,再靠近一些。

念浅安起身抱紧篮子,越过陈妈妈,失了魂般直直往屋里走。

陈妈妈即愣且惊,忙抢上前拦人,正想喝斥就对上念浅安茫然而幽深的双眼,不禁又是一震,心中骤然生出的异样竟令她不忍出声责怪,也不忍看“小农女”行差踏错,鬼使神差地解释道:“夫人是来静养病体的,不方便直接见你。你磕过头就够了,屋里可不是你能进的。”

边说边巧妙地夺过篮子,细看下才发现“小农女”生得娇俏白嫩,不像做惯农活的,倒像家里有意娇养的。

陈妈妈本就办老了事,不等陈氏问怎么了,就心中一动道:“这农女似乎极其仰慕夫人,瞧着也干净伶俐,不如夫人开恩收在身边,做个小丫鬟解闷?”

她只当“小农女”家里想借机上位,越咂摸心中异样,越觉得若是“小农女”能入夫人的眼,填补夫人丧女之痛,倒也皆大欢喜。

念浅安却欢喜不起来,她倒是想给魏母当丫鬟,不怕原身投胎到半路回来弄死她,就怕气着安和公主亲手削死她这个“不孝女”。

不管是因为公主府,还是为了魏家,她从没想过和魏家相认。

但陈妈妈的“提议”,仿佛打开了新思路。

不能做丫鬟,能不能做别的?

念浅安正努力回魂转动脑筋,就听身后响起一道阴冷的嘲讽,“原来公主府的念六姑娘,不仅刁蛮心活、任性妄为,还喜欢见不得人似的乔装改扮,玩起卖身为奴、戏弄人的把戏来了!”

念浅安光听声音,就知道是孔震来了。

来的还有同样风尘仆仆的魏三公子魏明义。

葬礼上的惊鸿一瞥印象深刻,他和孔震一样打眼就认出了念浅安,但此刻再见,眼中只有恼怒和不耻,视而不见地越过念浅安,径直进屋拜见陈氏。

念浅安原来还觉得三哥很有君子范儿,惹急了也从不和女人动口动手,现在内心只剩呐喊状:求三哥不君子!恼了她骂一句也好啊!

她一心求虐,成全她的却是孔震。

他毫不手软地扯着念浅安跌下台阶,附耳咬牙道:“我说过,别再招惹魏三。你如果不想做瞎子,就继续盯着魏三看试试!”

念浅安被扯得衣领卡喉咙,翻着白眼直哼,“你让我不看就不看?你敢动手试试!”

她对孔震的态度,一大半披着原身娇蛮的皮,一小半出自和孔震青梅竹马的本能。

不惊不怕,竟透着一丝莫名的熟稔。

孔震微愣,陈氏却是惊愣过后恼羞成怒,不理会特意来庄子上请安的魏明义,一边让下人撤掉屏风,一边顺着鼻梁看向念浅安,冷笑着轻蔑道:“原来是念六姑娘贵足踏贱地,恕我眼拙,竟没认出念六姑娘的好样貌,没听出念六姑娘的好嗓音。

也是我高估了安和公主。头先公主随太后送来祭品,魏家只有感激的,没想到竟是委屈了公主,转过头倒纵容念六姑娘上门来看我的笑话!

枉费我们安安小时候带你玩过,一直留着和你通过的那几封书信!你就是这么落井下石的!怪道巴巴地借永嘉候府的名义投了拜帖来,原来是明的不行,就暗着来捉弄我魏家人!”

说到最后想起夭亡的爱女,突然觉得意兴阑珊,精神萎顿地倒向魏明义,无力地摆手道:“看在安安的份儿上,我不和你一般见识。走,赶紧走!”

魏明义怒瞪念浅安一眼,忙抱起陈氏冲进内室,惊疑不定的陈妈妈回过神来,怒摔篮子呸道:“有娘生没娘教的黑心小货!都愣着做什么!赶紧烧水撒盐,把那黑心烂肠的走过的路全都去去晦气!”

下人们应声而动,孔震亦是越听越怒,拎麻袋似的拎起念浅安,亲自动手脚下生风,直接将念浅安丢出侧门。

陈妈妈教养尚在,到底只动口没动手,孔震这一丢,却是下足了狠劲。

念浅安觉不出痛,脑中盘旋着魏母苍白的脸,心里比身上更痛百倍。

是她太冲动莽撞,但如果没有孔震空降搅局,她未必会弄巧成拙。

念浅安的痛楚找到了迁怒对象,跳起来怒咬竹马,“孔震!你个搅屎棍!又坏我的事!”

她胡乱咬着孔震的手臂,声音含糊吐字不清。

孔震先惊后怒,随即心神大震——那种感觉,又来了。

就像那天在葬仪队伍中注意到念浅安时一样的感觉,恍惚间仿佛在念浅安身上,看到的是那个让他又欢喜挂念、又痛彻心扉的熟悉身影。

公主府的念六姑娘,和魏家四姑娘不可能有任何重叠。

孔震一瞬茫然,落后一步的魏明义却是真恼了,见状再顾不上对方是男是女,一把搡开念浅安,斥道:“念六姑娘!你别太过分了!”

成功被三哥虐的念浅安,居然诡异地笑了。

眼前这一张张曾经最亲昵最熟悉的面目,翻起脸来比书还快,不枉她被蒙在鼓里十四年,原来魏家上下都是做戏高手,重活一世,她也算见证了魏家满门戏精的诞生。

她苦中作乐,不愿自己再失态,要是忍不住哭了,事情就真的闹大了。

不能再牵连进公主府。

念浅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扬起下巴正要开口,再次被人打断,“好热闹!”

念浅安身子一僵,魏明义和孔震已齐声喊道:“父亲/魏相。”

魏无邪翻身下马,颔首示意后看向念浅安,温声道:“念六姑娘怎么在这里?”

他能稳坐当权宰相的位置,认人记人自有一套,甭管彼此熟不熟,关系好不好。

念浅安缓缓转身,意外见到魏父,嘴角恨恨地抽了一下。

现在一看到魏父,首先蹦出的是魏父的大名——魏狗蛋。

皇上既然赐了表字,干嘛不顺便把原名给撸了?

她实在是伤感不起来啊!

念浅安在心里泪流,才张了张嘴,又冒出个程咬金——念秋然急急找来,“六妹妹!”

话音未落,邻里下人听见动静,也来探虚实,“我们夫人让奴婢来问一声,魏夫人可是遇上麻烦了?”

来的,竟是靖国公夫人裴氏身边的连翘!

第38章 想干什么

念浅安再次在心里泪流:想开口说句整话怎么就这么难?

她默默闭嘴,随众人一起望向意外出现的连翘身后,只见不远处一座别业正门洞开,下人们忙进忙出从马车上卸行李,裴氏扶着婆子的手等在一旁,遥遥冲众人颔首以示招呼。

竟是事有凑巧,裴氏刚到自家别业就听见此处吵闹,这才派连翘来问究竟。

魏家曾想拉拢靖国公府,可惜对方不买账,如今两家关系略微妙,即未撕破脸又仅止于表面来往。

魏明义看一眼父亲,目光掠过念浅安,落在连翘身上,“多谢靖国公夫人好意。家母并未遇上麻烦。是念六姑娘迷了路,有些小误会,已经没事了。”

他特意赶来,就是怕孔震做得太过,现在又有靖国公府的人在,越发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在靖国公府面前丢自家体面。

裴氏本就是出于礼貌才派人出面询问,连翘又深知念六姑娘的种种“劣迹”,闻言并不深究,虚辞几句转向念浅安,“原来念六姑娘也来了东郊。我们夫人嫌京里人多气闷,临时起意今儿才动的身,等安顿下来,再请念六姑娘吃茶说话。”

话外之意念浅安听得明白,已猜出裴氏为什么会来东郊,并不把客气话当真。

连翘转身离去,走到一半见落后的徐月重打马而来,忙避到一边让路,又对着徐月重身后深深福礼。

坠在后头的马车低调而不失华美,跟车的宫中侍卫服色十分打眼,车顶悬挂的徽记,彰显着六皇子楚延卿的尊贵身份。

“徐世子是孝子,会特意陪靖国公夫人不奇怪。”魏无邪微微眯眼,似自言自语道:“六殿下不在宫中忙政务,倒跟着徐月重来了东郊……有意思。”

他看向孔震,话却是对着魏明义说的,“你和阿震先去拜见六殿下,我稍后就过去。”

打发走二人后转过头,对上念浅安骨碌碌转的黑亮双眼不禁一笑,拍了拍了念浅安的小脑袋道:“以后别再迷路了,出门记得多带些人。”

念浅安心情复杂:果然奸臣都看不出是奸臣。魏父明知三哥是粉饰太平,即不点破也不追究,多么温柔多么亲切!

魏无邪自然不知她所想,看向念秋然上下一打量,点头笑道:“念四姑娘?以后可要好好看顾妹妹,别再把妹妹看丢了。”

说罢背手而去,犹如天下间最和气最耐心的寻常长辈。

喊完“六妹妹”的念秋然,一直出于愣愣围观的状态,只来得及摘下头巾行礼,话都没能回上半句,呆呆望着魏家父子并孔震不远处的身影,乍亮又黯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回庄子的路上,不由绞着头巾试探道:“六妹妹,你要办的私事,和魏家……魏夫人有关?”

“念妈妈还没来,我的私事还着落在她身上呢。”念浅安摇头,借魏明义的话茬,半真半假道:“大概是逛晕了头、走岔了路,一时……魔怔了,才撞上魏家那几位。”

念秋然感同身受,想着魏家那人的一言一行,觉得自己大概也魔怔了。

远山、近水却是又喜又奇,迎上来道:“四姑娘、六姑娘,你们可算回来了!有没有在外头找到能用的花草?六姑娘快看,今儿收拾完这一茬,就差不多完事儿了!”

念浅安目露疑惑,念秋然脸色微红,忙咬耳朵道:“我没惊动其他人,出去找你的只有我一个。还好你没事。”

她是第一个发现念浅安不见的,偏心里藏着事,想借机去魏家别业转一转碰运气,便编了个借口独自出去,本是出于不可告人的私心,没想到不仅真见到了那一位,还找见了念浅安。

她即愧疚又后怕,真心觉得还好念浅安没事,否则她会后悔羞愧死的。

念浅安却误会了,半安抚半赞美道:“小透明,你果然是个好帮手!”

说着见念秋然神思不属,似被刚才的事吓着了,就拉着念秋然坐到廊下,打发走远山近水,故作轻松道:“小透明陪我偷偷懒,剩下点尾巴由着他们干去。”

她扯下头巾盖到脸上,强压着的酸热尽数涌上眼眶。

心里不停告诫自己:不能再被以前的亲情牵绊了。

今天是各种巧合各方人马都凑到一起,才间接化解她闹出的事,如果依旧被感情左右,再做出冲动鲁莽的蠢事,不仅会害了公主府,也帮不了魏家。

她已经见到了魏母,看魏父和三哥、孔震的样子,魏母的病情应该没有大碍,她了解魏父魏母的性子,即便真被她气着了,既然说不计较就不会天长日久的放在心上。

至于其他的,轮不到她操心,她也不能、不该再操心。

割舍不掉的亲情就藏在心底,旧日情长等魏家能全身而退后,再来说不迟。

眼下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念浅安自我催眠完毕又自我鼓励,晚膳时怒吃三大碗饭,斜着眼道:“看什么看?你家姑娘就是这么能吃,少见多怪。”

远山近水忙摇头,默默对了个眼色,小心翼翼问,“姑娘,靖国公夫人和徐世子也来了东郊,您要不要去拜个见?”

“不去。我即不想拜靖国公夫人,也不想见徐世子。我最后说一次,我对他没兴趣,你们别再拿他来试探我。”念浅安拿筷子一人敲了一下头,教俩二货道:“我不想上门自讨没趣,靖国公夫人十成十也不想见我。

你当他们怎么会突然来东郊别业?闲话都传到大表哥耳朵里了,就算徐世子不知道,靖国公夫人能不知道?别忘了,舅父出面揽下事时,我娘也让刘嬷嬷给靖国公夫人私下通过气了。

多半是舅父已经出手,收拾首尾正收拾得热闹。靖国公夫人一为避嫌,二为徐世子,才临时起意来东郊,这地界矜贵,闲话闲人都进不来,人家是来躲清净的,我们瞎凑什么热闹。”

远山近水放下心狂点头,却听念浅安话锋一转,“不过出于礼貌,拜帖还是要投的。”

不是投给裴氏,而是投给徐月重。

她临来时偷偷送过信给徐月重,却没等来柳树恩依照约定来见她。

现在徐月重在东郊,连楚延卿也在,柳树恩身为楚延卿的暗卫,不在宫中侍卫队伍里,也该在暗卫队伍里。

念浅安决定再去信催催柳树恩,撤下晚膳后,就亲自提笔写拜帖。

魏家别业里,陈妈妈也在写给裴氏的拜帖,抬眼见孔震进来,忙道:“老爷公务繁忙,隔三差五还要赶来看望夫人,夫人不想老爷多操心,已经交待过三公子,今天的事瞒下就是了。你可别在老爷跟前说漏了嘴。”

孔震对魏相、陈氏又敬又爱,陈妈妈待他如自家子侄,闻言无有不应,只阴沉着脸道:“幸好我来得巧,否则真让念六姑娘送上东西,还不知要怎么恶心夫人。”

陈妈妈气性过后,倒也不偏不倚,“你放心,那篮子里装的不是什么腌脏物,不过是些寻常点心罢了。”

孔震心头莫名一动,招来粗使下人,“没丢掉的话,拿来我看看。”

篮子已经破了,点心也碎了,虽沾满尘土但还能看出原形。

陈妈妈跟着探头一看,不由愣住,“这……全是夫人最爱吃的几样点心。夫人的口味,除了你我这些个亲近的,连大少奶奶、二少奶奶都未必一清二楚。天下竟有这样的巧合?”

她不细想也罢,一旦细想念浅安的种种言行,此刻撇开后来的气恼羞愤,倒品出念浅安自进门起就规行矩步,其实并无恶意和捉弄之态。

“我竟看不明白了。”陈妈妈想起那道令她深感异样的双眸,摇头喃喃道:“念六姑娘那样费心费力的乔装改扮,又送了这么一篮子东西,闹这一场图的是什么?又想干什么?”

孔震垂眸,似透过衣料看着手臂上被咬过的齿痕,声音低不可闻,“是啊。我也看不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包起篮子和点心,拎着包裹起身道:“这事妈妈别管了,也不必让夫人知道,省得夫人再伤神。我会想办法查清楚。”

陈妈妈深知飞鱼卫的本事,转口劝道:“你忙归忙,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四姑娘斯人已矣,夫人比你更伤心,却也盼着你能放下那件事。那件事你知老爷知夫人知,到底没来得及告诉四姑娘,你也该为自己打算……”

“妈妈别说了。”孔震眸色清冷,脸色却很柔和,“夫人的疼爱、妈妈的关心我都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避而不谈,陈妈妈哪里听不出他话外的固执,望着孔震离开的背影,终究长长叹了口气。

次日一早,魏无邪就带着魏明义、孔震打马回城。

左邻右里,不少人都在议论魏相爱重陈氏、魏明义妥妥孝子,孔震这个人见人怕的飞鱼卫,对魏家倒是有情有义,纷纷挖掘奸臣魏家一系的闪光点。

也有不少人在议论六皇子楚延卿屈尊降贵,莅临靖国公府的别业,没忘记徐月重曾是他武学陪读的旧日情分,虽然对外有个不好亲近爱臭脸的名声,倒也是个面冷心热的好皇子。

念浅安听了一耳朵八卦,恍然大悟:原来徐月重做过楚延卿的陪读,所以柳树恩是因为楚延卿的关系,才和徐月重成为好友的?

“听说六殿下还和徐世子一起,陪靖国公夫人上山打醮呢。”远山刚说完,近水就接力道:“姑娘,奴婢打听过了,今儿魏家别业开了中门,魏夫人往三怀寺上香去了。”

魏母的身子应该见好了,念浅安暗暗松口气,吩咐道:“备些药材和好克化的点心来。”

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收拾。

前几天闹出的蠢事,必须描补得妥妥当当才行。

念浅安带着远山、近水,招呼上念秋然主仆,“小透明,我们去三怀寺逛一逛。”

第39章 山寺桃花

三怀山上春景正好,可惜马车不好走山路,山下停着不少或来打醮或来春游的车马,一行人抵达山脚后改乘滑杆。

念浅安歪在滑杆上打眼四看,先认出魏家的马车,后将视线停在靖国公府的马车上,求证道:“你刚才说六皇子和徐世子一起陪靖国公夫人打醮,就是今天?”

远山默默看向身旁近水,也求证道:“我刚才没跟姑娘说是今天吗?”

近水翻了个白眼。

念浅安也翻了个超大的白眼:魏家人要是也像这俩二货这么单蠢就好了!

边吐槽边转眼看向另一架滑杆上的念秋然,天助她也,既然楚延卿和徐月重也在三怀寺,那柳树恩应该也在,她特意带上念秋然的算盘没白打。

原先在庄子上,倒是不怕柳树恩突然找来,现在不在庄子上,等到了三怀寺她得先去找魏家人,把之前做下的蠢事圆回来,要是柳树恩在她离开时突然冒出来,没找着她岂不是两厢扑空?

且让她犯愁的是,柳树恩也许知道她的行踪,她却无法确定柳树恩所在。

前后都送过两封信了,柳树恩仿佛消失了一般,自那天在葬礼上见过后,就再无音讯。

暗卫什么的,好烦人!

念浅安继续在心里吐槽,等抵达三怀寺,进了迎客僧安排的厢房后,就交待念秋然道:“小透明,今天还得麻烦你一件事儿。等一下可能会有个脸上有刀疤的公子来找我,我和他事先通过气,他要是来了,你就先帮我留住他。

他和我要办的私事有关系。只是对内对外都得暂时保密,你到时候多上点心,别惊动旁人,也别叫人发现他。他和我有点交情,容貌虽然有点吓人,但人很好,你别怕啊。

前几天是我失礼于人,冲撞了魏家人,我先去给魏夫人告个罪。你安心等着,等两头的事情都了了,我们再好好逛一逛三怀寺,不叫你白走这一趟。”

念秋然本就对念浅安即愧疚又感激,巴不得念浅安多利用利用她,一听和私事有关,忙强忍着惊怕保证道:“六妹妹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交托。”

念浅安笑着夸奖意外好用的小帮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小透明可真上道儿!”

念秋然失笑,大丫鬟见念浅安主仆离去,虚掩上门叹道:“魏夫人若是早几天来上香就好了。那一位如果没走,必定会陪魏夫人一起来,您也许还能多看上一眼。”

“那天能见到他,已是老天眷顾。”念秋然留意着门外动静,淡笑道:“我知道,你一直忍着没劝我,是不想我出来一趟还不开心。如今知道他依旧好好儿的,我已经满足了。以后,我不会再为他做出糊涂举动。”

大丫鬟即心疼又心安,想一回自家姑娘和魏家那一位的身份差距,终究紧紧闭上了嘴。

远山近水却是即心惊又心疑,错愕的嘴张得老大,声音压得老低,“姑娘说的刀疤公子,难道是春宴上救了李十姑娘的那一位?”

“就是他。他欠我人情,得帮我办事来还。”念浅安摸了摸额角长好的伤疤,顺嘴吩咐道:“我要做的新生意,一小半着落在念妈妈身上,一多半得着落在他身上。以后私下里少不了接触,回头你们和念妈妈知会一声,别见着人一惊一乍的。”

她原来还担心没人可用,结果原身身边的人根本不用她费心收服,对原身简直盲从到有点二的程度。

所谓用人不疑,仗着公主之女的身份优势,她对二货们和对小透明主仆一样,直来直往反而最有力、最有效。

远山近水听罢果然没有二话,忙郑重的应下。

主仆三人停在魏家厢房外求见陈氏,出来的却是陈妈妈,“夫人正听住持大师讲经,不方便见念六姑娘。”

她态度冷淡,看着念浅安的目光暗藏审视。

念浅安并不失望,她已经摆正对魏家人的心态,心平气和地福礼道:“那天是我行事不妥。还请妈妈转告魏夫人一声,之前魏四姑娘出殡时,我听闻魏夫人几次哭晕害了病,知道魏夫人也在东郊,才想登门拜见。

也是我平日里顽劣惯了,见魏夫人不接拜帖一时羞恼,才做出乔装改扮的糊涂事儿。我并无故意捉弄人的恶意,只是曾和魏四姑娘书信来往,晓得魏夫人病中怕是胃口不开,才想送些对口味的点心。”

她一一描补,说着又深深一福,歉然中不失公主之女的骄傲,“我没想落井下石,也没辜负和魏四姑娘曾经的来往。今天特意来澄清误会,不管魏夫人原不原谅我,还请妈妈收回那句’有娘生没娘教’的话。”

她心里清楚,她和原身来往过的那几封可怜巴巴的信笺,即是闺阁交际又是遗物,魏家人不会私拆验证,此番说法,无异于颠不破的圆。

陈妈妈确实信了,却也疑惑念浅安的态度,竟和那天的恍惚失神大相径庭,一时觉得是自己眼花多心,一时也有些后悔那天太武断,倒是极干脆地为当时的恶言道歉,“那天是老奴嘴快,污了念六姑娘的耳朵,老奴给念六姑娘赔罪了。”

礼毕不卑不亢地接过药材和点心,虽没再甩手乱丢,但送客的态度依旧冷淡。

等念浅安主仆离去,陈妈妈就将赔礼随手分给下人,心里想着孔震的交待,回话时只说念浅安是来致歉的,并未细说别的,陈氏听过就罢,并不放在心上。

念浅安心事暂了,远山近水见她神色轻松,并无被慢待的不快,又没狗胆追问冲撞魏家的事,就一人一句抢着道:“姑娘,奴婢听说陈妈妈代魏夫人,上门拜见过靖国公夫人呢。这两家面和心不和,还得顾忌着高门脸面有来有往的。

您看这会儿大家都在寺里,您又特意走了这一遭,靖国公夫人肯定知道了。您要不要顺便去见见靖国公夫人?何况六殿下也在,以公主和皇后的关系,您连面也不露似乎不太好?”

她二人倒不是死性不改地又拿徐月重试探,而是私下交流过,深觉自家姑娘从宫中回来后,竟真的回心转意行事越发有章法,只当是受太后指点,也想出力把自家姑娘往正路上引,扭转以前的坏名声。

念浅安表示拒绝,“靖国公夫人如果愿意给彼此做脸,今天就可以约我一起来上香。既然没动静,就表示一个巴掌拍不响,她做长辈的可以不耐烦见我,我做晚辈也没必要上赶着倒贴。

何况和皇后好的是我娘,我和六皇子可没什么好关系。刚忽悠走七皇女清静两天,我可不想再和六皇子相看两厌,白费口舌。就七皇女那糟心脾气,我看皇三代没一个省心的,六皇子要是也拿辈分压我,我可喊不出’小表叔’三个字。”

远山近水懂了:自家姑娘是不想见六殿下。

念浅安确实不想见楚延卿,一来原身和楚延卿不和,二来她和楚延卿不熟,且对皇子什么的无好感,不想节外生枝。

现在她只想见柳树恩,回到安静的厢房心头一沉,不用问念秋然都知道,柳树恩没找来。

念浅安扶额:柳树恩不像言而无信的人,难道柳树恩还没和徐月重通过气,徐月重并不知道他们的约定,收到信没看懂,也没转交给柳树恩?

还是因为楚延卿,柳树恩暗卫事忙脱不开身?

因原身的关系,由徐月重做中间人已经够奇葩了,还是别再把楚延卿牵扯进来的好。

念浅安决定继续绕过楚延卿,掰着指头算了算,念妈妈已经送来口信,明天就会带着王强、王娘子来,事情不能再拖下去,她又不能永远住在庄子上。

她决定出去碰运气,“没等来小刀疤就算了。小透明别自责,走吧,我们好好儿逛逛三怀寺。”

念秋然确实有些自责,听念浅安随口又给人取绰号,不禁宽心而笑,竟觉得自己这个小透明和小刀疤仿佛天然就跟念浅安是一伙儿的,起先的惊怕化作莫名的亲切,主动带路道:“我看话本戏文上有写过,在外头办私事,多是在僻静的地方碰头。三怀寺后头有一片桃林,小刀疤和六妹妹事先有约定,说不定多转转能遇上呢?寺里的厢房,到底惹人眼。”

她说的话本戏文,都是念浅安带去庄子上的,随着彼此日渐亲近,她看得多听得多,无形中被带歪了。

念浅安忍不住笑,“完了完了,小透明竟然跟我想的一样。我好像把小透明教坏了,你回府后千万记得藏拙啊,否则叫家里长辈看出你变坏了,三叔母打不着我,我娘非得拧掉我的肉不可。”

念秋然想到安和公主“凶悍”的作派,再无往日的惊怕,越想越觉得那场景好笑,挽住念浅安咯咯直笑,脸都笑红了。

念浅安顺手摸了一把:乖乖的小透明难得放得开,这样欢快大笑的模样怪好看的。

远山近水和大丫鬟对视一眼,假装没看见念浅安的咸猪手,十分捧场地凑起趣来。

一路走一路逛进桃林,欢声笑语惊得鸟雀振翅。

也惊动了树下赏景的两道身影,年幼的那道身影循声转头,皱眉开口,“六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念秋然顿时瑟缩,低头束手地蚊子叫,“三哥哥、表公子。”

刘青卓转过身来,和念三公子念夏章并肩而立,双双看向念浅安。

满树的桃花随风扑簌簌的洒落,停在两位少年公子的肩上身上,实在不失为一副美景。

念浅安却觉得眼睛疼,默默望了望天:山寺桃花始盛开,树下偏偏戳着伪前任。

她一边腹诽,一边翻家谱对号入座,“三哥怎么也在这里?”

第40章 一波又起

念夏章语气不善,念浅安虽莫名其妙但没聋,反问的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六妹妹这话问得奇怪,我和青卓表哥会在这里,自然是慕名而来,特意来三怀寺游桃林春景的。”念夏章眉心微蹙,面色不虞,依旧不失兄长风度地答道:“我们是连日读书累了,才出门走动走动。六妹妹一个姑娘家,不带婆子侍卫,只带几个丫鬟,怎么能往深山老林里乱走?”

念浅安不莫名其妙了,只当原身和念夏章这位隔房三哥也处得不好,撇嘴道:“三哥这话说得也奇怪,姑娘家和丫鬟怎么了?现在都大历三十四年了,难道只许男人到处乱逛,不许女人出门游玩?”

念夏章眉心更皱,“这和大历几年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姑娘家的规矩,为兄好意提醒,六妹妹不该胡搅蛮缠。”

念浅安无语:规矩你妹,你妹从来没规矩过。

当着外人的面,她不想太塌念家人的台,转头和念秋然小声嘀咕,“果然是物以类聚。大酸腐身边跟的也是个小酸腐。你这位三哥哥果然不是亲生的,还好我们小透明不像他。”

夸了自家小帮手,顺带踩了念夏章一脚,主要讽刺对象则是刘青卓。

念秋然自然听得出来,因不知退婚隐情,不由暗自疑惑,又一向敬畏周氏最疼的嫡长兄,听着“不是亲生”四个字微觉苦涩,细品之下又觉妙趣,想笑不敢笑地低下头去。

近水也憋笑,晓得自家姑娘从不关心隔壁家事,便尽职解说道:“三公子随三老爷去任上前,曾在刘家族学读过书,是表公子的同窗。这才刚回京多久,又和表公子’物以类聚’了。不仅一起在刘家别业同吃同住,还一起游山玩水。”

皇上宠信人都是一个套路,帝师刘乾在东郊也有一座上赐的别业,刘青卓比她们还早几天来的东郊,远山近水如今对刘青卓是左右都看不顺眼,后来知道此节也不许庄子下人告诉念浅安,美其名曰不能打搅表公子闭门苦读。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远山暗骂晦气,忍不住话中带刺道:“表公子如今无事一身轻,琐事有家中长辈出手收拾,难怪有闲心来别业读书,还有雅兴看花赏景。不过这里是佛门净地,表公子要呼朋引伴,还请往别处去,别扰了别人清静。”

刘青卓自诩君子,并不打算和个丫鬟计较,且被刘德轩臭骂一顿后冷静细想,自省于闲话一事上确实处理不当,遂大度地解释道:“几位姑娘放心,这里除了我和夏章表弟外,并没有其他外男在。”

远山一脸憋闷:果然是读书读傻了的酸腐,有没有其他外男,根本不是重点好吗!

刘青卓却是一脸君子坦荡荡,念浅安即护犊子又觉眼睛疼,终于不再无视刘青卓,挺身站到远山跟前,盯着刘青卓奇道:“刘公子,我怎么记得你说过,你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刘青卓垂眸掩去不屑和嫌恶,听着那声刘公子语气微冷道:“今天纯属偶然,并非我所愿。难道因为一句话,六表妹就要我无论何时何地,以后只要你在场就主动避开?”

念浅安点头,“是哟。”

刘青卓:“……”

他一时噎住,念夏章却喝斥道:“六妹妹!青卓表哥是你的嫡亲大表哥,你自见面后不问好也就罢了,刘公子三字又是何意?不敬兄长不悌表哥,当真枉为大家闺秀!”

他学着念浅安的样子,也挺身站到刘青卓跟前,似意不平气不过,忍无可忍道:“何况你和青卓表哥曾经有过婚约!青卓表哥好言好语,你们主仆倒句句带刺!外头总有人传说你娇蛮无理,我身为兄长自然护着你,原来却是个笑话!

现在亲眼所见,我才知传言不假,竟是我枉做好人!你不知孝悌,更不知自省!难怪青卓表哥要退婚,不是你们有缘无分,也不是青卓表哥不够大度,错都错在你一言一行,都叫人无法苟同容忍!”

他只差没骂念浅安不知廉耻、勾三搭四,活该自毁姻缘。

出于文人教养,到底没说出更难听的,倒把自己憋得脸色通红。

念浅安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于是呵了一声,瞥了眼惊呆的念秋然主仆,想着念夏章同是三房的人,不愿念秋然主仆回家不好做人,只怼正主不理念夏章道:“原来刘公子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伪君子。不小心又出现在我面前就罢了。之前口口声声说不会背后非议我的闺誉、私事,难道我刚才听到的是鬼话,不是刘公子说出去的?”

刘青卓并无心虚之色,反而凛然道:“夏章表弟心细如发,看出我这几天似有心事,有意开解我又特意邀我出门散心,我不忍夏章表弟为我担忧,影响他备考读书,才悉数告知。夏章表弟并非长舌之辈,我亦事无不可对人言,错即不在我,即便说给表弟一人知道,也不算背后非议六表妹。”

念夏章亦是一身正气,“想来六妹妹的丫鬟也知情,我若是不为青卓表哥正名,难道坐视你的丫鬟对青卓表哥出言不逊?我好心教导你,若是有其他人在,自然不会乱说。”

念浅安险些气笑了,怒指念秋然,一脸震惊:“小透明难道不是人?!”

刘青卓和念夏章两脸震惊:“……?!”

且不管小透明是什么鬼,他们是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念秋然的存在,并不是故意爆料的啊!

念浅安震惊过后突然悟了:细想想,貌似从一开始念夏章喊的就是六妹妹,之后念夏章和刘青卓也只和她说话,虽然没有无视远山近水,但好像在他们眼里,念秋然主仆被错认成她的丫鬟了。

二人脸上的冤枉毫不作假,小透明真是透明本透,居然连同房三哥都没留意到她就在当场。

念浅安看着头都快垂到地上的念秋然,突然有点心疼,还有点尴尬。

酸腐书生的字典里大概是没有尴尬二字的,念夏章一心琢磨小透明三个字,突然脸色大亮地击掌道:“四妹妹容貌清秀,倒担得起清澈明透的雅号。六妹妹这昵称,竟有点大俗大雅的意趣!”

刚才只是没留意,念夏章不至于连念秋然的长相都不清楚,此时当着表哥兼好友的面赞妹妹长相,自觉很风雅。

刘青卓早领教过念浅安的古怪言行,闻言不禁细看念浅安一眼,很有文人风范地就事论事道:“夏章表弟此言甚是,六表妹别的且不论,确实常有妙语佳句,值得你我细细品味。”

念浅安真心服了,看着互相拽文的二人,心里只有一个感想:俩神经病。

这一打岔,刘青卓又端起清正架子,终于有机会回敬念浅安,“六表妹也说过,收回那半块玉佩后,会立即打发人送还信物。如今信物不见踪影,我不曾和六表妹追究此事,六表妹也没有立场,指责我言而无信。”

念浅安表示这锅她不背,“信物在我娘手里,三哥才教导我要懂得孝悌,我可不敢忤逆我娘的意思。刘公子如果想追究此事,只管去找我娘。我即无意拦着你,也指使不动我娘。”

念夏章一噎,刘青卓却莫名有些得意:祖父看事也未必件件都准,瞧六表妹这不松口的样子,难保不是欲擒故纵,还想挽留亲事、不肯放手。

他虽看不上对方,但不妨碍对方迷途知返,多一个仰慕者。

刘青卓越发不耻念浅安的少女心思,对自己的得意之情毫无自觉,深看念浅安一眼道:“婚约之事,于我已经了结了。剩下的,自然有长辈出面。”

念浅安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着手臂哼哼,“说得好像你是真心来读书,而不是被外叔祖赶来闭门思过似的。有舅父在背后帮忙收拾烂摊子,当然不用你出面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刘乾行事通透周全,前脚派出刘德轩后脚就将刘青卓赶去别业,安和公主派人私下知会过她,让她别再去招惹刘青卓。

又有远山近水和安和公主神同步,极有默契地好意瞒着她,这才假装不知情罢了。

今天偶遇,确实意外。

念浅安懒得和神经病计较,安抚似的握了握念秋然的手,咬耳朵道:“叫俩大小酸腐一搅和,小刀疤就算真来了,也不会现身。你帮我支开他们,我再四处走走,半个时辰后厢房见。”

念秋然无法装没事儿人,一边点头一边保证道:“六妹妹和刘家的事,我会烂在肚子里。”

念浅安笑着摇头,“我还能不信你?你别怕,退婚什么的我求之不得。”

念秋然深知她口无虚言,脸色总算正常了一点,鼓起勇气出头做请道:“我、我陪三哥哥、表公子游桃林吧?”

刚才疏忽了活生生的姑娘家,实在又失君子礼仪,刘青卓有意补偿念秋然,从善如流地应下。

念夏章则不愿刘青卓和念浅安再起冲突,又后悔方才说话不谨慎,正想私下敲打念秋然主仆几句,便也顺势应下,和念浅安主仆各逛各的。

念浅安抬头看天色,摘下首饰吩咐道:“我们分头走,你们拿着我的东西,如果遇上小刀疤就给他看,让他去西边找我,如果半个时辰到了没遇上,就回厢房见。”

远山近水见她坚持,忙接过首饰一人走一个方向。

念浅安边往西走,边嘀咕,“想见的人没见着,不想见的人一气来俩。什么狗屎运。这样要是还引不出小刀疤,可见暗卫也没多眼观四方、耳听八方。实在不行,只能去找楚延卿直接要人了……”

不怕帮手不给力,就怕帮手找不着影儿。

念浅安正自顾吐槽,前方突然有人坏笑,“念六姑娘,您可真叫我们好找啊!”

第41章 盖世英雄

如果说念夏章的语气不善,是出自为兄为长的自以为是,那么此刻平地响起的坏笑,则充斥着不容错辨的满满恶意。

念浅安脚步僵直,抬眼去看前方突然冒出来的两道粗壮身影,先在心里狠狠骂了声果然狗屎运!

倒不是她大意,也不是远山近水心太大。

而是三怀寺地势特殊,日常接待的多是贵人,寺庙周围有武僧轮值巡逻,且桃林虽大但距离寺庙房舍并不远,又有念秋然等人就在左近,有什么事扯开嗓子喊两声,十成十能引来人。

但此景此情下,念浅安只敢乱看,不敢轻举妄动。

魏家大哥、二哥是文官,三哥魏明义却是武将,和孔震一起从小跟着魏家请的武师傅习武,她没少围观顺便捣乱,即使不知孔震是飞鱼卫,也练就了一双好眼力,来人虽然装得挺像猎户农夫的,但脚下功夫可藏不住。

不管这二人是躲过了巡逻武僧,还是直接下了杀手,都不是她能硬碰硬的对手。

且就算念秋然等人真走远了,刚才还听得见枝桠声响的两个方向,竟再也捕捉不到远山、近水发出的动静。

念浅安一边飞快分析眼下处境,一边故意嫌弃地打量来人,不耐烦道:“你们谁啊?是我的丫鬟雇你们来找我的?我还没逛够呢,赶紧去和她们说一声,还没到半个时辰呢,等会儿我自己会回厢房。”

“老大你听听,这朱门坊的贵女心眼子就是多,一句话绕了七八个弯儿!”先前坏笑的“猎户”再次开口,满不在乎地拿手肘拐身旁的“农夫”,桀桀咂舌道:“不就是想叫我们知道,她的丫鬟晓得她在这里,还约好了时辰,回头没等着人,一定会带人来找她吗?文绉绉地吓得着谁!”

“念六姑娘可以省些口水了。你的丫鬟可顾不上你。”被称作老大的“农夫”似乎是话事的那一个,言行间竟真似农夫般憨厚,笑着抬手做请道:“念六姑娘也让我们哥儿俩省些力气,乖乖跟我们走一趟吧。”

“走去哪儿?谁派你们来的,什么人想见我不敢光明正大来请,倒雇佣起三教九流来阴的?”念浅安收起不耐烦,换成一脸傲娇,“不管雇你们的是想对付我,还是对付公主府,你们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我娘是谁,我可以当没见过你们,你们收了多少钱办事,我双倍给你们就是了!”

猎户嘿了一声,可惜道:“没想到刁蛮任性的念六姑娘也是个懂行的!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半道换主儿的事我们可不干,这是道上的规矩。念六姑娘还是听老大的,少说话,就能少受苦。”

农夫突然身形一晃,闪到念浅安身侧,也不知怎么动作的,就逼得念浅安不得不抬脚前行,口中道:“我们自然知道念六姑娘出身不凡,不过眼下可容不得你问七问八。你也别指望什么丫鬟表哥,刚才不是吵得挺凶的吗,现在倒惦记起人家来了?

晚了!至于是谁想见你,别说我们接活时从来只见中间人,见不到正主儿的面,就算我们知道是谁,也不会坏了规矩出卖正主儿。念六姑娘还是听我的劝,动脚走别动嘴说。”

这二人果然有备而来,且不知躲在暗处偷窥了多久,只等伺机而动。

她并不指望念秋然几个能察觉异样,只盼他们真的走远了没受牵连,也盼着远山、近水没死没伤。

“你们把他们怎么了?”念浅安不再装模作样,冷下脸道:“别说我亲哥亲姐表哥,就是我的丫鬟少了根头发丝儿,公主府事后也不会放过你们。”

猎户也闪到她身侧,和农夫一左一右挟持着她,故作害怕道:“干完这票大的,我们哥儿俩就离京享福去了,哪儿敢伤您的人,自找麻烦呀?咱不怕公主府,也怕刘大家报复呀!这票给的好处再多,也比不过我们哥儿俩的命不是?”

农夫斜睨着念浅安,依旧笑得憨厚,“念六姑娘放心,你的丫鬟好好儿的,正不知在哪颗树下呼呼大睡。只要你老实跟我们走,你也不会受半点皮肉之苦。”

听这二人的前后话锋,既然没细说念秋然几个,那就是只打晕了在附近的远山、近水,紧跟着就现身堵她。

“我来猜一猜啊,雇佣你们的人只让你们’请’我去某个地方,但没想要买我的命。”念浅安一步一挪,干脆支起手摸下巴,“你们对我这么’客气’,可见对方想要全须全尾的活口。京里京外,敢做出这种事,不怕一口气得罪公主府、刘家两家的,屈指可数。

和你们接头的,别是个操着公鸭嗓的’男人’吧?或者也和你们一样,是个在外头难得一见的练家子?今天是我狗屎运太臭,你们才能这么顺利,要是没这么顺利,和你们接头的中间人,就没交待过你们有什么要问我的?”

她心念电转间,将最近经历全都撸了一遍,想到一个最大的可能,言语中的试探毫不掩饰,且刻意盯着猎户目露挑衅,赌不如农夫谨慎的猎户露出马脚。

老天没有抛弃她。

猎户果然嘴快,难掩错愕地脱口道:“我的乖乖!你怎么知道中间人的功夫比我们哥儿俩还厉害!中间人还真交待过,如果你不肯老实听话,就先问问你,之前在宫中……”

念浅安耳尖才抖起来,就见阻止不及的农夫一拳砸向猎户,拍得猎户猛地捂住嘴,又转头目露厉色地盯着念浅安,警告道:“念六姑娘,你的话太多了!小心还没到地方,就因为一张爱乱说乱问的嘴,害人又害己。”

猎户不停乱转的眼中也露出悔恨恼怒来。

念浅安只管继续专攻猎户,挑起眉毛晃着脑袋道:“哪儿是我爱乱说乱问呢?这不是天下坏人话都太多吗!三人行必有我师,聊聊天彼此解个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嘛!再说了,你们就算真要弄死我,好歹让我做个明白鬼呗!”

猎户噗嗤一声,喷笑漏出捂嘴的指缝,含糊着声音道:“老、老大,您别说,这念六姑娘还挺逗!”

农夫显然没他笑点低,怒瞪猎户一眼,忽然警觉地停下脚步,一边眯起眼留意周围,一边语带煞气地问念浅安,“念六姑娘,跟你来三怀寺的,除了刚才桃林的那些人,还有谁?你说这么多是想拖延时间?你在等谁来救你?”

“等我的盖世英雄啊。”念浅安强压着内心的小激动,一句一个坑地拖到现在决不能漏气,她故意胸有成竹似的面露憧憬道:“我的盖世英雄,一旦发现我有事,一定会踩着七色祥云来救我,打败你们这些大坏人,然后娶我的。”

猎户顿觉大开眼界,捂嘴的手松开了都不知道,大张着嘴愣道:“老大,念六姑娘不会是被你吓傻了吧?怎么突然胡言乱语起来?什么娶不娶的,竟比我那楼子里的老相好还敢说!”

“你给我闭嘴!”农夫伸手又砸了猎户一拳以示警告,刚才还满是煞气的眉毛,却不禁犹疑地皱起来。

念浅安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努力回忆起孔震不堪她捣乱,曾经教过她的几个穴位,觑着二人一时松懈露出的空门,飞速抬腿照着麻筋一人给了一脚。

踢完就往回跑。

边跑边抽空感叹:有一副健康的小身板就是好啊,跑起来贼快!

可惜她以为的快,是和她以前的病娇状态比。

农夫和猎户彻底恼了,不等麻劲儿过去,就跌跌撞撞地直追念浅安。

二人一瘸一拐地跳来蹦去都比念浅安快。

念浅安感受到身后转眼间扑来的劲风,货真价实地海带泪了:居然跑不过腿脚发麻的坏人,这死法太窝囊了!

“小刀疤!小刀疤!”念浅安肩头一重,顾不上被农夫抓得肩疼,竭力扯开嗓子喊,“小刀疤你敢爽约!你敢说话不算数!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你害我受过伤,我就挠得你不止一道刀疤!”

求让她穿越一回做了魏明安、又重生一回成了念浅安的老天开开眼!

别让她出师未捷身先死,两世为人什么事都还没干成,不带死得这么草率的!

老天果然没有抛弃她。

念浅安话音未落,猎户呸出的那句“莫不是真吓傻了”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急速落下的人影一个手刀劈在后脖颈,咬着舌头软倒在地。

农夫一眼就看出来人身手不凡,且又出现得这样悄无声息,即惊且怒下心神不无动摇,本能张手去捞倒下的猎户,虎口叫念浅安下死力一咬,仗着身形娇小求生欲超强,竟灵活一旋身,挣脱开来窜到来人身后。

她又哭又笑地在心里谢过老天爷,又在心里喊:柳公子!

她不怪他之前找不见人了,也不怨暗卫神出鬼没了!

今天接二连三的狗屎运,终于升华成瞎猫碰见死老鼠的好运了!

念浅安自黑是瞎猫,此时此刻却不觉得柳树恩是死老鼠,她也不打算再叫他小刀疤了,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化作熟稔的招呼,“盖世英雄,你好啊。”

说着傻话,绷紧的心弦还没松,当着农夫的面,非常谨慎地没有点破柳树恩的名姓。

柳树恩眉梢高挑,想到刚才相当“如雷贯耳”的一串威胁喊话,老神在在地轻笑道:“盖世英雄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骂我小刀疤骂得很大声么?”

“这不是重点。”念浅安往他身后躲,指使道:“先对付完这货再说!他想劫持我!”

农夫紧握被咬破的手,警觉而谨慎地打量着柳树恩,不露声色地暗暗调整架势和距离,口中假意道:“小兄弟如果是来坏事救人的,就先报上哪条道上的名号来!”

谁要跟你先礼后兵!

念浅安怒推一把柳树恩,喝道:“盖世英雄,揍他!”

第42章 心动感觉

桃林深处,落英缤纷。

缠斗其间的二人一经交手就打得难分难解,如果忽略二人身上过重的煞气,眼前卷着桃花绿叶你来我往的武斗画面,其实挺赏心悦目。

念浅安的目光紧紧追着柳树恩的身影。

短暂的几次相处,她知道他轻功很好,现在才知道,柳树恩当真年少有为,和农夫过起招来竟隐隐占据上风。

在她看来,魏明义的功夫大开大合,孔震则擅用奇招,魏家请的武师傅世面见很多,她也跟着涨了不少见识,却看不出柳树恩的路数。

可见柳树恩武学清奇。

她边围观边思忖,农夫却是且战且惊,同样摸不清柳树恩的路数,满是杀气的眼中闪过浓重的惊疑,当下不再恋战,借着旋身的空隙一把抓起晕死的猎户,几个跳跃窜向寺庙的方向。

柳树恩战意正酣,见农夫竟往寺庙那头闯,脚下一点就要去追,腰间突然一紧,被一双纤细的手臂死死抱住。

“别追!被你辟晕的那货是个大嘴巴,被我套出了不少话,放他们走!”念浅安拦腰箍住柳树恩,生怕被他甩飞,双脚扒地嘴里飞快道:“你先听我说,永嘉候府没有在朝中说得上话的人,我娘虽然好恶分明,但从来不朋不党,那俩货不是针对永嘉候念家或公主府。

如果是针对我外祖家,大可直接掳走我大表哥。所以是单纯冲着我来的。我就算名声不好,顶多属于闺阁姑娘间的口角小事,交恶的人撑死了七皇女身份最高,但无论哪种,都不至于使这种下九流的黑招!

最大的可能,就是之前我们在宫中撞破的那桩奸情。不是那个假侍卫,就是那个宫女察觉了什么,才买通外头的三教九流来劫持我,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柳树恩身形猛地顿住,略显僵硬地缓缓转身,他本以为他凑巧现身,不过是寻常的路见不平,没想到事情起因竟和他有关,周身杀气瞬间收敛,眉头深锁道:“你的意思是,那假侍卫在我们离开后可能回去过,也可能另外派人去查看过,发现了地上的水渍,或是草丛里的痕迹?”

“只有这一个可能了。”念浅安仰头看着柳树恩,沉吟道:“我想不通的是,他怎么知道偷窥的人是我?”

沉吟到一半,突然发现画风不太对。

此时柳树恩半转过身,她拦腰从后抱住他的姿势,无形间变成了面对面“相拥”,此时此刻的站位,即别扭又……微妙。

她看着柳树恩漂亮的下颚线条,突然发现原来他这么高,原来她曾趴过的腰背,揽在手里这么劲瘦有力,连带拂过彼此面对面圈出的小小空间的春风,都有些微妙起来。

念浅安眨了眨眼,仍止不住一跳又一跳的眼角。

柳树恩的心思却不在什么姿势站位上,想了想也沉吟道:“真要细究起来,那段时间进宫小住过的外人,确实只有你一个。如果那假侍卫真的发现了我们留下的痕迹,只要比照过绣鞋鞋印,会想到你倒不奇怪。”

念浅安有些心猿意马地摇头,“果然不太对……”

柳树恩不知她正走神,问道:“哪里不对?”

念浅安持续走神中,“我脑子不太对。一直嗡嗡响。”

柳树恩一愣,盯着念浅安受过伤的额角,声线微紧道:“怎么了?他们对你动手了?是不是碰到旧伤了?”

念浅安又摇了摇头,心里想的却是:原来柳树恩的声音也这么好听。

脑子嗡嗡直响,心跳的节奏貌似也不太对。

她想摸摸自己的心口,揽着柳树恩的手臂却如有神受,暗搓搓又圈紧了一丁点。

猿背蜂腰什么的,手感居然这么好?

等一下!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念浅安汗颜着松开咸猪手,强行接上话茬,默默挽尊道:“我是说你推断的不太对。我试探过那俩货,和他们接头的是个武功高强的人。既然不是普遍操着公鸭嗓的太监,那就可能是宫中侍卫,或者和你一样,是贵人身边的暗卫。

据我所知,京中数得上号的高手,不是在宫中当差,就是在权贵人家谋生。上次你虽然没有明说,又叮嘱我不要多管闲事,但有了今天的经历,我要是再猜不出来就白遭罪了。那假侍卫,是皇子乔装的?”

柳树恩闻言不再避讳,无声一点头,目光却后知后觉地落在念浅安垂落身侧的手上,脑中晃过刚才二人诡异的姿势,微垂的脸上闪过迟钝的红晕,抬手想摸脸,临到了却比了几个数字,偏开视线干咳一声道:“不是我不肯明说,而是那假侍卫很谨慎,说话时一直刻意压着嗓音,听不真切。

不过,除去早早夭折的五皇子,以及六皇子,剩下的只有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还有姜贵妃所出的四皇子。能干出那种事的适龄皇子,无非是这其中的一个。”

“那就对了。如果只是和宫女偷情,没必要闹这么大。只怕那宫女也是假的,身份肯定有鬼。”念浅暂时按下假宫女的疑惑,敛神道:“所以我才说你的推断不太对。如果对方确定偷窥的是我,那俩货大可以直接揍晕我带走了事,很不必对我那样’客气’。

对方是某位皇子,我也不是无名小辈,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类高门阴私且又是皇家龌龊,另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和平’解决。何苦下这种粗陋的黑手?

若不确定是我,偏又直接冲我一个人来,这是我唯一想不通的地方。不过那俩货不是心黑手辣之辈,这种做事不做绝的三教九流,既然不能一拳打死,不如高拿低放。毕竟穷寇莫追。”

柳树恩显然不赞同最后一句,嗤笑道:“如果真是哪位皇子派的人手,那就更不能留活口。”

他转身想追,念浅安忙爪子一伸,再次抱住柳树恩,急道:“真不能追!你们暗卫的拳脚路数是不是和常人不同?如果是的话,难保不会因为你而暴露六皇子!大家都是皇子,要是对方从针对我变成针对六皇子,你担得起吗?我可担不起!”

柳树恩不自在地伸手,边扯揽着他腰的爪子,边冷哼道:“我不怕。”

“你不怕有屁用!我怕!”念浅安仰头怒瞪,无视柳树恩的手用力抱得更紧,用生命阻止道:“你不怕六皇子责怪你,我怕他迁怒我!如果把六皇子也拖下水,我娘在皇后面前如何自处?我本来就和六皇子不和,以后更得躲着他了!

我娘和皇后的友谊小船翻了不要紧,要是知道我惹祸上身还敢隐瞒不报,且牵连进六皇子,我娘就算做做样子,也得恨恨削我一顿!你不怕,我怕行不行!你刚才救了我的命,求救到底!”

柳树恩听着她的古怪用词,脸色也有些难以言喻的古怪,一时竟挣不开念浅安的怀抱,脸色微红道:“你、你先放手。”

又掩饰般故作正色道:“念六姑娘真是出人意表。每次见你都能见到和传闻不同的一面。我已经是第二次听你说不雅字眼了。也不知其他人晓不晓得,念六姑娘一急就爱说粗话,举止也异于寻常姑娘家。”

“你知道,七皇女知道就行了。我这叫不拘小节,大俗即大雅。”念浅安耍着嘴皮子,略觉可惜地松开手,睨着柳树恩哼哼,“你也挺出人意表的。难道暗卫只动手不动脑吗?费我这么大劲跟你分析游说,简直智商捉急。”

柳树恩无师自通地意会了她的新鲜词汇,张了张口似乎想辩解,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居然乖乖地承认错误,摸着鼻子虚心道:“是我一时情急,没考虑到这些。也是因为我才连累你遭受无妄之灾,多谢你不怪我,还肯费心拦住我。”

这人认错态度真端正,脾气性情真的挺好的。

念浅安默默在心里给柳树恩点赞,挥了挥爪子道:“当初是我自愿跟你一起偷窥的,是受你连累,也是我自找的。咱俩大哥别说二哥,现在心里有底就行,先离开这里要紧。”

柳树恩听她满嘴俗话,虽几次接触下来渐渐适应,仍忍不住失笑。

念浅安只觉脑子又开始嗡嗡响了。

她居然觉得,柳树恩笑起来的样子比他的声音更动人。

即便有一道丑陋的刀疤,他的笑容依旧很好看。

之前怎么没发现?

念浅安默默抬手摸了摸心口,暗道糟糕,貌似是心动的感觉!

难道是劫后余生的刺激太大,她情急之下怒抱柳树恩后的种种奇异感受,都是病态后遗症?

或许是桃林太粉,春景太美,她被种种外在因素迷惑了心神?

两世母胎单身的短板坚定地竖立在她的身和心之间,闹不明白是她的身体反应有问题,还是她的心出了问题。

念浅安很想打自己的嘴巴:她为柳树恩的智商瞎捉什么急,现在只想为自己的智商捉急。

她捧着急跳的小心肝,亦步亦趋地跟在柳树恩身后,偷看一眼暗自琢磨一回,越看越琢磨心里却越来越乱,不知不觉间,偷看变成光明正大的直视,钉在柳树恩背上的目光渐渐发直。

柳树恩忽然觉得脊背发冷,正想转过头一探究竟,就听不远处乍然响起尖锐的呼哨声。

他猛地转过身,下意识先去看念浅安,正对上念浅安又惊又怒的目光。

“去他大爷的!”念浅安脱口骂道,原地一蹦双手张开,直接往柳树恩身上挂,咬牙继续骂,“那俩货不赶紧滚,居然还留着后手!”

她和柳树恩虽然没少交流,但逗留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万没想到农夫拖着晕死的猎户遁走,并不是知难而退,而是搬救兵去了!

那位假侍卫真皇子,竟还给打头阵的农夫、猎户安排了伏兵,阵仗搞这么大,到底打的什么盘算?

念浅安疑惑大过于惊怒,此时却顾不上细想,调整好姿势让柳树恩方便带她飞,怒指后山道:“魏家人和靖国公夫人都在三怀寺,不能牵连六皇子,更不能让他们也掺和进来!往寺外跑!快!”

柳树恩并非真的只会动手不会动脑之人。

他当然知道,陈氏、裴氏和徐月重都在三怀寺里。

也知道念浅安说得对。

偏那句“去他大爷的”在耳边挥之不去,一忍再忍无法重新再忍,终于噗嗤一声,朗声长笑起来。

第43章 验证一下

“笑个屁!”念浅安熟练地转到柳树恩的背上趴好,一边当他的眼睛留意身后动静,一边又好气又好笑道:“我就不信你们这些暗卫、宫中侍卫,能比军营里的兵油子高端文雅多少!都说你们这类人私下说起话来,才是最荤素不忌的。我这几句俗语,算什么粗话?”

有啥好笑的?

笑点可真低!

念浅安迎风翻白眼。

柳树恩看不见她的表情,眼中笑意却越发浓郁,好歹顾忌着场合不对收敛了笑声,迎风干咳道:“你这说法我也听人说过。不过你所指的那些荤素不忌,我倒是没听人说过,也没机会听人说。念六姑娘说话做事总能出人意表,是我少见多怪了。”

话里意思如果细品,其实有歧义。

念浅安此时没空多想,只当他是暗卫头子之类的,职权高,所以同僚手下不敢和他开玩笑说荤话,闻言只胡乱点头,分心拍了拍他的肩,“来日方长,习惯了就好。”

柳树恩含笑的眼中泛起奇异的光芒,脚下功夫半点不耽误,背稳念浅安翻墙而出,落在三怀寺的高大围墙外。

“别停!”念浅安抓紧他的肩,即当他的眼睛又当他的耳朵,继续指挥道:“往后山跑,拣小路走!”

墙后的飒飒风动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分辨不出追兵有几人,但似乎能隐约听得见,农夫那独有的憨厚嗓音。

柳树恩本就心无犹豫,深知他再能打也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还带着念浅安,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念浅安,其次他已经和农夫交过手,不能再暴露在其他追兵眼前,免得再牵连进不该牵连的人。

是以不等念浅安话音落下,柳树恩已经向僻静幽深的后山飞窜而去。

三怀山比想像的更大更深。

念浅安即紧张又担忧,忍不住道:“这一路过来,竟连个武僧的影子也没看见!也不知远山、近水有没有事……”

“别担心。我进桃林时先看见你的丫鬟晕倒在树下,才顺藤摸瓜找到你的。”柳树恩宽慰她道:“我知道你在寺里,因头先脱不开身才来晚了一步。我先安置好你的丫鬟,才去找你的。她们不会有事,那些追兵发现不了她们。”

至于巡逻的武僧,不是事先被支开了,就是已经凶多吉少。

念浅安放下一半心,给柳树恩加油打气,“盖世英雄,你要撑住啊!等找到地方躲藏,或是跑出三怀山就好了!他们既然来阴的,就不敢大张旗鼓地搜山找人!”

只要躲过这一劫,就万事大吉了!

柳树恩脚下不停,疑问再次冒头,“盖世英雄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叫我?”

念浅安没空回答,眼见来路半空中突然射出几根折断的树枝,劲道不输利箭,忙惊呼道:“弯腰!”

柳树恩早有所感,忙箍住念浅安的双腿矮下身子避开,瞧见一处茂盛的矮树丛,就调整着微乱的脚步,弯腰往里头冲。

念浅安还来不及松口气,身下突然猛地刹住,急停的惯性迫使她几乎甩出半截身子,视野越过柳树恩的肩头,看清了令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的原因:矮树丛后并不是隐秘的山路或花树,非但没有藏身躲避之处,反而是条死路。

而身后追兵的动静越来越近,被矮树丛暂时挡住的断枝,也越来越多。

进一步是死路,退一步则是险路。

但死路未必不能盘成活路,两害相权取其轻,念浅安决定选择进一步,她干脆放弃和惯性抗衡,任由身子探出柳树恩肩背,俯瞰着死路尽头外的山涧“奇景”,不由露出苦笑。

断崖?流水?跳呗!

“我们俩果然是命中缺水。”念浅安借着惯性,握住柳树恩的肩头轻易就带着他一起翻身跳水,吃着满嘴山风自嘲道:“看来不用特意往太后的佛堂求签问佛祖了,我们俩和水的缘分没跑了。”

柳树恩对误闯死路没防备,对念浅安的“勇敢”选择也没防备,没有机会做出反应,已经被念浅安拽着坠下断崖。

他听着被疾风揉碎的娇脆话语,忽然无声笑起来,旋身将念浅安抱进怀中,张开手脚牢牢护住她,他在下她在上,他望着急速变远的天空,偏头冲怀中人道:“入水时可能会有点痛,千万别乱动。”

这次和上次在宫中不同,山涧流水可不是人工湖,即湍急又深广,坠落的高度更不能相比。

念浅安这点常识还是有的,无声点头不敢乱动,却控制不住才平复没多久的心,暗搓搓动了一下。

她心口砰砰跳,眼花缭乱的下坠视野,定格在柳树恩调转身形前,一闪而逝的笑颜上。

不是错觉。

柳树恩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不等念浅安脑洞大开,破水而入的震感掺杂着些微余痛,透过柳树恩的身体传递给了她,随即就被灌了满耳朵乍暖还冷的水,迅速包裹二人的水压迫使原本紧密的拥抱,不得不被湍急的水流破开。

大自然的力量果然好强大!

念浅安边在心里吐槽边张牙舞爪,一顿狗刨奋力游向柳树恩,再次被求生欲支配,不管不顾地如八爪鱼般缠上柳树恩,仰头对准,果断放弃自救,直接求渡气。

旧事重演。

柳树恩即觉得无奈又莫名觉得好笑,认命地闭上眼睛,将注意力都集中到如何一拖一不沉底,不被水流冲散二人上。

一回生二回熟,他的配合给了念浅安喘息的空间,也打开了念浅安还没关上的脑洞。

她偷偷睁开本就没闭严实的眼,描摹着柳树恩在水中仿佛自带滤镜的脸,连那道被水波模糊的刀疤都越看越顺眼,越看心里越止不住冒出个声音,怂恿着她:到底是被救后的错觉,还是真的心动,验证一下,不就知道了?

念浅安决定遵从自己的心声。

她闭上眼,偷偷歪了下头,贴着柳树恩的唇瓣,也跟着动了一下。

柳树恩猛地睁开眼睛,看着“专心”渡气的念浅安,映着水纹的眼中微微有些困惑。

念浅安自然没发现柳树恩的反应,她非常“专心”地闭着眼继续验证,小心而轻微地又歪了下头,彼此的鼻尖有短暂的磨蹭,带动水流引发奇异的触感,即温柔又温软。

不讨厌,反而有点小小的欢喜。

她偷偷亲了柳树恩两下,即没有生理上的不适,也没有心理上的排斥。

她的身和心都没有出问题。

念浅安有些苦恼又有些小激动,眉心不自觉地皱了皱,不忘再把头转回原位,自以为验证完毕且毫无破绽。

殊不知辗转摩挲间,就算是没有经验的男人,也知道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救命渡气了。

柳树恩震惊地瞪大双眼,气血涌上脸的同时仰头避开,心慌意乱中下意识就推开缠在他身上的念浅安。

念浅安猝不及防,水流瞬间贯穿二人之间的空隙,她被水波裹得歪了方向,忙鼓着腮帮子疯狂狗刨,顾不上其他,只顾奋力往水面刨,爆发力惊人地扒住水下湿岸,哗啦一声探出头,张大嘴狂吸新鲜空气。

缓过劲地视野里,再也看不到刚才跳落的断崖,甚至分辨不出方向,视线所及尽是遮天蔽日的葱郁树木。

竟似被湍急的水流,冲到了不知什么鬼地方。

唯一能肯定的是,追兵就算不要命地跟着跳下来,也未必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们。

念浅安吐出几口水,觉得心肺没那么疼了,又狠憋了口气重新钻入水里,瞪大眼睛看清柳树恩的所在,忙比手划脚地传达水面上的情况,示意他可以出水了。

结果柳树恩毫无反应,依旧飘啊飘地离她远去。

念浅安正疑惑而错愕,脸颊边忽然飘来一缕血水。

她心头大惊,忙一手拽住岸边垂落的强劲根叶,一手狂刨破开水流揪住柳树恩的衣摆,手脚并用的将柳树恩拖了回来,好歹没忘记急救措施,动作十分标准地扣住柳树恩的脖颈,刨啊刨,终于在她险些又憋不住气之前,将人带出了水面。

“说好的英雄救美呢?为什么英雄突然变狗熊,要我来救?”念浅安边咳嗽边吐槽,使出吃奶的劲儿箍着柳树恩的肩,一步一个脚印地往远离水面的干岸上拖,“看来今天的狗屎运还没踩完。贼老天,快累死我了……”

她自己和自己说话,想借此强打起精神来,否则经过几番亡命般的折腾,真的很想直接晕过去了事。好在她手脚彻底发软之前,柳树恩终于被拖到了挡风挡水的大石后头。

念浅安脱力摊倒,半晌才撑起身子喘着粗气,俯身去看昏迷不醒的柳树恩,上下其手地帮他检查起伤处来。

虽然画风好像不太对,但更不对的,是柳树恩的后脑勺。

念浅安看着掌心上摸出的新鲜血迹呆了呆,福至心灵地闪过柳树恩突然推开她的画面。

不是柳树恩突然行事失常,而是她低估了柳树恩的……纯情程度?

貌似是她的验证方法,惊吓到了柳树恩,才令他忘了二人当时的处境,不仅一把推开她,还不小心撞上了水里的碎石,磕破了后脑勺,才晕过去的。

原来是她造的孽。

念浅安抽着嘴角干笑,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扯了扯柳树恩乱糟糟的衣襟,心虚地赔罪道:“前言撤回。你不是狗熊,我才是险些害人害己的狗熊。对不起啊柳公子,都是我的错。”

自己造的孽,自己还。

念浅安撸起又重又湿的袖子,尽量轻手轻脚地脱去柳树恩湿透的外衣,一边拢起树叶充当枕头,一边小心翼翼地让柳树恩侧卧,又仔细检查了下伤口,松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磕得太严重。血好像也不流了……”

她找来新鲜的绿叶,拿碎石头捣烂,不管能不能止血,先糊上柳树恩的伤口再说。

“睡眠是最好的伤药……吧?”念浅安松开裙摆,抖落收集来的干树叶和枯枝,看着依旧没有反应的柳树恩,自言自语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找吃的。希望等我回来,你能好好儿的醒来。千万别有事……”

外头应该还是斜阳西坠的傍晚,此处山涧却已经黑得吓人,不自己跟自己说两句人话,真心静得可怕。

念浅安碎碎念地一步一回头,独自钻进密林里。

等柳树恩清醒过来睁开眼时,首先感知到的,是空无一人的无边黑暗。

第44章 暂时保密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充斥鼻端的古怪土腥味,以及笼罩周身的奇异温暖,很快让柳树恩意识到:蒙住视野的“黑暗”不对劲。

他猛地坐起身来,耳边随之响起一阵阵清脆而单调的飒飒声响,视野恢复些许光亮的同时头上身上抖落无数枯枝落叶,身下垫着的更多枯败枝叶半干半湿,早已经被他压得又扁又平,甚至压出了一道完美契合的人形。

他被人用枯枝树叶“活埋”了。

这个人,只可能是念浅安。

柳树恩有些讶异,没想到念浅安那样骄娇的小姑娘,会知道并完美运用了这样周全的野外保暖措施,他握了握温热的手,渐次清明的眼底浮起浅浅的笑意,本能摸向隐隐涨疼的后脑勺,动作忽然一顿。

无边黑暗是错觉,空无一人却不是错觉。

“念六姑娘……”柳树恩哑着嗓子低呼几遍,声音才恢复正常,“念六姑娘?念六姑娘!”

“来了来了!我没事!也没丢下你不管!我回来了!”念浅安窸窸窣窣地钻出密林,惊喜地奔向柳树恩,“柳公子!你醒了!太好了!你没事了吧?”

她又是咧嘴笑,又是举手挥啊挥,不仅言行很忙,身上的“装饰”也很忙——头上顶着编得超丑的花冠,身上披着编得更丑的枯树枝,脱下的脏污白袜套在绣鞋外扎着一片大树叶,肩上挂着一只翻白眼的野兔,挥来挥去的手里还抓着几枚野果。

用尽一切外物保暖的意图很明显,但真的很像浑身长草的野人。

还是脑子不太正常的那种野人。

柳树恩惊呆了,嘴角却不自觉地往上翘,哑然道:“……多谢念六姑娘替我盖上树叶取暖。”

还好没给他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可能更愿意选择受冻。

“不用谢我,说到底是我害你受伤昏迷的。”念浅安边说边忙,物尽其用地解下花冠枯树枝当柴火用,随口叼了枚野果,将剩下的和野兔一起塞给柳树恩,“倒是我不告而取,动了你的随身荷包,借用了你带的匕首。野兔是猎成了,但我不会杀。你荷包里的火石我也不会用,现在应该已经风干了,生火烤兔子的事,就交给你了。”

她怒嚼野果,声音含糊道:“还好你没事。还知道喊我念六姑娘,就说明没衰到失忆那么惨。”

柳树恩心口一跳,低头见身上中衣完好,错眼见外衣正盖在大石上吹风,才暗暗松了口气,结果一转头,对上死不瞑目的野兔:“……”

他可能宁愿失忆,也不愿看到他十七年来对老中少女人的所知所闻,被太“自力更生”的念浅安无情动摇。

念浅安不知他正在怀疑人生,递过火石盯着他道:“柳公子,你的伤不疼了吧?”

柳树恩默默打着火石,乍然窜起的火光映得他脸庞微红,“不、不是很疼。”

结巴啥哟!

纯情小刀疤肯定是想起了她在水里偷亲他的事!

念浅安暗暗坏笑,面上一本正经地扯淡,“没想到那流水看着平静,底下水流那么急那么猛。我的耳朵被冲得疼死了,不换换方向八成得七窍流血。当时我只顾着自己,忘了不能乱动,倒害得你也乱了方寸,撞上碎石晕了,对不起啊柳公子。”

所以是他想多了,她真的只是在渡气而已?

柳树恩又动摇了,随即想起念浅安的年纪才稍稍释然,顿觉自己这误会太龌龊,还险些害了二人,映衬着火光的脸色不禁更红,也描补道:“水流确实太湍急,我在水里也有些支撑不住。不全怪念六姑娘。”

纯情小刀疤这么好骗?

念浅安又是好笑又是欢喜,弯着眉眼果断翻篇,“我看你随身荷包里有瓶药,闻着和你给我的祛疤药膏很像,就给你涂上了。现在不疼了,也止血了吧?”

柳树恩收拾好野兔架好,闻言脸不红了,忙抬手抹掉后脑勺上糊着的绿叶和膏药,示意念浅安看他掌心里又绿又黑又红的血迹,嘴角漾开的笑无奈却明亮,“我带的,是活血生肌的药,不能止血。”

念浅安:“……”

颜色和味道那么相似,作用居然完全相反,这不科学!

她露出个不失礼貌的尴尬微笑,“柳公子,对不起。”

她好像一直在和他说对不起。

虽然能干到让他大开眼界,但时不时总会做出些令人捧腹的举动。

柳树恩心里那些动摇和疑惑一扫而空,握拳掩唇,忍不住笑出声来,“没关系。念六姑娘已经很对得起我了。即没让自己出事,也把我照顾得很好。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怎么又叫我柳公子,不叫盖世英雄了?”

纯情小刀疤真心三观正人品好!

念浅安默默为自己的眼光点赞,乐见二人眼下的好气氛,遂搬出那套经典台词解惑道:“……会踩着七色祥云来救我。本来是说来忽悠那俩货的,结果你从天而降救了我,不是正应景儿吗?”

“原来如此。”柳树恩恍然大悟,笑意越发浓郁,“传闻果真不可信,念六姑娘并非无理无知的娇蛮贵女,不仅博文广记,还很懂得随机应变。”

原来如此个啥哟!

她还有一句“然后娶她”隐下没说呢。

看在柳树恩夸她的份儿上,就不说出来吓他了。

念浅安抿着嘴偷笑,豪不谦虚地点头道:“确实多亏我当机立断,拉着你一起跳崖跳水。这会儿还没任何动静,可见那些人不是舍不得冒险,就是知难而退放弃抓人了。我刚才在周围转了几圈,可惜天色太暗地形太乱,没找到出路。”

“别找了。幸好你遇上的是野兔,不是野兽。今晚先这样凑合过一晚。”柳树恩用匕首叉下兔子腿,递给念浅安,轻声细语地安抚道:“快的话不出天亮,桂仪应该就会找来。你送给桂仪的两封信我都收到了,之前一直不得空,才没答复你。

我来找你的事,桂仪知道。以我和桂仪的交情,他一旦察觉我久去不回,一定会亲自带人来找我。你那两个丫鬟,我把她们藏在桃林里一处隐秘的地方,别人找不到,桂仪却一定找得到。”

且不论徐月重和他的交情,只说徐月重是兵部郎中,又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一职,于侦查追踪一道自有过人本事。

念浅安闻言略觉安心,担忧的是另外一层,“徐世子入夜找人,会不会惊动六皇子?我这位小表叔的皇子风评可不太好。不仅爱摆臭脸甩冷脸,对人对事还有个阴郁狠辣的评价。听说皇上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喜欢六皇子的。

要是惊动了他,会不会连累靖国公府和三怀寺的和尚们?他要是阴郁劲儿上头,来个大肆搜山、大开杀戒,迁怒连坐了其他人,我宁愿再跳一次水狗刨回去,也不想被他找到。

左右这水流再深再长,总有尽头出口。要是连累了佛光加身的和尚们,我就是真累死饿死在荒郊野外,老天爷恐怕都不肯收我,罪孽深重啊罪孽深重。”

说罢见柳树恩表情十分精彩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忙抹了抹嘴正色道:“实话实说,我可不是故意说你顶头上司的坏话。”

柳树恩垂眸掩去眼中异色,意味不明地轻笑道:“惊动不了六皇子。六皇子知道我们在宫中撞破奸情的事。现在我是和你一起不见了的,桂仪察觉后六皇子自然就知道了。六皇子只会让桂仪暗中找人,不会亲自出面,更不会像你担心的,为了找我而大开杀戒。”

既然楚延卿也是知奸情者之一,那么之前念浅安所分析的那些牵牵扯扯,楚延卿这个皇子只会比她想得更深,考虑得更远。

如果没有今天的劫持一事,宫中奸情本不明朗,且敌在暗我在明。

如今却是敌在明我在暗。

以后是谁被动谁主动,且是两说。

念浅安了然,只当柳树恩出于职责,早早禀报过楚延卿奸情一事,遂彻底放下心来,又一人塞了颗野果道:“那就坐等援救吧。夜里水太凉,又是生的,还是忍一忍别喝了。将就着用野果’漱口’吧?”

柳树恩看着她腮帮子鼓鼓的样子,竟觉苦涩的果肉透出一丝甜来,低沉嗓音越发笑得动听,“念六姑娘当真见多识广。你这样细致周全的人,却急着到处找我,你想让我帮你办的事,到底是什么?”

“不过是生意上的事。具体的等走出这里再说。折腾了一天,我现在实在不想动脑子。”念浅安只觉耳朵痒,想凑近点听他笑,暗搓搓地挪过去一点,好奇道:“柳公子,能不能问你脸上刀疤的事?”

月黑风高还冷得一逼,很适合盖树叶纯聊天。

柳树恩闻言眉眼微动,一边帮念浅安撒树叶,一边摸了摸脸上刀疤缓缓道:“办差时受的伤,没什么不能问的。我不常在外头走动,明面上来往的人也有限。这道疤……还挺能唬人的。”

念浅安见他不以为然,也就不再穷追猛问,铺垫完了话风一转道:“是不是因为这道疤,你才十七岁了还没成亲?你上次说,你没有通房也没有定亲,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柳树恩愣住,仿佛震惊于念浅安的直白大胆,偏头看向念浅安,似在努力跟上她的步调,回答的话慢了半拍,“没有。”

“礼尚往来知不知道?”念浅安小心肝乱跳,不露声色地踢了踢柳树恩的小腿,“我问你了,你不问问我?”

柳树恩一时没作声,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哦了一声,从善如流地反问道:“那你呢?你有喜欢的公子?”

“有。想不想知道是谁?”念浅安望着头顶星空,眉眼弯出促狭的弧度,“不过不能告诉你。暂时保密。”

她倒是很想霸气侧漏的来一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哟!

但她自己没有恋爱经验,此时此刻对柳树恩的好感,只能算心动,还没达到爱得死去活来的地步,她有所保留,也不想吓到纯情小刀疤。

念浅安嘴角噙笑,偏头冲柳树恩眨眼,“等哪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我再告诉你我喜欢的是谁。”

她所谓的更进一步,自然是指男女关系。

柳树恩理解的更进一步,却是二人的关系,目前还没亲近到分享对方少女心事的地步。

他仿佛被噎住般瞪了回去,短暂的沉默后,忽然勾唇嗤笑道:“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得到。”

第45章 睡得太死

念浅安险些跳坐起来,也瞪大了双眼,“几个意思?你猜到了啥?”

柳树恩咂摸了下“几个意思”四个字,从鼻子里哼出的嗤笑越发重,“确实有几个人选。我相信念六姑娘对桂仪已经无意。除了桂仪,上次当街吓哭你的孔大人,看着也不像和你另有关系的样子。剩下的……你外租刘家的大表哥?还是那天在殡葬队伍前头开路,你追着跑的魏三公子魏明义?”

念浅安听到三哥被点名简直不能忍,恶寒地抖了三抖,又踢了柳树恩的小腿一脚,怒翻白眼道:“怪不得你脑子转得慢,原来净用来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了。全错!不就让你撞见过一次我算计徐世子吗?难道不兴失足少女回头是岸?那我现在和你在一起,岂不是也对你有意?”

她即失望又庆幸柳树恩猜错了,也有点郁闷柳树恩太迟钝,忍不住半真半假地撩了一句。

可惜柳树恩根本没留心,瞥见她踢来踢去的脚,一看见那双临时扎出来的“草鞋”就想笑,听她自比失足少女越发忍俊不禁,摇着头闷笑道:“念六姑娘说的是。所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不该还拿以前的传闻来衡量念六姑娘的品行。是我误会你了。不过一叶障目的,不单我一个。”

念浅安见他且笑且说,也被他的欢快感染,跟着傻笑起来,“你这话又是几个意思?”

“这次只有一个意思,也只有一个人选。”柳树恩支着脸侧卧,看着念浅安意有所指道:“我找到你之前,先发现的不是你的丫鬟,而是刘大公子一行人。不是我想偷听,实在是刘大公子和你三哥、四姐边逛边说,在了无人迹的桃林中显得过分热闹。

我听你三哥敲打你四姐的那些话,似乎很不赞同你和刘大公子退婚一事,想让你四姐找机会劝你服软,缓和和刘大公子的关系。你三哥虽有些自以为是,倒也称得上热心肠。倒是刘大公子……

我看他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似乎是认定了你会来东郊并非偶然,而是故意追着他来的。桃林中的偶遇,在他眼里,大概也是你刻意而为。我猜错了,刘大公子只怕也想错了你的心思。”

念浅安傻笑凝固。

这样听来,念秋然几个应该在她出事之前就出了桃林,但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想掐死情商低智商貌似也不高的念夏章。

嘴巴比猎户还大!

哪怕在半天之前,她都不介意柳树恩误打误撞,得知她和刘青卓曾有过口头婚约的事。

但是现在,她才确定了自己对柳树恩有好感,又多了一个黑历史是闹哪样!

有时候在某些事上,男人看男人比女人更准。

她觉得柳树恩对刘青卓心思的揣摩,可能有八成准头。

念浅安越想越郁闷,头顶越叠越高的黑锅摇摇欲坠,已经不用区分是原身的还是她的,认命地哼哼道:“我本来就看不上刘青卓那个酸腐弱书生。没想到他居然是朵水仙花。我娘的眼光真是……居然看上朵水仙花,以后我都不好意思说我娘最爱名花名草了。”

她讽刺刘青卓闷骚自恋,顺便表示婚约是安和公主做的主,暗搓搓给自己洗白。

柳树恩如今能意会她的古怪用词,却不能领会到“精髓”,似懂非懂地顺着话茬道:“你和刘大公子也算青梅竹马,就这么看不上他?说起青梅竹马,我倒忘了还有一个人选。真论起来,渔阳郡公和你,才是真正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渔阳郡公是哪位?

原身居然还有位男闺蜜?

念浅安表示不熟,跳过此人道:“你这算不算假公济私?利用暗卫的职务之便,倒把我的底细都摸透了。”

柳树恩挑眉笑了笑。

念浅安却想着真青梅竹马孔震,不无自嘲道:“青梅竹马,也有可能’反目成仇’,变成陌路人。也不是所有表哥表妹,都会日久生情,必须亲上加亲的。”

柳树恩只当她是在否定所有人选,语气带出无奈和困惑来,“如此倒是我自夸海口,一个都没猜对。我想不到其他人,只好等将来能有一天,念六姑娘亲自为我解惑了。”

念浅安看着他事不关己的模样,险些没憋死,故意打了个哈欠背过身去,单方面结束聊天,其实正红着脸偷偷坏笑。

柳树恩不仅没猜对她的心思,也没发现她并不是刚从密林回来。

在这之前,她因为惦记着他的伤势,不止一次的边野外求生,边隔个半小时就回来看看他。

除了动用荷包补涂药膏外,她还帮他脱光了所有湿衣服。

褪去中衣里衣的上身,映衬着时明时暗的月光,摸着良心说——很秀色可餐。

虽然比起也曾年少过的魏明义、孔震来,略显白嫩了些,但她不是第一次看男人半果,却是第一次看得脸红了。

三哥魏明义姑且不提,孔震亦是个五角俱全的美男子,她围观他练武见过他打赤膊,除了纯粹的欣赏外,从来没觉得心跳脸红过。

以前,她觉得古人动不动就脸红很神奇。

刚才,她看着半果的柳树恩,也神奇了一把。

直到来回几次,中衣里衣晾干了,重新帮柳树恩穿好后,她脸上的热度才彻底消散。

不用再验证,她确定以及肯定,自己对柳树恩,是妥妥的心动了。

这感觉很新鲜,很奇异。

念浅安想着品着,不禁反手冰着自己的脸颊,半是甜蜜半是烦恼地陷入梦乡。

她秒睡,柳树恩却睁开了假寐的眼,他轻手轻脚坐起身来,探手取来晾在大石上的外衣,摸出已经差不多干了,就展开盖到背身而睡的念浅安身上。

他看着埋在树叶下的念浅安,娇娇小小地蜷成一团,即好笑又可叹。

没想到念六姑娘,是这样有趣又果敢的念六姑娘。

“你有句话说的不对……”柳树恩隔着外衣抚了抚念浅安的颈边碎发,声音很低很轻,也很柔,“也许有些青梅竹马无法善始善终,但至少……我以后不会这样……”

就算念浅安是清醒的,也听不懂这句话里隐藏的深意。

柳树恩自失一笑,收回手抱到胸前,靠着大石并未重新睡下。

他守了念浅安一夜。

念浅安却毫不知情,揉着眼睛醒来时险些被晨光刺瞎,她本能往正背着她走路的人的肩窝里钻,钻完发现不是熟悉的味道和触感,终于清醒过来,“……树妖姥姥?”

背着她的人发型梳得贼圆贼大,是个头发半白的中年妇人,吓得她还以为自己又穿越进了倩女幽魂。

中年妇人晓得她刚醒还迷糊着,虽然听不懂,但莫名觉得不是什么好话,回应的态度倒十分恭谨,“……我不是树妖,也不敢称姥姥。我姓徐,是靖国公世子的奶娘。”

徐妈妈颠了颠念浅安,脚下不停嘴里细细解释道:“念六姑娘醒了就好。我会将念六姑娘送回三怀寺,我们夫人在厢房等着您。昨儿我们夫人来上香打醮,礼完佛后听说您也在,就邀您一起听经游景,想着您姑娘家身娇体弱,就改了行程,留您一起在寺里住了一夜。

刘大公子和念三公子、念四姑娘知道后,就先行下山,各自回了别业。您的两位丫鬟也跟着您留宿,一早已收拾好东西,等在山脚马车处。您拾掇齐整之前,暂时不能露面。我们夫人会亲自送您下山。”

这就是对外套好的说法了。

念浅安表示明白,趴在徐妈妈肩头努力回忆,汗颜自己睡得太死,居然连怎么被找到,又怎么被人扛起来都毫无所觉,定神去看,分辨不出到底走没走出山涧,又见徐妈妈身前只有三两人开路,衣着低调、神色警觉,很有柳树恩的暗卫风范。

“前面那几位小哥哥,也是你们的人吗?”念浅安虚心求教,“徐世子也来了吗?你们是什么时候找到我们的?柳公子呢?他去了哪里?”

“前头几位小爷,是柳公子后来派来的人,具体是什么人,恕我不太清楚,无法回答念六姑娘。”徐妈妈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一一答道:“我是跟着世子爷一起来的。幸好只找了半夜,就找到了您和柳公子。

也多亏三怀寺的住持大师,若不是住持大师出言提点,这山涧的入口和出口,怕是没人能轻易找到。之前还劳动了寺里的武僧一起帮忙找人,世子爷将您交给我后,就和柳公子先行一步,带走了武僧等多余人手,其他的事,没有多交待过我。”

所以前头开路的,是柳树恩的暗卫手下?

难怪徐妈妈说不清楚。

念浅安放过此节,提起另一节,“徐妈妈,你知道多少事情?”

她做贼似的和徐妈妈咬耳朵。

徐妈妈耳朵一抖,不防和靖国公府有“过节”的念六姑娘这样自来熟,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老脸板不住,又无奈又惊奇地偏了偏头,“世子爷抬举我,没瞒我您遭劫的事。您想问的如果是那两个领头的劫匪,我倒是知道,柳公子留下您,就是紧着先去处置那二人。”

这么说,最关键的农夫和猎户被生擒了?

念浅安顿时翻身肉票把歌唱,拍了拍徐妈妈的肩道:“徐世子不愧是将门公子!干得好!不仅悄无声息地找到了我们,还快狠准地拿下了大坏人!我看妈妈也不是普通奶娘吧?这身板!妈妈是个练家子?辛苦妈妈了,要不是怕帮倒忙,也不用您费力背我。”

她晃了晃双脚,别说胡乱扎的草鞋早就脏污不堪,光脚穿绣鞋的脚底也早已破了烂了。

之前撑着一口气不敢松懈,后来睡完一觉脱险了,全身上下都疼得跟被碾过似的,让她下地走,不如让她就地滚还快一些。

徐妈妈自然不会让她滚,感受着肩上软软的力道,听着念浅安快意清脆的话语,一时对印象中的念六姑娘大为改观,原本硬邦邦的语气也软了下去,“念六姑娘慧眼如炬,老奴男人有幸教导世子爷拳脚,老奴也学了几手。练家子说不上,将念六姑娘安全送回寺里,还是敢打包票的。”

她一旦改观就换了谦称,不像寻常内宅仆妇那样眼界窄小,竟有点江湖侠女范儿。

念浅安满脸崇拜,小眼珠顿时骨碌碌一顿乱转。

第46章 孽缘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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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妈妈的老眼也转了转,心中五分疑惑五分犹豫。

她看得出来,念浅安并非故作姿态,那些赞美靖国公府和徐月重的话,也并非刻意奉承,竟似单纯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的诚挚感叹。

哪里有半点像是对徐月重心怀旖思的样子?

她是徐月重的奶娘,更是除去徐月重身边家将、小厮外的得力心腹,否则不会将护送念浅安的事单独交托给她,她自然有资格知道,春宴暗地里曾发生过什么事。

原本对念浅安即不齿又戒备,现在却即有改观又有动摇。

冷脸是摆不下去了,但也不至于由着性情来,就此和念浅安亲近起来,见念浅安不再开口,便也闭紧嘴加快脚下步伐。

三怀寺的飞檐高墙进入视野时,开路的三两人就消无声息散去,徐妈妈则七拐八拐,照着交待走小路,背着念浅安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入厢房后门。

不说徐妈妈心中如何想,只说连翘乍见念浅安的“惨烈”模样,也板不住冷淡脸色,忙和徐妈妈一起,半扶半抱地将念浅安架进早就准备好的浴室,顾不上那双怪模怪样的“草鞋”,扒拉开后刚想上手脱绣鞋,就被徐妈妈低声喝住,“脚底的水泡怕是早就脓烂了,你别硬脱,放着我来。”

连翘光听就觉得疼,晓得徐妈妈不同寻常奶娘,便干脆地收手,改而帮念浅安宽衣,才动手就是一愣,“这衣裙……怎么都穿反了?”

“昨晚湿了又干的脏得不能看,我怕被找见时给人看见不好,就翻过面穿着睡了一夜。”念浅安随口道,此时也顾不上客气,“劳烦姐姐先给我拿些茶水点心来。昨晚只吃了半只瘦巴巴的野兔,和没熟透的野果子,那滋味实在是……不堪回首。现在胃里又空又酸,不垫点东西,真没力气收拾了。”

就连身为下人的徐妈妈和连翘,从小到大也没遭过这种罪。

连翘脸上的惊忧带出五分真心,更有五分敬佩,忙和徐妈妈商量道:“妈妈力气大手脚利落,我就不留着碍手碍脚了。念六姑娘交给妈妈,我让人送吃食来,夫人还等着听信儿,我先去回禀一声。”

徐妈妈边点头边一把抱起光溜溜的念浅安,送进浴桶里。

另有小丫鬟听了连翘的吩咐,送去茶点给徐妈妈打下手,连翘则转进厢房正堂,心有余悸道:“没想到念六姑娘那样有毅力,那样能忍,伤痕碰到热水时连一声痛都没喊。好好的手脚,又青又烂的,身上也有不少划痕,奴婢都不敢多看。”

“头先她撂下那些似撇清似保证的话,我还不信她真转性儿了。如今……”裴氏半是惊奇半是赞赏,想着徐月重刚才回来时转述的情形,不由颔首道:“别看安和公主生性张扬,其实心里最是拎得清利害,到底没真的把女儿宠坏。

不枉桂仪以身犯险,又欠下主持大师的人情去找人。也难怪六殿下一知道是她不见了,就吩咐桂仪点齐心腹手下去救人。六殿下没有由着性子来,晓得顾忌念六姑娘的闺誉,可见和皇后一样,并不把公主的嚣张名声当真。”

“六殿下这样做,是给公主府全脸面?奴婢可听说,六殿下和念六姑娘从小就处得不好。”连翘跟裴氏说话并不避讳,“如果真为公主府着想,怎么前脚吩咐完,后脚就自顾回城了?连面都没露,也没和您辞别,倒要世子爷来和您掰扯。让您帮着替念六姑娘周全也就罢了,竟丢下世子爷一个人忙里忙外。”

“你呀,只想着为我和桂仪抱不平,却不如六殿下想得深,顾的是大局。”裴氏提点连翘道:“皇上本就不喜六殿下,又不喜皇子们结党营私。六殿下和我们、和公主府,是故交是亲戚,私下来往还能说得过去。但太过上心、亲密,落在皇上眼里,就不好交待了。

六殿下私下委托桂仪,既没有坐视不理,又懂得避嫌离开,才是两全之举。六殿下不露面,正是为了三方都能摘得干净。何况念六姑娘失踪,是被贪财恶徒盯上,和朝中人事无关,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谁都好。”

连翘这才平复心气,“还是夫人有见识,是奴婢小人之心了。”

“别说你,我自己也犯了小人之心的错。”裴氏摇摇头,轻叹道:“李十姑娘后来闹出的闲话,虽是念六姑娘种的因,但不是念六姑娘造成的果。我不该因此迁怒她,现在想想真是白长了年岁。念六姑娘尚且知道不来讨我的嫌,我却不该倚老卖老,明知她在东郊也来了三怀寺,还不问不顾。”

“念六姑娘会遇上歹人,是谁也料不到的。就算您见她理她了,也未必能帮她躲过这劫。”连翘忙开解道:“世子爷的名声,确实险些被她和李十姑娘败坏了。您也是爱子心切,很不必因此自责。”

裴氏笑笑没说话,等瞧见徐妈妈出来,就真心关切道:“念六姑娘可好?”

“手里还抓着半块点心呢,就撑不住睡着了。”徐妈妈亲手将念浅安涮了一遍,摸清伤势轻重后,彻底对念浅安改观,“虽说没有严重到伤筋动骨,但换成寻常姑娘家,早就受不住鬼哭狼嚎了。念六姑娘倒是坚韧,忙着吃茶垫肚子,还反过头来’安慰’老奴,直说不是大事儿。”

说着顿了顿,别有深意道:“老奴拿大多句嘴。世子爷小时候刚开始学拳脚时,也没少磕磕碰碰,竟不如念六姑娘有忍性。老奴冷眼瞧着,倒觉得念六姑娘和传闻不同,是个极难得的。”

裴氏心头微动,并未接话,只深看着徐妈妈道:“你早就卸下桂仪奶娘的担子,如今只帮着珠儿管些屋里的琐事,本是带你来东郊松快松快的,没想到还是劳累了你。你的话,我是信的,也会记在心里。”

徐妈妈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点到即止地不再深说。

不一时滑杆、下人都打点完毕,徐妈妈背起裹在披风里昏睡的念浅安,送上滑杆一路跟着,临到山脚却抱起念浅安直接送进裴氏的马车,皱眉道:“依老奴看,念六姑娘不是累着了,而是病倒了,身上烫得吓人。公主府的庄子上没个长辈老人主事,还是带回去仔细看过后,再送回去不迟。”

原身虽然不是病娇,但再健康也禁不住又是跳水、又是露宿野外的折腾。

何况紧绷的精气神一旦松散,原本强压的伤痛就全都爆发了。

小姑娘家这样倒霉受罪,放开心结的裴氏哪有不心疼的,招来远山和近水交代道:“你们留下一个,一个先回去,就说念六姑娘昨儿在山上吹了风夜里着了凉,我先接过去住一晚。记住,别让念四姑娘担心。”

远山近水心领神会,留下近水跟去靖国公府别业,远山则架着空车,回庄子坐镇,稳住念秋然等人。

念浅安发起烧来,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被灌进嘴里的药苦醒了,迷迷糊糊间看不清是近水在喂她,也没认出坐在床边掖被子的是裴氏。

她眼前一时闪过陈氏的脸庞,一时晃过安和公主的笑脸,昏沉着喃喃道:“娘……我难受,我好想你……”

她分不清从前现在,一声娘叫的是两个人,即有怀恋也有撒娇。

近水吓了一跳,忙要起身替又秒睡的念浅安告罪。

被错认的裴氏却面露慈爱,止住近水的动作,一边轻轻理着念浅安汗湿的鬓角,一边压低声音笑道:“大夫说了,能喂进药就没事了。你把空碗给小丫鬟,去看着炉子上熬的粥吧。这里有我守着。”

近水即感激裴氏,又乐见裴氏和念浅安的过节得以缓和,忙恭身应下,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连翘也蹑手蹑脚地上前,替下裴氏的位置,略带迟疑道:“您这是……认同徐妈妈的话,也觉得念六姑娘如今是个不错的?叫奴婢说,念六姑娘这样,确实叫人怜惜。”

裴氏瞥了眼紧跟身侧,不停探头探脑的小姑娘,看向连翘话里有话道:“原本以为是孽缘,说不定其实是天定的良缘呢?”

连翘若有所思地一笑。

跟着裴氏转出内室的小姑娘却皱着小脸,嘟着嘴仰起小脑袋问,“祖母,您和连翘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孽缘良缘,珠儿听不懂!”

“我们珠儿还小呢,长大就懂了,啊?”裴氏半蹲身,握着亲亲嫡孙女的手交待道:“屋里那位念六姑娘,是祖母请来的贵客。眼下又病着,珠儿可不能闹她,要和祖母一起,好好照顾病人,好好招待贵客,知不知道?”

裴氏的嫡长孙女,徐月重原配留下的独女徐之珠边点着头,边转动眼珠,脆声道:“徐妈妈去送大夫了,珠儿陪连翘姐姐一起照顾念六姑娘吧?珠儿听祖母的话,祖母也要听珠儿的话,您才从寺里回来,快快去休息,千万别累着了!”

她做出副小大人样儿,裴氏对她即疼又怜,乐呵呵地诶声应好,想着心里那点才冒头的盘算,也愿意徐之珠和念浅安私下多相处,便抱着徐之珠香一口,故作郑重道:“那祖母就把念六姑娘交给珠儿了!”

徐之珠也一脸郑重,保证会看好贵客兼病人,等送走裴氏转身进内室,小脸竟透出和年龄不符的阴沉来。

连翘见状不禁暗叹,虽然猜得出几分徐之珠为什么会这样的原因,但一来她不便掺和小主子的事,二来她已然听懂了裴氏的意思,便只做不知,倒生出些看热闹的好奇来。

徐之珠自然不在乎连翘怎么想,一心盯着昏睡的念浅安,仿佛碍于教养,才没有直接动手弄醒念浅安。

等念浅安醒来时,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张放大的脸色超黑的小胖脸。

她险些被吓出双下巴,忙仰头退开,磕到床头直接磕清醒了,先认出连翘,“我这是在……徐家别业?”

“近水回去给您取换洗的衣物了。您现在在我们夫人的院子里。”连翘扶着念浅安坐起身,“念六姑娘先用点白粥吧?”

念浅安边吃粥,边抽空看小胖脸,奇道:“贵府的小丫鬟年纪会不会太小?”

瞧着才三四岁,堂堂靖国公府,居然用童工?

徐之珠闻言脸色更黑,冷哼道:“你就是念、浅、安?”

第47章 暗潮微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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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模样堪称咬牙切齿。

“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念浅安就着白粥翻白眼,看向连翘挑眉道:“既然不是贵府小丫鬟,就是贵府哪位姑娘了?”

连翘再次暗叹,哪里看不出念浅安是故意逗徐之珠,即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没想到大的刁小的娇真杠上了,略头疼地圆场道:“这位是府里的大姑娘。我们夫人和国公爷膝下无女,除世子爷外,几位公子所出都是小公子,我们大姑娘倒是独一个,排行不随小公子们。念六姑娘是长辈,喊我们大姑娘’珠儿’便是。”

徐月重的独女徐之珠?

原身争着当后娘的那个小拖油瓶?

念浅安也觉得头疼了:逗错人了混蛋!

她放下白粥,挤出个假笑,“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我就是念浅安,徐大姑娘有礼了。”

“珠儿当然有礼!无礼的是你!明明是珠儿问你话,你却不回答,还只和连翘姐姐说话!”徐之珠的小胖脸很严肃,义正言辞道:“连翘姐姐都说你是珠儿的长辈了,你还叫珠儿徐大姑娘,假装什么客气!是不是想让大家都以为珠儿以小欺大!念浅安,你果然和外头传的一样又刁又坏!”

“你都直呼我名字了,聋子才听不出来你打心底里看不上我。你看不上我,我当然得假装客气一下。”念浅安怼人不分年龄,堵完徐之珠,皱眉看连翘,“我可没招惹过你们大姑娘,只招惹过你们世子爷。”

连翘听话听音,忙解释道:“春宴的事,大姑娘本不知道。是奴婢失职,没发现那天看守内书房的下人起了歪心思,竟拿捏着春宴的事往大姑娘跟前讨巧卖好。夫人知道后已经尽数打杀了,也嘱咐过大姑娘不可外传。大姑娘这是……对念六姑娘有些……误会。”

对她有误会,对原身没误会。

念浅安哑然,这答案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更令她意外的是连翘的态度:难道连翘的冷脸之下也藏着一颗火热的侠女心,和徐妈妈一样,看她弱小可怜但坚强,就不计前嫌地给她好脸了?

武将世家的仆妇,简直是高门下人中的一股清流!

她这一走神,就见徐之珠闻言脸色又黑了一层,指着念浅安道:“珠儿只要爹爹,珠儿只有一个母亲!你!还有那些整天烦祖母、堵爹爹的坏姐姐们!都别想当珠儿的后娘!珠儿不要爹爹娶后娘!”

再人小鬼大,也是个一出生就失去亲娘的可怜娃儿。

念浅安一边默默唱着“小白菜地里黄,两三岁没了娘啊没了娘”,一边尽量温柔地怼了回去,“徐大姑娘成语说得挺溜儿,既然知道’以小欺大’,想来也听过’知错能改’。我知道错了,就算你爹爹是好多坏姐姐都想咬一口的香肉,我也已经改了口味,再也不想咬了,更不会上赶着当你后娘。”

连翘瞪大双眼:竟叫徐妈妈说中了!念六姑娘真的对世子爷再无旖思,真的“改邪归正”了?

徐之珠也瞪大双眼,和连翘惊讶的不是一回事,“珠儿不信!你以为随便说两句话,就能骗过珠儿了?”

念浅安很想掏耳朵:在她的个人认知里,喜欢自称闺名的女人,甭管年纪大小,多半不是白莲花就是公主病。

珠儿猪儿傻傻分不清,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她默默恶寒了一下,伸出手指道:“我们拉勾勾,一言既出绝无反悔!”

对于小小的徐之珠来说,拉勾和发誓的性质以及严重程度是一样的,她半信半疑又有些迫不及待,握了握小胖手道:“真的?”

“不是真的,难道是煮的?”念浅安不耐烦,爪子一伸,强行拉勾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行了,小公主病放心了就一边儿玩去。我吃饱了犯困,让我再睡会儿。”

伤痛发作后,来势虽然凶猛但去得也快,精神还差点儿,身上的热度却褪得差不多了。

“等近水回来了,劳烦你喊我一声。”念浅安边躺平边对连翘道:“我换身能见人的衣裳就走。小病小痛的我回庄子上继续养,不多叨唠贵府了。今天的事感激不尽,回头我再登门,拜谢靖国公夫人和世子爷……”

省得逗留太久,又招惹得徐之珠多心乱想。

徐之珠和七皇女都属于熊孩子系列,虽然熊的性质不同,但她有心收服七皇女,却懒得多应付徐之珠。

念浅安怀揣着未尽之意,再次秒睡。

连翘忙对徐之珠嘘声道:“大姑娘,这里奴婢替您守着,您该去陪夫人用午膳了。”

她看够了热闹收获不少,也不想徐之珠闹得太难看。

徐之珠看了眼睡死的念浅安,又看了眼自己的小手指,迷惑不解地歪头,“连翘姐姐,什么是小公主病?”

说着话还不忘用小胖手挡着嘴,声音悄悄的,似乎不想吵醒念浅安。

倒不像之前那样敌视念浅安了。

连翘暗笑,没想到念六姑娘还挺会“哄”孩子的,她牵着徐之珠往外走,出主意道:“奴婢也不懂,不如大姑娘去问问夫人?”

徐之珠猛点头,出了客房也不管后头追着一串婆子丫鬟,只管闷头往上房去,不防备下突然撞上一具香喷喷的少女身子。

“大姑娘小心。”被撞的少女张手抱住徐之珠,蹲身笑嗔道:“怎么跑得这样急?不是特意去看念六姑娘的吗?怎么这样快就出来了?是不是念六姑娘发脾气,把你赶出来了?念六姑娘名声在外,又是夫人请回来的娇客,且在山上害了病,大姑娘是主她是客,可不能和她计较,知道吗?”

她一副谆谆教导的温婉口吻,话里话外却没少挖坑。

追上来的婆子丫鬟听得明白,晓事的婆子互相交换眼色,有人面露不屑有人暗道可惜,也有人只是观望,不晓事的丫鬟则看着那少女,露出掺杂着攀比和羡慕的恭敬神色。

徐之珠到底年幼,似没听出话里的机锋,只皱着眉挣出少女的怀抱,仰头道:“不是,念六姑娘没有发脾气赶走珠儿,是珠儿自己出来的。姑母,你跟珠儿说念六姑娘不好相处,竟是真的!珠儿觉得,她是个怪人!”

少女闻言直起身的动作微顿,听着那声“姑母”脸色也有一瞬僵硬,语气却依旧温婉,“大姑娘忘了?我教过你的,我只是世子爷的远房表妹,当不得大姑娘喊我’姑母’。”

“只要是爹爹的妹妹,就是珠儿的姑母!”徐之珠很有礼貌地补了个福礼,又歪头问道:“姑母,你知道小公主病是什么意思吗?”

她其实没叫错,少女乃是裴氏同族堂姐的遗孤,姓单名怀莎,如今举目无亲带着年幼的弟弟一起,进京投靠裴氏,已在靖国公府寄居两年有余。

徐之珠从口齿清楚起,就一直喊单怀莎“姑母”,一开始没加“表”字,如今叫顺口了也没想过要改正。

这次因徐之珠也跟着来别业小住,负责给徐之珠启蒙的单怀莎便也跟了来。

单怀莎无奈一笑,似乎放弃了纠正称呼的事,脸上的疑惑和好奇都恰到好处,“小公主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姑娘是听谁说的?难道是念六姑娘?所以大姑娘才觉得她是个怪人吗?”

“姑母,你的问题比珠儿还多!”徐之珠生气地跺脚,做着鬼脸跑开,“姑母也不知道,我找祖母问去!”

她带走一串婆子丫鬟,院中只剩下单怀莎和她的大丫鬟。

“大姑娘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老叫您姑母,凭白错了身份,倒叫您见着世子爷时如何自处?”大丫鬟小声逼逼,眼神瞟向客房,“枉费您费心哄了大姑娘去客房瞧情形,结果半句有用的都没听着,净和您耍孩子脾气。”

说着心思转到念浅安身上,声音越发低,“您吃亏在还没出孝除服,否则怎么会错过上次的春宴?那次国公夫人虽然留了不少娇客住了几天,但最后也没选中哪一位。奴婢瞧着国公夫人的意思,竟似暂时撂下了世子爷的亲事。

怎么出去上个香,又把念六姑娘带回来了?就算是病了,公主府的庄子又不是请不起大夫、没下人服侍。突然这样上心念六姑娘的事,也不知是不是改了主意?上次春宴,念六姑娘可也被国公夫人留下过……”

“静坐常思自己过,闲谈莫轮他人非。我是这么教大姑娘的,你也学着点。”单怀莎似不为所动,淡笑道:“我只要教好大姑娘,做好自己该做的,其他的,聪明人自然会看进眼里。两年多寄人篱下的日子都过来了,何必计较一时长短。”

这聪明人,自然指的是裴氏和徐月重。

大丫鬟与有荣焉地笑道:“姑娘说得对。国公夫人对哪家有来往的姑娘不好?对您这个表侄女,才是亲亲香香的真好呢!”

单怀莎看着门帘低垂的上房,眉心微蹙地抿了抿嘴,垂眸转身道:“姨母有大姑娘陪着,我们就别打扰了。走吧,大姑娘下午的功课还没准备,用过午膳且不得空歇息。”

大丫鬟忙应是,扶着单怀莎出了正院。

她们主仆前脚刚离开,徐妈妈后脚就进了正院,跨入上房就见徐之珠由丫鬟服侍着净手,想到刚才瞥见的背影,就挥退丫鬟,亲自替徐之珠擦手,口中问道:“单表姑娘才走?她过来干什么?和大姑娘说了什么?”

“知人知面不知心,妈妈教珠儿的话珠儿记着呢。”徐之珠哪里还有半点乱耍脾气的样子,嘟着嘴轻哼道:“什么表姑娘,她娘是祖母的远房堂姐,早就出了五服的关系,祖母心善才收留她们姐弟,她也确实有些才情,祖母怕她住得不自在,才好心让她给珠儿启蒙。

妈妈当珠儿真的什么都不懂吗?她是一心教珠儿读书写字没错,她那位大丫鬟可是没少打听爹爹的事,以为珠儿年纪小,就什么都看不出来吗?姑母?珠儿的亲姑母、表姑母,族里多的是,难道差她一个?”

没娘的孩子早当家。

徐妈妈对徐之珠的早熟只有心疼,虽明白徐之珠排斥徐月重续娶的事不好,但并不仗着自己地位特殊就强行劝阻,反而欣慰道:“大姑娘心里明白就好。夫人和世子爷总是为大姑娘好,不会胡乱选人,心里也明白着呢。”

第48章 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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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之珠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突然小眼珠一转,契而不舍地问,“妈妈,你知道小公主病是什么意思吗?”

话音刚脆亮的响起,里间就传出一阵参差不齐的笑声,先是裴氏含笑嗔怪了一句,“这孩子!竟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倔性子!”

又扬声道:“可是徐妈妈回来了?快都进来。”

徐妈妈牵着徐之珠入内,抱起徐之珠上桌,又奇又笑道:“老奴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新鲜词儿。大姑娘这一句问,又是个什么说头?”

“是那位念六姑娘说的,也不知怎么就喊我们大姑娘’小公主病’。”布菜的小丫鬟们纷纷捂嘴笑,抢着接话道:“大姑娘逮着人就问,这都挨个问过一圈了,奴婢们答不上来,夫人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呢!”

“这又是公主又是病的,究竟是好话还是坏话,老奴也糊涂了。”徐妈妈给徐之珠喂饭,问道:“念六姑娘是怎么说我们大姑娘的?”

徐之珠鼓着腮帮子不答,似乎很纠结很苦恼,不知该怎么说念浅安。

“这事妈妈该问我才是,大姑娘哪里说得囫囵。”连翘落后一步进来,挥退小丫鬟们替下布菜的活,看着裴氏道:“念六姑娘精神头好了些,和大姑娘倒是有说有笑的。还和大姑娘’开诚布公’了一回……”

说着不添不减地将二人拉勾的前后说了一遍。

徐之珠不等话音落下,就握着小胖手挥了挥,“珠儿才没和她有说有笑呢!是她先伸出手,珠儿才勉强和她拉勾勾的!”

裴氏又好笑又感叹,和徐妈妈对视一眼,温声对徐之珠道:“我们珠儿很懂事,听祖母的话没有把春宴的事挂在嘴边乱说,也没有拿这事质问客人。倒是念六姑娘坦坦荡荡,又是个肯认错改过的,珠儿亲眼见过念六姑娘了,可还觉得她讨厌?”

徐之珠皱起眉毛,并不正面回答,只道:“念六姑娘古里古怪,小小年纪嘴皮子好厉害!珠儿都说不过她!”

小嘴边挂着饭粒不自知,也不晓得到底谁才是真正“小小年纪”的那一个。

裴氏又是一阵大笑,虽有心观望念浅安的人品德行,却无意太过急于求成,便摸了摸徐之珠的脑袋不再深说,转而问起徐妈妈,“桂仪和柳公子还在外头书房?午膳可用上了?”

“老奴亲自送去的,另外给柳公子添了份驱寒养气的药膳。”徐妈妈送大夫只是其一,其二便是去探情形,“那两个见财起意的农夫猎户,已经被柳公子的人押回城,送去衙门了。好在没叫歹人真成事儿,要是劫了财还嫌不够,真闹出赎人赎金的事儿,牵扯可就大了!”

裴氏放下心来,由衷默念一声佛。

连翘却是面露犹疑,斟酌着道:“原当那位柳公子是个落魄子弟,现在看来竟不止和世子爷交好,和六殿下也干系匪浅。否则怎么指使得动六殿下留给世子爷的人手?那几位军爷,瞧着倒不像六殿下明面上的侍卫。”

裴氏摇头道:“桂仪自有分寸。我不管他和什么人交好,也管不着柳公子是什么来头。左右我们国公府是靠真本事立身,从来只听皇上一个人的命,就算将来……皇上是正统,我们国公府也只认正统。”

不管将来如何,六皇子楚延卿中宫嫡出,身份地位都是不可动摇的正统。

连翘神色一凛,徐妈妈也面露正色,赞同地点头。

三人的对话即含糊又高深,徐之珠即不在乎也听不懂,捧着小肚子道:“吃饱饱,睡觉觉。”

说完这句常说的话,才猛地想起念浅安也说过类似的话,不由嘟囔道:“吃饱了犯困的是小猪,珠儿不是小猪,珠儿是跟祖母学的,每天午歇好养生。”

徐妈妈听得好笑,抱起徐之珠安置进碧纱橱午睡,拍着徐之珠故意问,“大姑娘这是骂念六姑娘是小猪吗?”

徐之珠纠结地摇了摇头,挨着枕头哼哼,“珠儿才不管她是不是小猪。她差点害了爹爹,知道错了改掉了,也是坏人。珠儿不许她再害爹爹,也不许其他人害爹爹。珠儿只要爹爹,不要爹爹娶新母亲。”

“老奴再教大姑娘一句话,人是会变的,人心也是会变的。”徐妈妈不再提念浅安,只轻声细语道:“就像这晚春的天,早上起来还觉得冷,到了中午就觉得热了。人和天一样,一会儿坏一会儿好,谁说得准呢?只能用心体会,用眼睛去看、去感受。不能一竿子打死。”

徐之珠似懂非懂地点头,眼皮耷拉下去,“妈妈对珠儿好,珠儿听妈妈的……”

她再早熟也熟不到哪里去,一腔鬼精劲儿只专注在徐月重不可以给她找后娘上。

其他的,只能等她长大,慢慢教慢慢扭转。

徐妈妈爱怜地掖好被角,安静守在榻边,并未发觉上房南墙后猫着人,也不知偷听了多久壁脚,此时听着上房内再无人声,才蹑手蹑脚离开,钻出后门,悄无声息地窜向另一处院子。

偏居客房的念浅安,自然不知院子里看似清静,暗地里却有来有往地交替过几拨人事。

她被叫醒后就狂打喷嚏,此时正擤着鼻子嘀咕,“哪个混蛋在背后说我?念叨得我耳朵痒鼻子也痒……”

“怕是四姑娘惦记着您呢。还有远山,虽然编了说辞敷衍住外人,心里哪有不担心姑娘的。”近水难得帮远山说好话,强笑道:“姑娘不发热了,倒又开始发冷了。奴婢瞧着,您这喷嚏不是念叨出来的,而是真染了凉症。”

左右不是风寒,死不了人。

念浅安吸了吸鼻子,边换衣裳边问,“是徐世子找到你们的?我听连翘说,六殿下昨天直接从寺里回的城,早就离开了,柳公子可还在靖国公府的别业?”

“奴婢和远山被人从背后敲晕,醒来后黑灯瞎火地也不知是在桃林里的哪个地方,确实是徐世子找到奴婢们,又派人将奴婢们偷偷送进靖国公夫人的厢房的。”近水再也撑不住强笑,也顾不上服侍念浅安更衣,跪地连磕三个头,“都是奴婢们害了姑娘!

要不是奴婢和远山不专心找人,边在林子里乱转边掐尖要强,和远山攀比着谁更得姑娘看重,帮姑娘打理的物件哪个更贵重,才叫去三怀寺换粮换油的农夫、猎户听了去,起了歹心打晕奴婢们,又跑去劫持姑娘!”

原来徐月重告诉远山、近水的,是这样一套说法。

或者说,柳树恩愿意让徐月重、裴氏主仆知道的,是这样一个“真相”。

所有人都以为农夫猎户是临时起意的歹人,但只要楚延卿心里清楚,农夫猎户背后牵扯的是另一个皇子的奸情,就够了。

至于传说被押送衙门的农夫猎户,只怕也已经落在楚延卿的手里了吧?

后续要如何处置如何应对,就不是念浅安能插手的了。

她若有所思地拢好衣襟,近水却当她恼了,忙后怕地指天发誓道:“姑娘说得对,奴婢们老犯二,如今真跌了跟头,还险些害了姑娘。奴婢和远山都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做窝里斗的蠢事,一定齐心协力伺候好姑娘!”

“看来狗屎运也是运啊!能让你和远山’幡然悔悟’,倒是个意外收获。”念浅安回过神,故作感动地哟了一声,“以后不犯二了?那我就看你们的表现了。别磕头了,才被人敲晕过,别把脑子磕傻了又犯二。”

近水连道不敢,期期艾艾地爬起身,觑着念浅安的脸色拍马屁,“姑娘可真厉害!奴婢后来听徐妈妈说,那山涧的路那么险,夜里那么吓人,姑娘都挺过来了!您是怎么从那两个坏人手里逃出去的?

还有小刀疤!姑娘说小刀疤欠您人情,依奴婢看,小刀疤可真是个重承诺又能干的人!姑娘眼光真好手段真厉害,竟然收了小刀疤当帮手!多亏他找着姑娘又护着姑娘,奴婢恨不得给他磕头呢!

小刀疤还在靖国公府的别业没走。要不是他和徐世子一直在外头书房,奴婢不敢乱走动,打扰徐世子和小刀疤说话办事儿,早就代姑娘去给徐世子、小刀疤磕头了!”

这也是个意外收获。

相信经过这一遭,远山、近水以后和柳树恩需要接头合作时,就不会再多想乱问,念妈妈那头有远山、近水做“人证”背书,想来对她和柳树恩私下来往的事,也愿意睁只眼闭只眼。

念浅安心情大好,裹着浓重鼻音笑道:“以后别再叫小刀疤了,给我恭恭敬敬地喊柳公子。”

近水自然不知念浅安心意有变,只当念浅安是感激柳树恩的救命之恩,才让她恭敬些,便不做他想地应下,扶着念浅安出客房,“您这就走?要不要找人通传一声,给徐世子和柳公子道个别,再道个谢?”

“回头让念妈妈出面,替我给徐世子道谢就是了。”念浅安想到徐之珠就不想多见徐月重,摇头道:“至于柳公子,既然还在别业,回头得空自然会依照约定,去庄子里找我。”

近水不再多劝,临到上房就停在门外,端起笑脸帮连翘打起门帘。

裴氏刚午歇起来,瞧见念浅安进来,忙上前双手一扶,不仅不让念浅安行礼,还亲热地握住念浅安的手拍了拍,笑着打量道:“瞧着精神头还有些虚,念六姑娘若是撑不住,还是在我这儿多住几天,很不必急着走,免得我跟着挂心。”

念浅安一脸懵:裴氏这副亲热劲儿,简直比徐妈妈和连翘变脸变得还彻底!

怎么肥四?

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念浅安顶着满头问号,不改口风道:“多谢夫人关爱,我已经能走能动了。今天实在没少麻烦贵府,我就不给您添乱,叨扰您和徐世子的清静了。我再不回去,只怕我四姐姐在庄子里都要坐不住了。改日再登门拜谢夫人和徐世子。”

这番话面面俱到,依旧不忘撇清和徐月重的关系。

裴氏越听越笑得慈爱,心下且感叹且满意,只觉以前当真看走眼,竟没发现念六姑娘是个懂事妥帖的。

她亲自送念浅安出了别业,这一幕不知落进多少人眼中,暗地里又勾起不为人知的涟漪。

念浅安自然无知无觉,倚在车窗边,正瞧见来踏春的少年男女鲜衣怒马,当真是人物如画。

外头依旧风平浪静,真好。

第49章 哥无恩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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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念浅安劫后余生,放眼望着依旧矜贵清平的东郊景象,忍不住酸了一句,“外头风景再好,别人家的别业再自在,还是不如自家庄子舒服。可算回来了。”

她边说边扶着近水的手下车,还没站稳就打了个喷嚏。

“貌似真的感冒了……”念浅安小声嘀咕,随即脸色一亮,挥舞着爪子道:“小透明!远山!我回来了!”

“六妹妹!你可算回来了!”迎出门的念秋然几乎小跑起来,拉着念浅安上下打量,脸上的神色跟生离死别又重逢似的激动,边往里走边语无伦次道:“瞧着眼睛鼻子都有点红,听着嗓子也有些哑,这是真病了?是不是已经没有大碍,才没依靖国公夫人的意思,在徐家别业住上一晚?

昨儿我和三哥哥、表公子才出了桃林,回到寺里厢房没多久,就有个姓徐的妈妈过来找,说是靖国公夫人往桃林去时遇见了你,留你一块儿吃斋听讲经,后来又说要留你在寺里住一晚,我都快担心死了!

要不是远山、近水陪你一块儿留下,又说你好好儿的,我还以为是靖国公夫人故意磋磨你呢!好容易盼到天亮,远山却回来说你着了凉,被接去了徐家别业!要不是有远山在庄子里,我真要成无头苍蝇了!”

拜念夏章的大嘴巴所赐,她自然也知道了念浅安算计徐月重,又和这个那个外男拉扯不清,最终导致被刘青卓退婚的隐情。

念秋然真心以为,裴氏对念浅安突如其来的各种“好”,是打着交际的幌子,趁机拿捏敲打念浅安。

“我实在拿不准靖国公夫人是什么心思。”念秋然的心还半吊着,后怕道:“她是长辈,徐家别业的门槛又高,我一个庶女……不敢不请自去,倒像不信任靖国公夫人似的,就怕惹恼了她反而对你不好。还好!还好!你回来了!”

念浅安本是做样子给庄子下人看,打叠起的笑脸早就笑不动了,此时听完念秋然的心路历程,不禁心头暖暖,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嗯,我回来了。”

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念秋然来说,这一天一夜的经历都即漫长又心累。

于她是险象环生,于念秋然是不同于裴氏等人所知的,另一番“真相”。

不过比起脑子眼睛嘴巴都有洞的念夏章,念秋然才是真正称职又贴心的姐姐。

念浅安温柔地摸了摸念秋然的头,不由又想起接连转变态度的裴氏主仆。

“我也拿不准靖国公夫人是什么心思。不过她对我很好,即没拿捏我也没敲打我,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你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念浅安顺着话茬糊弄完毕,边歪头往念秋然的肩上靠,边傲娇道:“四姐姐可不是普通庶女。四姐姐是我的小透明,更是我的知心小帮手!”

这样的肯定虽然有点另类,但显然戳中了念秋然主仆的小心肝。

试问府里府外,谁正眼看过三房不得宠的庶出主仆过?

更别提这样一份机缘巧合下,一件件小事累积后成就的看重和亲密。

即使这“知心”二字来得突然而蹉跎,依旧令人甘之如饴。

念秋然忙低头掩饰瞬间发红的眼睛,她的大丫鬟也是掩不住的动容,头一回大起胆子越过远山、近水,上前扶住念浅安,抖着嗓音凑趣道:“六姑娘可比我们四姑娘还高半截呢,这样一歪一靠,您和四姑娘都不走路了不成?小心把我们四姑娘压坏了!”

哟,小透明身边的小小透明居然敢和她开玩笑了!

念浅安挺直腰板,目光在二人脸上转了一圈,默默咂摸了下:好像她不小心苏了一把?貌似小透明主仆被她的话感动到了?

感动的点好低!

念浅安暗暗咂舌,她这边正和念秋然“姐妹情深”,那边远山和近水也已经交流完毕。

远山细问过徐家别业里的事后,彻底放下心来,又恢复了平日的二货调调,“如今总算万事大吉,都没事儿了!六姑娘且病着呢,快回屋里歇息吧?边走边说再吃了冷风,徐家大夫的药可就白喝了!”

近水也出声附和,和远山一样虽然又开始犯二,但不是以前那种互掐的二,“四姑娘、六姑娘该听远山的。先进屋再说,四姑娘不是还特意派人拦了徐家别业请的大夫,问过方子让下人另外抓了药吗?正好,姑娘有病,还得接着吃药。”

念浅安满头黑线,“……骂谁有病呢?”

她懒得理两脸懵的远山、近水,打发二人去铺床、熬药,和念秋然勾肩搭背嘿嘿道:“小透明可真细心。那俩二货死性难改,让她们守着我,我别想睡安稳觉了。小透明闲着没事儿,把针线笸箩抱来我屋里做呗?”

念秋然忍不住笑起来,再次很上道儿地主动道:“念妈妈是不是今天过来?六妹妹安心睡吧,等念妈妈来了,我再叫你起来。”

念浅安突然有种半养成念秋然的成就感,一脸奇货可居地点着头,一声嗯拖得老长,“不错!冰雪聪明!孺子可教!前途光明!好好长大!”

别说念秋然,就连她的大丫鬟抱来针线笸箩,都开始做了会儿针线了,还是不停地噗嗤噗嗤,“六姑娘说话做事,真正是精灵怪诞!自从跟六姑娘来了庄子上,这才多少天呢?别说姑娘,就是奴婢,这些天开怀大笑的的次数,都比在府里十几年加起来还多。”

“可不是?哪里想到六妹妹私下里,是这样一个妙人。”念秋然抿着针线,嘴角也止不住咧开,“所以说人要知足。你瞧现在,我不仅见到了他放下了心事,还和六妹妹处得极好。可见知足常乐这句话再对不过了,就算这乐来得晚些,也是好的。”

大丫鬟点头如捣蒜,笑意不减,“老天还是眷顾姑娘的。奴婢只盼,姑娘从此以后都能这样自在就好了。”

“我不奢求什么自在。我喜欢六妹妹,也不是为这份自在。”念秋然手里走着针,嘴边挂着恬静,“你也瞧见了,六妹妹从不拿远山、近水当寻常下人使唤,对你也一视同仁。对我……更是不拿我当隔房的庶姐相处,冲着她这份体贴和抬举,我就觉得欢喜,想多帮她做些事。”

大丫鬟再听这样的话,已经不觉心酸,反而赞同道:“奴婢和您的心是一样的。姑娘怎么想,奴婢也是怎么想的!”

念秋然静静地笑,主仆二人边做针线边低声闲聊,倒确实自在,偏有人不想让念浅安自在。

庄子的门房来报,“四姑娘,三公子和表公子听说六姑娘回来了,特意来探病呢!”

庄子上的人哪里知道公主府和刘家私下里正闹龌龊,通传报得又响又亮,满脸都写着高兴。

念秋然见状倒是不好一口拒绝,省得叫庄子上的下人瞧出形迹,只得让大丫鬟随门房去迎接,自己则转身进了内室。

念浅安喝过药正准备躺平,听罢险些脱口问候念夏章他母亲。

周氏到底是怎么当嫡母的?

放养的小透明长得多好啊,悉心教养的念夏章怎么长得这么令人捉急呢?

她默默看了眼面露为难的念秋然,心想不看僧面看佛面,默念三遍别因为自己害念秋然难做人,心理虽然建设完毕,但懒得为俩神经病收拾自己,随手抓了件披风裹上,踢踢踏踏地往外走,口中不忘逗念秋然,“小透明别愁眉苦脸的,小心变丑。”

她认定谁是好的,就一心对谁好。

念秋然心口胀胀的,脸上难色化作笑颜,挽住念浅安小声劝了句,“六妹妹别恼三哥哥。三哥哥虽然有些……到底是为六妹妹好。”

念浅安呵呵,转进厅中,就见念秋然的大丫鬟正缩手缩脚地扫座看茶,念夏章和刘青卓并肩而站,似正在向刘青卓点评室内的布置,听见动静就转过头,先喊了声,“六妹妹。”

随即眉头一皱,不问病情反倒教训起念浅安来,“六妹妹来了庄子上没人管束,行事竟越发不讲规矩礼仪了!我也就罢了,青卓表哥虽是自家亲戚,但六妹妹也不该忘记德言容功,这样形容不整地出来见客!”

“得亏你是自家三哥,刘公子是表亲,要真是外头来的野路子客人,你看我出不出来见你们!”念浅安翻着白眼往上首一坐,干脆团起披风盘腿缩进椅子里,撇嘴道:“三哥别老跟我讲姑娘家的规矩。我倒要问问三哥,这探病不问病人好坏,不顾病人身子请进请出的,又是哪门子规矩?”

她的战斗力不受病情影响。

念夏章的长兄派头也不受被虐次数的影响,闻言没有半点羞愧,反而正中下怀,当即接口道:“六妹妹问我规矩前,不如先反省自己是怎么做的!四妹妹就在庄子上,婆子丫鬟可着你用,不过是吹了风受了凉,倒要麻烦外人,跑到靖国公府的别业去!

不告长辈是一,姑娘家随随便便住进别人家里,我永嘉候念家可没教过这样的规矩!六妹妹不讲规矩,难道是还惦记着徐世子?你这病是真是假,我看还是两说。别是你寡廉鲜耻,还没歇下去的龌龊心思又冒了头!”

他和念秋然想的又不一样,真心以为念浅安是故意支开他们,好偶遇歪缠裴氏,得以留宿寺中又借病登堂入室,意指徐月重。

没想到在念夏章和刘青卓眼里,昨天的事又是另一番景象。

念浅安真心服了,一时想起柳树恩和她科普的那些少男心思,忽然觉得念夏章和刘青卓一样,也很自以为是。

这俩神经病干脆凑一对算了!

于是一语双关地打断道:“三哥先闭一下嘴。你们到底是来探病的,还是来卖酸卖腐的?”

念夏章一噎,“我说这些是为六妹妹好,六妹妹何必老说我们读书人酸腐?”

“谢谢你哦读书人。”念浅安表示虚心受教,耐心尽失地挥挥爪子,“我送二位一个字:哥无恩滚!”

念夏章又是一噎,居然很认真地纠正道:“六妹妹数错了,明明是四个字。”

“……不好意思,我忘了说你们听得懂的人话了。”念浅安虚心改正,指向门口的爪子透出冷意,“滚!”

第50章 打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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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蛮粗俗!”念夏章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指着念浅安气得满脸通红,翻来覆去只有这四个字,“野蛮粗俗!”

“夏章表弟一心为六表妹好,才出言训斥。六表妹听不进去就罢了,何必句句针对夏章表弟。”刘青卓按下念夏章气得几乎发抖的手,面露不虞道:“我和夏章表弟好意来探望六表妹,即便夏章表弟话说得重了些,也是出于恨铁不成钢的长兄之情,六表妹很不该恼羞成怒,又口出恶言。”

念浅安险些给俩神经病的脑回路跪了:比起念夏章那些恶意满满、纯属臆测的指摘话语,她只说了个滚字,算个鬼恶言!

她落地的双腿又盘了回去,见俩神经病这样都不滚,又见念秋然主仆两脸想为她出头的壮烈表情,只得丢了个安抚的小眼神过去,看向刘青卓冷声嗤笑,“刘公子和三哥一唱一和,一个攻完一个’守’,不愧是同吃同睡、把臂同游的好基友。

三哥说的那些屁话,除非脑子被驴踢过,谁听得进去我服谁。刘公子哪只眼睛瞎了,看我像恼羞成怒的样子?二位读书人的境界实在是’高’,我这种野蛮粗俗又不讲规矩的姑娘家,不懂也不想懂。”

她边说边老神在在地袖起手,不愿丢下念秋然接烂摊子,凭白招惹俩神经病,回头在周氏手底下不好过。

遂无精打采地抬了抬下巴,“刘公子还有什么’高见’,求一次都撕撸清楚。以后一别两宽,我自安好。不用二位再对我好心好意。”

刘青卓虽听不懂什么攻守好基友,但听得懂念浅安话中的轻蔑嘲讽,脸色不由红了又黑,狠狠皱眉道:“夏章表弟教训得实在没错。六表妹满口污言秽语,无理还不饶人,确实又野蛮又粗俗。枉费我听了夏章表弟的劝,想着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本来我还念着闲话一事上,是我疏忽了想得不够周到,对不住你和公主府,也劳累了家中长辈。又想着我前脚来东郊,你后脚就追着我来,还特意赶去桃林’偶遇’我,可见也是知道后悔自省的。

哪想竟是我高看了六表妹!原来六表妹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头故作姿态地支开我和夏章表弟,另一头还惦记着徐世子!可见夏章表弟字字珠玑,没说错六表妹的心思。六表妹不是恼羞成怒又是什么?”

别说念秋然主仆,就连念浅安都惊呆了:居然被柳树恩说中了,刘青卓竟然真是这么想的!

神经病的自恋程度简直可怕!

刘青卓哪里是水仙花,根本是朵旷古绝今的巨型水仙花花王!

念浅安真心理解不能,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向念秋然呐呐道:“回头记得把庄子内外的水仙花都弄走,我以后再也无法直视水仙花了,忒辣眼睛。”

念秋然脸色更懵,念夏章却一脸扬眉吐气的凛然正色,替下为他出头的好基友,背着手四下打量,皱眉道:“四妹妹呢?”

念浅安忍不住揉了揉石化的脸,下意识指路道:“小透明跟我身边杵着呢。我都跟她说话了,你不长心能不能长长眼?”

念夏章:“……”

他再次将念秋然无视成小丫鬟,终于羞愧了一回,松开眉头给了个好脸,出口的话却不见好,“我昨天是怎么交待你的?你答应得好好的,转过头就是这么阳奉阴违的?你就是这么劝六妹妹的?你就是这么做人姐姐的?”

四连问问住了念秋然,也令念浅安彻底回过神来,突然觉得自己果然有病,瞎给念夏章指什么路!

“三哥可闭嘴吧!小透明妥妥的好姐姐,不用你教她怎么做我姐姐。你这种’好哥哥’我消受不起。”念浅安吸着鼻子,顿觉俩神经病杀伤力太强大,吓得她除了感冒又开始偏头疼了,果断总结陈词道:“是我心术不正,是我一错再错,二位以后切记离我远点,看到我千万记得躲开。”

算她输,不该和神经病拼智商讲情商。

随这俩神经病怎么想,反正该掩盖的真相都掩盖了,该瞒住的人都瞒住了。

殊途同归,和昨天的事有牵连的各色人心中认定的“事实”如何,不重要。

念浅安表示虚心受教死不悔改,再无顾忌地努挥爪子,“给我把他们打出去!”

守在门外放风的远山、近水早听得七窍生烟,闻言顿时怒气爆发,双双撸起袖子招呼庄子上的下人,“来人!都给我好好送三公子和表公子走!”

仆随其主,原身是什么做派,名下庄子上的下人也是什么做派,根本不管前因后果,也不管早先还很高兴表公子来探病,只管操起锄头菜刀擀面杖大扫帚,摇身变作刁奴恶仆嘿嘿嘿地蜂拥而来,准备“恭送”客人。

刘青卓和念夏章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被突然变脸地念浅安惊得君子风度尽失,又是跳脚又是抱头,边躲边喝道:“六妹妹\六表妹!你敢!”

“怎么不敢!老奴倒不知道,永嘉候府的三公子,什么时候竟能做起公主府六姑娘的主儿了!”念妈妈刚进庄子就见正打得热闹,同样不管是非好歹,拨开下人们当中一站,眯起老眼冷笑,“念家一门两府,三公子要作威作福且回自家地盘,这里是公主府的地界,是我们六姑娘的庄子,什么事都能做,什么事都敢做!”

她虽不如刘嬷嬷是有品级的女官,但身为公主府的奶娘,即便已经出府荣养,也不是随便哪位公子姑娘能轻视顶撞的。

念夏章的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一来没想到会闹成这样,二来也不愿闹成这样,便就着念妈妈的话茬下台,护着刘青卓且退且说,“今儿看在六妹妹病糊涂了的份儿上,我不和你们计较!六妹妹好自为之!”

直到逃出生天回到刘家别业,念夏章都没回过味来,又是羞恼又是疑惑,“六妹妹真是越发古怪蛮横了!明明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喊打喊杀起来!真正是唯女子小人难养也!”

刘青卓亦是同样感受,此刻洗漱更衣后又恢复了君子气度,推过茶盏道:“表弟一心为我,倒是我连累了表弟。既然六表妹如此不可理喻,我也不必再顾忌家中长辈的脸面,几次三番给她机会。如她所愿,以后我只避开她就是了。”

“表哥大度!我代六妹妹向表哥赔罪了。”念夏章以茶代酒,饮毕放下茶盏,劝道:“表哥别因此就恼了六表妹。做不成亲事,亲戚还是要做的。刘大家不愿刘家和公主府有嫌隙,你我更不能让长辈失望。”

“我们公子倒是肯和念六姑娘做亲戚。”刘青卓的书童插嘴道,从昨天桃林偶遇到刚才被打,所积压的怨气再也忍不住,终于出声骂道:“现在是念六姑娘翻脸不认人!谁知道她这样做张做致的,是不是故意吊着我们公子!说什么不敢忤逆公主,只怕那信物就是念六姑娘自己不想还的!

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念六姑娘保不准就是这么个龌蹉盘算!闹出这么大动静,指不定就是想往外捅破两家退婚的事,好逼我们公子服软!不怪我们公子看不上她,如今对她只有更失望的!”

念夏章深觉有理,心下其实愿意表哥变妹夫,不然不会这么卖力“劝和”,闻言不由试探道:“六妹妹从来胡闹惯了的,表哥也不是不知道。难道真的失望透顶,再无转圜余地了?”

刘青卓以眼神阻止还想开口的书童,笑着摇头道:“婚约已退,自然再无转圜余地。至于其他的,我不和六表妹计较,只看她以后怎么做罢了。”

念夏章到底年幼,尚且不解男女风情,一时觉得刘青卓有些自相矛盾,一时又觉得刘青卓刻意含糊其辞,是顾忌着他的脸面才没将话说绝,遂不再深劝,拿起书本道:“书中自有颜如玉,先别管女子小人,还是一心只读圣贤书来得自在自得。”

刘青卓淡淡一笑,口中少不得也酸上几句文,脑中不经意闪过念浅安红着鼻头娇声呵斥的模样,嘴边的笑就带出得意地戏谑来,“六表妹的病倒不像假的。表弟还是补送些药材,问候两句才是。”

念夏章有些愣,随即拱手倾佩道:“表哥果然大度细心!回头我一定交待下去。”

且不说他二人自说自话地互暖,只说念妈妈驱散一众下人,关起门来问清楚缘由后,老嘴险些撇到地上,“咸吃萝卜淡操心!公主府和刘家如何,且轮不着三公子指手画脚!老奴算是瞧清楚了,表公子竟是个表里不一的书呆子!还是六姑娘看人明白,私自退婚的事做得再对没有了!”

夸完念浅安,又欣慰道:“六姑娘刚才做得对。念着四姑娘在家的难处,是您该顾的情分。对着说不通道理的人该骂骂该打打,是咱们公主府不能丢的身份。不过下次动静小点,如果叫外头知道两家退婚的事,指不定表公子又要怎么想六姑娘呢!”

念妈妈居然真相了。

念浅安自然不知道,刘青卓自以为是的程度有多令人发指,闻言皱着鼻子哼哼,“我一般不生气,刚才是真被那俩神经病气到了。估计我不仅鼻子堵住了,脑子也有点堵。早该先把刘青卓打出去,到底哪儿来的自信,居然摆出一副我对他穷追不舍的嘴脸?真恶心到我了。”

婚是刘青卓主动要退的,理由也是彼此互相看不上,怎么转过头又觉得她突然得看上他了?

念浅安真心理解不了酸腐神经病的世界,对念妈妈的态度也有些不解,“怎么妈妈好像不生气的样子?”

“如今看清楚表公子是什么德行,倒不值得生气。”念妈妈不以为然道:“驸马爷才是真正的才子,一年到头不知有多少人往公主府投文,想请驸马爷指点两句,借此依附公主府。老奴见过的书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比表公子更虚有其表的不知凡几。犯不着为这个生气,白费这个心力。”

念浅安眨了眨眼:她突然发现,单蠢的念妈妈也是有闪光点的!

念妈妈被看得老脸有光,顿时挺直老腰板,看向念秋然主仆道:“四姑娘放心,三夫人且迁怒不到你头上。”

第51章 想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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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秋然和大丫鬟对视一眼,不无苦涩道:“多谢妈妈出言安慰。我已经……习惯了,就算母亲迁怒,我也不怕。”

“四姑娘确实不用怕。”念妈妈见她话说得实诚,便也实话实说道:“当初三公子能进刘家族学,是三夫人请驸马爷出面促成的。绕过公主不去求,偏私自去求驸马爷,一是因刘大家的帝师身份,二是因驸马爷才学绝艳,在皇上跟前也是说得上话的。

光冲着这两点,六姑娘就算真把三公子打了,三夫人至多往老夫人跟前哭两声,背地里骂公主和六姑娘几句罢了。如果晓得四姑娘和六姑娘走得近,别说明面上,就是私底下也不会如何迁怒。

三夫人为了三公子的前程,什么样的事忍不得,算盘打得精着呢!三公子也不是全然不懂事,和表公子交好一来是臭味相投,二来是知道三夫人的心思。就是读书读得有点呆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三公子就是那又拿矛又拿盾的,自己爱跟自己较劲,还爱拿自己认定的那套和别人较劲。迂腐是迂腐了些,大是大非还是框得住他的。三公子只怕没少后悔嘴巴漏风,叫四姑娘知道了退婚的阴私事儿,万不会再告诉三夫人,今儿的事且闹不大,活该他们白挨打。”

她知道臭味相投,岂会不知自相矛盾?

不过是有意宽慰念秋然主仆,故意说得形象有趣些。

念浅安正脑补得欢乐,顿时忘了鼻子还堵着,不小心笑出猪叫,“哪里是我看人明白,妈妈这才叫慧眼如炬呢!”

念妈妈忙拿帕子给念浅安擤鼻子,笑看念秋然道:“所以说四姑娘不用怕。随三公子自个儿瞎忙活去。今儿的事说破天不过是小孩子顽皮,兄弟姐妹间打打闹闹,连老夫人都不会插手管。”

“妈妈怎么说的都听见了?”念浅安捏着鼻子哼,“还不传话下去,以后三哥和刘公子再敢来,只管把门摔到他们脸上,不必客气。”

远山和近水忙跟着哼,“姑娘放心,早把话传下去了!”

“这会儿马后炮倒是放得响!”念妈妈佯瞪远山近水,拉着念秋然笑呵呵道:“得亏有四姑娘陪着比照着,六姑娘如今越发晓事,也知道顾念手足情,晓得做事留一线了。这些天没少劳累四姑娘吧?如今有老奴在,四姑娘且安心歇着去。”

她以前也没正眼看过念秋然,此刻纯属睁眼说瞎话,但基于对念浅安的盲从,变脸变得相当顺溜完美。

言行间的和气不假,端茶送客的意思也很明显。

念秋然褪去担忧,心知念妈妈是为办私事而来,便叮嘱念浅安几句仔细养病的话,自带着大丫鬟回了厢房。

“四姑娘倒真是个知情识趣的。”念妈妈感叹完毕,老脸突然严肃,“说吧,你们瞒着四姑娘什么事?三公子和表公子再拎不清,也不至于凭白污蔑姑娘。背地里出了什么事要一个两个都瞒着?”

念浅安顿觉念妈妈的闪光点又大了一圈,示意远山近水“如实”说“劫财”的事,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奶兄和王娘子可来了?”

“留在前院住下了。一路过来灰头土脸的,可不敢让他们立时就来见姑娘。先歇一晚收拾整齐了再说。”念妈妈解开包裹,奉上账册和钱匣子,“除去东郊的皇庄,姑娘名下铺子、田庄的出息都在这里了,您先过过眼,回头再细问他们。”

念浅安有点小激动,结果越看账册脸越黑。

念妈妈也是越听“实情”脸越黑,又是气恼又是后怕地怒捶远山、近水,“我是怎么教你们的!财不露白!财不露白!你们倒好!乱说话叫人听去起了劫财的歹念!姑娘怎么就摊上你们这两个净坏事儿的丫鬟!”

“妈妈别气了,也别怪她们。”念浅安黑着脸狂抽嘴角,“我就这么点私房钱,财不露白个啥子哟!”

远山近水暗搓搓反击,“妈妈把姑娘的生意整亏了?”

念妈妈又一人捶了一拳,探头疑惑道:“总账上足足五千两白银,加上家里那六八大发,五千两有余呢!姑娘莫不是没看清楚数儿?这些私房,可不少!”

说着不疑惑了,竖起大拇指一脸骄傲道:“哪家未出阁的姑娘能有这么多私产?姑娘不能跟宫中的皇子皇女比,只和京中其他姑娘比,那也是这个——头一份儿。”

“妈妈说得对!”远山近水抱头拍马屁,然后抱起钱匣子点银票,“有了这些,姑娘就是想把香粉香膏的生意做出京城外,也是能的!”

是能做普通脂粉铺子,但不能指望靠这点本钱挖魏家墙角。

念浅安顿觉装满银票的钱匣子依旧很虐,看着闪光点消失不见的念妈妈,苦笑道:“妈妈也去歇着吧,先让奶兄和王娘子好好休息两天,如今这点钱也不急着细问了。我现在只盼着柳公子出来混的年月够久,身家存得够厚。”

果然靠谱的下人适合守业,创业还得靠她自己。

念浅安准备先躺平养好精神,挥挥爪子道:“生意上的事,等我见过柳公子再说,先散了吧。”

念妈妈虽然又恢复了单蠢,但到底帮念浅安打理过几年生意,一听就明白了念浅安的意思,“姑娘是想和柳公子合伙做生意?让柳公子跟着出银子,也跟着分红利?”

虽不全对但也不全错,念浅安瘫倒在床上,肉疼地点了点头。

念妈妈立即表示不用歇息,“柳公子对姑娘有救命之恩,又和徐世子是知交,能耐德行虽然可信,但到底是外男。老奴不反对姑娘和他私下来往,能借由生意报恩也是好的。但姑娘得许老奴留下,好歹亲眼见见柳公子,也能放心。”

念浅安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结果等到睡了又醒用完汤药吃过晚膳,都没等来柳树恩。

按说楚延卿昨天就走了,柳树恩身为暗卫,即便留下收尾,也不会在东郊滞留太久才是。

不是今晚就是明天,柳树恩回城前肯定会来找她。

念浅安决定熬夜坐等,一时想起野外相处的种种,一时又想起之前在宫中一起撞破奸情的事,当初她还极力撇清渡气不算初吻,哪里想到她验证来验证去,不仅真夺了柳树恩的初吻,柳树恩还成了她的初恋对象。

难道他们两个真的很有缘分?

念浅安捧着浓茶发呆。

远山和近水端来洗漱热水,咦道:“姑娘在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念浅安任由二人擦脸擦手,随口答道:“想男人呢。”

远山近水哦了一声,自顾出门泼水睡觉,念妈妈也捂嘴打哈欠,抬脚往外走,“姑娘走了困,老奴可熬不住了。柳公子来了姑娘且喊一声,老奴就在外间守夜。”

念浅安回过神来,一脸震惊地伸出爪子做且慢状,“诶?我说我想……男人呢?”

“不就是想柳公子什么时候来吗?”念妈妈一脸不屑,“姑娘看不上表公子那种清俊书生,现在也不再仰慕徐世子那样的英俊武将,柳公子一容貌有损的寒门子弟,以姑娘的眼光就更瞧不上了。姑娘只管想,左右想不出朵花儿来。”

越说声音越含糊,深知原身审美的念妈妈十分放心地倒头打瞌睡。

默默收回爪子的念浅安:“……”

她是不是应该感谢原身的下人心都很大?

念浅安即觉得如此一来行事更方便,又觉得被念妈妈等人抛弃的自己好孤独!好寂寞!

不一时月影压过烛火,念浅安正准备放弃等人,结束独自等待的寂寞时光,就被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惊得脑子灵光一闪,想到柳树恩曾先后翻过靖国公府和万寿宫墙的“爱好”,忙循声飞奔到窗边,推开窗户惊喜道:“柳公子!你真的来了!”

她一眼认出窗外蒙面人是柳树恩,正和柳树恩拉扯的念妈妈趁机老手一抄,撤下柳树恩的蒙面黑布,盯着那道刀疤笑道:“原来是柳公子,老奴失礼了。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还请柳公子勿怪。”

她半道起夜,上茅厕途中撞见有人想摸黑翻窗,虽猜着几分,仍拼着老命故意阻止有意试探,要是传说中的柳公子本事掺假、应对不够沉稳,她可不放心对方掺和进自家姑娘的生意里去。

念浅安险些被念妈妈重新点亮的闪光点闪瞎眼。

被抓乱衣裳的柳树恩:“……”

他好像错过了什么,为什么念六姑娘的奶娘对他突然这么“热情”?

本来阴沉的脸色听着自家人三个字,不由一阵黑又一阵红,眼神古怪地瞥向念浅安,“念六姑娘未卜先知,竟知道我会来?”

念浅安干脆倚在窗边点头,笑微微地将自己的推断说了,又稀奇道:“你今天怎么这副打扮?”

之前翻靖国公府墙的时候,也没见柳树恩有多谨慎小心,穿什么夜行衣蒙什么面?

“公主府的庄子白天打走过一拨上门闹事的人,这事儿都传进徐家别业了。”柳树恩脸色越发古怪,拿回黑布收进怀里,干咳一声道:“我本来打算你若是歇下了,就另外找机会见你。怕惊动庄子上巡逻的下人,才换了装束。”

原来外头不清楚被打出门的是念夏章和刘青卓,还以为是左近雇农闹了什么事。

傍晚时,念夏章莫名其妙地让人补送了一份的药材,直接被远山近水丢出门外。

因怕念夏章脑抽又来烦人,还是念浅安吩咐下去,让下人们轮流抄家伙,分班巡逻的。

没想到坑的是柳树恩。

“所以你是怕被人发现,才特意穿了一身黑,想掩人耳目地和夜色融为一体?”念浅安又汗颜又欢喜,小眼神瞟向念妈妈,“柳公子是怕给我惹不必要的麻烦吗?”

柳树恩不解她为什么非要再问一遍,迟疑地点头,“确实如此。”

冷眼旁观的念妈妈闻言却是一脸笑,这才招呼道:“姑娘已经告诉老奴了,公主和刘嬷嬷都知道柳公子的暗卫身份。如今老奴虽也知道了,但绝不会往外透露一字半句。柳公子既然不便公然和我们姑娘来往,就别在这里多站,且随老奴进屋吧。”

她考察完柳树恩的行事作风后,暂时安下心来。

念浅安见状偷笑。

柳树恩看着念妈妈蹑手蹑脚带路的背影,却是眉心微蹙。

第52章 经济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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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事……”柳树恩偏头看向念浅安,压低声音开口道:“你全都告诉你奶娘了?”

念浅安眨眨眼,突然觉得柳树恩用词真顺耳,默默品味道:“‘我们’的事?”

柳树恩只当她故意装糊涂,不由又好笑又好气,越发压低声音道:“自然是你我之间的事:我最开始为什么私下去找你、宫中的事、昨天的事,还有我们的关系……”

念浅安故意拖长嗓音哦了一声,语带内涵地逗柳树恩,“我们的关系?我们什么关系?”

柳树恩这才发现他用词不妥,叫念浅安连番反问竟无端引人遐思,月影下的脸飞快闪过一丝不自在,略提高声音掩饰道:“我欠你诚意未兑现,你需要我帮忙办事的关系。念六姑娘还有闲心捉我的语弊,可见智珠在握,不该说的事一件都没说?”

念浅安见好就收,忍着笑扬起小下巴道:“那是当然。昨天就是不想牵连进不相干的人,你我才慌不择路险些没淹死没冻死。如今事情遮掩得漂亮圆满,好不容易水过无痕,我岂会吃饱撑得自己往外乱说?徐世子和靖国公夫人都当只是寻常劫财,你没少费工夫忽悠徐世子吧?”

背后牵扯的奸情,柳树恩连知交徐月重都瞒了,她就是再信任念妈妈等人,也不会擅自外泄。

柳树恩闻言并不回答,只默认似的挑了挑眉,不再说话。

念妈妈却有话说,等三人做贼似的摸回内室后,就对柳树恩道:“老奴晓得柳公子身份特殊,行事来去有外人不得知的顾忌。老奴也看得出柳公子是个细致的妥当人儿,不过我们六姑娘到底是姑娘家,不能再像今晚似的翻墙跳窗,私下有事要说,也该明门正路的来才是。

以后又少不得麻烦柳公子,还请柳公子需要碰面时提前送个信儿。柳公子径直让人知会老奴就是了,老奴一定安排好地方时辰,不叫柳公子为难,也别叫我们六姑娘再不管不顾的胡来,为着等您熬坏身子。”

她得知柳树恩是楚延卿的暗卫时,虽奇怪念浅安自小和楚延卿不和,怎么竟和楚延卿的人有来有往,却也晓得作为下人,就算再有体面再亲近,有些事也是管不得听不得的。

从原身仰慕徐月重,并且在奶娘、大丫鬟跟前毫不掩饰的事就可以看得出,念妈妈比安和公主更纵容溺爱念浅安。

且对原身的审美深信不疑,即不担心念浅安再惹烂桃花,也不在乎寻常姑娘家该守的规矩,说罢见柳树恩并无犹豫地应下,就放下心面露满意地退到外间,留下一道门缝,自觉守在绣墩上放风。

可惜到底年纪大了,不一会儿就打起瞌睡来。

念浅安听着外头时续时断的小呼噜声,即觉得念妈妈很窝心,又忍不住捂嘴笑。

柳树恩却是眸光微闪,侧头看隔桌对坐的念浅安,轻声问,“听你奶娘的意思,你不确定我今晚会来还一直在等我?等多久了?”

“也没多久。我白天睡得多,夜里走了困。坐累了就躺着等,等不到正好直接睡过去,能有多累?念妈妈是担心我,不是有意责怪你。”念浅安摸了摸温热的茶吊子,摸瞎倒满推过茶盏,“你呢?一路摸进来惊不惊险刺不刺激?累了不?渴了没?先喝口茶润润喉。”

柳树恩盛情难却,抿了口茶盏险些吐出来:“……这不是茶。”

念浅安:“……可能是我的药。”

她只知道远山近水给她温了感冒药留着,哪里知道那俩二货把药装在茶吊子里!

都怪刻意调暗的灯光影响了她的视力。

念浅安摸了摸鼻子,微笑中透露着尴尬,“不好意思,我鼻子堵着闻不到药味。我让念妈妈给你送茶水进来……”

“不用麻烦。”柳树恩梗着脖子咽下苦药,语气透着五分无奈五分恍悟,“原来你奶娘是担心你的身子。我还以为你的病是靖国公夫人做的障眼法,好接你回徐家别业拾掇衣裳首饰。原来你是真病了……”

他紧着派人分成明暗两路,一路押送农夫猎户回城,一路回三怀山抹掉首尾,没和徐月重细问过念浅安如何,更没亲自见过徐妈妈,自然不知道念浅安不仅病了,还受了不少没露在外面的轻伤。

只知道在他看来很能干的念浅安,又开始犯迷糊了。

此时细听细看,才发觉念浅安鼻音有点重,眼角和鼻头也有点红。

应该只是着了凉,否则念妈妈不会真的放任她不顾病体。

柳树恩眸光乍亮乍暗,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想问问念浅安病得怎么样了,心底的关心转到舌尖,却变成了单调的询问,“既然病了就该好好休息。这样还坚持等着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不是告诉你是生意上的事了吗?”念浅安有点心虚,略狗腿地又送上糕点,“你又要忽悠徐世子,又要想办法收拾昨天的痕迹,今天肯定很忙很累吧?来,吃块糕点去去嘴里的药味。”

她凑近灯台怒瞪双眼一顿辨认,确定糕点没问题,就笑微微地递到柳树恩跟前。

柳树恩一手握着茶盏,一手捏着糕点,语气即戒备又犹疑,“念六姑娘突然这样’热情好客’,我不得不怀疑你要做的生意,是不是颇有难处?难到念六姑娘觉得不这么热情的话,我很有可能不肯帮忙?”

念浅安干笑:真是时移世易,柳树恩智商不捉急得真不是时候啊混蛋!

贫穷令人头秃。

她对柳树恩的殷勤,一半是因为她对柳树恩的好感,一半妥妥的是因为贫穷。

看来她虽然没有恋爱经验,但对着喜欢的男人,感情和理智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念浅安有些扼腕地喃喃道:“原来我不是恋爱脑?不是恋爱脑也好……”

柳树恩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愣愣问,“……什么脑?”

“生意头脑。我是说,本钱不够,光有生意头脑也没用。”念浅安把话题拉回正道,痛定思痛地坦白从宽道:“本来是打算我来出本钱,柳公子只需要帮我出把力,借着你暗卫身份的便利,盘间好铺面找些可靠可信的掌柜伙计,凭着我写的独家秘方,不怕不能打响名号财源滚滚,来个名利双收。

可惜原来设想得太美好,我的钱匣子却太虐身虐心。满打满算把我手里的五千两白银全砸出去,也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所以……柳公子你这暗卫听起来很高危的样子,粮饷应该很丰厚吧?

太后说你爹不疼娘不爱,家里也没人能帮衬全靠你自己,那你应该有钱也没地方乱花?你们做暗卫的,领的是年俸还是月俸?你手头上能动的活钱有多少,不如你跟着入一份股,将来我们五五对开,一人一半红利?”

柳树恩越听表情越精彩,哑然半晌,突然恍然低笑,“原来你奶娘是这个意思。怪不得说以后少不得麻烦我。原来你们都商量好了,不仅要拉我入伙,还要我出面盘铺子找人,这是要我连掌柜、账房的活计也一并先担了?”

念浅安即心虚又脸红,“万事开头难,等人和货都到位了,开张后就不用劳动你了。主要这事儿我得暂时瞒着我娘,也不想让外人知道铺子背后的东家是我。所以念妈妈和我奶兄只能暗地里给你打下手,明面上不能叫人看出和生意有干系。

我知道,我有点强人所难,但我能想到的只有你。我手里能用的人有限,能用的人里有几个真靠谱的不提也罢。我也不让你做白活,只要铺子能做起来,到时候分给你的五成红利,你拿到手绝不会后悔。”

说着不由摸了摸羞红的脸,小声抱歉道:“所以……我得说话不算话一回了。之前还说只要你肯跟着我混,绝对有肉吃。结果我现在有点穷,短期内无法兑现承诺了。”

她一副小意卖乖的模样,眨着水亮的双眼仿佛在说:求把眼光放长远!别嫌弃她穷!别计较当下!

柳树恩看得好笑,嘴角微微上扬,出口的话却犹如一盆凉水,“念六姑娘不是强人所难,而是狮子大张口。你说得轻巧,仿佛只要铺子人手齐全了,就一定能成事似的。你说独家秘方,是想做药材生意,还是脂粉铺子?这两样在京中,老字号好口碑比比皆是,不好立足更难出头。”

念浅安没被凉水泼着,闻言嘿嘿一笑,得意地甩出她写好的方子,“柳公子果然给力,我确实想做脂粉铺子。外行看不懂我这方子好在哪里,内行也未必一眼就能看破其中的奥妙。”

边说边摸出她让远山、近水在庄子里捣鼓出的样品,打开给柳树恩闻一下看一眼,“就算柳公子不熟悉这些姑娘家的玩意,也听说过奈香阁的响亮名号吧?我这方子做出来的香粉香膏,不比奈香阁差,甚至假以时日,只会更胜奈香阁一筹。”

皇后爱用奈香阁的香膏,楚延卿常出入坤宁宫不会不知道,而暗中护卫楚延卿的柳树恩,不曾亲见也该有所耳闻。

只是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的是,魏家名下的奈香阁,以前是她一手创办的,等奈香阁用完她生前留下的配方存货,仅靠吃老本的话,迟早会被她将要树立起的新铺子拉下一线。

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目前她的手伸不进朝中,无力窥探并扭转魏父的奸臣之名,但下黑手削弱奸臣的家底即可行,也势在必行。

没钱的奸臣,比有钱的奸臣总要好“对付”一点。

反正要穷一起穷,既然她现在是个穷鬼,魏家就跟着她一起走向穷鬼的不归路吧!

念浅安表示良心一点都不痛,专心留意柳树恩的反应。

柳树恩比她以为的更了解奈香阁,他垂眸看着桌上静放的样品,声音又低又沉,“竟是我小看了念六姑娘。原来念六姑娘早有准备,并非狮子大张口。”

还带着茶盏余热的手指抚上装着样品的简洁瓷罐,抬眼看向念浅安的眸底暗光浮动,“奈香阁的独家配方,怎么会在念六姑娘手里?”

本该是外行人,却一语道破内行人都未必能笃定出口的话。

奈香阁的配方是什么套路,没有人比念浅安更清楚。

她即意外又错愕,讶然反问,“柳公子怎么知道这是奈香阁的方子?”

第53章 难度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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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穿过门缝,灯台烛火无声跳了跳。

柳树恩映在光圈里的脸庞忽明忽暗,声线微微起伏,“能进坤宁宫送到皇后跟前的东西,无论出处都会仔细盘查。奈香阁的东西不经内务府采买,周姑姑曾请六皇子派人查验过奈香阁的底细。六皇子知道的,我也知道。

奈香阁的东家不是魏相而是魏四姑娘,坊间知道的人或许不多,在高门贵人间却不是秘密。皇子暗卫虽不比飞鱼卫擅长查探隐秘,但六皇子既然有心查验,自然有办法弄到配方拓本。

我曾有幸见过奈香阁的独家配方。即便不懂行,我也知道奈香阁的方子妙在配伍和份量上,别家就是想学,也学不到十成像。念六姑娘这些方子和成品,竟和奈香阁像足了十成十。”

说着也带出意外之色来,“念六姑娘如此反问,可见我没有认错,也承认你拿的是奈香阁的独家配方了?”

念浅安心头微震:奈香阁的老底曾被皇子暗卫摸过,她以前完全不知道!

是奈香阁的掌柜不曾上报,还是同样不曾发觉过?

她偏向后者,好在暗卫偷偷拓印配方的目的不是商业竞争,否则奈香阁还混个屁啊喂!

念浅安心里腹诽,嘴上笑答,“看来暗卫果然不比飞鱼卫。柳公子自从和我来往后,不是也查过我的底细吗?看来柳公子查得也不够全面细致。我这些方子,不能算奈香阁的独家配方,只能算体系相同。

柳公子只知我和魏四姑娘幼时有过短暂来往,却不知我们互通的书信都写了什么。奈香阁的第一张配方,就是我和魏四姑娘玩笑间捣鼓出来的。只是后来断了来往,我一没长性二无兴趣,倒是魏四姑娘肯花心思,成就了奈香阁的字号。

如今我想做新生意,自然要从还算熟悉的脂粉铺子着手。这些方子我不敢说信手拈来,但有迹可循地配出不输奈香阁的好玩意儿,我还是敢对柳公子做出保证的。”

这番说辞她早有准备,本是防着将来有需要时用来忽悠人的,没想到现在就用上了,还是用在意想不到的人身上。

柳树恩闻言微愣,意外之色不减反增,看着念浅安的眼中更多一分困惑,“原来如此。竟是这样……”

“就是这样。方子的事说清楚了,柳公子可以放心了吧?”念浅安再接再厉地游说道:“我是公主之女,你是皇子暗卫,我们俩联手必须搞大事情啊!如今我手里有方子,铺子的根基妥妥的,再搞定铺面和人手就稳了。柳公子给句准话,你准备入多少本金?”

柳树恩皱眉失笑,“念六姑娘志气远大,也很懂得人尽其用。这是不仅要我出银子,还要我出面先兼任掌柜账房,你就这么笃定我正经差事不做,有功夫帮你打理这些?不如你也失手推我一把,磕破我的额角,就当我还清欠你的’诚意’了。”

拿她说过的话堵她,倒不像不肯帮忙的样子。

念浅安顺杆往上爬,指着后脑勺干笑道:“你害我磕破过额角,我也害你磕破过后脑勺,扯平了。虽说谁也不欠谁了吧,但诚意两清情义在啊!我们都互相伤害过了,又是一起干过坏事经历过生死的过命交情,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约定不变,交情更深嘛!”

柳树恩低声笑,仿佛很满意念浅安的乖觉,这才松口道:“不如念六姑娘也给句准话,想找我借多少银子才够?”

入股多好听,借钱什么的瞎说什么大实话!

念浅安皱着鼻子哼哼,“我都把五千两白银的老底告诉你了,看在我这么穷的份儿上,你好歹出个一万两白银?我既然要抢奈香阁的生意,至少得搞奈香阁的两倍大,一万五千两本金打底。你愿意多出点我也不介意。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念六姑娘不愧是公主之女,张口就是大数目。”柳树恩嘴角微翘,点着桌面道:“暗卫的粮饷可没念六姑娘以为的那样丰厚。”

以前当惯小富婆的念浅安:“……你没钱?”

“我没钱。”柳树恩见念浅安顿时瞪圆了眼,忙忍着笑改口道:“我没钱,但是六皇子有钱。”

念浅安突然觉得自己眼光真准,喜欢的人居然和自己一样是个穷鬼。

她抽着嘴角道:“我娘只怕比六皇子还有钱。如果能找我娘借,我犯得着找六皇子?就他那张又冷又臭的脸,没得唱衰我的新生意。”

“念六姑娘既然想瞒着其他人,我自然不会违背你的意思,将此事透露给多余的人知道。”柳树恩听她言行无忌,嘴边的笑意越发浓郁,“我有办法让六皇子出本金,绝不会牵扯出念六姑娘。”

念浅安瞪圆的双眼瞬间弯如月牙,不禁撑着桌面探出身子,凑近柳树恩,逡巡着他的神色求证道:“真的?”

“真的。”柳树恩坐姿有一瞬僵硬,似分不清鼻端乍然充斥的,是样品的香膏味儿还是念浅安身上的香气,忙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偏过头道:“念六姑娘若是信得过我,就先将你那份本金交给我,等拿到六皇子的本金,我就着手盘铺面雇人。”

“信得过!就算我信不过你和六皇子,还有太后在呢,我不怕你携款潜逃。”念浅安丑话说得贼溜,半点不受感情支配,啪啪拍出一沓银票并两份契约,公事公办道:“银票你先拿好。契约我都写好了,空出的地方留给你填写本金数目。我先摁好手印,回头你把手续办了手印摁了,再还给我一份就行。”

边说边哈了口气,怒摁沾过红印泥的大拇指,然后指着空白处嘿嘿道:“数目你要是能多填点,我一百个愿意。头一年我们五五分,往后谁出得多谁就分得多。说到底立身根本的方子是我出的,你就先吃一点点亏,求别在心里骂我是奸商。”

什么话都被她说了,还变戏法似的什么都备齐了。

柳树恩眼角眉梢都透出忍俊不禁的笑意,强作正色地点头道:“念六姑娘是公私分明、持筹握算,绝对不是奸商。你要我办的事这样多这样重,我一定不辜负你的厚望,尽快抽出功夫打点妥当。”

“能者多劳。”念浅安捧着脸支着手,撑在桌面上笑看柳树恩,“柳公子多条赚钱的路子,我能有柳公子这样的得力帮手,果然没看错人。可见我们确实真有缘分,以后还请柳公子多多关照了。”

她谈完生意准备谈感情,非常含蓄地撩了一句。

柳树恩本想转正的身形又侧了回去,抓瞎拿起契约,似在专心审视内容,口中却低低道:“几次接触,我才知道念六姑娘是个不同寻常姑娘家的妙人。不仅口角伶俐,还常常妙语连珠,但对着其他人,尤其是……外男,还是别这么说话的好。”

念浅安没自恋到以为柳树恩是在吃醋,闻言暗暗偷笑,趁机又委婉地撩了一句,“这不是和你私下独处,才有啥说啥么。别的外男,可没这个待遇。”

柳树恩哭笑不得,嘴唇翕合几下似乎找不出话回应,抿着的嘴角却微微上扬,仿佛在无声地笑。

念浅安静静看着他,忽然发现柳树恩没有刀疤的半边侧脸,其实很耐看,可惜不说话没表情时,显得有些呆板。

她暗搓搓挪了挪手肘,想凑近一些细看,柳树恩却突然转过头来。

“原来念六姑娘所谓的抢奈香阁的生意,不单是字面上的意思。”他静心看过契约,越看越惊愕,“这契约上所列的条条框框,竟是要断了奈香阁的销路,抢先占尽脂粉铺子要用的各色货物,断绝奈香阁的货源?”

说着不由转过身正对念浅安,盯着念浅安的双眼道:“念六姑娘不是想抢生意,而是想彻底踩死奈香阁,做京中脂粉铺子的独一份儿?”

“昨天我还取笑你脑子转得慢,看来我说错了。”念浅安不惊不慌地咋舌道:“柳公子不是脑子转得慢,而是得看对什么事什么人。我敢黑字白纸的写下来,就不怕你看出来。我们这门新生意,确实是针对魏家。”

“念六姑娘不必刻意强调’我们’二字,我还不至于因此就反悔。”柳树恩肃然神色一松,有些无奈道:“我只是不明白,念六姑娘为什么突然针对魏家?”

“因为我看魏家的某些人不顺眼。”念浅安半真半假道,摸着下巴一脸高深莫测,“再说了,成功是可以复制的,也是可以推翻超越的。”

她指的是孔震。

在她初建奈香阁、刚开始涉足魏家产业时,生怕苏的光芒闪瞎魏家人的眼,没少暗地里指使孔震背着魏家人帮她的忙,等到后来被魏父察觉后,孔震就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帮手,不可避免地转暗变明,成为了魏家全家的帮手。

经由她手盘活的各式产业,一半交由魏母、魏家大哥二哥打理,一半则交给孔震继续发扬光大。

以前,她以为魏父是怕她太操劳损耗病体,才不让她再牵涉其中。

现在重新回头看,疼惜她这个病娇是真,顺势壮大魏家身家、全权掌握钱财也是真。

魏家产业在她被蒙在鼓里时,只怕早已牵连进各色权钱交易中了。

而牵一发动全身。

踩死奈香阁,必定能动摇魏家其他产业。

柳树恩不知她所想,只当她指的是魏明安,看向念浅安的眸色同样深不可测,“念六姑娘是想学魏四姑娘?那你可知道,孔震和魏相关系密切,和魏四姑娘同样交情匪浅。奈香阁背后,连着的可是飞鱼卫。”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奈香阁的半边天,可以说是孔震一肩扛起来的。

孔震不再是纯粹的孔震,而是飞鱼卫指挥佥事,奈香阁被划入飞鱼卫的势力范围,还有什么好惊讶的?

后知后觉、并且已被迟来的真相虐过的念浅安表示很气,“飞鱼卫又怎么样?官有官道商有商道,凭实力做生意,是输是赢都得乖乖低头认栽。不服只管来战。”

柳树恩闻言眼神微闪,忽然低声笑起来,“念六姑娘果然志向远大。不如你想办法借着搞垮奈香阁,拔出飞鱼卫暗地里的所有产业,到时候抄出的银子一半归朝廷,一半六皇子抽三成,你抽两成,如何?”

念浅安一时愣住,“……难度太高了,我选择贫穷。”

第54章 摸头双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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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树恩闻言也愣住:“……”

公主之女三句不离贫穷二字,说出去当真贻笑大方,连东郊流浪狗听了都得吠两声表示不信。

柳树恩细品几遍念浅安的话,只觉遣词造句妙趣横生,忍不住连连笑咳,“念六姑娘实在太过……谦虚了。”

“好说好说。”念浅安随口接话,愣完的脑子里已经一阵电光火石,心口猛地急跳几下,“柳公子别光说我。我只是针对魏家,听柳公子的意思,竟是想借此契机针对整个飞鱼卫?或者说,是六皇子原本就有针对飞鱼卫的意思?”

柳树恩眉眼微动,一改之前的漫不经心,仿佛直到此时才对合伙做生意一事真正上心起来,语气竟满是盎然兴致,“我只说六皇子可以和念六姑娘分成,其他可什么都没说。你这推断从何而来?”

“从魏相而来。”念浅安垂眸掩去眼底复杂情绪,低声缓缓道:“六皇子和徐世子来东郊那天,魏相和魏三公子、孔大人也在东郊。不用我提醒,柳公子身为随行暗卫,应该也知道这件事。但有件事,柳公子和六皇子怕是不知道。

魏相乍见六皇子的车架时,曾自言自语似的说过一句话。他说:六皇子公务繁忙,竟会突然随徐世子来东郊。似乎觉得六皇子和徐世子一起出现,是个’有意思’的组合。当着我和四姐姐的面,魏相大概懒得防备。

这话乍一听确实很寻常。但徐世子兼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飞鱼卫凌驾于六部三司之上,一向和五城兵马司不对付。宫里宫外都说六皇子事务繁忙,忙什么?如果不是忙里偷闲来东郊度假,那就是忙着和徐世子私下联手,对付飞鱼卫。”

话里半推测半试探,抬眼直视柳树恩,“你的话才是定音之锤。再结合你的暗卫身份,代表的只能是六皇子原本就有的心思。”

柳树恩眼中泛起异彩,并不回避念浅安的目光,“念六姑娘当真令我刮目相看。”

这就是变相承认了。

本来被喜欢的人用亮亮的眼神看着,是件挺粉红的事,偏偏二人聊的内容和粉红没有半毛钱关系。

而魏父的奸臣之名太响亮,唯有赶在魏父被政敌弄死、或被皇上厌弃之前,暗中捣鬼将魏父拉下马,不求能洗白魏家,只求能保魏家人的性命。

这件事已经够艰难了,没想到更艰难的已在眼前,孔震身后的飞鱼卫,难搞程度不输奸臣。

也许,柳树恩信口提出的契机,也是她的契机。

念浅安心头微定,皱眉皱出了六亲不认的气势,沉吟道:“六皇子不缺钱,总不会是真看上了飞鱼卫的身后产业。你敢用查抄二字,难道是皇上的意思?飞鱼卫直属皇上,横行霸道也是皇上惯的。眼下海清河晏,皇上总不会突然要飞鸟尽、恶弓藏吧?”

而且皇上不喜楚延卿,就算真有密令,也不会交给楚延卿办吧?

“飞鱼卫确实不是良弓。念六姑娘说话总是这么有趣。”柳树恩掩唇笑,看着念浅安的目光越发明亮,“事涉政务,其中隐情恕我不能如实以告。念六姑娘只需要知道,六皇子暗中对付飞鱼卫是师出有名就可以了。

至于为什么想动飞鱼卫的身后产业……念六姑娘大概不知道,在世人眼中,飞鱼卫和魏相一样得皇上宠信,也和魏相一样做尽奸佞恶事。首当其冲的,就是一个’贪’字。

我敢用查抄二字,只怕念六姑娘想都不敢想,飞鱼卫身后坐拥的产业,究竟是’查抄’了多少人家而搜刮来的。这些染血的真金白银,才是有望连根将飞鱼卫拔起的如山铁证。”

念浅安的脑中突然蹦出“和珅”二字。

和珅的贪官史实在太清奇,导致她现在看皇上如此纵容魏父、飞鱼卫,居然只觉得如果不是皇上眼瞎脑残,那就果然是帝心难测了。

遂捧着毫无波动的小心肝,问出心中的疑惑,“我总听我娘骂魏相奸臣,魏相到底怎么个奸佞法?”

“蛊惑圣心、把持朝政、陷害忠良、卖官鬻爵、打压官员……”柳树恩简直倒背如流,勾唇冷笑道:“这些不必多说。只说魏相勾结宦官、拉拢飞鱼卫,把手从前朝伸进皇家后院,兜搭内务府大肆敛财、充盈家产,’巨贪’之名更胜飞鱼卫。”

魏父果然深藏功与名,如果大历朝也有和珅这号人物的话,想必二人一定能成为知己。

念浅安边默默吐槽边嘴角狂抽,捂住顿觉很疼的耳朵道:“……不必多说个屁,你一样没落全说了。”

“……吓着你了?”柳树恩晓得她一急就爆粗,只当她惊着了,顺势换了话题,“念六姑娘不像怕事的。你既然细问飞鱼卫的事,想必是同意我的提议,愿意和我联手动飞鱼卫的产业了?”

原本只当难以插手政事,没想到机会来得这样突然这样快。

果然是天赐的契机。

刚才她还卯足劲游说柳树恩,现在真成双赢了。

“如此倒也公平,我俩谁都不亏不欠。”念浅安揉了揉耳朵,肯定地点头道:“不敢说联手,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知会一声。这样一来,我所做的准备倒有些不够看了。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列一份飞鱼卫的产业名单给我?”

魏父和孔震亦师亦友,她早有预料魏家的产业干净不了,只是没想到魏家和飞鱼卫彼此牵连这么深,原来笃定的东西也变得不确定了。

唯有另辟蹊径“挽救”魏家人的心意不变。

柳树恩见她应得干脆利落,便也不藏私,“名单在六皇子手中。稍后我会拓印一份,随契约一起给念六姑娘。我信得过念六姑娘,还请念六姑娘拿到手后,务必妥善保管不可外泄。”

不管是因为安和公主公开嫌恶魏父,还是对她个人人品的肯定,这句信得过,都让念浅安因魏家事而略郁卒的心态再次摆正。

原来喜欢的人说的话,影响力果然杠杠的。

她抿着嘴笑,“谢谢你哦。”

柳树恩不解这句谢从何而来,微愣道:“是我该代六皇子谢念六姑娘。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是真能借此拔出飞鱼卫的根本,倒是之前不曾想过的取巧之法。不过,此事干系重大,即针对飞鱼卫也针对魏家。念六姑娘可否告之,你究竟看魏家哪位不顺眼,要坏人财路?”

不是没想过投机取巧,而是楚延卿的身份受限,不好用这种“小家子气”的铜臭手段,以免落人口实吧?

现在她借柳树恩的手,柳树恩借她的名,互相掩护暗度陈仓。

念浅安不意外他有此一问,决定将人尽其用的宗旨进行到底,“我娘瞧魏相不顺眼,我瞧孔大人不顺眼。上次他无缘无故挡我的路,还动手抓疼了我,我动手动不过他,就动和他交好的魏家。即能报仇又能赚钱,为什么不做?”

原身的娇蛮突然上线,柳树恩又是一愣,“上次你特意去送魏四姑娘,就因为孔震吓哭过你,就要针对魏家?”

念浅安的表情略分裂,撇嘴道:“我和魏四姑娘那点幼时交情,和魏家其他人可没关系。”

柳树恩半信半疑,失笑道:“就因为这个?你别诓我。”

念浅安撸起袖子,给柳树恩摆事实讲证据,“眼见为实,你自己看,我手臂上被孔大人抓过的地方淤青还在。”

她没说谎,孔震突然抓住她的力道简直堪比铁爪,原身的皮肉比她以前还娇气,稍有磕碰就痕迹难消,偏她无法解释内情,这些天又没机会弄药来用,连沐浴都避着念妈妈等人。

淤青虽淡了点,但横陈在白皙的肌肤上,依旧十分显眼。

更显眼的,是她昨天野外求生留下的新伤。

柳树恩瞳孔微缩的同时飞快撇开视线,声线绷得直直的,“这些是……昨天划伤的?怎么没有上药?靖国公夫人请的大夫,没帮你仔细诊过?”

他的声音微带气恼,似乎在恼自己太过粗心,竟只看见念浅安自力更生的表象,没留意她一个人究竟费了多少心力,又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伤。

再能干,也只是个娇养在闺阁中的小姑娘。

念浅安看得出他的不自在,也听得出他的自责懊恼,忙解释道:“这些伤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大夫开的药膏味道太重,我怕念妈妈她们发现,所以没敢用。”

她真心无意卖惨,只是动作太快,撸袖子撸得太顺手了。

而且大历朝的礼教还没太变态,她当了十四年魏明安,也没练就什么鬼男女大防。

倒是柳树恩这反应,实在不愧是纯情小刀疤。

念浅安顿时恶向胆边生,促狭地往柳树恩跟前伸了伸爪子,故意逗他,“柳公子是见不得人受伤,还是看不得姑娘家的手臂?是你太纯情,还是你们这些暗卫跟着贵人做事,都特别洁身自好?”

柳树恩气息一沉,仿佛又被念浅安的直白大胆惊着了,又似乎被纯情二字伤害了男性自尊,转眼只看念浅安的眼,轻哼道:“我确实不如念六姑娘多情。”

念浅安噎住,顶着一堆黑锅撇嘴,“呵,男人。”

“念六姑娘知道我是男人就好。”柳树恩语气肃然,忍不住道:“我不介意念六姑娘对我口无遮拦。但对着外男,念六姑娘还是听我的,小心措辞,举止也该避讳着些。”

他在教训她。

但这教训比念夏章的屁话顺耳百倍。

念浅安承认自己双标了,偷笑着收回爪子放下袖子,“你生气了?”

“……没有。”柳树恩慢半拍道,看了一眼瞬间变乖的念浅安,转而无奈道:“我之前给你的药是不是用完了?我再给你弄新的来?那药没味道。”

念浅安眉眼弯弯地点头,投桃报李地关心道:“你是不是要回城了?被抓住的农夫猎户,你要怎么处置?”

“这事你别再多管。”柳树恩不知想到什么,心不在焉道:“六皇子既然知道了,自会有安排。”

说着抬手摸了摸身侧的小脑袋,以示安抚。

念浅安愣住。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柳树恩,也愣住了。

才教训过念浅安注意言行的柳树恩,几乎肉眼可见地僵住了身子。

气氛莫名尴尬。

念浅安先回过神,突然觉得柳树恩纯情得有点可怜,忙伸出爪子,努力踮起脚尖,也摸了摸柳树恩的头。

第55章 逢人就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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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知道了。”念浅安伸直胳膊,学着柳树恩的样子,边实实在在摸了两把头,边神色如常地平静道:“既然六皇子心里有成算,我就、就听你的,以后都不管不问。”

她愣过后就回过味来,心知柳树恩是一时走神,才下意识做出摸她头的安抚动作。

所以直接摸了回去,表示她没有多想,柳树恩也不用在意,一人一下扯平了。

可惜憋着笑,说话时不小心结巴了一下。

柳树恩听着越发尴尬之余,倒也读懂了念浅安此举的“好意”,本能顺着她的动作弯腰低头,方便她能够着他,开口也有些结巴,“嗯。那我、我先走了。脂粉铺子的事有了进展,我会送信给你奶娘。”

弯腰弯到一半又僵住了,似乎再次懊恼自己这样迁就的举止也不太对,虽然垂眸不看念浅安,但双颊浮起的两小团红晕明显得连夜色都掩盖不住。

他害羞了。

念浅安眨着眼使劲憋住笑,紧紧抿着嘴不出声只点头,眼见柳树恩沉默转身僵硬抬脚,径直走到窗边抬腿就准备翻,忙上前扯住柳树恩的衣摆,“你才答应过念妈妈,可别再翻窗了。我让念妈妈送你出去。”

眼下气氛不对,也不是情急状况,她没敢再大咧咧地拦腰抱住柳树恩,只咬着唇忍笑提醒。

柳树恩闻言脸色更红,借着转身抽出衣摆,自以为行云流水不引人注意,握拳干咳一声道:“哦。”

哦个啥哟!

念浅安险些憋笑憋出内伤,忙蜷起落空的手指,背过身就忍不住咧开嘴,假装一心只探头去看守在外间的念妈妈。

然后就看到打过几轮瞌睡的念妈妈吹破鼻泡,心有灵犀地起身转头,精神抖擞问,“姑娘和柳公子说完话了?老奴领柳公子出去?”

该守的夜守了,不该听的一字没听,简直神技!

念浅安抽着嘴角点头,念妈妈错眼见柳树恩重新蒙好面出来,就无声比了个手势,如来时般做贼似的将柳树恩领出屋,目送柳树恩翻墙出庄子后便原路返回,没发现柳树恩蒙面黑布下的脸色泛红,也不知道柳树恩停在墙外,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低头静站片刻,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蒙在黑布下的嘴角缓缓上扬,慢慢收回的手指腹摩挲间触感却不太对劲,他摊开手掌定睛细看,就见摸过头顶的指腹上有一抹红。

是念浅安摁过手印,残留的红印泥?

精明果敢的念六姑娘,又犯小迷糊了。

柳树恩捻着指腹,晕开那抹浅淡的红,无声笑起来。

念浅安也无声笑起来,抓着被角歪过头冲着念妈妈道:“妈妈,你摸摸我的头。”

“这是真走困了?”念妈妈见她眼睛贼亮,只当她熬夜熬精神了,心疼道:“今晚头一遭也就罢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不能选在夜里碰面。姑娘睡不着,老奴哄您睡?”

边说边跟小时候一样,摸着念浅安的头哼着小曲儿催眠。

念浅安往念妈妈掌心里拱了拱,又伸出爪子道:“妈妈,我摸摸你的头。”

“这是闹腾什么呢?”念妈妈又好笑又无奈,边口嫌体正直地低头,边趁机说起念秋然,“四姑娘到底是姑娘的姐姐。私下里也就罢了,等回了府,可别当着两府下人的面,动不动就哄孩子似的摸四姑娘的头。”

念浅安确实拿念秋然当小孩子看。

不说心理年龄,只说生理年龄,她一世现代病娇穿成魏明安又重生成念浅安,年龄加起来比安和公主还年长几岁。

而柳树恩才十七岁。

念浅安默默收回爪子,顿时没心情继续摸念妈妈的头:女人果然不能谈年龄,太伤感了。

她只差没哭着睡去。

次日醒来就把睡前的伤感忘到脑后,吩咐念妈妈道:“奶兄和王娘子要是歇好了,就请进来说话。妈妈也留下一起听听。”

等早膳撤下,王强和王娘子就半点不敢耽搁地进屋磕头。

念浅安见二人形容干净举止有度,不由暗暗点头,开门见山道:“我已经和妈妈商量好了,准备做一门新生意。只是这门生意得暗地里做,不能打着我和公主府的名号。妈妈只负责居中联络,另外有位柳公子,会帮着打点初起步时的各色事宜。

关好的总账上,五千两活钱得全部投进去。剩下各处铺子、田庄账面上的死钱,等收回来后数出一半交给妈妈,我留着转到新生意上。剩下一半照旧用到铺子田庄上生出息,以前王娘子怎么打理的,以后还怎么打理。

抽用的那一半铺子田庄,田庄不动,铺子就麻烦奶兄找可靠的中人转租出去,以后只收租子不做生意。奶兄空出精力来,专心帮妈妈一起听柳公子的指派,帮他打下手。只有一点,万事听妈妈和柳公子的,切勿在外头露出形迹来。”

念妈妈边听边点头,只当念浅安的生意经是柳树恩提点的,心下越发满意柳树恩德行靠谱,嘴里敲打儿子儿媳道:“姑娘的意思,你们只管照办。有什么拿不准的别擅作主张,先说给我听,我自会请姑娘拿主意。”

她并不吃惊念浅安张口就要收掉一半生意,毕竟单单剩下那一半铺子田庄,就足够抵高门姑娘家一副体面嫁妆了。

王强和王娘子忙郑重应下。

念浅安见二人老实本分到半句废话也无,不由放缓语气道:“等柳公子那头有了消息,我会列一份详细的单子,告诉你们田庄上要种些什么。粮食是不会动的,其他蔬果却得改种我要的花草树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奶兄先把你手里的那一半铺面收拾清楚就行。”

王强心中有了底,并不追问念浅安细节,只再三应声保证,又拉着王娘子跪下磕头,“姑娘抬举小的,一直拿小的当奶兄看待,小的光冲这个也不敢坏姑娘交待的事。小的夫妻一定尽心尽力给姑娘办差,绝不会漏出一星半点。”

原身算计徐月重时,还能想着撇清念妈妈、远山近水三人,可见对王强这个奶兄也不差。

念浅安由衷笑起来,说完正事就盯着二人挨在一起的身形,边叫起边感叹道:“我听妈妈说,王娘子是奶兄自个儿看上求娶的?”

她表示羡慕,捧着脸星星眼道:“夫妻搭配干活不累,我看好你们哟!等干完这票大的,将来新生意由暗转明后,还是要交给你们全权打理的。哪天王娘子给奶兄生下小娃娃,就先封个小掌柜当着玩儿。”

王强局促地扒拉下脑袋,踌躇满志地拉了拉王娘子的手,王娘子忙甩开手,不敢看王强更不敢看念浅安和念妈妈,红着脸只是笑。

等退出院子后,王娘子忍不住回头看,又羞又喜地和王强咬耳朵,“你在姑娘面前毛手毛脚做什么,险些吓死我了。姑娘没责怪你,倒真像你和婆婆说的,瞧着娇气蛮横,其实骨子里是个好的。”

“我娘奶的姑娘,能不是个好的?”王强父亲早逝,被念妈妈独自拉扯大教得极好,娶的王娘子也是个好的,他拉住王娘子的手道:“我们管着姑娘的生意,以前没少拉拔你娘家人,姑娘不介意是姑娘大度。今儿说的新生意,可是不能往外说的,你娘家人也不行。”

王娘子忙道不敢,二人手牵手闭紧嘴,不一时回前院收拾好包裹就出了庄子。

那边夫妻双双把家还,这边念浅安莫名吃了把狗粮,脑中不禁晃荡着柳树恩的一言一行,边走神边交待念妈妈,“妈妈捡些庄子里的野味特产,给靖国公夫人送去。只说我怕过了病气,就不上门叨唠了。妈妈代我谢过靖国公夫人和徐世子。”

又想起徐妈妈和连翘,追加道:“另外备两份厚点的赏钱,单独给徐妈妈和连翘。她们没少照顾我。尤其是徐妈妈,妈妈瞧着可行的话,多和徐妈妈走动,最好能问出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儿子侄子不必问了,有女儿侄女的话,倒是可以留心问问。”

念妈妈边点头边眯眼,“姑娘又打什么鬼主意?”

念浅安一脸冷漠:“……能把鬼字去掉吗?”

她是打着徐妈妈的小主意,不过尚未成型的念头,她懒得给自己和身边人画大饼。

念妈妈捂嘴笑,不用再担心念浅安是冲着徐月重去的,便诶声应下,自去打点谢礼登门求见裴氏。

念浅安一时无事,就招来远山近水排排坐,亲手处理之前摧残的花草,边伸出一只爪子边歪头道:“来,让我摸摸你们的二货脑袋,完了你们也摸摸你家姑娘的头,让我感受下被你们摸是啥感觉。”

她闲下来就想起柳树恩石化的呆样,不由又惦记起传说中的摸头杀,忍不住想多体验几把。

远山近水见念浅安笑得像个二傻子,忙伸头给摸,又吓得擦干净手一人回摸一把,小心翼翼问,“姑娘觉得怎么样?难道是着完凉又开始头疼了?姑娘本来就有病,别是病得更重了?”

念浅安:“……”

她果然有病,就不该指望这俩二货!

正怒翻白眼,就瞧见念秋然主仆抱着针线笸箩准时来报到,果断撇下俩二货,伸出逢人就摸的咸猪手,轻轻拍了拍念秋然的小脑袋,“妈妈不说,我倒没多想。小透明,你要是不喜欢我摸你头就直说哈。虽然我觉得,摸头杀滋味不错。”

她一脸略邪恶的嘿嘿嘿,念秋然莫名脸红,尽管觉得摸头杀听起来脖子发凉,还是完美适应了念浅安的古灵精怪,笑意红润道:“六妹妹别多心,我并不介意,反倒觉得挺……喜欢。就连柳姨娘,都没这样对待过我。”

如果说柳树恩是小纯情,那么念秋然就是小可怜,貌似亲姨娘也没多疼她。

念浅安顿时哎哟咕,“行!我家小透明我来疼。”

念秋然笑意越发红润。

远山近水见状壮起狗胆,凑着趣又一人摸了一把,笑嘻嘻道:“我们家姑娘有病,我们也心疼姑娘呢。”

念浅安缩脑袋:“……走开啦。”

屋里欢声笑语,不一时念妈妈也一脸笑的回转,禀道:“姑娘真该亲自走一趟,靖国公夫人见了老奴不知多热情!瞧着竟似前嫌尽弃的样子!不仅留老奴吃茶说话、回了份厚厚的药材吃食,还直留老奴用午膳呢!”

既然没留下,就表示念妈妈也晓得,裴氏说的是客气话。

第56章 装死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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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在外命妇中名声好声望高,念妈妈真心替念浅安高兴,搓着老手笑道:“靖国公夫人肯给老奴这个脸,即便是做场面也好!能这样有来有往的,头先春宴以及李十姑娘闹出的龌蹉,就算彻底揭过去了。往后姑娘出门交际,也不必再避忌徐家哪个!”

她和远山近水想的一样,巴不得自家姑娘回归正道后,能一气扭转原来的坏名声。

念妈妈合掌念佛,“如今不仅和靖国公夫人解开了过节,关系倒比原先更亲近了些。对姑娘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姑娘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念浅安不无赞同,但见念妈妈大有碎碎念个没完的架势,忙打断道:“妈妈可见着徐妈妈了?”

“听靖国公夫人说,徐大姑娘在别业里还得读书学认字呢!徐妈妈在徐大姑娘屋里服侍,老奴就没敢搅了徐妈妈当差。”念妈妈一拍额头,解释道:“只见着了连翘。姑娘的赏钱,老奴托连翘转交给徐妈妈,倒是没能见着人说上话。”

念浅安并不失望,心里那点小主意也不是一两天能促成的,遂不再问徐妈妈,转而问起柳树恩,“妈妈去给徐世子磕过头了?有没有见到柳公子?”

“徐世子贵人事忙,老奴只在院子里磕了头拜谢,倒没见着人。至于柳公子,说是一早朝就动身回城了。”念妈妈晓得念秋然主仆也知道柳树恩,便也不避讳道:“姑娘委托柳公子帮忙办的私事,不是都交待清楚了?可是又想起什么事儿,要知会柳公子的?”

和新生意无关,只和柳树恩昨晚留下的话有关。

说好的给她送新药膏来呢?

居然一早就走了。

念浅安略郁闷地撇嘴,摇头道:“妈妈没事儿就去门房多逛逛,如果柳公子派了人来,或者送来什么包裹匣子之类的,妈妈仔细接待着,赶紧来回我。”

念妈妈只当念秋然主仆在场,和新生意有关的话不好明说,便诶声应下,干脆一扭身,直接往门房守着去了。

念浅安见状失笑,将心思放回一筐筐花草上,招呼念秋然主仆一起把活干,“小透明别一天到晚做针线,小心年纪轻轻手疼眼睛疼。我教你怎么分门别类,对着花草多养眼,适当转换下心情很有必要。”

念秋然抿嘴笑,无有不应地放下针线,和大丫鬟一起边学边动手,好奇道:“这些都是六妹妹的新生意要用的?”

此新生意非彼新生意。

念浅安点头道:“我原来那些脂粉铺子生意平常。所以打算换些新鲜方子,做些香粉香膏换条路子,好歹增加点出息。”

王娘子打理的铺子中,本就有卖脂粉的,她和柳树恩联手的新生意得藏着掖着,除了从外头买原料外,几样冷僻的独家配料自家种自家供比较保险,所谓藏木于林,她重整名下脂粉铺子,就算田庄供应两头原料闹出啥动静,也不打眼。

当然,名下脂粉铺子的新品配方,和暗处新生意的配方是两码事。

即不会让人联想到奈香阁,也能敷衍住家人外人。

远山近水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闻言接话道:“我们姑娘看了几本破破烂烂的书,就能教奴婢捣鼓出新鲜香膏呢!奴婢闻着那味儿,竟不比奈香阁的差多少!”

昨晚给柳树恩看的样品,已经被念浅安混进妆匣里,暗搓搓“毁尸灭迹”了。

此时听远山近水炫耀,不怕露馅,唯有无语:“……破破烂烂是什么鬼?那叫手抄古本。”

虽然所谓的手抄古本,也是她找来忽悠念妈妈等人的。

果然念秋然也成功被忽悠了,只当远山近水是在吹牛,忍笑捧场道:“原来六妹妹这样有天分?等六妹妹的脂粉铺子换上新玩意儿,我一定买来用。”

念浅安对着没文化的远山、近水呵呵,又冲着念秋然霸气挥爪子,“小透明想要只管拿,亲兄弟明算账,亲姐妹不用明算账。”

念秋然忍俊不禁,和大丫鬟笑作一团。

念浅安顿时露出老母亲般的笑容:虽然小透明的笑点太低,但笑点要是太高的话,嫡母不爱姨娘不疼的透明庶女可怎么活哟!

她这边和念秋然姐妹和乐,庄子门房却是北风萧瑟,念妈妈守了半天没等来和柳树恩有关的人和物,反倒等来了靖国公府的下人。

她捧着裴氏命人送来的拜帖,一头雾水地飘到念浅安跟前,语气即意外又迷惑,“姑娘,靖国公夫人这场面是不是做得太过了?早上老奴登门道谢时,就拉着老奴问您的病情,一听您还吃着药,就直说要来看您。

老奴原当只是顺口说的客气话,就没放在心上,刚才也没和您特意提起。哪想转过头竟真的往门房投了拜帖。这样正儿八经的,且这帖子上写了,代靖国公夫人来看您的是徐大姑娘。

虽说您和徐大姑娘差着辈分,但徐大姑娘是靖国公府唯一的姑娘。靖国公夫人让她出面来看您,这就算是两家的闺阁交际了。倒有些想做通家之好的意思。靖国公夫人这突如其来的,是不是太……热情了?”

何止太热情,简直太诡异。

俆之珠护食似的强烈反对徐月重娶继室,外人不知道,裴氏能不知道?

让谁来探病都说得过去,怎么偏偏让俆之珠来?

念浅安亦是即意外又迷惑。

她不信那天在客房,她和俆之珠怎么“交锋”又怎么“和解”的,围观全程的连翘没有悉数禀告裴氏。

有原身算计徐月重在先,又有她和俆之珠互怼在后,裴氏怎么会点名让俆之珠代为探病?

重点是拜帖已投,就表示俆之珠居然答应了。

念浅安不认为这对祖孙的脑子同时被驴踢了,只得非常真善美地往好处想,将裴氏主仆对她的态度转变说了,末了感叹道:“文臣到底凭什么看不起武将?我倒觉得靖国公府这样的武勋世家,家风真心又正又好。

就因为我能从劫匪手中想办法脱险,不哭不喊痛,徐妈妈和连翘就肯给我好脸。徐妈妈不是普通奶娘,倒有些侠义心肠。没想到连翘眼界也宽,靖国公夫人更是个心胸宽广,对事不对人的。

这样正派的心性和家风,对看得上眼的人,也许都这么热情?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对方没有恶意,我们只管好好招待就是了。妈妈别多想了,回头好茶好点地哄走徐大姑娘,不失礼就行了。”

念妈妈不知还有这一节,这才恍然道:“原来姑娘对徐妈妈的评价这样高?怪不得姑娘特意嘱咐老奴,要老奴和徐妈妈套近乎呢!如今机会来了,徐妈妈是徐大姑娘屋里的管事妈妈,定会陪徐大姑娘一起来看您,您正好给老奴引荐引荐。”

引荐个啥哟!

她可不想为了个徐妈妈,再招惹上俆之珠那个熊孩子。

“徐大姑娘就一断奶没多久的小屁孩,我和她可搞不起闺阁社交。”念浅安决定装死,也不管用词清奇念妈妈听不听得懂,只管原身上身,撒娇道:“妈妈自个儿勾搭徐妈妈去。我只管喝完药睡大觉,探病探病,总不能硬拉着病人陪客,不能好好养病吧?”

“混说什么!”念妈妈又好气又好笑地呸了一声,虽不舍得勉强念浅安,但语气突然严肃,“什么勾搭不勾搭的,姑娘这是打柳公子嘴里学来的词儿?再是六皇子身边的暗卫,也是武夫出身,和靖国公府那样的将门可不能比。姑娘可别不学好!”

这锅不能让柳树恩背,念浅安忙随口扯淡,“柳公子不是那种人。妈妈别瞎想,我这是话本戏文看多了。”

念妈妈转身就没收几大箱话本戏文,然后安心盯着厨房,准备下午迎接俆之珠这位小贵客上门。

念浅安表示念妈妈够资格够体面,很放心由念妈妈出面应付熊孩子,于是下午也不干活了,放念秋然等人自己玩儿去,摸出偷藏起来的话本躺平,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结果看到一半,就见念妈妈风风火火地进来道:“姑娘快起来收拾收拾,赶紧换身能见客的衣裳,随老奴往花厅去。”

念浅安吓得险些一口把话本吞了,心虚间见念妈妈居然只顾着催她,没发现漏网的仅存话本,果断不露声色地塞回枕头底下,一脸淡定问,“见什么客?徐大姑娘的话我就不见了。”

“如果只是徐大姑娘,老奴可不敢违背姑娘的意思。”念妈妈将念浅安扯出被窝,一边换衣裳一边解释道:“跟着徐大姑娘一起来的,除了徐妈妈还有连翘。另外还有一位靖国公府的表姑娘,说是姓单,特意代靖国公夫人陪徐大姑娘来的,正等着见姑娘呢!”

俆之珠到底是晚辈,爱见不见,谁也挑不出念浅安的错来。

但连翘虽是下人,却代表裴氏的脸面,而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单表姑娘,特意陪着裴氏爱孙女一起求见,想来也是很得裴氏喜爱看重的。

来客规格突然提升两个档次,单由念妈妈一人出面,确实有些轻慢。

“姑娘又不是真病得下不了床走不动路,不露个脸实在好说不好听。”念妈妈生怕念浅安娇蛮脾气上头,又哄又劝道:“姑娘不耐烦应付徐大姑娘,只管见过那位单表姑娘,受了连翘的礼就是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也好送客了。”

念浅安是懒得见俆之珠,不至于躲着俆之珠不敢见。

她表示念妈妈说的很有道理,默默换好衣裳重新梳头,随念妈妈去了花厅。

俆之珠正坐在高椅上晃着小短腿,一脸挑剔地打量厅内布置,转头瞥见念浅安的身影,依旧动也不动地稳稳坐着,即不行礼也不喊人。

念浅安一看她这不情不愿的小模样就笑了,啧声道:“小公主病别噘嘴了,再噘都能挂油瓶了。”

不等俆之珠气得瞪眼,就听一道轻柔女声道:“念六姑娘说话真是风趣。不知这小公主病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念六姑娘会用来称呼我们大姑娘?倒叫我们大姑娘这几天逢人就问,连世子爷都答不上来呢。”

念浅安闻言耳朵一抖:哎呀妈,这调调这口气,怎么感觉和七皇女身边的小白花于海棠是一个属性的?

难道贵女身边都必备小白花?

她装死失败,正觉得了无生趣,这么一咂摸顿时有些小激动,忙循声看了过去。

第57章 真好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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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浅安的目光落在花厅门外,正见一位姿容娇美的少女扶着丫鬟的手进来,对上念浅安的视线就莞尔一笑,半抱歉半解释道:“我们大姑娘喝不惯清茶,我就厚颜借了贵府的耳房另外泡了杯花茶来。来迟一步又听念六姑娘话说得有趣,才冒然开口,还请念六姑娘勿怪。”

说着福身见过礼,指着身边大丫鬟手里的小包裹道:“这些都是我常随身备着的,也是我们大姑娘日常喝惯了的。炮制起来不麻烦,便没劳动贵府下人,叫念六姑娘见笑了。”

说罢亲自将手中茶盏递到俆之珠跟前,柔声道:“我试过冷热了,大姑娘呡一口看看烫不烫口?”

俆之珠噘着嘴瞪一眼念浅安,转头对上少女就换了副乖巧模样,听话地呡一口笑道:“好喝!谢谢姑母!”

少女面露无奈,细心地帮俆之珠擦了擦嘴角。

念浅安听这一声姑母略懵:不是靖国公府的表姑娘吗?怎么又变成俆之珠的姑母了?

顿觉俆之珠和少女的互动怎么看怎么违和的同时,八卦之心瞬间碾压小白花雷达,明知故问道:“这位姑娘是……?”

连翘见徐妈妈和单怀莎一样,都很“专心”地服侍俆之珠吃茶,忙出声道:“这位是府里的单表姑娘。难怪念六姑娘瞧着眼生,单表姑娘进京不久,虽暂居靖国公府,但因身上有孝,鲜少随我们夫人出外交际。平日只陪着我们大姑娘,给大姑娘启蒙,偶尔陪大姑娘往亲近人家走动。”

念浅安表示服气:裴氏变脸果然很彻底,这就把她划拉进亲近人家的白名单里了?

感叹之余见单姑娘只在鬓边别了朵真小白花,便猜孝期将过除服在即,怪不得穿着素净,妆容却低调不失精致。

虽然此小白花非彼小白花,但单姑娘这失怙无依、进京投奔贵亲的心路历程,简直和于海棠如出一撤。

唯一不同的是,于海棠跟着七皇女似仆非仆,而单姑娘跟着俆之珠,倒端足了长辈兼老师的亲昵架子。

偏偏俆之珠不喊表姑娘不喊表姑母,只喊令人误解的姑母。

有意思。

念浅安正重新启动小白花雷达,就听单姑娘再次突然开口,接过连翘的话茬道:“倒是我失礼了,光顾着我们大姑娘,忘了头一次见念六姑娘,该先自报家门的。我是世子爷的表妹,姓单双字怀莎,虚长念六姑娘四岁。念六姑娘若是愿意,可以喊我单姐姐或莎姐姐。”

念浅安默默看了眼俆之珠:果然是师承一派,俆之珠是珠儿猪儿傻傻分不清,单怀莎是莎姐姐傻姐姐傻傻分不清。

又默默看了眼单怀莎:连翘介绍时只提裴氏,单怀莎却不说是裴氏的外甥女,只说是徐月重的表妹,还巴巴点明已经芳龄十六岁,几番言行都藏着莫名其妙的机锋是闹哪样?

寄居靖国公府的表姑娘什么的,听起来就很有故事的样子。

可惜有刘青卓的活例子在先,她现在对表哥表妹什么的实在腻味。

没意思。

念浅安顿时不八卦了,边关闭小白花雷达,边无精打采道:“单姑娘太客气了。我们还没熟到姐姐来妹妹去的程度,我也没有逢人就装熟叫姐姐的爱好,单姑娘还是继续这么客气下去的好。”

念妈妈闻言无奈摇头,错眼见杵在俆之珠身后的徐妈妈低着头,嘴边仿佛挂着赞赏的笑,不由一愣。

单怀莎也是一愣,随即满脸“念六姑娘果然如传闻般娇蛮无礼”的恍然表情,无奈而惋惜地失笑道:“念六姑娘说话果真有趣。”

这调调果然和于海棠一样,好好的人话不说,偏爱七拐八绕的放骆驼屁。

念浅安呵呵。

吃茶吃得小眉头微皱的俆之珠突然笑起来,放下花茶非常巧地打断单怀莎,盯着念浅安脆生生问,“念六姐姐,你的病看着像是没有大碍了?那你能不能告诉珠儿,小公主病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样叫珠儿?”

歪到爪哇国的楼被俆之珠强行正了回来,念妈妈是好奇,徐妈妈和连翘是好笑,就连单怀莎都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俆之珠。

念浅安却是暗暗咂舌:听听这声念六姐姐叫得哟,多新鲜多亲热!

这是故意把她往小了叫,恨不得她和徐月重错开辈分,别想再臭表脸地算计徐月重?

防她跟防贼似的,小屁孩这颗护爹的早熟小心肝,真心没谁了!

难道俆之珠对单怀莎的那声“姑母”,也是这么来的?

念浅安暗搓搓瞥了眼单怀莎,突然觉得俆之珠简直怀璧其罪,小日子过得这么心累,她居然有点同情俆之珠了,遂一脸嘿嘿嘿地逗俆之珠,“你想知道小公主病是什么意思?行啊,等我喝上你爹的喜酒,就告诉你是什么意思。”

徐月重能有什么喜酒可喝,无非是哪天成功给俆之珠娶来后娘。

她非常不爱护幼小的戳了俆之珠的痛脚,顺便给自己洗白,再次撇清干系。

徐妈妈和连翘对视一眼,双双捂嘴笑,单怀莎闻言笑得若有所思,念妈妈则一脸老怀大慰的笑容。

俆之珠却是小胖脸一黑,噘嘴恨恨道:“爹爹没有喜酒可以给念六姐姐喝!不用等那一天了,珠儿也不想知道小公主病是什么意思了!”

念浅安闻言越看俆之珠越觉得可乐。

都是熊孩子,俆之珠可比七皇女好逗多了。

“行了,我知道你不耐烦见我,我和你也没有话说,都别干巴巴的硬聊了。”念浅安端茶送客,“病你已经探过了,靖国公夫人的好意我也收到了,你回去可以跟你祖母交差了。好走不送啊,小公主病。”

俆之珠闻言眼睛一亮,随即露出纠结神色,似觉得念浅安说话挺识趣,又似不喜念浅安这样直白无礼,晃着小短腿不做声。

单怀莎见状一笑,弯身替俆之珠抻了抻裙摆,轻言细语提醒道:“大姑娘出门前是怎么和姨母约定的?大姑娘可是和姨母说好了的,你代姨母好好探望念六姑娘,姨母就让世子爷回来后亲自来接你回别业,对不对?”

“对!珠儿和祖母打过勾勾的!”俆之珠不晃小短腿了,规规矩矩地坐好,斜睨着念浅安道:“珠儿帮祖母跑腿,祖母就让爹爹带珠儿去庄子上看小马。珠儿不走,珠儿要等爹爹来接珠儿。”

“世子爷一早出门送客,城里东郊打个来回,想来也快回来了。”单怀莎直起身子转向念浅安,尽心尽责地接话道:“姨母已经知会过世子爷,让世子爷回来后直接来这里接大姑娘。为免两头错过,白惹我们大姑娘失望,只怕还得叨唠念六姑娘一会儿,还请念六姑娘行个方便。”

徐月重送的客,难道是柳树恩?

念浅安眼珠一转,突然顿悟了。

莫非裴氏突然对她这么热情,是假借她的名义和地盘,正好拿个合情合理的由头框住俆之珠,然后让俆之珠和徐月重父女俩私下多处处,缓和下俆之珠的心结?

貌似古代如魏父那样疼她宠她的父亲,真心不常见。

裴氏这么费心“撮合”徐月重和俆之珠,说得通。

现在回头再看单怀莎,从头到尾都很能做俆之珠主儿的样子,难道单怀莎的陪同也是裴氏促成的,是裴氏心中的未来儿媳人选之一,有意让单怀莎和徐月重父女也私下多处处?

念浅安自以为真相了,对探病一行人顿时有了新认识。

没觉得被人利用不爽,只为裴氏的良苦用心而感叹,遂也不急着赶人了,从善如流地应下道:“方便方便,你们只管等徐世子来就是了。不过我这庄子才刚收拾过,没什么花花草草可以赏的……”

别说能看能用的花草都被她摧残光了,就连暖房四季养着的水仙盆栽,也因为她一句内涵刘青卓的话,给秃噜个一干二净。

念浅安想到这里话锋一转,怂恿俆之珠道:“倒是后头园子里堆着一坨准备扔掉的水仙花。小公主病见过水仙花没有?根茎和大蒜头是亲生的,长得没两样,小公主病要是想涨知识,我让人带你去瞅瞅?”

俆之珠闻言表情凌乱,一时顾不上自己已然被坐实的新绰号,瞪圆眼睛问,“珠儿知道水仙花!水仙花明明很漂亮,大蒜头是什么,也很漂亮吗?”

念浅安忍俊不禁,养尊处优的熊孩子可真好忽悠!

要她留客多待会儿可以,要她长时间陪俆之珠尬聊就算了。

趁早打发走两厢都清净。

于是扯淡不脸红地继续怂恿道:“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尝尝水仙花的根茎是否和大蒜头也是一个味儿。小孩子好学是好事儿,我表示赞同。”

俆之珠顿时警觉,转头问单怀莎,“姑母,大蒜头是什么味儿?”

大蒜头之类的当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大多富贵人家只吃其味不见其形,入菜提味也要讲究雅观二字,竟难得在饭桌上瞧见活生生的大蒜头。

单怀莎似不愿当众说这类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略带嗔怪地笑看念浅安一眼,哄俆之珠道:“我也说不清楚,不如我陪大姑娘一起去看看?”

俆之珠边点头边跳下高椅,迈着小短腿由单怀莎牵着,拉上连翘就往后头园子里去。

一副急于验证念浅安说的是对是错的小模样。

熊孩子总算有点小屁孩样儿了!

念浅安摸着下巴笑,做请道:“徐妈妈坐。”

念妈妈见只剩下徐妈妈一个,忙搬来锦杌子,边看茶边解释道:“妈妈别怪我们姑娘说话没个分寸。实在是徐大姑娘招人疼,才忍不住说笑几句。别说有单姑娘和连翘跟着,就是庄子里的下人,也不会真看着徐大姑娘乱吃什么东西。”

“老奴晓得念六姑娘是个说话爽直的,哪里是没分寸?”徐妈妈欠身接过茶盏,捧在手里笑道:“若是不放心,老奴也不会由着大姑娘自在玩儿去。”

所以特意留下来没跟出去,是想表个态,不介意她明目张胆地忽悠俆之珠?

“徐妈妈才是真爽直。”念浅安回拍马屁,想到单怀莎那一眼娇嗔就抖了抖,“倒是贵府这位单表姑娘,生怕我教坏小公主病似的。”

徐妈妈见她人前人后一个调调,不禁笑弯老眼,忽然摇头叹道:“老奴……倒要跟念六姑娘正经告一声罪。”

第58章 一块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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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徐妈妈特意留下来,是另有话要说?

念浅安先是错愕,“妈妈跟我告什么罪?你不仅没得罪过我,还吭哧吭哧把我背出三怀山那野林子,无论是在三怀寺还是在贵府别业,都没少费事儿照顾我……”

说到徐家别业才恍然大悟,失笑道:“妈妈不是为自己告罪,而是因为小公主病?那天在贵府别业客房,小公主病是怎么’帮’连翘’照顾’我这个病人的,想来妈妈都知道了,所以才有这告罪一说?”

“念六姑娘不仅快人快语,还有一副玲珑心肠!”徐妈妈见她一点就通,不由笑叹着赞了一句,随即神色微敛,透出五分无奈五分疼惜道:“我们大姑娘生下来没过半天,就成了有爹没娘的可怜孩子。世子爷虽疼惜大姑娘,但到底是男人,平日里公务又繁忙,哪里顾得上内宅里的事。

偏我们夫人又是主母又是宗妇,一要管着靖国公府一大家子,二要顾着徐氏族里的大小庶务。就算有心护好养好大姑娘,也总有些地方是看顾不到的。天长日久的,等发现大姑娘性子拧左了,已经晚了。”

“不晚,不晚。”念浅安见徐妈妈这样客气,居然特意为俆之珠对她无礼的事解释道歉,便也客气道:“不管那天小公主病跟我说了什么,我都一句不落地堵了回去。左右我没吃亏,也没放在心上。妈妈这样郑重,搞得我都心虚了。小公主病的教养还是挺好的,三岁看老嘛,这不还没三岁吗?不晚,不晚。”

徐妈妈暗暗点头,越发觉得念浅安这份爽利劲儿对胃口,竟认真回道:“已经满三岁了。头先那场春宴,正是在大姑娘生辰后办的。”

差点忘了,靖国公府那场不同于往年的盛大春宴,是裴氏想借赏花之名暗搓搓相看新儿媳,为出妻孝的徐月重选继室才办的。

本是一年妻孝,徐月重足足为亡妻守了三年,放在古代大环境下,倒也令人敬佩。

不过徐月重出妻孝之日,即是俆之珠亡母祭日,又是自己的生辰,这事儿就算放在现代,也挺令人唏嘘的。

念浅安顿觉头大,暗叹她果然不适合乱说客气话,只得干笑道:“……当我什么都没说。三岁看老什么的,请允许我撤回。”

“念六姑娘说话确实新奇、风趣。”徐妈妈又是奇又是笑,眼角皱纹都撑平了,“怪道我们大姑娘被您几个字就唬住了,今儿偏又被您将了一军,没问着小公主病的意思,回去只怕又要翻书翻得鸡飞狗跳了!”

三岁的小屁孩能识几个大字?

念浅安默默吐槽,决定少说少错,省得又哪壶不开提哪壶。

旁听的念妈妈却是眉心微蹙。

她早看出俆之珠对念浅安的态度不对,此时听完徐妈妈的话才闹明白来龙去脉,只觉念浅安早无做贼的心,俆之珠却拿念浅安当贼防,不由替念浅安抱不平,也对俆之珠生出几分不喜。

开口时语气就带出七分疑惑三分不平,“我斗胆说几句话,老姐姐可别怪我不敬。我听闻贵府先世子夫人是难产去世,按说徐大姑娘生下来只怕连生母的面都没见过,就算记事了懂得母女天性了,也难以谈什么母女情深。

做女儿的孺慕父亲无可厚非,这般年岁不愿意接纳继母,不愿意徐世子娶继室,倒也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古怪事儿。只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排斥,甚至仇视不相干的人,就实在叫人即费解又不快了。”

徐妈妈闻言不惊不怒,反而在心里道了声好。

她先是告罪后是攀谈,为的就是引出这个话头,哪想念浅安不接招,倒是念妈妈护主心切开了口。

徐妈妈真心实意地笑起来。

她今儿过来,可是暗中得了裴氏交待的,为的就是撕撸开旧事,先化解念浅安和俆之珠之间的“过节”,往后俆之珠能否解开心结,念浅安和靖国公府能否结出善果,就看天意和各自造化了。

是以腹稿早已打好,张口就道:“不怪老姐姐这么说,我们大姑娘如今做下心结,我们夫人也头疼呢。老姐姐不和我见外,我就厚颜和老姐姐吐吐苦水。我们大姑娘原也不这样,都是叫那些个不安好心的教坏了的。

先世子夫人出自忠勤伯府,想来老姐姐也知道。这忠勤伯府原和我们府里是几代世交,两家常有联姻。轮到我们世子爷,夫人就看中先世子夫人,亲自求娶进门。哪想竟看走了眼,即苦了我们世子爷,临了更祸害了我们大姑娘。

好叫老姐姐知道,先世子夫人在时,没少私自挪用公中财物填补忠勤伯府,更没少把忠勤伯府的子侄、下人往府里各处塞。忠勤伯府这些年落魄得厉害,夫人和世子爷看在世交的份儿上,知道了也没追究过先世子夫人。

不成想先世子夫人竟变本加厉,越发把婆家往娘家搬,打着世子爷的名号由着娘家人作威作福,不仅害了世子爷的官声,还闹得夫人很气了几回。后来忠勤伯府越发不像样,子弟又纨绔无能,夫人这才发狠断了两家来往。

先世子夫人不知悔改,反倒因此郁结成疾,最后难产而亡连累的却是大姑娘。夫人原本念着人死为大,应了先世子夫人的遗愿,同意忠勤伯府送庶女过府照顾大姑娘。本是盼着两家都能好,哪里想到……

大姑娘就是被那些个’亲姨母’教坏的。等夫人察觉不对时,大姑娘已心结深种,一听世子爷要娶新人就大哭大闹,十分排斥。

即便夫人当着大姑娘的面,狠狠发作了那起子不安好心的庶女,将人赶回忠勤伯府,又调了我去大姑娘屋里管事,到底亡羊补牢,教养能扳回来,心结却是一时难解。

好在大姑娘根子没坏,肯听夫人的悉心教导,不再偏信忠勤伯府那些所谓亲戚,也肯随府里行事,不再和忠勤伯府的走动。偏世子爷是这样的身份和年纪,夫人既然有意再选世子夫人,少不得请些亲近的姑娘家来府里做客走动。

不防被大姑娘撞见过几次,听了下人传的几句闲话,竟开始针对所有来府里做客的姑娘,拦着护着不准世子爷听夫人的请去见人,私下里不知闹了多少又好气又好笑的闹剧。

这么一来,原先有所缓和的心结竟又发作得更厉害了。夫人对大姑娘是即心疼又无奈,明知大姑娘这样不好,却无法狠下心去勉强大姑娘。如今也只盼着大姑娘能随着年岁增长晓事儿了,也就知道如何才是真正为世子爷好了。”

念妈妈听得连连咋舌,不想内里竟有这般跌宕起伏的牵扯,原来的意不平早被高门秘辛碾压没了,满带同情地给徐妈妈续上热茶,叹道:“我还当老姐姐跟在徐大姑娘身边服侍,即风光又自在呢!原来内地里也没少操心。可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徐妈妈抿着热茶笑,“可不正是老姐姐这话。”

她和念妈妈老姐姐来老姐姐去半天,不见念浅安有任何表示,便捧着茶盏看向念浅安,欠身道:“说起来,老奴还得和念六姑娘再告一声罪。春宴的事,夫人和您本已冰释前嫌,偏大姑娘人小不知事,对念六姑娘多有误会。

真要论起因果来,还要多谢念六姑娘一声。多亏安和公主和念六姑娘在春宴后留宿一晚,才叫我们夫人能借力打力,彻底甩掉了还不肯死心的忠勤伯府,也断绝了那些个夫人看不上的人家的心思。”

这话确定是褒义而不是贬义?

求别再提原身甩给她的黑锅啊喂!

原本安静吃瓜的念浅安顿时满脸黑线,呵呵道:“哪里哪里,彼此彼此。当时也算各取所需,各有借力,都是为了自家名声和方便嘛。何况我确实有错,往事不必再提,真心不必再提。”

“念六姑娘说得是,过去的事往后再不提了。”徐妈妈含笑道,话中似藏有深意,“如今夫人只盼您能早日养好身子,多来府里走动,也多包涵我们大姑娘,千万别和我们大姑娘计较。老奴在大姑娘身边这么久,还没见谁跟念六姑娘似的,和我们大姑娘这样谈得来。”

念浅安深深地怀疑,徐妈妈可能老眼昏花了:她和俆之珠哪里谈得来了?

正心中一动若有所悟时,就见有下人掀起门帘禀道:“六姑娘、念妈妈,门房上来报,说是徐世子刚刚下马,正往花厅来。”

徐妈妈闻言忙起身,放下茶盏道:“不敢劳动念六姑娘和老姐姐,老奴去迎一迎我们世子爷。”

念浅安若有所思地望着徐妈妈走远的背影,随口吩咐道:“肥肉来了。妈妈去后头园子,把小公主病她们找回来吧。”

念妈妈抬起的老腿一抖:“……肥肉?”

“肥肉!”念浅安收回神思,一脸严肃道:“小公主病可是说了,好多坏姐姐想做她后娘呢,这不是把徐世子当成肥肉争着想咬一口是什么?我之前不也算计着想咬一口吗,还好那是之前,我现在已经没这么重口了。”

念妈妈又好气又好笑,佯打念浅安一下,“姑娘又混说!一会儿见着徐世子可不能再这样胡言乱语。”

说着就放心飘走,自往后头园子去寻俆之珠和单怀莎、连翘等人。

她前脚走,徐妈妈后脚就领着徐月重往花厅而来。

念浅安远远就看见一块肥肉,咳,一位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信手漫步,偏头似在听徐妈妈低声回禀着什么,边听边微微颔首,低垂的脸不时露出会心的笑意。

似察觉到她的视线,残留着笑意的脸忽然转向花厅,正对上念浅安的目光时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个礼貌而恰当的微笑,不再像早前在靖国公府内书房那颗梧桐树下时那样,规矩而冷淡地错开视线以示回避。

念浅安见状也是一愣。

认真算起来,除去原身的锅,以前她作为魏明安时和徐月重没见过,后来在靖国公府和徐家别业门外的匆匆一瞥可以忽略不计,二人竟是头一回正儿八经的见面。

机缘巧合下,原身的烂桃花,竟然和她有了新交集,真心诡异而奇妙。

这新交集,和柳树恩有关,也只因柳树恩而起。

念浅安不禁莞尔,抬起爪子挥了挥,“徐世子,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第59章 以毒攻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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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见面四个字把徐妈妈砸得莫名其妙。

徐月重却是心领神会,立时就想起经由门房送到小厮清风、潜云手上,又辗转放到他案头的那两封写给柳树恩的信。

明明是私下约见的接头信,明明知道他会查验过后再转给柳树恩,却依旧毫无顾忌,用词浅显直白到令人发笑。

尤其是后来送去别业的第二封“拜帖”,掺杂着威胁狠话的催促话语,令他几乎怀疑,柳树恩拜托他帮忙居中联络的念六姑娘,和他所见所闻的念六姑娘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单以他作为柳树恩、念六姑娘暗中联络的中间人身份来论,他和她确实是“初次见面”。

徐月重会心一笑,抱拳回礼道:“念六姑娘,初次见面,以后还请多关照。”

他刻意多加了以后二字,暗话明说地表示:今后也会信守秘密,继续充当好她和柳树恩之间的联络点。

不管是因为和柳树恩的交情,还是真的不计较原身算计过他的事,可见徐月重也是个对事不对人的。

念浅安再次感叹靖国公府全员三观正,对徐月重瞬间好感加一,满脸地下党成功会面的酸爽笑容,“好说好说,徐世子里边请。”

徐月重见她一副仿佛堂口接头的怪模样,不禁挑眉忍下笑意,颔首嗯了一声。

徐妈妈却忍不住笑意,只当二人这是尽释前嫌从头论交情,即乐见其成,又觉念浅安不仅爽直风趣还坦荡大方,一时狭义心肠发作,殷勤地扫座看茶,笑眯眯招呼道:“念六姑娘、世子爷别光顾着说话,快用口茶润润喉。”

莫名被反主为客的念浅安捧着茶:“……”

端坐下首的徐月重也捧着茶:“……”

二人实在不存在什么光顾着说话,暗搓搓打完机锋后无话可说,好在空气突然安静的状态没有持续太久,后头园子的管事下人一头雾水地来报,“念妈妈让小的来说一声,徐大姑娘看完水仙花,吵着要看大蒜头,单姑娘劝不住徐大姑娘,都往大厨房去了。念妈妈已经去寻徐大姑娘了。让小的来说一声,劳徐世子稍等一会儿。”

念浅安一脸无语:熊孩子怎么这么较真!

她摸着鼻子假笑,徐妈妈看一眼念浅安,又瞥一眼目露疑惑的徐月重,忙忍着笑道:“念妈妈怕是拗不过大姑娘,还是老奴亲自走一趟得好。念六姑娘、世子爷宽坐。”

徐月重一点头,居然真的宽坐不动。

真心怕冷场的念浅安暗暗奇怪之余,正打算没话找话说,就见徐月重从袖袋中摸出一方小匣子,推到念浅安手边道:“树恩让我找机会转交给念六姑娘。如今倒不必另外找机会了。”

小匣子朴实无华,里头装的两瓶药膏却即眼熟又精致。

念浅安顿时笑弯了眼,把玩着药瓶追问道:“徐世子是去送柳公子了吗?你跟柳公子一块儿进城了?他是直接回宫了吗?这药膏是他从宫里弄出来给你?”

徐月重似被她一连串问题砸得有点懵,语气有几不可察的迟疑,“我刚才是去送树恩,也跟着树恩进了城,用午膳的功夫正好等树恩送来这个小匣子。如果念六姑娘没有当场打开,我并不知道里头是两瓶药。”

说着眼底暗藏审慎,神色微凝地反问,“念六姑娘怎么知道树恩回城后会直接进宫?又怎么知道这药膏是从宫里弄出来的?”

念浅安见他一板一眼的有问必答,便也一一解惑道:“柳公子是六皇子的暗卫,回城后自然会先进宫。至于这药膏,别说柳公子告诉过我这是番邦贡品,单看瓶子底标着内务府的外贡徽记,就能知道这药膏来自宫中。”

她亮出瓶底给徐月重看。

徐月重的目光落在她手中药瓶上,神色却似飘去了不知何处,喃喃道:“树恩是……六皇子……的暗卫?他是这么告诉你的?”

念浅安突然怀疑他和柳树恩的交情可能掺了水,皱眉道:“难道他不是这么告诉你的?还是说,你不知道他是暗卫?”

徐月重抬眼看向念浅安,渐渐聚焦的眼中忽然荡起意味不明的笑意,“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念浅安闻言灵光狂闪,脑中回想起太后引荐柳树恩时说过的话:宫里宫外知道柳树恩根底的,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所以不是太后算术不好,而是徐月重虽然和柳树恩是好友,却不知道柳树恩的暗卫身份,并不在太后的一巴掌里?

念浅安顿时汗颜,干笑道:“……我是不是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应该不算是?”徐月重上翘的尾音并非疑问,而是略带戏谑的肯定,“我既然知道树恩回城后进过宫,自然对他的身份早就心里有底。也知道他是替六皇子在外头行走办事。念六姑娘并没说错话,只是我现在才知道,他担的是暗卫的名头。”

他脸上又露出刚才进花厅前,偏头倾听徐妈妈说话时的浅浅笑容。

虽淡却暖,还透着些许打趣人的生动。

和传说中寡言少语的靖国公府冰山世子爷,判若两人。

如果徐月重私下并不冻人,那就难怪有好多坏姐姐想做俆之珠的后娘了。

念浅安默默给原身点蜡,要不是原身脑子进水用错方法,能先踹掉刘青卓再徐徐图之的话,其实眼光不错,于是稀奇地打量着徐月重,好感加二地笑道:“不然徐世子以为柳公子担的是什么神秘职务?不是六皇子的暗卫,还能是六皇子在民间的马仔不成?”

“念六姑娘似乎很熟悉江湖堂口的行话?”徐月重挑眉,半是释然半是恍然地道:“怪不得家慈和树恩都曾和我说传闻有误,念六姑娘非寻常姑娘家可比。也怪不得树恩肯和念六姑娘联手,一起暗中布局对付飞鱼卫和魏家。”

柳树恩果然没有瞒着徐月重。

看来二人的交情没有掺水。

念浅安彻底放宽心,决定顺着话茬炸一炸徐月重,“我和江湖堂口的行话不熟,纯粹话本戏文看多了。对朝中局势倒是略知一二。不提其他几部,只提兵部和五城兵马司,早就和飞鱼卫势同水火。徐世子和柳公子交情甚笃,想来除了私交外和六皇子不无关系。徐世子既然也在暗中为六皇子办事,现在晓得了我和柳公子的谋划,正好三方配合,岂不是彼此双赢?”

徐月重眼底闪过诧异,挑眉道:“树恩连这个都告诉你了?暗中收集飞鱼卫的罪证一事,实属不可外泄的机密。我尚且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不敢轻易让属下经手,既然念六姑娘知道了,还望念六姑娘守牢口风。”

念浅安捧着睚眦必报的小心肝,一脸嘿嘿嘿,“其实我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打着柳树恩的名义就能炸出徐月重的真话,可见徐月重和柳树恩之间的信任关系十分牢靠。

而徐月重身后站的是靖国公府,再加上柳树恩身后的皇牌靠山楚延卿,“拯救”魏家的艰难之路仿佛照进了光明。

她不是一个人。

念浅安缓缓吁出一口气。

徐月重也缓缓吁出一口气:“……我是不是也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学念浅安拿对方说过的话互堵,自然不是真心懊悔。

念浅安意外于徐月重的好相处,也学徐月重的样子,戏谑地挑了挑眉,“没想到我一语成谶,今后大家是合作关系,有什么事就真得请徐世子多关照了。”

“可见我没回错念六姑娘的话,以后也要请念六姑娘多关照。”徐月重已看出念浅安确实不似寻常姑娘家,竟带着点男儿气,便直言不讳道:“树恩已经交待过我,念六姑娘有事只管送信给我,树恩有事若是不便联系你奶娘,也会经由我转告念六姑娘。”

意外促成的会谈完满结束。

二人不由相视一笑。

这一幕落在回转花厅的众人眼中,却是各有各的迥异震动。

单怀莎捕捉到念浅安飞速袖起小匣子的动作,神色微变地匆匆提起裙摆,忍着心底惊疑追上被徐月重抱在怀里的俆之珠,瞧见俆之珠黑着脸闷头扎在徐月重怀里,就低声哄劝着,理了理俆之珠露出的碎发,望着徐月重目不斜视的侧脸,微微笑了笑。

目送他们飘远的念浅安也微微笑了笑,啧道:“徐世子居然是个女儿奴?瞧单姑娘和那父女俩排排走的笑模样,还真像个关爱继女的后娘。可惜小公主病一口一个姑母,就算靖国公夫人满意单姑娘,也难过小公主病这道坎。”

念妈妈听得又惊又奇,“老奴怎么没看出来?也没见徐妈妈和连翘对单姑娘有多不同啊?”

“妈妈仔细想想,就算是代小公主病赔罪,徐妈妈犯得着把靖国公府的阴私都爆个底儿掉吗?”念浅安撇嘴道:“何况事关先世子夫人的声誉。听八卦是要付出代价的。以后徐妈妈有事相求,我还能冷着脸装什么都不知道,一口拒绝吗?”

念妈妈一脸回过味来的震惊,“徐妈妈能有什么事求姑娘?难道是徐大姑娘的事?”

念浅安头大地点头,“八成是。没听徐妈妈睁眼说瞎话嘛,什么谈得来,这是瞧我治得住小公主病,想让我帮着小公主病’改邪归正’,就算不能接受单姑娘,至少能接受徐世子给她娶后娘呗。”

念妈妈震惊变怀疑,“姑娘自己还在努力改邪归正呢,哪儿能教好徐大姑娘?”

念浅安气得黑锅都掉了,“瞎说什么大实话!以毒攻毒听过没有?邪邪得正,和负负得正一个原理知不知道?”

念妈妈居然无师自通地懂了,点头欣慰道:“姑娘说得对,可见这阵子没白看那些个手抄古本。”

念浅安满脸写着高兴:身边下人心太大也挺好的。

她不知道自己提点念妈妈的话离真相超远,念妈妈也没多想念浅安和徐月重之间的气氛略诡异,只问道:“姑娘刚才和徐世子说了什么?徐世子和柳公子交好,姑娘难道也要拉徐世子入伙新生意?”

新生意真正是用来干什么的,念妈妈迟早会知道。

念浅安不想现在就吓着念妈妈,随口糊弄道:“徐世子领着五城兵马司,有他关照,没人敢去铺子里闹事。”

这边念妈妈不再多问,那边单怀莎却忍不住开口问道:“世子爷,您刚才和念六姑娘说了什么?”

第60章 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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俆之珠闻言从徐月重怀里抬起头来,也问道:“爹爹,您刚才和念六姐姐说了什么?珠儿觉得她对着爹爹笑得好丑,像只偷吃油的贼老鼠!”

徐妈妈见徐月重皱眉看过来,忙笑着维护俆之珠道:“念六姑娘是个爽利人儿,庄子上的下人也都是口角逗趣的。头先大姑娘闹着进大厨房,瞧着什么都新鲜,非要往犄角疙瘩里钻,那些个下人才拿这贼老鼠的俗语吓唬大姑娘。”

徐月重松开眉头,本不欲答单怀莎的突兀问话,此时见女儿如此多少也知道她的心结,便温声道:“珠儿是为什么去的念家庄子?珠儿是代祖母去探病的,我去接珠儿,和珠儿一样是客人,见着主人自然要问候几句病情。

珠儿每天早上起来梳妆照镜子时,觉得自己笑起来好不好看?祖母父亲妈妈丫鬟们,最喜欢看见珠儿笑,可曾说过珠儿笑起来丑不丑的难听话?珠儿是小姑娘家,念六姑娘也是小姑娘家,珠儿不该这样说念六姑娘,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自然不会如实以告,一番答话反而净是训导。

俆之珠不恼反喜,摸着自己笑吟吟的小胖脸急忙道:“珠儿笑起来好看!珠儿听爹爹的话,不再说念六姐姐的坏话了!爹爹,您真的觉得念六姐姐和珠儿一样,都是小姑娘家吗?”

“念六姑娘虽然虚长珠儿几岁,不过……”徐月重想起念浅安顶着个花苞头说大人话的样子,不禁挑眉笑道:“珠儿没发现?念六姑娘的打扮,和珠儿差不多。珠儿是小姑娘家,徐妈妈才给珠儿梳包包头。念六姑娘也是小姑娘家,所以也梳着花苞头。”

他举的例子浅显易懂,仿佛极有说服力,说着原本冷冽的眉眼都染上笑意,“念六姑娘和珠儿一样稚气未脱,满是孩子气。在我眼中,都是小姑娘小孩子。”

俆之珠原本乍见念浅安和徐月重“相谈甚欢”的黑脸,顿时大放光彩,小胖手又摸上头顶的包包头,歪着小脑袋道:“那珠儿喊念六姐姐一声六姐姐,是和爹爹心有灵犀,没有喊错了?”

徐月重即无奈又好笑,动作不太熟练地摸了摸俆之珠的头,顺着女儿的意思点头道:“没有喊错。珠儿是该喊念六姑娘姐姐。”

俆之珠窝在徐月重怀里咯咯笑,一旁单怀莎也露出温柔笑容,半恍然半好奇地接话道:“所以世子爷是问过念六姑娘的病情,才送了一方小匣子给她?”

徐月重这才转眼看向单怀莎,脑中不其然闪过念浅安熟练袖起小匣子的鬼祟模样,他瞧得清楚,其他人却没发现,不想竟被单怀莎看在眼里。

一时暗笑念浅安全无小姑娘家的文雅,一时思忖念浅安谈及柳树恩时的说辞,嘴角勾起不自知的弧度,顺水推舟道:“母亲知道我要送人进城,另外交待我从城中医馆带回来的药材,正对念六姑娘的凉症,便直接给了她。”

果然话音未落,一瞬黑脸的俆之珠成功阴转晴,徐月重心下摇头,抬眼见先行一步的连翘等在马场外招呼,便对女儿道:“珠儿不是想看小马?我牵着珠儿上马跑一圈?”

马场在徐家别业旁的庄子里,不一时就响起俆之珠又脆又亮的欢笑声。

“世子爷可真疼大姑娘。”陪单怀莎等在棚子下的大丫鬟感叹一句,又低声道:“奴婢刚才可瞧得一清二楚,念六姑娘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直往世子爷跟前凑!明明是姑娘先问的,世子爷不答姑娘,反而只和大姑娘说话,也不知说的是真话,还是编来哄大姑娘的。”

“世子爷光风霁月,岂会编谎话糊弄人?”单怀莎眼中映着父女俩跑马的身影,交相辉映的斜阳在她眼底织出羞赧的光,“世子爷是怕大姑娘误会,也是怕我……和徐妈妈她们误会。世子爷瞧着冷面冷心,私下对大姑娘如何,你我都瞧在眼里,还能有假不成?”

“可不是。先世子夫人那样叫人不齿的做派,世子爷都肯为她守足三年妻孝。”大丫鬟忙点头道:“还不是因为顾惜大姑娘?姑娘这一说,奴婢才明白过来,外头人多眼杂的,世子爷顾忌着姑娘的名声,是不好越过大姑娘,单和您说话。”

说着捂嘴笑起来,“依奴婢看,世子爷苦守三年,未必只是为了大姑娘,指不定是在等您呢?府里这两年常来常往的姑娘家可不算少了,世子爷哪个都没正眼瞧过。唯独对您,因着您是表妹又是大姑娘的启蒙老师,对您可是独一份儿的待遇。”

单怀莎抬手抚了抚鬓边小白花,眼底光芒越发绮丽,嗔怪着交待道:“就算是你我私下说话,也不可随意编排世子爷的心意。倒是今儿见念六姑娘的事,既然世子爷不想人误会……你可知道该怎么做了?”

大丫鬟心领神会道:“姑娘放心。等回了别业,奴婢就找那些爱唠嗑的婆子丫鬟说话。等回头回了靖国公府,也会给那些府里的老人送些别业的野味,好好说道说道今儿的事。”

单怀莎微笑不语,望着不远处的马场,指给大丫鬟看,“是不是清风和潜云找来了?”

清风正接过马缰替下徐月重,牵着俆之珠继续骑马绕圈圈。

潜云则随着徐月重走到马场边,躬身禀报道:“世子爷,您留在府里的人刚送来东郊的消息,出事儿了……”

徐月重侧耳听罢,眉心微蹙道:“念六……这消息确实?城里都传开了?”

“您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小的这头收到的消息快一些。不过城里已经传开了,东郊这里想来也很快会传扬开来。”潜云忙点头,听徐月重半道改口,就请示道:“可要小的另外派人,私下知会念六姑娘一声?”

“不必。既然消息传得这样快,不用我们多此一举。”徐月重招来徐妈妈,吩咐道:“妈妈带珠儿和表姑娘先回别业,告诉母亲着手收拾东西,这两天就动身回城。我先去书房安排点事儿,稍后就去见母亲。”

徐妈妈也不多问,忙带着俆之珠等人先回别业。

“祖母,珠儿晚膳要吃大蒜头!”俆之珠一见着裴氏,就往裴氏怀里扑,“念妈妈说,念六姐姐生病吃药不怕苦,还大口大口吃酱油拍蒜,说是能治病强身呢!珠儿也要吃酱油拍蒜!”

“真吃上了可别辣哭了,祖母要笑话我们珠儿的!”裴氏无有不应地打趣道,已听连翘细细禀过探病种种,一边暗自可乐,一边哄孙女,“瞧我们珠儿一口一个念家妈妈念家姐姐的,可见如今也觉得念六姑娘是个好的了?可喜欢和念六姑娘一起玩儿?”

俆之珠不说好不好,也不答喜欢不喜欢,指着坐在一旁的单怀莎道:“姑母没吃过酱油拍蒜!念六姐姐吃过!姑母不如念六姐姐知道得多,也不如念六姐姐厉害!姑母羞羞!”

她冲着单怀莎刮了刮小胖脸,挣脱裴氏的怀抱跳下地做了个鬼脸,咯咯咯地跑去找徐妈妈。

裴氏见状眼神微闪,身旁正帮着收拾零碎的单怀莎无奈一笑,偏头问裴氏,“姨母似乎很喜欢念六姑娘?还特意交待世子爷进城卖药,也不怕世子爷男人家粗心,办砸了姨母的差使。”

裴氏一愣,随即笑道:“桂仪是打小摔打惯了的,寻常小病小痛的药,哪里难得住他?”

一等单怀莎离开,就招来连翘问,“怎么听莎儿的意思,桂仪私下另给念六姑娘送了药?我可没交待过他!”

连翘当时不在场,闻言亦是一愣,“奴婢竟不知道,这就去问徐妈妈。”

“不用,不用了。”裴氏眯着眼笑起来,摇头叹道:“这阵子大小事情不断,我也累了烦了。老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我就撂开手,随桂仪、珠儿如何都不管了。桂仪的亲事他自己不着急,我也不做那恶人,非撵着他着急娶新媳妇儿了。”

连翘笑着收住脚步,出了正院的单怀莎也站定脚步,等四处找人唠嗑的大丫鬟回转,就低声吩咐道:“等回了城,你亲自打点府里内书房的下人,想办法问问那位柳公子的家世来历。”

她本就是个爱多思多虑的性子,没有错过方才裴氏一瞬的愣怔,转头再想徐月重说起那方小匣子时似笑非笑的样子,直觉这里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猫腻。

她并不点破徐月重有古怪,反而剑指偏锋,只命大丫鬟去查和徐月重交好的柳树恩。

大丫鬟虽不解,但见单怀莎脸色沉凝,忙不敢多问地仔细应下。

主仆二人回了落脚的院子,徐月重则大步走进裴氏的上房。

裴氏忙招呼儿子落座吃茶,奇道:“怎么突然就要回城?可是衙门里有什么急事?”

徐月重语带安抚道:“母亲别担心,只是眼下城里城外都不太平,不方便再让您和珠儿、表姑娘在东郊长住。五城兵马司刚散出的消息,是城里出事儿了。”

“是城里出事儿了?”念浅安也一脸好奇,问往她跟前凑趣讨赏送八卦的庄子下人,“出了什么事儿?”

“出大事儿了!”庄子下人殷勤地斜戳着身子,绘声绘色道:“说是京里京郊突然冒出了一批江洋大盗!不抢富商不劫权贵,专门找未出阁的姑娘家下手!把好好儿的姑娘家掳走,竟也不找家人要赎金来赎人,关上几天转头就把人给放了!

听说那些被丢回家门口的姑娘,个个都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家人大夫怎么问怎么诊,都闹不明白怎么回事!不过那些姑娘家倒是全须全尾,没遭什么腌脏罪儿。就是这名声吧,多少得挨编排。”

远山近水立即想起被抓的农夫猎户,一脸紧张地追问道:“什么江洋大盗?外头传说出事儿的都有哪些姑娘家?”

庄子下人忙堆起笑脸,“什么来路的江洋大盗外头没说。倒是出事儿的姑娘家不少。真叫小的说,一时还真数不囫囵。”

远山近水半点不失望,一听没有自家姑娘的名字顿时不紧张了,重新点燃八卦之心,催促道:“别卖关子了。只说你数得出来的,不然别想偏姑娘的赏钱!”

庄子下人忙哎哟拍手道:“这头一个数得出的响亮名号,就是那得姜贵妃看重、在七皇女身边做伴读的——于姑娘!”

第61章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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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海棠?”念浅安正专心吃瓜,闻言大为意外,不禁探身问道:“于海棠人在宫里,怎么会遭遇江洋大盗?不是说她进京投靠姜贵妃后,就留在宫中没有另寻过住处,一直和七皇女同吃同睡,住在皇女所里?”

负责给众人分茶水点心的念妈妈一听也惊了,“七皇女也出事儿了?”

庄子下人忙摆手道:“七皇女倒没出事儿。单单于姑娘一个。姑娘怕是不知道,这于姑娘进京没几年,只陪着七皇女帮姜贵妃操办过几次宴席、聚会,就传出了贞静淑慧的才女名声。于姑娘才情在外,隔三差五就会出宫逛书局,为自己个儿和七皇女采买好书好墨。

这本是口口相传的文雅事儿,哪想那些江洋大盗连姜贵妃的人都敢动!竟盯准了于姑娘出宫的日子,埋伏在书局外头!好在于姑娘身份不同,出宫时身边带着宫中侍卫,才没真给掳去。比其他姑娘少遭罪,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说着猛灌几口好茶,弹舌道:“于姑娘险些被掳这事儿还不是最稀奇的,更稀奇的在后头呢!”

远山近水四只眼睛扫过去,庄子下人哪里还敢卖关子,忙紧接着道:“原本这大盗掳人的事儿不能闹这么大。受害的人家不是高门大户,就是和宫里有干系的,不管是为了姑娘家的清白,还是为了自家名声,哪个不能使点手段把这事儿揭过去?

偏于姑娘和寻常姑娘家不同。明明能请姜贵妃出面把事情抹平了,偏要反着来!回宫就自己个儿往椒房殿宫门前一跪,还说动护送她的侍卫头子作证,一番经过陈述得真是令闻者惊心、见者同情!

姜贵妃一见于姑娘强忍害怕,泪也不肯掉一滴,当即就惊堂木一拍咳咳,不对,当即就气得砸了茶盏,带着于姑娘去求见皇上,请皇上务必命人缉拿严惩恶徒,皇上一听天子脚下竟有如此狂徒,当场就扔下执字儿签子……”

远山近水听到这里一人吐一口瓜子皮,提醒道:“府衙大人和县老爷才扔执字儿签子呢,皇上龙案上不摆公堂签筒。”

念浅安抽着嘴角补充道:“……皇上也不会扔玉玺御印圣旨。”

庄子下人顿时卡壳儿,果断跳过这一节道:“总而言之,皇上一声令下,五城兵马司首当其冲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别说几位当值的指挥使,就连正在东郊小住的徐世子,也被勒令即刻销假、尽快回城,全力捉拿江洋大盗!

天子这一震怒,别说五城兵马司了,连府衙和兵部都先后惊动了。这还没过半天呢,皇上又听了姜贵妃的进言,请四皇子往御书房商议了小半个时辰,定下由四皇子总领这事儿。消息一传开,大盗掳人的事儿能不闹大吗!

于姑娘可真是一捅就将事情捅破了天。换成寻常姑娘家,哪个不又羞又怕地回家哭着躲着,巴不得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事情给遮掩过去呢!这下叫于姑娘这么一闹,想躲想藏的都不得不站出来了。

这会儿府衙和五城兵马司不定怎么热闹呢!消息能传得这么快,还能往咱们东郊这清静矜贵地儿传,还不是因为连四皇子都授皇命出面了!诸位说说,于姑娘这样反其道而行,稀奇不稀奇!”

远山近水对视一眼,齐齐点头,“稀奇,可真稀奇!”

念浅安却越听越惊疑,抓住关键问,“你说受害的人家中,有和宫里有干系的,是单指于海棠一个?”

“不单于姑娘一个。”庄子下人摇头道:“不过其余的不打紧,或是些在内务府担着职的,或是宫中侍卫家中往宫里送吃送用的女眷。就数于姑娘身份最贵重,不然也不能请动姜贵妃出面,又惊动了皇上不是?”

念浅安闻言心头一震,心思已经不在于海棠身上,直击重点再问,“除了你说的这些,外头有没有传那些被掳走的姑娘家,被江洋大盗关了几天到底怎么个虐法儿?”

“没被虐,都没被虐待!”庄子下人狂摆手,“除了吓着了都好好儿的。即没缺胳膊也没少腿。不然小的哪儿敢说来污了姑娘的耳朵。”

念浅安忽然震惊不下去了,掏了掏耳朵换了个说法,“……不是你说的那个虐。你只说她们被放回家时,身上有没有多出什么东西,或是少了什么东西?比如穿着,比如首饰?”

庄子下人还真有所耳闻,立即点头道:“这个小的知道。那些江洋大盗虽说来历不明,掳人还不求赎金实在古怪得很。不过小偷小摸也没少拿,被放走的姑娘家身上首饰就没剩几件,不是丢了就是被那些恶徒顺手摸走了。更古怪的是,一个个都丢了绣花鞋,或一只或一双,也不知被关在什么地方,竟都把鞋落下了。”

念浅安听到这个即意料之外,又仿佛意料之中的答案,顿觉手里的瓜掉了,“……原来如此。”

远山和近水忙凑过去,“姑娘,什么原来如此?”

念妈妈却是老眼皮猛地一跳,不动声色地打赏过庄子下人打发走人,关上门也凑了过去,“姑娘的意思是,这些个专门劫持姑娘家的江洋大盗,和前些天想掳走您的假农夫假猎户,是一伙儿的?”

远山近水吓得瞪大双眼,“不能啊!那假农夫假猎户是见财起意,这些江洋大盗为的可不是财!再说了,事情闹得这么大,外头可没传出姑娘一字半句的流言。可见徐世子和柳公子早私下处置好了,也可见两拨人不是一伙儿的。”

念浅安险些为俩二货流下老怀大慰的热泪:继发现了念妈妈的闪光点后,远山和近水也学会动被驴踢过的脑子了!

果然逆境使人成长!

于是在最初的惊疑过后,念浅安内心已经毫无波动,甚至露出了欣慰而安抚的笑,先点头道:“妈妈和远山、近水说的都对。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江洋大盗和假农夫假猎户确实是一伙儿的。”

又摇头道:“妈妈和远山、近水说的也都不对。这两拨人虽然是一伙儿的,但是手段不同,唯独目标相同。劫持的不是和宫中有关的,就是像我和于海棠这样,或出身高或身份高的姑娘家。”

远山和近水两脸懵,“如果不是奴婢乱说话,而引来假农夫假猎户想劫姑娘财的话,那他们掳走姑娘是想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念浅安并不打算推翻念妈妈三人以为的“真相”,果断祭出转移重点大法,“至少能肯定他们不是针对我一个人来的呗。至于这伙儿人究竟想干嘛,自有领了皇命的四皇子操心。你们想知道?有本事别问我,有本事问四皇子去。”

远山近水果然重点全偏,“四皇子是七皇女的长兄,下梁不正上梁歪,七皇女讨姑娘嫌,奴婢们自然和姑娘一条心,瞧四皇子和七皇女都不顺眼。有本事也不去问四皇子。”

念浅安略无语,“……虽然想表达的意思很到位,但应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念妈妈嫌弃地瞪远山近水一眼,看着念浅安担忧道:“虽说外头不知道三怀山上曾发生过什么,但难保四皇子哪天捉拿到那伙江洋大盗,牵连出假农夫假猎户。姑娘回府后,还是和公主说清楚,讨个主意的好。”

“妈妈别关心则乱。徐世子是知情者,且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有他协助四皇子,近水楼台有什么事也好遮掩。”念浅安表示拒绝,有意安抚念妈妈三人,故意问念妈妈道:“我娘要是知道我险些被掳走,头一个就得剥了远山、近水的皮,妈妈可舍得自己一手教出来的俩二货?”

念妈妈老脸微红,面露犹豫道:“……有点舍得。”

远山近水顿时哭着努抱念妈妈大腿。

念浅安又无语又好笑,“行了,这事我有分寸。我可舍不得念妈妈晚节不保,也舍不得俩二货被我娘抽筋剥皮。你们自己闭紧嘴,把三怀山的事烂在肚子里别让我娘知道,否则我就是舍不得也得舍了。”

远山近水立即决定从此时此刻开始闭紧嘴,念妈妈见状气笑不得,到底不再提要向安和公主禀报的话,只试探着问念浅安,“姑娘是打算和徐世子、柳公子暗地里通口气?”

念浅安果断点头,“徐世子也就罢了,柳公子是一定要知会一声的。”

念妈妈晓得柳树恩的暗卫身份,左右一权衡终于放下心来,挑亮烛火道:“姑娘赶紧写信,回头老奴亲自送去给徐世子,如此一转手,徐世子和柳公子也就都知会到了。”

说罢撵远山近水到外间守着,自己则调转脚步往厢房去,通知念秋然主仆收拾行装,准备动身回城。

安静的内室里一灯如豆。

念浅安铺纸提笔,写着写着不由失笑,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庄子下人说书似的八卦中,她捕捉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包括她自己在内,被劫持过的人无一不是曾进过宫,或是曾出入过皇宫的。

从掳人事件爆发的时间段推算,所有被劫持过的人,都曾在她和柳树恩撞破奸情之后的半个月内,常在宫中走动。

而庄子下人所谓的古怪现象——不知落在何处的绣花鞋,只怕是被那些所谓的江洋大盗脱了,拿去和她留在湖边草地上的湿鞋印做对比用的。

既然抓了人又把人都放了,就说明对方没有问出对得上号的话,也没找出对得上号的绣鞋,更没有找到想找的人。

且只是吓着了人,并没有用刑威逼,可见对方心有顾忌,并不想把事情做绝。

难怪农夫猎户对她那样客气。

难怪她一直想不通,如果对方确定她是撞破奸情的人之一,又怎么会手段这样柔和,在她和柳树恩跳下绝路后就放弃找寻,且没有防备,被徐月重活捉了最关键的农夫和猎户。

原来对方并不确定是她,而是动用了宫外的三教九流广撒网。

偏冒出个于海棠,把本来能消弭于无形的掳人事件,闹得满城风雨。

不知道对方现在,是更狠她和柳树恩这两个知奸情者,还是更狠于海棠这个程咬金?

念浅安想到于海棠的所作所为,一时竟也琢磨不明白,于海棠这么做到底图什么?

小白花的心思,真心难懂!

第62章 青梅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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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花的心思你别猜啊你别猜……”念浅安嘴里低声哼小曲儿,“猜来猜去你也猜不明白……”

手下笔走游龙,通篇信件只写了简单粗暴的一行关键句子“敌明我很暗,完全没暴露”,其余都是感谢柳树恩送药,以及她和徐月重成功会面后说了啥的废话。

她不确定农夫猎户落进楚延卿手里后,到底是死是活,后续又是如何处置安排的。

但她能确定的是,徐月重没有特意派人知会她掳人事件,可见只察觉到农夫猎户的行事和“江洋大盗”异曲同工,并未多做联想,对背后牵扯的奸情不知情。

她能想到的,柳树恩和楚延卿也能想到,是以只隐晦地点明一句:那位假侍卫真皇子根本是在抓瞎,她没有暴露,柳树恩也没有暴露,楚延卿现在简直占尽主动。

念浅安嘴里哼的小曲儿越发轻快,“以徐世子和柳公子的铁杆关系,转交我的信之前肯定会过过眼查验一遍,所以我不能写得太明白……”

说着摸了摸装药瓶的小匣子,继续自言自语道:“你看我多谨慎?答应过你不再管农夫猎户的事就不多说二话,只提一句重点,表示我会稳住自己这头。我这么讲信用会办事的好姑娘,上哪儿找去啊柳公子?”

柳树恩送的小匣子:“……”

死物当然不会回应她,有什么新发现却不能立即和喜欢的人分享,自己跟自己扯淡什么的好寂寞!

念浅安默默鞠了一把辛酸泪,将封好的信交给念妈妈后,就抱着小匣子钻进被窝,背着人摸黑抹好药膏,感受着药膏熟悉的沁凉,望着帐子顶叹气,“喜欢上一个不能常见面的暗卫也就罢了。暗恋就暗恋呗,居然还是单恋,人生真是艰难……”

她难得睡前感性了一把,险些没又哭着睡去。

次日恢复理性后就化艰难为恶趣味,嘿嘿嘿地开虐远山近水,将二人并一众下人指使得团团转,开始打包准备回公主府。

念妈妈一回来就见念浅安笑得跟周扒皮似的,吓得老手一抖,拉着念浅安说悄悄话,“姑娘的信老奴已经送去徐家别业了。不过没见着徐世子,接待老奴的是徐世子留下的小厮潜云。说是一大早,靖国公夫人他们就随徐世子一起动身回城了。

徐世子倒是细心,晓得姑娘还没走就特意留了人。老奴就和潜云多谢了几句,一聊倒觉出不对劲来。潜云竟对柳公子的事一问三不知。只知道柳公子头一回登靖国公府的门是在年初,后来春宴时竟才是第二回登门。

这前后才几个月?柳公子说是徐世子的知交,倒像个凭空冒出来的。老奴原想着柳公子是六皇子的暗卫,明面上和徐世子的关系含含糊糊的倒也情有可原。可暗卫也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往后姑娘少不得和柳公子常来往,依老奴看,还是仔细查查柳公子的出身来历才妥当。”

念浅安闻言双眼顿时一阵狂眨。

当初太后引荐柳树恩时,只顾着感叹柳树恩家世无依本事过人,倒真没说过柳树恩是什么出身什么家门。

放眼京中,也确实没有听说过什么叫得上名号的柳姓门第。

问太后当然最直接简单,但她现在对柳树恩起了邪念啊呸,起了好感,偷偷调查下喜欢的人即能叫念妈妈放心,也能顺便验证下柳树恩屋里是否真的干净。

如果真如柳树恩所说没有通房小妾的话自然棒棒哒,但如果不干净的话,哼!

“还是妈妈思虑周到,我倒没想到过这些。”念浅安心里大赞念妈妈干得漂亮,面上一脸严肃地点头道:“查一查也好。这事儿我就交给妈妈了。正好王娘子手里的脂粉铺子要重新整顿,花草搬来搬去的太费事,我把方子也留下,妈妈领着庄子下人一起捣鼓新品得了。”

念妈妈见她答应,就放下心笑起来,商量道:“左右老奴以前没少帮姑娘打理这些,留在庄子上倒便宜。姑娘既然要收掉一半的铺子,干脆让老奴小子亲自去查查柳公子的事儿。总不能叫他闲着,光领工钱不干事儿。”

念浅安也笑起来,“我晓得妈妈闲不住,也晓得奶兄不是爱偷懒耍滑的。行,都听妈妈安排,就借着捣鼓新品的名头,让奶兄来庄子上帮你,这样有什么事来往进城出城,也不引人注目。”

念妈妈诶声应下,远山近水却大呼小叫地跑进来,双双撸起袖子道:“姑娘!三公子和表公子又找上门了!要不要奴婢亲自出面,把他们都打出去!”

“打什么打!也不晓得动动脑子,今儿可不能恶声恶气地见人就赶!”念妈妈直骂造孽,“姑娘说得对,我怎么就教出你们这俩二货!城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消息都传遍东郊了,表公子和三公子必定是听了信儿也准备回城,特意来找我们姑娘一起上路的!”

一张老嘴喷得远山近水尴尬地放下袖子,又转头好声好气地劝念浅安,“姑娘今儿可不能和表公子、三公子赌气。老奴要留在庄子上,本就不放心您只带丫鬟婆子跟车,如今有府里侍卫又有三公子和表公子一道走,倒是正正稳妥。”

她怕念浅安闹脾气,念浅安却不打算每次见俩神经病都闹得急赤白脸的,随口嗯嗯道:“行,妈妈只管安下心,我都听妈妈安排。”

念妈妈顿时松了口气,忙亲自去打点车马。

等在庄子外的念夏章仿佛不记得被念妈妈教训过,也不记得被打过还被丢过补送的药材,一脸大度不计较地颔首以示招呼,口中道:“四妹妹、六妹妹可都收拾好行装了?母亲和刘家派来的人催得紧,一时没顾上提前知会你们,妈妈不必招待我和青卓表哥,赶紧催两位妹妹动身,姑娘家事儿多磨蹭。”

念妈妈:“……”

以前怎么没发现三公子这么自以为是?

周氏和刘家都晓得派人来接,安和公主虽不至于大惊小怪,但也不会不晓得来信催念浅安趁早回府。三公子当公主府都是不会办事的死人么?

念妈妈在心里呸了一声,只打算蹭方便没打算服软,遂吊着老眉毛道:“不劳三公子费心,您忙着’指使’老奴这会儿功夫,我们姑娘和四姑娘已经上车坐稳当了。还请三公子尽职尽责,好生护送妹妹们回城。”

这才瞧见公主府马车嘚嘚开走的念夏章:“……”

他转头看向刘青卓,摇头叹道:“叫表哥见笑了。这念妈妈真不愧是六妹妹的奶娘,也是个嘴皮不饶人的。我这可真是好心白做驴肝肺。”

微笑旁观的刘青卓看一眼消失在门后的念妈妈,又看一眼公主府的马车,也摇头叹道:“表弟不是早就参透了?唯女子小人难养也。”

二人哥儿俩好的相视一笑,打马跟上公主府的车队。

念浅安听着俩神经病诡异的笑声,默默又开始哼小曲儿,“小白花的心思你别猜啊别猜,神经病的心思你也别猜啊别猜……”

念秋然主仆听得似懂非懂,不由好奇道:“六妹妹唱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三哥的为人言行,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念浅安一脸嫌弃道:“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古代大男子沙猪主义了。听听三哥那一口一个姑娘家怎么怎么着,也不知读的是什么圣贤书。好意思说什么规矩礼数,纯粹就是看不起姑娘家。脑子有病。”

别说念秋然主仆两脸懵,远山近水也是两脸震惊,“三公子什么时候改行杀猪了?三公子要是敢不读书科举,三夫人非得先把三公子给杀了不成!”

念浅安:“……此沙猪非彼杀猪。”

她懒得解释,笑看念秋然主仆摸了摸下巴,“果然还是念妈妈眼光地道,比较懂三哥这种人。我瞧三哥这记吃不记打的’君子’风范,十成十如念妈妈所说,回去不会和三叔母乱告状。小透明可以安心了,三哥要是私下又发神经,你记得告诉我,我不介意亲手再打他一顿。”

念秋然抿嘴笑。

姐妹俩心照不宣地说说笑笑,顺利进城的车队突然停下来,随即就听念夏章的声音响起,恭敬中略带意外道:“渔阳郡公!”

渔阳郡公?

貌似柳树恩曾提过此人,说是原身正儿八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念浅安顿时对原身的男闺蜜生出好奇来,推开车窗看出去,正见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华服少年高坐马上,匆匆冲念夏章一颔首,并不和念夏章寒暄,更不把下马行礼的刘青卓看在眼中,只拽着缰绳调转马头,直直冲着公主府的马车而来。

渔阳郡公楚克现一心留意马车里的动静,刚对上念浅安探出车窗的脑袋,就立即展颜笑起来,中气十足地招呼道:“阿浅!”

阿浅?

这称呼的亲昵程度,直逼家人叫的小名安安。

可见原身和这位青梅竹马的关系,是真的非比寻常。

也可见不管原身是否脑子进水,除了刘青卓这个看不上眼的竹马表哥外,身边还是有货真价实、两小无猜的竹马闺蜜的。

“求别人以群分。这位可别也是个脑子进水的……”念浅安低低吐槽一句,目前只被普及过念家家谱,脑子里实在扒拉不出原身青梅竹马的简历,只得半头秃半试探地假意和俩二货抱怨,“我在万寿宫住了几天,回府后又去东郊住了小半个月也没见他来找过我,这会儿冒出来做什么拦路贼?”

远山近水再次被念浅安套路,果然见怪不怪地齐齐捂嘴笑,“渔阳郡公总逼着姑娘喊他三表哥,姑娘不愿意就总躲着他,还真是许久没见了。这会儿找来,定是手里的差事不忙了,又想起来闹腾姑娘了!”

念浅安边接收信息边腹诽:烦人!怎么又是表哥!

听着不仅和原身是青梅竹马,还有点欢喜冤家的意思?

她的思路被近在耳边的又一声“阿浅”打断。

楚克现已经策马停在马车旁,正弯身凑近车窗,边喊人边打量念浅安的气色,又是惊喜又是放心地哈哈笑道:“我还担心城里乱着吓到你呢!一听说你回城就跑来找你,瞧你这红脸黑眼的精神模样,倒是好得很!”

念浅安顿时不头秃了:哎呀妈,这人的调调和以前的魏明义简直一模一样啊!

第63章 相亲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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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浅安一脸“少年我看你很顺眼”的表情,双眼发亮地和楚克现打招呼,“小三哥,好久不见。”

她叫神经病念夏章一声三哥,只差没把自己膈应出内伤,如今无缘再喊魏明义三哥,认个和魏明义性情相似的楚克现当小三哥,也算聊以慰藉。

念浅安扒着车窗,笑吟吟地过嘴瘾,现学现卖道:“小三哥,你今天差事不忙了?小三哥,城里怎么个乱法?小三哥,你是怕我们也路遇’江洋大盗’,才特意来找我的?”

“小三哥”三字背后所隐含的情意和份量,楚克现自然不得而知,只被一连串又脆又亮的小三哥砸懵了,边握着马鞭挠头,边低声嘟囔道:“以前让你喊声三表哥都不肯,如今倒肯喊小三哥了?算了,差个表字就差了吧,反正排行没错辈分也没错。”

越嘟囔越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道:“这次可是你主动喊的,我可没逼你!以后我就认定这一声’小三哥’了,你不准反悔,也不准再躲着我!”

念浅安顿时在心里哎哟咕:瞧这小声逼逼的脸红模样哟,简直和每次被她打趣、就色厉内荏的魏明义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要不是不可能,她都要怀疑楚克现是不是魏明义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了!

念浅安恶寒地甩开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毫无压力地自来熟道:“我即不反悔也不躲你,小三哥可满意了?别光顾着坐实称呼,赶紧的,我问了三个问题你一个没答呢还。”

“现在四皇子一心忙着捉拿江洋大盗,哪里顾得上我?我今天去四皇子那儿点过卯,就溜出来找你了。”楚克现哦了一声,心情很好地一一答道:“如今城里城外,到处都是日夜巡逻、四处查抄的官兵,能不乱吗?本来我是想去公主府找你,才知道你去了东郊今儿回来,这不还没出城呢就半道遇上了。”

远山近水闻言也探出车窗,这才发现大街上果然冷清不少,来回穿梭的多是行色匆忙的军爷。

念浅安却是暗自纳罕:楚克现和公主府交好,按理应该自动划拉进皇后一系,怎么听他的意思,竟似在给姜贵妃长子四皇子做事?

正想到这里,就听念夏章终于找到机会插话道:“渔阳郡公,六妹妹是姑娘家,可不好当街滞留太久。一来挡了别人的道儿,二来不益于女子闺誉,不如先回府,渔阳郡公再来和六妹妹好好说话不迟。”

“你觉得不迟,我觉得迟。”楚克现对念夏章依旧冷淡,堵完念夏章转头看念浅安,音量毫无收敛,“难怪你从小不爱和隔壁的玩,就凭念三公子这副唠叨劲儿,我都受不了。你不爱读书写字是对的,没得读成念三公子这种酸腐样儿,到时候不用你躲我,我还得躲着你呢!”

念浅安见念夏章脸色涨红,顿觉这不好学的黑锅背得值,不忘给自己和念秋然正名,“我改过自新了,现在非常爱读书,虽然读的是话本戏文。还有,我现在很爱和小透明玩。”

猛然瞧见念秋然的楚克现:“……阿浅这绰号取得真好。”

见怪不怪的念浅安:“……别装了,我知道你刚才也眼瞎,没发现小透明在车里。”

楚克现一听也字就哈哈笑,虽尴尬但依旧直爽,冲念秋然抱拳道:“我和阿浅玩笑惯了,四姑娘多包涵。我有话直说,你三哥我不耐烦应付,刘青卓那厮我也看不顺眼,劳烦四姑娘换辆车和他们先走,有我送阿浅就够了。左右你们进的不是一个门。”

念秋然受过念浅安古灵精怪的各种洗礼,虽是头一回和楚克现这般接触,但已不惊不怪,握了握念浅安的手聊表不舍,作别后小声笑道:“难怪祖母总说,渔阳郡公和六妹妹是自小处的情分,六妹妹看不上表公子,连带着渔阳郡公也不喜欢表公子,真不愧是青梅竹马。”

念浅安挥了挥爪子:小透明又长进了,居然学会打趣她了,不错不错。

一直被无视的刘青卓却没有闲心感叹别人,他深深看了眼自顾自打马开路的楚克现,不屑的目光扫过念浅安的马车,看向脸色难看的念夏章,抖了抖缰绳轻笑道:“表弟,不必和粗俗之人计较。走吧。”

念夏章这才神色好转,见念秋然主仆已经换上永嘉候府的车,便也一抖缰绳笑道:“表哥说得对。我们走我们的阳光道就是。”

不提二人领着各家车队各回各府,只说公主府的马车内只剩念浅安主仆三人,念浅安正虚心请教道:“刚才听小三哥的意思,他现在是在四皇子手下做事?”

原身从来不关心这些事情,远山听她问就细细解释道:“倒不是渔阳郡公自己愿意的。是渔阳郡公的祖父老郡公自作主张,问也没问渔阳郡公一声,就把人往四皇子那里塞。老郡公明摆着想巴结姜贵妃,才给渔阳郡公求了这份差事。

偏渔阳郡公的母亲懦弱无能、父亲荒唐早逝,郡公爵位还是老郡公好容易保住的。渔阳郡公又是个顶孝顺祖父的,为了让老郡公安心才肯答应这份差事。不然以渔阳郡公和公主府的交情,哪里会投到四皇子名下。”

念浅安表示理解:皇家宗室庞大而错杂,混得好的凤毛麟角,混得不好的连普通的小户人家都比不过。

“老郡公说难听些是势利眼,说好听点也算一心为渔阳郡公打算。”近水接话道:“要不是渔阳郡公的母亲出自孝静长公主的母族,公主也不会对渔阳郡公颇有照拂。小时候不是接进府里,就是带进宫中,眼瞧着渔阳郡公是个懂事孝顺的,公主最放心姑娘和渔阳郡公来往。

姑娘如今肯和渔阳郡公好来好往的,奴婢瞧着也高兴。您就别再恼他一味听老郡公的话,忙得少来找您玩儿了。办糊涂事的是老郡公,渔阳郡公也是两头为难。这不一得空就来找您了吗?”

原来还有这一节,念浅安心下恍然,再次现学现卖道:“我没恼他,只是嫌他老让我喊他三表哥,觉着烦之前才躲着他。表哥什么的我真心受够了,这不是都喊他小三哥了吗。”

远山、近水都捂嘴笑起来,“不怪渔阳郡公老逼着姑娘改口,谁叫姑娘小时候才学会叫人,就把渔阳郡公喊成渔阳公公,一喊喊了十年,换成哪位公子都受不了被人喊公公呀!”

念浅安忍不住噗嗤,先给被叫了十年公公的楚克现点蜡,然后替原身积口德,“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叫了。罪过,罪过。”

主仆三人说着话,不一时就到了公主府。

安和公主还没来得及细看女儿,就瞧见跟屁虫似的楚克现,当即冷哼道:“渔阳郡公可真是稀客。有闲工夫不往四皇子跟前讨好,居然屈尊降贵来我这公主府了。”

“我的亲亲表姑母诶!您可别一见面就拿话臊我。”楚克现立马大声喊冤,戳到安和公主跟前只差没长尾巴摇一摇,“我这是贱脚踏贵地,一心惦记着许久没见表姑母和阿浅了,您只说您想不想见我吧,只要您说不想,我一准听您的掉头就走。”

安和公主绷不住冷脸了,冷哼变笑哼,“行了,我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没分寸的是你祖父,宫里正经的皇后不巴结,倒去巴结姜贵妃,真是老糊涂了。”

楚克现一脸赞同道:“我就最欢喜您这份从不老糊涂的英气。阿浅说她如今改过自新了,我刚还觉得奇怪,怎么阿浅现在说话顺耳不少?原来源头在您这儿,是您生得好教得好,可不关阿浅改不改新不新的!”

别说安和公主,连刘嬷嬷都忍不住又嗔又喜。

念浅安则是越看楚克现越顺眼:这副在长辈跟前卖乖的小样儿,真心和魏明义在陈氏跟前一个做派一个风格。

她顺手给众人分茶,递茶盏给楚克现时,直接递出了相亲相爱的气势,声音如以前对魏明义般又甜又孺慕,“小三哥,喝口茶呗。”

楚克现简直受宠若惊,一手端茶一手挠头,脸色又有点发红,“阿浅,你别突然对我这么好,我有点害怕。”

念浅安嘿嘿挑眉,“改过自新嘛,当然从对待身边人开始改起。你害怕啥,该高兴才是。”

楚克现立即满脸写着高兴,马上含了口热茶,含糊着声音道:“那你慢点改慢点新,太快太狠了,我一时高兴得兜不稳。”

原身和楚克现果然是欢喜冤家吧?

瞧瞧以前把楚克现欺压的,喝口“原身”奉的茶跟喝神仙酿的仙露似的。

不过,她以前也没少欺压魏家三位哥哥,尤其是三哥魏明义。

念浅安不禁微微地笑,“行,我慢着点改慢着点新,保准让你慢慢适应,以后都能高高兴兴的。”

楚克现看稀罕物似的看念浅安,忘了继续喝茶,只是挠着头笑。

安和公主却是目光一转,和刘嬷嬷交换了个小眼神。

她二人也觉出念浅安对楚克现不同往日,竟似出门野了小半个月又长进了,一改以前不拿楚克现当表哥待的骄横态度,当真有点相亲相爱的意思,各自眼中都有惊奇,心下则各有思忖。

可惜不等屋里其乐融融地多说几句话,屋外就有下人来报,“渔阳郡公,您的小厮急着见您。”

楚克现出去见过小厮,回转时脸色略沉重,告辞道:“北郊竟又出了桩劫持高门姑娘的事儿。劫匪刚押进城,四皇子得了消息已经往府衙去了。据说劫匪是三皇子亲自捉拿的,这事儿透着古怪,我还是得回四皇子跟前杵着,也好探个究竟。”

安和公主自然不会多留,忙让刘嬷嬷送楚克现,“既然接了这份差事就好好干。得空再来玩儿,顾着些自己的身子就是。”

楚克现应声离去,安和公主眉头一皱,语带不解,“事情闹得这么大,按说四皇子已经代皇上出面处置这事儿,再有什么宵小大盗也该知道避避风头才是,怎么又出现了新的劫匪?这天下还有蠢到顶风作案、自投罗网的盗匪?”

念浅安深深觉得安和公主说得很有道理。

她也有相同疑问。

如果不是那位假侍卫真皇子脑子被门夹了,还敢继续撒网掳人,那就只能是新出现的劫匪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在这档口犯案,自寻死路。

第64章 咸鱼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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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出炉的劫匪,还是三皇子亲自捉拿、押送进城的。

除了领受皇命的四皇子,竟又突然冒出一位三皇子……

念浅安刮着茶盏若有所思,那边送走楚克现的刘嬷嬷前脚刚进屋,后脚又有下人来报,“公主、六姑娘,李夫人登门求见,已经往二门来了。”

刘嬷嬷挥退下人,一边命人重新准备茶点,一边疑惑地看向安和公主,“李夫人不请自来,竟等不及通传就急着往内院来,倒是稀奇。”

安和公主亦是挑眉,“确实不像李夫人平日的行事做派。”

刘嬷嬷点头赞同,见念浅安不解地看过来,就笑着解释道:“这阵子公主常请李夫人过府说话、听戏。两厢常有走动。头先李四姑娘随李夫人来做客时,还想着找姑娘玩儿呢。不巧姑娘去了东郊庄子小住,倒没能见着。

起先是因李家将李十姑娘娘儿俩打发去青莲庵后,李夫人特意登门和公主细细知会了一番。李夫人这直来直去的性子当真难得,别说公主觉得对胃口,老奴也乐见李夫人常来常往。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啊,还真是难说。”

这话确实。

就像她和裴氏,不也机缘巧合下化干戈为玉帛,如今处得跟从来没有过冲突、过节似的么?

念浅安正感同身受中,然后就被天降灵光劈中了天灵盖,忍不住嘴角一抽问道:“嬷嬷,青莲庵在哪里?”

边问脑中边闪过启程去庄子那天,在城门附近遇见李家派车“护送”李十姑娘娘儿俩的画面。

刘嬷嬷见她神色有点呆,就笑着摇头道:“不怪姑娘不知道,其实大多数人都只听说过青莲庵的响亮名号,并不清楚具体在哪儿,除非跟李家似的,家里有犯错的女眷被送进去。这青莲庵,就在人烟稀少的北郊,附近庵堂寺庙倒是不少,独青莲庵用处特殊,单建在山上。”

这答案正中噼啪乱闪的灵光。

念浅安的表情顿时精彩纷呈,哑然片刻道:“……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这话没头没尾,然而安和公主和刘嬷嬷都是宫里混出来的老油条,心思一转就抓住了关键词,“北郊?劫匪?青莲庵?李夫人突然登门?”

念浅安默默竖起大拇指,“二位真是冰雪聪明。”

安和公主倒被女儿逗笑了,等瞧见李夫人徐氏进屋,才皱眉直奔主题道:“你这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突然找来,可是和你家那位不省事的庶女有关?”

徐氏本还强撑着礼数,准备吃口茶寒暄几句再上戏肉,不防安和公主开口就戳中她的爆点,顿时收起强笑,脸色黑如锅底道:“好叫公主知道,我那位不省事的庶女,如今入了皇子所,要给三皇子做妾了!”

话里满满的怒火和讽刺,自然不是冲着安和公主来的。

偏脸色臭得不像上门做客的,更不像是来“报喜”的,反而像是刚见完杀父仇人并且报仇未遂。

念浅安见徐氏一脸吞了苍蝇似的恶心和恼恨,说完这一句话气得手都抖了,忙挤出假笑道:“恭喜,恭喜。李十姑娘可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咸鱼大翻身了。”

她真心懒得管李十姑娘是好是歹,纯粹是怕徐氏不小心当场呕死。

而刘德轩办事迅速又牢靠,已经收拾完李十姑娘闹出的闲话首尾,刘夫人方氏又好声好气地上门赔礼道过歉,安和公主不和刘家计较,自然也不会再把李十姑娘的事放在心上,闻言反而不再惊讶,松开眉头似笑非笑道:“看来,我们安安的不详预感竟是真的。”

徐氏叫母女俩一人一句说懵了,好歹手不抖了,愣道:“什么预感?”

“我家小三哥接了北郊抓着劫匪的消息前脚刚走,您后脚就急匆匆地不请而来,时机卡得又准又巧,我不多想都不行。”念浅安真心怕徐氏气得原地爆炸,故意往轻松里说,“本来一听青莲庵也在北郊,我这预感连五分准也没有,听您说了李十姑娘的’喜事’,没准儿也成八分准儿了。

如果不是被劫的姑娘家份量足,哪里能劳动三皇子亲自押送劫匪?李十姑娘是庶女不要紧,被送进青莲庵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李大人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李十姑娘因祸得福,可不是咸鱼翻身么?

刚才刘嬷嬷还说呢,人和人的缘分真是难说。这各人的造化吧也难说,甭管是好造化还是坏造化,谁得的造化谁就自己受着。旁人只管冷眼看着,犯不着为别人的造化动心气。”

安和公主和刘嬷嬷闻言双双挑眉。

徐氏却是缓缓松开一直紧皱的眉头,长出口气点头道:“正是念六姑娘这话。”

她的脸色终于不再难看得像鬼,恢复了些许人色,这才平复下心绪,看向安和公主细说缘由,“公主想来也知道,三皇子不仅贤名在外,还是个极其有孝心的,每个月都要亲自去各处寺庙,为他那位母妃烧经上香。

哪想昨儿往北郊寺庙去,竟正正撞上了劫匪掳人。三皇子亲自拿下歹人,偏遭劫的是青莲庵。能送进里头清修的女眷,哪个身后的家世不是有权就是有钱的?三皇子好人做到底,不仅留人帮着庵主彻查、安抚庵堂各处,还亲自留在邻近的寺庙里坐镇。

偏昨儿事发时天色已晚,一大早才传出消息,我这才知道被三皇子救下的是十丫头!她那姨娘从来就不省事惯会颠倒黑白!贱婢做了十几年姨娘好的没学会,竟当自己是什么死谏言官似的高尚玩意儿!

病恹恹地撞死在三皇子跟前,死前没一句真话!一径说是自己得罪主母才连累了女儿,求三皇子把十丫头捞出青莲庵,庵主见死了人哪里敢做这个主儿?十丫头也是个心狠的,亲姨娘死在跟前不管,只管做出副又羞又怕的嘴脸,好死不死晕倒在三皇子怀里。

三皇子竟也真将十丫头接出庵堂,安置在歇脚的寺庙厢房里!可算如了那个贱婢的意!死后还能得三皇子吩咐人给她收尸!一双双眼睛看着,庵主拦不住,只能往家里送信,等我赶去北郊,除了抬回那贱婢的棺材,竟连十丫头的面都没见到!”

越说脾气越上头,狠狠唾了一口,“平日里惯会装乖,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小货!也不知怎么和三皇子说的,竟撺掇得三皇子肯护着她,拦着连我都不让见,直接送进了皇子所!那边三皇子还没押着劫匪进府衙呢,这边就传出了三皇子英雄救美,要纳十丫头做妾的消息!”

安和公主见徐氏恨得手又开始抖了,也怕她气出好歹来,忙吩咐刘嬷嬷,“去拿些空杯空碗来。”

又转头不以为然地鼓励徐氏,“你先歇口气,砸几个杯啊碗啊的听听响儿,别把自己憋坏了。”

看着刘嬷嬷火速送上打砸道具的念浅安:“……”

虽然安和公主开解人的方式很另类,但够简单够粗暴够对症。

果然徐氏噼啦啪啦怒砸完毕,手不抖了脸不黑了,彻底恢复正常道:“不瞒公主,我回家后只差没把那贱婢的棺材砸了。您是个是非分明的爽快人儿,肯和我来往走动,我在您跟前也不怕丢人失礼。这些砸坏的我也不跟您小家子气,说什么赔不赔偿的客套话。

倒是我拿十丫头的腌脏事儿污您的耳朵,实在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亲自来跟您分说清楚,好跟您道一声罪。最恶心我的不是十丫头咸鱼翻身,而是十丫头放出来的话!”

刘嬷嬷边扫碎片,边竖起耳朵奇道:“这又是怎么说的?竟和公主有关?”

“好叫妈妈知道,早先春宴那事儿之后,就有人乱传是我冒犯了公主,才糟践庶女让十丫头来巴结讨好公主。”徐氏旧事重提,只剩冷笑,“本来十丫头被送走,公主又常请我过府做客后,这流言也就消停了。

怪只怪我枉为当家主母,竟看走了眼,被十丫头耍得团团转。心思龌蹉的是她,做错事闹出祸事的也是她,如今经她嘴里一颠倒传遍皇子所再传出宫中,心黑手黑、面甜心苦的倒成了我了!

消停下去的流言又被她搅起来变了个样儿,原本乱传我冒犯公主也就罢了,如今竟成了我想把十丫头塞进靖国公府,见靖国公夫人看不上十丫头,春宴席间只和念六姑娘有说有笑,才为着替庶女争徐世子得罪了公主!”

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非常有将门虎女范儿地爆了句粗口,“我为了她得罪公主?我争输了恼羞成怒才糟践她们娘儿俩?放她娘的狗臭屁!”

可不就是放李十姑娘那死鬼姨娘的狗臭屁么?

徐氏骂人还不捎带自己,念浅安默默点赞:“……骂得好。”

刘嬷嬷表示赞同,将碎瓷片扫到徐氏脚边,“您再来两脚解解气?”

徐氏一撩裙摆,真的抬脚怒踩碎片。

刘嬷嬷即喜欢徐氏这直脾气,又同情徐氏的遭遇,反而笑叹道:“不是李夫人看走眼,而是您家这位十姑娘当真藏得深,还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她放出的这番说辞,可不是胡乱编排,全都是心眼子呢。

不仅是说给那些个不明内情的男人听的,也是说给公主、靖国公夫人和您这些女人听的。为着不牵扯出春宴上的阴私,不连累徐世子和我们六姑娘的名声,李十姑娘这是拿捏着把柄,变着法儿自保,拿话威胁您,逼着您们只能眼看着她飞上高枝呢。”

即为委身给三皇子做妾卖惨,也是变相警告她们,不想两败俱伤的话,就放她一条生路,别再想追究她以前的事,以及青莲庵的事。

徐氏踩完碎片一抖裙摆,叉手冲安和公主福礼道:“是我瞎了眼又教女无方,才又让十丫头掀起风浪来,凭白连累公主吃这哑巴亏。我在这里给公主告罪了。”

安和公主一脸无所谓,不气不恼地笑道:“你这庶女倒是个敢想敢干的能耐人儿。她想井水不犯河水?可以。但她要是再敢借着翻篇的旧事弄鬼,别说她只是攀上三皇子做了个没名分的小妾,就算她是给皇上做妃子,我也有办法让她讨不着好兜着走。”

她肯这么说,无非是看在徐氏的面子上,不想让李家难做罢了。

李家确实别无选择,即无意得罪三皇子,也无法把庶女抢回家。

第65章 爆个猛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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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又是感激又是自责,得了安和公主的准话后,就露出强压半晌的犹疑道:“公主能这么说,想来也看出其中蹊跷了?我来除了告罪,还想请教公主:三皇子虽颇有贤名,但他那位母妃在宫中不得势不得宠,皇上也不见得多抬举三皇子,这眼下……三皇子究竟是个什么光景?”

她所谓请教,并非无的放矢。

如今娶了皇子妃建府出宫的只有大皇子、二皇子,除去早年夭折的五皇子,剩下庶妃所出的三皇子,姜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八皇子,以及皇后所出的六皇子楚延卿,都留在宫中尚未正经娶妃。

不管是早已及冠的三皇子,还是刚满十岁的八皇子,无论大小都还住在皇子所里。

皇上偏宠四皇子人尽皆知,但对大皇子、二皇子的看重、提拔,也是有目共睹的。

眼下储位悬而不决,皇上又正当壮年,今儿宠这个明儿疼那个变来变去,一手帝王心术玩得贼溜,恐怕不等到皇上嗝屁前甩出传位圣旨,朝臣们谁都不敢一口笃定哪位皇子是继任真龙。

何况坤宁宫虽被椒房殿稳压一头,但周皇后身后的于河周氏乃两朝世族,世代盘踞江南的权势不可小觑,楚延卿再不得皇上喜欢,也是嫡出正统,占着其他皇子求不得谋不了的先天优势。

然而后天变数太多。

只要脑子里装的不是草包,哪家都不愿也不敢急着乱站队。

至少明面上如此。

李家虽是草莽起家,但显然不是草包,徐氏语带担忧地接着道:“不是我小人之心,是我们老爷在都督府当值,消息走得比外头快。我回家光顾着生气,还是老爷派人送信回来,我才知道,三皇子拿下的劫匪,八成和刚闹出的大盗掳人案无关。

倒像是常在北郊厮混的寻常宵小。公主既然瞧出蹊跷了,我也不费那个劲和您掰扯那些劫匪是真是假,又是怎么被十丫头收买哄骗做成局,反倒弄得白送了命的。您都能听出不对,三皇子亲身经历,岂会毫无察觉?

我们老爷来信点破,我才觉得心惊。就像念六姑娘刚才说的,三皇子看中的未必是十丫头,而是我们老爷手中的兵权。这才肯顺势而为,即得个英雄救美的好名声,又能有借口不叫李家有回绝的余地,竟似铁了心要纳十丫头,和李家做成姻亲。”

说着眉头又皱得能夹死苍蝇,撇嘴道:“如今连我们老爷都恨上了十丫头,就算真纳了十丫头,李家还能真拿三皇子的小妾当姻亲走动不成?就算三皇子真打着这个盘算,也得看李家愿不愿意捧着十丫头,我倒想不明白三皇子是什么心思了。”

“您得往李十姑娘身上想。”刘嬷嬷见安和公主满脸写着意兴阑珊,便代为开口,一一解惑道:“您头先不是也说了?三皇子肯护着李十姑娘,不让您见人,一来许是怕您将人接回家去后,纳妾之事就会不了了之,二来只怕李十姑娘真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角色。

如果不是靠美色三两下就栓住了三皇子,那就是靠着一张能把黑说成白的嘴,咬准了三皇子的痒处。听您分说过那番新传出来的流言,老奴倒是能肯定了,李十姑娘多半靠的是后者。”

“嬷嬷的意思是,李十姑娘颠倒的那些流言,不仅是为了卖惨,还是为了忽悠三皇子?”念浅安吃瓜吃得好饱,忍不住加入讨论,“李十姑娘不会自爆丑事,但可以含糊其辞,让三皇子误以为靖国公夫人或者徐世子对她青眼有加?

她没能嫁进靖国公府,不是她私下算计不成,而是李夫人借着她打压春宴上其他姑娘家,为菲雪姐姐铺路,结果没争来靖国公府夫人的青睐,反而引来众怒,更惹恼一贯嫉恶如仇的我娘?

所以李夫人恼羞成怒,一边修补和我娘的关系,一边把李十姑娘娘儿俩当弃子丢去了青莲庵?如果是这般说法,倒真能忽悠住三皇子,纳一个小妾就能和李家、靖国公府都扯上干系,往后可有现成的借口打交道了!”

安和公主懒懒瞥过去个眼神,“你倒是说得头头是道。不知道的还当做局算计三皇子的不是李十姑娘,而是你呢?”

宁愿孤老终生也不会让自己沦落到做妾的念浅安:“……我闭嘴,请你们继续,别理我。”

“六姑娘这说法,老奴听着恐怕八九不离十了。”刘嬷嬷维护念浅安一句,看向徐氏摇头笑,“三皇子的贤名,一是靠才学二是靠好人缘。虽说皇上不喜皇子结党营私,但哪个皇子没有常走动的亲戚,私下里哪个没有交情好的人家?

偏三皇子的母妃是个没有封号的庶妃,母族别说和宫里的妃嫔比,朱门坊里住着的随便挑出一户来也比不过。这好人缘尚且局限在朝中中上流的官员,如李家、靖国公府这样的掌兵武将,却是难得有机会结交。

我们六姑娘用词用得妙。三皇子可不就是被忽悠住了么?就算明知道李十姑娘的话不能全信,只怕也心甘情愿地被忽悠。转头就能拿捏着关系去忽悠别人,三皇子那样会做人的贤德皇子,自然算得清这笔账是亏是赚。”

徐氏恍然大悟,脸色竟有些发白。

安和公主见状开了口,丢给徐氏一枚定心丸,“你不用自己吓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三皇子和你那庶女各有算计罢了。这宫里宫外哪个不算计?要能算计得让皇上看进眼里,那才算真本事。

要说你那庶女如今算是咸鱼翻身了,不过三皇子这条贤鱼将来能是个什么造化还是两说。你管他眼下是何光景,左右你们李家跟哪位皇子都不亲近。既然不打算再管你那庶女,就更不必草木皆兵了。”

徐氏几次三番被庶女虐,可见宅斗值有多渣,自然信服从小和宫斗近距离接触的安和公主,消退惊犹的同时老脸微红,“倒是我被气得魔障了。不如公主见事明白,也不如念六姑娘说话通透。”

说罢笑看念浅安,唏嘘道:“我也是刚听四丫头提起才知道,原来念六姑娘还曾私下提醒过四丫头,劝四丫头仔细派人看好十丫头。我还没谢过念六姑娘的好意。可恨千日防贼,还是防不住不要命也不要脸的贼!”

说着脸上又浮现出悔不当初的恼恨,“我就不该顾忌什么贤惠不贤惠,当初也不该管什么名声好坏谁对谁错,早知道最后会叫十丫头闹出这么个局面,我就该一早打杀了她,早早做个恶人了事,省得如今连累大家一起被她恶心!”

念浅安也不无唏嘘。

这不止是一场春宴引发的一连串狗血事件,更是乱养小三小四的血淋淋教训啊亲!

她突然很庆幸曾是奸臣之女,至少魏父爱妻如命还是个女儿奴,魏家一代没姨娘没庶出超清静,魏家三位哥哥从小耳濡目染,又被她逮着机会就疯狂灌输第三者都得死的魔音,魏家二代也没姨娘没庶出超省心。

也很庆幸她现在是公主之女,至少不成文的规定驸马爷不能纳妾,就算于老夫人屡战屡败从未放弃过给公主府塞人,想让念驸马和别人生个儿子出来,但别说念驸马被安和公主吃得死死的,就算念驸马敢纳妾,安和公主也敢先弄死小妾,再考虑要不要弄死驸马。

而且同是庶出,念秋然多上道儿啊,简直是庶出之光!

可见环境是后天形成的,品性却未必是先天成就的。

念浅安简直想替徐氏呼呜哀哉,于是设身处地地同情了一把,“李夫人其实没必要自责后悔。哪有坏人干完坏事乐呵了,反而要不相干的人来买单的道理。难道李十姑娘不做好事,李夫人就要跟着不做好人吗?

撇开嫡庶不说,总不能做儿女的犯错惹事儿,做母亲的就自暴自弃突然化身恶毒长辈吧?要是照李夫人这么个悔恨法,我从小到大可没少闯祸,好险我娘没打死我,不然我得死几次才够?”

真要追根究底,错不在徐氏宅斗值渣,而在李大人太渣,纳完小三生完庶子女就不管了,活该给他招了个不能远不能近的皇子“女婿”。

这话当然不能说,念浅安只在心里哼哼着吐槽。

然后就被安和公主一巴掌拍上后脑勺,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倒是舍得咒自己!你想挨揍,我现在就给你补上。”

念浅安抱头躲,刘嬷嬷忙忍笑把她藏到身后。

徐氏晓得安和公主不是真恼女儿,看着不禁荡开笑容,忍不住直感叹,“怪道我们四丫头老惦记着找念六姑娘玩。念六姑娘果然是个说话通透的。我可真是枉为长辈,倒要念六姑娘转过头来开导我。”

她在心里咂摸几遍念浅安的话,顿觉茅塞顿开,原先一直盘踞心头的怒气、怨恨、悔愧甚至隐约成形的心魔,都随着扩大的笑容尽数消散。

直肠子不拧着了,脾气也回归耿直爽朗,转口就邀请念浅安,“今儿来得匆忙,没能把四丫头也带来。上回她跟我来没见着你还说可惜呢。念六姑娘哪天得空,只管上家里玩去。”

她也是个看谁顺眼就一顺到底的,说罢一拍额头,想起什么似的关切道:“不过不急在这几天,城里城外都乱着呢。我来前才听我们老爷说的新鲜消息,说是不止北郊,东郊三怀山也闹过劫匪,劫的是附近庄田的小农女,好险那小农女没事儿!念六姑娘才从东郊回来,可曾听说过这事儿?”

念浅安确实假扮过小农女。

此小农女应该非彼小农女吧?

顶着黑历史的念浅安一脸得体的假笑:“……好像听说过。”

徐氏不知自己无意中爆了个猛料,见念浅安笑得有点丑,只当小姑娘家是吓着了,忙岔开话题感叹一句世风日下,就起身告辞,“我还得去一趟靖国公府,十丫头的事,也得给靖国公夫人私下提个醒才是。”

刘嬷嬷亲自送人,片刻回转就见安和公主看着女儿,笑得好生慈爱,“好像听说过?”

然后话锋一转,冷哼道:“喊远山、近水进来。我可得仔细问问,我们安安好像听说过什么!”

第66章 问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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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上有专人定期送平安信回公主府,安和公主自然知道女儿曾去三怀山打醮,还曾小病过一场。

刘嬷嬷也知道,方才送徐氏时就止不住心惊肉跳,细问徐氏才晓得三怀山也闹过劫匪的事,是李大人正当值得来的第一手消息,外头尚未传扬开来。

此时见远山、近水没事儿人似的进来,就神色莫辨地抄着手缓缓道:“让你们跟去庄子上伺候六姑娘,你们倒把六姑娘伺候病了。六姑娘生病可以不全怪你们,李夫人说三怀山有小农女遭劫却是怎么回事?这样的事不紧着上报,你们就是这么做奴婢的?念妈妈就是这么教你们伺候六姑娘的?”

她不恼不骂语气甚至很温和,但内务府混出来的气势妥妥碾压念妈妈,远山近水哪里敢造次,闻言顿时又惊又怕,险些直接给跪了。

念浅安杵在安和公主身后,忙偷偷比了个抽筋剥皮的动作。

远山近水看得膝盖一抖,顿时绷直发软的身形,挤出两脸又稀奇又后怕的假笑,一张口瞎话说得贼溜,“嬷嬷这没头没尾的,差点吓死奴婢了!六姑娘往三怀山打醮那天,还真听说过嬷嬷说的这事儿。不过遭劫的又不是咱们名下庄田的小农女,别说奴婢们了,六姑娘都懒怠多打听。

何况当时靖国公夫人也在呢。要不是徐世子职责在身,不得不出面处置这事儿,靖国公夫人也不会不放心徐世子,又怕庄子里没个长辈惊着六姑娘,才在三怀寺住了一晚观望。后头又好心接六姑娘去徐家别业养病。

夜里山风凉,奴婢们皮糙肉厚没事儿,六姑娘着了凉奴婢们也又心疼又自责呢。念妈妈为这事儿没少数落奴婢们,六姑娘还罚奴婢们摘花拔草干了不少粗活呢。嬷嬷,奴婢们真的知道错了。”

一番瞎话七分假三分真,念浅安又偷偷比了个大拇指:编得不错,继续。

远山近水受了鼓励,话说得越发机灵,“三怀山出过劫匪的事,除了念妈妈和奴婢们,别说庄子上的下人,连三公子、四姑娘和表公子都不知道呢!这还是靖国公夫人特意交待的,虽说遭劫的小农女和咱们不相干,但到底好说不好听,没得带累六姑娘的名声。”

念浅安冲俩二货飞过去一个“干得漂亮”的小眼神,紧随其后地扯淡道:“我还奇怪这事儿徐世子都处置妥当了,怎么李大人那里突然又得了消息。只怕是出自靖国公夫人的好意,让徐世子趁乱把这事儿也摊到明面上,省得四皇子查来查去,又把靖国公府和公主府给牵连进去?”

三皇子英雄救美,李十姑娘被抬进皇子所做妾,可不是正乱着么?

她扯的淡着眼大局,说服力杠杠的,刘嬷嬷果然被套路了,一听还有这一节,不由想起平安信上确实提过裴氏对念浅安多有照顾,心惊肉跳化作惊喜意外,“靖国公夫人肯这样护着六姑娘,可见是真的冰释前嫌了?”

当时是近水跟去徐家别业的,闻言忙添油加醋地将裴氏态度如何、徐之珠如何探病的事一一说了。

安和公主听罢真心实意地笑起来,斜睨着女儿面露满意道:“我还当你在庄子里只顾着疯玩,如今看来还真是又长进了。不仅把克现说得一愣一愣,还把靖国公夫人和徐大姑娘哄得一愣一愣的。刚才和李夫人说的那些话,听起来也有那么点发人深省的意思。”

刘嬷嬷先是孝静长公主的宫女,再是安和公主的奶娘,亲身经历过安和公主中年得女的苦和喜,比起念妈妈这个正经奶娘更溺爱念浅安,忙半是维护半是骄傲道:“还真是公主这话。念妈妈在平安信里还跟老奴抱怨呢,说六姑娘净看些话本戏文不学好话。老奴冷眼瞧着,六姑娘是话糙理不糙,确实越发长进了。”

安和公主翻了个白眼:“爱看话本戏文能学什么好?”

念浅安也翻了个白眼,拿原身原来的爱好反驳,“娘觉得我是跟以前似的整天读些风花雪月的诗文好,还是像现在这样爱看些快意恩仇的话本戏文好?”

风花雪月的后果就是,原身脑子被驴踢了。

安和公主白眼翻不下去了:“……想看什么乱七八糟的闲书只管说,不够的话我让人给你现编现写。”

念浅安一脸尬笑:“……不用这么夸张,虽然我是物极必反,但娘也别变脸变得这么极端。”

她老说大实话,逗得安和公主佯怒着又给了女儿后勺脑一巴掌。

刘嬷嬷看着母女俩相爱相杀,乐得呵呵直笑。

回到绮芳馆的远山近水关起门来,却是吓得瑟瑟发抖,怒抱念浅安大腿后怕得险些泪奔,“姑娘,咱们虽拿话糊弄过去了,但连李夫人都听说了三怀山的事儿,外头迟早会传扬开来,与其等谎话败露,不如您好好儿找个机会,和公主坦白吧?”

刚才突然受到惊吓,一心只顾着担心会被安和公主抽筋剥皮,现在回过神来,俩二货生怕抽筋剥皮还是轻的,隐瞒不报加瞎话连篇,被挫骨扬灰都有可能。

念浅安窝在玫瑰椅里抖了抖腿,“你们想坦白从宽,柴房坐穿?”

高门处置犯错下人的花样手段扑面而来,远山近水顿时松开努抱念浅安大腿的手,“……不想。”

“把你们的老鼠胆放回肚子里去。也别乱动你们这两颗二货脑了。”念浅安支着下巴,往桌面上悠哉一靠,“如果没有李十姑娘的事,还有可能是事情败露。现在有李十姑娘的事在先,我刚才忽悠我娘的话,十有八、九没跑了。

徐世子选在这个档口把三怀山出过劫匪的事捅到明面,估计就是想’混水摸鱼’。外头都忙着议论三皇子和李十姑娘的’天赐良缘’呢,要传也是传北郊青莲庵的劫匪,谁还有那闲工夫理会东郊三怀山的劫匪,遭劫的’小农女’能和李十姑娘比?

你们只管安心吧。如今牵扯进大盗掳人案的除了四皇子,又多了位三皇子。这俩皇三代还不定怎么私下较劲呢?徐世子这般做也算’趁火打劫’了,省得四皇子一气乱查,真牵扯出靖国公府和公主府。

别忘了李夫人是怎么说的,李十姑娘的劫匪多半是她自己安排的。她能想方设法地做局脱身,徐世子也能。所谓的人证’小农女’,我猜不是徐世子安排的,就是柳公子私下找来的。左右外人不知和我有关,你们不说我不说,靖国公夫人和徐世子不说,三怀山的事就算彻底抹干净了。”

远山近水顿时不泪奔了,“柳公子这么快就收到姑娘的信了?定是柳公子请徐世子帮的忙!徐世子如今正协助四皇子查大盗掳人案,可不就是近水楼台行事便宜吗?有徐世子盯着,也不怕假农夫假猎户咬出姑娘来!”

在攸关性命的事上,俩二货反应还挺快,不过还不够快。

念浅安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李十姑娘能豁出性命脸面自救,徐世子难道不比她更聪明会办事?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知道什么假农夫假猎户,人证是假的,劫匪自然也是假的。徐世子岂会真的交出假农夫和假猎户?多半是动过手脚,拿等着砍头的死囚顶缸。”

她一口一个徐月重,其实心里更偏向于这一切都是柳树恩暗中安排的,只不过碍于暗卫身份和楚延卿的皇子身份,才让徐月重全权出面。

念浅安自然不会点破最关键的一点:恐怕连徐月重都未必清楚,被柳树恩派人押送进城的假农夫和假猎户,其实早就落在楚延卿的手里。

至于如今是死是活,她也不知道。

安抚并打发走吓破胆的远山近水后,念浅安就往桌子上一趴,歪头敲着桌面低声喃喃道:“那么问题来了,宫中偷情哪家强?”

等顶缸的“劫匪”定罪处斩后,唯一指向她的线索就彻底断了。

那位假侍卫真皇子,只会以为手下雇佣的假农夫假猎户不会办事,被同在三怀山的徐月重逮个正着,“误打误撞”捉拿归案。

本来只是怀疑她试探她,这下踢到铁板,以那位假侍卫真皇子谨慎而多有顾忌的行事作风来看,只怕恨不得“劫匪”一死了之,不想“劫匪”供出手下咬出他来,也不想因此和靖国公府正面对上吧?

有楚延卿在暗处坐镇,她倒不担心柳树恩和徐月重联手会办岔了事,定会快刀斩乱麻地坐实“劫匪”身份,尽快弄死了事。

“说不定都不用你们动手弄死。”念浅安摸出柳树恩送的小匣子,又开始苦逼地自言自语了,“我就不信那位假侍卫真皇子,当时连跳湖查看都做不出来,会对手下雇的一大堆三教九流了如指掌?只怕连假农夫假猎户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也许不用等徐月重定罪弄死“劫匪”,那位假侍卫真皇子多半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搞不好正急着暗地里安排人,好抢先府衙一步弄死“劫匪”呢?

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只要那位假侍卫真皇子不想被驾到风声鹤唳的明面上,就不会节外生枝地一一让手下查证撒出去的三教九流是否对得上号。

“要是那位真有这份’闲情逸致’,那我只能说一声服了。”念浅安打开小匣子,边扒拉着药瓶边继续自己跟自己闲聊,“所以问题来了:现在牵扯进大盗掳人案的有两位皇子。和’宫女’偷情假扮侍卫的到底是哪位皇子呢?”

如果不是明面上领受皇命的四皇子、因李十姑娘而掺和进去的三皇子,剩下没有动静的八皇子才十岁可以跳过,那会是大皇子和二皇子这两人之间的哪一位?

念浅安啪一声盖上小匣子,一脸郁闷地不做声了。

虽然见字如面,但同理不可证,见小匣子如面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她不想柳树恩了,一心琢磨着皇子们。

徐氏则一心惦记着女儿,和裴氏私下通过气从靖国公府回家后,就脚步匆匆地往李菲雪的院子而去。

第67章 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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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苦药味。

伺候的下人见徐氏打了个手势,忙轻手轻脚地退到屋外待命,徐氏推开隔扇转进内室,打眼见床上被褥齐整,转眼才发现李菲雪正坐在窗下捧着书本,立时面露嗔怪地上前,语气满是心疼和担忧,“喝过药怎么不好好歇着?我都说了不用等我回来,怎么还看起书来,没得又费神身上更难受!”

“不妨事,母亲别担心。”李菲雪仿佛才惊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放下根本没翻过页的书,扬起笑脸道:“不过是乍听十妹妹的事,一时惊怒攻心罢了。大夫都说喝上两副解表的药就没事儿了,哪里至于连书都看不得?”

说着起身给徐氏奉茶,打量着徐氏脸色道:“母亲为十妹妹的事出门奔波,我哪里能安心睡下。”

“你不安心,她可安心得很!以后犯不着为她多费心,你还当她是十妹妹,她可没拿我当嫡母拿你当嫡姐。”徐氏少不得骂几句庶女,心思又尽数回到女儿身上,“瞧着脸色还有点白。你也是,何苦为个贱婢生养的小货动心动气?我都没被她气死,你可别为她那么个下作东西气病自己!”

李菲雪摸了摸冰冷的脸颊,强作的笑脸透着不为人知的苦意,“我是替母亲不值,也是恼自己没能看好十妹妹。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母亲只说十妹妹眼下如何,可有办法接回家来?”

“三皇子就在府衙里,我见不着三皇子,你父亲难道见不着吗?如果三皇子肯松口,你父亲早让人把她接出皇子所了。”徐氏摇头,将见过安和公主和裴氏的经过说了,拍拍女儿的手安抚道:“事已至此,我和你父亲只当没有过这个庶女,随她攀上高枝能不能摇身变凤凰,是好是歹左右和我们李家再无关系。”

哪里是一句再无关系就能撇得干干净净的?

李菲雪只觉喉咙堵得发涩,无法吐露心声,只得一边劝徐氏吃茶歇口气,一边捧起茶盏假作口干。

心中早就乱如一团麻。

乍然得知庶妹是如何做局如何攀上三皇子时,她是真的惊怒攻心昏阙了过去。

清醒后什么都顾不上细想,也顾不上徐氏放不下她,说尽好话让徐氏放心出门奔走,一心只盼能把庶妹从皇子所抢出来。

最终还是事与愿违。

是啊,庶妹既然进了皇子所,哪里还能由着家里拿捏?

三皇子妾的身份也再无转圜余地。

她仿佛看见了前世的自己。

前世李家被打压出京最落魄时,她遇见了南下办差的三皇子,为了自己也为了李家她自荐枕席攀上三皇子,借此得以举家重回京城,三皇子没有让她失望,对她和李家很好,也曾带擎着李家风光过。

但一时风光,又怎么比得过那一位?

三皇子最后的下场如何,她虽没亲见,但也能预见几分。

直到她身死,三皇子还是三皇子,她也还是那个逃不出悲惨命运的皇子妾。

今生做局攀上三皇子的,却成了庶妹。

时间不同、地点不同、手段不同,结果却相同。

难道真是血浓于水,她和庶妹都爱慕算计过徐月重,还都在身处绝境后认定了三皇子这根高枝。

也许庶妹和她一样,也以为三皇子贤名在外,为人又宽和风雅,是最容易攀附也是最合适的依靠。

可惜,她们都错了。

带李家重回风光的是三皇子,令李家再次万劫不复的也是三皇子。

今生,她不能再让李家和三皇子扯上干系。

“无论是为了母亲还是李家的名声,都不能让三皇子纳十妹妹为妾。”李菲雪不再掩饰笑容中的苦恨,紧紧握着茶盏切齿道:“既然不能把十妹妹接回家,那就将十妹妹除名逐出族。一句再无干系哪里顶用?要断,就彻底断干净!”

徐氏一愣,无奈又好笑道:“你这孩子可是吓糊涂了?她们娘儿俩就没上过族谱,她一个未出阁的庶女,连个正经闺名都没取,除哪门子名?”

李菲雪的狠劲漏光了:“……”

“那贱婢的棺材可以丢去乱葬岗,李家也可以不认那贱婢,家里外头都不会在乎个死了的姨娘。但你十妹妹不同。”徐氏爱怜地拍拍女儿的手,细细给女儿分说:“你还肯喊她十妹妹,外头岂会不当她是你父亲的女儿?就算能除名真的逐出族,被指指点点的是李家,在三皇子跟前难做的是你父亲。你这想法,也就是自家人解解气,没什么实在用处。”

李菲雪闻言越发苦笑,心思飞速转动的同时又捏出一计来,犹豫半晌和徐氏提议道:“既然十妹妹做皇子妾的事情改变不了,母亲不如想办法让我见上十妹妹一面,亲口和她说声’恭喜’。”

徐氏自然听得出是真恭喜还是假恭喜,皱眉不解道:“你巴巴地见她做什么?没得晦气!”

李菲雪咬牙将所想计策说出了口,“如果以后任由十妹妹两头牵扯着李家和三皇子,才是真晦气!家中姨娘庶出是什么德性,我如今算是看透了。姨娘们靠的是庶子庶女,十妹妹将来也一样。她得不得宠我们管不着,但不能任由她母凭子贵。不如借着见她的时候暗中下药,让她没有为三皇子生儿育女的机会。”

不管庶妹见到她是扬眉吐气地炫耀,还是有所戒备地冷待她,也万万想不到她会下这个黑手,一次两次三次,她总能找到机会下药。

徐氏猜到她的未尽之言,瞪大双眼震惊道:“你说什么?!”

徐氏永远都不会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也不会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李菲雪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安抚、回答徐氏。

前世就是因为她生下了三皇子的庶长子,三皇子才越发看重她看重李家,李家也是因为她和孩子,才真正重拾旧日风光。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再后来,李家依旧不知道,三皇子和三皇子妃却知道了。

也正是因为那个孩子,她才会身死后重生。

她死在三皇子妃手中,李家也因为她被三皇子厌弃,不用亲见,她也能预想得到,李家的下场只怕比重回京城前更糟。

而三皇子,也没有落着好。

他让三皇子妃杀了她,自己也遭了报应。

她死前有恨,也有解脱。

如今,只觉得腻烦和厌恶。

徐氏不会知道,贤名在外的三皇子,也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恶心玩意儿。

李菲雪握着茶盏的手又紧了几分,低头猛灌了几口热茶,才勉强驱散了泛到喉咙口的恶心。

“你这孩子,乱出什么主意!没把我吓着,倒把自己吓着了吧?”徐氏不震惊了,又好气又好笑地夺下茶盏,一边重新给女儿续茶,一边摇头失笑道:“可见你真是我亲生的闺女!我头先被那下作东西气得魔障了,没想到你比我还魔障!要不怎么说女儿是娘的贴心棉袄呢?瞧你这急赤白脸的样儿,和我头先那会儿,可真是母女连心一般恼恨了。”

李菲雪见徐氏不以为然,这才惊觉徐氏从头到尾都笑言笑语的,被徐氏这一打岔才警醒过来,压下焦躁疑惑道:“母亲难道不担心十妹妹带累家里?”

“原来担心,见过安和公主后就不担心了。”徐氏将安和公主和刘嬷嬷的话说了,正色对女儿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就算三皇子是皇子,也没有把李家当牛马使唤,不喝水还强按头的道理。只要你父亲立身正,李家的立场就不会偏。

你这唬人的主意,用来对付姨娘小妾倒也算可行。但你可见我这么做过?我以前不屑这么做,现在也没那闲心为个下作东西脏了自己的手。她算什么?只要你父亲不理会,李家不管她,任她给三皇子生上一打半打的,也和李家没关系!”

李菲雪猛地一震,一直乱糟糟的脑子终于拨云见雾。

徐氏说得对,她不是庶妹,庶妹不是她。

今生已经和前世不同。

她不会再主动跳进火坑,李家也不会再因为她而跌进火坑。

“还真像母亲说的,确实是我一叶障目,魔障了……”李菲雪喃喃开口,冰冷的脸颊终于恢复几分血色,一时竟带出痴像来,“对,对,母亲说得对!我不该庸人自扰,我……我们是我们,三皇子是三皇子,没有关系,不会有关系。母亲,您说得对。多亏母亲肯听我说这些胡话,我能茅塞顿开,都要多谢母亲。”

“真是个痴儿!”徐氏又笑又叹地将女儿搂进怀里,见女儿仿佛解开心结,忙拍哄着女儿道:“别再挂心那下作东西的事儿了,啊?别说你,我今儿也茅塞顿开了一回。念六姑娘说得对,谁得的造化就由谁自个儿受着去,我们只管冷眼看着,随她是好是歹,不该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为她买账。”

李菲雪心头微震,随即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母亲见着安妹妹了?她已经从东郊回来了吗?她好不好?我早说安妹妹私下里极好相处,说话做事都通透得很。她是怎么和母亲说的?”

“好,念六姑娘好的很。瞧着安静乖巧,一张口就总能说到点子上。”徐氏回想起来就唏嘘,将念浅安的话复述一遍,如今晓得女儿是真和念浅安交好,便顺势借着话茬宽解女儿道:“我们四丫头是个好的,可不能因为个下作东西,就兴起不好的念头来。何必因为别人的造化,就脏了自己的心思?”

说罢长长吁出一口气,平心静气地叹道:“说到底,还真就是造化弄人罢了。”

徐氏表示不必在意。

李菲雪想着前世的自己和三皇子,眸色微冷地点了点头,“是啊……可真是造化弄人……”

今生,三皇子和庶妹的造化如何,她一定会好好儿地、仔细地看着。

李菲雪不再和徐氏说李十姑娘,永嘉候府的三房上房里,周氏却正在和儿子问起李十姑娘,末了也感叹道:“这可真是造化弄人。李夫人一贯看不上的庶女,竟成了三皇子的妾。”

念夏章对此事即不屑又不耐烦,起身拱手道:“儿子从外头听来的都说给母亲听了,母亲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儿子就先回房读书了。”

周氏自然不会拦着,一边让心腹妈妈亲自送念夏章,一边抬了抬手,拦下念秋然主仆。

第68章 反应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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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然先别急着走。”周氏掀了掀眼皮,语气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留下陪我说说话。”

念秋然的大丫鬟见念夏章毫无所觉地自顾离开,不禁又是失望又是埋怨地看向念夏章的背影,衣摆被念秋然悄悄扯了下才惊过神来,忙低下头,扶着念秋然又坐回下首。

“你跟着安安去东郊前,我是怎么交待你的?”周氏冰冷的话音随着门帘落下而响起,“你出去,代表的是我们三房的脸面!我不指望你能管得住安安,只盼你别畏畏缩缩地没个做人姐姐的样儿,你倒能耐,这是真的只认自己是安安的四姐,不当自己是夏章的四妹了?

远近亲疏都分不清楚,就别怪我不肯给你好脸。你倒是和我分说分说,你这是懂事听话一心做个好姐姐,还是阳奉阴违故意气我?表公子是刘家的长子嫡孙,夏章是你同父亲哥,你跟着安安胡闹,纵容庄子下人喊打喊骂,是个什么居心!”

她前脚放念秋然出门,后脚得知刘青卓也在东郊,自然全心赞同念夏章去找刘青卓做伴读书,私下没少敲打念夏章的小厮,小厮虽不知念夏章和念浅安因何闹得不愉快,却也将桃林、庄子上的事悉数上报。

念秋然听她责问,吊着的心反而落了地,抬起头正想开口,就被大丫鬟抢在前头,跪地磕头道:“请夫人息怒!奴婢代四姑娘说句逾矩的话,六姑娘和表公子自小关系如何,四姑娘也有所耳闻,一劝不住六姑娘,二做不了表公子的主儿,三不敢伤三公子的情面,实在是哪头都为难,只得谨记夫人的教导,一心陪在六姑娘身边,好歹让六姑娘顾忌几分姐妹脸面。”

周氏闻言心下不无满意,她其实知道念秋然和念浅安关系突飞猛进,面上却冷笑道:“这么说秋然果然是个懂事听话的,倒是我错怪她了?”

“奴婢绝无此意。奴婢知道夫人是慈母心肠,即不愿见公子姑娘们兄妹不睦,又不忍看四姑娘夹在中间难做人。”大丫鬟越说越顺,大着胆子看一眼周氏,又道:“夫人是爱之深责之切。三公子的高洁品性随了夫人,没少居中为六姑娘和表公子说和,不仅没怪过四姑娘,还肯提点教导四姑娘,表公子和三公子好得一个人似的,也不曾责怪过四姑娘。”

周氏心下越发满意,端起茶盏挑眉道:“听你这意思,表公子倒是个大度明理的,并未因安安而迁怒我们三房了?说来安安和表公子虽然不亲近,但也不曾闹得喊打喊杀这样难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念夏章果然没再大嘴巴,往外乱说退婚隐情,大丫鬟对念夏章的埋怨稍减,自然不会据实以告,“奴婢斗胆套用念妈妈的话,六姑娘和表公子打打闹闹,不过是小孩子家顽皮,三公子那样聪明的人都分辨不清楚,四姑娘和奴婢哪里能知道呢?”

又佐证道:“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夫人何必为六姑娘和表公子费这个神?左右表公子十分看重三公子,对四姑娘也多有礼遇。和六姑娘闹得难看是一回事,和三公子照旧一处吃睡读书是另一回事,不仅如此,还肯看在三公子的面上,陪四姑娘一道游桃林赏景作诗呢。”

因有刘青卓的书童在,念夏章一是客随主便,二是许多话不便让旁人听去,是以身边小厮并未时时带在左右,事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回禀得并不详尽。

周氏问出想问的事,便磕下茶盏打发道:“要不是怕耽误夏章读书,我也用不着巴巴地留下你们。如今分说清楚了,你们晓得我的好意和苦心就好。秋然这一出门就是小半个月,柳姨娘且盼着见你呢,去瞧瞧她吧,这两天好好儿歇口气,不必来请安了。”

念秋然福身应是,背着人就拉住大丫鬟的手,不赞同道:“母亲责问,我早有准备。你何苦替我出这个头?”

“奴婢不单是为您出头,也是想试试六姑娘和念妈妈说得对不对。”大丫鬟一改方才的讨好溜须之态,撇着嘴哼道:“果不其然,奴婢只要抬出表公子,夫人为了三公子就什么也不追究了。连奴婢抢着说话也没怪罪半句,换成以前,早让人掌奴婢的嘴了。”

念秋然摇头笑叹,“母亲不是六妹妹,你倒敢学远山近水的做派,在母亲面前胡说。”

“只要夫人信了,奴婢就不算胡说。”大丫鬟吐了吐舌头,后知后觉地摸了摸砰砰跳的小心肝,忍不住笑道:“如今有六姑娘给您撑腰,奴婢可不能丢您的脸,好歹得撑起大丫鬟的样子不是?您只管听六姑娘的,在夫人面前’藏拙’别惹夫人注意,好话歹话有奴婢代您张口呢!”

庄子上的日子仿佛美梦,回到家犹如跌回现实,但小小的改变,依旧令人雀跃欢快。

念秋然笑着用力点头,主仆二人且说且走,迎头见周氏的心腹妈妈送完念夏章回转,忙敛神噤声各自行礼问好,走出正院后自有默契地相视一笑,手拉手脚步轻快地渐行渐远。

心腹妈妈见状面露不屑,掀起门帘进屋,先就讥笑道:“原还当四姑娘能入了六姑娘的眼,好歹长了点眼色和胆子,哪想还跟以前似的上不得台盘,倒和个更低贱的丫鬟有说有笑,不知道的,还当她们是一个小妇养的亲姐妹呢!”

周氏吐掉漱口的茶水,掖着嘴角嗤道:“可见安安果然是个好糊弄的。随便哪个人做小伏低地捧着她,她就能把人当亲姐妹抬举。庄子上的好东西可着秋然往家里带,生怕我看不见她多蠢多好摆布似的。”

说罢摆摆手,懒怠再说念秋然,将方才问出的事说了,沉吟道:“老夫人还夸安安懂事了,我看她是越发骄横了。庄子下人又是打骂又是赶人,外头不清楚,刘家能不知道是冲着表公子去的?表公子竟也由着安安胡闹,原来只是不亲近,现在倒像连亲戚情分都不顾了。”

心腹妈妈闻言讥笑更浓,“依奴婢看,公主一向善待刘家高看表公子,未必没有亲上加亲的意思。只怕表公子也看出来了,不想要六姑娘那样的媳妇,干脆就由着六姑娘胡闹。两个小的撕破了脸,公主再有什么打算,也不好仗势欺人不是?”

她哪里知道公主府、刘家早就私下订过婚约,又私下解除了婚约,这番明嘲暗讽的话虽不全中,却也离真相不远。

周氏仿佛很替念浅安惋惜,“安安那样的脾气,也就只能找外祖家做婆家。也不知李夫人怎么得罪了公主,竟叫公主磋磨得将庶女送进青莲庵那种地方。公主这样的亲家,也就刘夫人那样好脾气的人受得了。可惜这亲上加亲的好事儿,怕是不成了。”

说着忽然笑起来,“公主嚣张惯了的人,如今也算吃个教训了。磋磨李家母女,倒磋磨出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来。李十姑娘能翻身做了三皇子的妾,倒是给我提了个醒。”

心腹妈妈想到周氏并未真的苛责念秋然,不由恍悟道:“表公子和三公子交好,对四姑娘也肯给好脸。如今六姑娘那头是指望不上了,夫人是想抬举四姑娘,和刘家来个亲上加亲?”

虽是疑问,面上已经带出笃定的兴奋来,“夫人高明!您为着三公子进学的事,已经麻烦过驸马爷一回,公主那见不得候府好的小心眼,容得下一次容不下第二次。与其指望驸马爷或六姑娘,倒不如直接招表公子做女婿,即能打公主的脸,还能叫刘大家对三公子上心!”

“你别想得太好了。如果表公子看不上公主嫡女,就更看不上秋然一个庶女了。”周氏说着否定的话,脸上却满是算计的笑,“我就是想抬举秋然,她也没资格做正妻。给表公子做个贵妾倒是使得。以刘大家的豁达睿智,少不得看在公主府和驸马爷的份儿上,多提拔照顾夏章。”

心腹妈妈眼珠一转,压低声道:“您是想让四姑娘跟李十姑娘学一学,也和表公子唱一出’佳话’?”

“李家不要脸,我们永嘉候府可要脸。”周氏摇头笑道:“秋然能不能扶上墙还是两说。你别只看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如今还在皇子所的皇子可都开始当差办事了。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可都没娶皇子妃呢。

皇上心里偏向谁是一回事,明面上从来是一碗水端平的。三皇子开了纳妾的头,四皇子、六皇子屋里多半也要进人了。皇子纳妾不比寻常,这事儿不是皇后出面,就是姜贵妃一手操持。四皇子、六皇子不能沾,也沾不得。

大皇子妃是个厉害的,二皇子妃娘家强势,没得白搭进去个庶女却讨不着好。倒是三皇子,一个是纳两个也是纳,且贤名在外极其受文官追捧,真要比较起来,倒是三皇子在朝中更得声势,于夏章将来科举出仕更有利。”

“三皇子早就及冠,四皇子和六皇子可也都十七了。”心腹妈妈接道,心服口也服,“皇上不急着娶儿媳,皇后和姜贵妃也该急了。照着大皇子、二皇子的老例,先纳妾再娶妃,夫人这说头竟是再应景不过!表公子和三皇子,夫人两手都抓着,真正是谋算得周全!”

周氏笑而不语。

殊不知柳姨娘见着女儿一番追问后,却是另一种反应,“你这孩子真是糊涂!六姑娘是渔阳郡公送回府的,你不紧紧跟着六姑娘,倒和三公子、表公子撇下贵客先回来了?渔阳郡公可是正经的皇室爵位,别说刘家比不了,连府里也是不如的。

以后渔阳郡公再上门,你可千万陪着六姑娘,多在渔阳郡公跟前露露脸。如果渔阳郡公能看得上你,再有公主和六姑娘肯为你说两句好话,你的亲事就有着落了!姨娘不奢求你能做郡公夫人,只要能争个郡公贵妾的名分,姨娘和你舅家可就熬出头了!”

念秋然闻言脸色煞白,到底做不出拿姨娘当半个奴才训斥的事,终究只是死死咬着嘴唇,冲大丫鬟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第69章 太后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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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丫鬟也死死咬着嘴唇,心疼地看一眼念秋然,沉默着送上带回来的野味、特产。

柳姨娘立时顾不上再说,双眼放光地挑拣着大包小包,满脸喜色道:“果然没白跟着伺候六姑娘一场。这些个皮毛、吃食正好给你舅家送去。左右你有府里的分例,不差这些乡野东西。六姑娘惯是个大手大脚的,除了这些吃的穿的,可还给了你什么?”

她殷切而期盼地盯着女儿。

念秋然微微一愣,转头看向大丫鬟迟缓地又点了点头,大丫鬟紧紧捏着荷包,忍不住争了一句,“六姑娘在庄子里的花费、打赏走得是公主府的公账,自然大方。瞧着四姑娘手头紧,才好心拨了些碎银子给四姑娘花用。”

“那也是给秋然的,又不是给你的。”柳姨娘皱眉训斥,抢过荷包抖开一看,对着念秋然就换上满意却哀愁的笑,“你的私房姨娘都帮你好好收着呢。一时手头紧算什么,为将来多打算才是正经。姨娘替你做主儿,包一份给你舅家送去,你表哥娶媳妇儿的聘礼也就能看了,你舅父舅母都会记着你的孝心的。”

又追问道:“让你带去庄子上做的针线呢?可给你舅家送去了?”

念秋然无声点头,等回到自己屋里,大丫鬟关上门就愣愣杵在原地,又是气恼又是茫然道:“姑娘对姨娘一片孝心,姨娘怎么就看不见?不紧着姑娘的吃穿用度也就罢了,怎么能这样糟践姑娘的心意?转转手就搬去一半给柳家,就算那是姑娘的血亲,可姑娘才是姨娘的亲生闺女啊!”

念秋然点亮灯台,映着烛光的脸庞泛起习以为常的酸涩,“都是些身外物罢了,柳家的日子能过得好些,姨娘就能高兴些。姨娘也就这一个盼头,我做女儿的有什么好跟姨娘计较的?”

“盼着柳家好,怎么就不盼着您好?”大丫鬟即心疼又心寒,红着眼眶恨道:“凭白扯上渔阳郡公做什么!那是六姑娘的表哥!这是不盼着您和六姑娘能好呢!贵妾?真要做贵妾,您大可以去争魏家那一位的贵妾!轮不到姨娘这样戳您的心窝子!”

“胡说什么!”念秋然打断大丫鬟,见大丫鬟自悔失言地低下头就安抚一笑,盯着烛火的目光却有些呆滞,“我不做妾……我谁的妾也不做。”

之前的轻快仿佛泡影一戳就破,逼仄的屋里一片静默。

刘家主院上房亦是一片静默,刘夫人方氏半晌才回过神来,后怕地将儿子揽在身旁,边仔细打量边不停庆幸道:“北郊才闹出劫匪的事儿,怎么东郊竟也出过劫匪?还好你没事儿!以后就是想清清静静地读书,也不能再随便出城了!只管挑娘在城里的嫁妆院子去,啊?”

“父亲打发卓儿去东郊别业,是为了让他清静读书?父亲是让卓儿去闭门思过的!”刘德轩在意的不是儿子的安危,当即冷笑着看向刘青卓,“你倒好,遇上安安不晓得服软,倒和安安闹得只差没动刀动枪!你就是这么思过的!”

“卓儿肯上门探病,怎么就不晓得服软了!”方氏护着儿子,瞪着丈夫道:“我倒是低声下气给公主服软赔罪了,结果又怎么着?我才提了信物两个字,公主就冷下脸端茶送客!信物没讨回来,还得白看人脸色!你有本事冲卓儿发邪火,有本事找你那公主堂妹理论去!”

“公主就是拿你们当猴儿耍,也轮不到你猴急!父亲都没说什么,你倒急着编排起公主怎么做事了?”刘德轩气极反笑,虚点着方氏摇头道:“慈母多败儿!我只盼着你们母子现在硬气,将来有什么事儿还能这么硬气!”

说罢又点了点刘青卓,“我也不指望你能思出什么过了,秋闱之前就给我好好待在屋里读书,闲人莫见闲事莫管!’清清静静’地读你的书!”

他撂下禁足的话,抬脚就出了上房。

方氏敢顶撞丈夫,却不敢违背丈夫,只拉起慌忙跪地听训的儿子,找补道:“你父亲还是盼着你出息的。过了端午天就热了,不出门交际也好。只管安心在家里读书,啊?”

刘青卓弹去膝头灰尘,一时想起念浅安做张做致的暧昧态度,一时又想起楚克现当众视他如无物的傲慢,不由在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会让所有人知道,他刘青卓不是好糊弄好轻视的,他等着看念浅安和楚克现后悔!

刘青卓淡笑着冲方氏躬身告退,踌躇满志地扎进书房。

方氏忙让厨房准备宵夜茶点,心思一转和身边下人嘀咕道:“照卓儿方才所说,安安如今倒肯给渔阳郡公好脸了?公主对渔阳郡公,比对隔壁房头的亲侄儿还好几分。以前盯着卓儿,现在难道又看上渔阳郡公了?”

她并不需要下人应答,越说越笃定道:“公主不肯接茬,保不准是想等安安再寻一门风光婚事后,才肯还回信物,放过卓儿!”

说罢又是喜又是忧,双手合十默念道:“神佛在上,保佑公主心愿得偿、安安姻缘顺遂,早日和渔阳郡公结成连理。如此我们卓儿也就不亏欠公主府,能早早摆脱安安的拖累,不再由着公主拿捏……”

方氏虽不喜念浅安做儿媳,但不至于因此恨上晚辈,求得相当真心,恨不得念浅安和楚克现赶紧凑成一对。

无独有偶,刘嬷嬷也正说起楚克现,“老奴冷眼瞧着,这么多年渔阳郡公也就对六姑娘一个好。六姑娘脾气是好是歹,渔阳郡公都肯受着。今儿瞧六姑娘和渔阳郡公有说有笑的,可不就是郎才女貌?”

安和公主一愣,“你是说……安安和克现可以亲上做亲?”

反应过来后哈哈大笑,险些把刚敷上的香膏笑裂了,“我可从没拿克现当女婿看过。他那荒唐爹死了清静,留下一堆庶子女可糟心得很。老郡公是个糊涂的,克现那懦弱娘又当不好家,我照拂克现一是喜欢他为人处事拎得清,二是心疼他处境艰难。

宗室里落魄的公爵嬷嬷比我见得更多。渔阳郡公府就是个泥潭,万幸克现自己站得稳立得住,偏那府里人多事杂,甩是甩不干净的,我可舍不得安安嫁进那样的人家劳心劳力。安安也没那份能耐。

如果单纯看身份高低,只靠叔父这个帝师撑门面的刘家,能比克现这个郡公高贵?不过是看中刘家人事轻省,方氏又是个好拿捏脾气的,才选中青卓这个知根底的罢了。如今倒叫青卓亲手打了我的脸,我是不想再胡乱给安安订亲事了。”

说着拍了拍刘嬷嬷的手,安抚道:“我看走了眼,你可别跟着病急乱投医。左右安安还小,如今学乖了不少,她自家不再惦记那些男男女女的事儿,你就别干着急了。”

刘嬷嬷确实着急,一来心疼念浅安,二来恼恨刘家,忍不住意不平道:“不是老奴干着急,六姑娘等得起,好人家的公子可难得。老奴恨不得六姑娘立时得一门风光亲事,狠狠打刘家的脸,叫表公子瞧瞧,六姑娘不做刘家妇,照样嫁得好过得好!”

说着老眼一眯,压低声音提醒道:“依老奴看,从三皇子开始,四皇子、六皇子屋里也该正经添人了。宫里多半会赶着端午节的热闹,正式操办皇子们纳妾的事儿。且眼下朝中唯一的大事儿,就是秋闱。

秋闱一过转眼就是腊月。三皇子娶妃的事儿,皇上这都拖了多少年了?如今可不好再压着三皇子的亲事,最早腊月最晚过年,就该给三皇子指个正妃了。以前有三皇子老大不小地戳在那儿,四皇子和六皇子的亲事只得靠后。

一等皇上指了三皇子妃,紧接着就该选四皇子妃和六皇子妃了。这三位总不能天长日久地挤在皇子所不出宫建府吧?前头两位咱们管不着,但六皇子妃……凭您和皇后的交情,六姑娘想做六皇子妃,还不是轻而易举?”

唯一的嫡出皇子,放眼京城再没有比这更尊贵、更风光的亲事了。

安和公主闻言收起笑,摇头道:“嬷嬷伺候过母亲,就该知道母亲生前心愿,最不想的就是我空有公主身份,依仗皇上和太后的宠爱最后却过岔了日子。所以母亲才任由我自己选,嫁进声势已弱的永嘉候府,凭心意选了驸马。

我和母亲的心是一样的。她当初不想我嫁回宗室,我如今也不想安安嫁进皇室。先不提小六如何,只说储位空置,将来不管谁做上太子,都少不了明争暗斗。我尚且不舍得安安嫁进渔阳郡公府,又怎么舍得让她嫁给前程更难料的皇子?”

刘嬷嬷沉下心来,想起婚姻不幸的孝静长公主,这才叹道:“是老奴急糊涂了。太后说得对,六姑娘吃一堑长一智,如今很有些孝静长公主年轻时的脾性风范。如果当年没嫁错人,孝静长公主又怎么会拧左了性子,闹得自己和先驸马都没好下场。老奴再不胡说了,由着六姑娘和公主似的,自己选个合心合意的人才是。”

安和公主重新展颜,有意打趣道:“嬷嬷可算清醒了,你提谁不好提小六?他那张冷脸连皇后这个做亲娘的都嫌弃,何况是安安?安安和克现还能说是欢喜冤家,安安和小六那可是爆炭对冰山,从小就合不来,见着面就大眼瞪小眼,也不知打哪儿生出的仇怨?”

刘嬷嬷脑补二人见面如斗鸡的画面,顿时笑起来,“六皇子好歹是长辈,怎么就和六姑娘杠上了?”

不提亲事,就开始提辈分了。

安和公主不以为杵,和刘嬷嬷一人一句,说起女儿和楚延卿自小的种种事迹当睡前消遣。

次日醒来就另找消遣,“把念妈妈收缴的那箱子话本戏文抬来。我瞧瞧安安爱看的可有好的,捡出来府里先排一出,唱得好就进献给宫里,让太后也乐呵乐呵。”

刘嬷嬷刚吩咐下去,就有下人来报,“陈姑姑来了!”

“定是太后听说了东郊出过劫匪的事不放心。”安和公主并不意外,“陈姑姑亲自走这一趟,不会只是为了问安安好不好。嬷嬷去知会安安一声,太后召见,让她准备进宫。”

刘嬷嬷笑着应是,抬脚往绮芳馆而去。

第70章 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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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浅安正窝在廊下美人靠里晾头发,手里摊着李家刚送来的问好信,看完咂舌道:“菲雪姐姐居然这么不经吓?直接被李十姑娘的事气病了?果然是李夫人亲生的。”

昨天她就觉得徐氏气得只差没当场爆炸,没想到李菲雪在家里已经气病了,亲生母女妥妥的。

“李四姑娘一心惦记着姑娘,姑娘倒笑话起李四姑娘来。”远山边帮念浅安绞头发,边探头笑道:“依奴婢看,李夫人做事风风火火,李四姑娘倒是个顾头顾尾的细致人儿。晓得姑娘才回城,就特意来信问好,不就是怕扰了姑娘休息,又怕再过了病气给姑娘嘛。”

念浅安收好信件,摇头道:“我不是笑话她,只是没想到她这么有病娇潜质。”

她自己当过两世病娇,顿时病娇惜病娇,“只要不是先天病娇就好办。去请吴老太医走一趟,代我去李家瞧瞧菲雪姐姐。等她好全了,我再找她玩儿。”

近水吩咐下去,奉上纸笔伺候念浅安回信,前脚送出回信,后脚刘嬷嬷就跨进绮芳馆。

“怎么一早朝的洗头沐浴?”刘嬷嬷接过毛巾给念浅安擦头,皱眉瞥向远山、近水,“六姑娘不晓事儿,你们也不晓事儿?早晚的天还凉着,再让六姑娘受了寒,你们这大丫鬟也别做了。”

念浅安看着无限缩小的远山近水喷笑,仰头蹭着刘嬷嬷撒娇,“嬷嬷别逮着机会就唬她们。她们这叫令行禁止,我说啥就做啥,多给力的大丫鬟!我这叫追求生活品质,早晚沐浴什么的,多有范儿!”

她曾经羡慕白富美的高大上生活,如今兜兜转转成了古代白富美,必须悠哉游哉!

“这又是哪里兴起的范儿?六姑娘如今看的冷僻杂书多,老奴越发接不住话茬了。”刘嬷嬷变脸贼快,不瞒立即化作与有荣焉,扶起念浅安笑道:“陈姑姑在荣华院等着见六姑娘呢。眼见就是端午节,照着往年的惯例,太后定要留您在宫里热闹几天。”

念浅安瞬间星星眼。

再在万寿宫小住的话,是不是有很大的机会能见着柳树恩?

暗恋什么的果然即苦逼又被动。

念浅安很乐观地表示进宫好进宫妙,不用刘嬷嬷扶就跳下美人靠往屋里冲,“赶紧的收拾起来,别让陈姑姑等急了。”

“有公主陪着陈姑姑呢,六姑娘急什么,别摔着碰着了!”刘嬷嬷边追边嗔怪,按着念浅安坐到妆台前,准备大显身手,“小半个月不见,太后定然记挂六姑娘。老奴给六姑娘好好打扮打扮,太后见着了也欢喜。”

念浅安歪头对着镜子笑。

虽然早恋才是古代主流,但她不想捯饬得太早熟,省得画虎不成反类犬,忒辣眼睛。

于是抓了抓头发道:“还是梳包包头吧,方便。曾外祖母也喜欢。”

刘嬷嬷自然不会反对,麻溜地团起两陀花苞,又别上两只小巧精致的熏香铃铛,满意道:“这对铃铛发饰还是太后赏的,正好戴上给太后瞧瞧。”

念浅安摇头晃脑,一路丁零当啷地往荣华院去。

陈姑姑见念浅安精气神极好,放下心来东摸摸西摸摸,“瞧瞧我们六姑娘这伶俐样儿,衬着铃铛响儿,真是越发可怜可爱了。”

念浅安歪头任摸,心情极好地自黑道:“别着铃铛像不像小狗?我给您汪两声听听?”

陈姑姑又嗔又喜地哈哈大笑,收拾停当的安和公主佯怒着瞪一眼女儿,分车启程后,就点着女儿的脑门道:“你这张嘴真是越发利索了!你是小狗,那我成什么了?对着陈姑姑也敢满口胡话。”

“严肃活泼懂不?我这样陈姑姑才好放心,回头和曾外祖母也有话好回不是?”念浅安捂着额头,冲安和公主挤眼睛,“再说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这可是上回进宫瞧着娘左右逢源好厉害,现学的。”

安和公主噎住:“……学得好。”

心下其实极爱女儿如今的机灵劲儿,一路进宫也不嫌女儿在一旁丁零当啷的自带噪音。

结果一进万寿宫,念浅安的小铃铛就被咿咿呀呀的真噪音完美碾压了。

只见戏台高搭,生旦净末丑一个没落,正热热闹闹地唱大戏。

唱戏不是重点,重点是戏台下陈太后和三位太妃各占一个超宽敞的座位,簇拥着座位伺候茶点的不是太监宫女,而是或阴柔或阳刚的美貌男戏子。

瞧陈太后、太妃们怡然自得,不时和美貌男戏子对个小眼神,借着拿点头勾个小手手,妥妥的富婆包养啊呸,富婆酒局的诡异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说好的陈太后记挂她,担心她受惊而忧心焦急呢!

念浅安顿时风中凌乱了,“曾外祖母和太妃们居然养……面面面面面首?!”

她疯狂结巴,陈姑姑一脸淡定,意有所指道:“深宫寂寞,平日里没个消遣人就老得快,太后和太妃们不过图个心里畅快,从不做出格的事儿。这些个戏子还是皇上精挑细选,进献给万寿宫和太妃们的呢。”

不愧是混皇宫的,这样都不觉得出格?

念浅安默默给先帝点蜡,还没稳住三观,就听安和公主不以为然地接话道:“以前是你说话做事没个遮拦,你曾外祖母才没让你瞧见这些,怕吓着你。如今多见识见识也好,别瞧见什么新鲜事儿就大惊小怪,没得丢我和你曾外祖母的脸。”

念浅安一脸冷漠,“……不好意思给您丢脸了,是我世面见得少。”

还好安和公主没有养面首的爱好,谢天谢地谢驸马。

念浅安正庆幸安和公主和念驸马是真爱,就见安和公主不打扰太后太妃们,径直冲着周皇后揶揄道:“你今儿不犯懒了?竟肯走出坤宁宫,巴巴地跑来万寿宫听戏?”

念浅安这才发现周皇后也在,不过身边伺候的是真宫女太监,不怪她刚才眼瞎没注意,实在是和陈太后、太妃们一对比,落单的周皇后气场全输。

在场诸多人,很没有中宫自觉的周皇后居然是最正常的一个。

念浅安好容易稳住三观,就被周皇后一席饱含幽怨的回话给击碎了,“我吃不着猪肉,难道还不兴我看看猪跑?母后这日子过得才叫真逍遥呢。哪天皇上要是也能给我送几个戏子,就是让我跟姜贵妃做亲姐妹也使得。瞧瞧母后养的这几个,环肥燕瘦一样不差,光看着就心情好。”

说罢送了安和公主一个白眼,“你别拿话激我,要真有养上面首的那一天,你看我肯不肯出坤宁宫。”

安和公主回敬白眼,“且等你能做上太后再说吧。”

二人言行无忌,又默默给皇上点过蜡的念浅安彻底放弃重拾三观,干巴巴地上前喊人。

周皇后一边叫免礼一边笑得古怪,“瞧把我们小乌龟唬得,动作僵得真跟个慢吞吞的小乌龟似的。趁早把神魂收回来,母后召你进宫,是有正经事儿呢。”

安和公主一听话外有话,果断撇下周皇后,亲自领着女儿往陈太后跟前去。

陈太后见念浅安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就笑了,这才挥退身边的假戏子真面首,一边拉住念浅安的手摩挲,一边转头和安和公主缅怀道:“我冷眼瞧了半天,安安这反应和孝静当年真是一模一样。孝静要是能学着放宽心,晓得自家寻乐子,也就不会死咬着先驸马一个最后闹得两败俱伤了。”

安和公主不急着问事儿,只做出后怕的不依状,“好险母亲不如您豁达。我可不耐烦多出些来路不明的兄弟姐妹。”

陈太后呵呵笑。

念浅安也呵呵:陈太后逻辑这么清奇真的对吗?求老天还她那个又慈爱又睿智的陈太后!

老天没继续虐她,陈太后果然收起嬉笑,示意太妃们和周皇后继续吃喝玩乐,带着安和公主和念浅安转出偏殿,直奔主题道:“我接安安进宫,一是亲眼瞧着她好好儿的才放心,也是端午将至,宫里宫外少不得宴饮坐席,留她在万寿宫小住几天,省得她小孩子家跑进跑出的费劲儿。

二是小六想见安安,私下有些事想问她。小六如今事忙,这会儿来万寿宫难免打眼。我特意请皇后过来,就是方便他有个由头进出万寿宫。想必周姑姑已经把话传出去,一会儿小六就该来万寿宫请安了。”

“这样大费周章,可是和朝中的事儿有关?”安和公主一点就通,若有所思道:“东郊出过劫匪的事儿已经传开了,听说捉拿归案的劫匪和北郊那拨人已经定罪处斩,大盗掳人案却还没个定论,小六是想细问东郊劫匪的事儿?”

念浅安心中一动,“管这事儿的是四皇子,六皇子怎么掺和进来了?是因为徐世子的关系?”

徐月重奉命打下手,正协助四皇子查案。

“要不是听小六说那天你和裴氏都在三怀山,我怎么会放心不下,让陈姑姑亲自去接你?”太后老怀大慰地点头道:“先是北郊后是东郊,外人只知李家庶女险些出事儿,却不知东郊的劫匪是徐世子抓的现行。小四放着徐世子不问,倒转头搭上了魏相。”

说着一声冷哼,“陈氏是去东郊静养的,事后才听说东郊出过劫匪不奇怪。她一问三不知,小四竟肯特意走一遭魏家别业,又登魏家门’请教’魏相,如今主理案子的倒成了魏相。魏相插了手,能有什么好结果?”

安和公主一声冷笑,“难怪小六要私下出面。不提案子结果如何,徐世子曾是小六的武学伴读,怎么算都该是小六的人,总不能任由徐世子受魏相、小四折腾摆布。”

念浅安闻言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奸臣终于不可避免地,和宠妃一系勾搭成功的既视感好强烈,残酷现实来得好突然!

念浅安顿觉进宫不好进宫不妙了。

而陈太后和安和公主所说的缘由,在她这个知道真相的人眼中是站不住脚的。

楚延卿想见她,八成是为了其他什么事?

念浅安想不出来,头大道:“既然是私下碰面,那我该去哪里等六皇子?”

陈太后摇头失笑,“见着小六可不能一口一个六皇子。眼下是为了正事,你见着小六别又闹得不可开交。只管乖乖拿他当小表舅当长辈,好声好气地说话,啊?”

念浅安又凌乱了:“……小表舅?不是小表叔吗?”

第71章 小表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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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说你机灵了点,怎么又说起蠢话来?”安和公主斜睨着女儿,语气相当嫌弃,“论辈分,小六该喊我一声表姐,轮到你合该喊小六一声小表舅。你该喊小表叔的人,且在刘家姻亲里,不在皇家、宗室里。”

“不怪安安分不清楚。”陈太后瞧这母女俩斗嘴就乐,拍着念浅安的手维护道:“不是我们安安说蠢话,是皇家的辈分本来就乱。那些个不常见不亲近的宗室,连我也分不清楚。”

念浅安持续凌乱中:“……所以我该叫七皇女小表姨,而不是小表姑?”

这口误果然好蠢,为毛当时七皇女没反驳她,身边下人也没纠正她?

安和公主干脆以白眼做答,陈太后则笑弯老眼,“你犯迷糊,小七只有比你更迷糊的。做主子的说错些不打紧的话,做下人的有什么好计较指正的?”

她自然知道念浅安和七皇女怼过两个回合的事。

陈太后虽不理事,宫里宫外的大小事却逃不出她的耳目,说罢话锋一转道:“我这万寿宫,不敢说如铁桶一般水泼不进,但也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就能窥探打听的。安安只管放下心等小六来见你。后花园的凉亭已经拾掇好了,上回不是还念叨过那颗梧桐树?我都安排好了,你就去梧桐树下的凉亭等着就是,那里清静。”

安和公主收起嫌弃,提点女儿道:“皇上因大盗掳人案迁怒五城兵马司,徐世子首当其冲。小六想把徐世子摘出来,私下问过你,明面上打着我们母女俩的名号最合适。小六特意来见你的事瞒得过旁人,瞒不过皇上。也不必瞒皇上,左右今儿这一遭就是做给皇上看的。”

念浅安表示明白:裴氏和徐月重是亲母子,血亲不足为证,问裴氏不如问她,再加上皇上对安和公主的宠信,十成十能顺利把徐月重摘出大盗掳人案。

她也不点破楚延卿找她多半另有猫腻,嗯嗯应下,独自往后花园去。

陈太后目送念浅安走远,转头看向安和公主,故意问道:“你倒放心安安一个人见小六?不怕他们跟以往每次见面似的,又一言不合闹得鸡飞狗跳?”

“以前不放心,现在不得不放心。安安如今也大了,是好是坏总要自己学着面对处理。”安和公主扶着陈太后往回走,半感叹半好笑道:“您不也和我一样?以前能纵着两个小的闹腾,以后可不能放任安安和小六再这么不和下去。我是我,安安是安安,她将来能不能过得好,只能靠她自己。”

皇一代会死,皇二代会老,不远的将来就是皇三代的天下,不趁早和嫡皇子搞好关系简直作死。

安和公主拎得清,陈太后最爱她这份灵醒,握着安和公主的手笑道:“可不就是这个理?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只要安安能和小六好好儿的,将来也就有了自己的依仗。哪天我死了,你这公主圣宠不再了,也能放心把安安托付给皇后和小六。”

安和公主半点不玻璃心,赞同道:“别说您了,我和驸马也得死在安安前头,她要是和小六再处不好,我干脆下狠手教训得她彻底老实了,远远打发出京城嫁个好拿捏的乡绅富商算了,省得白操心。”

陈太后佯打安和公主一下,“我看安安口没遮拦就是跟你学的。晦气话倒越说越顺嘴了?你且等着瞧,陈姑姑都说安安如今嘴甜得很,叫人见着就欢喜。小六性子再冷,也不至于好歹不分,伸手不打笑脸人总是知道的。我们只管等着看,小六见完安安是笑脸还是臭脸。”

所以说凡事都有个传承,统一阵营的陈太后、周皇后、安和公主各有各的恶趣味。

外祖孙俩嘿嘿嘿地飘走。

念浅安啧啧啧地飘到梧桐树下,拍着超壮的树干弹舌道:“又见面啦梧桐树。梧桐梧桐快显灵,告诉我小时候见过的那个树上小男孩是谁呗?平常不想也罢,见着梧桐树偏想不起来,难受死了。”

她正自说自话,周身暖融的晚春空气突然冷了几个度。

念浅安搓着手臂转头,瞪大眼看向凉亭里长身玉立的身影,“……光天化日美艳男鬼,这么刺激?”

亭内身影气息更冷,“……我是人不是鬼。”

“居然不否认美艳二字?”念浅安小声吐槽一句,边往凉亭走边打量亭内身影,一脸认真道:“你自带阴风阵阵,还神出鬼没连个脚步声都没有,不能怪我错以为大白天见鬼了。”

她纯粹插科打诨,想着原身和楚延卿不和,有意瞎说来个“轻松有趣”的开场。

自然知道亭内身影除了楚延卿再无二人。

说着话不忘上上下下把楚延卿撸了一遍:果然肤美貌艳、身高腿长,比徐月重更冷冽,比柳树恩更精致,比刘青卓更淡雅,比楚克现更俊朗,不愧是柔美清贵的周皇后出品,当真是顶级小鲜肉一枚。

可惜如传言一般,一张俊脸果然又臭又冷。

楚延卿却不这么认为,眯起好看的桃花眼道:“……阴风阵阵?”

“阴风阵阵!”念浅安点头,有些意外楚延卿居然有来有往地接话,顿觉原身和他的关系貌似没有那么糟糕,立即顺杆爬地摸着下巴道:“徐世子没表情的时候,身上散发出的阴风就比你弱一点。外人戏称徐世子是冰山世子爷,我觉得他输了,你才是真冰山。冰山皇子选冰山世子做武学伴读,果然是人以群分。”

楚延卿听她拿徐月重对比,冷沉的神色有一瞬古怪,挑眉哼道:“念浅安,你这张狗嘴果然吐不出象牙。”

看来原身和楚延卿的关系确实很糟糕。

念浅安立即乖巧坐好,举起爪子挥了挥,“小表舅好!小表舅请坐!我跟您开玩笑呢,既然您觉得不好笑,我们就直接说正事儿?”

暖场失败的念浅安默默海带泪,生怕空气突然安静,忙扫座看茶,分起陈太后准备的好茶好点来。

楚延卿似不觉得她招呼打得不伦不类,边抖袍落座边看着念浅安轻笑道:“以前不是最恨我拿辈分压你?今天倒乖巧,小表舅叫得这么好听,我可得仔细瞧瞧,是不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念浅安顿觉好冷:大家都是年轻人,楚延卿打趣人怎么这么老派?比她的冷笑话开场白还难笑啊亲!难道徐月重面冷心热,明里暗里两副面孔,而楚延卿是真面冷心冷,单一的臭脸只是为了掩饰令人堪忧的情商?

怪不得会和原身一小姑娘针尖对麦芒。

果然人无完人,顶级小鲜肉也是有缺点的。

于是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挤出很捧场的假笑,决定直来直往,“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柳公子都和您禀报过首尾了吧?如今我能不能发家致富,命脉可都捏在您手上。做生意的六成本钱着落在您头上,您就是我的大金主,叫声小表舅应该的,应该的。”

楚延卿似笑非笑地垂眸,唇线划出漂亮的上翘弧度,“你倒是识时务。”

念浅安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又掏了掏耳朵。

楚延卿笑起来很好看没错,嗓音醇厚动听也没错,但她即不看脸又不声控,为毛会出现心脏漏跳一拍这种狗血症状?

果然是男色惑人,罪过罪过。

念浅安默默捧着小心肝,怒盯楚延卿暗搓搓锻炼母胎单身狗的定力,见楚延卿有一句接一句不主动开口,干脆先问最关心的事,“小表舅,您私下约见我的理由,到底是忽悠曾外祖母的,还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您是怕魏相插手查案后,借机拿捏徐世子,拉拢靖国公府?”

人脉这种东西,其实虚虚实实。

不必靖国公府真的和魏家如何同流合污,只要魏无邪做出副能让徐月重听之任之的样子,已经足够混淆视听,扭曲靖国公府的立场。

楚延卿猜得出她的未尽之意,抬眼对上她直勾勾的视线眉头微皱,错开目光顿了顿,才冷笑道:“大盗掳人案虽闹得极大,到底没真伤及人命。父皇要脸面,朝廷也要脸面,案子怎么破的不重要,甚至捉拿归案的大盗是真是假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安抚人心、挽回颜面的结果。四哥会怎么结案,我心里有数。只是没想到四哥所求不小,不仅想要面子还想要里子。四哥顺势找上魏相,一为示好,二为拉拢。四哥算计得精,魏相也不是个肯吃亏的。

打压异己、铲除政敌,魏相一贯做得熟手。如今有大盗掳人案做幌子,’受害’的不是李家这样的掌兵武将,就是如于海棠那般和宫中干系不浅的人家。罗列罪名将屎盆子扣到对家头上,魏相能除去想除去的人,四哥也能拉拢想拉拢的人。”

念浅安一点都不感激楚延卿肯说这么多话,继续捧着被狂虐的小心肝,替魏父强行辩白道:“皇上又没瞎,不至于放任魏相爱弄死哪个就弄死哪个……吧?我在东郊见过魏相,魏相瞧着即慈蔼又宽和,不像恶事做尽的坏人……呀?”

“你瞧着魏相不像奸臣,父皇对魏相所作所为却看得一清二楚。”楚延卿的语气冷若冰霜,“你以为四哥怎么敢拖魏相下水?背后未必没有父皇的授意。不管父皇是为四哥拉助力也好,还是又被魏相蛊惑也罢,案子怎么审理怎么定论,父皇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上没瞎,但也跟瞎了差不多。

念浅安微笑中透露着疲倦,“……果然奸臣都是当权者惯出来的。”

她虐中求生,果断转移重点,只说四皇子不说魏父,“所以于海棠把事情闹大,也有可能是姜贵妃的意思?趁火打劫给四皇子争个漂亮的政绩?不管四皇子是想打压还是拉拢靖国公府,确实不好让徐世子继续协助查案,还是把他捞出来得好。”

说罢本着独虐虐不如众虐虐的精神,幸灾乐祸道:“那位假侍卫真皇子活该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揪出我和柳公子就算了,还让四皇子得了好,政绩加身、拉帮结派两不误。”

楚延卿见她傻乐,忽然出声斥道:“念浅安,你能不能有点姑娘家的样子?”

坐没坐相,脑袋晃来晃去地叮当乱响。

他伸手按上念浅安的包包头,捏住那对发饰铃铛,皱眉道:“吵死了。”

第72章 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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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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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扯间铃声大作,不知是散落的发丝缠住了,还是系铃铛的络子勾住了楚延卿的箭袖,随着念浅安扯开楚延卿手的动作,脱落的铃铛被甩出一道高高的抛物线,斜斜没进梧桐树歪耸的茂密枝叶中,脆而亮的铃声嘎然而止。

念浅安忍笑变干笑,一脸“不好意思我手残”的表情,松开楚延卿的手,仰头望着梧桐树肉疼道:“曾外祖母赏我的铃铛……纯金的……”

楚延卿听着她语带铜臭的感叹,不知想到什么眸光微微闪烁,错眼见念浅安提起裙摆就往树下跑,忙旋身拦住,似忘了方才被念浅安嫌弃手汗的羞恼,竟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神色来,“念浅安,你还想亲自爬树不成?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帮你找回来就是了。”

念浅安在心里咦了一声:这略带哄劝的亲切口吻是怎么回事?

不等她犯完嘀咕,就见楚延卿脚下轻点,纵身跃上高耸的梧桐树,很快就准确无误地钻进铃铛消失的枝叶中。

戳在树下的念浅安不由暗叹:怪不得楚延卿能神出鬼没,轻功果然耍得贼溜,和擅长飞来飞去的柳树恩不相上下。

映在视野里的繁茂枝桠飒飒摆动,不期然间和幼时记忆交错重叠,仿佛又回到了那年除夕夜宴,她牵着原身溜到此处看烟火,漫天霓虹染上梧桐枝叶,也照亮了隐在树上的一角衣摆。

衣摆的主人探出稚嫩却精致的脸庞,冲着抱住树干摇晃的原身喝斥道:“吵死了!还没树干一半高的黄毛丫头还想爬树不成!”

她才将原身护到身后,稚声呵斥的小男孩就拽着衣摆跳下地,身形瘦小,身手却矫健。

小小面庞散发出的阴郁气质不容错认,相似的话语刚才还曾响彻耳畔。

陷进回忆里的念浅安神色恍惚,愣愣看着楚延卿从树上探出精致眉眼,勾唇晃了晃手中的铃铛,眨眼间就落在她跟前,重新将铃铛别回络子上挂进她发间,然后伸手左右一拍,轻笑道:“铃铛帮你找回来了。现在它们也吵不着我了。”

里头的香薰球被他两巴掌拍碎,自然不会再叮当乱响。

念浅安无语地甩了甩头,抖落半脑袋香喷喷的碎渣,神色依旧有些愣,“小表舅,原来是你?”

楚延卿闻言也有些愣,随即眼底泛起奇异的光彩,“原来是我?”

“原来是你!”念浅安有些小激动,收回神后满脸写着高兴,“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在这里见过的小男孩是你!”

那种明明卡在喉咙眼,却死也想不起来的难受劲儿一扫而空!

原来她和原身幼时有过一面之交的傲娇小男孩是楚延卿!

兜兜转转,都是老交情啊!

尊称什么的见鬼去吧,念浅安顿时不您来您去了,恨不得和楚延卿勾肩搭背套牢交情,简单将陈年旧事说了,笑微微道:“小表舅气质独特,没想起来就算了,想起来了还能认错么?”

楚延卿没否认,“难为你还记得两岁时的事。我还以为你说不记得,这辈子就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来。”

别说当时才两岁的原身了,她身为伪萝莉不也才想起来么?

念浅安默默汗颜,强行挽尊道:“有些事是要讲究契机的,以前不记得,现在想起来也不晚。”

楚延卿“哦?”了一声,仿佛很稀奇,“那你还想起什么了?除了想起当时的小男孩是我以外,你对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也想起来了?”

念浅安顿觉话锋不太对,忙掰着指头替原身辩解道:“那会儿你该七岁了吧?我就是真说错过什么话,做错过什么事,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计较了?”

“那就是没全部想起来了?”楚延卿轻声冷哼,眼底的光芒渐次黯淡,“我看你这脑子也没比以前好使多少。本来你还能问问魏四表妹,当年你们一起对我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可惜,现在问不成了。”

念浅安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从陈太后和魏母那头论,她以前是该喊楚延卿表哥,奈何她五岁那年后就没再出过大门进过宫门,病娇到死也没再见过楚延卿,一表三千里的皇子表哥,她记得才有鬼!

更悲催的是,复苏到一半的记忆又卡壳了。

她只记得,当年瞧原身太可爱,忍不住逗了逗小萝莉,正围观小萝莉短手短脚地爬树未遂呢,就惊动了当时还是小正太的楚延卿,然后……

然后呢?

她和原身对楚延卿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真的想不起来啊!

念浅安瞬间分裂了,一语双关道:“我到底和你说了啥做了啥?”

楚延卿自然不知道她意指自己和原身,冷冷看一眼念浅安,背着手转过身,丢下一句,“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明明一副什么都记得什么都知道的口吻,偏偏不肯明说。

念浅安偷偷对着楚延卿的背影翻白眼:从小就顶着阴郁名声的皇子什么的,果然难搞。

吐槽完开始犯愁:原身小时候确实可爱,她当年应该不会无聊到逗完原身又逗小楚延卿,无意中得罪了小楚延卿不自知,连带着和原身一起,被楚延卿记恨了这么多年吧?

这个可能性貌似很大。

毕竟相处这大半晌,楚延卿确实如传闻一般,冷面冷心且阴晴不定。

念浅安表示惹不起,心知再揪着旧事不放难保不会适得其反,遂果断翻篇,追上楚延卿试探道:“小表舅,您刚才说的话还算数吧?我可等着柳公子给我送您出的本金了?”

她一心虚就犯怂,非常识趣地又换回了尊称。

楚延卿背对着念浅安翘了翘嘴角,偏头看向念浅安时,又是一副冷清俊颜,“你不是要在万寿宫小住?我会告诉树恩一声,让他找机会来见你。”

念浅安放下心来,欢喜道:“真的?那您多转告柳公子一声,我这几天都不出万寿宫,随时恭候他的大驾。”

楚延卿似被她的喜笑颜开感染,也露出清浅的笑容来,“念浅安,这是你第几次提到树恩了?你就这么高兴能见着他?”

念浅安在心里嘿嘿:能见到喜欢的人当然高兴!

嘴上自然不会也不能这么说,遂扯淡不脸红道:“您出钱,柳公子出力,见着他就代表生意能正经着手铺排开了,也代表着赚钱在望。我见着您高兴,见着他自然也高兴。”

她顺嘴拍马屁,楚延卿似乎很受用,嘴边的笑意转深,竟一本正经地点头道:“你高兴就好。铺子的事你和树恩商量,别再乱开玩笑,好好定个名字。”

这会儿又这么好说话了?

念浅安顿觉楚延卿也挺分裂的,一边点头应下,一边随楚延卿转出后花园,竖起耳朵听前头的动静,没话找话道:“也不知道大戏唱完了没有?小表舅,您是直接出万寿宫,还是和我一起去见曾外祖母?”

她实在不忍直视陈太后和太妃们身边面首环绕,多个人一起面对也好。

楚延卿仿佛知道她心里所想,面色古怪地干咳一声,点头道:“我来时前头就散场了。几位太妃已经回了寿康宫,这会儿皇祖母、母后和公主,应该都在偏殿吃茶闲话。我和你一起过去。”

说着看了念浅安一眼,又干咳了一声,突然道:“皇祖母和太妃们身份不同,身边有什么人父皇也是知道的。你看在眼里放在心里,别出去乱说,也别学皇祖母和太妃们的做派……”

学陈太后养面首?

她只是公主之女,又不是公主!

别说她不想,就算她想也没资格养面首。

念浅安一脸“少年你想太多了”的表情,不以为然道:“我要学也跟我娘学。”

楚延卿闻言展颜一笑,微微颔首道:“公主和念驸马琴瑟和鸣,确实令人钦羡。说起念驸马,他年后离京,去江南也有小半年了?念驸马什么时候回京?”

据说念驸马身负皇命,带着一众翰林院的学士、供奉,往江南办差去了。

念浅安面对安和公主时,能无缝对接地代入魏母,对素未蒙面的念驸马实在是关心欠奉,闻言只得含糊道:“听我娘说,端午节前总该回来了……吧。”

她和楚延卿有来有往地低声说着话,前后脚跨进偏殿,落在殿内众人眼里,就成了“感情融洽”的美好画面。

安和公主见状高高挑起英气的眉毛,和陈太后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各有各的欣慰,一同无声地笑了起来。

念浅安正觉这二人笑得仿佛很有深意,就见陈姑姑突然一拍额头,难掩兴奋道:“奴婢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当年六姑娘在后花园遇见的小男孩,可不就是六殿下!那年除夕宴散了后,六殿下还拉着奴婢问跑去后花园看烟火的小姑娘,是哪家带进宫的呢!”

念浅安顿时一脸冷漠:“姑姑晚了一步,我刚才已经想起来了。”

亏陈姑姑还是专职混万寿宫的,记性比她还不靠谱。

偏偏这个时候想起来,好容易翻篇的话茬又冒头了。

念浅安看了眼楚延卿自顾落座的冷脸,对上不知此节的安和公主,见知道半截的陈太后也好奇看过来,只得将小时候的旧事从头说了一遍。

陈姑姑听罢又是唏嘘又是感叹,“魏四姑娘自那之后再没进过宫,要不是瞧着六姑娘和六殿下有说有笑地一块儿进门,奴婢只怕还想不起来呢。”

“有说有笑?”安和公主眼风一扫,瞥着女儿有些乱的头发,故作不满地冷哼道:“刚才是瞧着有说有笑,别是背着人在后花园里动过口还动过手,安安这乱糟糟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念浅安后知后觉,抬手摸了摸包包头。

周皇后的目光也停在念浅安的脑袋上,随即转头看向楚延卿,皱眉道:“你又欺负安安了?”

楚延卿闻言脸超臭,“我没欺负她。”

念浅安见安和公主调转视线瞪向她,忙板住小脸认真道:“我也没欺负他。”

然后就听噗嗤一声,陈太后笑了。

第74章 肝脑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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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哪里至于和安安动手?安和别急着护犊子,皇后也不必张口就认定是小六不好。”陈太后语带嗔怪,满脸的笑容却没有半点不虞,“小六都已经开始在朝中办差了,安安也懂事不少,倒是安和和皇后两个,还跟长不大的小姑娘似的,自家爱斗嘴也就罢了,还老爱拿孩子们斗嘴,哪里有做人亲娘的样子。”

周皇后闻言不以为意,反而摸着脸感叹道:“母后这话儿臣爱听。要是真能做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姑娘就好了,省得儿臣费劲保养这副皮囊。”

她的关注点一向清奇,比起能青春永驻、肤白貌美,根本不在乎皇上宠谁爱谁,连儿子都得靠边站。

陈太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虚点着周皇后笑过一回才看向楚延卿,意有所指道:“之前你提出要私下见安安时,是怎么和我说的?我可是听你说明白前因后果,才帮你牵这个线的。该问的事都问完了?如今可不兴过河拆桥,往后都要和安安和和气气地相处,知不知道?”

楚延卿的脸不臭了,微微倾身应道:“皇祖母教训得是。您放心,我能跟旁人虚以委蛇,跟您可不能说话不做准,拿话糊弄您。”

陈太后露出满意而满足的笑。

安和公主不管这祖孙俩打的什么机锋,只管接上自己起的话头,趁机问出困扰多年的疑惑,“不是我急着护犊子,故意拿安安说嘴。实在是小六和安安从小闹腾得厉害,活似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小六倒是说说,如今肯答应和安安好好相处,以前却是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

她和周皇后说话没客气过,对着楚延卿就更不客气了,半点不拐弯抹角,问得这样直白容不得楚延卿避而不答。

在座的陈太后、周皇后、周姑姑、刘嬷嬷不是长辈就是老人,虽不会无故插手晚辈之间的“纠葛”,闻言却不由心生好奇。

正被陈姑姑捉着重新梳头的念浅安也歪了歪身子,竖起耳朵做倾听状。

楚延卿留意到她的小动作,不自觉地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反问道:“公主想知道原因,何必舍近求远来问我?”

念浅安在心里啧了一声:不愧是柳树恩的顶头上司,都吊得一手好胃口。

安和公主则直接啧出了声,“安安要是说得清楚,我犯得着来问你?”

不是她嫌弃女儿,而是原身初见楚延卿时太小,等能记事后已经和楚延卿不和了,每次进宫不是斗嘴斗不过七皇女被欺负哭,就是斗法斗不过楚延卿继续被欺负哭,性子越长越歪,脾气也越养越骄横,成天只想着怎么欺负回去,问起缘由来没一句好话,实则自己也闹不清到底怎么结的仇。

背锅背到麻木的念浅安一脸干笑:“……不好意思,不是我说不清楚,而是我记性不好。”

“你的记性确实不好。”楚延卿斜睨着念浅安,似笑非笑的俊脸透出明晃晃的讥诮,讥诮之下藏着不为人知的异样情绪,“你现在才想起小时候见过我,那之后又见过我几次,想来我不主动提起,你也记不起来了?

你每次进宫离了公主就一个人孤零零的,我瞧你可怜,好心邀你一起做耍,你却拿我当七妹一流不管不顾地就捉弄打骂,还指望我能低声下气地去捧你的臭脾气?我倒是想念旧情,你一句不记得就当不认识我,你对我不好,我凭什么对你好?”

念浅安顿时脑补出“阴郁嫡皇子不得圣宠玩伴稀缺,示好原身惨遭背弃莫名结怨为哪般”的狗血画面,眨了眨眼道:“……就因为这个?”

楚延卿垂下眼帘道:“……就因为这个。”

念浅安默默扫视一圈,对楚延卿的肯定回答表示怀疑:肯定不止因为这个,多半还跟她和原身对楚延卿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有关。

她和原身到底造了什么孽,导致楚延卿不肯和她明说,当着一众长辈的面连提都不愿提?

念浅安想不出头绪,果断决定不踩雷为妙,哑然半晌,无语地看了楚延卿一眼:这货小时候肯定也是个熊孩子,不然不能这么记仇。而且现在依然有点熊,不然不能这么别扭。

她在心里腹诽,陈太后等人亦是一阵无语,面面相觑片刻,纷纷摇头失笑。

安和公主一脸无趣地摊手道:“外祖母这回可看走了眼,长不大的不是我和皇后,而是小六和安安。孩子再大也是孩子。我就不该吃饱撑得管孩子们的闲事,瞎操闲心。”

她表示这种孩子气的答案还不如不问,宁愿回永嘉候府听于老夫人指桑骂槐,至少能听个新鲜解解闷。

于是起身告辞道:“安安进宫小住,我得往老夫人跟前知会一声,省得她又有话聒噪。这阵子府里事多忙乱,等端午节我再进宫给您请安。”

她即是公主又是永嘉候夫人,隔壁大房寡母孤女,三房周氏不管家,四房姚氏是庶媳没资格,公主府和永嘉候府逢年过节的琐碎庶务,都落在她肩上。

陈太后自然不会多留,摆手放安和公主、周皇后各自带着下人散去,见楚延卿也起身拜别,少不得交待道:“你父皇一向肯给安和做脸,对靖国公府又从来高看,你好好和你父皇说清楚东郊劫匪的事儿,别和你父皇起争执。彼此都好声好气的,你父皇不会不许你保徐月重。”

等楚延卿应声离开后,就转头对念浅安笑道:“折腾这么半天累了吧?先回你的院子歇歇脚,陈姑姑都帮你收拾好了,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不趁手的,只管随自己喜欢添减。”

念浅安跟着领路下人转出偏殿,陈太后望着念浅安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沉吟道:“你说小六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他之前找我牵线时说的那番话,你在一旁也是听见了的。没想到他和安安还有那样一番渊源,当时真是听得我即心惊又意外。”

说着转头看陈姑姑,疑惑道:“小六这是突然瞧出安安的好,想重新捡起小时候丢掉的情分?”

“六殿下瞧着冷傲,其实黑白分明,能屈也能伸。保不准就是您说的这个心思。”陈姑姑想了想,笑道:“何况六姑娘如今不再一味排斥捉弄六殿下,两个人还没认过脸的时候,就曾有过一面之交,可不就是渊源不浅?皇后和公主又亲如姐妹,六殿下愿意和六姑娘好好相处,总归是好事儿。”

陈太后笑着颔首,见陈姑姑说罢欲言又止,不由佯斥道:“你跟我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

“那奴婢就斗胆直言了。”陈姑姑矮身坐下,敲着陈太后的腿缓缓道:“六殿下不得圣宠,宫里宫外的处境都高不成低不就,否则哪里用得着柳公子这号人物,代替六殿下明里暗里出头做事儿?您很不必管六殿下是什么心思,只管看柳公子是怎么做的,能帮帮一把能推推一把,其他的,全凭六殿下的造化和本事。”

陈太后按住陈姑姑的手,拍了拍叹道:“你和安和说得都对。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啊,还是少操闲心得好。”

陈姑姑顺势替陈太后捏起手来,摇头笑道:“您可没少替皇上操心。也不知六殿下和皇上说得怎么样了?”

“小六的脾气和皇帝小时候一模一样。本该是虎父无犬子,偏处得不像亲生父子,倒像不相干的君臣。”陈太后似讽似叹,半阖着眼嗤道:“嫡出的儿子不宠,倒去捧那些个非嫡非正的儿子。皇帝这圣心,我也快操心不起了……”

说着声音渐低,不一时就打起瞌睡来。

陈姑姑不再出声,轻手轻脚地服侍陈太后小歇,偏殿里一片静默。

御书房里也有短暂的静默。

昭德帝放下奏本,抬眼看向杵在御案不远外的楚延卿,敲了敲奏本道:“字儿写得不错,有点长进。”

不冷不热的“夸赞”,楚延卿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说道:“父皇既然没有异议,儿臣就派人和四哥知会一声,调桂仪回五城兵马司,只任原职,不再协理查案。”

昭德帝这才说起奏本的内容,“这些是你从安和母女那儿问出来的’口供’?既然当时靖国公夫人也在三怀山,处斩的劫匪又是徐月重亲手抓的,那就依你的,撤下徐月重,让五城兵马司另外换个指挥使协助你四哥。”

楚延卿抱拳告退,转身走得干脆利落。

“一棍子打不出半句软话的闷棍子。朕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嫡子!”昭德帝靠向椅背,脸上神色喜怒莫辩,“为了摘出一个徐月重,倒把不相干的安和母女都抬了出来,就不怕朕治他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徐世子是六殿下武学伴读。皇上为诸位殿下圈选的文武伴读,哪一个敢辜负皇上的用心,不为各自侍奉的殿下鞍前马后?”沉稳的男声来自盘龙屏风后,转出的身影不是魏无邪又是谁,他微微躬身接着道:“何况靖国公不朋不党,从来只尊皇命。六殿下和徐世子交好,是儿时情分,六殿下怕徐世子牵扯过深,急着捞人,也是人之常情。”

昭德帝垂眸看向奏本,轻笑道:“你就不恼小六坏了你的好事儿?这下子靖国公府可轮不着你和小四动脑筋了。小六最近和徐月重走得近,暗地里谋的是飞鱼卫的事儿,你心知肚明。孔震是你的得意门生,你就不担心飞鱼卫出事儿,孔震也跟着毁了?”

魏无邪神色含笑,身形躬得越发深了些,“只有皇上恼臣,没有臣恼皇上、皇子的道理。臣能心知肚明,全靠皇上抬举,肯给臣提个醒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六殿下对上飞鱼卫,结果如何且在两说。至于阿震,他若是无法脱身,臣再担心也没用。”

昭德帝看向魏无邪,扒拉着龙须道:“好个成事在天。你倒是心宽得很。”

魏无邪并手行大礼,深深垂下头道:“臣惟愿吾皇功绩盖世、圣名长留青史。臣为此愿,宁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昭德帝伸出双手,稳稳托住魏无邪的双臂,看似轻巧的动作却仿佛重若千钧。

念浅安也伸出双手,托住想行大礼的两个小宫女,歪头笑道:“又要麻烦姐姐们了。”

第75章 浪漫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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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当六姑娘一声姐姐。”小宫女忙摇头摆手,顺势补了个福礼道:“六姑娘特意留下奴婢们,是想问什么事儿?”

“二位不愧是陈姑姑一手教出来的,不用点就通。”念浅安边赞边窝进玫瑰椅里,盘起腿一副闲话家常状,“你们知道哪些和六皇子有关的事,都说来听听?”

她半点不见外,一因这两小宫女惯常服侍原身,上回也是她们“帮”她沐浴更衣成功掩饰行迹的,二因这两小宫女一个叫小豆花一个叫小豆青,虽然是小字辈,其实是大宫女的位份,又是陈姑姑的爱徒,不搞好关系是傻子。

而原身是个万事不过心的骄娇,小豆花和小豆青之前就在偏殿伺候茶水,只当念浅安是怕楚延卿见面就翻旧账,遂心领神会地对视一笑,面相稳重的小豆青先答道:“六姑娘记事晚,奴婢倒记得几件您和六殿下的趣事。原先大家伙都不知道,您和六殿下早在后花园见过一面,后来您年幼易受寒又要准备种痘,有几年没进宫过年。

直到您再次进宫过除夕,才和几位皇子、皇女正经论了序齿。六殿下撇下其他皇子皇女,只理会您一个,等到子时还亲手喂您吃饺子呢。哪想您运气好,一咬就咬中包着铜钱的饺子,磕着牙疼得直哭,倒泼了六殿下一身汤水。

后来六殿下非要带您去放烟火,您又拿炮仗烧坏了六殿下新做的衣裳。再后来七皇女和您常有口角,六殿下撞见了有心维护您,哪想您人小气性大,直骂六殿下和七皇女蛇鼠一窝,捉虫子呀往砚台里掺浆糊呀,把七皇女的把戏全都还到了六殿下身上。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何况六殿下可不是泥人。见您执拗,就改而拿辈分压您,原来还肯哄着让着您,越长大就越发爱训斥您小姑娘家这不好那不好,公主尚且不拘束您,六殿下这样只会惹得您越发不耐烦。大家伙原当六殿下和您是一见如故,哪想最后成了水火不容。”

不愧是陈姑姑教出来的大宫女,遣词精准陈述客观,完美还原了原身如何不知好歹、如何主动作死的黑历史。

念浅安顿时一脸黑线:“……你确定这些是趣事?”

根本是小萝莉长成熊孩子,带歪小正太也点亮了熊属性的血泪史啊混蛋!

念浅安捶着腿叹气:先是七皇女再是俆之珠然后是楚延卿,她好像很有吸引熊孩子的体质?

小豆青笑而不语,面相活泛些的小豆花开了口,“当然是趣事。照太后娘娘的说法,小孩子就该打打闹闹的,才叫感情好呢。原先大殿下、二殿下还在皇子所时,因着年岁差得大,六殿下反而肯和大殿下、二殿下亲近,没少和大殿下学武,也没少跟着二殿下读书。

后来大殿下、二殿下出宫建府,不常在宫中走动,六殿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无非是三殿下、椒房殿那几位。七皇女是什么样儿,六姑娘最清楚。六殿下和椒房殿那几位能交什么心?和三殿下也说不到一起。

这样一比较,不管是好是歹,六殿下对您总是和旁人不同的。如今六殿下见着您不再张口就训,奴婢瞧着您不像以前似的厌烦六殿下,整好和和气气地相处,别说太后娘娘,奴婢们看着也替您和六殿下高兴呢。”

念浅安一边点头虚应,一边小声嘀咕,“看来我之前的观感没错,六皇子爱摆臭脸八成是为了掩饰情商太低……”

听二人一席话胜补十年课,原身和楚延卿的不和可以简单概括为:原身娇蛮,楚延卿也用错了方法。

貌似楚延卿和周皇后这对亲母子的关系也没多亲近,唯独对陈太后始终都是好脸,亲的很亲、不亲的疏离都摆在脸上,情绪表露得这么极端,难怪搞不定原身一熊孩子。

小豆花和小豆青不知她所想,两脸不解道:“六殿下屋里只收了一位十然姐姐,还是两年前六殿下该学人事了,屋里管事的大嬷嬷给挑的,平日里连个响儿也听不见,可见并不得宠。六殿下怎么会有情伤?”

念浅安哦了一声,“……不是那个情伤。”

她懒得解释,心里琢磨的是另一件事:从楚延卿最开始对原身的态度来看,倒不像她和原身说错话做错事得罪过楚延卿。

然而她想到头秃也没能补全缺失的记忆,既然能确定不曾得罪过楚延卿,那就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

念浅安不纠结了,转口问起魏母来,“魏夫人回城后,有没有和椒房殿走动?”

小豆花和小豆青不知前朝事,面面相觑道:“奴婢们不曾听闻。魏夫人鲜少进宫,有什么事多是魏大少奶奶、魏二少奶奶出面操持。就算魏夫人进宫,也该是来万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和椒房殿并无来往。”

魏家女眷不爱交际,不耻魏家的没机会找茬,巴结魏家的没机会奉承,这怪相京中人尽皆知。

念浅安又纠结了:后宅映射朝堂。魏父没让魏母出面和姜贵妃示好,到底和四皇子勾搭成功了没有?

她兜着心事睡完午觉,神清气爽地去陪陈太后用晚膳。

才上桌就有人来报,“椒房殿的掌事姑姑在门外磕了头,说是姜贵妃又气又累地病倒了,特意让掌事姑姑代姜贵妃给娘娘道恼,禀报一声。”

念浅安默默咂舌:万寿宫从来不搞晨昏定省那套,周皇后的懒筋有一半是陈太后惯的,坤宁宫跟着有样学样,也从来不要妃嫔早晚请安,偏姜贵妃会来事儿,不时搞个妃嫔茶话会,有事没事都要往万寿宫报一声,倒衬得周皇后即无能又不孝。

难怪传言都说姜贵妃如何贤德,提起周皇后只有无宠二字评语。

念浅安咂完舌,半八卦半吐槽道:“姜贵妃是被于海棠险些遭劫的事儿气着了?累着了又是怎么回事?宫务是周姑姑在管,案子是四皇子在查,姜贵妃即不管事又不查案,累个啥?”

她又说大实话,陈姑姑忍不住噗嗤笑,如此这般一说,念浅安听罢一脸无语,“不愧是一代宠妃,把皇后娘娘该做的事儿都做了。皇上不管,皇后娘娘难道真的不在意?”

“这是皇帝该操心的事。我这个做婆婆的懒得插手,你呢也别操心大人的事儿。”陈太后不以为意地给念浅安加鸡腿,笑嗔道:“混说什么一代宠妃,姜氏还没死呢,哪儿来的一代二代。”

念浅安安静吃鸡:妈耶,陈太后的嘴比她还毒,好喜欢陈太后怎么破?

于是笑弯眉眼问陈太后,“曾外祖母,小表舅请您帮忙牵线的时候,是怎么跟您说的?”

陈太后放下碗筷,按了按嘴角才道:“小六说是树恩救了你,遭劫的小农女是假的,徐月重亲手捉住的劫匪和大盗掳人案有关。”

说着安抚地握了握念浅安的手,爱怜道:“这事儿除了我和陈姑姑,再没有多余的人知道。有个于海棠牵连其中就够了,不能让你也陷进去。这案子处处透着诡异,闹不清是冲着什么人什么事来的,左右不差那几个已经处斩的’劫匪’。且由着小四和魏相折腾去。”

念浅安险些喷饭:她只是没话找话聊好吗?结果随口一问信息量这么大,楚延卿到底和陈太后坦白到了什么地步?

唯一能确定的是,陈太后不知背后奸情。

殊不知陈太后和陈姑姑早前另有一番交流,此时陈太后竟主动道:“是不是小六还和你交待过什么?还是和树恩有关?”

念浅安咽下饭菜,略懵道:“柳公子找我有事儿……”

话没说完,就见陈太后十分干脆地吩咐陈姑姑,“你亲自去安排,就选白天那地儿,安安熟门熟路的也免得一个人害怕。”

陈姑姑火速清场拾掇好梧桐树下的凉亭,留下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念浅安后,走得也十分干脆。

念浅安捧着略心虚的小心肝,一瞧见熟悉的身影就弹出凉亭,压低声问,“六皇子到底和太后说了多少?我们暗中联手做生意的事,太后也知道了?”

“不知道。事关飞鱼卫,且未成定局,六皇子不会透露给不相干的人知道。”柳树恩抱手站定,垂眸看向念浅安,嘴角翘起的弧度映在月光里,“六皇子没说我今晚会来,你怎么就笃定我会出现?要不是瞧见这里亮着灯,我恐怕就找错地方了。”

念浅安闻言不心虚了,踮起脚伸出咸猪手,“大概是上次被你摸通了任督二脉,和你心有灵犀?”

她顺嘴撩心上人,柳树恩七分尴尬三分无奈,轻巧避开念浅安想旧事重演地爪子,声线微沉道:“念六姑娘说话还是这样直爽。上次……是我一时失手,冒犯你了。”

念浅安表示不冒犯,惋惜地收回落空的爪子,见好就收道:“其实是太后太雷厉风行,陈姑姑太手脚麻利,我是’盛情难却’,左右已经让六皇子给你留了话,今天等不到你改天继续等呗。万寿宫又不差这点烛火、茶点。”

柳树恩的神色自在了些,看向凉亭的眼中倒影着明亮的烛光,“坐下说话?”

难得见面,坐下说什么话?

念浅安决定暗搓搓地和柳树恩搞一把浪漫,扯住柳树恩的袖口指着梧桐树道:“我小时候就想爬上去看看,柳公子,你带我飞一次?”

柳树恩挑了挑眉,“你确定要上去?”

念浅安果断点头,等被柳树恩放到一根贼粗贼高的树枝上后,才读懂了柳树恩的言外之意。

高处不胜寒,夜晚的梧桐树上冷风嗖嗖。

爬高高晒月亮什么的不存在的,即使存在也和浪漫没有半毛钱关系。

浪漫未遂的念浅安默默拢了拢衣襟:自己挖的坑,冻成狗也要自己填完。

柳树恩见她一脸严肃且壮烈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冷不冷?”

他明知故问。

念浅安揣起手转头瞪过去,就被柳树恩笼着月色的皎洁笑脸晃了眼,愣愣脱口道:“不冷……才怪。”

第76章 树影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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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树恩的笑声越发愉悦,原本利落的动作突然变得很慢,伸出手作势要去拎念浅安的后衣领,“冷就别硬撑着,我带你下去?”

念浅安缩着脖子躲开,坚决不肯自己打自己的脸,收起愣怔挤出惬意的表情,回绝道:“这里风景好视野好,还很隐秘,非常适合谈不能见光的事。不用下去。”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能挤在逼仄的空间里近距离接触,谁要老老实实坐在亮堂堂的凉亭里?

然而心里想得很美嘴上说得很好,揣在袖子里的爪子却忍不住又往里伸了伸,催促道:“赶紧把六皇子出的本金甩出来瞅瞅,我能不能沐浴在金钱的温暖中就靠你了。”

柳树恩笑得手都有点抖了,探进怀里摸出的却不是银票,而是一对镶珐琅篮点翠羽毛的首饰,映在穿透枝桠的月光中泛出一片幽蓝光芒。

念浅安瞪大双眼凑近看,奇道:“这是啥?看不出来是手链还是发饰,很土豪倒是看得出来。”

“是扎头发的发圈。”柳树恩见她边农民揣边探头,实在像见钱眼开的奸商,才停歇的笑声再次低低沉沉地响起,“六皇子让我转交给你的。”

念浅安突然觉得能逗心上人笑挺好的,心中虽了然,嘴上偏要装不懂,“无事献殷勤,突然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干嘛?”

柳树恩忍笑道:“六皇子弄坏了你的香薰铃铛,这是赔礼。”

念浅安故作恍然大悟,一脸大度道:“六皇子也太客气了。我怎么会和个低情商的熊孩子计较?”

柳树恩看着被念浅安一爪子扫空的掌心,翘起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一下,“……不计较还收得这么快?”

念浅安微笑中透露着贫穷,“……好东西不要白不要。”

贫穷中暗藏着一丝坏,举着土豪发圈比了比脑袋,“柳公子,你帮我戴上看看合适不合适?”

柳树恩笑容微僵,脸上泛起不自在的红,“我不会弄这些东西……”

“绕着包包头扣上就行了。”念浅安岂能容他拒绝,踩着柳树恩的纯情属性忽悠道:“俗话说送佛送上西,同理可证送礼也该送到底。要是大小不合适你拿回去让六皇子找人改一改,哪有送赔礼还要对方自己费事捣腾的道理?太没有诚意了。”

柳树恩一听她提诚意二字就失笑,犹豫着接过发圈,动作虽生疏,到底没再推拒,好听的声线在念浅安的头顶响起,“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熊孩子,我大概能明白。六皇子和情伤又有什么关系?”

“不是那个情伤。”念浅安说罢突然想起小豆花和小豆青的话,偏开头瞪着柳树恩手中的发圈,“这玩意儿是六皇子选的,还是那个’十然姐姐’选的?”

柳树恩闻言一愣,似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垂眸看着念浅安解释道:“你不说我都想不起十然这个人。她即不是妾也不算通房,如今还是大宫女位份,轮不到她管六皇子的库房。这发圈是六皇子亲口吩咐,管事大嬷嬷亲手挑的,和十然无关。”

不是小妾或通房挑的就行。

念浅安重新伸了伸脑袋,柳树恩这才反应过来,“你很反感妾室通房之流?如果是十然选的,再好的东西你也舍得不要?”

念浅安祭出以前洗脑魏家哥哥们的气势,“第三者都得死。”

柳树恩对她的咬牙切齿即错愕又不解,回过味后不知想到什么表情变换得相当精彩,神色古怪地哦了一声,很识趣地换了话题,“你白天不是和六皇子说得好好的?怎么在你眼里,六皇子竟成了熊孩子?”

“熊孩子不分年龄大小。”念浅安深有体会地感叹道,想到柳树恩和楚延卿是无话不说的老铁,干脆直言道:“虽然我以前老做蠢事,但六皇子好歹是我名义上的’小表舅’,和我较什么真?我不耐烦受管束,他偏要逮着我就教训个没完,亲爹都不带这么碎碎念的,谁受得了?”

柳树恩闻言险些呛着冷风,忙打断道:“念六姑娘别混说。你亲爹是念驸马。”

“类比,类比一下。”念浅安替原身小小洗白一下,继续道:“总而言之,我以前不识好歹,六皇子也用错了方法。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何苦次次见面都端着张超臭的冷脸挑剔姑娘家?应该跟小时候似的哄着让着。姑娘家嘛,哄哄就好了。”

柳树恩越听眉梢挑得越高,半晌才似笑似叹道:“念六姑娘放心,我会替你转告六皇子。”

念浅安又满意又憋闷:光转告楚延卿没用啊亲,什么时候柳树恩能开窍,拿她当独一份儿的姑娘家哄哄就好了。

暗恋兼单恋什么的,果然好苦逼。

心里如是想,面上却一脸“少年你很上道儿”的表情,“和你说话不费劲儿,我没有不放心的。”

柳树恩无声笑,微微前倾身子,皱眉道:“好像大了一些?”

念浅安半仰起头,方便柳树恩看清楚暗扣,出主意道:“你多绕一圈试试?”

柳树恩恍然点头,依言绕了两圈扣好发圈,看着点缀在念浅安发间的幽蓝淡芒,不禁露出个明亮的笑容,纯粹得犹如干成了什么大事似的欢跃,“好了。很合适。不用退回去找人改了。”

树影婆娑间,他微微弯起的眉眼仿佛缀着漫天清辉,连带着含笑的声线都仿佛能撩拨心弦的琴音。

念浅安再次毫无防备地被晃了眼,也晃了神,半仰望着柳树恩微垂的笑颜,情不自禁喃喃道:“柳公子,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

柳树恩笑容凝固,动作僵硬地抬手抚上泛起红晕的脸颊,一顿干咳后才答道:“没有。”

保持着微笑的嘴角终于不再僵硬,只是方才咳得太猛,出口的话还有点结巴,“没、没有人说过。别人要说,也是夸六皇子……好看。”

他长而直的手指正抚在一侧刀疤上,仿佛在提醒念浅安他容貌残缺,比不过顶头上司五官精致。

念浅安暗道果然恋爱使人智商下降,正暗暗后悔不该把心声说出来,见柳树恩果然一副受了惊吓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忙故作出一副就事论事地公正口吻,点头道:“六皇子确实生得好看。你要是没这道刀疤,表情别这么一板一眼的,保准也能被小姑娘们追着夸好看。”

柳树恩不摸脸了,握拳抵着唇低声笑,看着念浅安眸光微亮,“承念六姑娘吉言。你夸六皇子好看的话,我也会转告六皇子。”

承哪门子吉言哟!

念浅安险些咬着舌头,被柳树恩的木纳扎完心,一脸冷漠道:“顺便帮我谢谢六皇子的赔礼。本金呢?契约呢?飞鱼卫的私产名单呢?可以交出来了。”

既然谈不了情,那就乖乖谈正事吧。

柳树恩闻言收起笑,摸出一沓超厚的银票并契约和名单,解释道:“契约摁的是我的手印,这份是你的。上头空出的数额我已经填好了。这份私产名单你收好,你想好怎么做后,传信给桂仪就行。”

念浅安边点头边点银票,点完顿时心花怒放,“五万两?!六皇子好有钱好大方!”

柳树恩忍俊不禁,抽出一部分银票道:“我留一万两,铺面和人手端午节前后就能准备好。等弄好地契和铺子的房契,我会派人送去给你奶娘。六皇子说了,你把五千两身家都砸了进去,总不能任你捉襟见肘,剩下四万两你先收着,免得将来生意上需要活钱周转,你又得费事凑。”

念浅安一点不肉疼地揣好银票,嘿嘿道:“我决定收回前言,六皇子是好孩子,不是熊孩子。”

柳树恩仿佛已经适应了她老气横秋的调调,即不纠正也不护主,只无奈摇摇头,笑问道:“房契是要写明铺子名号的,你想好名字了没有?”

念浅安甩出一张墨迹新鲜的红纸,“红底金字儿,取个红红火火的好意头。牌匾就照着这个打,我下午现想现写的,你觉得怎么样?”

柳树恩从善如流地肯定道:“驰古阁?念着顺口,也很大气。”

说着折起红纸收好,斟酌着问道:“名号取得好,就是不知能不能顺利扳倒奈香阁。你真有把握能拖魏家和飞鱼卫下水?”

念浅安只当楚延卿和商战不熟,白天没问她现在让柳树恩开口问,半点没有被人轻看的不爽,高高兴兴收好契约名单,袖起手老神在在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能在官场混得好的,哪个身后不需要雄厚的资产支持?孔大人和魏相关系密切,飞鱼卫却不是孔大人或魏相一人说得算的。一旦涉及利益得失,挑起飞鱼卫内斗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众观古今,有多少枭雄、巨贾都是毁在自家人争来斗去上的?

柳树恩一点就通,于某些事上虽木纳,于夸赞念浅安一事上却从不吝啬,“念六姑娘果然高瞻远瞩。”

说罢见念浅安又默默农民揣,就笑着伸出手道:“话说完了,我带你下去吧?”

念浅安可不想再被他当小鸡拎来拎去,不由分说地把爪子放进柳树恩的掌心牢牢握住,正犹豫要不要来个假摔扑进柳树恩怀里,忽而乍起的晚春夜风就斩断了她的犹豫。

随风大动的枝桠啪啪打上念浅安的脸,猝不及防下假摔未遂成了真摔,险些直接被刮下树的念浅安脚下踉跄,拽着柳树恩的单手,不可自控地往后倒。

眼花缭乱间仿佛时光倒流,柳树恩如三怀山跳崖时一般,反应极快地拦腰抱住念浅安,一个旋身就将念浅安护在双臂之间,稳稳地将人托在怀中,转眼就轻轻巧巧地落在树下。

念浅安下意识勾住柳树恩脖颈,神色愣怔仿佛被吓着了,其实随着乱飘的小眼神,心里正默默偷乐:哪儿来的东风!刮得好!

现在她和柳树恩的姿势,不就是传说中的公主抱吗?

甭管怎么抱上的,原来被喜欢的人公主抱,真的会令人心跳加速啊!

念浅安舍不得松开手,假装惊魂未定地蹭上柳树恩的胸口,一听他心跳超正常,就扼腕地嘤嘤嘤,“脸好疼……”

果然自己挖的坑要自己填,居然被枝桠打脸了!

念浅安表示很气,柳树恩却当她真的又疼又吓,本想松开的手改而颠了颠怀中人,低头仔细去看念浅安的脸,“我看看,是不是破皮了?”

第77章 脑子有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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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皮不至于,否则她也不敢拿脸乱蹭。

念浅安在心里偷笑,压下上扬的嘴角探出头伸出脸,斜睨着恍若惊怕的视线瞥向柳树恩,嘴里嘟囔道:“那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红了肿了?”

边说边忍不住自唾:老天爷哟,她和心爱的亲人说话都没这么嗲过。

顿时被自己恶寒得演不下去了,抖落鸡皮疙瘩松开吊着柳树恩脖颈的爪子,非常利落地跳出柳树恩的怀抱落地站好,袖起手只保持伸出脸的姿势,拨正声线道:“应该没破皮,就是涨得疼。”

她语气转得略生硬,柳树恩见她一时柔弱一时严肃,只当是小姑娘家有些羞恼,遂挥去那道盘旋耳畔的娇脆话语勾起的异样,背起手倾身细看片刻,皱眉道:“是有些肿了。”

念浅安听他语带懊恼,竟似恼自己没能及时挡掉那些随风乱抽的树枝,不禁觉得没白被打脸,从袖子里掏出药瓶,抿着嘴笑,“又要麻烦柳公子帮我上药了。”

总不能顶着半脸红痕回去吧?

柳树恩了然,随即讶然,“你随身带着我送你的药?”

睹物思人嘛。

其实装药瓶的小匣子更美观更精巧,可惜不方便随身携带。

念浅安默默同情单相思的自己,嘴里半真半假道:“有备无患。这不就用上了?”

柳树恩哑然失笑,熟门熟路地开药瓶剐药膏,放轻力道抹上念浅安的脸。

上次涂的是额角,这次涂的是脸颊,小姑娘的肌肤软嫩得不可思议,微肿的红痕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异样热度,仿佛能穿透指腹裹着的沁凉膏药一路烧进心底。

柳树恩长长的眼睫几不可见地颤了颤,想加快动作又怕失了力道弄疼念浅安,只得忍着不自在出声道:“念六姑娘每次见我,似乎都会受些不大不小的伤。”

念浅安闻言想了想,顿时笑了,“还真是这样。”

柳树恩见她笑得无谓,不由也笑起来,“再有下次,念六姑娘可得小心选地方谈事情,否则我也不敢再随便带你飞上飞下了。”

说罢将药瓶还给念浅安,偏头望了眼高悬的月亮,忽然干咳一声道:“我该走了。”

念浅安边袖起药瓶边点头,“好走不送。”

柳树恩闻言却没动,低头看着念浅安的脸,露出犹豫来,“需不需要我陪你去凉亭里坐一会儿?”

念浅安险些憋不住坏笑:可惜她没有随身带镜子,不然柳树恩就能知道他现在的脸到底有多红了!

喜欢的人太纯情真是件令人欢喜令人忧的事啊!

偏偏纯情心上人对人对事又君子又细心。

念浅安不忍强留柳树恩,也不忍说破他脸红不自知的模样略好笑,遂高抬贵手地放柳树恩走,“不用了。你出来这么久,就算六皇子不担心,你也别在东六宫逗留得太晚的好。”

甭管值夜巡逻的宫中侍卫晓不晓得柳树恩是楚延卿的暗卫,要是不小心撞上,总归是个麻烦。

柳树恩似乎才想到这一节,收起犹豫哦了一声道:“那我走了。”

念浅安望着柳树恩消失在高墙后的身影,摸着渐渐消肿的脸叹气,自言自语地嘀咕道:“摸个头就能当场石化,上个药还不算直接摸脸呢就能脸红,喜欢的人这么纯情,可叫姐怎么下得去手哟……”

却不知柳树恩翻墙后捡着冷僻小路走得贼慢,突然伸手按上胸口,鼓噪的急速心跳声令他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

他缓缓蜷起手,捻了捻指腹抚上和心口同样噪热的脸,修长手指盖住脸庞,仿佛能借由残留的膏药消退脸上的热度。

月影淡而斜,拉长他孑身静立的颀长身影。

念浅安无缘得见这一幕,把凉亭里的茶点当宵夜消灭完一半,确定脸彻底不红不肿了,就没事儿人似的飘回自己的院子,见小豆花和小豆青两脸清醒地迎上来,就问道:“陈姑姑怎么交待你们的?”

小豆花和小豆青一边服侍念浅安沐浴洗漱,一边答道:“姑姑说娘娘说了,只要您在这万寿宫里随您想去哪里想做什么,只要您没吩咐,就不许任何人跟着。若是出了万寿宫,不管您有没有吩咐,奴婢们都得跟着。”

念浅安默默给陈太后点赞:不管陈太后咋想的,至少是真的很宠爱楚延卿,也是真的很喜爱柳树恩,能这样无条件地纵容二人想干啥干啥,对她来说即方便又自在,倒省却她再编瞎话忽悠陈太后等人了。

于是不等晾干头发,就心头轻快地歪头秒睡。

次日一早陪陈太后去佛堂做完早课,又飘回院里进行晨间洗刷刷,完了往妆台前一坐,摸了摸早已无异样的脸颊,对着镜中的自己傻笑,“柳树恩的手也好大呀……”

好像和楚延卿的手差不多大?

昨晚趁着柳树恩给她上药时,她暗搓搓地以眼丈量过了,柳树恩一根手指能抵她大半张脸。

又直又长非常好看。

她不看脸不声控,原来是个手控?

念浅安捧着脸暗叹:果然恋爱使人认清自我吧?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是手控?

她自娱自乐,小豆花前脚捧着毛巾进来给她擦头发,小豆青后脚就来报,“六姑娘,七皇女来了。”

念浅安闻言不觉意外,只觉提不起劲儿,遂指使小豆花,“给我用力扯两把头发,提提神儿。”

小豆花深知原身以前是个什么德行,半点不觉得念浅安的要求有病,非常听话地下死力绞了绞念浅安的头发。

直绞得念浅安头皮一紧痛得双眼圆瞪,顿时浑身是劲儿地挪到廊下晾头发,准备迎接熊孩子的到来。

“念浅安,你怎么一大早洗头?”七皇女迈着傲娇的步伐走进院里,见念浅安舒舒服服地晒太阳就讽刺道:“公主府穷得供不起你洗头洗澡的热水了?你睡前不沐浴的吗?真脏!”

念浅安肯和刘嬷嬷解释,对着七皇女只有四个字,“关你屁事。”

七皇女恨恨跺脚,“念浅安,你有完没完!我才不会再上当!你别想引着我跟你说那些粗俗字眼!”

念浅安懒懒哦了声,看向七皇女身后那一大坨下人笑了,“看来太后还是疼你的。”

七皇女正奇怪念浅安竟肯说她好话,就听念浅安接着道:“居然肯让你带着一堆宫女太监来万寿宫白吃白喝,不心疼白白浪费茶点,也不嫌你这大坨小坨的又聒噪又占地方。”

七皇女脸一黑,却没被气着,“这是我身为皇女该有的排场。你想带这么多人,还带不起呢!”

念浅安表示不想,“真要论排场,太后和皇后不比你地位尊贵?你哪只眼睛看见她们没事儿瞎摆过排场?有理不在声高,有底气不在身边人多人少。后宫串个门还带这么多闲人,说你空有面子你还不服。像你这种没底气的人,才爱穷讲究这些。”

说着指了指小豆花和小豆青,“瞧见没?我连大丫鬟都没带。”

其实是嫌远山近水太二,怕俩二货进宫照样犯二给她惹事。

嘴上忽悠得非常一本正经,“小野猫,学着点吧。你这样儿,落在聪明人眼里就四个字:虚、张、声、势。”

七皇女被气着了,偏偏对着捂嘴笑的小豆花、小豆青拉不下脸来,再次迁怒下人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嫌被人指桑骂槐羞辱得不够吗!都给我滚!”

狗腿们默默滚进耳房,齐齐顶着白吃白喝四个大字,无比安静地坐着歇脚,半点没碰万寿宫的茶点。

七皇女也不碰小豆花奉上的茶点,绷着黑脸道:“念浅安,我来是找你有正事儿,不是来跟你耍嘴皮子的!”

“我猜你也差不多该来找我了。”念浅安挥退小豆花和小豆青,甩了甩长发假作哀怨道:“否则换成别人打扰我想男人,你看我肯不肯费这个劲儿耍嘴皮子。”

七皇女吓得捂住嘴,含糊着声音惊道:“想想想想想男人?!”

念浅安喷笑,“又不是你说想男人,你捂什么嘴?”

笑罢见七皇女又尴尬又羞恼地狠狠松开手,才假惺惺道:“我想我爹呢。我爹不是男人?”

七皇女也知道念驸马离京已近半年,闻言小小松了口气,松到一半又懊恼自己替念浅安紧张个什么劲儿,恼羞成怒道:“念浅安,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没有半点姑娘家该有的样子!我再不信你的话了!”

不怪原身把楚延卿和七皇女看成一丘之貉,“教训”她的话简直一字不差。

“狗嘴吐得出象牙才吓人好不好?”念浅安啧了一声,瞥着耳房努嘴道:“你不信我信谁?没瞧见你那些狗腿中看不中用,半句话都没替你说过?多半是姜贵妃特意交待过,凡事由着你的性子来,你欺负人是因为你是皇女,你被人欺负了呢就正好把你塑造成小可怜,姜贵妃也正好踩着你卖惨博同情,赚点皇上的怜惜。”

“你又想说我母妃是老白花?”七皇女翘起下巴哼,一脸傲娇道:“我母妃不是老白花,于海棠也不是你说的什么小白花。我才不会再相信你的胡言乱语!”

念浅安悠悠哉哉地哦了一声,“你来就是想告诉我,你照我教你的方法,验证出于海棠不是小白花了?”

七皇女眼神略有闪躲,很快又挺起胸膛重重哼了一声,“没错!于海棠险些遭劫的事儿你听说了吧?她要真是小白花,怎么会蠢到把事情闹大自毁名声,让所有人都知道她险些落入歹徒之手?宫里宫外,可没少议论她的是非呢!”

念浅安看了眼七皇女的小飞机场,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默默比较了一下表示很满意,分心反问道:“所以呢?”

七皇女莫名觉得念浅安的目光不怀好意,下意识缩了缩胸,半疑惑半气恼道:“所以什么?所以于海棠不是小白花啊!你上次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亏你有脸说什么好心教我,根本就是挑拨离间!想害我和母妃、身边伴读离心!念浅安,你可真是脸皮厚心肠黑!”

念浅安抬眼看向七皇女的脑袋,静静地不反驳不作声。

七皇女越发觉得念浅安的目光很诡异,到底不是个沉得住气有耐性的人,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说话?盯着我的脑袋干什么?”

念浅安目光深沉,“我看看,你脑子是不是有坑。”

第78章 活该会红

七皇女恨不得用脑袋撞烂念浅安的嘴,气得抓起茶盏就要砸,“念!浅!安!”

“我知道我的名字挺好听,不劳你挂在嘴边直呼来直呼去叫得这么欢。”念浅安坐正身形,举起手刀作势要打七皇女,“这里是万寿宫,不是椒房殿,你敢乱砸东西试试?”

七皇女何曾被人这样凶过,一时又惊又恼,一时又顾忌着地方不对,紧紧抱住茶盏磨着后牙槽恨道:“是谁说敬我是个动口不动手的女君子的!我又没往你身上砸!你居然想动手打我!我……”

“你父皇、你母妃都没打过你是不是?”念浅安截胡道,深刻怀疑七皇女就是欠人凶,一凶就乖,遂大度地收回爪子附送一个白眼,“我敬你是个女君子,可没说我也是女君子。”

她皮起来臭不要脸,七皇女噎得眼底泛水光,念浅安见状乐了,一边掏手帕,一边哼小曲儿,“小野猫这么爱哭?来,跟我一起唱:西湖的水我的泪诶诶诶诶诶……”

七皇女听她张口就是野曲糙词,突然生出念浅安就是她的克星的沉痛觉悟,她越气只会显得自己越蠢,遂又羞又恼地使劲包住泪,赌咒发誓道:“我要是再在你面前哭,我就是小狗!”

“不是小狗,是小野猫。”念浅安逗够七皇女了,收起手帕双手抱胸,故作高深莫测道:“我问你,于海棠今天怎么没跟在你身边?”

七皇女闻言泪意变得意,哼道:“她现在还有什么好名声?我可不耐烦带她到处走动。还是母妃可怜她,好歹赏她件琐事做做,正忙活着安抚那些受害姑娘家的苦差事呢。昨儿母妃病了,我不用于海棠跟着,打发她去伺候母妃汤药了。”

念浅安继续高深莫测,“我再问你,姜贵妃是为什么气病累病的?”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于海棠闹出的丑事!”七皇女即莫名又不屑,抓紧机会堵念浅安,“要不是于海棠把事情闹大,母妃何必陪着她丢脸?那些受害的姑娘家不是和宫中侍卫有关,就是和内务府的公公、嬷嬷有关,母妃最是贤惠心善,少不得出面召见,连日来又劳神又费心可不就累病了。”

“我看姜贵妃是身累心不累。做着本该皇后做的事,抢尽中宫的风头,心里指不定怎么偷乐呢。”念浅安摇头嗤笑,小眼神往七皇女脑门一瞟,“这你都看不明白?脑子不仅有坑,心眼也是瞎的。”

七皇女顾不上气恼,成功被念浅安吊起胃口,情不自禁追问道:“你什么意思?你看得明白,你倒是把话说清楚!”

念浅安视线下移,“口好渴,说不清楚话。”

七皇女恨恨看向手中茶盏,默念三遍不能自降身份和晦气克星计较,奉茶奉出了忍辱负重的悲戚气势。

念浅安忍笑接茶,悠哉抿了口香茶,十分好为人师地教导七皇女道:“这就对了,有求于人的时候就该学会放下身段,识时务不等于丢份儿。以后想好好说话就别对我大呼小叫,你不累我累。再有下次,我也不指望能教好你了,左右你是好是歹和我又没关系。”

她以退为进,见七皇女脸色黑黑红红变幻不停,果然舍不得甩袖就走,就继续忍笑道:“不想让我拿你当笑话看,就老实听我的话。你口口声声说于海棠闹出丑事自毁名声,还挺得意宫里宫外都在议论于海棠的是非,你倒是说说,于海棠的名声哪里坏了?别人议论的又是什么是非?

我告诉你,事情如果没闹大,过后但凡传出丁点闲话,于海棠的名声才叫真坏了。半遮半掩的阴私,才最招非议、最难撇清。于海棠不藏着掖着,反而拉上那天护送她的侍卫头领做人证,出事当下就上达天听,将事情撕撸开摊到明面上,已经挽回了一半名声。

宫里宫外,一开始确实议论过于海棠的是非。你话听半截瞎得意啥?风评早就变了。现在宫里宫外再提起于海棠,哪个嘴里还耐烦说她清白如何,说的都是夸她顽强坚韧、临危不惧、正气凛然的好话。

只等结案,关于大盗掳人案的热议迟早会散得一干二净。谁还会记得什么鬼案情,只会记住宫里有个于海棠,弱质纤纤却不畏强盗,挺身而出为所有受害者讨公道要说法,别说她那剩下一半名声能镀层金,只说她盘活了其余受害者可能要面临的死路,哪个不感激她?

受人感激的还有姜贵妃、四皇子。四皇子添了笔漂漂亮亮的政绩。姜贵妃如此维护怜惜于海棠一弱质孤女,贤德名声就更响亮了。就你还傻傻地当姜贵妃是被于海棠连累。没点好处姜贵妃肯惊动皇上,肯出力出钱揽这麻烦事儿?又不是闲出屁了。”

她原来不解于海棠的用意,昨天听陈姑姑说完姜贵妃累病的原因,又八卦过后续种种,才真正将首尾连接明白。

“不是你不耐烦带于海棠走动,而是于海棠没空跟着你瞎窜。”念浅安喝茶润喉,透过茶雾一脸鄙夷地看向七皇女,“也不是姜贵妃可怜于海棠,给她找事做。而是椒房殿出了个奇女子,不用白不用。苦差事?代贵妃出面召见安抚那些受害者家属,妥妥的美差。

你瞧着吧,往后那些受害姑娘家必定会和于海棠抱团。原本空有才名的皇女伴读,有了自己的闺阁人脉,可就成红人了。至于那些受害者家属,能做宫中侍卫、能进内务府当差的,哪个没点过人的家世?

原本是家丑,却成了轰动京城引人同仇敌忾的大事儿,只得同情不得非议,光冲着这一点,那些人家就只会记于海棠的好儿。撇开椒房殿得的好处不说,只说于海棠,以后吃穿用度上内务府岂会亏待她?

保不准那些个爱讲究义气的宫中侍卫,还要争着护卫于海棠呢?听明白没有?于海棠这手反其道而行简直力挽狂澜,名利双收没跑了。小白花最擅于面上弱质,私下心狠手狠,连自己也能利用。瞧瞧于海棠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手段,活该会红。”

七皇女梗着脖子才忍住没赞同点头。

念浅安所点破的和她验证得出的种种迹象一一应景,她不愿承认,又从来看不起于海棠,更受不了念浅安鄙夷她的眼神,尖着嗓音反驳道:“案子还没了结,于海棠的名声还没全部挽回,靠的还不是母妃拉拔,她算什么红人!她也配!”

念浅安深有感慨道:“黑红也是红啊小野猫。她不配你配?”

七皇女险些又噎出嫉恨的泪花来,咬着嘴唇转了半天眼珠才找回场子,“就算于海棠的所作所为,真是你说的小白花又如何!她能得好也是母妃肯成全她。左右椒房殿能好,就是我好。你别想挑拨离间!”

“听听你这小人之心,忒幼稚。”念浅安掏了掏耳朵,倾身靠近七皇女,盯着她的脸揶揄道:“你这一脸羡慕嫉妒恨就是瞎子也看出来了。你才是贵妃之女、椒房殿唯一的皇女,倒要别人施舍你好处。你这么无能,最好一辈子老死在椒房殿不用靠自己,省得我费事教你。”

七皇女成功被激将,干脆也厚起脸皮道:“出嫁靠娘家,我为什么要靠自己!我不靠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孝静长公主不比你靠山硬?最后和先驸马是个什么下场?我娘不比你得宫中圣宠?婆婆住隔壁不照样吵吵闹闹?”念浅安说的是事实,良心一点也不痛,“我都晓得前车之鉴,该自己学着立起来了。你能不能上进点,别让我看不起你?

四皇子能奉皇命办差,给自己挣政绩,姜贵妃能仗着宠爱赚尽名声,于海棠也能险中求富贵,你呢?好处落不在你头上,你又没本事给人好处,迟早大浪淘沙,被所有人甩在后头。甩着甩着情分也没了,不靠自己靠谁?

古有花木兰、杨家女将,如今的椒房殿,怎么就不能出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七皇女?你如果不甘心于海棠比你红,就趁早出手把名声打响,做个能在椒房殿说一不二的主儿。等面子里子都有了,随你爱靠谁去。你只说你想不想立起来吧。”

七皇女本就爱争强好胜,否则也不会处处针对原身,也不会被念浅安一再套路,闻言心中大为震动,挣扎半晌小声道:“……想。”

念浅安憋着没笑出声,故作老怀大慰道:“朽木可雕也。看你这么识时务,我就勉为其难再教你几招。”

七皇女只当没听见那些刺耳的字眼,支起耳朵问,“什么招?”

念浅安朝椒房殿努了努嘴,“你才是椒房殿正经的小主子,召见人安抚人的事儿自然得你出面。你不仅要抢于海棠的差事,还要做得比她更好更周全。你主动求差事,姜贵妃还能放着你不管,单拉拔于海棠一外人?现成的漏不捡,你是不是傻?”

七皇女这才露出不快和嫉恨,吐出大实话,“于海棠就是朵会蒙蔽人心的小白花!母妃如今待她更好了,那些个递牌子进宫的受害姑娘家,见着她比见着母妃还激动,眼里哪里还有我!你说得轻巧,到时候我如果比不过于海棠,岂不是成了笑柄!”

念浅安一脸认真地鼓励道:“于海棠除了比你高比你瘦比你美比你聪明比你会做人比你名声好以外,还有什么比得过你的?你可以的,我看好你哟。”

七皇女一脸凶恶:“……你不是看好我,你是故意找茬吧?”

念浅安一脸无辜:“……不是,我只是爱说大实话。”

七皇女气得声音都抖了,“念、浅、安!”

念浅安诶了一声,替七皇女顺了顺心口,“不逗你了,啊?我的意思是,你要懂得扬长避短。比不过于海棠的甭比了。小姑娘就该有小姑娘的样子,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晓得吧?别老端着皇女的架子,试着走走平易近人路线,谁不喜欢领家小妹妹范儿?”

七皇女再次被念浅安刷新三观,打开念浅安爪子的力道前所未有地虚弱,呆怔出了半晌神,才看向念浅安愣愣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念浅安顿时一脸惊吓:“我……哪里对你好了?”

哎呀妈,难道七皇女喜欢被虐?

第79章 一起蹲好

“母妃从来没有教我过这些。”七皇女神色恍惚,语气里有五分颓然五分委屈,“四哥眼里只有政务,每次去皇子所找他玩,他就只会拿那些我早就不喜欢的吃食玩意打发我。八弟最喜欢的是父皇,然后就是他那一屋子的书,话都不爱和我多说半句。只有你……会和我说这些掏心掏肺的话。”

她依旧不喜欢念浅安,也依旧对念浅安并不全然信服,却分得清念浅安“教”的事对她有利无害,这就够了。

念浅安暗叹少女情怀总是诗,然而娇纵的七皇女突然玩忧郁略吓人,遂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地煞风景道:“可能姜贵妃比较矜持?不喜欢言传只喜欢身教,不巧你脑子有坑心眼又瞎,没能领会到?”

七皇女不忧郁了,“……你就是故意找茬吧?”

念浅安不惊吓了,“……不是,我就是喜欢说大实话。”

说完大实话又瞎扯淡,“你总算不小人之心,看出我是为你好了?所谓不打不相识,你我也算从小吵到大的青梅青梅。再所谓英雄惜英雄,我虽然没想做英雄,但你要还是个一成不变的狗熊样儿,我就是想和你重修青梅情谊,也看不上你啊小野猫。”

“念浅安!”七皇女虽咬牙切齿,却不似之前那样恼恨,目露审视地盯着念浅安道:“我看你不是学好了,而是学得油嘴滑舌、牙尖嘴利了!你这么能说会道,到底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

念浅安果断给七皇女灌输心灵鸡汤,“你愿意听的,就是真话。你不想听的,就是假话。怂恿你抢人风头的,未必是虚情假意。一味纵容你任性妄为的,也未必是出自真心。”

她不说人话,七皇女又被成功噎住,再次呆怔半晌,才不甘不愿地嘟囔道:“我看你不是我的克星,而是活阎王。”

明明一直都是她欺负念浅安,现在怎么就变成她被念浅安戳着心窝教训了?

七皇女即茫然又羞愤。

念浅安却懒得管她没头没尾的感悟,只虚心接受道:“先搞定小白花,再来和活阎王呲牙吧小野猫。话说完了赶紧走,我这儿不管饭,别想赖着白吃白喝。”

七皇女暗骂念浅安脸皮厚、小家子气,恍惚的心神却落回了实处:念浅安还是这么讨人嫌,显见没那能耐敢对她口蜜腹剑。

遂抻抻衣襟抖抖长裙,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念浅安哼道:“我姑且再信你一回。等我压下于海棠的风头,再考虑要不要和你做青梅青梅。”

念浅安见她一副死要面子的小模样就笑了,“说真的,一样都是熊,小野猫可比小公主病可爱多了。”

七皇女闻言先欢喜后懊恼,一边暗暗告诫自己又不差念浅安一句夸,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一边努力板住想笑的小脸,重重哼道:“什么小公主病?京里除了你娘,哪儿还有什么公主?”

在她眼里,那些或外嫁或无宠的公主都不算公主,唯有安和公主令她又羡又妒又怕。

念浅安见状更乐了,挥挥爪子道:“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我估计你们能玩到一起。”

七皇女何曾被人这样催三催四地送客过,虽好奇却也不肯再问,甩袖出了游廊喊上干坐半晌地一帮奴才们,边出万寿宫边瞥了眼簇拥身后的太监、宫女,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果然是群只会讨巧卖乖不会护主当差的木头人。说话做事还不如活阎王瞧着顺眼呢……”

歪倒在廊下美人靠里的念浅安也小声嘀咕道:“果然熊孩子略难搞……”

又打又拉地贼费劲,她突然有点同情情商低的楚延卿了,原身和七皇女半斤八两,不怪楚延卿找不准方法,搞不定原身。

“六姑娘说什么难搞呢?”小豆花和小豆青送走七皇女一行人,就转进廊下,一人一把顺着念浅安的头发道:“六姑娘和七皇女说这半天,头发倒正好干透了。”

念浅安不解释什么难搞,只懒懒摆手道:“不止头发干,我嗓子也干。跟七皇女说这半天,抵得过我几天该说的话。她这一走估计短期内没空再来窜门。你们帮我多准备些纸笔,我要写点东西。接下来除了陪太后礼佛外,谁来都说我没空。”

不管是想巴结陈太后的、还是想巴结安和公主的妃嫔,从昨天起就没少找各式花样借口登门,以表对念浅安的“关心”。

而没名没分的庶妃寻常无事,连所住的宫院门都轻易出不得,既然那位假宫女不可能来万寿宫,念浅安干脆借着七皇女的由头,闭门谢客。

除了小豆花和小豆青,万寿宫的下人都当念浅安和七皇女又闹不愉快,并不敢往念浅安跟前触霉头,陈太后则一向不管束念浅安,只由着她清清静静地爱干啥干啥。

念浅安一心闷头写写画画,等修修改改整出一大摞关于新生意的详细计划书后,就仔细封好揣在兜里去找陈姑姑,“麻烦姑姑派个可信的人,私下转交给徐世子。”

陈姑姑早已和陈太后统一过心态,接过超厚的信即不好奇也不多问,只疼惜地摸了摸念浅安的眼角,“听小豆花小豆青说,六姑娘这些天都没好好休息过?这信送出去了,六姑娘是不是就忙完了?奴婢已经吩咐小厨房炖药膳,您正好补补气血。瞧这眼窝沤得,娘娘瞧见该心疼了。”

念浅安摸着黑眼圈,望着陈姑姑领命而去的轻薄装束,才惊觉时光飞快,两天后就是端午节了。

果然忙碌使人废寝忘食。

当天念浅安就无事一身轻地大肆吃喝玩乐,照三顿吃药膳,仗着年纪小狠吃狠睡了一顿原地满血复活,次日一早就蹦蹦跳跳地去佛堂陪陈太后做早课。

才做到一半,陈姑姑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满脸喜色道:“驸马爷回京了!刚进公主府!”

“回来得倒巧儿,这下安和能欢欢喜喜地过节了。”陈太后乍听之下亦是满脸笑,转头爱怜地摸了摸念浅安的头,“我们安安都小半年没见你爹了。快家去住两天陪陪你爹,端午宫宴再进来陪我这老婆子。”

此时也不心疼念浅安跑来跑去辛苦了,立马让陈姑姑打包将念浅安送出宫。

念浅安内心毫无波动,对即将见面的念驸马没有感情基础,对着替她激动替她高兴的陈姑姑,只得没话找话问,“我爹离京这么久,到底干什么去了?”

原身确实从不对这些事上心。

陈姑姑并不起疑,笑着解释道:“皇上命翰林院重修大历地理志,驸马爷学富五车,眼界见识连那些老翰林都要叹一声服。皇上心里其实一直可惜驸马爷不能出仕,有这样即得清名又不涉政事的好差事,自然第一个就想到了驸马爷。”

且有个皇亲国戚带队,下江南办差确实能事半功倍。

念浅安见陈姑姑饱含慨叹的神色发自真心,不由想起念妈妈说念驸马惊才绝艳的话来:看来安和公主确实选了个好驸马。不仅得皇上惜才,陈太后也不单是爱屋及乌,而是真的赏识念驸马的才学和为人。

她刚对便宜爹生出好奇心,就被下车后看见的景象吓没了。

公主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除了真花真草外还扎着不少超粉红的假娟花,屋檐下挂着贴着喜字儿的大红灯笼,府邸上空到处飘着比翼双飞的风筝,拽着风筝线吭哧吭哧跑的下人也穿得贼喜庆。

不像是要过端午节,也不像是要提前过早年,更不像是迎接男主人的归来,不知道的还当安和公主准备迎娶男小妾呢!

念浅安捧着塞满狗粮的小心肝汗颜:就算是小别胜新婚,也不用这么夸张吧喂!

陈姑姑却见怪不怪地迎上等在二门的刘嬷嬷,细细问过念驸马几时回程几时到的、瘦了还是胖了,就连道不敢打扰安和公主夫妻团聚,笑呵呵地回万寿宫复命去了。

念浅安一路辣着眼睛,一路往荣华院走,捧着小心肝的手就没放下过,“嬷嬷,我娘是不是高兴得脑子坏掉了?这布置的都是什么鬼?还能不能好好过端午节了?”

难怪原身穿衣打扮的品味堪忧,原来是遗传?

刘嬷嬷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又好笑又好气道:“六姑娘不知道,绢花是驸马爷送给公主的头一份礼物,比翼双飞的风筝是公主回赠驸马爷的第一份礼物,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公主一收到驸马爷进城的信儿,就亲自盯着人布置的,忙活了大半晌,可不是六姑娘说的什么鬼!”

敢情树上扎的天上飞的都是定情信物?

念浅安又被喂了一把狗粮,正觉得便宜爹的形象丰富了起来,就听荣华院正房传出一道温润如玉的男声,“福贵,我一走半年你过得可好?我……好想你,福贵。”

念浅安停在门外吐出狗粮,没有被肉麻到,只抓重点:“……福贵?”

刘嬷嬷点头,又叹又喜地按了按眼角:“自孝静长公主去后,如今也只有驸马爷会喊一声公主的闺名了。”

念浅安一脸震惊:原来安和公主叫刘福贵这么接地气!孝静长公主给独生爱女取名字会不会太草率?寓意这么实诚真的不是坑女儿吗!

刘福贵凭什么嘲笑魏狗蛋啊混蛋!

念驸马喊福贵喊得那么深情,果然是真爱吧?

念浅安憋笑憋出内伤,发自内心地感谢安和公主青出于蓝,没有给原身取太吉祥的名字。

刘嬷嬷不知她正疯狂吐槽,轻轻推了念浅安一把道:“六姑娘快进去吧。”

她留在外间待命,并不打扰一家三口享受天伦。

念浅安默默做好吃糖的准备,结果一进去就见桌椅空空,安和公主和念驸马正双双蹲在地上,虽然手拉手面对面笑得无比深情,但姿势实在跟甜没有半毛钱关系。

不像夫妻喜相逢,倒像俩混混在蹲地接头。

念浅安的嘴角狠狠一抽,顿觉一定是她出宫的方式不对:回个家怎么哪儿哪儿的画风都这么辣眼睛!

于是拎起裙摆往腰间一别,面色沉重地走过去往二人身侧一杵,乖乖一起蹲好,清了清嗓子喊人,“……爹?”

第80章 长见识了

“我才离开半年,就不认识了?”念驸马终于舍得松开一只手,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故意耷拉下眉尾道:“安安叫爹叫得这样生疏,我听着好伤心。”

他的口吻不似长辈倒似平辈,念浅安不禁心生好感,补喊一声很甜的爹,“您和娘这是在干什么?”

念驸马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晕船。又赶了大半个月的陆路,这会儿下地又头晕眼花又合不拢腿,坐着难受,蹲着还舒服些。”

念浅安红唇半张,“……噗。”

她绝对不是在嘲笑念驸马弱鸡,而是想起和念驸马一样走温文书生范儿的魏家大哥,头一回游历归来时也因为骑马骑到生无可恋,走路活像八脚螃蟹,睡觉活像包着尿布,坐姿活像悬空蹲马步,被她和二哥、魏明义、孔震笑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果然人有相似,能成为亲人都是缘分呐。

于是非常自来熟地伸出爪子,像以前欺负魏家大哥一样,毫不留情地戳了下念驸马蹲得很难看的大腿。

她哈哈哈,念驸马则欸欸叫,酸痛得险些原地弹起,然后念浅安就被安和公主揍了。

“没良心的东西!不晓得心疼你爹,倒欺负起你爹来!”安和公主见色忘女儿,戳着女儿的后脑勺佯怒完眼神一转,看向念驸马时瞬间柔情似水,“你和安安说说话,我去帮你弄化脓祛疮疤的药膏和跌打药酒来,洗漱用饭前先帮你上一次药。”

念驸马立即当女儿不存在,视线追着站起身的安和公主,仰望着爱妻诉衷肠,“你慢慢弄,不着急。我身边带的都是粗手粗脚的小厮、书童,放着伤口不管就是想家来让你帮我处理。等接风洗尘之后,点了灯你再仔细帮我看一看、按一按?”

他说得一点都不隐晦,即表明外出半年绝没拈花惹草,也表明伤在大腿根,除了爱妻连亲近下人也别想乱看乱碰。

安和公主面带娇羞地斜睨驸马一眼,撩起门帘亲自领刘嬷嬷捣鼓药膏、药酒去了。

念浅安一脸冷漠地蹲地画圈圈:当着女儿的面暗搓搓开车真的对吗?原身敢舍命算计外男,绝对是原生家庭的锅!

念驸马自然不知她又吐槽上了,只觉肯陪他一起排排蹲的女儿好乖巧好贴心,暗叹一声小姑娘长大了,嘴里问道:“徐世子的事,真的放下了?”

念浅安憋了眼二人并肩蹲着的姿势,顿时有种和闺蜜一起边蹲坑边八卦的亲切感,抿着嘴笑道:“真的放下了。是娘去信告诉您的?”

念驸马点头,捏了捏女儿的包包头又问,“和青卓解除婚约的事,真的不是赌气?”

念浅安很喜欢念驸马这种平辈之交的态度,遂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念驸马肯定道:“真的不是赌气。我以前就不喜欢他,瞧清他是个假君子真酸腐后就更看不上了。他要是和您一样,是个谪仙似的真文人,我可能还可以勉强接受这门婚事。既然他不是,我何苦勉强自己?”

念驸马即不置评也不训斥,只抖开袍摆盖住不雅的双腿,赞同道:“像我这样一心钻研学问,只爱好古玩笔墨又清心寡欲的真君子好男人,确实难得。”

他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确实很符合传闻中即目下无尘,又清高狷介的做派。

连皇上都曾盛赞过念驸马颇有魏晋之风。

念浅安不迷魏晋之风,却看臭表脸的念驸马很顺眼,没大没小地夸道:“您长得好看,说什么都对。”

“还真欺负起我来了?”念驸马捏完包包头,又捏了下女儿的小鼻头,“我们安安是大姑娘了,你娘说暂时缓一缓你的亲事,你心里是什么成算?武将不喜欢了,书生又看不上,倒叫我和你娘给你挑什么样的人家好?”

他比安和公主还开明,念浅安顿时好感爆棚,趁机表明志向道:“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家世容貌什么的都不重要,我只想找个我喜欢、又对我好的人。如果不能像娘似的嫁给爱情,至少要找个心甘情愿只守着我一个,不纳小不好女色的人。”

她无力对抗早早嫁人的古代主流,以前没机会谈婚论嫁,现在迟早要面临婚姻大事,便也不矫情。

“我们安安果然懂事了。你说得很好,你娘嫁给我,正是嫁给了爱情。”念驸马再次臭表脸地对号入座,随即面露甜蜜地苦恼道:“你娘是公主,你只是公主之女。你这两点要求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撇开他驸马身份不能纳妾不说,只说他同为古代土著男之一,哪里不知心甘情愿四个字,就是家规最严谨、教养最上佳的男人也未必能做得到。

他为女儿犯愁,念浅安却又被塞了把狗粮,默默为自己的单相思点蜡,自然不会急于求成地说破柳树恩的事,只拽着念驸马的袖口撒娇道:“我不用您和娘帮我选人家,将来由着我自己选,好不好?”

念驸马满脸苦恼瞬间被女儿融化了,立马点头道:“好。”

感谢老天,念驸马貌似和魏父一样也是个女儿奴?

念浅安又噗嗤了,“爹,您好可爱。”

念驸马抻着袖子正色道:“虽然是事实,但别当着你娘的面说,小心她又恼你没大没小。”

念浅安忍俊不禁,门外传来刘嬷嬷的通传声,“驸马爷,老夫人派人来催了。公主弄完药膏药酒正净手更衣呢,让您和六姑娘先走一步。”

接风宴摆在隔壁永嘉候府的正院,念浅安和念驸马先去侧门等安和公主,一家三口汇合后就穿过衔接两府的游廊,往隔壁而去。

念浅安非常自觉地落后两步,一看念驸马走路罗圈腿的滑稽背影就想笑。

于老夫人却笑不出来,一瞧见念驸马就嚎上了,“我苦命的儿啊!好好的仕途凭白被自家婆娘断送了不说,还得给皇家白干活劳身劳心!好容易回来了却连亲娘也不能先见一面,倒叫人拖在府里不知捣鼓些什么污糟玩意儿!不心疼女儿就罢了,连自己男人也不晓得心疼!我哪里是娶儿媳妇,这是娶回来个活祖宗啊!”

念浅安见于老夫人换汤不换药地干嚎,深深怀疑于老夫人其实门儿清,怕辣眼睛才没去公主府抢儿子,于是忍笑加入装聋装瞎大队,默默坐进姐妹堆里。

念驸马却也不劝不辩,跪拜完于老夫人顺势一蹲,苦笑道:“我这头还晕着腿也磨烂了,安和紧着帮我弄药才晚来一步,母亲别错怪安和,是我不中用。”

他直接卖惨,于老夫人成功被四两拨千斤,唬得慌忙下座也蹲下了,“哪儿是我儿不中用,就是铁人也受不住日夜骑行。伤得可严重?这头晕可不能马虎,快去请吴老太医来看看。”

念驸马表示不用,结果于老夫人一蹲,往下的媳妇孙子孙女都得跟着离座蹲成一圈,念浅安排行靠后,藏在后头险些捶地:念家三巨头画风都这么清奇,快憋不住笑了怎么破!

然后就见打扮得很柔弱的安和公主上前一步,一手挽住念驸马,一手拖起于老夫人,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婉小意,“母亲别担心,我问过吴老太医了,驸马的伤仔细上几天药少走动也就慢慢好了,我会照顾好驸马的。”

于老夫人再如何也做不出强留儿子的事儿,心知又被安和公主占尽了情理,就甩开安和公主的手哼道:“那可真是委屈公主亲自伺候我儿了。”

她干过个嘴瘾,安和公主心里不痛不痒,面上一副被甩疼手的委屈模样,无声瞥了念驸马一眼。

念驸马顿时心疼,借着袖子遮掩偷偷揉了揉安和公主的手,附耳低声哄爱妻,“俗话说老小孩老小孩,母亲其实并无坏心,你多担待着点?”

说是悄悄话,其实声音大得有意让于老夫人听见。

安和公主爱好捉弄于老夫人,却不舍得当众为难自家驸马,非常贤惠地笑嗯了一声,松开念驸马抬了抬手,示意蹲地大部队可以起身坐好了。

背着人就狠狠瞪了女儿一眼:敢笑出声拆台试试?

念浅安表示不敢,忙咬着嘴唇使劲憋笑,默默跟着众人重新落座,挨着念秋然交头接耳,“我今天可算长见识了。就我爹我娘和祖母这闹腾劲儿,你们是怎么撑得住不笑场的?”

其实是她立场和视角不同,于大房三房和四房的人来说,于老夫人不能忤逆,安和公主和念驸马不能得罪,隔三差五就得被迫围观这类场景,无异于两头为难的修罗场,哪个敢劝哪个敢笑。

念秋然原本只一味尴尬紧张,闻言不由宽心一笑,嗔着念浅安小声道:“六妹妹别说风凉话,小心叫祖母捉住话茬,又为难公主了。”

放在以前,她可不敢这样说于老夫人,更不敢明言维护安和公主。

念浅安弯起眉眼:小透明果然上道儿。才跟她好上就果断站队了。

姐妹俩小声说着话,对坐三夫人周氏瞧得眼睛微眯,心下即满意又得意,错眼见安和公主看着念驸马和于老夫人说话一脸装象的笑,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忽然起身的大姑娘念甘然却翘了翘嘴角,站到中间扬声道:“祖母,端午将至,我应景做了些粽子。趁着这会儿还没摆饭,不如先端上来尝尝鲜?也好给二叔父垫垫肚子,一会儿陪祖母喝洗尘酒,也不怕上头。”

于老夫人最爱念浅安,最心疼的却是念甘然,自然无有不应。

念甘然声音清脆,拍出的巴掌声同样清脆,早有准备的大房下人应声而动,很快就鱼贯着端上大碗小碟,摆上各人手边高案的粽子竟险些放不下。

于老夫人除了四房的人,最盼着大房二房三房的子孙有出息,见状先就夸道:“我们甘然如今竟这样能干了?这些都是你命人准备的?快拆一个,我来尝尝甘然的手艺。”

于老夫人的人一动,在座众人的下人也跟着动起来。

不一时就满室飘香,咸香甜糯充斥视野和鼻端,勾得人食指大动。

叫人惊叹的除了粽子的种类繁多以外,还有花样不同的卖相。

念浅安看着剥开的粽子,默默拿筷子戳了戳,愣了。

第81章 受惊不小

“瞧安安都看呆了。可是觉得甘然做的这些粽子模样古怪?”大夫人吴氏笑着开口,虚指着念浅安玩笑一句,见众人都循声看过来,就转向上首对于老夫人道:“我第一次见时也觉得新奇,只顾着感叹模样精巧,竟不知该怎么下口才好。真尝过了才知道甘然不是胡闹,于厨艺一道竟有些旁人没有的天份。”

她常年守寡,除非必要鲜少出大房,越是热闹团聚的场合越是沉默寡言,此刻难得的笑言笑语,显见极为女儿骄傲,看向女儿的脸上满是与有荣焉,有意给女儿抛话茬,“数你花样多,这个也有讲究那个也有说法,取的名字又多又稀奇,倒叫我混忘了,安安桌上这种叫什么来着?”

“水晶粽。”念甘然心知吴氏有意给她捧场,遂声音脆亮地报上十数种粽子的名字,又大大方方点明各自用的什么馅料,亲自切开水晶粽,笑意温柔道:“六妹妹这份是紫薯馅儿的,颜色瞧着吓人,其实甜糯适口,我切给六妹妹尝尝。”

众人听罢各自捡着觉得新奇的开动,念浅安却愣愣看着念甘然动作娴熟的手,满头问号变惊叹号:别人信这是水晶粽,她只信这是冰皮粽子!

半拳大小五彩馅料,再加上透明的冰皮,妥妥的某牌星冰粽翻版山寨啊!

而大历朝的饮食文化略落后,且版图太广交通太虐,东南西北的特色小吃并未完全融会贯通,她以前也曾苏出过烧肉粽等咸口粽子,不过一为口腹之欲,二为赚零花钱,不如念甘然手够巧心够大,一气把现代闻名的种类全苏了个遍。

以前怎么没听说念家大姑娘也是个“奇能异士”?

念浅安默默从手看到脸,望着念甘然线条清婉的侧脸,内心有点小激动:哎呀妈,敢情和于海棠玩得好的念大姑娘不是小白花,而是她的穿越老乡?

然后小心肝就惊了:还好她以前苏得很节制,现在也没闲工夫大苏特苏,否则被念甘然窥破她不是原身,她恐怕连念六姑娘都做不成,更别提什么暗搓搓地“挽救”魏家了!

念浅安受惊不小。

念甘然对上她瞪得圆溜溜的双眼,一边签起粽子喂到她嘴边,一边语带不屑地低声道:“我从来不羡慕你能随意出入宫中,你也不必觉得我是故意在祖母跟前抢你风头。我只做自己想做的该做的,你不用总自以为是地觉得我是针对你。”

说着瞥向下首的念桂然和念桃然,语气越发不屑,“皇宫那种地方,也就你们这些没见识的小姑娘上赶着往里钻。我最后告诉你一次,我无心和你攀比。但你要是想闹,我也不会怕你。”

原身大概没少闹过姐妹争宠,念浅安却只挤出假笑哦了一声,顿时不激动了:原来念甘然不是和原身不和,而是看不起念家的所有姐妹。

看来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什么的可以免了,还是各自安好各自苏吧。

她品着山寨货,鼓着腮帮子实话实说道:“大姐姐的手艺当真了得。”

苏出了原版原味,好吃。

念甘然闻言虽有些意外,却只当念浅安是酸葡萄心理,放下签子直起身轻笑道:“六妹妹如今肯听人话就好。公主之女就该有公主之女的样子,要是捏着一手好牌打烂了,才真正是笑话。”

原身大概没少误解人话,念浅安却在心里点头感叹:虽然无缘相认,但家里有个三观正的穿越老乡,也比有个小白花大姐姐好。

她这边心路历程大起大落,那边于老夫人尝过甜口咸口的几种小巧粽子后,也点头感叹道:“早些年只听说魏四姑娘是个心思巧的,整些新鲜花样的粽子放进魏家酒楼卖,很出过一回风头。如今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甘然可比魏四姑娘还能耐,咱们念家的孩子才叫真正的玲珑人物。”

说着看向念驸马,“后天就是端午宫宴,让甘然捡几样拿手的,亲自带去宫里。”

他们这样的人家,有什么好东西自然要往宫里敬献一份,于老夫人有意给大房长脸,话是对着念驸马说的,实则放不下老脸,拐着弯问安和公主的意思。

安和公主好享乐,并不好出风头,无可无不可地接道:“我带安安和甘然一起赴宴就是了。”

吴氏忙起身谢过,“我这身份不便进宫凑热闹,甘然就麻烦公主多照拂了。”

她之所以深居简出,就是不想外人见着她就想起念甘然年少失父,遭人编排家世教养。

于老夫人也不撵她出门,只满脸开怀地笑道:“就依老二和老大媳妇的意思,到时候让甘然陪安安一块儿进宫。”

她目的达成就无视安和公主,安和公主不在意,众人对于老夫人的选择性失聪习以为常。

前浪念浅安默默飞过去一个眼神:刚才是谁说不屑进宫的?怎么不拒绝?

后浪念甘然淡淡回过去一个眼神:六妹妹管好自己吧。我想要什么,你怕是永远不会懂。

念浅安表示不懂也罢,又签了块粽子塞进嘴里:看来以后可以沾光做个幸福的吃货了。

对面周氏见二人眉来眼去不由暗暗皱眉,看了眼夹在中间的念秋然出声道:“老爷在任上有春然陪着,我一个人进宫领宴怪没意思的,不如也带上秋然,即能陪陪我,也能和安安、甘然姐妹做伴,母亲觉得可好?”

她是有品级的外命妇,没跟着念三老爷外放前从来只带嫡女念春然出门交际,此次端午宫宴算是回京后第一次正式亮相。

念秋然受宠若惊。

于老夫人虽不喜庶出,倒乐见念浅安肯和念秋然亲近,遂无视目露希翼的四房母女,道了声好后挥挥老手,“摆饭吧。”

酒菜上桌,男女分席。

任工部主事的念四老爷部里有事正加班,男眷席面上首坐着念驸马,左右坐着念夏章和四房嫡出七公子念杏章。

刚十岁的念杏章还是小孩儿心性,瞧见念驸马蹲坑似的蹲在椅子上,就有样学样地一起蹲,蹲完了咯咯直笑。

于老夫人心疼儿子,也就不管庶房孙子没规矩,直叫陪坐陪吃的念夏章脸色红了又黑黑了又红,难受得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儿,偏他能跟念浅安端长兄架子,却不能张口就教训长辈,即便看不惯念驸马为老不尊,却也投鼠忌器,连带着连念杏章都不好出口数落。

念浅安不时瞟过去个小眼神,就着念夏章憋闷的酸样儿下饭:让你咸吃萝卜淡操心!让你爱穷讲究这个规矩那个规矩!活该憋死你!

她很记仇地心里偷乐吃得贼香,一场接风宴即长了见识,又发现了穿越老乡,短暂惊诧过后总得来说心情很愉快。

散场后和女儿并肩回大房的吴氏心情也很愉快,拉着女儿的手半喜半忧道:“你父亲去得早,你外祖家也早早没落,我又是个没用的,如今你自己肯学又能干,我总算能放下一半心。后天进宫切记让着点安安,别再只顾着和她斗嘴较劲。你这头一回进宫,可不能因为姐妹意气,反而害了自己。”

念甘然细想了下刚才和念浅安的互动,评价得倒也公正,“母亲该知道,从来不是我要和六妹妹争,而是六妹妹太娇纵任性。依我看,六妹妹倒真似两府下人传说的学乖了不少。只要她不无理取闹,我怎么会和她较真?”

吴氏的心腹妈妈吴妈妈见念甘然不以为然,只得代为点破吴氏不好出口的话,“大姑娘明年就及笄了,亲事早该寻摸起来。偏夫人交际有限,来往的人家哪个能配得上大姑娘?老夫人虽然心疼您,到底永嘉候府不如从前,怕是一味干着急,却也难挑出一等一的好门第给您。

六姑娘以前名声不好,但只要有公主和驸马在,将来哪里用得着愁婚事?外头竟只知名声不好的六姑娘,不知身为嫡长孙女的大姑娘。夫人为您心疼,老奴也替您委屈。

老奴晓得您自小就懂事伶俐,凡事都能立得起来,这次进宫您可得为自己争口气,叫那些个夫人奶奶瞧瞧,您才是真正德言容功一样不差的朱门闺秀,念家不仅有个公主之女,还有大姑娘您呢!”

于老夫人何尝不是这个心思,厨艺好、心思巧的姑娘家哪家夫人奶奶不高看一眼,若是能借着端午宫宴打响名声,念甘然自己能得好,往后大房在候府里也能更有底气。

念甘然闻言正中下怀,笑着回握住吴氏的手道:“母亲放心,我心里有数。您也知道我早有准备,不然刚才怎么会看准时机,为我说话搭梯子?我会珍惜这次进宫露脸的机会的。等我把大房的私产做起来,将来真能嫁个良婿的话,就把您一起接出府,不用依靠候府,也不用靠祖母怜悯。”

说着站定盯着吴氏,抿了抿唇道:“母亲,您为父亲守了这么多年的寡,已经足够了。您即对得起父亲也对得起永嘉候府,何必再这样孤苦伶仃地过下去?如果您不愿意现在改嫁,就等我出阁后亲自帮您张罗,好不好?”

她和吴氏、吴妈妈说话从来不忸怩。

但改嫁的话实在平地惊雷,饶是一向敬服念甘然的吴妈妈都受惊不小,何况是多少年来都谨小慎微的吴氏。

“甘然!”吴氏惨白着脸打断女儿,掐着女儿的手即冷得吓人又抖得厉害,“你怎么敢说这种疯言疯语,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她猛然想起来,念甘然早在三五年前就曾说过要她改嫁的话。

那时念大老爷刚暴病去世,她只当女儿心疼她日夜垂泪,才懵懵懂懂地“劝”她改嫁。

本以为是童言童语,此时再次经由即将成年的女儿口中说出,吴氏如何不心惊。

“我不会改嫁。”吴氏强忍惊颤,用力拽着女儿的手疾言厉色道:“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不会改嫁。以后再敢胡言乱语,我就亲自开祠堂请家法!”

念甘然垂眸看向被吴氏握得生疼的手,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耐烦。

第82章 孤家寡人

念甘然的大丫鬟等在一旁,所站角度正好瞧见念甘然一闪而逝的冰冷目光,心惊之余忙硬着头皮开口道:“夫人息怒。大姑娘对您的孝心您最知道,说这些……胡话,也只是一心盼着您能好,总不是故意气您。”

吴妈妈闻言回过神来,见吴氏紧紧抿着嘴,念甘然深深低着头,母女二人无声僵持着,忙也开口劝道:“可不就是这话。大姑娘再懂事能干,也还是个未出阁的孩子呢!不过是一时想岔了。话说开了也就好了,夫人哪里会真的恼大姑娘,大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吴氏缓缓松开念甘然的手,恢复血色的脸浮起一丝悔意,语带疲倦地柔声道:“我不怪你异想天开,刚才的话我只当没听过。你既盼着我好,就回去仔细准备进宫的事。只要你能好,我再没有不好的。”

念甘然闷声应是,吴氏面露忧虑地目送念甘然主仆离开,回到屋里关上门,忧虑中更多一分慌乱,“你说甘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或是看出了什么?否则怎么会偏巧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提出改嫁的事儿?”

刚才那副口吻,不像临时起意,竟似盘算已久。

吴妈妈亦是心有余悸,想了想却笃定道:“当年那件事,府里知道的人一个巴掌数得出来,哪个都不会乱说。何况您生大姑娘生得晚,别说大姑娘无从起疑,只说那件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就是大姑娘有心打听,也轻易打听不出来。”

越说越冷静,反而就着念甘然的话茬抱不平道:“大姑娘孝心可表,其实没说错。您够对得起永嘉候府了!即没愧对过大老爷,也没辜负过老夫人!大老爷去了,老夫人自有儿孙绕膝。倒是您,如今除了操心大姑娘的亲事,不过剩下偶尔见一见……那一位这一个盼头,这也是候府欠您的!”

说着再看不得自己奶大的吴氏那暮气沉沉的寡淡身影,背过身去恨恨擦了擦眼睛。

吴氏脸上的忧虑、慌乱消失不见,动作熟练却死板地取来装着佛豆的钵子,面无表情地仿佛自言自语般道:“是啊,我不负念家,是念家负我。当年如果没有她,如今日夜苦熬的人不该是我。”

手下盛满佛豆的钵子油光水亮,年复一年夜夜数过一遍又一遍佛豆,不必刻意保养清洗,钵身黑漆早已光可鉴人。

倒映吴氏面庞的漆光扭曲着她的五官,她仿佛自嘲般勾了勾嘴角,指缝一松,任由数到一半的佛豆洒落钵子,砸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

念甘然屋里新换上的珠串门帘也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大丫鬟侧身穿过门帘,边伺候念甘然洗漱边轻声劝解道:“大姑娘以后可别再提那样吓人的话了。现如今虽说妇人再嫁、寡妇改嫁并不稀奇,却不是候府这样的门第能做的。

何况夫人是嫡长媳,本该是候府宗妇。不说其他,单为了您脸上好看,夫人就连寡居念大夫人这层身份也是舍弃不得的。都说女婿如半子,您真为夫人和大房好,不如将心思放在为大房争一门好亲事上。”

她不敢说出口的是,本朝风气再开明,也只有接姨娘出府单过的,竟想着接正经夫人去婆家过日子,真正是惊世骇俗。

念甘然静静看了大丫鬟一眼,“知道了。”

大丫鬟端着脸盆毛巾退出去,停在门外忍不住长出一口气:人人都说大姑娘即淑雅又干练,连吴妈妈都对大姑娘倾佩信服,她这个贴身伺候的却觉得,大姑娘看似面甜心热,其实并不好亲近。

她伺候大姑娘几年,就战战兢兢了几年。

大丫鬟目露迷惘地站了片刻,才打起精神重新抬脚。

投映在门帘下的身影渐渐拉长,随即倏忽不见。

念甘然收回落在门边的视线,看向随手翻阅的诗集,无声摇了摇头:她肯收服一两个下人当臂膀,却没那份闲心和下人做什么好姐妹。

她懒得琢磨大丫鬟的小心思,转而想到自己。

她虽是半道穿越成因丧父而悲恸病死的念大姑娘,但几年来边适应边摸索,为吴氏和大房尽心尽力,自认没有哪一样是做得不够好的。

她努力做好念大姑娘,一半是感激吴氏的养恩,一半是为了自己,吴氏看似疼她爱她,却迂腐得只会践踏她的好意。

念甘然不再掩饰心底的不耐烦,啪一声合上诗集嗤笑道:“大历朝早不时兴贞节牌坊了,偏吴氏死要面子活受罪!”

既然知道自己没用,知道外祖家靠不上,怎么就不知道趁着于老夫人还怜惜大房时早早改嫁,再为自己和女儿寻摸一门强有力的靠山?

风言风语不过是一时的,自家过得舒心过得好才是一世的牢靠。

枉费大老爷在时,吴氏还曾做过当家主母、念家宗妇。

眼界这样短浅,她就不该和吴氏讲什么人权,真是自讨没趣。

念甘然即失望又烦躁地倒进薄被里,望着帐顶低声叹道:“可惜魏四姑娘死了……”

她用过奈香阁的东西,吃过魏家酒楼的名菜,早就笃定魏明安和她一样同是穿越者,不过她不想和奸臣之女相认,只想等彼此出阁身份转变后再看是否合适,不相认能相交也是好的。

可惜魏明安还是病死了。

再没有另一个穿越者,能和她共享在异世挣扎的孤独和寂寞。

孤家寡人。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深刻而身体力行地诠释着这四个字的含义。

念甘然苦笑中渐渐泛起红亮似火的光彩,“死了也好,以后我就不用束手束脚地怕被人看穿了……”

至少她比魏明安幸运,穿越在念大姑娘死后,还能有机会好好活下去。

上辈子过得不好死得凄凉,这辈子她一定要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念甘然闭上眼睛睡去,嘴角挂着的笑意踌躇满志,仿佛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念家大房徒留吴氏房中一灯如豆,隔壁公主府却依旧灯火明亮。

念浅安正想跟进荣华院,再和念驸马亲近亲近方便以后套朝事消息,就被安和公主无情地止住了屁颠颠的步伐,“安安才回来,折腾了大半天也累了吧?快回屋休息去,也让你爹自在换洗歇口气,省得还得惦记着你,又得耽搁还没处理的伤口。”

说得好像很慈爱很好听,一脸少儿不宜的笑都快刺瞎人眼了亲!

念浅安很想替臭表脸的安和公主和念驸马脸红,只差没打个吃够狗粮的饱嗝,只得默默滚走。

她不敢脑补奇怪的画面,念驸马沐浴的隔间却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小别胜新婚。

“你先睡吧。”念驸马捧珍宝似的将安和公主抱回床上,低头落下一吻,“我去书房整理要敬上的折子,不必等我。”

他带队归来,明天要进宫递复命的折子。

安和公主深情目送念驸马岔着腿横着走远,声音慵懒地吩咐刘嬷嬷给外书房送夜宵。

念驸马蹲在书案后一脸甜蜜地用完夜宵,等下人收拾走空碗合上房门后,脸上的甜蜜化作月色般的清冷,抬眼看着墙角道:“此去江南查出的首尾,都记在暗号中。你拿回去,亲手交给你主子。”

不知何时出现的黑影隐在门后,接住念驸马随手丢过来的密信,无声抱了抱拳,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念驸马静坐片刻,才起身推开房门,招来小厮吩咐道:“明天一早就将拜帖送去刘家。”

小厮接过名帖,恭声应下。

次日和安和公主用过早饭,念驸马就陪爱妻边散步消食,边携手赏绢花放风筝,报行程活似在说情话,“待会儿见过皇上后,我就去刘家拜见叔父。叔父多半要留饭,你不必特意赶去,和安安一起好好吃饭,别记挂我,嗯?”

安和公主简单应的一个好字,答得同样能甜得腻死人。

念浅安深深怀疑夫妻俩不仅是真爱,还互为彼此的迷弟迷妹,于是也不去做电灯泡,得知念驸马今天行程很忙后,就乖乖在绮芳馆边晒太阳边做吃货。

那边念驸马还没出门,这边二门婆子就来报,“李四姑娘来了。”

“菲雪姐姐。”念浅安毫不见外地窝在圈椅里打招呼,挥着爪子道:“瞧你这健步如飞的,可见病都好全了。”

李菲雪抿着嘴笑,走进廊下先福了福身道:“多谢安妹妹想着我,特意请吴老太医去给我诊脉看病。吴老太医妙手回春,一剂药下去就没事儿了。母亲不知多感激,我是奉母命来谢安妹妹和吴老太医的。”

她心病已祛大半,即便不喝吴老太医开的药也没事,却欢喜念浅安对她的心意,送给吴老太医的是足份儿的礼盒,送给念浅安的则是亲手做的鲛绡手帕。

念浅安暗道李菲雪不是病娇就好,一脸“少女你好心灵手巧”的羡慕表情,“等哪天我能绣出不丑瞎人眼的手帕,也送菲雪姐姐一块手帕,正好应个手帕交的景,我们也风雅一把。”

原身哪里认真学过女红,而她以前只有体力练好字,没有精力练就闺阁十八般武艺。

李菲雪看着她自揭其短、情绪外露的小模样,嘴角笑纹越发深刻。

明明念浅安是她重生后的第一个变数,她却生不出忌惮戒备。

反而见到念浅安说着话就觉得心头安定,那些今生和前世的不同,也不再叫她惶恐。

也许因为曾抱头痛哭过,也许因为念浅安是个好的变数,她不由自主就想紧紧抓住。

“要见你一面可真难,不是不在公主府就是在宫里。一听你昨儿回府,今儿驸马爷在家,我就不请自来了。”李菲雪笑意温柔,伸手替念浅安擦了擦嘴角,“这是才起床?吃的什么嘴都花了。”

她和念秋然又有不同,更像个关爱妹妹的大姐姐。

念浅安顿时不遗憾以前只有哥哥没有姐姐了,半点不避讳地酸溜溜道:“看来我爹我娘有多恩爱,连你都听说了。”

否则怎么笃定只要念驸马在家,她就会被抛弃在一边有空见客?

李菲雪垂下眼帘,笑而不语。

念浅安只当她不好非议长辈,笑嘻嘻地推过装点心的盘子,“你尝尝?这是我大姐姐做的新花样,外头还没有。可好吃了!”

念甘然居然连奶油泡芙都苏出来了,简直是吃货福音啊!

第83章 受宠若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远山和近水相当势利眼,见念浅安不再眼气念甘然出尽风头,又真心实意地和李菲雪交往,就一人抢一句地尽说好话,“这是大姑娘一早让人送来的。说是配茶吃最适口,给两府三房都送了好大一份儿,吃不得腻的老夫人也赞不绝口呢。李四姑娘快尝尝,若是喜欢,只管包些回去,也孝敬孝敬李夫人?”

二人又奉茶又劝吃。

李菲雪以前不耻二人狗仗人势,现在却看得更透彻:这样心思简单,好赖只随主子的下人其实才难得。

她正协理徐氏整顿内院,慢慢替换掉身边心思太活口角太灵的下人,见状不禁有感而发,小小咬了口点心笑道:“亏安妹妹之前还提醒过我,最后还是叫十妹妹钻了空子。说到底是李家御下无方,倒叫安妹妹又看了场笑话。”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你那庶妹豁得出去,又不代表你们无能。”念浅安无谓道,暗觉自己可能退化成土包子了,做了十四年魏明安现代的种种反而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刚才瞧见奶油泡芙还小小新奇了下,结果李菲雪超淡定,不由奇道:“菲雪姐姐,你不觉得我大姐姐的厨艺值得惊为天人吗?”

李菲雪听她前半句就笑了,再听后半句笑意微顿,缓缓点头道:“口感确实令人惊叹。这点心样子也有些……奇怪。”

心下却暗暗摇头:奇怪的不是念甘然的厨艺,而是念甘然这个人。

前世此时,李家正笼罩在公主府的报复打压下,即便是在家惶惶度日的她都听说了,念甘然凭着奇思巧手在端午宫宴大出风头,即得陈太后赞赏又得姜贵妃青眼,自此后名声大躁,当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念家没了个念六姑娘,又出了个念大姑娘。

在她看来,念甘然是个怪人,也是个能人。

念甘然和姜贵妃一系走得近,人人都当于老夫人和安和公主婆媳不和,两府立场也不同,永嘉候府是冲着四皇子妃的位置去的,念甘然却悄无声息地另结显贵亲事,几乎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而念甘然怪就怪在,亲手争来亲事,又亲手毁了亲事。

本是京中贵女无不艳羡的好婆家好夫婿,最后却是念甘然大吵大闹要和离。

闹得已举家离京的她都有耳闻,等她重回京城时,念家和离过的姑娘又何止念甘然一个。

念甘然的怪,还怪在和魏明安的来往上,即不似趋附亲近又不似刻意针对,直到她死,都没看明白二人之间难以言喻的关系是从何而来。

今生魏明安已死,前世看不明白的今生再也无从考究了。

而念浅安没死,念甘然若是无法像前世那样顺利结下那门亲事,也许就不用再和离一次了。

李菲雪边在心里感慨,边告诫自己莫被旧事旧人牵绊,重新扬起笑道:“既然于老夫人也赞不绝口,想必是要念大姑娘代候府敬献好东西了?安妹妹不缺姐妹做伴,我现在是怕了家里那些庶妹了。明儿母亲只带我一个,不如我们在朱雀街碰头,一起进宫?”

她的笃定并非因前世所知,而是因宫中端午必定要赏赐除五毒的香包、首饰,内外命妇不好回敬粽子之类的吃食,由着家中小姑娘敬献女红、厨艺倒是无妨。

且她也有私心,正盼着能和念浅安“出双入对”,好压制李十姑娘作出的流言,让外人看清楚公主府和李家好着呢。

念浅安正愁闺蜜不成团好寂寞,自然无有不应,牵着李菲雪的手笑,“那我明天再正式给你引荐小透明。”

李菲雪听她解释完谁是小透明,想着念秋然前世所嫁何人,不由也笑了,“早听说念四姑娘是个文静的,我正好沾安妹妹的光,和念四姑娘结交结交。”

她也得准备进宫事宜不好久留,二人边说边往二门去,才出内院就撞见正准备进宫的念驸马。

李菲雪微微一愣,忙松开念浅安的手,深深蹲了个福礼,“小女见过驸马爷。”

她的态度有些不自然,念驸马只当小姑娘家乍见外男长辈,难免拘谨,遂简单寒暄几句,揉了揉女儿的头后,就姿势不雅地爬上马车走了。

念浅安一看念驸马螃蟹附身就笑,冲李菲雪挤了挤眼睛,“我爹是不是又温柔又帅气?”

她以为念驸马魅力太大老少通吃,李菲雪才会过分恭谨。

李菲雪眼底闪过一丝怜惜,嘴里却肯定道:“是,安妹妹有个令人羡慕的好父亲。”

她看着念浅安挥手送她,直到再瞧不清公主府的金字匾额,才靠上车窗露出沉吟来。

谁能想到,温雅洒脱的念驸马在经历丧女之痛后,就摇身变成令李家闻风丧胆的地狱修罗。

谁又能想到,在于老夫人、安和公主因念浅安的死相继病倒后,念驸马会闹出那样骇人听闻的丑事。

李菲雪紧紧抿着嘴唇:今生许多事都变了,如今于老夫人、安和公主没有病得无法管家,那个女人就无法接近念驸马,再次闹出丑事的可能性已经小之又小。

单看前世念驸马因爱女之死而性情大变,她愿意相信念驸马是无辜的。

今生,她会代替两世都活在父慈母爱中的念浅安,留意那个女人,绝不会让念驸马再被人算计,害念浅安伤心。

李菲雪再次在心里告诫自己:现在爆出丑事的时间已过,公主府依旧和美平静,她不用草木皆兵。何况丑事如何发生的她也无从得知,一动不如一静,只需按照原本的打算和公主府常来常往,也好防备万一。

她暗下决心,刘家外书房伺候的下人们却是暗暗头疼,望着院中老树下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齐齐嘴角抽搐:念驸马一回京面完圣就来拜见刘大家是好事儿,多给刘家面子啊!但一来就蹲地,跟乡下糙汉似的捧着大海碗扒饭算个什么事儿啊!

念驸马倒是放荡不羁了,偏带累刘大家吃一口饭得赶三回小飞虫,倒似刘家没规矩不会伺候,简直给他们这些高素养的下人摸黑。

围观下人对念驸马又爱又恨。

刘乾对毫无形象可言的念驸马则又气又笑,老腿一伸,在石桌下踹了念驸马一脚,“我就不信你见皇上时也敢不领坐!回家跟安和装可怜去,别在我跟前装象,倒胃口!”

嘴里说倒胃口,小酒喝得贼乐呵,这一对谪仙翁婿人前清高风雅,人后一个赛一个粗放。

念驸马不以为然地抖着腿起身,飞过去一个贼腻歪的眼神,“您哪知我的苦处?一头是亲娘一头是娇妻,我夹在中间不装可怜怎么和稀泥?我要是好好儿的,家里就该不好了。”

刘乾被他看得胡须一抖,虽然也唏嘘念家婆媳不和,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你娶了安和就得受着,该!你是驸马,合该惯着安和。但不该惯着安安,青卓胡闹她也跟着胡闹,子不教父之过,德轩该打你也该打,舅婿俩一样没用!”

他私下确实没少因退婚一事教训刘德轩,说完又踹了念驸马一脚。

念驸马潇洒躲开,不痛不痒地笑道:“孩子们大了,这个年纪不胡闹什么时候胡闹?您还别说,我们安安如今可是个主意正的大姑娘了……”

二人刚才支开下人,就着饭菜低声聊完“正事儿”,转口聊起家长里短仿佛很顺理成章。

刘乾听罢念浅安的择婿志向,笑得一翘一翘的胡须都透着深意,“这世上最难求的就是心甘情愿、两情相悦。看来安安和青卓注定有缘无分了。如今念、刘两家联姻不成,倒是我原先预料不到的,这下子……可难办了。”

“左右为难的不是您和我。”念驸马同样话藏机锋,呷了口小酒道:“公主府姓念,永嘉候府也姓念,念家姑娘又不止安安一个。联姻也不是非念、刘两家不可。我昨儿已经给那位主子送过密信,顺嘴提过一句,端看他怎么打算、怎么选了。”

刘乾闻言一双睿智的老眼精光乍闪,笑得很有些隔岸观火的意思,“马失前蹄前焉知非福。说不定念、刘两家做不成亲,反倒能成全你我早早放弃的那条捷径。”

念驸马一怔,神色若有所思。

送走李菲雪正准备飘回绮芳馆的念浅安也是一怔,即意外又不解地和拦路下人求证道:“你说谁要见我?”

“六殿下要见您。”来通传的下人哪里不知原身和楚延卿水火不容,只当楚延卿杀上门来准没好事儿,有意给念浅安提个醒儿,“六殿下阵仗大得吓人,带了好大一拨身强力壮的太监、侍卫,正在外院花厅等着呢!点名要见六姑娘,您看小的是不是去请公主陪您一块儿过去?”

下人不知宫中事,生怕小主子吃亏。

念浅安想的却是楚延卿不是大忙人吗?

没头没脑地突然亲自登门,难道是暗中联手的事儿有什么变故?

“六皇子来了我娘肯定知道。”念浅安一脸镇定,顺便给原身洗白,“我娘没动静,可见六皇子不是来者不善。而且,我已经和六皇子和好了,别一惊一乍的。”

下人不信,等陪着念浅安走进花厅就不得不信了。

原来下人只瞧见楚延卿阵仗吓人就紧着去报信,没瞧见那些看起来很能打的太监、侍卫,其实是用来干苦力抬箱子的。

几乎摆满花厅的大箱子小箱子,装的都是闪瞎人眼的好东西,一看就是送给小姑娘家把玩穿用的玩意儿。

下人看了眼没从西边升起的大日头,见楚延卿连服侍的太监、侍卫都不留,忙识趣地上完茶点退出花厅,转头就拿这新鲜事儿当新闻,大肆八卦起小主子和六皇子真个握手言和的事儿来。

下人们偷偷犯嘀咕。

念浅安也犯嘀咕,这摸摸那摸摸,边笑边疑道:“小表舅,您不是来找我谈事儿的,而是来给我送礼的?”

楚延卿见她笑得很见钱眼开,无声咧开嘴角,低头喝了口端了半天的茶,“……嗯。”

送礼送得这么傲娇真的对吗?

念浅安一脸“少年你不是被穿越了吧”的惊悚表情,“……我算是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受宠若惊了。”

有念甘然的例子在先,楚延卿突然对她这么好,态度可谓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吓得她不得不怀疑,楚延卿是不是也被穿了?

第84章 落荒而逃

楚延卿不明白念浅安上一刻还眉开眼笑,下一句打趣就似贬非褒,略带迷惑地皱眉道:“你不喜欢我送的这些东西?”

念浅安收回没忍住乱摸一气的爪子,实话实说道:“讲真,惊吓大于惊喜。”

虽然贫穷使她犹豫,但无功不受禄,这些动摇人心的财帛她摸着略觉亏心,正准备义正言辞地表示拒绝,就听楚延卿不自然地干咳一声,斜睨着她,眉心皱褶越发透出不解,“是你自己说的,姑娘家就该哄着让着。”

他虚心受教,她却空口白话转头就不认账?

楚延卿有些不开心。

念浅安却开心了,豁然开朗之余不无惊奇,“您和柳公子无话不谈,是真心不打折扣地什么都说啊?您这主子做得可真礼贤下士,和暗卫头子的关系这么铁?”

略表羡慕后在肚子里笑得打跌,面上一副孺子可教的激赏正色,“所以您是来弥补过往十年闹的不愉快的吗?”

楚延卿算是领教过她说话有多直白不含蓄了,一时笑她变脸如翻书立即又开始上手摸好东西,一时叹她脸皮厚说得好像都是他的错一样,眉间皱褶却舒展开来,大度地不和她计较,面露满意道:“算是吧。”

仿佛她肯接受他示好,他就开心了。

念浅安偷笑得肚子疼。

也许情商低也有情商低的好处?

至少楚延卿肯听“劝”,并非一条黑路走到底的执拗性子,撞了南墙就晓得回头?

不由想到她曾当面嫌弃过柳树恩智商捉急,也不见柳树恩因为什么男性自尊而翻脸啥的,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信重什么样的仆从……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楚延卿和柳树恩都挺纯情的。

念浅安顿时不亏心了,立即将小十箱宝贝占为己有,一脸“原身可以含笑九泉了”的隐晦诡笑,“那我就生受小表舅的好意了。礼尚往来,小表舅喜欢什么,我送您?”

然后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别太贵。”

她虽然怀揣四万两巨款,但那是楚延卿暂时寄放的,以后只能用在生意上,挪用公款的事儿她不干。

而安和公主宠溺女儿是有底线的,该给的给该花的花,多余的一个子儿都别想。

“知道你穷,不用你回礼。”楚延卿仿佛很有长辈自觉,出口的话却没有长辈架子,“皇家辈分做不得准,你愿意喊小表舅随你,只是不用再对我用敬称。”

他只比她大五岁,您来您去的好像他有多老似的。

说罢看了眼念浅安的包包头,又不自然地干咳一声道:“我送你的发圈呢?怎么不戴?”

念浅安又想笑了。

在某些事上,楚延卿果然也很单纯吧?

答应陈太后要和她好好相处,就半点不阳奉阴违,身体力行得仿佛和原身的“过节”根本不存在。

念浅安顿时好感连加好几个一,想着以前楚延卿算她三千里外的表哥,便也不假客气,“你屋里的大嬷嬷眼光真好,那个发圈我很喜欢。不过姑娘家你懂的,不能老戴重样儿的首饰,得错开日子换着戴。”

楚延卿常见的不是宫妃就是宫女,哪里留意过她们穿什么戴什么换没换过,现在听懂了,也只是干巴巴的一声“哦”。

他和原身互掐近十年后强行装熟的结果就是,说完能说的话后空气突然安静。

他不像送完礼就急着走的样子,世上也没有茶没泡过一轮就送客的道理。

念浅安受不了冷场,只得硬聊道:“明天进宫领端午宴,我就准备戴你送的发圈。陈姑姑之前瞧见,也说很衬我……”

然后就我不下去了。

和直男聊首饰聊搭配貌似很蠢?

念浅安默默看了眼一脸无动于衷的楚延卿,心头一动决定另起话题,突然道:“小表舅,不如你替我转告柳公子一声,下次姑娘家再说冷的时候,他一大男人就该边嘘寒问暖,边给对方披上自己的衣裳才对。”

楚延卿闻言似乎认真想象了一下,然后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这时节没人穿大氅、披风,总不能让树恩脱外裳给你披着。”

他表示成何体统。

念浅安表示苏错时代了,“……不好意思,是我想太多了。”

不过她没猜错,柳树恩连她吐槽楚延卿的种种都一字不落地告诉楚延卿了,果然他们飞到树上说话的细节楚延卿也一清二楚。

于是捧着越跳越快的小心肝,继续不动声色地引导话题走向,“我是看柳公子纯情得很,似乎对怎么和姑娘家相处很不开窍。他都十七了,怎么着及冠前也该娶妻了吧?就他这样,你可怎么给他指亲事啊?”

她想当然的以为,暗卫头子也是下人,亲事就算不全听主子的,也得主子点过头才算数。

楚延卿被她大剌剌的纯情二字砸得面色古怪,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半晌才抬手摸了摸脸道:“他的亲事不急。何况,他的亲事难找。”

他掌下所触正是柳树恩刀疤所在,仿佛在提醒念浅安:柳树恩顶着那样一张脸,称心合意的亲家当然难找。

说着似乎终于适应了念浅安没头没脑的说话风格,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念浅安,“你的事我都听树恩说了。他说……你已经另有心喜之人。你不去关心你喜欢的公子,反而老在我跟前念叨树恩做什么?”

很好,柳树恩连野外求生时二人说过啥都告诉楚延卿了。

楚延卿肯定也知道,原身爱慕算计过徐月重,她和刘青卓私下退婚的事。

念浅安不知该赞柳树恩够衷心够尽职好,还是该气柳树恩不解风情到令她肝疼好,答话答得几近咬牙切齿,“因为我喜欢的公子就是柳公子。我不念叨他念叨谁?”

她表情很凶,楚延卿先是一脸消化不良的呆住,反应过来念浅安所说何意后,惊得险些泼念浅安一脸热茶,“你、你说什么?!”

念浅安默默离他远了点,一字一顿道:“我说,我喜欢柳树恩。”

去他的苦逼单相思!

就柳树恩那死不开窍的尿性,她想臭表脸地追他都跟狗咬王八似的无处下嘴。

突然冒头的念甘然令她茅塞顿开。

念甘然为什么在守完父孝后苦练厨艺,从原本不为人知的苏,变成明晃晃很高调的苏,掐着端午宫宴的节骨眼冒出来?

还不是因为年纪到了,该为大房和自己的亲事打算了。

她和念甘然的处境其实没差。

安和公主和念驸马再开明,也不会任由她长长久久地赖在家里当老姑娘。

左右她心意虽定,但不是非柳树恩不嫁。

反正已经尝过暗恋加单恋是什么滋味了,她还没虐恋情深到柳树恩不喜欢她、她追不到柳树恩就活不下去,可能会有遗憾,至少不会后悔。

长痛不如短痛。

她重生一场,又不是单奔着谈情说爱来的。

能有美好的爱情是锦上添花,没有的话就找个顺眼的搭伙过日子呗。

念浅安从来不是爱为难自己的别扭性子,有些话和念驸马谈心的时候不能明说,对着有意和她修补关系的楚延卿不妨直说,“你和柳公子既然是无话不谈的老铁,就顺便帮我转告他一声:我喜欢他,他要是不讨厌我的话,我就正式追他了?”

要是柳树恩顾忌门第容貌什么的拒绝她,她直接歇菜得了,也省得费力不讨好地去争取、忽悠父母同意了。

楚延卿震惊得嗓子眼发干,下意识灌了两大口热茶,表情和心神一起失控,被念浅安说傻了,“你喜欢……他,为什么要追他?树恩轻功好,你、你追不上的。”

念浅安又被逗笑了,噗嗤道:“……不是那个追。”

她发现单相思之所以苦逼,就苦在只能自己一个人憋着受着,现在说出口甭管对方怎么想的,总算有人能一起分享,居然觉得很轻松很愉悦。

于是笑微微地解释了一通什么叫做追。

楚延卿一脸听天书的扭曲表情,听完后突然猛地起身,语无伦次道:“我、我会仔细考虑要不要帮你转达。我是带着八弟一起出宫的,他应该逛完书肆了,我还得去接他一起回宫。我先走了,你不必多送,代我问候公主和驸马一声。”

他抬腿就走,念浅安忙撵上去,真情实感地哈哈哈了:“你走可以,能不能把茶盏留下?”

楚延卿这才惊觉手里还紧紧握着茶盏,见念浅安笑得没心没肺,一向清冷的俊脸瞬间涨得通红,“……哦。”

念浅安深表怀疑楚延卿是怎么在宫里混这么大的,陈太后和太妃们都半遮半掩地养面首了,他不过听一句间接告白,反应居然比柳树恩还纯情?

要是真帮她原话转达,柳树恩会不会吓得直接原地爆炸?

念浅安脑补得很欢乐,一边觉得自己心眼真宽好乐观,一边觉得楚延卿带着一帮太监、侍卫呼啦啦遁走的背影,简直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落荒而逃。

直到花厅伺候的下人闻声而动,现身接过茶盏后,念浅安才止住笑,回过神问道:“六皇子刚才说他要去接八皇子?”

说好的塑料兄弟情呢?

坤宁宫的嫡皇子怎么和椒房殿的幺皇子凑一块儿去了?

下人在外院当差,见解和内宅仆妇的着眼点不同,“好叫六姑娘知道,这宫里的妃嫔可能会分个谁跟谁好,皇子们却是不分的。八皇子年纪最小,往常出宫不是有三皇子陪着,就是由四皇子、六皇子顺道带着。头先二皇子得人孝敬一副名家字画,晓得三皇子、八皇子都好这口,还特意邀二位皇弟去府上品鉴做耍呢!”

念浅安表示懂了:皇上可以偏心,皇子们却不能不兄友弟恭。

老子想看儿子们和睦,儿子们只要不想背负不孝不悌的骂名,就是装也得把塑料兄弟情装出朵花儿来。

天家父子的关系,简直比单相思还苦逼。

念浅安顿时心理平衡了,哼着自己编的“塑料好塑料妙,历久弥新永不凋谢诶”小曲儿,飘回绮芳馆。

她姗姗飘回,下人的腿脚却贼快,早把大箱小箱抬进绮芳馆。

远山近水四只爪子和念浅安一个德性,摸完这个摸那个,两脸红光道:“这下姑娘可再也不能喊穷了!”

说着捧出一套头面献宝,“姑娘快看,六皇子可真有心!”

念浅安刚才在花厅很矜持地没有细看,闻言瞧了一眼,直接乐了。

第85章 花团锦簇

一整套珐琅点翠的头面,随着光线变化散发出蓝绿交映的幽静碎芒,显然是用来配那对发圈的。

远山取出发圈往念浅安头上比划,近水则捡出头面里的小件,边往念浅安脸上手上试,边笑嘻嘻地赞叹道:“没想到六皇子心思这样细腻,礼送得这样面面俱到。虽说办事的是下人,但没有六皇子发话,谁敢动用这类物件?这珐琅是南边的手艺,这等好品相也就宫中位份高的主子,能得皇上赏赐几样。”

有钱难买的东西才叫精贵。

楚延卿的示好不仅大方,还很实在。

念浅安越发乐呵,不过她的年纪和发型都用不着戴整套头面那么夸张,于是只挑出一副耳珰,歪头比了比道:“明天戴这副耳珰,配上发圈就差不多了。”

她现在走化繁为简的打扮风格,远山近水自然没有二话,刘嬷嬷进屋瞧见就笑道正好,“针线房新做的夏裳刚送进荣华院,六姑娘试试看哪里要收要放的,今儿得了明儿正好进宫穿。”

她来请念浅安试穿新衣,顺道瞧一眼楚延卿都送了啥。

刘嬷嬷见惯了好东西,欢喜的是楚延卿的态度,见着安和公主少不得欣喜道:“那些个私下抱怨六皇子办差不近人情的人心眼也忒小了。依老奴看,六皇子无论公私行事都不打折扣,这样才叫难得的品质呢!”

安和公主皱眉笑道:“我也是这么和皇后说的。偏皇后左性儿,倒和外人一个鼻孔出气,嫌弃起亲儿子来。”

一旁念浅安正张手张脚地试衣裳,闻言不由奇道:“皇后就六皇子一根独苗,怎么瞧着关系生疏得很,还不如曾外祖母对六皇子好?”

安和公主一脸讳莫如深,“皇后嫌小六太像年轻时的皇上了。”

刘嬷嬷一心盼着念浅安能和楚延卿越处越好,就多解释一句道:“六皇子从小养在太后膝下,在万寿宫长到十岁才搬去皇子所的。”

几个意思?

周皇后不稀罕皇上的宠,也不稀罕皇上这个人,所以“恨屋及屋”,连带着不喜欢很像皇上的楚延卿,干脆连教养都甩手交给陈太后了?

难怪陈太后那样偏爱楚延卿。

周皇后真心任性。

念浅安暗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皇家夫妻母子的家务事,识趣地不再多嘴瞎掺和,脑中却不禁回想起楚延卿在她面前的一举一动。

她抬头任下人系盘扣,目光顺着鼻梁掠过自己映在穿衣镜里的脸,落在自己张开的手上时脑中有什么飞快闪过,快得她抓不住,不禁脱口“咦?”了一声。

服侍她试衣服的针线房下人唬了一跳,忙小心翼翼道:“奴婢该死,是不是手重弄疼六姑娘了?可是领口紧了?奴婢再放宽半寸?”

念浅安没有溜下人的爱好,只得压下心底飘忽不定的异样,安抚似的笑着摇头,专心捣鼓起穿戴来。

一闪而逝的异样太短暂,等她躺到床上时,想的全是楚延卿会不会和柳树恩说,会怎么和柳树恩说,柳树恩又会是什么反应。

结果是好是坏的几率五五对开,心里再有准备再看得开,也不由有些小激动,还有些难以言喻的忐忑。

然而念浅安太高估自己的少女情怀了,甜蜜的烦恼没撑过三秒,直接歪头睡死。

次日整装完毕,两府进宫领宴的人马汇合后就各自登车,驶出朱门坊拐上朱雀大街。

念驸马和念四老爷骑马开道,安和公主既然应承过于老夫人和吴氏,就说到做到地将念甘然带在身边,周氏单独一辆候府马车,见念甘然去了安和公主车架暗暗满意,转头就打发念秋然上了念浅安的马车。

念浅安和念秋然对坐闲聊,“待会儿让菲雪姐姐也上我的车,我介绍你们认识。”

念秋然的大丫鬟不敢提柳姨娘见天耳提面命的糟心事儿,巴不得念秋然能多些闺阁走动,好过待在家里对着面甜心苦的周氏、听柳姨娘那些糊涂话,闻言忙凑趣道:“早听说李四姑娘和六姑娘好,以前是没机会,现在可得沾沾六姑娘的光,叫我们四姑娘也能多个说话的人。”

念秋然明白大丫鬟的心意,她有意,李菲雪有心,等碰头换过车坐到一起,就主动握住念秋然的手道:“早听安妹妹提过念四姑娘的大名。我们排行相同,我又虚长念四姑娘一岁,就拿大随安妹妹叫你小透明吧?”

简单一个称呼,就化解了初见的生疏。

念秋然虽畏缩惯了,但分得清真心假意,感激念浅安替她牵线做脸之余,对李菲雪的态度不无惊喜,自然不会露怯塌自家人的台,忙打叠起笑脸招呼李菲雪,话没说几句,脸上的笑已越发真切。

她暗叹李菲雪会做人,待人即亲热又不会令人觉得突兀、不自在。

李菲雪则暗叹念秋然确实如前世传闻,有些小家子气。

但比起永嘉候府其他姑娘,念秋然嫁得虽不算顶好,却算过得不错的。

也许老天真的偏爱憨人。

李菲雪看着有说有笑的念浅安和念秋然,羡慕之余不愿再像前世那样费心钻营,宁愿平平淡淡地和简单人打交道,至少心安理得。

等到下车时,已然聊得亲昵热闹的三人不得不分开,各自随着长辈按家世、房头排队步行进宫。

因于老夫人“病了”,周氏成了永嘉候府的唯一代表,领着念秋然和徐氏李菲雪母女前后脚,站在外命妇队伍里。

同队贵妇们交换着看热闹的眼神:于老夫人除了过年朝拜外,哪回宫中有宴不得“病”一场?简直是明着打安和公主的脸,死磕着不肯和公主儿媳同坐一席。对外如此,难怪念家时常有婆媳不和的笑话看。

安和公主根本懒得管别人怎么想。

刘夫人方氏却越发庆幸:还好口头婚约不作数了,不然真娶个公主之女做儿媳,指不定将来被笑话的就是她了。

心里如是想,对上领着念甘然、念浅安站在内命妇队伍里的安和公主时,少不得露出亲近如常的笑容,颔首以示招呼。

安和公主翘了翘嘴角,回以皮笑肉不笑。

她看在刘乾和刘德轩的面子上,给方氏留一份面子情。

念浅安头一回见便宜舅母,更不会因刘青卓而“迁怒”方氏,也回以礼貌的微笑,心里吐槽的却是便宜祖母:于老夫人胆子真肥,倚老卖老卖到宫里来了,这么不给安和公主脸面?

够牛!

够自我!

念浅安表示服气,顺便偷偷盯着陈氏,见她气色大好又有魏家大嫂二嫂服侍,就强迫自己收回暗藏孺慕的目光。

殊不知身侧念甘然也在心里吐槽于老夫人:吴氏没出息,于老夫人却太过“出息”了!打安和公主的脸无异于打陈太后的脸。陈太后不计较是上位者的大度,于老夫人竟也跟着装老糊涂,真是不知所谓。

永嘉候府就没一个长辈靠得住的。

念甘然看了眼刘嬷嬷帮她拎着的大包小包,越发坚定心志:果然靠人不如靠己,今天就算不能大出风头,也要让宫里宫外都知道,念家还有她这个大姑娘。

且不说众人心思各异,只说缓缓挪动的命妇队伍品级不同装束不同,当真是花团锦簇。

遇上端午宫宴这类正经场合,甭管地位高低受不受宠,都得讲宫里的排场和规矩。

进宫得排队,挪到万寿宫的大空地后还得继续排排站熬吉时。

等专职吊嗓子的太监一层层将话传进万寿宫,众人神色庄重地听完皇上在前头的开席演讲后,一众女眷才开启严肃活泼模式,娘娘金安娘娘吉祥的请安声不绝于耳,响了足有半刻钟不夸张。

念浅安只有一个感想:进宫吃顿饭好累!

陈太后大概深有同感,非常体贴地半句废话也无,等陈姑姑领着宫女派发完除五毒的吉祥物件后,就直接上戏肉,“今年又多了许多生面孔,都是哪家养出来的小姑娘,快站出来让我仔细瞧瞧。”

或坐或站的贵妇们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们早收到消息,端午节后三皇子就要行纳妾之礼,经办的是内务府,但四皇子、六皇子屋里也要添人的事儿,皇上已经开了尊口,交给姜贵妃办。

贵妃操持皇子纳妾,皇后操办皇子娶妃的那一天还会远吗?

带庶女来的,冲着的是皇子妾的位置,带嫡女来的,谋的是皇子妃的位置。

而李十姑娘“受惊病倒”,又得三皇子怜惜,直接进皇子所养病后再没回过李家,已经稳稳拿下一个皇子妾的名额,谁还有空看李家的笑话?

何况流言始终是流言。

李十姑娘被嫡母磋磨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府和李家一副通家之好的架势,靖国公府和公主府、李家也不见嫌隙,保不准徐氏还能背靠安和公主、裴氏,再把嫡女塞进皇家。

安和公主要是想和皇家做亲,何必等到这会儿?

而裴氏膝下无女,这二人要是肯给徐氏母女撑腰,胜算可比谁都大。

贵妇们的目光不再流连在念、徐、李三家上,齐齐将注意力都集中在陈太后下首。

陈太后左右是周皇后和姜贵妃。

再往下是大皇子生母德妃,二皇子生母淑妃,五皇子生母贤妃。

前头两个已经娶了儿媳,后头一个皇子早夭可以忽略不计。

三皇子生母王氏座位靠后,没封号位份很虐,但三皇子还未娶妃,受到的注目礼瞬间赶超三妃,和周皇后、姜贵妃并肩齐驱。

王氏自知身份有些怯懦,只因心里记挂三皇子的终身大事,不得不硬着头皮不露出退缩,努力集中精神留意出列献艺的各家小姑娘。

她看得眼花缭乱、难以抉择。

周皇后和姜贵妃却仿佛置身事外,陈太后叫赏就跟着赏,陈太后喝茶就跟着端起茶盏,看不出喜好,也瞧不出对谁高看一眼。

贵妇们见状不敢露出半点失望的神色。

周皇后则一脸“越看越无聊”的表情。

小姑娘家能表现的无非琴棋书画,再加女红、厨艺两项。

周皇后正想借口更衣偷个懒,就见宫女递上来的托盘盛着令人耳目一新的粽子、点心,她最爱新奇物件,已经抬起的半截身子顺势往前一探,指着晶莹剔透的粽子奇道:“这样漂亮的粽子倒是头一回见。”

姜贵妃闻言抬了抬眼,见陈太后动过筷子,才开口笑道:“这是念大姑娘做的?心思巧,手更巧。”

第86章 满目锦绣

念甘然并不急着接话,而是先看向安和公主和周氏,见周氏微微颔首,才出列福身道:“不敢当娘娘夸赞。是家祖母和公主、家慈并二位叔母吃着都觉得好,家祖母又想着娘娘们节气操劳,换换新巧口味即能解腻,又能瞧个新鲜解解闷,小女才斗胆奉长辈之命献丑。”

于老夫人是怎么回事明眼人都知道,她特意抬出于老夫人来,意在替于老夫人描补,表明于老夫人对陈太后等宫中贵人的孝敬“心意”。

即没否认是自己的手艺,也没假惺惺地谦虚推让,该捧的长辈一个没落,虽没带擎哪位念家姑娘,但也没拉踩哪位姐妹。

陈太后确实不会和于老夫人计较,只无奈而好笑地看了眼安和公主,掖着嘴角笑赞念甘然,“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姜贵妃闻言暗暗点头,自然知道于海棠和念甘然私交不错,便也不吝啬夸赞,“可惜皇上和小四、小八都在前头,不如我们有口福能先尝为快。回头知道念大姑娘这样心灵手巧,皇上必定也要夸上两句。”

念甘然飞快瞥了眼专心“欣赏”水晶粽的周皇后,一边嘀咕皇家妻妾果真奇葩,中宫没有中宫样儿贵妃倒一副正妻口吻,一边微笑答道:“娘娘抬举,小女万不敢藏私。家慈名下的点心铺子,节后除了今儿敬献的各式粽子,还会上些寻常就茶就酒的新点心,诸位娘娘夫人、奶奶若是看得上,还请赏脸多光顾。”

她顺势把生意做到宫里来,偏不遮遮掩掩,很有些初生牛犊的大气坦荡,且摆明自己已经在帮吴氏打理嫁妆铺子,越发显得能干孝顺。

或眼红或新奇或赞赏的贵妇们却纷纷低下头,暗叹小姑娘终究是小姑娘,没听懂姜贵妃的话外音。

皇上常吃常住在椒房殿,渐渐随了姜贵妃的偏甜口味,四皇子八皇子和皇上一样,都爱吃甜口的粽子,那话是显摆自家得皇上的宠,和皇上亲近呢。

姜贵妃看着念甘然笑了,偏头对上首道:“念大姑娘不仅是个懂事的,还是个干练的。”

陈太后心里不喜姜贵妃面上不会摆出来,也笑了笑吩咐道:“捡几样精巧漂亮的甜粽子,给皇帝送过去。”

自有太监领命而去,仿佛没听出姜贵妃话里机锋的周皇后这才又开了口,“母后好歹给儿臣留一盘水晶粽。”

她只看不吃,比陈太后还讲究养生,除了正餐绝不吃零食,甜食更是碰也不碰。

陈太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周皇后,“你啊你!还想把吃食当摆设看不成?”

周皇后笑微微点头,“等儿臣养完眼,再赏给下人祭五脏庙就是了,不会浪费食物的。”

皇家婆媳斗嘴,贵妇们自然要捧场,有说陈太后疼人的,有说周皇后雅致的,也有尝过念甘然的手艺,真心赞美的。

魏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少不得也服侍陈氏用上两口意思意思。

陈氏的神色有些发怔。

一直暗搓搓留意她的念浅安心里酸涩:念甘然献上的咸粽虽和魏家酒楼卖的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魏母定是睹物思人,想起以前她折腾魏家厨子的事了……

才想到这里,就见陈氏意兴阑珊地摆摆手,示意魏大少奶奶、二少奶奶自便,独自起身整了整衣裳,抬脚去了官房。

陈太后一眼瞥见,低声吩咐陈姑姑道:“让陈妈妈跟去服侍。”

到底是同族出来的内侄女,血脉再远关系再疏淡,仍唏嘘陈氏爱女新丧,担心她病体初愈再出闪失。

而诸如刘嬷嬷、陈妈妈这种或内务府出身、或宫中贵人母族家仆的,是有资格跟进宫,等在殿外伺候的。

陈姑姑转头交待下去,念浅安只得收回注目,却无心再看场中各家姑娘们争奇斗艳。

李菲雪亦是冷眼旁观,拔得头筹的果然是先得陈太后、周皇后、姜贵妃称赞,后得皇上赏赐的念甘然,其次是琴技动人心弦的于海棠,屈居第三的竟是名不见经传的单怀莎。

念浅安顿时八卦心起:单怀莎虽然没别着小白花,但还没正式除服,打扮得虽郑重却很素淡,怎么跟着裴氏进宫了?而且依照之前探病时的情形来看,单怀莎不是裴氏看重的儿媳人选么?

贵妇们也有相同疑惑,视线在裴氏和单怀莎之间打转儿。

单怀莎即淡然又镇定,等宫女撤下笔墨后,就将俆之珠牵在身边,带着俆之珠矮身福着礼解释道:“太后娘娘福泽深厚,小女才敢生受姨母好意,厚颜进宫拜见贵人。得娘娘夸奖的这副笔墨,其实是我们大姑娘做的端午诗词。大姑娘年幼力弱,小女身为人师少不得代为执笔,不敢隐瞒娘娘,让诸位见笑了。”

话说得一箭三雕,即显出俆之珠,又彰显了裴氏的慈爱善心,还顺便露了一手好书法。

其实重孝重在头二十七月,过了月份后只要主人家不在乎,谁会揪着客人尚未除服的小节?

在座贵妇们表示不见笑,心下越发疑惑:裴氏这是来推销单怀莎的,还是有意让单怀莎露脸的?

再看念家除了念甘然外,念浅安和念秋然都没出列,而徐氏更是安心看热闹,并没有让李菲雪出面献艺的意思。

一时倒看不明白处于流言中心的三家是真云淡风轻,还是故作低调。

有人多看一眼单怀莎,有人则心思活动,有意拉着裴氏套近乎。

而只要无关徐月重续娶的人和事时,俆之珠确实很讨长辈喜欢,不等单怀莎话音落下,就被得了示意的宫女牵去上首,挨着陈太后软糯糯地说着童言童语,逗笑了一众宫妃、贵妇。

单怀莎也微微一笑,知情识趣地退回裴氏身后,偏头对上念甘然、于海棠的视线,抿了抿嘴角。

念浅安略意外,和李菲雪、念秋然头碰头开小会,“我没看错吧?单姑娘干嘛和大姐姐、于姑娘眉目传情?她们很熟?”

“什么眉目传情,六妹妹别当着人多眼杂混说。”念秋然忙小声提醒,随即摇头失笑,“我只知道大姐姐和于姑娘交好,倒没听说大姐姐和单姑娘也认识。”

李菲雪心道何止是认识,这三位这会儿看着好,以后还不定怎么暗中较劲呢。

如果真的重蹈前世覆辙,将来有的是热闹可看了。

嘴里点到即止道:“安妹妹和小透明怕是不知道,有些嘴巴不饶人的暗地里称念大姑娘、于姑娘、单姑娘为京城三孤。大概是家世相似,这三位私下关系不错,颇能玩到一块儿去。”

于海棠和单怀莎父母双亡家族无靠,念甘然年少丧父大房势弱,还真是三位命运多舛的孤女。

京城三孤的戏称虽促狭,倒也贴切。

念秋然不由面露戚然。

念浅安则暗暗咂舌:念甘然的闺蜜团居然是两朵小白花?她呢?一小透明一正统古代闺秀,貌似输很惨?

她正自黑自乐,就听上首传来姜贵妃温柔的招呼声,“念六姑娘?”

念浅安下意识举手喊到:“我在!啥事儿?”

姜贵妃见状一愣,随即噗嗤,她一笑贵妇们也跟着笑,有那即想巴结姜贵妃又想讨好公主府的就扬声打趣道:“贵妃娘娘真是慧眼如炬,怪道要点念六姑娘的名,真正是个古灵精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

古灵精怪这词儿吧,其实可褒可贬。

念浅安汗颜地摸了摸鼻子,顶着安和公主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飘向上首,叉手福礼道:“娘娘有何吩咐?”

“可不敢提什么吩咐。”姜贵妃起身虚托起念浅安,回座后露出一脸慈和关爱的笑容,“我可得好好感谢念六姑娘一声。小七惯是个闹腾性子,头先去万寿宫叨唠你,还要多谢你肯陪她玩儿。”

一个玩字饱含深意。

念浅安面上谦虚,心里骂七皇女:这熊孩子不会蠢到把她扯的淡都告诉姜贵妃了吧!幸好她没当七皇女是闺蜜,不然她的闺蜜团真心太虐!

一旁七皇女不知她所想,还挺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想起下头坐着一堆贵妇姑娘,忙又收敛神色装出副乖巧文静样儿。

念浅安顿觉眼睛疼,飞过去一个眼刀扎得七皇女本能缩了缩下巴,才忍着肝疼一边应付姜贵妃的寒暄,一边分神打量传说中的得宠贵妃。

怪只怪宫殿太大距离太远,她此刻才瞧清姜贵妃长什么样儿。

摸着良心说姜贵妃是个大美人,半点不像受宠奸妃,确实和传闻名副其实,很有贤良淑德范儿。

不过大概是太贤德了,操心的人和事太多,比之精于保养的周皇后,多少有点显老态。

单看姿容,周皇后反而更像妖艳贱……咳,妖艳宠妃,姜贵妃的气质比较像寻常后宅的贤良主母。

念浅安暗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要是皇上,绝对选身娇体软美姿容的周皇后,至少看着心情好养眼啊!

难道皇上喜欢御姐?

她吐槽完毕,姜贵妃也亲近完毕,笑着放她回座。

因姜贵妃向来对宗室多有礼遇,此时单拎出念浅安说话,莫说陈太后、周皇后、安和公主都无动于衷,只说底下贵妇们也习以为常,权当看不出姜贵妃是在向公主府示好,只笑看七皇女单独献艺。

七皇女是宫中唯一的皇女,又是小主人,自然让着进宫做客的各家姑娘们。

等她走完过场,才轮到一众无子无女的大小宫妃向陈太后表孝心。

除去皇后和四妃,包括三皇子生母王氏在内,哪个宫妃如今得脸,哪个宫妃将来有可能上位,基本能靠她们敬献的物件看出端倪。

贵妇们又开始行注目礼。

念浅安的目光则流连在低等嫔妃和无名庶妃身上。

可惜出面的都是各宫主位,寄人篱下的低等宫妃们连嘴都没张开过。

听声辨人失败,念浅安正打算另找机会执行秘密任务,就被角落的一道碎光晃了下眼睛。

满目锦绣之中,那道来自不起眼宫妃头上的幽蓝光芒十分打眼。

念浅安定睛盯着闪烁碎光的簪子,视线左右梭巡一小圈后,抬手摸了摸耳垂坠着的珐琅点翠耳珰,心口不可自抑地重重跳了一下。

她不露声色地退出正殿,招来小豆花和小豆青,“小豆花陪我去更衣,小豆青去请陈姑姑,快!”

第87章 用心恶毒

更衣一听就是借口,小豆青本就心思稳重,明白这是要悄悄请人过来私下有事要说,忙心领神会地正色应是,折身就从后头拐进大殿。

念浅安扶着小豆花的手臂,不急不缓地走向官房。

像今天这样的场合,万寿宫专门用来给女眷更衣的官房也得分个三六九等,念浅安想着殿内贵妇众多,不时就有人出来更衣透气,就挑了间位于角落的偏僻官房,示意小豆花亲自放风,暂时别让闲杂人等出入。

不一时小豆青就领着陈姑姑找过来。

陈姑姑先看念浅安神色,见她一脸泰然地坐着歇脚,不由松了口气,跟着担忧不减道:“六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您别害怕,在万寿宫用不着害羞强忍着,只管回院子里歇着就是,您小日子用的东西都是常备着的……”

她猜不出是什么事儿,只当小姑娘家才来小日子不久,日子不准,开口就急着安抚。

念浅安被陈姑姑的脑回路和关切之情感动了,此时却无心玩笑,但事急则缓,她心中猜测只有三分准,刚才当着小豆花和小豆青的面没有表现出来,现在也不想吓着陈姑姑。

只故作好奇地歪了歪头,带得头上发圈、耳垂耳珰都跟着晃出蓝绿碎芒,“我没事儿。我就是想问问姑姑,小表舅屋里连个妾也没有,哪儿来这么多姑娘家的玩意儿一套一套地往外送?”

陈姑姑能做上陈太后身边第一人,岂是个简单人物,一听就知这只是个话引子,虽不解却也细细答复道:“好叫六姑娘知道,头先您还没戴上这对发圈,奴婢就晓得这是六殿下弄坏您铃铛的赔礼。正因六殿下库里没有姑娘家用的东西,管事大嬷嬷才特意来找奴婢,私下跟太后娘娘讨的。

连带着和这副耳珰成套的头面,也是昨儿才从万寿宫库房收拾出来,先过过六殿下的眼,才送到您手上的。六殿下送您的那些箱笼,虽都是屋里大嬷嬷亲自挑的,衣料首饰倒有一多半是太后娘娘拨过去的。

就拿这镶珐琅篮点翠的发圈和耳珰来说吧,除了太后娘娘库里还收着两副成套的,往下只有皇后得了一套,贵、德、淑、贤四妃只得着几样零碎,剩下的嫔妃们就更别提了。六殿下肯用心,太后娘娘只有高兴的,只要您和六殿下往后都能和和气气,一套头面罢了,太后娘娘再没有不舍得的。”

没想到楚延卿示好背后还有陈太后的手笔。

念浅安脸上露出货真价实的意外,随即顺势挤出一脸抱不平的气恼来,“竟叫我猜中了!这等精贵玩意儿果然不是谁都能摸得着,谁都能穿戴的!姑姑,大殿里坐着贼呢!还好是我眼尖瞧见了,要是换个人看破了,即便明面上不说,暗地里还不知怎么笑话皇后失职!”

她三分把握变作七分,不等陈姑姑问,就将自己的发现说了,“那位娘娘的座位远得都快卡进墙角里了,可见不得宠位份低,哪儿来的珐琅簪子戴?还有另外几位娘娘,穿的衣裳还带着簇新的折子呢,头上手上戴的首饰虽然没僭越规制,但明显不像自家能置办得起的……”

她故意把对方打成贼,陈姑姑却不会想得这样“孩子气”,越听脸色越凝重,一边细问首饰的花样材质,一边命小豆青悄悄去请周姑姑过来。

周姑姑代周皇后全权管理宫务,不说过目不忘,但对各宫各人得过什么赏、该有什么分例、名下财物有无增减心里门儿清,加之世面见很多的陈姑姑一番润色描述,听完当即就拉下脸讥笑道:“可真是好大的手笔!这哪儿是冲着皇后娘娘来的,费尽心思作这种见不得人的妖,是想把所有皇子都拖进脏水里呢!”

她不用特意找出内务府的账册对质,就接连报出一大串名号,“我能肯定地告诉老姐姐,你说的这几样首饰,都是近一个月内务府拨给大皇子府、二皇子府的分例首饰。三皇子那份是给李十姑娘行纳妾礼时用的,四皇子、六皇子得的那几样,是备着人情走动,用来送给宗室、亲族女眷的寿礼、贺礼。”

陈姑姑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气到极致反而笑了,甚至还有闲情和周姑姑姐姐来妹妹去,“老妹说的话我再没有不信的。还真叫六姑娘说对了,果真是出了个胆大包天的恶贼!这要是来个人当众揭破皇子和嫔妃私相授受、私赠首饰,别说诸位殿下说不说得清,就是说得清,也少不得一场腥风血雨!”

首饰白纸黑字记在各皇子名下,转头却戴在嫔妃身上,说得清也得有人肯相信,污名妥妥的洗不清了。

甭管皇子们知不知情,也无论牵连进去的嫔妃是否得宠,只要是皇上的女人,就是皇子们名义上的妃母。

儿子和庶母私相授受?

皇上不呵呵才有鬼,就算不因此厌弃诸皇子,也少不得弄死当事人好把绿帽子给染红了,大过节闹出这种晦气事儿,往后还能不能好好过端午节了?

饶是陈姑姑见惯风浪,也藏不住冷笑里的震惊,“好恶毒的用心!”

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盗用首饰栽赃皇子和嫔妃,轻轻巧巧一出手就想搞臭所有皇子的名声?

这也是陈姑姑和周姑姑不急不躁的原因:所有皇子都牵扯在内,谁也得不着好处。整件事都透着解释不通的诡异。

念浅安却已有十足把握,深觉这套路好熟悉!

假侍卫真皇子在案子闹大后就毫无动静,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果然够狡诈够谨慎。

这是没揪出她和柳树恩,干脆先下手为强把水搅浑,又怕暴露那位假宫女真庶妃,就直接把脏水泼到所有皇子和选定的低等嫔妃身上,不但能混水摸鱼,还能逼着知情者不得不放弃后手。

只要有今天的局在先,只要皇上金口玉言做出处置,将来再捅破什么奸情都是白搭,孰真孰假都不顶用。

不得不说,这招虽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实在心够狠手够辣!

逼急了连自己都能下狠手,不愧是敢偷老子女人的狠角色。

念浅安表示惹不起惹不起,越发坚定不能让自己露出丁点端倪,果断决定祸水东引,于是扬起一脸毫不掩饰的坏笑,“周姑姑,八皇子既然也住在皇子所,应该和三皇子、四皇子、小表舅的分例一样吧?别管是谁在背后捣鬼,先把眼下这局破了再说。您能不能弄来八皇子名下的首饰,替换掉其中一件贼赃?”

对方想趁火打劫所有皇子的名声,她就把火力集中到单一目标上。

在场的不是万寿宫的就是坤宁宫的,不坑椒房殿坑谁?

周姑姑顿时笑出声,“亏六姑娘想得出!倒比背后弄鬼的人还狠心!不过八皇子年纪小,拿他做出头鸟正合适,没人会往歪处想,只会叫人人都看出底下另有猫腻,且伤不了八皇子的名声,也伤不到皇上的脸面!”

嘴里怪念浅安太促狭,行动起来却贼利索,转身就出了官房自去安排。

小豆青见陈姑姑脸色依旧难看,忙出声宽慰道:“奴婢倒觉得六姑娘的主意好。六殿下险些遭人算计,咱们不说以牙还牙,至少得出口恶气!难道还帮着对方把事情抹干净,悄没声息地假装没事儿人?

姜贵妃最看重四皇子,最疼的却是八皇子。她不是爱替人出头吗?这回可得好好为八皇子出头,最好能帮咱们揪出背后捣鬼的人,让那些用心恶毒的人吃不了兜着走才叫皆大欢喜呢!左右事情和皇后、六殿下无关,且由着姜贵妃出风头去!”

念浅安默默给小豆青点赞,在心里嘿嘿嘿:别管假侍卫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只管和椒房殿狗咬狗去!

陈姑姑这才展颜,反过来安抚念浅安道:“六姑娘不必担心。以周姑姑的手段,一准能不惊动人将那几位娘娘’请’出来,换下有问题的首饰。这会儿对方安排的人还不发作,只怕是个有些头脸的身份,眼下叫周姑姑抢了先手,也就别想察觉出不妥了。擎等着看好戏吧。”

她对周姑姑的身份和心计都信心满满,对念浅安亦是又赞又叹,“可见六姑娘这些日子的早晚课没白做。佛祖保佑,万幸六殿下东西送得巧,六姑娘又心细,才能早早察觉出不对。回头奴婢可得和太后娘娘仔细说道说道,好叫娘娘晓得六姑娘的功劳!”

她其实不无后怕,万分庆幸地合掌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念浅安心道佛祖大概只保佑了一半:这下她就算找得到机会,也不敢再冒险接触那些庶妃。

看来只能寄希望于楚延卿所谓的另有安排了。

念浅安默默卸下秘密任务,抬手摸了摸耳垂,“那个戴珐琅簪子的娘娘,八成是针对小表舅的。我这个正主不在场,戏怎么唱得起来?”

楚延卿一气送了小十箱宝贝,只要眼睛没瞎都知道这事儿,对方安排的人铁定想拿这件新闻做由头和突破口,总不能干巴巴地突然聊起阿猫阿狗的首饰吧?

要真做得这么明显,那也太蠢了!

念浅安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兵分两路?”

陈姑姑忍着笑点头,也言简意赅道:“各归各位。”

说罢各自散场,念浅安带着小豆花、小豆青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回大殿,陈姑姑则七拐八绕地从后门摸回大殿。

却不知空无一人的官房在片刻静寂之后,隔断里外的门扇轻轻被人从里头打开,发出低不可闻的吱呀声。

陈妈妈扶着陈氏转出如厕的里间,停在供人歇脚的外间,并不敢立时就出去,压低声音苦笑道:“这不用回大殿,咱们可就先听了一出好戏了。”

竟将念浅安等人的交谈听了个全。

不怪念浅安等人不谨慎,而是以陈氏的身份本不该来这种下等官房,小豆花清场时瞧着屋里没人,又不知念浅安想干嘛,就没敢大张旗鼓地四处查看,只打发走前后伺候的下人。

下人只当念浅安真是来蹲坑的,哪里会多想,更不会多嘴说哪位贵妇正蹲着呢。

陈氏只好一“蹲”到底。

错过露面的时机,确实白听了一场好戏。

陈氏亦是面露苦笑,其中苦涩意味却和陈妈妈大不相同,“没想到那个念六姑娘,还有这样一面……”

第88章 一地狗毛

“可不是。小小年纪心思活泛,眼睛也尖。”陈妈妈扯了扯嘴角,啧声咂摸道:“堂堂公主之女,倒留意起那些个张甲李乙的穿戴来。说她爱攀比吧,竟还攀比出一场算计来。如果不是误打误撞,那就是个面甜心奸的。”

说着想起之前瞥见的殿中情形,觑着陈氏的脸色轻声道:“刚才姜贵妃请念六姑娘上前说话,念六姑娘的反应……”

“你别忘了,念驸马才从江南回来。”陈氏知道陈妈妈指的是念浅安举手喊到的事,脸上苦涩淡了下去,“江南地广人杂,沿海混居着不少依附大历的外邦番人。别说风俗杂乱,只说左近卫所去其糟粕,早学了不少外邦的古怪路数。

念驸马这一路说是修纂地理志,若说是游山玩水也不冤枉他。一路奉承巴结他的文官武将只怕不少。他拿新鲜见闻哄女儿,念六姑娘又一向爱掐尖显摆,现学现卖谁瞧着都不稀奇。”

想起曾被念浅安戏弄之事就皱眉,冷着脸下了结论,“画虎不成反类犬。”

她如是想,并未因念浅安的言行生出熟悉、亲切之感,念甘然入乡随俗,私下没少做功课了解大历朝的风土人文,同样不曾对念浅安的举止起疑。

陈妈妈闻言更不会揪着不放,反而在心里松了口气:关于这位念六姑娘,孔震可查出了不少事儿。

光是住在东郊庄子上那几天,先是和刘家表哥打情骂俏,后是和靖国公世子来往不清,更甚者半夜竟由着奶娘放蒙面外男进出居室,要不是孔震摸不清对方来路,不定又得牵扯上哪家高门子弟。

如此不检点,倒有脸打着和四姑娘的幼时交情卖乖讨巧。

陈妈妈原本的犹疑变作不喜,乐见陈氏不放在心上,耳边却听陈氏语带恍惚道:“倒是念大姑娘,那份心思和手艺,叫我想起了安安还在时……”

陈妈妈看着陈氏残留着红意的眼角,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拧了一把。

要不是因为睹物伤情,陈氏又怎么会躲进下等官房黯然垂泪,又怎么会无意中听了一场壁脚。

“念大夫人守寡多年,为人坚贞本分,可见把念大姑娘教得极好。”比起念浅安,陈妈妈自然更愿意抬举念甘然,“何况公主府是公主府,永嘉候府是永嘉候府。念家大房没有男丁,和朝事牵扯不上,您若是觉着念大姑娘好,找机会亲近一二就是了。”

她巴不得陈氏能有个精神寄托,眼下却不是能深说的地儿,忙转口提醒道:“万寿宫和坤宁宫联手算计椒房殿,这事儿该和老爷知会一声。”

魏无邪因大盗掳人案,正是和四皇子走得近的时候。

陈氏无声点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打起精神出了官房。

她留陈妈妈等在殿外,走进大殿时下意识看向姑娘们的坐席,视线掠过正飘回座位的念浅安,在念甘然身上停了一瞬,才敛去所有心绪落座。

这边念浅安刚挨上椅子,就被李菲雪和念秋然一人拉一手,又搓又揉帮她取暖道:“怎么去了这么大半会儿?是不是身上不舒服?”

俩小姑娘和陈姑姑一样,首先想到也是小日子。

念浅安正好拿这个当借口掩人耳目,刚准备装一下柔弱,就被一道陌生的女声点了名,“刚才不敢打扰贵妃娘娘和念六姑娘说话,这会儿念六姑娘这么一站一坐,倒叫我不得不多句嘴了!瞧念六姑娘这头上耳朵上戴的,可是南边的珐琅手艺?”

念浅安顿时不装柔弱了,小声求科普,“这是哪位?”

念秋然不认识,李菲雪却认识,略显讶异地挑了挑眉,“慧嫔。”

对方找的托儿果然有点头脸。

念浅安心里暗笑,面上傲娇,并不起身离座只欠身福了福,抬起小下巴道:“娘娘好眼光,正是南边上贡的手艺。”

吃茶说话的贵妇们停下动作,齐齐看过来。

慧嫔似被念浅安的傲慢态度刺了一下,慌忙离座朝上首蹲了蹲身,脸色微红道:“昨儿六殿下大箱小箱地抬进公主府,连嫔妾在宫里都听说了。念六姑娘身上戴的好东西,就算嫔妾没见过,也听人说过,那可都是皇上孝敬太后娘娘的。皇上一片孝心,太后娘娘一片慈心,嫔妾不敢和念六姑娘比,只盼着太后娘娘也疼一疼嫔妾呢。”

这位慧嫔就是以“天真烂漫”的真性情爬上嫔位的。

贵妇们见怪不怪地在心里撇嘴:这真性情可真够上不得台面的。竟拿个小姑娘做筏子邀宠讨好处。

身为慧嫔同宫主位的贤妃不得不出声打圆场,她抬眼看向慧嫔,勉强扯出个笑道:“说得好像本宫多委屈你似的?就你最娇气!为着今儿的宫宴,本宫可没少给你穿的戴的。这会儿可不幸哭穷,偏完本宫的东西,又想偏太后娘娘的宝贝了?多大的人儿了,本宫都没脸替你觉得臊!”

语气虽不冷不热,但好歹是个打趣的意思。

贵妇们捧场地笑起来,陈太后也笑着摇了摇头,周皇后和姜贵妃都没接茬,往下的妃嫔们就更不会多嘴了。

慧嫔仿佛真羞恼了,不依不挠地挽着贤妃的手臂晃,撒娇道:“嫔妾哪里就那样小气了!娘娘赏了嫔妾不少好东西,嫔妾也不是个吝啬的。那些用不着的首饰,嫔妾也没少分给下头的妹妹们呢!”

贵妇们继续撇嘴:得,这位又开始天真无邪地踩其他低等嫔妃了。

贤妃却没了耐性,强忍着才没当众甩开慧嫔,刚板下脸来,就听慧嫔报出一串人名,“我也不要妹妹们记着我的好,好歹出来吱个声儿,别叫娘娘和诸位夫人以为我真是个爱眼红的小气人!”

被点名的嫔妃一是手头紧,二是想搭上贤妃,此时被慧嫔叫破,一边暗暗后悔拿人手短,一边只得硬着头皮开口,纷纷赞美起慧嫔友爱、贤妃大方。

念浅安见出声的几位并非有问题的那几位,不得不佩服对方选对了托儿:慧嫔确实是个会来事儿的。

她坐等戏肉,只差没跷二郎腿磕一碟瓜子儿。

慧嫔同样不急不躁,和几位嫔妃上演完好姐姐好妹妹的戏码,才转身回座,仿佛不经意间瞧见了什么新发现,指着靠后的位置咦了一声道:“看来大方友爱的不单我一个呢!这几位……妹妹头上手上戴的,又是哪位姐姐好心赏的?”

挤在角落的不是贵人,就是常在、答应之流,本无人关注,叫慧嫔这么一指,立即就成为关注焦点。

贵妇们不撇嘴了,暗暗疑惑道:这位到底是多缺首饰戴?有完没完!

慧嫔显然没完,指尖单点出挨着墙角的答应,看向念浅安奇道:“念六姑娘快帮我掌掌眼,这位妹妹头上戴的是不是珐琅簪子?要是没认错的话,这样精贵的宝贝可不该落在这位妹妹头上……”

念浅安瞟了一眼,否定得很干脆,“不是。”

慧嫔面上一愣,嘴上没来得及刹住,“也不知是哪位娘娘这样大方,竟肯送出这样难得的好东西……”

念浅安暗笑托儿太专业也不好,自以为走得是既定的套路,殊不知抬脚踩上的已然是条死路,遂也学慧嫔“自说自话”,只管继续道:“慧嫔娘娘嘴皮子利索,眼界力却不太好啊。没瞧见太后娘娘和几位娘娘都没出声认下么?不是娘娘们赏的,难道还是六皇子送的不成?”

手里有珐琅首饰的除了陈太后、周皇后和四妃外,只有昨天刚淘过陈太后库房的楚延卿。

六皇子三个字一出,大殿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慧嫔脸上的愣怔后知后觉地透出苍白来:不对,事情不对。还没到提出六皇子的时候,也不该是由她或念六姑娘提出来!

她心神俱乱,被她点出的答应却一脸羞恼,起身跪地道:“念六姑娘童言无忌,婢妾却不敢攀扯六殿下。慧嫔娘娘的眼界力确实不太好,婢妾这支簪子不是珐琅的,而是粉彩的。虽说二者工艺相似,但只要细看就能瞧出差别,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明鉴。”

说着摘下簪子奉上,高举头顶的手肉眼可见地打着抖。

仿佛气狠了,暗搓搓和周姑姑对过眼神的念浅安却知道不是气的,而是吓的。

她功成身退地闭嘴,被慧嫔指过的贵人、常在等则相继开了口,纷纷离座和那位答应排排跪好,齐齐摘下首饰抢先表白道:“慧嫔娘娘眼界力不好,倒实在不是个小气人。明明是慧嫔娘娘命人送来这些首饰的,怎么转头就把好名声往外推,不肯认账了?”

慧嫔脸色越发惨白,心知事情至此定是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闻言先就脱口否认道:“胡说!我什么时候送过这些东西给你们!我没有!”

她说的是真话,可惜人人听着都觉得是假话。

跪地的贵人等垂着头不言不语,心里又是狠又是怕:头先周姑姑二话不说,鬼鬼祟祟换掉她们身上的首饰时,她们就知道事情不好,上一刻还不确定是遭了什么算计,此情此景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们的命算是周姑姑救的,就算死罪能免活罪难逃,想利用她们的人也别想好过!

不用和周姑姑套话串通,她们就自发自觉地死死咬住慧嫔。

能进宫做皇上女人的,就没有一个真傻子。

周姑姑心下嗤笑,面色如常地接过各式首饰,随意看了眼后十分公证道:“这几样首饰确实不是几位娘娘能得的。粉彩倒是有一件,但也没有哪样是逾制的。慧嫔娘娘若是后悔了想收回去,私下说一声也就是了,何必闹这一场?”

慧嫔一听就知道有问题的首饰被掉包了,却不知正是周姑姑的手笔,只一味犟嘴道:“我没有!这些不是我的东西!”

“既然慧嫔娘娘不认,那就是婢妾误会了。”打头跪着的答应调转膝头,冲着贤妃叩首,“婢妾多谢贤妃娘娘好意。”

慧嫔作妖,主位贤妃也别想撇清。

拉下一个算一个,拉下一双算一双。

答应这一开口,其余贵人常在也跟着磕头,仿佛真的很感激贤妃即大度又大方,不仅出钱出力,还肯白送慧嫔好名声。

四妃之一牵连其中,死寂的大殿越发静如坟场。

徒留狗咬狗一地狗毛。

贤妃脸色黑如锅底,冷冷看向慧嫔,就听陈太后沉声道:“呈上来我看看。”

第89章 暗流涌动

陈姑姑接过盛首饰的托盘,转身站在陈太后跟前,这才借着弓腰的动作背着人暗暗递了个眼色,口中无波无澜恭声道:“请娘娘过目。”

陈太后仿佛没看见陈姑姑的眉眼官司,原本只打算随意瞧一眼揭过此事,此时却亲自上手翻检过一遍,拎出一对玉镯抬了抬眉毛,喜怒难辨地瞥了眼姜贵妃,“拿给姜氏也瞧瞧。”

原当事不关己的姜贵妃脸色微变,起身的动作却依旧利落而优雅,转脸就微笑着谢过陈姑姑,“有劳姑姑。”

她垂眸,目光触及玉镯内侧的瞬间笑意凝结,不巧周姑姑所站位置绝佳,直跟被慧嫔附身似的指着玉镯咦了一声道:“这徽记……竟是八皇子屋里的东西?!”

脸上神情颇有些幸灾乐祸。

如果说周皇后很没有中宫自觉,那么周姑姑就太有中宫“狗腿”样儿了,在座的或有耳闻或曾亲见,都知道周姑姑对着椒房殿连好脸都懒得装。

此刻表现得越明显,反而越不会令人多做他想。

姜贵妃抬眼看向周姑姑,秀雅的眉心皱出三分委屈七分恼怒,正想开口呵斥敷衍过去,就听安静的大殿响起几道高低不齐的尖锐女声,“不可能!”

同时开口的是七皇女、慧嫔,并那位玉镯的原“主人”——跪地的贵人。

惊得险些破音的慧嫔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捂住嘴又猛地撒开手,一番言行简直此地无银,又惊又怕、又悔又疑之下再支撑不住,几乎软倒在地。

左右贵妇们纷纷把脚缩进裙底,生怕沾上慧嫔一根头发丝儿,心里连七皇女都编排上了:一个两个都是蠢货!这会儿不紧着装哑巴还抢着开口,自家想找死别连累她们啊!

各个都不敢明着掺和宫中龌蹉,脑里却忍不住猜疑:先是和六皇子有关的“珐琅”,后是出自八皇子屋里的玉镯,这场龌蹉明摆着剑指前者,椒房殿是被人陷害,还是自导自演?

慧嫔又是谁手里的刀?

莫说贵妇们已经看出其中猫腻,连七皇女也看得出慧嫔有鬼,哪里还顾得上装乖巧,指着慧嫔一阵跳脚,“你、你什么意思!八弟才多大,屋里的东西就算拿去打发宫女、太监,也不会私下乱送给哪位妃母!就算送了也是对长辈的孝敬!”

慧嫔死死咬着嘴唇,惨白着一张脸不敢接话。

念浅安也死死咬住嘴唇,才忍住没直接吐槽出声:狗咬狗多欢乐,小野猫瞎掺和个什么劲儿!

她忍着肝疼暗搓搓瞪七皇女,七皇女错眼瞧见,也不知从念浅安根本没有特殊含义的小眼神里读出了什么意思,竟猛地收起暴跳,突然嘤嘤嘤,“不可能是八弟送的,才不是八弟送的……”

她干哭不掉泪,念浅安见她强行装委屈可怜又无助,强忍着才没笑出声。

那位贵人却不觉得好笑,惶恐地看完七皇女看慧嫔,膝行着爬向贤妃,磕头道:“求贤妃娘娘超生!婢妾只当是娘娘好意,才让慧嫔姐姐暗地里贴补婢妾,并不知玉镯不是娘娘宫里的东西!更不知道是八皇子的东西!娘娘超生,求娘娘超生!”

自觉沦为背景的贵妇们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呸了一声:又一个上赶着找死的蠢货!能不能少说两句!她们并不想听啊好烦!

贤妃则直接唾了那位贵人一口,喝道:“不用求本宫超生!本宫即没那么多浮财,也没那份闲心想着你们!那些首饰没一样和本宫有关!慧嫔!你给本宫把话说清楚!”

慧嫔只想装死保命,没牵出楚延卿哪里敢再提其他皇子,忙抱住贤妃的腿拼命摇头,“嫔妾只关照过平日里玩得好的姐妹啊!这几位妹妹的首饰从何而来嫔妾真的不知道!嫔妾冤枉!”

“你冤枉?本宫才冤枉!”贤妃一脚踹开慧嫔,面向上首的身姿笔直而凛然,扯开嗓子尖声道,“哪个黑心烂肠的贱人想害我!不用玩借刀杀人这样的把戏,有种就站出来和我当面对质!查抄宫殿也好,比对账册也好,真能查出这些东西和这些人和我有半点关系,我这条命就只管拿去!”

念浅安闻言大感惊奇,默默看了眼被踹翻在地的慧嫔,忍不住小声逼逼,“……贤妃居然这么刚?”

念秋然早惊呆了,李菲雪亦是心下惊疑,皱眉瞥了眼慧嫔,假作替念浅安整理鬓角,借机点了点她的脑袋低声道:“自从五皇子夭折后,贤妃的脑子就有些……不清楚。”

她如是评价贤妃,贵妇们心中的秤也有所倾斜:贤妃没了儿子后,言行越来越无所顾忌,连圣宠都不在乎了,又怎么会费心做局算计其他皇子?无子的贤妃得不着好处,倒是有子的另外三妃动机足、嫌疑大。

德妃和淑妃不用察言观色,都猜得到在座众人会怎么想,恨恨地暗骂晦气,面上没事儿人似的一个出列挽住贤妃低声安抚,一个上前请示上首道:“贤妃妹妹怕是久坐累着了,娘娘看是不是给贤妃妹妹腾个地儿歇一歇?”

话说得好听得体,其实恨不得立时堵住贤妃的嘴拖走,再任贤妃继续发疯,她们想装死都装不下去了!

陈太后闻言深看陈姑姑一眼,点头道:“好好儿派人服侍着。”

她对贤妃多有怜惜,陈姑姑也没想到那几位会攀咬上贤妃,边暗暗摇头边恭声应是,吩咐宫女扶贤妃下去休息。

贤妃一脸“老娘不怕事只是给太后面子”的高冷表情,目光如刀地扫视一圈,冷哼着由宫女半扶半架地“请”出大殿。

德妃和淑妃非常友爱地自请照顾贤妃,火速跟着遁了,大皇子妃和二皇子妃见状忙起身表孝心,一副怕婆婆受累的样子,也跟着遁了。

已然被连番变故闹得很麻木地贵妇们默默点评道:瞧瞧德、淑二妃和皇子妃们是怎么做的,这才叫聪明人呢!

念浅安也在心里默默下了结论:如果不是德妃淑妃演技太好、大皇子妃二皇子妃真的大度到不在乎夫君奸情,那么只能是她们真的不知情。

而慧嫔,多半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凭白被人当枪使还不知背后牵连到底有多重大,否则早想办法把自己摘干净了,不该弱到一出差错就慌了手脚,连句正经的辩白都扯不出来。

她调转视线,偷偷看了眼只配站在殿门边的庶妃们。

瞧不出异样,更瞧不出哪位是假宫女。

心思早转过几轮的姜贵妃也瞧不出谁有异样,听陈太后开了口才松开搂在怀里嘘声安慰的七皇女,款款冲上首行礼道:“小七关心则乱,贤妃妹妹也是个爱较真儿的。不过是场误会罢了,多半是内务府拨分例的时候办岔了事儿,要问罪也该问分错首饰的下人,偏底下妹妹们受不得气,凭白生出这一场口角来。”

对着陈太后表完态后,又冲着周皇后露出个即无奈又哀凄的笑,“妾身晓得娘娘不爱管闲事,如今既是内务府的差错,妾身不得不请娘娘做主,查清楚是怎么回事,也好给小七、小八、诸位妹妹们一个交待。”

冷眼旁观的周皇后这才收起“看热闹可比看小姑娘献艺有趣”的清奇表情,摇头道:“既然是误会,有什么好查的?不必兴师动众,让周姑姑走一趟内务府问清楚就是了。你想让我出面做主,我可没这个闲工夫。”

她说话做事一向不着调,却不是故意和姜贵妃抬杠。

姜贵妃果然不见半点羞恼,反而自悔思虑不周似的哎呀一声,顺势转向下首略提高声音笑道:“倒是我混忘了时辰,诸位也该移步往坤宁宫去了。几位妹妹也别跪着了,快快下去洗手净面,好好拾掇拾掇。事情说开了就好,妹妹们胡闹归胡闹,可不能连节也不过了。”

万寿宫只是吃开场茶的地儿,正经的席面摆在坤宁宫。

“时辰是差不多了。皇后代我好好招待各位夫人、奶奶。”陈太后八风不动地交待完周皇后,接口给这场闹剧下了定论,“小七只管做好小主人,错不在你八弟身上。周姑姑问清楚是哪个送错了首饰,让内务府直接处置了就是,不必再巴巴地报上来。姜氏留下陪我这个老婆子,省得只有我和几位太妃看戏,不够热闹。”

她只点姜贵妃一人留下,机灵的下人却早将慧嫔并几位贵人、答应一并“请”出大殿,留在了万寿宫。

说是留人听万寿宫搭的戏台子,明眼人都晓得陈太后这是要亲自审问首尾。

贵妇们半点不可惜看不着后续,纷纷在心里欢呼: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告退了!皇家的阴私知道比不知道好!谁耐烦当场掺和啊,背后议论才又安全又愉快好吗!

于是边假装刚才只是一场幻觉地正色拜辞,一边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松了口气:瞧瞧陈太后和姜贵妃怎么说怎么做的,这也是真聪明的!

散去大半人的万寿宫很快传出铿锵戏曲唱腔,因过节而大开的宫门并未合上,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门后不为人知的暗流涌动。

“不管太后怎么查,能’查’出什么,首饰出自八皇子屋里,姜贵妃这下可真是有嘴说不清了。”陈妈妈扶着陈氏落在队伍后头,声音低不可闻道:“宫里果然都是人精。那几位瞧着不声不响的,竟会咬上贤妃。怕是连出主意的念六姑娘,办事的周姑姑都没想到。”

说着讳莫如深地笑起来,“事情闹大了也好,牵连的人不够份量的话,怎么显出老爷的本事来?老奴刚才已经让人去前头送信,老爷想必已经知道了。端看老爷想怎么提点四皇子,若是能帮椒房殿脱身,四皇子不定如何感激老爷呢。”

别说没机会,就是有机会也不会提前给姜贵妃示警,何况魏无邪得了消息后并无指示传回来。

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更叫人铭记于心。

陈妈妈猜魏无邪有心任事态对椒房殿不利,便借着宫女给陈氏换茶时要了冰糖加进去,暗示陈氏按兵不动。

陈氏以夫为天,并不管魏无邪想做什么怎么做,闻言不予置评,只摇了摇头道:“可惜了皇上赐的封号。”

陈妈妈晓得陈氏指的是慧嫔,不由嗤笑道:“昧良心的蠢货,真是白瞎了’慧’字封号。”

以后这宫里,不会再有慧嫔这个人了。

第90章 众星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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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妈妈如是想,李菲雪也正在想慧嫔其人。

前世的慧嫔在几个月后的万寿节时,传出身怀龙胎的喜讯,皇上喜上加喜的大悦之情溢于言表,当场就晋升慧嫔为妃位。

一直到她死前,早成一宫主位的慧嫔已有隐隐凌驾于其他三妃之上的势头,即得圣宠又得姜贵妃提携,风头几乎无其他嫔妃可以比肩。

今生却自毁前程。

不管前世慧嫔是如何攀附上椒房殿的,今生既然上赶着作妖,别说此时一身脏水的姜贵妃不可能再如前世般接纳、拉拢慧嫔,只说看似撇清干系的德妃和淑妃为着避嫌,也不会为慧嫔多说半句好话,更枉论那些所谓交好的姐姐妹妹们。

即便有身孕做保命符,慧嫔或许能暂时逃过一劫,却逃不过怀胎十月的恐惧和磋磨。

无论是被皇上放在心尖上的姜贵妃,还是疯起来连皇上都敢顶撞的贤妃,哪一个都不是慧嫔能招架得住的。

不怪慧嫔被贤妃踹翻后只敢偷偷护着肚子,连痛都不敢喊一声,保命符保命符,自然是要留着送到陈太后手中,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可惜今生这宫中,不会再有风头无两的“慧妃”存在了。

李菲雪目露复杂,不禁回头看了眼装点得十分喜庆的万寿宫。

“傻孩子,别乱看。那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事儿。”徐氏见女儿神色恍惚,忙轻声安抚道:“太后的态度你也看见了,当时没屏退所有人,就是想坐实误会一场,叫大家伙看清楚听清楚想清楚,回头就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了。

谁想坏六皇子的名声,八皇子是否无辜,也许太后和贵妃能查清楚,但背后真相如何是不会透出一星半点的。你等着瞧吧,最后有罪的除了内务府的人,顶多再带上一个慧嫔,那些个收授首饰的贵人、答应一个都不会有事儿。”

连位份都不会降,要是降了死了,岂不是更证实了六皇子、八皇子和庶妃母们牵扯不清?

死罪必免,但往后也别想再出头了,能守着原本就可怜巴巴的位份受活罪都算好的。

徐氏为人直爽,却并非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略带唏嘘地叹道:“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那些贵人、答应就算只剩一口气,都会想尽办法报复慧嫔。慧嫔即便不死,也别想有好日子过。算来算去,慧嫔最好的下场,不过是被打进冷宫。”

李菲雪暗道慧嫔暂且不会进冷宫,甚至只要慧嫔自己不求死,将来皇上也不会让慧嫔“暴病”而亡。

前世慧嫔生的是皇女,即便今生生的还是皇女不是皇子,皇上也会为了儿女的出身好听,让慧嫔顶着嫔位顺利生产,过后也只会任慧嫔自生自灭。

算算日子,慧嫔此时应该刚怀上龙胎,即便脉相不明但只要能求得陈太后的“庇护”、皇上的“怜惜”,等熬过十月怀胎,将来会不会被打入冷宫,就看慧嫔的运气和本事了。

不过慧嫔再能耐,也不可能再母凭女贵,前世得椒房殿喜爱抬举的九皇女,今生恐怕连生母都不能认,十成十会被抱养到其他嫔妃膝下。

生母作死,活受罪的是孩子。

李菲雪想起自己前世那个本不该怀上又生下的孩子,忙压下翻涌的心潮,紧紧握住徐氏的手仿佛牢牢握住全新的今生,微微笑道:“母亲放心,我不过是一时感叹。哪里耐烦操心不相干的人和事。”

徐氏欣慰地捏了捏女儿的手,点头道:“正是这话。原先你不愿准备才艺,说什么有你十妹妹的事在先,何必再强出风头。我还恨你十妹妹拖累了你不能表现一二,如今闹这么一场,倒觉得不惹这个眼也罢。”

说着意有所指地笑起来,“依你说的,咱们进宫只管好吃好喝好玩。眼下就是有天大的事儿,也坏不了这端午宫宴。”

皇上让人进宫过节,只要不是火烧眉毛的急事,就是装也得装出一副天下太平、喜庆和睦的样子。

徐氏所说不错,宫里的都是人精,能进宫领宴的也没真傻子,众人转移阵地后只字不提万寿宫的事,各个都有说有笑,不敢聊首饰,就聊你好吗你家里好吗你孩子好吗,不好没关系,只要今天天气好坤宁宫的席面好就行了。

这样的场合,脑子被宫门夹了才会分什么派系不同、关系远近,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你敬酒来我劝菜。

席间如何推杯换盏、热闹友好不必赘述,只说随众人出了万寿宫、转去内务府“问罪”的周姑姑办完事后,顶着一脸毫不掩饰的惊奇神色飘到周皇后身边,低声耳语几句后,就拍了拍手,示意下人撤下酒菜,重新布置茶点。

周皇后面色古怪地抬了抬手,“都自在玩去吧,不用在这里干坐着。”

谁不知道比起常年不开宫门的坤宁宫,椒房殿更像规矩森严的中宫?

但周皇后不想讲规矩,底下众人就得陪着不讲规矩,仿佛没看见周皇后和周姑姑两脸八卦地拖走安和公主说悄悄话,也仿佛没看出周姑姑一阵耳语必定和留在万寿宫的人有关,纷纷离座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手拉手各自找地方玩去了。

周氏的目光掠过相继离座的嫔妃,落在小豆花和小豆青身上,拉住念浅安的手拍了拍,“你身边有万寿宫的人服侍,我就放心把甘然、秋然交给你了。”

说罢笑看念浅安姐妹离开正殿,转头就拦下小宫女问,“可瞧见王庶妃往哪里去了?”

这边小宫女领着周氏去找三皇子生母王氏。

那边另有小宫女领着念浅安姐妹转进偏殿,姑娘家能玩的东西有限,甭管十五岁还是五岁都被安排在方便下人照管的偏殿里,和贵妇们不同,小姑娘们一换地方就没了顾忌,只凭着喜好扎堆,各自都有小团伙。

念甘然瞧见于海棠、单怀莎冲她招手,就笑着点头以示招呼,接过刘嬷嬷交给小豆花、小豆青的包裹谢过,又对念浅安道:“六妹妹一向和于姑娘说不到一起,我就不勉强拉六妹妹过去了。六妹妹和四妹妹自在说话吧,我就不多陪了。”

说罢抱着包裹转身就走,看清于海棠、单怀莎身边围着的除了想巴结椒房殿、想亲近靖国公府的大姑娘外,还有被单怀莎带在身边的小姑娘徐之珠时,不由暗道天助她也。

“前儿答应给海棠姐姐、怀莎姐姐做些小玩意儿解闷,一直不得机会送给二位姐姐,今儿正好,见者有份,大家也看看我这手艺如何,胡乱倒腾的东西可看得过去?”念甘然言笑晏晏地抖开包裹,分给各位姑娘后,又挑出一样精巧的玩具递到徐之珠跟前,弯身温柔道:“徐大姑娘可喜欢?我教你怎么玩,好不好?”

徐之珠立即被吸引住目光,抱着没见过的玩具点头道好,“喜欢!”

说完扑进单怀莎怀里仿佛有些不好意思,高高举起玩具催念甘然教她玩法,等人都围上来听念甘然讲解时,就仗着人小视野低,背着人找准念浅安的位置,嘟着嘴瞪了念浅安一眼。

小眼神明晃晃地表示:她肯和念甘然玩,因为念甘然不是坏姐姐,她才不要和念浅安玩,所以念浅安在她心中还是坏姐姐,只要裴氏不在场,她才懒得理念浅安呢!

仿佛“捧”了念浅安的大姐念甘然,就等于踩了念浅安的脸面似的。

被瞪个正着的念浅安很利索地回敬了一个白眼,同样懒得理会徐之珠,白眼扫过念甘然一一上手、耐心讲解的各式玩具,不由默默咂舌:念甘然简直多才多艺,居然连益智玩具都苏出来了。

怪不得除了粽子,还带了个超大的包裹进宫,原来是想讨了长辈的喜欢后,再刷同辈的好感,念大姑娘的好名声算是彻底打响了。

徐之珠是贵女三代中的佼佼者,哄好徐之珠还怕不受小姑娘们欢迎么?

念甘然那些益智玩具,用在半大不小的姑娘们身上正合适。

不一时就又围了些人过去,念甘然未语先笑、耐心又好,赚尽好感的同时如众星捧月般被团团围在中间,当真出尽了风头。

念浅安顿觉念甘然的穿越光环闪瞎人眼,心下暗叹自己果然退化了,嘴里不无感叹道:“大姐姐可真上进啊。”

念秋然赞同地点头,见念浅安一改往日处处和念甘然比较的做派,就笑着劝慰道:“都是一家子姐妹,大姐姐好,我们也能跟着沾光。”

这倒是真的。

这世道坏事讲究连坐,好事也讲究等量齐观。

念浅安边点头边摸念秋然的脑袋,“我的小透明心胸宽眼界广,我不用蹭大姐姐的好处,我蹭点小透明的文静贤惠就够了。”

被咸猪手乱蹭一顿的念秋然抿着嘴直笑,找过来的李菲雪听见这句也笑了,“安妹妹和小透明都是豁达通透的好姑娘。我算是捡着了宝,竟得了二位这样的手帕交。我可得近水楼台,也蹭一蹭二位的好处。”

边说边坐到二人中间,学着念浅安的样子,一手揉一脑瓜子,顷刻间就笑闹成一团。

她其实有感而发,经历过慧嫔的变故后,再看念浅安和念秋然不受他人、外事侵扰的样子,越发珍视今生机缘,感慨一句后心境也越发开朗。

遂满脸笑地和念浅安、念秋然头碰头肩并肩地闲话,冲偏殿正中努了努嘴,语带稀奇道:“七皇女是怎么了?以前她可是不会让着别人,肯耐下性子陪人的。今儿竟肯放于姑娘自去交际,也没来找安妹妹的麻烦,这是转性了?”

念秋然也有些好奇,“姜贵妃刚才说的竟是真的?六妹妹真和七皇女玩一块儿了?”

念浅安又肝疼了,“本来是打算带她玩儿的,现在嘛……待定。”

她想到姜贵妃意有所指的“感谢”就生气,顺着李菲雪的示意看过去,就见众星捧月的不单念甘然一个,还有七皇女。

七皇女身边围着的人穿着打扮参差不齐,有几位身上的首饰甚至不如宫里得脸的宫女。

大概是那几位大盗掳人案的受害者。

念浅安挑了挑眉,就见七皇女察觉到她的视线后一愣,随即笑言笑语地和身边人告了声罪,抬脚直直走过来,停在念浅安跟前问,“念浅安,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第91章 眼光真好

“能不能好好说话?”念浅安支着椅子把手一歪,赶苍蝇似的挥了挥爪子道:“不能就走开,一边玩儿去。”

七皇女见她这副流里流气的样子就气闷,轻哼一声竟没立时发作,只吊着眼角瞥向一旁,“你们是谁?”

念秋然忙起身自报家门,暗悔不该背后说人,面对七皇女时即拘谨又有些发怵。

李菲雪却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七皇女傲慢无礼的态度。

今生李家最出名的是庶妹,刚才在万寿宫最风光的是念甘然,不怪七皇女不认识她,更没留意过念秋然。

前世她对七皇女敬而远之,今生却觉得七皇女颇有可取之处,和慧嫔比起来,七皇女的真性情不掺假,至少面冷心不冷,前世从没作贱过依附到椒房殿名下的九皇女,能接纳善待便宜皇妹的人,心眼能坏到哪里去?

不过是个心高气傲的小姑娘罢了。

是以并不探究七皇女和念浅安关系好歹,只笑着自我介绍,拉着念秋然坐下后抬手让座,“七皇女是特意来找安妹妹的?不如一起坐下说话?”

“原来你就是那位李十姑娘的嫡姐啊?”七皇女好奇地上下打量李菲雪,随即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即不理人也不落座,看向念浅安难掩兴奋道:“说起李十姑娘,那些受害的姑娘今儿都来了。是我跟母妃提议请她们来的,祖母知道是我的意思,刚才还特意赏了她们东西呢!瞧见没有?她们对我谢了又谢,眼里可没有于海棠!”

她听出李菲雪、念秋然和念浅安关系极好,说话就不避讳。

念浅安闻言一脸冷漠,“恭喜你截胡成功。”

七皇女一脸憋闷,“你干嘛对我爱理不理的?”

念浅安表示很气,“你个嘴巴没把门的熊货,我再理你我就是傻!”

七皇女眉毛一竖就想骂回去,话未出口突然醒悟过来,顿时面露得意地咯咯笑道:“你不傻,你也别当我傻。你以为我和母妃说了什么?你不是什么鬼话都敢说吗?原来你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念浅安立即不冷漠了,挑起眉毛真心好奇道:“所以小野猫没有喵喵乱叫,不该说的没有乱说?”

七皇女得意之色更甚,逮着机会正想卖关子拿捏念浅安,突然脸一黑羞恼道:“什么小野猫,你别当着人乱叫!”

意思是只要不当着人,就可以随便乱叫了?

李菲雪看着怒瞪她们的七皇女心下失笑,面上很识趣地挽着念秋然离开,“七皇女和安妹妹宽坐,我和小透明出去透透气。”

她听话听音,晓得七皇女有话和念浅安私下说,就主动避嫌。

念秋然即不放心念浅安,又不好驳李菲雪的意思,走出几步后委婉劝李菲雪留在偏殿,“菲雪姐姐既然知道’京城三孤’一说,想必和于姑娘、单姑娘也认识。不如去找我大姐姐,一处做耍说话?”

她一不想丢下念浅安,二也是新奇念甘然做出的新鲜玩意。

李菲雪却半点不新奇,她比谁都清楚,现在围在念甘然身边的人只是一时凑趣,前世念甘然能成为闺阁风云人物,根源并不在今天这些吃食、玩物上,且真正对奇巧玩具感兴趣的,不是眼前这些姑娘们,而是八皇子。

也因此,本就和于海棠交好的念甘然越发得姜贵妃青眼。

贵妃的青眼岂是白给的?

念甘然可没少“孝敬”姜贵妃。

偏念甘然是个怪人,最后自毁婚事闹到和离,不仅和于海棠、单怀莎交恶,也得罪了姜贵妃。

李菲雪暗暗摇头,左右念甘然是好是歹和她再无干系,她不想关注也不愿沾惹,只不好当着妹妹的面非议姐姐,遂拐着弯提点念秋然道:“我喜欢安妹妹、小透明性情简单,于姑娘和单姑娘却未必肯真心实意地和你我结交。

能以孤女身份在京城站稳脚跟,进京不出三年就被传为才女,交际圈子不比哪位朱门贵女差,能做到这三点的岂是心思简单的?于姑娘和单姑娘是才女,念大姑娘也是才女。我不眼红,自认也没那份才情。

都说人以群分,我是不耐烦奉承她们的。我只想和安妹妹、小透明多亲近亲近,可不想和她们玩那些假把式的寒暄。小透明听我一句劝,于姑娘和单姑娘,都不是我们高攀得上的。”

念秋然只当李菲雪常随徐氏出门交际才有此说,脸上只有错愕没有怀疑,随即生出担心来,“那我大姐姐……她们是真和大姐姐好,还是知道大姐姐能耐过人,有心利用大姐姐为自己造势?”

到底是谁利用谁还难说得很。

李菲雪在心里接道,面上笑叹着眨了眨眼,“连姜贵妃都称赞念大姑娘心思巧妙,你还怕她会吃亏不成?再说她和于姑娘、单姑娘玩得好,是她自家愿意,又没人强迫她,轮不到你我操闲心。”

念秋然见她拿腔拿调地故意学念浅安的怪样子,不由嗔怪一笑,看了眼长袖善舞的念甘然不再好奇担心,跟着李菲雪往外走,“我听菲雪姐姐的。我难得出来一次,也想和菲雪姐姐多亲近亲近呢!”

她不自怨自艾,也不眼气念甘然受人追捧。

李菲雪深觉念秋然心性纯善,越发透出真切的亲昵来,“走,我们荡秋千去。”

她二人往偏殿小院子活动筋骨,念浅安则懒得动弹地窝在椅子里,斜睨着端坐半晌的七皇女哼道:“喝够了没有?灌完一肚子茶想尿遁不成?你吊吊胃口就够了啊,你要是真敢支开人又把我撂这儿,你看我以后理不理你!”

七皇女闻言险些呛死,剩下半杯黄澄澄的茶水顿时喝不下去了,磕下茶盏气道:“念浅安,你嘴巴能不能干净点!”

念浅安抹了抹嘴,“我嘴巴很干净。想跟我比谁耐得住坐得久?不好意思我认输,有话快放。”

七皇女噎得半死,再次领教过念浅安的厚脸皮后也不得不认输,嘟囔着不卖关子了,“我没有把你说的话全部告诉母妃。只说你以前斗不过我,没少转头欺负于海棠,如今见她成了红人气不过,就编排了她几句。是我自己举一反三,想出代椒房殿出面接手于海棠的活计,亲自安抚那些受害姑娘家的主意的。”

念浅安表示这个黑锅可以背,“就你这藏不住心思的小样儿,再加上刚才姜贵妃那当众一声谢,小白花要是猜不出和我有关就不是小白花了。于海棠背地里铁定没少骂我。”

七皇女一脸幸灾乐祸的笑,翘起下巴哼道:“你一口一个老白花小白花,能是什么好话?我当然不会原原本本的告诉母妃。不过你说得没错,我勉强承认你教得对,既然你想跟我修好关系,那我就认你这个朋友了。”

傲娇完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磨磨蹭蹭地凑近念浅安,含糊着说了声对不起,“我说话算话,为我骂你是过街老鼠的事情道歉。你也得说话算话,收回给我起的绰号。”

念浅安顿觉自己眼光真好,七皇女真心根子不坏,脸上不吝啬赞赏表情,说的话却依旧气死人不偿命,“你脑子瘸了还是耳朵瞎了?我这么不计前嫌的人,早就收回给你起的绰号了。我一直叫的是小野猫,又不是小花猫。”

当初她看七皇女直接被气哭,就取笑七皇女是小花猫,当时在场的狗腿们都能作证。

她偷梁换柱,结果七皇女和狗腿们居然毫无反应,搞得她暗地里乐了半天,简直不想套路七皇女都不行。

再次被套死的七皇女气得脸都变形了,猛地站起身,指着念浅安的手直发抖,“念浅安,你……”

不等她你出骂人的话,念浅安就握住七皇女的手带回座位,揽着七皇女一副勾肩搭背的好姐妹状,“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大家都看着呢,千万别破功,啊?”

七皇女这些天没少装亲和,闻言下意识敛去怒色,挤出的假笑颇有几分念浅安的神韵。

“不错,装得挺像样儿。”念浅安在心里喷笑,保持着好姐俩的姿势语重心长道:“光让少数人感激你还不够,得收揽更多的人心才行。以前咱俩的名声半斤八两,现在你肯主动和我’示好’,大家才会觉得你真的’洗心革面’了。

等大家看多了看久了对你改观了,你就是装得再假也能成真。到时候大家就不会只看你的皇女身份,而是看你的为人处事,因为你这个人而和你好,才是值得你拉拢、经营的人脉。这样的人心,除非你不要,否则别人甭想抢走。”

说着拍了拍七皇女的肩,总结陈词道:“将心比心听过吧?我对你就是这样,你对别人也得这样。装归装,别太假了啊。谁都不是傻子,天长日久的真心假意总会看得清的。”

七皇女很想甩开念浅安,但又忍不住纠结,一边恼念浅安总是戏弄她,一边不得不赞同念浅安话糙理不糙,别扭了半晌才小声嘀咕道:“刚才慧嫔那贱人弄鬼,我都记着你说要装邻家妹妹的话,才忍着没冲下去撕烂慧嫔的嘴。只要你别气我,我才不会破功呢。”

敢情嘤嘤嘤是这么来的?

果然很会举一反三。

念浅安想到七皇女假哭的画面就狂起鸡皮疙瘩,抖着爪子松开七皇女,“行了,我知道你没出卖我,我也陪你演过姐妹情深了。显摆完了可以走了。”

七皇女深觉自己被念浅安教坏了,居然觉得被念浅安气也比和其他人玩有意思,忸怩着不肯走,“走去哪儿?你又没事,干嘛老赶我?”

“我不当众嫌弃你,大家怎么会同情你?”念浅安一脸“我为了你好真是操碎了心”的正义表情,“瞧见于海棠那拨人没有?热闹劲儿可不输你那边。截胡完了别撂开手,你对于海棠越好,她就越无法说你不好。赶紧继续示好去,巩固一下新形象。”

说罢虚点了下徐之珠,“正好小公主病也在,你要是即能装邻家妹妹又能装知心姐姐,长辈们也会高看你一眼,妥妥得红。”

七皇女顿时斗志满满,临走前居然关心了念浅安一句,“你娘不在,你要去陪你舅母吗?”

方氏长什么样念浅安都没记住,闻言愣了一下,结果嘴巴比脑子反应快,“关你屁事。”

她纯粹是怼七皇女怼成了本能。

干笑着去看七皇女,居然没跳脚?

第92章 螳螂捕蝉

七皇女脸上挂着不带一丝恼意的得体微笑,只无声瞪念浅安一眼,二话不说地转身款款离去。

那一眼竟然没有恼怒,反而颇有些气笑不得的幽怨。

念浅安捧着良心暗喊老天爷哟:该不会真的产生友谊了吧?七皇女那小眼神怎么瞧着那么瘆得慌呢?

她暗搓搓去看七皇女,见七皇女被人簇拥着走向于海棠处,不知说了什么引起一阵姑娘们独有的欢声笑语,随即一手挽于海棠一手拉念甘然,不忘低头招呼徐之珠,好一副面面俱到、八面玲珑的小主人样儿,顿时不做捧心状了。

一边暗道贵妃之女果然熊归熊,愚钝不到哪里去,一边招来小豆花、小豆青,“走,找菲雪姐姐和小透明去。”

小豆花和小豆青虽不知念浅安和七皇女说了什么,但看得明白七皇女如今竟真的被念浅安“哄”好了,不敢乱打听,只好奇起念秋然来,“小野猫这绰号怎么来的,奴婢倒是知道。念四姑娘这小透明的叫法,又是怎么来的?”

要不是念秋然一直坐在念浅安身边,后来又被七皇女点名问了一句名姓,她们还真没怎么留意念秋然其人。

念浅安深深觉得念秋然的透明属性很稳,简单解释了缘由,等问来李菲雪和念秋然去了哪里,就直奔秋千处,打眼却没看见念秋然,“小透明呢?”

李菲雪撇下一同玩闹的姑娘们,和念浅安走到僻静处说话,“小透明前脚由小宫女领着去更衣,你后脚就来了,倒是刚好错过了。”

更衣其实是借口,一处荡秋千的姑娘家有那心眼小的,看不过念甘然抢尽其他人的风头,没本事针对念甘然,有本事瞧不起庶女,没少拐弯抹角地排挤念秋然。

偏言语隐晦一句话能扯出几个意思,谁上赶着对号入座谁就输了。

念秋然虽畏缩惯了,但没懦弱到白受这份气,又不愿李菲雪因为她而得罪人,干脆尿遁。

念浅安领会到李菲雪饱含深意的神色,了然之余不屑一笑,并没打算强出头。

一是尊重念秋然的意思,她是能护着念秋然,又不是能替念秋然活,就别自以为是地替人瞎做主了。

二是原身的坏名声还没彻底洗白,她今天走的路线其实和七皇女没差,也打算装乖先刷个“变乖变文静”的名声,就算能怼赢,坐实的不过是原身果然野蛮骄横,没得火上浇油,反而带累念秋然一起被骂。

真大神级别的文人笔能杀人,后宅女眷不用是真大神,一张嘴就能杀人。

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坏处比好处大,她不做赔本买卖。

不过该记的仇还是要记的。

念浅安默默将秋千处那几人拉入黑名单,一脸“别让老娘逮着机会秋后算账”的诡笑,“我找小透明去,菲雪姐姐想玩只管继续。”

她看得出来,除了被她记下的那几位,其他人倒似和李菲雪早已熟识,貌似交情不错。

李菲雪见她笑也笑了,眨眨眼道:“要不是怕你和七皇女说完话找不着人,我才不会特意留在这里等你。和她们虚以委蛇有什么意思,我和你一起找小透明去。”

前世看过人情冷暖,今生再见那些所谓“交好”的人,只觉讽刺。

她牵着念浅安走向官房,嘴里轻言细语道:“安妹妹可别怪我冷眼旁观。小透明选择退让,是小透明大度看得开,我要是为了维护小透明踩了念大姑娘反而添乱。没必要和那些人计较。日久见人心,谁是人谁是鬼日后总会显形,这会儿和她们较真,反倒如了她们的意。”

能成为闺蜜,果然三观契合啊!

念浅安一脸“少女你好有大姐姐范儿”的表情,点头笑道:“菲雪姐姐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前是我傻才会受不得激,现在我脑子不进水了,才不会掐不合时宜的架,凭白成就别人。”

李菲雪闻言忍俊不禁,装模作样地去看念浅安的脑袋,“快让我瞧瞧,哪里进过水?”

二人笑闹着飘进官房院落,却没找着念秋然。

专司官房服侍差事的下人禀报道:“刚才有人来传话,说是念三夫人有请,念四姑娘出了官房就跟人走了。”

念浅安和李菲雪干脆杵在官房等着,小豆花和小豆青出去找了一圈,无功而返道:“没找见念三夫人和念四姑娘。这会儿戏台子已经搭起来了,偏殿的姑娘们也都散了,人多眼杂的服侍的宫女、太监并不专跟着哪位夫人、姑娘,竟问不清楚去处。”

万寿宫的戏是搭给陈太后、太妃们看的,坤宁宫的戏台子却得照顾到小姑娘们,不仅有正经唱大戏的,还有单拨出来的说书女先生、表演杂耍的女技人,分散在坤宁宫不同的位置,为着不互相干扰,距离不是抬抬脚一时半刻就能走遍的。

等在一旁没敢离开的下人一听姑娘们都出了偏殿各自找乐子,就知道眼下坤宁宫有多混乱,再听没找见周氏和念秋然,忙撇清道:“小的敢确定来传话的宫女穿的是坤宁宫的服色,只是不确定长什么样儿叫什么。念四姑娘确实跟着宫女出了这里,至于去了哪里,小的真的不知道。”

念浅安听出下人略阴谋论的口吻,不由眉心微皱:她倒不觉得谁会算计小透明念秋然。就怕念秋然太透明,混乱中出了什么不该出的意外。

李菲雪却有另一层考量。

先是庶妹后是慧嫔,今生似乎因为她的重生而引发了一连串预料不及的变故。

她曾经笃定的先知,竟都成了虚无缥缈的变数。

念甘然依旧在端午宫宴露了脸,慧嫔的下场却和前世大相径庭。

此情此景,她不敢保证念秋然的命运还会不会如前世那般顺遂。

李菲雪心生惶恐却不再慌乱,一边让下人帮着打听,一边对念浅安道:“坤宁宫哪是一两个人走得遍的,都别干等着,安妹妹往那边,我去这边,我们分头找人。”

她前世身为三皇子妾,后来又生下三皇子的庶长子,没少在宫里走动,因心中惶恐刻意选了偏僻的方向,有意让念浅安往搭着戏台子的热闹处去。

万一真有什么事,她也能先想办法暂时遮掩住。

念浅安不知她心中忧虑,听李菲雪安排得明明白白就不废话,将稳重的小豆青留给李菲雪,自己带着小豆花往贵妇扎堆的地方找周氏。

周氏目标大,宫女太监不认识念秋然,肯定认识周氏。

那边念浅安带着小豆花一路问过去,这边李菲雪带着小豆青一路往僻静处走。

找了片刻后,饶是稳重的小豆青都忍不住出声道:“李四姑娘,再往深处去就该出坤宁宫了。”

心下不无惊奇:就算李四姑娘不是第一次参加宫宴,也不至于比她还熟悉坤宁宫,竟专挑冷僻无人的小路走?

李菲雪不动声色地笑道:“内宅的格局大同小异。我也是怕小透明走岔了道,才试着走看看这些犄角疙瘩。安妹妹去的方向人多,这里人少,我们再仔细找找。”

小豆青疑惑褪去,见李菲雪坚持便不再多说,眼见转了一刻钟没有收获,正想劝李菲雪回去,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招呼,“小豆青!你怎么领着李四姑娘往这种地方钻?”

小豆青转身看清来人,忙蹲身福礼,“姐姐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找你的。要不是官房的下人指了路,我可想不到你会领着客人往这里来。”来人见小豆青笑笑不解释,便也不多问,转向李菲雪行礼道:“好叫李四姑娘知道,是念六姑娘让奴婢来找小豆青,说是让小豆青赶紧去万寿宫,取一套衣裙送去唱大戏的地儿。”

万寿宫专门留一处院子方便念浅安小住,自然常备念浅安的替换衣物和首饰。

小豆青闻言松了口气:定是找着了念秋然又出了什么小状况,才需要借念浅安的衣裙替换。

李菲雪也松了口气,来人她是认识的,前世随三皇子妃给周皇后请安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每次都是这位宫女接待的。

别看这人现在只是跟在周姑姑身边打下手,不久后出师,立即就成了坤宁宫独当一面的大宫女。

她心里有底,便催促小豆青道:“快去吧,别让安妹妹等急了。”

小豆青忙提起裙摆小跑着离开。

“皇后和公主在寝殿说话,周姑姑和刘嬷嬷都在里头服侍,奴婢不敢打扰。偏姑娘们的随身包裹都收在偏殿耳房里,一时半会儿也分不清哪个是谁的,让小豆青去万寿宫取确实更便宜。”宫女笑着解释,见李菲雪面露了然,就扶着李菲雪边走边描补道:“小豆青是万寿宫的人,到底不在坤宁宫服侍,一时领错了路慢待李四姑娘,还请您别介意。”

她生怕小豆青待客不周,李菲雪摇头笑了笑,“不怪小豆青,是我自己要……”

话未说完就惊觉宫女带的路不对,她猛地甩开来人的手,喝斥道:“这不是出去的路,你想骗我去哪里?!”

她只想先发制人地吓住宫女,哪里会等对方反应,才开口就利落转身,抬脚就跑。

“李四姑娘倒是能耐,竟看得出不对?”宫女并不急着追人,惊奇地感叹一句,忽然变脸喝道:“动手!”

不等话音落下,路旁凭空窜出的人影就直直飞扑过去,手刀一起一落间劈晕来不及呼救的李菲雪,扛起人回头冲宫女无声一点头,又凭空窜了个没影儿。

宫女嘴角噙着大功告成的笑,静静站了片刻,才面色如常地抬脚离开。

她暗暗得意于李菲雪自投罗网,殊不知李菲雪千算万算,算不到出事的会是自己。

更枉论喊宫女一声姐姐的小豆青,也万万想不到周姑姑教导多年的爱徒有鬼,离开时没有不放心的。

而被人当枪使的念浅安同样毫无所觉。

此时她正穿过唱大戏的地儿,拐进表演杂耍的水榭里,打眼一瞧,先看见的是被人围在中间的魏母,魏母身边服侍的依旧是魏家大嫂、二嫂,而被魏母拉着说话的,居然是念甘然?

念浅安顿时黑人问号脸: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为什么魏母对着念甘然一脸老母亲般的微笑?她才是亲生的好吗!

虽然现在不是了……

念浅安深觉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羡慕嫉妒恨地默默掬了一把辛酸泪。

第93章 不怀好意

“念六姑娘!”官房那位下人搓着步子窜到念浅安跟前,哈腰笑道:“找着念三夫人了!”

他生怕招惹上是非,找起人来比谁都勤快,还真叫他凭着一双腿一张嘴问出了周氏和念秋然的下落,“头先来传话的宫女确实是念三夫人派来的。只是夫人、奶奶们更衣歇脚的院子在另一头,和姑娘们所用的院子正在对角上,刚才才赶巧和两位姐姐错过了。

念四姑娘先陪念三夫人更衣,又随念三夫人拜见常走动的几位夫人、奶奶,陪着听了会儿大戏,两刻钟前才去了听说书的地儿,偏巧和念六姑娘走了个前后脚,两厢来来回回竟没能碰上。好在找着了!”

话回得极细致,正应了鼠有鼠路的俗话:宫里下人也分三六九等,论起在坤宁宫找人,他当真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官房下人悬着的心落地,不敢邀功,只弯腰做请,“念六姑娘这边走。”

念浅安收回偷看魏母的视线,压下冒泡泡的酸水露出赞赏,奖励下人的高效率,“辛苦你了。”

心里骂自己之前不该感情用事,活该现在只能干瞪眼,连硬往魏母跟前凑的余地都不剩。

心情不好就该花钱。

小豆花心领神会地掏出荷包打赏下人。

花的还不是自己的钱,念浅安的心情顿时好转几分。

官房下人见她笑容真切,忙乐颠颠地接过赏钱,一边千恩万谢一边犯嘀咕:六皇子突然和念六姑娘握手言和,念六姑娘也突然转性了不成?居然这么亲和,从头到尾都没发脾气迁怒,还肯给他这种人好脸?

他受宠若惊,并不敢顺杆爬,停在说书的绣楼小院外告罪道:“念六姑娘自便。小的本不该丢开差事乱走,还请念六姑娘容小的先行告退。”

他却行飘走,转头没少显摆赏钱,拿念浅安的态度当新闻津津乐道。

且不说他歪打正着替原身怒刷了一回“待下亲和”的好名声,只说念浅安和小豆花抬脚进了小院。

据传周皇后中年有孕,一心盼着能生个女儿,结果生的是儿子,这处为女儿准备的绣楼小院沦为空置院落,只在逢年过节时用来待客,如果说戏台是主舞台,杂耍处是次舞台,那么来吃听说书的人,不是地位不够,就是真心爱清静。

念浅安正奇怪周氏哪样都不沾,怎么会跑来这里,就听小豆花奇道:“六姑娘,念四姑娘站在念三夫人身后呢!坐在上首的是……王庶妃?”

念浅安一听庶妃二字就支起耳朵,“哪个王庶妃?”

小豆花见周氏和王庶妃有说有笑,不由微微皱眉,“三皇子的妃母王氏。”

念浅安闻言也微微皱眉,“没听说三叔母和王庶妃交好啊?居然聊得这么亲热?”

定睛细看,才发现王庶妃身边围着的都是同位份的庶妃,除了周氏外,还有几位夫人、奶奶也带着自家姑娘一处凑趣。

那几位姑娘,刚才都在万寿宫献过艺,无一不是庶女,无一不是冲着皇子妾的位置来的。

周氏在此盘桓的目的无法不叫人多想。

念浅安和小豆花对视一眼,松开眉头扬声喊,“四姐姐!”

“六妹妹!”念秋然猛地抬起深深垂着的头,刚抬脚又刹住,声若蚊呐地对周氏解释道:“六妹妹怕是久不见我回去,才特意找过来的。”

周氏闻言笑容慈爱,看向王庶妃似叹似嗔道:“秋然一向文静坐得住,我才拉着她陪我躲清净。哪想秋然和我们六姑娘感情这样好,竟一刻都离不得。我不放人都不行了,失礼之处,还请娘娘勿怪。”

话外的推举之意只要不傻都听得出来。

在座的夫人、奶奶不露声色,几位姑娘却定力不足,或戒备或比较或不屑地看了眼念秋然。

王庶妃也暗带审视地看了眼念秋然,顾不上回应周氏,忙起身对走进来的念浅安福了半礼,“念六姑娘。”

她尚且拘束,何况是早听说过公主之女“大名”,对念浅安如对和她齐名的七皇女般避之不及的其余庶妃。

而深知原身蛮横做派的夫人、奶奶们也不愿招惹念浅安,领着自家姑娘矜持问过好,就再无二话。

空气突然诡异的安静,一改之前还算热闹的气氛。

念浅安一脸毫无所觉的淡定表情,回了王庶妃半礼也无二话,只拉着念秋然对周氏笑道:“三叔母刚回京,可不该这个时候躲清净。刚才我还瞧见舅母在水榭那头,我娘不在,三叔母和我一起去陪舅母说说话吧?”

她听了个尾巴,越发肯定周氏“不怀好意”,且已经放弃秘密任务,见那些未必是假宫女的庶妃们一个个缩手缩脚地不作声,干脆釜底抽薪,先拖走周氏和念秋然再说。

周氏笑容不变,很有长辈范儿的接受念浅安的提议,起身告辞道:“原来我们六姑娘竟是个爱屋及乌的,不仅离不得秋然,连我都得捎带上。诸位宽坐,我带两个孩子闹腾刘家舅夫人去,失陪。”

王庶妃听她提起方氏口吻熟稔,不由心头微动,面上忙客气一笑,在座众人自然也跟着笑言笑语地起身相送。

重新响起的顿挫说书声很快盖过了小院里的人声。

念浅安牵着念秋然跨出小院,盯着周氏故作嬉笑道:“三叔母知道我是个爱屋及乌的就好。谁对四姐姐好,我就对谁好。谁如果对四姐姐不好,我就对谁不好。”

她握了一手念秋然的冷汗,不用问都知道念秋然心意如何。

这和姑娘家的口角之争不同,事关念秋然终身,她不怕和周氏对着干。

周氏却根本没将念浅安的“威胁”听进耳里。

她是嫡母,完全可以做主庶女的亲事,心里盘算是一回事,如何行事是另一回事,根本不需要遮遮掩掩,都当众“巴结”王庶妃了,哪里会在意隔房侄女说啥做啥,且轮不到小辈对她指手画脚。

心中哂笑,面上一脸“我们安安说话真孩子气”的无奈表情,拍拍念浅安的脑袋笑道:“我知道你和秋然好。我们安安真是懂事了,倒比秋然这个做姐姐的还像姐姐,听听这话说的,真是贴心!”

心里惦记着正好借念浅安的关系,见着方氏时再让念秋然露露脸,今儿这一趟就算没白来,边说边转进水榭,举目四望道:“舅夫人在哪儿?安安带我们过去?”

念浅安一口老血捂心口,“……”

没有比我方准备干架,却惨遭对方无视更虐的事了混蛋!

偏周氏不接招,她还真没立场和由头强行撕破脸。

有些事不能由她说破,否则有理也成了无理。

念浅安咽下老血,手忽然被念秋然反握住,偏头就见念秋然几不可见地摇头,强笑着提醒道:“七皇女怎么来了?”

周氏闻言顾不上找方氏,见七皇女果然风风火火地直奔此处,忙站定福礼,“臣妇见过七皇女。”

“念三夫人免礼。”七皇女随意一摆手,没等站稳就拽住念浅安,一副施舍念浅安好处的口吻,“我要去看李十姑娘,你不是和李菲雪要好吗?我去皇子所看李菲雪的庶妹,你跟我一起去吧。”

偏殿的姑娘们散开后,她实在不耐烦继续陪吃陪玩陪聊,就想着做戏做全套,李十姑娘也是大盗掳人案的受害者之一,她正好借口慰问李十姑娘加固好名声,还能拉上念浅安陪她,顺便摆脱已经耐心告罄的交际。

一路找来,顺利逮住念浅安。

七皇女一脸“我真聪明”的得意表情。

念浅安一脸“少女你的心思真心好懂”的无语表情,心思一转便也不拒绝,果断一拖一带上念秋然,“舅母就在附近看杂耍,三叔母一准能找着。七皇女有请,我带四姐姐一块儿去了啊。”

周氏正中下怀,乐见念秋然能和三皇子的屋里人走动,交待几句好好玩的废话,就轻轻巧巧放了人。

她目送念浅安几人离开后,果然仔细一看就瞧见了方氏所在,嘴里打着招呼坐到方氏身边,“原本该带安安和秋然一道陪陪舅夫人的,不想七皇女竟和她们玩到了一起,二话不说就把人要走了。倒是我倏忽了秋然这孩子,没想到她文文静静的,竟能得安安喜欢,还能入了七皇女的眼。”

方氏一头雾水,虽听得出周氏是有意抬举念秋然,但搞不懂周氏不夸和她关系更近的念浅安,没头没尾地跟她夸起自家庶女是啥意思。

只因她已然绝了和公主府做亲的心思和后路后,面对同出念家的周氏,根本没往儿女亲事上想。

周氏暗骂方氏果然是个愚钝的泥人脾性,倒也不急功近利,依旧安坐一侧,和方氏不冷不热地闲话家常。

从戏台找来水榭的小豆青瞧见这一幕脸色微变,本就匆忙的脚步越发凌乱,顾不上失礼上前打断二人道:“念三夫人,六姑娘呢?念四姑娘呢?怎么没跟您在一起?”

她回万寿宫取来衣裙后直奔戏台,问了一圈不见念浅安和念秋然就暗道糟糕,此时见周氏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越发觉出不对劲。

她抱紧装衣裙的包裹,强忍着才没露出异样。

“安安和秋然随七皇女往皇子所去了。”周氏按下不虞,淡淡笑道:“你来晚了一步,她们走了有一会儿了。”

小豆青见周氏果然不知情,脚下险些打了个趔趄。

不管念浅安是怎么找到、什么时候找到念秋然的,单从她被支开又被“指引”来戏台的事来看,那位找上她和李菲雪的宫女哪里是好心传话,根本是不怀好意!

那可是和周姑姑关系匪浅的宫女!

一旦有什么事,周姑姑脱不开干系,周皇后也会受牵连!

小豆青即悔恨又后怕,面上还得强作笑脸道:“大概是两厢走岔了,奴婢再去找找。打扰念三夫人、刘夫人了,奴婢告退。”

方氏笑着点头不做他想,周氏却后知后觉地听出小豆青前言后语有异,跟着起身道:“舅夫人稍坐,我去去就来。”

她假作更衣,随小豆青走到岔道上,皱眉问,“怎么回事?”

小豆青也不隐瞒,忙将首尾说了,请求道:“还请夫人帮忙私下找一找李四姑娘如今在哪儿。”

周氏神色亦是微变,无声一点头,和小豆青一起往僻静方向去。

这边念浅安几人离开坤宁宫,七皇女左右一看,问念浅安,“李菲雪呢?”

第94章 惊声尖叫

小豆花哎呀一声,“竟把李四姑娘给混忘了!”

她性情活泛,不过没二到直接表露对周氏的不耻,更不会抱怨周氏横生枝节乱了她们的章法,只略带同情地瞄一眼低着头的念秋然,故作轻松道:“李四姑娘怕是还在闷头找念四姑娘呢!小豆青跟在李四姑娘身边,多半也不知道人已经找着了。六姑娘还是派个人去知会一声。”

念浅安看向七皇女,“借你的狗腿一用。”

七皇女气闷地瞪眼,抬手招来狗腿的动作即利索又认命,撅着嘴嘟囔道:“是谁说有求于人时要懂得低声下气的?你可真舍得自己打自己脸,这是求人帮忙的口气吗?”

念浅安表示脸不疼,“这不叫打自己脸,这叫宽以对己严以待人。”

七皇女眼睛瞪得更大了。

她口嫌体正直而不自知,上次被念浅安奚落后就默默将随侍的下人减去大半,现在带在身边的都是精选过后的几个狗腿,自认能调理成得用的心腹,闻言又默默琢磨起念浅安违反圣人言的“大道理”,全忘了该开口驳斥。

小豆花见状暗笑,想着自己一万寿宫的大宫女跟着,有些话念秋然不好开口,便主动道:“李四姑娘找人的地儿偏了些,奴婢跟着一起去更便宜。回头李四姑娘如果懒怠去皇子所,奴婢正好跟着偷偷懒。”

徐氏即不搭理王庶妃,也不关心李十姑娘,显见已经视庶女如弃子,李菲雪未必肯去皇子所“探望”庶妹。

念浅安了然点头,由着小豆花带着七皇女点出的狗腿自回坤宁宫,继续看向七皇女道:“让你的狗腿离远点。”

狗腿们早看清七皇女的态度,不等七皇女示意,就自觉放慢脚步坠在后头。

念浅安握住念秋然冰凉的手搓了搓,放柔声音道:“三叔母是什么心思,你可知道?”

“原来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念秋然看着念浅安为她暖手的动作眼角酸涩,抬起头看向念浅安,笑得比哭还难看,“六妹妹,我不做皇子妾。我谁的妾都不做。”

她曾和大丫鬟这么说过,现在对着愿意为了她“威胁”周氏的念浅安,心中激荡和惶惑盖过羞怯,本来羞于对人言的话脱口而出,说得极轻,却掷地有声。

“好。我们小透明不做妾。”念浅安声音更柔,将釜底抽薪进行到底,“三叔母看不上我无所谓,身份不够我娘来凑。回头让我娘哄我爹,再让我爹哄祖母,把你的亲事交给我娘做主。我就不信三叔母敢背忤逆不孝的臭名,只要祖母开了口,你的亲事就归公主府管。除了你自己,谁都别想拿捏你。”

念秋然苍白的脸色渐渐亮起来,握住念浅安的手也有了暖意,此时无心虚客气,也顾不上麻烦别人,郑重道:“我不奢求什么好亲事,只求不走姨娘的老路。六妹妹,大恩不言谢。”

念浅安故作嫌弃道:“……你已经言了。”

念秋然失笑喊着六妹妹,靠上念浅安的肩头抬手抹去眼角水光。

念浅安只做不知,见七皇女听得一脸惊奇,先迷茫后恍然,随即目露不屑地乱转眼珠,就笑眯眯道:“小野猫,知道能听这种私房秘密的都是什么人吗?友人和死人,你想做哪种?”

七皇女见她笑得堪称阴险,莫名打了个冷战,死撑着脸面哼道:“我不是说了吗,我认你这个朋友了。你既然不避忌我,我也不会拿你们姐妹的私事乱说。我嘴上有把门,不然早把你那些鬼话卖了。你少瞧不起人!”

念浅安笑得更阴险了,“瞧得起你才不避着你。我就知道我们小野猫一点就通,是个心软的好姑娘。”

心里默默接了一句:心软不软待定,耳根子真心软。

七皇女哪知她心中所想,忍不住暗暗窃喜:我们小野猫和我们小透明听起来份量相当。念浅安连个庶姐都看得这么重,何况是她?算念浅安识趣,难得有狗嘴吐出象牙的时候。不枉她折节下交,总算听着两句顺耳话了。

念浅安一看七皇女七情上面就秒懂,顿觉取错绰号:不该叫七皇女小野猫,该叫傻白甜才对。

边默默吐槽边一脸严肃道:“不少人家盯着三皇子妾位置的事,倒是可以和姜贵妃说说。姜贵妃还没开始正经操办,四皇子的屋里人还没影儿,如果三皇子再纳个有来头的文臣武将家的姑娘,可就赢在四皇子前头了。”

李家是武将,外放的念三老爷也是武官。

七皇女这才惊觉事很关己,复杂的目光在念浅安姐妹间来回打转儿,“念浅安,原来你是故意让我听私房秘密的。既然你好意提醒,我也不会辜负你。王庶妃算什么台面上的人物,不用我母妃亲自动口,多的是人能敲打她。这宫里还轮不到她上窜下跳!”

念浅安在心里噗嗤:没白夸七皇女,果然一点就通,省得她费口水扯淡了。

于是一手搭一个,揽着念秋然和七皇女的肩排排走,“以后大家互通有无,你罩我我罩你你罩她,我就不信罩不出个锦绣前程来。”

念秋然哪知她一多半是在忽悠七皇女,见她毫不犹豫地将七皇女拖下水,虽有彷徨但更多的是感激。

七皇女却被念浅安的鸡汤句砸得满面异彩,然后一脸别扭地甩开念浅安的爪子,“念浅安,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好好走路!勾肩搭背的难看死了!”

念浅安表示能,撇开七皇女错眼瞧见一处飞檐顿觉眼熟,拐着爪子指道:“那是什么地方?”

此时三人已经走进皇子所,正往三皇子的院落去。

七皇女打眼一看,很有小主人范儿的指点道:“那是六哥的院子。你指的地方应该是六哥院里的后罩房。”

念浅安闻言略懵:那里应该就是之前撞破奸情后,柳树恩带她偷摸着换下湿衣裙的地方。她原以为是宫中侍卫的值房,没想到竟是楚延卿院里的后罩房。

曾经短暂闪现的异样再次窜上心头,念浅安微微眯起眼。

她正走神,狗腿们已经上前叫开三皇子院落的门,早得了消息的宫女、太监们忙在门内跪迎,扶着宫女等在二门穿堂里的李十姑娘遥遥蹲身行礼,语气透着“病中”虚弱,“请七皇女安。”

她如今名不正言不顺,并不敢对七皇女摆小嫂子的架子,对上念浅安时神情和语气却意味深长,“念六姑娘?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再见念六姑娘。”

念浅安正忙着理清心中异样,懒得理原身的锅果断无视李十姑娘,瞪向七皇女以眼催促:赶紧做你的戏,做完了趁早走。

七皇女以眼还眼:拉你来不是催我做戏的!完事儿了你和念秋然都得帮我歌功颂德!

其实心里比念浅安还不耐烦,瞪完念浅安后险些没调整好表情,勉强挂起一脸假笑,干巴巴地“关切”起李十姑娘的起居饮食。

这边狗腿们鱼贯送上七皇女准备的慰问礼,那边大开的院门外亦是一阵不小的动静。

念浅安持续走神中,念秋然就出面招来门房问,“怎么这么吵?”

“好叫姑娘知道,头先六皇子在席上喝醉了,前脚被送回皇子所,您几位后脚就来了。”门房见里头坐着七皇女,这头杵着念浅安,哪里敢轻视念秋然,忙恭声答道:“这会儿刘总管代皇上来看六皇子,从大皇子到八皇子都跟着来了。”

怪不得这么闹腾。

念秋然不再多问。

七皇女却巴不得听这一句,立即结束难熬的慰问戏码,话说得很顺理成章,“原来六哥也在皇子所!李十姑娘好好养身子吧,我顺道去看看六哥。”

说罢不等李十姑娘说几句客气话,拉上念浅安就走,“念浅安,我介绍我四哥和八弟给你认识。”

狗腿们忙上前开道,三人才拐出三皇子的院落,就见小豆青脚步匆匆地迎面找来。

念浅安见来的是小豆青,身后却不见李菲雪和小豆花,忙紧走几步止住要行礼的小豆青,“菲雪姐姐呢?小豆花去找你们了,你们没碰上?”

小豆青摇头,凑近念浅安附耳低语。

念浅安脸色大变,“那位宫女呢?”

小豆青又摇了摇头:她和周氏遍寻不见李菲雪后,就马上报给周姑姑,结果不仅李菲雪不见了,连那位宫女也不见了。

宫女不可能逃出宫,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现在还找不见人,只怕人没了比人不见了的可能性更大。

“有皇后和公主出面,暂时惊动不了其他人。李夫人那里却不好再瞒着。”小豆青极快极轻道:“周姑姑和小豆花还在继续暗中找人。念三夫人陪着李夫人一起来了,在皇子所外等着六姑娘。”

徐氏哪里坐得住,顾不上发作小豆青,只想问清楚念浅安来龙去脉,看有没有遗漏之处好找出李菲雪可能去了哪里。

念浅安拉上念秋然,只来得及丢下一句,“下次再拜见四皇子、八皇子。我有事先走了,小野猫回见。”

她语气听似如常,七皇女虽恼她撇下自己,但脸皮不够厚,做不出死皮赖脸跟上的事,只得哀怨地瞪一眼念浅安飞速遁走的背影,转眼又扬起欣喜的笑,跨进楚延卿的院子招呼道:“四哥、八弟!”

落在诸皇子最后的八皇子回过头,规规矩矩地抱手行礼,“七姐怎么在这里?”

然后皱起小眉毛,“哥哥们都在,又是特意来看六哥的,七姐别大呼小叫,扰六哥清静。”

七皇女顿觉没劲儿,又拿八皇子的呆板性子无法,干脆越过八皇子去追四皇子。

才跨进后院正房就见众人止步院中,正等小太监入内通传,忙提着裙子跑过去,一声“四哥”还没喊出口,就听屋内传来一阵桌椅碰撞的异响,随即传出一声突兀而慌乱的惊声尖叫。

小太监特有的尖锐声线几乎划破天际。

刚路过楚延卿院落不远的念浅安吓得脚步一顿,拉住念秋然和小豆青正犹疑不定,就听七皇女熟悉地声音紧跟着响起,“六哥!李、李菲雪?!”

念浅安在心里疯狂爆粗口,抬脚就往楚延卿的院落闯,念秋然和小豆青落后几步跟着跑进内院,一眼就看见正房门扇洞开,被踹翻在地的小太监再发不出鬼叫,正慌手慌脚地往外爬。

而门内站着的赫然是楚延卿。

衣衫不整,脸色阴沉。

第95章 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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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没坑错人

“奴婢原还庆幸六姑娘发现得早,如今看来竟是大局套着小局。”陈姑姑轻手轻脚地分茶,接口道:“就是不知这环环相扣、机关算尽的螳螂和黄雀,是不是一伙儿的。”

陈太后握着茶盏,沉吟不语。

念浅安捧着茶盏喝过两口,压下烧灼心肺的邪火,努力将思绪拉回眼前事上,“做首饰局的背后之人有没有审出头绪?”

陈姑姑摇头道:“六姑娘最清楚八皇子那对玉镯是怎么回事。椒房殿看着无辜,哪想方才私下一审,真正应了拨出萝卜带出泥的俗话。和收受首饰有牵连的宫女、太监,竟都和皇后、四妃、王庶妃的身边下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查到这里还能怎么往下查?只能安些’好听’的罪名,打杀那些宫女、太监了事。”

法不责众,何况这众都是膝下有子的贵重人物,左右绿帽子没落实在皇上头上,皇上得知后不过一句:全凭母后做主。

陈太后能做的主,无非是将无头官司坐实成下人失职的误会。

陈姑姑略过皇上不提,只继续道:“那些贵人、答应保住了小命,眼见攀扯不上贤妃,就咬着慧嫔直喊冤。慧嫔倒是不喊冤只喊痛,如今痛得在寿康宫喝保胎药,除了皇上指派的太医,哪个还敢往她跟前凑?”

皇上想要这个孩子,陈太后也不想伤及龙胎,再糟心也不会任慧嫔回贤妃宫里受磋磨,当下就命人将慧嫔挪去寿康宫,有太妃们坐镇,好歹能保龙胎平安落地。

陈姑姑说到这里冷笑道:“那些贵人、答应只是背后之人借来杀人的刀,慧嫔又一问三不知。到底首饰局没能成事儿,如今也只能当糊涂事儿翻过篇去。别说头绪了,奴婢至今想不明白,若是有子的娘娘们暗中倾轧,又何苦带上所有皇子,不惜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因为假侍卫真皇子图的就是牵连甚重、把水搅浑。

而慧嫔突然爆出有孕,怪不得战斗力那么渣还敢帮人做托儿。

多半是想为自己和孩子提前找条大腿抱,可惜接错剧本还没能将戏码唱到底,命是保住了,原先的私心和盘算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慧嫔一问三不知,八成是真的所知不深。

以那位假侍卫的谨慎,收买慧嫔的接头下人,多半也不知首饰局的真实目的。

脏水没泼成,最后只死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宫女、太监,这结果不知道假侍卫会不会气吐血?

念浅安边脑补假侍卫气吐血的画面自我治愈,边静下心仔细回想:身为假侍卫候选人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撞破楚延卿和李菲雪“丑事”时的惊愕和言行不似作假,而且假侍卫的本意,并非单独针对哪位皇子。

她转着茶盏轻声道:“螳螂和黄雀应该不是一伙儿的。”

陈太后抬眼笑看念浅安,“要不是陈姑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还不知我们安安竟是个心细胆大的。你敢这么说,是有十成把握?”

念浅安嗤笑着点头,“如果是一伙儿的,首饰局何苦把所有皇子都算计进去?陈姑姑说得对,后头这一局真可谓环环相扣、机关算尽。能掌握三叔母动向,能看准我、菲雪姐姐和四姐姐的关系,还能把钉子安插在周姑姑眼皮底下多年,有这份能耐的高人,只怕和四妃脱不开干系。”

她心知四妃和首饰局无关,更绝的是后头这局从始至终,四妃都不在场。

德妃和淑妃“安抚”完贤妃,将贤妃送回宫院后,也回了自家宫院,各自带着大皇子妃、二皇子妃招呼亲朋好友开小宴。

姜贵妃拿回八皇子的玉镯,围观陈太后处置完下人后,就回椒房殿伤心悲愤去了,也没往坤宁宫露过脸。

“五皇子早夭,贤妃哪位嫔妃都不靠,算计其他皇子有什么好处?”念浅安边理思路边分析道:“至于王庶妃,不说她有没有这份能耐,只说三皇子转眼就要纳李十姑娘,除非王庶妃晚娘附身一心不盼着三皇子好,否则没必要构陷小表舅和菲雪姐姐。

三皇子纳的是李家庶女,小表舅纳的是李家嫡女,在外人看来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是算准了李家明面上不敢也不能做两头倒的墙头草,暗地里巴不得李家难以自处,恨不得三皇子、小表舅后院起火,为了李家斗起来呢。”

说着比了两个数字,“三皇子和小表舅要是真因李家明争暗斗,想来大皇子、二皇子乐见其成。德妃、淑妃为了儿子,想来也乐见其他皇子关系不和、内宅不睦。”

然后祭出悬疑剧金句,“而看似最无辜的往往嫌疑最大。姜贵妃已经受皇命操持三皇子、四皇子、小表舅纳妾的事儿,想动手脚貌似完全可以明着动到皇上跟前,但出事的是小表舅,支开小豆青带走菲雪姐姐的是周姑姑的’爱徒’。

谁敢保证姜贵妃不是反其道玩阴的,好来个贼喊捉贼,借着灯下黑摘干净自己?后头这局看着漏洞百出,说不定是做局之人故意留的漏洞呢?现成的例子,皇后和周姑姑明明恶心得不行,还得忍着恶心收拾首尾,不能去恶心别人。”

不幸中的万幸,出事的是楚延卿,鬼都不信周皇后用得着这么阴亲生儿子,想为儿子娶谁纳谁更用不着作这种得罪人的死,动机不成立,顶多责问周姑姑失职眼瞎。

而失职眼瞎这四个字,正是最恶心周皇后和周姑姑的。

“不管那位宫女是谁培养的小鬼,反正不会是皇后和周姑姑。”念浅安掰着变换数字的指头,接着道:“不是德妃、淑妃,就是姜贵妃。或者是几人联手?总归是这三位没跑了。”

要是东西六宫还有哪位妃嫔有这等本事,绝对活不到现在,也绝对轮不到这三位稳坐四妃之位。

念浅安唯一能笃定的结论和刘文圳神同步了:做局的是个高人啊!

得出结论后,她郁卒的心情总算好了些,袖起掰来掰去的爪子哼哼道:“果然不叫的狗会咬人。甭管是哪一位哪几位,这事儿刘总管铁定得捅到皇上跟前,也甭管这三位是装的还是真的不知情,少不得要跟皇上表清白,且互踩着狗咬狗去。”

说罢摸了摸一点都不痛的良心,“这么看来,我还真没坑错人。怎么算姜贵妃的嫌疑都最大,不怪我坑了八皇子一把。早知道不该手下留情,应该直接坑四皇子。”

“胡闹!你本意是为破首饰局,凭白害小四做什么?”陈太后笑嗔一句,语气没有半点责怪之意,“我知道我们安安不怕事,更不会惹事。你说这种气话,是心疼小六,还是心疼李菲雪?”

念浅安又郁卒了,偏偏此刻尚无对证,心中恍悟的那件事无法说出口,只得调动理智想了想,顺从真实心意道:“两个都心疼。”

然后暗藏哀怨地看了眼陈太后,幽幽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曾外祖母并不是算术不好。”

陈太后一愣,不明白她这句没头没脑的感慨从何而来。

陈姑姑也是一愣,不等她凑趣追问,就见小豆花在门外探头探脑,她抬脚去见小豆花,不一会儿回转禀报道:“那位宫女的家人一个没剩,全都死了。”

宫女敢亲自动手算计李菲雪,下场已然注定:暴露身份后必死无疑。

不必深究宫女是受人恩情还是受人收买,既然肯豁出命去,必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

“巧”的是,宫女的家人竖着组团去看端午赛龙舟,节过到一半就出了“意外”,横着组团全淹死了。

明知有鬼,却再也捉不出鬼。

线索断得彻底。

做局的果然是个高人,不仅心思缜密手段圆全,还养了只藏得很深、弃之顺手的小鬼。

陈太后脸色难看,半晌才语气冰冷道:“又是个被蒙蔽双眼,自以为能吃着胡萝卜的蠢驴。”

看似嘲讽宫女害人害己,实则一个又字,不知道尽宫中多少腥风血雨。

念浅安忍不住一抖,陈太后忙揽着念浅安拍了拍,笑着叹了口气,转开话题道:“刚才听你说得头头是道,我对你也就能放心了。至于李菲雪,你既然和她要好,又这样心疼她,我和皇后单看在你的面子上都会护着她。小六那里你也不必担心,他还不至于迁怒无辜的小姑娘。”

说罢招来小豆花,“服侍安安好好儿歇息。小豆青那里陈姑姑已经交待过了,好吃好药用着丢不了命,回头你代安安去看看她。”

小豆青挨完板子几乎去了半条命,就算能强撑着当差,也不敢让贵人们瞧见她的惨状。

陈太后这是敲打也是安慰,给小豆青的倏忽定了性:无妄之灾,好全了还是万寿宫的大宫女。

一直担惊受怕的小豆花险些喜极而泣,忙替小豆青磕头谢恩,恢复了几分活泛神采,轻手轻脚地扶着念浅安告退。

“六姑娘的性情像孝静长公主,那份通透劲儿倒是越来越像安和公主。”陈姑姑收回恭送的视线,看向陈太后笑道:“六姑娘所说和您想的不谋而合,可见是个见事明白的。您这下可以放心了。”

“偏偏遭人算计的是安安的小朋友,要不是怕安安刚和小六好了些又闹嫌隙,我何苦多留她住这一晚?”陈太后先是欣慰,后是气恼,“小六也太不小心了!陈宝也是个没用的,枉费我特意把他拨到小六身边,竟让小六出了这样的事!”

陈宝是楚延卿的大太监,他其实不是没用,正因为多留了个心眼,回头去查宴席的酒水,才好心办坏事,倒让楚延卿的院落遭人闯了空门。

“有心算无心,谁能想得到呢?”陈姑姑替一起混出来的陈宝辩解一句,适时转了话茬,“就是不知刘总管那里是个什么结果。六殿下明摆着酒里被人掺了腌脏东西。刘总管命人帮李四姑娘拾掇时,特意找来老嬷嬷看过了,李四姑娘还是清白身子……”

就算楚延卿没碰过李菲雪,只是被人“摆拍”出那副场景,李菲雪的名声也已经无清白可言。

陈太后抬手揉了揉眉心,“现在说这些没用。就看刘文圳能不能问不问得出实话。”

陈姑姑不由看向慎刑司的方向。

刘文圳却不在慎刑司,正跪在御书房的龙案前,深深叩首道:“皇上,都问清楚了……”

第97章 锦衣夜行

端坐案后的昭德帝身姿笔挺,执笔书写的手并未停下,垂着眼皮“哦?”了一声。

刘文圳自认专司揣摩圣心几十年,此刻也无法从一个单字里听出喜怒,挨着冰凉地面的额头恨不得贴进地缝里,稳住声线禀道:“都说是受姜姑姑暗中指使。往六殿下酒菜里下药的侍酒太监、掳走李四姑娘的粗使太监,不是受过姜姑姑的恩惠,就是姜姑姑拐着弯的同乡。那位从水里捞出来的宫女,和那粗使太监往来多年,私下里关系有些不清不楚……”

他在慎刑司泡了小半天,不怕问不出话来,就怕问出皇上不想听的话。

姜姑姑是椒房殿的掌事大姑姑,服侍姜贵妃从闺阁进潜邸再到椒房殿,活脱脱心腹中的心腹,各个都说是受姜姑姑指使,姜姑姑又不是吃饱撑的没事搞事,背后站着的还不是姜贵妃?

刘文圳暗骂一帮龟孙子自己找死就算了,凭白给他招了个苦差事,答话的声音轻得仿佛怕惊动猛兽的鸟雀,却听上首传来不轻不重的笑声。

“姜氏?”昭德帝提笔收势,放下毛笔摇头轻笑道:“她没那个能耐。”

是没有算计坤宁宫的能耐,还是没有别的什么能耐,刘文圳不敢深想,一听这话瞬间活泛过来,不等昭德帝叫起就很自觉地弹到御案旁,边伺候昭德帝洗龙爪,边拍绝不会出错的龙屁,“皇上英明。”

他拧干热手巾包住龙爪擦了擦,昭德帝舒泰地长出一口气,“慎刑司那里都处置妥当了?”

“都处置妥当了。”刘文圳立即接口,答得贼顺溜,“那些个押审的侍酒太监、粗使太监都灌了热油挑了手筋,再兴不起风浪来。这会儿恐怕已经抬出慎刑司,送出宫了。”

他纯粹睁眼说瞎话,没有明确圣意之前,他哪里敢擅自下杀手,这会儿听话听音,说得跟真的已经处置妥当了似的。

刘文圳要是连这点眼力介儿都没有,也做不上乾清宫的总管大太监。

昭德帝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刘文圳,嗯了一声道:“家里还有人在的,就让内务府拨一份银子安抚一二。家里已经没人的,也让内务府派人好好收殓。”

说罢龙爪一指,点着摊在案上的宣纸道:“送去椒房殿让姜氏过过眼,命内务府协理姜氏操办小六纳皇子妾的事宜。”

刘文圳闻言越发肯定:皇上这是不打算深究了。

若不是想维护姜贵妃,何必特意让内务府出面,给那些注定要死在宫外的涉事太监善终?不管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面上不信审问的结果。

若不是依旧宠信姜贵妃,又怎么会闲得亲笔拟纳妾文本,再派人送去椒房殿给姜贵妃过目?皇上还肯让姜贵妃操办皇子纳妾事宜,就代表姜贵妃无罪,和构陷六皇子一事无关。

姜贵妃这屹立多年不倒的圣宠,真真儿是头一份儿!

刘文圳表示服气,面上郑重而恭谨地应是,“奴才遵命。”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宣纸却行退出御书房,停在廊下想了想,招来亲信小太监道:“你亲自送去椒房殿,交到姜姑姑手上。”

小太监听他语气就晓得皇上是晴是雨,心知接的是露脸的好差事,忙爷爷干爹地一顿谄媚,“您老放一百个心,小的必定把差事给您办好咯!”

“去去去!赶紧去!”刘文圳虚踹小太监一脚,冲小太监屁颠颠飘走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真露脸的好事儿轮得到你们这帮孙子?教不会徒弟饿不死师傅,杂家放心得很。”

他嘴里哼哼,心里笃定皇上必会去椒房殿用晚膳,忙抬脚去处置涉事太监,趁早完事儿趁早回皇上身边伺候着。

这边刘文圳折回慎刑司,那边姜姑姑接过小太监奉上的宣纸,冲乾清宫的方向三叩首,起身后一脸惊喜兼痛心,“头先娘娘就又气又累地病过一场,今儿八殿下、六殿下先后沾上是非,娘娘即委屈又忧心险些阙过去,这会儿还起不来身。还好,还好皇上肯信娘娘,圣听清明不曾错怪娘娘。”

小太监接过姜姑姑递过来的赏钱掂了掂,边心中暗喜,边咂摸刘文圳的态度,堆起笑道:“可不是姑姑这话儿?皇上一向心疼娘娘,娘娘受了委屈,小的一定代姑姑仔细回禀刘总管。”

刘文圳知道了,皇上也就知道了。

姜姑姑一脸感激地又塞了个荷包,亲自送小太监离开椒房殿,折身进寝殿后哪里还有半点晦暗神色,语气已然得意又轻快,“要不说娘娘是皇上放在心尖上的人儿呢!慎刑司能审出什么话来咱们一清二楚,奴婢还等着刘总管传召呢,哪想皇上连问也不问一字半句,这样信任娘娘!”

传说起不来身的姜贵妃正好好儿地坐在妆台前,动作优雅而缓慢地卸着钗环,闻言透过铜镜冲姜姑姑淡淡一笑。

姜姑姑忙奉上宣纸,边服侍姜贵妃卸妆,边后怕地小声道:“娘娘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以身犯险了。您能赌太后不会多事、能赌六殿下不受皇上看重,可经不起这样冒险地赌圣心。如果皇上下令深查,以刘总管的身份手段,岂会查不出那些人吐出的其实是再真不过的实话?”

背后收买唆使太监、宫女构陷楚延卿和李菲雪的,确实是姜贵妃,也确实是姜姑姑亲自去办的。

姜贵妃看向一同映在镜中的姜姑姑,勾唇轻笑道:“如果?我敢赌,就不怕如果。这宫里最求不得的就是非黑即白四个字,大事化小、小事糊涂揭过,才能在这深宫过得好活得好。我明白这道理,皇上和太后只会比我更明白。”

那些人越是说得真切,越是咬死她不放,皇上就越不会疑心她。

过分明确的指证,反而无法取信于皇上。

皇上是什么性子,她可比谁都清楚。

姜贵妃眼底闪过一丝自得,垂眸扫过宣纸上御笔写就的纳妾文本,嘴角笑意更深,“李家嫡女给小六做妾,可半点都不委屈小六。王氏和小三是否觉得委屈,我可管不着。至于李四姑娘,她要是觉得委屈,正好和李十姑娘’姐妹相惜’不是?”

说着取出小印似轻还重地摁上宣纸,看着那一方鲜红的贵妃印章语气微冷道:“皇后不是一贯清高吗?亲儿子出事照旧懒散不作为,我倒要看看,皇上还能容她坐多久中宫之位。”

“那些首饰先过周姑姑的手,难保不是周姑姑暗中动的手脚,凭白牵连八殿下。”姜姑姑恨声接道:“就算不是周姑姑,有能耐在万寿宫做手脚的,总归脱不开德妃、淑妃那几个。多亏娘娘急智,不惜动用培养多年的暗桩,让坤宁宫吃了个哑巴亏!

只等六殿下要纳李家嫡女为妾的消息传开,首饰的事儿指定能小事化无,您这一局即踩了李家,又将六殿下架到三殿下对面,还能仗着皇上宠信摘清椒房殿的干系,真真儿是一箭三雕。”

“再一箭三雕,也不过是锦衣夜行。”姜贵妃眉心微皱,透出几分不耐烦,“如你所说,不管首饰的事儿是针对小六还是小八,左右不盼着坤宁宫和椒房殿好的,无非就是那几个。偏各个都仗着膝下有子资历老,装得多清心寡欲似的。”

她在心里把宫中“好姐妹们”都问候个遍,冷笑道:“不怕她们出招,就恨她们不出招。今儿没能揪出首饰局的背后主使,以后最好也别露出马脚叫我逮着。”

一瞬外露的凶狠转眼消散,再开口已是慈爱语气,“小四可回皇子所了?小七没被李四姑娘的事吓着吧?”

“四殿下送魏相出宫,转头就和魏相一起扎进三司衙门。娘娘不必挂心四殿下,早先奴婢将那对镯子的事儿告知四殿下时,四殿下就说定会替八殿下申冤,为椒房殿正名呢!”姜姑姑意有所指,又道:“七皇女没有大碍,倒似因着念六姑娘的关系,很为李四姑娘嗟叹。”

姜贵妃也嗟叹道:“这孩子!要不是瞧着她和念六姑娘交好,李四姑娘又和念六姑娘走得近,我何苦让下人’提醒’她去探望李十姑娘,白污了眼睛?”

“您也是不得已。要不是诸位皇子都在,又有七皇女和念六姑娘见证,怎么能显出咱们椒房殿的清白干净?”姜姑姑见姜贵妃又自责又心疼,忙出言宽慰,识趣地岔开话题道:“皇上一准儿会来看您,这文书奴婢紧着先送去内务府,旨意尽快传达下去落到实处,您跟皇上也好回话不是?”

说罢见姜贵妃点头,就揣着宣纸往内务府去润色装裱,前脚将旨意发去李家,后脚回椒房殿正撞上皇上仪仗停在椒房殿外。

姜姑姑立时笑眯了眼,并不进寝殿伺候,只殷勤招待刘文圳。

殿内昭德帝紧走几步,托住羸弱行礼的姜贵妃,打量着姜贵妃素衣素面的“病态”,不等姜贵妃开口自辩请罪,就满是疼惜地叹道:“爱妃不必赘言,朕若是不信你,又怎会急着来看你?”

边说边揽着姜贵妃坐下,抚着姜贵妃单薄的肩背眯眼嗤道:“那些攀污你的话,朕没有放在心上,刘文圳也不会无能到漏出不该漏的话,爱妃只管安心,一切有朕在。”

姜贵妃靠上昭德帝的肩头,憔悴而晦涩的面庞瞬间亮了起来,抬眼侧望昭德帝,千言万语最终化作微颤二字,“皇上……”

二人皇上来爱妃去完毕,一时无声胜有声,内务府一番声响却不小,不到一刻钟,宫里各处就都得了消息:姜贵妃在席上看中李菲雪贞静淑雅,请示过皇上和周皇后的意思后,就为楚延卿定下李菲雪为皇子妾。

王庶妃听罢难掩讶然,“贵妃不是留在万寿宫陪太后听戏吗?后来也不见贵妃露面,怎么突然就瞧上了李四姑娘?让李家嫡女委身做妾,皇上竟允了?”

她的贴身宫女脸色有些白,闻言忙低声道:“奴婢听说,刘总管今儿去过皇子所,还去过慎刑司。”

内情瞒得住,行踪藏不住。

王庶妃先愣后惊,疑惑道:“你是说,李四姑娘的事另外有鬼?”

贴身宫女不敢接话,只道:“娘娘,不管念三夫人是什么意思,您还是别惦记念四姑娘了。”

第98章 大猪蹄子

王庶妃闻言疑惑更甚,不解道:“好好儿地说着李四姑娘的事儿,你突然提念四姑娘做什么?”

贴身宫女不管她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只管苦口劝道:“念三夫人为什么突然那样殷勤,想来您也想得到。无非是瞧着皇上松了口,眼见三殿下、四殿下和六殿下不出两年必然大婚,又看中三殿下在文官中名声好。

念三夫人算盘打得精,不过是赔个庶女,即能搭上三殿下,又代表不了念家,有什么事也左右不到念家的立场。您可不能被念三夫人牵着鼻子走,别说永嘉候府和公主府本就是两回事儿,只说刘家是公主的外家,可不是念三夫人的外家。”

“我看念三夫人和刘夫人倒是亲热得很。”王庶妃越听越紧张,搓弄着手犹豫道:“我听说刘大家最是爱才惜才,当年就是看重念驸马的学识,才一力促成念家尚公主。凭小三的才学,如果能纳念家女,刘大家未必不会看在姻亲情分上,高看小三……”

“早年二殿下还在上书房读书时,得皇上夸奖的次数可是皇子中的头一份儿。刘大家可曾因此对二殿下另眼相看过?”贴身宫女忍不住驳了一句,见王庶妃面色微白,忙放缓语气道:“您只瞧李家,李十姑娘进皇子所多久了,也不见李家有所表示。同样是庶女,念三夫人想借三殿下的力,念家可未必会为三殿下出力。

再说了,从来只有皇家挑拣女家的,哪有上赶着任由女家将算盘打到皇家头上的?咱们三殿下可没这么不值钱!只要三殿下能凭着真才实学在朝中站稳脚跟,就是不靠姻亲关系拉拢帝师、皇亲又如何!”

王庶妃白着脸点头,神色仍满是纠结犹疑。

贴身宫女只得将话说得更明白,“今儿万寿宫闹那一场您也瞧见了,指不定是哪位娘娘皇子背后捣鬼。先不管李四姑娘是怎么回事,只说六殿下纳的是武将嫡女,等轮到四殿下时,贵妃总不会往差里挑。

如今皇子所里三殿下为长,就算要再纳一妾,有四殿下、六殿下比对着,再差面子上也差不到哪里去。贵妃可担不起厚此薄彼的名声。这可是三殿下现成能得着的好。不说让三殿下独善其身,您可不能胡思乱想做岔事儿,反倒拖三殿下后腿。

您再瞧贵妃、德妃、淑妃是怎么做的?不是忙着躲开,就是紧着避嫌。贤妃倒是敢闹,但您能跟她比吗?贤妃没了五殿下,您可还有三殿下。今儿的事哪件不蹊跷?万幸火没烧到咱们头上,咱们没得上赶着往火坑里跳。”

王庶妃愣愣听罢,摇着头红了眼眶,“怪我没用,生了他,却没本事帮他护他……”

贴身宫女见状不慌不乱,晓得王庶妃听进去了便不再多劝,抬出皇上道:“椒房殿传了太医给贵妃请脉,皇上是不会留宿了。皇上离开椒房殿先后脚去看过德妃、淑妃,照着往年过节的惯例,皇上不定会选哪处歇息,万一来您这儿,瞧见您红肿着眼可不好看!”

王庶妃忙憋回眼泪,希翼中掺杂着苦涩道:“那你快些去调盆冰水,拧了毛巾拿来给我敷一敷。”

贴身宫女笑着应是,一出屋子就叹了口气:她这哪是大宫女,分明是操碎心肝的老妈子。

但不认命又能怎么样?

从被拨到王庶妃身边起,她的生死就系在王庶妃身上,王庶妃好她才能好。

不等贴身宫女打叠起精神,就有小宫女小太监围上前抢着问,“姐姐怎么不在娘娘跟前伺候?有什么事儿姐姐吩咐一声,一准儿给姐姐都办好咯!”

贴身宫女淡笑着交待人服侍王庶妃洗漱敷眼,打发走小宫女小太监后,望着空置的主位上房出神。

王庶妃依旧住在逼仄的偏厢,原本偷奸耍滑的下人们却已经闻风而动,盯着三皇子哪天大婚后王庶妃能水涨船高,他们也跟着鸡犬升天。

宫里不讲求黑白,只讲求高低。

捧红踩低才是常态,她见惯不怪,不仅不能对前倨后恭的下人摆脸子,还得更加努力地把牢大宫女的位置。

王庶妃做不到四妃之首,她却必须做到王庶妃身边第一人。

贴身宫女用力抿了抿嘴,等听见净鞭声响起时不由长长松了口气,一边命人往上房点灯,一边笑着转进偏厢,“皇上果然来看娘娘了。这个点儿,皇上定是要留下的。”

她领头跪迎圣驾,眼见龙纹厚底靴径直跨进上房,看着王庶妃被人抬着送进去后,就钻进偏厢耳房,起炉子拆药包,盯着熬避子汤的药罐又出起神来。

有时候她也看不明白,皇上对王庶妃,到底是宠,还是不宠?

“皇上对王庶妃,到底是宠还是不宠?”贤妃的心腹姑姑说出了贴身宫女的心声,难掩讥诮道:“要说皇上是恼了万寿宫闹出的事,来了又走有意敲打娘娘们,却又留宿在王庶妃那里。要说皇上是有心抬举王庶妃,偏每次过完夜都赏避子汤,奴婢真个看不明白。”

贤妃不在乎圣宠,也不在意圣心,只懒懒摆手道:“他乐意来,我还不乐意见。他爱来爱走,白折腾得我多累一回。赶紧把这些坠头皮的首饰卸了。”

心腹姑姑不敢接话,怕劝来劝去贤妃又犯左性,忙快手快脚地动作起来,转口道:“慧嫔闹那一场虽保住了小命,但往后再想出头可就难了。就是皇上不说,太后也不会让慧嫔亲自养孩子。等孩子落地,凭着太后对您的怜惜,您抱养皇子的胜算可比王庶妃大多了!”

她盼着贤妃能再养个孩子,自然也盼着慧嫔能一举得男。

而皇上溜了一圈,在德妃、淑妃那里只走了个过场连茶都没用,反倒在贤妃这里坐得久,又留宿在王庶妃处,已然表明了某些态度。

贤妃这才面色微亮,连连道好:“不枉我今儿白被人恶心一场。慧嫔那贱人生男生女无所谓,只要我能养她的孩子,还怕没机会恶心回去,磋磨不死她?”

这话心腹姑姑依旧不敢接,只变着方儿劝慰贤妃,“娘娘何必这会儿生闲气,且看以后呢!您不如给五殿下念卷经?五殿下在天有灵,定会庇佑娘娘事事顺心。”

贤妃先是冷笑,想起夭折的五皇子神色随即一肃,扶着心腹姑姑转进内室。

陈太后亦是神色一肃,皱眉道:“皇帝去王氏那里之前,还拐去寿康宫看望过慧嫔?”

“因刘总管亲自守在门外,太妃的人不敢乱打听,倒是问不出皇上和慧嫔是个什么情形。”陈姑姑边给陈太后、念浅安布菜,边细细答道:“椒房殿请过太医后,姜贵妃就歇下了。皇上先去的德妃、淑妃宫里,没到一盏茶就转去看贤妃,倒是待了小半个时辰。半道又拐去寿康宫,最后才留宿在王庶妃那里。”

陈太后松开眉头啜了口汤水,擦擦嘴角没滋没味道:“先帝那会儿宫中女人就不少,皇帝可真是学了先帝的精髓,帝王心术不用在朝政上,竟巴巴地搅和进后宫的人和事里头。”

光看如今只剩寿康宫三位有头有脸的太妃,就能猜到先帝在时,这宫里又是怎样一番挣来斗去的面貌。

陈太后能有感而发地嘲讽皇上,陈姑姑只能笑而不语,瞧了眼念浅安接着道:“如此六姑娘倒不用再费心猜来猜去,烦恼谁嫌疑大了。皇上走完这一遭,明摆着一副谁也不查谁也没罪的态度。怕是刘总管白泡了半天慎刑司,没能问出有用的话来。”

事情就此揭过,不明不白就算了,最糟心的是坤宁宫有冤无处申。

皇上过坤宁宫而不入,听刘文圳说周姑姑正大肆整顿宫女、太监,不过轻飘飘一句:让内务府协助周姑姑肃清坤宁宫。

虽间接肯定了周姑姑的清白,但周姑姑被“爱徒”啄了眼,半点没被圣恩沐浴到,只差没把自己呕死。

更别提皇上没进坤宁宫,连皇子所也没去,只命太医院给楚延卿好好“调养”身子。

陈太后顿觉没胃口,放下碗筷哼道:“皇帝不疼小六,我疼。那样伤人神志的腌脏药,一句调养就没了?给我交待下去,皇子所的膳房要是没把小六伺候好,不用皇帝开口,我就先办了他们!”

陈姑姑立即领命而去。

陈太后看向念浅安,苦笑道:“本想留你多住几天,偏糟心事儿一件赶着一件,你明儿还是出宫家去,没得叫你个小孩子家跟着不开心。小六’酒醒’后还有些难受,你出宫前可要去看看他?”

看个鬼!

念浅安在心里怒翻白眼,一脸假装没听见的表情,戳了戳跟前东坡肉的油亮猪皮哼哼道:“果然皇上是个大猪蹄子。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陈太后摇头失笑,“又乱说话!皇帝是你舅公,可和大猪蹄子扯不上关系。”

念浅安掰着指头把四妃并王庶妃数一遍,竖起大拇指道:“皇后是中宫、是正妻,皇上连周姑姑的面子都肯抬举,怎么就不能迈迈龙腿多走两步,不说哄哄皇后吧,好歹别这么打坤宁宫的脸啊!哪个宫院都走过了,倒把坤宁宫单落下,皇后和小表舅不要面子的吗?”

她科普了下大猪蹄子是什么神仙属性,陈太后顿时大笑,哈哈哈道:“出去可别乱说!心里怎么想随你,只别露在脸上。不过我们安安这话说得讨我喜欢,明儿我就点大猪蹄子来尝一尝!”

陈太后嘲讽起皇帝儿子来真心与时俱进,接受度超高!

念浅安见陈太后笑得真心实意,就做出小女儿态和陈太后凑趣闲扯淡,扯得陈太后的心情成功阴转晴后,才遁回自己的小院子,进门就吩咐小豆花,“院里有没有现成的针线布料?我有用。”

小豆花很快去而复返,将针线笸箩递到念浅安手边,奇道:“六姑娘怎么这会儿想起来做针线?”

原身的女红不能看,别说在万寿宫,连在公主府都没动过针线。

难怪小豆花一边惊奇一边担忧,生怕念浅安针线没做成,浪费布料不要紧,毁了双手很要紧。

念浅安对上小豆花大惊小怪的紧张神情,不由自嘲地笑了笑,“放心,我就做一小块手帕,再手残也搞得定……吧?”

第99章 查无此人

小豆花自然不会泼冷水,忙坐到一旁帮着分线,转而感激道:“奴婢去看小豆青时,她刚上过一回太后赏的药,疼得直抽气硬撑着才用得下饭。多亏六姑娘另给的好药,好歹能睡个安稳觉。小豆青让奴婢替她告罪,是她不够谨慎才害了李四姑娘。多谢六姑娘还肯惦记着她。”

宫里打板子打得贼有技术含量,里头疼个半死外头半点看不出来,小豆花一回想小豆青面色惨白的样子,就牙疼似的倒吸气,不敢多说污贵人耳朵,故作好奇地换了话题:“那药六姑娘总贴身带着,显见是极宝贝的。您肯赏给小豆青,她不知道多感激。”

说的正是柳树恩送的那三瓶药,半点没剩全给了小豆青用。

念浅安似笑非笑地低哼道:“以前是宝贝,现在不是了。”

说着放下裁帕子的剪刀,歪头问,“听说那药是番外进贡的,这样难得的东西,如果是皇子身边的暗卫去太医院讨要,是不是一要一个准?”

“哪儿能呢!就算主子能赏,也不是下人轻易能讨要的。”小豆花不管药的来历,也不管念浅安何来此问,只如实答道:“这些事体都归皇子屋里的管事大嬷嬷管,太医院给药不看人,只看大嬷嬷的对牌。”

念浅安脑中顿时回放各式画面,半晌又低低哼了两声,边闷头穿针引线,边皱眉问起另一件事,“小野猫的事儿问清楚了?”

小豆花挑亮灯火,低声道:“奴婢私下问过和奴婢一块儿回头找李四姑娘的狗腿,七皇女之所以会想起去皇子所看望李十姑娘,是听了另一个大狗腿的提醒。因那大狗腿原先是服侍姜贵妃的大宫女,拨到七皇女身边后总爱拿捏架子,七皇女不爱带她,当时并不在场。”

念浅安抬眼冷笑,“你在宫里世面见得多,你信不信这是巧合?”

小豆花干笑,“皇上信这是巧合,那就是巧合。”

念浅安没想为难小豆花,闻言滋味复杂地摇摇头没作声,手下针线走得又慢又认真。

她挑灯奋战,绣到半夜才搞定一方小巧的手帕,陈姑姑自然收到她熬夜做女红的消息。

陈太后大感新奇地接过帕子看,没控制住嘴角一抽,“……绣得好。”

念浅安小口吃早膳,小脸微红道:“……您不必昧着良心硬夸。”

陈太后笑着亲自帮念浅安擦嘴洗手,牵着念浅安一道出万寿宫,命陈姑姑送念浅安出宫,自家摆开仪仗,往皇子所探望楚延卿。

念浅安挥手辞别陈姑姑,登车刚驶出内皇城拐上朱雀大街,就碰上公主府来人找,“六姑娘,赶巧您出宫,念妈妈今儿一早刚回城。这是念妈妈命奴婢转交的信,请您过目。”

跑腿婆子跳上车辕跟车,念浅安窝在车里拆开信封,打头一页是念妈妈的字迹,说的无非是她名下脂粉铺子翻新的种种进度,第二页是王强的手笔,先说柳树恩私下派人找过几次让他做过什么,再说他奉命暗中查探柳树恩家世的经过和结果。

当先就是“查无此人”四个大字。

念浅安顿觉辣眼睛,一目十行地扫过王强拉拉杂杂的禀报懒怠细看,翻到下一页不禁微愣,盯着最后两行字疑惑地自言自语道:“单怀莎也在偷偷查柳树恩?还被王强撞上了,顺藤摸瓜发现是单怀莎派的人?”

这是什么情况?

念浅安想不明白,再往下翻则是附带的另一封小纸条,笔迹不可谓不熟悉:柳树恩约她明天见,商议驰古阁开张事宜,通过念妈妈转交纸条,地点选在她名下的脂粉铺子。

念浅安撇了撇嘴,身下马车突然一震,车夫紧跟着禀道:“还请六姑娘安坐,三司衙门的兵爷们正打大道上过,兵爷们办差是不管谁是谁的,路上车人都得往一旁避让,等兵爷们打马走完了,咱再走。”

念浅安掀开车窗帘往外看,见除了衙门皂服还参杂着宫中侍卫服色,不禁奇道:“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车和车夫都出自万寿宫,车夫见识不似一般下人,闻言就讲起新鲜出炉的消息,“还不是大盗掳人案的事儿。听说昨儿四皇子一头扎进三司衙门后,就没回过皇子所,夜里都是在衙门里凑合过的。一早不等小朝会,就和魏相往御书房求见皇上,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三司衙门点兵点将,宫里也出动了不少侍卫。

那样大的案子,三司衙门行事叫人摸不着头脑不值得奇怪。衙门办差向来如此,先抓人再审问,问出证供画过押,得皇上首肯后才会正经定罪,等那会儿才能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六姑娘别担心。”

念浅安不担心,只觉得虐心:瞧那些兵爷四散奔去的方向,不是朱门坊就是官宦住宅区,八成抓的都不是普通人。重点是四皇子、魏父“举报”捉拿的,十成十倒霉的都是和魏父对立的某官某臣。

柳树恩细数魏父几大奸佞罪状的话犹在耳畔。

此情此景下还有啥好纠结的,魏父铁定借机打压异己了。

而大盗掳人案的主使不是大皇子就是二皇子,不管四皇子和魏父跟皇上说了什么,反正不是真查到了“真相”。

这下还要什么实锤,魏父妥妥地和四皇子勾搭上了。

念浅安不忍直视地收回张望的视线,从奸臣想到奸妃,没话找话地强迫自己分开心神,“魏相和四皇子如今走得貌似挺近。我看姜贵妃对魏夫人也不见多热络,倒是挺给我娘面子,一副巴不得我和七皇女玩得好的样子。”

跑腿婆子虽只是公主府的下等仆妇,但耳目贼灵,闻言就不屑道:“六姑娘不知道,姜贵妃有意示好公主府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现下宗室里数一数二的两位老亲王,那是皇上得喊皇叔的人物,哪里肯理会姜贵妃?再往下最风光的,就是咱们公主府了。

姜贵妃再贤德再受宠,那也只是个贵妃,宗室但凡有点骨气的谁会买她的账?她想在宗室立住好名声,不也得明知公主和皇后交好拉拢不了,退让着不愿得罪?可不就巴不得您能和七皇女好,哪天她也能沾女儿的光,在公主跟前得个好字吗!”

念浅安恍然挑挑眉,见兵爷们路过完毕就放下车窗帘,车夫举鞭一甩,随着重新动起来的车人驶出朱雀大街,才拐进朱门坊,跑腿婆子就跳下马车意外道:“六姑娘,是四姑娘!”

然后又哟了一声,“陪四姑娘等在坊门边的,好像是李夫人身边的妈妈!”

她禀报完忙着打赏车夫,念浅安则迎上念秋然主仆,看向徐氏的妈妈颔首致意,“你们怎么等在这里?”

“奴婢奉夫人命来请念六姑娘,听说您才出宫哪里还坐得住,拜见过公主说了我们夫人的意思,就来这儿等您了。”那妈妈蹲身行礼,强忍着忧痛撑出笑脸,“我们四姑娘昨儿回府清醒后,先是知晓事情经过,后又接到指婚旨意,人就有些……不好。请六姑娘去看看我们四姑娘。”

“我陪六妹妹一起去。”念秋然握住念浅安的手,面露担忧道:“是菲雪姐姐想见六妹妹和我,李夫人让人来请,我就跟着一块儿来等你了。”

那妈妈忙补充道:“奴婢也拜见过念三夫人,念四姑娘出来,念三夫人是知道的。”

念浅安便也不废话,谢过车夫打发跑腿婆子先回公主府,就和念秋然上了李家的马车。

徐氏等在二门上,见着人就拉住念浅安晦涩道:“没吓着六姑娘吧?四丫头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不肯说话,难得开口就说想见你和念四姑娘,我也顾不上叨唠不叨唠了,紧着去请你们来,还请六姑娘别见怪。”

她一脸强颜欢笑,左右看过一圈,失望道:“念四姑娘没来?”

跟在念浅安身侧的念秋然,“……我来了。”

念浅安无奈失笑,比起李菲雪眼前的徐氏状态似乎更糟糕,“……您没事儿吧?”

徐氏老脸一红,尴尬道:“……我没事儿,一时没瞧见,念四姑娘别怪我老眼昏花。”

被念秋然的透明属性一打岔,徐氏的强笑总算有了点温度,一手拉一个道:“不是我小题大做。实在是四丫头看着好好儿的,照吃照喝照睡,见着我们老爷也不哭不闹,对着下人依旧一副笑模样。我倒宁愿她大闹一场,甚至是大病一场,也好过这样没事儿人似的安安静静,更叫人担心。”

徐氏的担忧和见解其实很科学,人受了严重刺激如果不顺应本能痛快发泄一场,只一味憋着忍着假装没事,反而更糟糕。

念浅安和念秋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步伐往李菲雪的院子去。

旨意已下喜事必办,院子里的下人进进出出置办李菲雪的“嫁妆”,虽不清楚旨意内情,但看主母神色就晓得这门突如其来的亲事李家并不满意,各个轻手轻脚,脸上并不敢多露喜色。

徐氏眼不见为净地挥退下人,停在院中望着花窗,低声苦笑道:“早前四丫头大病过一回后,就总喜欢依窗看书,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干坐着都能坐上一天。今儿也是这样,那书页根本就没翻动过,说完想见你们后,就呆坐了大半天……”

她半是解释半是希翼,轻轻推了念浅安姐妹一把,“你们陪四丫头好好儿说说话,我就不进去了,省得你们不自在。”

徐氏有意避开,只盼李菲雪见着人能开怀,带着身边妈妈转进厢房,呆坐着不停叹气。

李菲雪却不再呆坐,听见脚步声就放下书册站起身,快步迎上念浅安二人,笑微微道:“可算把安妹妹和小透明盼来了!安妹妹昨儿留在宫里可好?小透明昨儿回府睡得可好?”

一边寒暄,一边吩咐丫鬟,“快拿我让你们买的新式点心,再沏壶好茶来。”

等丫鬟上过茶点退下后,就拉住二人眨眨眼笑道:“念大姑娘刚上铺面卖的新鲜花样,我特意让人去排队买的,你们府里吃过了没有?没有的话正好尝一尝。”

念秋然愣愣接过茶点,转头目露迷茫地看向念浅安。

念浅安一脸“少女你有说有笑的略吓人啊”的惊悚表情,伸出爪子摸李菲雪的额头,“菲雪姐姐,你是不是被刺激得记忆断片了?咱好好儿说人话行不行?”

第100章 喝鸡汤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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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菲雪一反常态地哈哈大笑,蹭着念浅安温热的掌心道:“行,怎么不行?”

她拉下念浅安的手握住,偏头看向念秋然,关切问道:“昨儿到底怎么回事?你真是被念三夫人叫走的?我和安妹妹分头找你时,你去了哪里?安妹妹又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找着你的?”

念秋然也被李菲雪正常得太不正常的模样吓到,闻言忙将前后经过一说,末了道:“辞别王庶妃后,我和六妹妹就被七皇女拉去皇子所,后来小豆青找来,我们才知道你不见了,再后来……”

再后来就是一声惊叫引发的不堪场景。

念秋然说不下去,李菲雪却脸色一变,所想所悟只和周氏、念秋然有关。

前世她对念家三房所知,全都在李家重回京城之后,她知道念秋然后来嫁得不错,但不知道念秋然嫁人前过得如何,一心扑在念夏章身上的周氏对庶女又如何。

“念三夫人想对小透明做什么?”李菲雪闻弦知雅意,握着念浅安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面露紧张问,“安妹妹,你也看得出来是不是?看出念三夫人想拿小透明攀三皇子,才非要带走小透明,对不对?”

急急追问的声线绷得异常尖锐。

念浅安暗暗皱眉,垂眸看李菲雪用力到发白的手,点头道:“但我不会坐视小透明任由三叔母摆布。昨天送小透明出宫前,我已经和刘嬷嬷通过气,请我娘和我爹出面,找机会说动祖母将小透明的亲事交给公主府做主。”

念秋然见李菲雪抓着她的事不肯放,忙也点头道:“昨儿我还留在公主府住了一晚,公主亲自问过我的意思,驸马说父亲连着外放两任,今年定会回京述职另等吏部调派,母亲的意思暂且可以不管,父亲那里却要问清楚,不然祖母那里不好说。”

于老夫人痛失嫡长子,如今只剩念驸马和念三老爷两个亲生的,再偏爱念驸马也不会不顾念三老爷的意思和脸面,总要等问过念三老爷再做打算。

李菲雪却不管这些,只盯着念浅安追问道:“所以公主是愿意帮小透明的是不是?只要念驸马肯出面,小透明的亲事总归能交给公主做主是不是?”

念浅安打包票道:“是。如果三叔父对小透明的亲事另有好打算就罢了,否则就算说不动三叔父,我娘上头也有的是人,没有祖母还有皇后,还有太后。小透明自己做不了主,我帮她拼爹拼娘,仗势欺人什么的,公主府是熟手。”

念秋然面露感激,李菲雪也面露喜色,连连道:“好,好,那就好!”

说着脸色又是一紧,问起小豆青,“她怎么样?太后有没有迁怒她?”

单看徐氏的态度就知道,李菲雪并没多说小豆青的“过失”,甚至没有细说她之所以会落单是因找念秋然而起,徐氏竟似不知详情,半点没将恼怒、悲恸转嫁到念家人、小豆青身上。

李菲雪仿佛全然不在乎自己,只一味替他人着想。

念浅安捧着又酸又疼的小心肝,尽量往轻里说:“菲雪姐姐别担心,小豆青只关起门来挨了几板子以示惩戒,养好伤后依旧是条好汉。”

李菲雪咧开嘴笑起来,松开念浅安的手自顾包点心,自言自语似的道:“安妹妹帮我送份点心给她吧?转告她好好养伤,千万别自责。我的事不怪她,她没事儿就好……”

真的太好了。

前世安和公主失去爱女后,并未移情念家其他姑娘,唯独对不起眼的念秋然有几分怜惜,她回京后听说名不见经传的念秋然得以高嫁,还觉得奇怪,后来才知道是安和公主亲自保的媒。

今生不管起因、经过如何,结果没变,念秋然的亲事依旧在前世的轨迹上。

而小豆青持重稳妥,前世接陈姑姑的班做了万寿宫的掌事姑姑,今生虽有意料之外的变故,但至少没有因为她而彻底改变命运。

真的太好了!

李菲雪如释重负般笑个不停,将包得很不专业的点心塞给念浅安,机械地重复道:“很好,小透明和小豆青都好好儿的,那就好,那就好。”

她对自己几乎称得上神经质的言行毫无自觉。

念浅安吓得丢开点心包,“好个屁!菲雪姐姐!求放过小透明和小豆青的事儿,求放过你自己,我和小透明屁颠颠赶过来,不是来听你说着人话却一副鬼模样的!你只说你想怎么着,我去求我娘求皇后求太后,总能为你争一争!”

念秋然闻言顾不上其他,猛点头道:“就是六妹妹这话!菲雪姐姐,你别吓我们!”

“我没想吓你们,也不想吓着母亲,凭白连累别人。”李菲雪依旧在笑,看着念浅安泛起暖意的眼睛却越来越红,“安妹妹敢想敢说,总能戳中人心窝子。可是我不能一走了之,更不能一’死’了之。你们也瞧见了,母亲再心疼再恼恨,家里接了旨意还不是得’欢欢喜喜’地受着办着。

我不做妾,母亲怎么办?李家怎么办?我没想过逃避,更舍不得丢下母亲。拿一时逃脱换李家一世前程不值得、不可能。我没有不甘愿,我只是想不通,想来想去都不明白为什么是我,怎么会是我?”

她滚下泪来,翕合的嘴角仿佛被无形的手牵着一动又一动,“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没有害人之心,我已经、我明明已经……”

明明已经痛改前非了啊?

她承认她是带着私心接近公主府,也有意督促徐氏和靖国公府交好,但她只想李家好,自认对念浅安等人出自真心,并无半分虚情假意,对其他人更是敬而远之,不曾因前世所知而起过利用、算计的歪心思。

她明明已经痛改前非了啊!

为什么命运还要这样对待她呢?

是她做得不够好吗?

李菲雪迷茫地张着口,呆滞的笑容像一副死板的面具覆在脸上,泪珠划过翘起的嘴角微微凝滞,一颗颗断线般掉落。

比起七皇女动不动就哇哇大哭,笑着无声落泪的李菲雪几乎能哭碎人心。

念浅安顿时哎哟咕,一把抱住李菲雪,“哭吧哭吧,大声哭出来!”

她想起曾和李菲雪相拥痛哭的诡异场景,此刻的李菲雪仿佛和那天重叠,隐忍着不为人知的艰难,藏匿着无法言说的苦涩,更多的是迷途孩童般的惶惑。

念浅安揪得心都疼了,伸出爪子将念秋然一并揽过来,故作豪放道:“菲雪姐姐!我们陪你一起哭,谁也别笑谁哭得丑!谁哭得最丑算谁赢!”

念秋然很捧场地噗嗤笑,想到自己和李菲雪背道而驰的迥异局面,感同身受地也掉下泪来,“菲雪姐姐,菲雪姐姐……”

李菲雪迟钝地动了动眼珠,呆呆看着扎在她肩头的两颗脑袋笑了笑,终于呜咽一声,嗓子如割断的陈旧琴弦般发出刺耳的闷响,洪水卸闸似的大哭起来。

念浅安听着她震天响的哭嚎默默一抖,想起坠在袖袋里的信,想起辣眼睛的查无此人四字,顿时邪火又起,嘤嘤嘤变呜呜呜,干脆借机发泄一通。

厢房里的徐氏听着她们堪称鬼哭狼嚎的动静,半喜半忧地原地直打转,“肯哭就好,哭出来就好。只是六姑娘的声儿怎么比四丫头还响亮?我、我还是去看看……”

她的妈妈忙拦人,叫哭声触动心肠也跟着掉泪,却是泪中带笑,“夫人快别管了,由着小姑娘家家地自在哭闹去吧!”

徐氏迟疑地点头,抹着泪坐立不安。

念浅安也抹了抹泪,吸着鼻子喊停,“我哭够了,你们俩要是哭爽了,差不多就行了啊。大哭伤身,我脑壳疼,再哭下去该吐了。”

她撸了把涕泪横流的脸,一边抽出念秋然的帕子按到念秋然脸上,一边自己擤鼻涕又掏出簇新的手帕,塞给李菲雪,“菲雪姐姐快擦一擦,哭得好丑,我和小透明认输。”

念秋然捂着帕子笑,有意配合念浅安插科打诨,“菲雪姐姐真是不哭则已,一哭惊人!”

李菲雪闻言笑得不再犹如失了魂的木偶,只觉被人这样逼着、这样陪着失声痛哭后,仿佛堵住身心的某些东西不翼而飞,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都松快起来,她捏着手帕揩了揩泪脸,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道:“安妹妹怎么带着块这样简陋的帕子?你身边换了人做针线吗?”

她痛快发泄后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拿手帕做话茬。

念浅安一脸冷漠地皱了皱鼻子,“……我自己绣的。”

李菲雪和念秋然两脸捧场地点了点头,“……至简至雅,绣得好。”

“我有自知之明。不过我绣得再惊天地泣鬼神,你也得收下。”念浅安哼哼着拿回超丑的手帕展开,重新叠好后放进李菲雪手中,“给你的回礼。意思和形式都齐活了,我俩的手帕交坐实了啊。不管你怎么选择,做不做妾,我们都是永远不变的好闺蜜。”

念秋然闻言忙把自己的帕子也塞过去,“不管是哭是笑,我和六妹妹都陪着你。菲雪姐姐不准嫌我的帕子脏,快回我一块好的来!”

李菲雪眼角又红又酸,却笑着憋回泪水,将身上手帕郑重送给念秋然,用力握住二人的手道:“谢谢,谢谢你们……”

念浅安见她恢复常态,就放下心抠了抠李菲雪的手心,挤眉弄眼道:“菲雪姐姐,喝心灵鸡汤不?”

李菲雪被她挠得忍不住笑,和念秋然对视一眼,齐齐歪头问,“你又有什么奇思妙想要说?心灵鸡汤是什么好东西?要是用料难得,眼下可没法儿立时就喝上。”

念浅安表示此鸡汤非彼鸡汤,忍着牙酸开启心理咨询模式,“菲雪姐姐,你刚才说老天为什么要那样对你,因为老天不公老天眼瞎呗!但可是,一时对命运低头不要紧,不能对命运认输。别说你,我们谁都输不起。”

古代女人难做啊混蛋!

要想混得好,真心输不起。

哭够了只是身子爽,心理有病还得治。

她虽不知道李菲雪哪来那么多难解、难懂的压抑情绪,但没打算哭完就跑,正色又道:“你既然做了选择,敢说一声没有不甘愿,那就好好走下去。老话说日子是人过出来的,那就把你今后的日子过好!打贼老天的脸!”

念秋然闻言忙假做甩巴掌,“打贼老天的脸!狠狠地打!”

第101章 装继续装

念秋然鹦鹉学舌。

李菲雪看着她愤愤然的样子扬起真切的笑容,缓缓点头道:“好。我听你们的。”

念浅安表示怀疑,“光听进耳里没用。菲雪姐姐,你真的想通了?”

“真的想通了。不光听进耳里,也听进了心里。”李菲雪抿着嘴笑意更深,比起苍白安慰无力开解,念浅安一如既往的态度更令她觉得熨贴感激,她看着念浅安心头微动,脱口问道:“安妹妹,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念浅安一脸“少女你自愈能力好强”的倾佩表情,闻言不用设身处地地代入自己,只需想想自己从奸臣之女变成公主之女就觉得好幸运,于是满怀感恩道:“还是那句话,认命不认输呗。好死不如赖活着,心死了命没了就真的啥也别想了。先己后人,不自私点把自己的日子先过好了,怎么无私地为自己在意的人设想,哪儿来的资格和能力帮衬你想帮的人?”

念秋然忍俊不禁,“六妹妹总有满口子歪理。偏让人挑不出错驳斥。”

李菲雪也忍不住笑,心里那道坎似被宣泄泪水冲毁,原本空悬的心落到实处越发沉静,细品片刻后摇头叹道:“安妹妹说得对,我何苦为难自己?我不放过我自己,还能指望谁来放过我?”

念浅安深觉画风不太对,“大家都是正当年的花样少女,话说通透了就好,不带这么唉声叹气的。做人,最紧要是开心。对不菲雪姐姐?”

李菲雪表示很对,振作精神问,“安妹妹,我实话告诉你,我虽被人设计喂了药,但只是昏睡并没有真的坏了……清白。你也给我句实话,昨儿太后单留你一个,是不是问过你皇子所的事儿?太后可曾提过,六皇子又是怎么回事?”

念浅安不能直言首饰局隐情,但能给李菲雪透个底,说罢楚延卿也是被人在酒菜里下了药,就竖起三根手指,“刘总管篱笆扎得忒紧,连万寿宫都打探不出慎刑司到底审出了什么。先不管皇上的态度,只从动机和能耐看,左不过是贵妃、德妃、淑妃在背后捣鬼。”

李菲雪并无多少不忿:前世身为三皇子妾行走宫中,看得最多的就是一床锦被遮尽丑的世态。宫中多少事都是查无可查后糊涂了事,竟不觉得这样的结果值得意外。

反而心下震惊:那位升迁高位却依旧低调和气的宫女,原来是深埋在坤宁宫的钉子?

前世直到她死,那宫女仍好端端在周皇后跟前服侍,连周姑姑都一直被蒙在鼓里,可见不是她无能,也不是她所知无用,而是她以为的先知,未必和表面所见一般真实可靠。

李菲雪暗自皱眉,又问,“照安妹妹这么说,万寿宫闹的那一场也不了了之,慧嫔如今挪去寿康宫养胎,等生下孩子后总不能还留在太妃宫里。太后可提过,将来如何处置慧嫔母子?”

“慧嫔得罪了姜贵妃和贤妃,以后能进冷宫都算是好下场了。生下孩子也轮不到她自己养。”念浅安想了想陈太后的态度道:“太后逢年过节不忘给五皇子念经,心里可怜贤妃,自然偏向贤妃。但皇上怎么想的鬼知道。昨儿遛了一大圈弯,最后留宿在王庶妃宫里,也许是想抬举王庶妃,让她抱养慧嫔的孩子?”

王庶妃?

皇上对王庶妃的“抬举”可不在这上头。

李菲雪想起前世这位庶婆母的种种不无唏嘘,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出口的是另一番感慨,“果然是造化弄人。前阵子白叫十妹妹气一场,现在再看,我和她有什么差别?”

在家里做不成好姐妹,进皇子所连正经妯娌都算不上。

她即自嘲又嘲人,好歹恢复了正常调调。

念浅安默默松口气,干巴巴接道:“还是有点差别的。三皇子怎么样我不知道,六皇子的性情我还算了解。至少肯对谁好就是真的对谁好,心思说简单也简单。挺……好相处。”

李菲雪闻言心绪暗自波动,面上捂嘴笑道:“原来安妹妹也会说不顶用的安慰话儿。”

念浅安皱着脸干笑,“不好意思,貌似没能安慰到你?”

“怎么没有?皇后和公主多少年的交情,六皇子又和六妹妹关系转好,单看在公主和六妹妹的面上,也万不会因昨儿的事磋磨、迁怒菲雪姐姐!”念秋然忙接话,急急开口宽慰李菲雪道:“哪里像我,心里有喜欢的人又如何?亲事捏在嫡母手中,还得麻烦六妹妹替我出头。菲雪姐姐至少没有牵挂,将来是好是歹能全凭自己意愿。”

心里有喜欢的人?

念浅安一脸“少女你别突然自爆猛料啊”的震惊表情,“……小透明,你这么说更没有安慰到人好吗!”

李菲雪被念浅安带歪了,“……嗯,我并没有被安慰到。”

歪完忙正色问念秋然,“是哪家公子?家世如何?为人如何?你……你们没有做出糊涂事儿吧?”

念浅安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又是好气又是后怕,“别告诉我是依附公主府的那些书生!你怎么不早说?哪天我娘真接手你的亲事,不知道你心里有人乱点鸳鸯谱,你找谁哭去?”

她想来想去都想不出能是哪家公子,只想到那些投靠念驸马,在公主府外院吃闲饭的落魄书生。

念秋然忙摆手,连道不是,“我只见过他两三次,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哪里能做出什么糊涂事儿。”

她确实想以身说法,以惨比惨开解李菲雪,此时顾不上羞怯,强忍着脸颊滚烫低声道:“他家世好,为人……也好。即便我不是庶出,也高攀不上他。我也没想过能高攀他,不过是我一厢情愿。我已经断了这份念想,六妹妹听过就罢,不必因此顾虑我的亲事。”

什么高端人物,居然让念秋然如此讳莫如深?

念浅安没白目到逼问念秋然不愿吐露的心上人,面上哑然,心里苦逼:果然古代早恋是主流啊。原来念秋然也在暗搓搓单恋,她不是一个人!

李菲雪亦是哑然,心里细想一番念秋然前世所嫁之人,家世为人倒也对得上,暗自松口气的同时不由越发肯定:事是死的,人是活的,她不必因为今生变数就圈地自困,只需用心正视所知所闻。

遂也不多追问,更不忍看念秋然羞迥,笑意暖融地握住念秋然的手道:“小透明,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她哪里看不出念秋然自爆隐私的用意,方法极端而粗陋,却更显得心意纯粹、贵重。

念秋然如释重负地抿嘴笑,李菲雪见状越发振作起精神,故意催促道:“安妹妹快带小透明走,再引出什么吓人的话来,我可受不住。家里正忙乱着,我就不多留你们了。”

念浅安和念秋然不以为杵,乐见她不再消极怠工,想着再耽搁下去徐氏估计得疯,少不得有说有笑地由李菲雪送出李家,功成身退地登车闪人。

徐氏听着她们一路笑语,果然先就放下一半心,见李菲雪回转就迎出厢房,觑着女儿的脸色笑问,“怎么不留六姑娘、四姑娘一道用午膳?我都让厨房备着呢。”

李菲雪触及她小心翼翼的探看,心里酸疼得险些又掉下泪来,忙撑起笑略过念秋然的事,将三人谈心前后说了,挽着徐氏郑重道:“以后我再不会让母亲为我劳神伤心。昨儿的事儿不是我们能追究的。至少现在不能。我已经放下了,母亲也不必因心疼我而讨要什么说法。”

徐氏生怕刺激女儿,哪里敢露出半点愤懑,只忍着心酸道:“我明白。何况我就是想讨说法,也得你父亲答应!”

到底有些埋怨丈夫一味忍让,没为女儿出头。

李菲雪淡淡一笑,前世她也曾怨恨过父亲不作为,李家才会那样不堪一击,今生却觉得父亲的中庸是好事,她不求李家大富大贵,父亲这样的性子对如今的李家来说,反而更稳妥更合适。

她反过来劝说徐氏,说尽好话哄得徐氏开颜后,就说起自己的“嫁妆”,“如今我也不比十妹妹高贵多少。皇子妾说得好听,哪里有什么嫁妆可言?母亲别白花工夫,留些首饰布料,其余的都折成银票散银才是正经。”

话虽不中听,但肯为今后用心打算,总比之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好。

徐氏又喜又忧,吊着的另一半心总算彻底放下。

念浅安则被吊起火热八卦心,虚心求教道:“小透明,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你的初恋吧?真的能说放下就放下,说不惦记就不惦记了?”

念秋然闻言脸又红了,语气却不忸怩,“本不是我能奢求的人,我早知道不会有结果,不过白想一想。只要他如今好好儿的,我也不想强求什么。”

强求二字听着好心酸!

念浅安怒抱念秋然蹭了蹭,默默目送念秋然回隔壁,又默默飘回绮芳馆,全程走神地吃喝拉撒睡,次日扒完早膳,摸出念妈妈的信又看过一遍,垂着大哭后肿起的核桃眼自嘲一笑,飘去荣华院报备行程。

她只说去视察铺子,安和公主和念驸马自然无有不应。

念浅安深深怀疑这两人巴不得她不在家里做电灯泡,一边默默吐槽一边往脂粉铺子去,直奔铺子后院的账房,打发远山近水放风,“上完茶点就在院里守着,别让掌柜伙计乱闯,待会儿柳公子会来,我有正经事和他私下商议。”

远山近水这才知道此行另有目的,忙尽职尽责地充当门神。

约定时辰刚到,回城后就暂住铺子后院的念妈妈就引着柳树恩从后门进来。

“念六姑娘。”柳树恩矮身穿过门帘,听着身后门扇吱呀合上,再看桌上已经动过的茶点,不由挑了挑眉,“念六姑娘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很久?”

装!

继续装!

念浅安实实在在翻了个大白眼,起身站在桌旁,冲柳树恩招了招手,“废话少说,也别急着坐。过来。”

柳树恩依言走过去,停在念浅安身边,再迟钝也看得出念浅安态度不对,脑中还盘旋着她怒翻白眼的不雅行径,一时好笑一时不解,梭巡着念浅安的神色轻声问,“怎么了?你心情不好?”

第102章 这么巧啊

念浅安充耳不闻,默默凑近几步和柳树恩排排站好,抬手比了比二人的身高,偏头问柳树恩,“你多高?八尺?八尺一?”

柳树恩偏头看向二人高低并排的肩,只觉念浅安突如其来的举动实在莫名其妙,脑中想着念浅安的肩看起来又瘦又薄,只有他的一半厚度,单薄得仿佛稍微用力就能捏碎,嘴里愣愣答道:“差不多八尺……吧?”

他一大男人,又不用自己裁缝衣裳,哪里知道精确的尺寸?

念浅安也不纠缠几寸几厘的误差,得到大概答案后无声扯了扯嘴角,挪到柳树恩身前伸出爪子,手心朝上冲柳树恩勾了勾手指,“劳烦伸下手。”

柳树恩越发莫名其妙,学着念浅安的样子摊开手掌心朝上,垂眸看二人一大一小的手,迟疑着笑道:“念六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念浅安摆出一副要你管的傲娇表情,二话不说握住柳树恩的大手,握完摸摸完比,转着爪子覆在柳树恩的掌心上,比划着彼此手掌大小,几不可闻地喃喃道:“……果然很大。”

柳树恩听出她的语气竟有些难言的失落,此时此刻却顾不上细想,见她不止动口还动手,忙忍着不自在抽了抽被她用力压住的手,皱眉失笑道:“念六姑娘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我,大可不必亲自动手动脚。你一个姑娘家,这样又揉又捏的,不太好……”

念浅安抬眼看他低着头红着脸,一边觉得眼睛疼一边控制不住心口急跳,暗骂自己没出息,面上不露声色,又丢过去一个大白眼,“我们背过抱过一起飞过,还渡过不止一次气,你现在说不太好会不会太晚了?”

柳树恩一噎,半垂的脸越发窘迫得阵阵发红。

念浅安错开视线平复心跳,一爪子拍开柳树恩的手,提脚哼哼道:“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用不着问你。可以坐下说话了。”

“念六姑娘。”柳树恩神手拦住念浅安,挡在她身侧的手还残留着被她揉捏过的触感,他本能握了握空空的掌心,低头看着念浅安缓声道:“你果然心情不好。我知道你昨天出宫后去过李家。眼睛怎么这样肿,你哭过了?因为李四姑娘?”

“不愧是’暗卫’,你知道的可真多。”念浅安似笑非笑道,抬手捏了捏有点绷的眼皮,“今年过的是什么鬼端午节,你最清楚。我心情能好才怪。倒是你,这么关注李家,是出于’职责’,还是出于对菲雪姐姐的关心?”

“别乱揉眼睛。我给你的药呢?”柳树恩却不答,先问道:“今天没有随身带着?那三瓶药各有功效,绿瓶盖那瓶可以消肿,覆一刻钟你的眼睛就能好受些。”

念浅安捧着又狠跳一下的小心肝,撇嘴道:“没带。我都送给小豆青用了。”

柳树恩微愣过后了然地点点头,轻声道无妨,“我再另送你一匣子就是了。”

说罢才接上念浅安的话茬,斟酌着答道:“我会关注李家,自然是因为六皇子。要不是因为李家先后出了两位皇子妾,我何苦费这个闲工夫。旨意已下,别说李家不敢抗旨,六皇子知道时也晚了,纳李四姑娘好歹全了两头的颜面。

你应该知道外头是怎么传的。都说李家嫡女委屈,还说皇后以势压人,看中武将嫡出舍不得许以皇子妃位,倒让贵妃出面做’恶人’直接下了旨意。如今被非议的是皇后,六皇子本非自愿,想来太后也跟你说过了?

你不必为李四姑娘伤心。至少她没因此坏了清白名声。六皇子受人暗害,李四姑娘也是无妄之灾,她进宫后,皇后和六皇子都不会为难她。何况做局之人既然有心,做妾的不是李四姑娘也会是李家其他姑娘。无非差在李家那天进宫的正是李四姑娘,而不是其他庶女罢了。”

说得虽然不中听,但很现实。

道理念浅安都懂,只是懒怠多听多说,懒懒瞥一眼柳树恩,“姑娘家的心思你懂个屁。我和菲雪姐姐哭那一场图的是痛快,我替别人伤心个什么劲儿。”

柳树恩一听她爆粗就笑,一时又不确定念浅安到底是不是心情不好,试探着问,“那你是担心李四姑娘,还是担心六皇子?”

念浅安摸了摸良心,对着陈太后没说假话,对着柳树恩也不打算违背本心,“原来是两个都担心。现在嘛,哪个都用不着我担心。”

说罢单方面结束话题,飘到桌后坐好,掖着袖子给自己斟茶,示意柳树恩坐,“不是有正经事要谈?坐吧。趁早说完趁早散场,我还准备四处逛逛,你这儿别耽搁太久,给我留点时间逛街。”

柳树恩看着跟前空空的茶盏,见念浅安自斟自饮完全没有招呼他的意思,越发觉得念浅安今天的态度说不出的古怪,一边分神琢磨,一边只得顺着话茬道:“你奶兄应该和你禀报过了?驰古阁的货料他正着手调制,铺面和人手我这边已经都敲定了。只看你奶兄的进度,和你的意思,看哪天正式挂牌开张好?”

“黄道吉日都算好了?”念浅安见柳树恩点头,就接过他递过来的纸笺,默算了下王强报备过的货料数目和出货进度,指着纸上其中一个吉日道:“错过了端午节,就选中秋节吧。”

几个吉日不是太近就是太远,折中来看中秋节最合适。

“慢工出细活,我奶兄能多点时日倒腾货品也好。”念浅安不急一时,还有闲心感叹,“还是我大姐姐时运好。撞上端午节打响了名声,不愁做不成京城贵妇圈的生意。隔壁大房这两天进出的掌柜简直满脸红光,眼睛都快长成铜钱状了。”

“念大姑娘做的是内宅生意,比不上念六姑娘项庄舞剑,意在飞鱼卫和魏家。”柳树恩听她玩笑,不由自我怀疑是不是多心了,或许念浅安态度古怪并非针对他,心中思绪微乱,面上则正色接道:“不过念六姑娘要小心。端午宫宴先后出事惊动了皇上,那假侍卫一计不成,大概能老实一阵子。左右敌明我暗,你我一动不如一静。

暗查庶妃的事儿,你不必再管。周姑姑此番肃清下人,动的可不光是坤宁宫的宫女、太监。借着内务府协理撤换旧人、调拨新人,六皇子趁机安插了可靠下人进东六宫,总有人能顺利挤到那些庶妃身边。

日久天长,总能摸到那位假宫女的马脚。这是一。二来念六姑娘暗中打飞鱼卫和魏家的算盘,只怕想不到,飞鱼卫里也有人注意到了念六姑娘,可没少暗中查访念六姑娘的事儿。”

念浅安不用灵光一闪,脑中几乎下意识就蹦出个熟悉的人选,“谁?孔大人?”

她并不惊讶害怕,柳树恩却有些意外于她一语中的,挑眉道:“正是孔大人。”

果然是孔震。

念浅安再次暗骂不该一时犯蠢,苦笑道:“孔大人什么时候开始查我的?是不是在我去了东郊庄子之后?”

“原来念六姑娘心中有数。”柳树恩先是释然,后是疑惑,“孔大人不像是察觉了什么,倒像是对念六姑娘的私事很感兴趣。派出手下暗中盯着念六姑娘,除了当时同在东郊的桂仪和刘公子,还撞见过我那晚进庄子里见你。”

念浅安正感叹孔震行事风格不变,为了“保护”魏母而查她不奇怪,听到这里不由一愣,“你和孔大人的手下对上了?”

“没有。”柳树恩摇头,勾唇嗤笑道:“飞鱼卫行事惯会看菜下碟。孔大人的手下近不得我的身,摸不出我是什么来路,自然知难而退,并没有和我正面对上。要不是两厢正好撞上,我也不会察觉到是孔大人在查你。”

他看得出对方没有恶意,也深知飞鱼卫的惯常作风,便提醒道:“你既然心中有数,想必对孔大人此举也有头绪。不管是不是因为送葬那天的事,你既然想打飞鱼卫和魏家的主意,还是避让着孔大人些好。”

念浅安暗道绝无下次,她就是想接近魏家人也不会再用那种蠢方法,偏无从解释,只得含糊道:“知道了。只要他没查到你头上,早晚会收手。多半是上次我走岔路冲撞了魏家别业,他出于小心谨慎才查我,小误会罢了。”

一副很了解孔震为人行事的熟稔口吻。

柳树恩眉梢微挑,却见念浅安也挑了挑眉毛,忽然绽开的笑容略诡异,话茬接得贼顺,“这么巧啊!我也让我奶兄暗中查过你呢柳公子。”

柳树恩一脸错愕,“几个意思?”

哟!

学她说话学得挺溜啊!

念浅安一脸假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正事说完了,我们来说说私事。”

“什么私事?”柳树恩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微红地避开念浅安的笑脸,紧绷的声线十分不自然,“我和念六姑娘之间能有什么私事?六皇子什、什么都没和我提过。”

什么是指什么?

她大喇喇告白并且坐等他答复的事么?

真不知道的话干嘛她什么还没说就自露马脚?

果然情商捉急。

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念浅安呵呵,揣着手驾到桌面上,欣赏着柳树恩的窘态冷哼道:“别急着脸红。我说的私事和我喜欢你无关。”

柳树恩闻言无法不脸红,连耳朵根都烧得红彤彤一片,猝不及防下一顿狂咳,下意识去抓茶吊子自给自足,倒满茶盏仰头就喝,然后真情实感地被呛到了。

他边掩着嘴咳嗽,边瞠目看杯底剩下的“茶水”,讶然看向念浅安,“……怎么是酒?”

念浅安翻着白眼抿茶盏,一脸无语道:“……怎么不能是酒?我又没说我喝的是茶。”

柳树恩:“……”

好像每次他私下见她都没正经喝上什么好茶,上次是药,这次是酒。

柳树恩无奈失笑。

念浅安却不容他转移话题,晃了晃茶盏道:“姑娘家喝的果酒罢了,你一大老爷儿们呛得跟真的似的。人一紧张,通常都会口干舌燥。心里有鬼,才会反应这么夸张。”

柳树恩笑意微敛,心下一跳再一叹,眼底竟泛起饶有兴致的异彩,他垂下眼睫,皱眉问,“我心里能有什么鬼?”

“我信你心里没鬼才有鬼。”念浅安白眼翻上瘾,撑着手肘靠近柳树恩,咬牙切齿道:“柳公子,我叫你一声小表舅,你敢应吗?”

第103章 求锤得锤

“不敢。”柳树恩对上念浅安逼近的脸,摇头笑了笑,“念六姑娘既然喊我柳公子,问这话岂不是自相矛盾?你的小表舅不是我,我怎么敢应?”

“装得还挺像回事儿。”念浅安假惺惺地“赞赏”道,举起爪子在柳树恩眼前摇啊摇,“不肯承认没关系,我们来好好儿摆事实讲道理。最初在万寿宫,太后引荐你时曾说过,你父母不疼家族无靠,还曾说过,宫里宫外知晓你根底的,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现在再回头看,太后其实没说过半句假话。你确实不得皇上偏宠,自幼不得皇后疼爱教养,而周氏一族在江南祖籍牛归牛,在京城朝中却没什么举重若轻的子弟,更别提同父异母的皇子皇女们,你也确实算得上家族无靠。

太后的算术也没问题。当时在场的除却我、我娘和刘嬷嬷,可不就只有太后、陈姑姑二人知晓你的根底?算上你身边亲信,也许宫外能再加一个徐世子,果然凑不满一个巴掌。先认定你是暗卫的是我娘。太后和你都没承认也没否认过。

细想想,我拿你暗卫身份说事儿时,你似乎从没正面回应过这重身份。你对宫中布局路径熟门熟路,不是因为职责所需。你之前带我换衣裙的地方,也不是侍卫值房。后罩房多是下人起居的地方,你带我去时并非运气好,没撞上闲杂人等,而是你身边的真暗卫察觉后,悄摸摸先清过场吧?”

说着爪子往柳树恩肩头一摁,拍了拍又道:“容貌可以改变,声音也可以改变。体型却很难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你又没练就缩骨功之类的神奇功法,有本事现场变高变矮忽胖忽瘦给我看看?你办得到算我全白说。何况你并没有伪装到头发丝儿,你这手吧骗不了我。”

虽然人皮面具什么的听起来很惊悚,改变声音什么的听起来很不健康,但她没见过没用过,不代表不存在不可信,毕竟高手在人间是真理。

她心怀敬畏并且感谢自己是个手控。

即便做不到过目不忘那么厉害,但暗恋兼单恋的人手长什么样儿,自认不会搞错。

“果然是魔鬼在细节中。”念浅安收回爪子摸下巴,又晃了晃另一只爪子,“尺寸和纹路都对得上,这要是能认错算我瞎。别忘了,我既然看得出你的武功路数非同一般,自然也辨别得出你的脚步轻重。

太后说下在你酒菜里的药伤人神志,皇上除了让太医给你好生调养外,还给你放了几天假不用去六部观政,你还没休息好就乔装出宫,刚才进来时的脚步又慢又重忒不稳,我想听不出异样都不行。”

边说边不雅地掏了掏耳朵,就近盯着柳树恩的刀疤脸看了好几眼,随即露出“我好蠢”的郁卒表情,“我早该发现你这刀疤有问题。哪有疤痕丑成这样,周围的皮肤却完好无损、完美分界的?现在再看你这脸,除了微笑大笑外,不说话的时候近看真的好假。”

柳树恩抬手摸了摸刀疤,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一进门就被念浅安拉着比身高比手掌大小,并非无的放矢的莫名举动。

他虽不甚了解魔鬼在细节中的出处,却觉得念浅安很像亮着尖牙,准备和他清算的小小魔鬼。

这样的念浅安,又是他所不知道、所没见过的一面。

他微微一笑,摊开手掌默默看了片刻,抬眼对上念浅安的视线,反问道:“人有相似物有相类,念六姑娘仅凭身形和脚步两点,不足以断言我是否乔装。且不说你所谓的事实,都是你的臆测,只说我的脸,你如果觉得假,大可以上手试一试?”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

可惜古人没有人的指纹和掌纹不可能雷同的常识。

念浅安一脸“少年你别垂死挣扎了”的无语表情,瞥着嘴角哼哼道:“我才不费这个劲儿。你一不在意被孔大人的手下撞见过,二不好奇、担心我奶兄私下查过你的事儿,显然早有准备不怕被人揭穿。你这刀疤脸要是上手就能试出来,那就不是我蠢而是你蠢。别以为撕不下你的假面具,就能糊弄过去。”

柳树恩闻言哭笑不得地又摸了摸脸,似乎觉得念浅安的论调很有趣,越发失笑道:“说到底全是念六姑娘一己臆测。”

念浅安不急反笑,而且笑得很诡异,“你想求锤得锤?我成全你。”

柳树恩莫名觉得后脖颈一阵发寒,“……求锤得锤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重点。”念浅安嘿嘿嘿地摆手,视线下移落在柳树恩的胸腹处,“重点是那天你酒醉昏阙、衣衫不整的样子,我可瞧得一清二楚。”

柳树恩顿觉脖颈更寒心口却忍不住激跳,好险没被念浅安带进沟里,没中她的言语陷阱,“念六姑娘说笑了,衣衫不整的是六皇子。就算不是六皇子,念六姑娘也该知道非礼勿视。”

“是你主动衣衫不整,又不是我主动要看的。”念浅安表示少年你戏太多了,果断祭出实锤,“我看的一清二楚,小表舅左胸口有颗黑痣,右侧肋骨最下方有一道旧伤。你要是还不肯承认你就是小表舅,小表舅就是’柳树恩’,那就亮出胸腹,以证清白呗。”

她每说一句,柳树恩就觉得被她目光梭巡的部位莫名发烧,脸上也微有红意,似羞窘似无奈道:“念六姑娘,六皇子身上有黑痣旧伤,不代表我也有。何况当着姑娘家的面宽衣解带,我做不出来。”

“你做不出来,我帮你做过了。”念浅安一脸略带回味的神情,默默弹了弹舌道:“我们被困于三怀山深涧那晚的事儿你还记得吧?夜里冷成那个鬼样,你当没有我帮忙,你里头的衣裳能干得那么快?是我看你昏睡不醒怕你着凉,帮你脱了中衣晾干,又重新帮你穿上的。”

她表示绝无私心纯粹出于好意,非常正义地不羞不燥道:“你什么样的果体我都看过了。还能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没什么?讲真,我记忆力还不错。要不要我表演一下隔衣点黑痣点旧伤?”

要不是因为她一时色心啊呸,一时关心瞻仰过柳树恩的半果模样,又意外瞅见楚延卿胸腹半露的巨型实锤,她就算有所怀疑,也无法笃定这两货根本就是一个人。

念浅安话至此时,好容易消下去的邪火又有冒头趋势,一边竖起手指做好隔衣戳人的准备,一边勾起嘴角笑得很有威胁性,“柳公子,你再不承认,我就动手了。”

早就呈现被雷劈状的柳树恩愕然张了张口,看着笑容堪称邪恶的念浅安脸色瞬间涨红,下意识抓住念浅安的手指,反应慢了好几拍惊道:“……果果果果果体是什么意思?你你你你你脱了我的中衣,那中中中中中裤呢?!”

念浅安的脸也红了,纯粹气的,“你的中裤必须是自然风干,我可没脱过。我再不要脸,也只有色心没色胆。”

嗯?

这话貌似哪里不太对?

越描越黑的念浅安顿时闭嘴自唾,无声呸呸,用力抽了抽手指,一脸正色地强行挽尊道:“这也不是重点。果体是啥你自己体会。小表舅,你可算不装了!”

受到巨大惊吓的“柳树恩”说话都结巴了,哪里还顾得上做戏装象,假面具只差没直接碎一地,念浅安一动他也跟着动,牢牢捉住念浅安试图抽脱的手指,干脆张开手整个包进掌心,又惊又羞之下重点一错再错,“色色色色色心?所以你从那时候起,就喜、喜欢上我了?”

所以不是错觉,也不是他多心。

水下令他惊慌失措的渡气果然不是单纯的渡气。

那天突如其来的告白也不是故意捉弄他,而是念浅安的真心,他就是她喜欢的那位公子。

“柳树恩”的表情瞬间精彩万分。

念浅安的表情却很冷漠,发觉挣脱不开拼不过力气后,果断祭出女人特有的绝活,暗搓搓揪着“柳树恩”的掌心肉捏啊捏,傲娇道:“确实是那个时候对你动心的。不过已经是过去式了,我喜欢的是’柳公子’,不是’六皇子’。现在,我不喜欢你了。”

再次受到惊吓的“柳树恩”嘴角一抽,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柳公子是我,六皇子也是我,有什么差别?”

他脱口辩白,脑子持续宕机中。

念浅安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被“柳树恩”的呆样逗笑了。

什么纯情小刀疤,根本是精分六皇子。

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分裂了,没想到人外有人,输了输了。

念浅安表示甘拜下风,笑微微地摇头道:“你觉得没差别,我觉得有差别。如今倒也省事儿,你也不必为难了,我也不要你的回应。权当我没说过喜欢’柳公子’的蠢话,就此揭过。”

说着见“柳树恩”仿佛石化,又见强行乱捏的爪子再次被钳制,就假作要去咬“柳树恩”的手,磨着牙道:“小表舅放心,情意不在买卖在。我们该合作还合作,该怎么来往还怎么来往。”

“放心?放什么心?”“柳树恩”愣愣重复着反问,皱眉盯着念浅安,“什么叫你觉得有差别?有什么差别?念浅安,你把话说清楚。”

念浅安险些笑场:这画风真的对吗?为什么有种男方逼问负心女方的既视感?她是不是应该羞愤地扭来扭去,也回应一句不说不说就不说?

不合时宜的念头闪过,念浅安被恶寒到了。

她抿着嘴忍笑,不防“柳树恩”见她不语心头莫名一慌,突然发力攥着她的手往身前一带,逼近她再次说道:“念浅安,你把话说清……”

楚字消失在唇间。

“柳树恩”忘了二人只隔着一张不大的圆桌,而念浅安为了绷住气势,一直撑着桌面和他说话,二人本就离得极近,一时力道没拿捏好,面对面的二人霎时撞到一处。

撞疼了鼻子,也撞得彼此唇瓣再次亲密接触。

话音消失,时间放慢,略显陈旧的小小账房安静得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念浅安愣愣眨眼。

睫毛碰到“柳树恩”的眼睫,错落着擦过分开,痒得她忍不住又眨了眨眼。

脑中再次不合时宜地滚过玛丽苏电视剧的经典梗:男女逢假摔逢拉扯必接吻。

要不要这么狗血?!

第104章 可甜可盐

“我、我不是……”“柳树恩”也连连眨眼,口一张擦过念浅安的唇瓣忙屏息噤声,颤着眼睫急急分开后才接着道:“我不是故意的……”

念浅安看着他不停扇啊扇的眼睫毛,一边腹诽大老爷儿们睫毛居然这么长这么翘,一边小脸微红,这次是羞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用解释。”

解释啥子哟,越解释越尴尬。

“柳树恩”见她并没有多少姑娘家的羞恼之色,心里反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意和不豫。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那一瞬的慌乱和急迫,全都因念浅安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而起。

明明说着指摘他的话,却心平气和,仿佛置身事外,竟似如她所说,真的不再在意他,也真的不再……喜欢他。

他不喜欢她对他的态度。

更不喜欢被她这样对待的自己。

“柳树恩”刚稳住的气息又有些乱起来,他想着念浅安对他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气自己口拙舌笨,笑念浅安过分人小鬼大,偏让他栽在她手里,他不禁复又靠近她,一字一顿道:“那我是不是能请你解释一下,那次在水中,你渡气渡得那样’不老实’,是不是故意……轻薄我?”

纯情的人一旦不纯情了,还真是很敢说。

念浅安默默咂舌:想反守为攻?没那么容易!

她半点不心虚地坚决否认道:“我那是正当自救,没什么好解释的。你是泅水好手,自然体会不到旱鸭子的痛苦。换成你呼吸不畅试试,你肯定也老实不了。”

“我现在就呼吸不畅。”“柳树恩”没被反将,逼仄交缠的气息仿佛如他所言真的很不顺畅,边说边又贴近几分,轻笑道:“那我是不是也能正当自救,不老实一回?”

他垂眸看近在咫尺的红润唇瓣,轻啄一下偏过头又摩挲着碰了碰,“像这样……不算故意,也不算轻薄?”

话说得又低又慢,动作却出人意表的快狠准。

念浅安顿时吓出双下巴。

纯情的人一旦很敢说,还真是很敢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成功被他用嘴反攻了。

念浅安又羞又恼,无视瞬间狂跳的小心肝仰头避开,单手捂脸气道:“不算故意个屁!你、你个登徒子!”

“柳树恩”听她又爆粗又结巴,心头得逞似的一松,失意和不豫稍减,尴尬和羞赧占上风,颇有些色厉内荏地反驳道:“我不过是有样学样,你又离我这么近,还总拿话糊弄我,我才没忍住以牙还牙……”

确切的说,是以嘴还嘴。

“柳树恩”说到这里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红着脸捂着嘴道:“我是鬼使神差才……并不是有意冒犯你。”

他其实有些后悔一时冲动,实在不该做出这样唐突而出格的举动,偏无法忽视心底莫名的窃喜,更无法控制自己。

念浅安哪知他内心戏超丰富,一脸“怪我咯”的郁闷表情,“我倒是想离你远一点,那也得你先把我的手放开啊!”

她透过捂脸的手指缝瞪他。

“柳树恩”只觉她越气,他的心情就越松快,闻言看向他仍旧紧紧攥着她的手,尴尬之色也跟着翻了一倍,忙松开手干咳道:“我、我忘了。对不起。”

对不起忘了松开她的爪子,还是对不起鬼使神差地亲了她?

一会儿纯情,一会儿狂霸酷拽,转换得这么自由自在真的对吗?

念浅安抽着嘴角竟无言以对,默默收回爪子滑下桌面,理理衣裳端正坐好,一边提壶斟酒,一边歪头喃喃道:“事情是怎么会变成这样?”

狗血的杀伤力好大,她的双商好像被亲下线了?

念浅安沉思三秒后果断放弃深究,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捧着茶盏啜果酒,直接翻篇道:“刚才说到哪里了?”

她抿着嘴看“柳树恩”,小脸依旧有点红,表情还有点懵。

可惜“柳树恩”不知这世上有个词叫做呆萌,只觉念浅安这副模样勾得他手心发痒,很想揉一揉她的小脑袋,伸出的手却拎起茶吊子,给自己续上果酒,忍着笑道:“刚才是谁说人一紧张,就会本能找’水’喝的?”

他的言行还有些不自然,暗想念浅安这样是不是说明,她其实并非真的对他所作所为不紧张、不在意?

念浅安假装没听见,半点不脸疼地继续啜酒润喉,自顾自道:“说到我现在知道你不是’柳公子’,而是’六皇子’,以后我们照常来往,只谈公事不谈私事。”

“柳树恩”顿觉喂进嘴里的果酒略苦涩,不接话茬,也自说自话道:“我不是有意瞒你,也从来没想过要骗你。早在你我私下有来往之前,我就以’柳树恩’的身份在外行走两年有余。并非刻意欺瞒你我的真实身份。”

他说的是实话,一来没想到会和念浅安有这样深的交往,二来自觉他是谁对二人来往没有影响,只是没想到不等他找到合适的机会坦白,念浅安机缘巧合下先识破了他的身份。

更没想到,她会先喜欢上他。

“柳树恩”想到这里,啜饮的动作不自觉的加快,暗叹口气道:“我用’柳树恩’的名义,是因为行事方便。这点你该最清楚。我会乔装成’柳树恩’说来话长……”

念浅安打断道:“说来话长就别说了。”

“柳树恩”噎住,如今算是知道不能顺着念浅安的话说,否则别想正儿八经的好好儿说话,于是长话短说道:“树恩是皇祖母给我起的小名,我小时候养在万寿宫时,私下只有皇祖母和陈姑姑会叫我’树恩’。因不是正经大名,连父皇母后都不知道。柳姓则取的是排行谐音。”

家中行六,小名树恩。

这家还不是普通人家,而是皇家。

念浅安了然之余一脸问号:突然一本正经的重新自我介绍是什么鬼操作?

“柳树恩”对上她持续懵的脸忍不住笑,努力板起脸道:“所以’柳树恩’是我,我是六皇子。二者没有差别。”

“你的意思是二者没有差别,所以我应该继续喜欢你?”念浅安回过味来哦了一声,斜睨着他表示少年你脸皮也挺厚,“差别大了去了!我喜欢的’柳公子’没家室没通房,你呢?屋里有个十然,不久后还会多个正经皇子妾。”

她没说的是,她气的是明明好几次都是前脚见完楚延卿,后脚又见“柳树恩”,她却跟个傻子似的陪对方精分,如果不是她手握实锤,还不知得傻到猴年马月。

以前身为奸臣之女不自知,被魏家人瞒完又被楚延卿耍,偏两者都算不上恶意,她简直憋屈没处申,发作下邪火很应该,至少对身心健康有益。

念浅安无法诉说从前隐痛,哼哼着翘了翘小下巴,傲娇道:“我都说过了,我觉得有差别就行了。你觉得没差别没用。我也早和你说过,我最反感的就是妾室通房之流。你又有通房又有妾室,我才不会继续喜欢你。”

“柳树恩”的神色由红转黑,沉默半晌也冷哼道:“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不纳李四姑娘就是了。”

念浅安一愣,举起爪子表示先暂停一下,“打住。你这算是给我的答复?你这话,是以愿意接受我之前的告白为大前提说的?什么叫我介意的话你就不纳妾,你也……喜欢我?”

招架不住她连番直白表态的“柳树恩”:“……”

他要是能直喇喇地给予正面回应,早前也不会打着装糊涂装不知情的主意。

他唯一能肯定的是,对于念浅安突如其来的告白,其实惊大于喜。

二人将近十年不和,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从不曾真正了解过她,而他现在才发现她有很多面也很多变,他依旧摸不透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毫无把握,却不打算露怯,只得言简意赅道:“我……不知道。现在还不确定。”

这算什么鬼答复?

念浅安呵呵,懒怠再问,只怒瞪“柳树恩”道:“我介意不介意根本不重要。你不纳菲雪姐姐,是想逼死她不成?”

说完顿觉心好累:“劝”喜欢的人纳好闺蜜为妾,天下还有比这更虐身虐心的事吗混蛋!

念浅安心里泪流地默默喝酒。

“柳树恩”脸色变幻。

他从小在宫里长大,越是见惯尔虞我诈,越是无法轻贱人命。

他只恨自己大意,没想过迁怒李菲雪,更没想过逼死李菲雪。

这似乎是个无解的糟糕话题。

他脱口说出不纳,其实也不是个妥当的好方法。

“柳树恩”暗暗深叹一口气,心下念头飞传,面上不动声色拦住豪饮的念浅安,挡着她的杯口不让她再喝,“果酒也会醉人,别再喝了。你可以气我不坦诚,但不能出尔反尔,更不该拿自己的心意赌气。”

他仿佛循循劝导,说到念浅安的心意却忍不住脸色红红,语气转轻低低道:“我既然知道了你的心意,刚才又……冒犯了你,自然会对你负责。有多少人能像公主和驸马那样?我现在无法肯定地回应你,至少……至少不讨厌你,以后也会对你好。”

这又算什么鬼话?

念浅安拍开“柳树恩”的手,仰头继续喝,晃了晃茶盏道:“借酒浇愁晓得不?我失恋了,买个醉要你管。你别跟我来男女授受不亲那套,真要论起先后顺序,也应该是我对你负责。不过我不想负责,更不是出尔反尔,我这叫可甜可盐。”

对柳树恩甜,对楚延卿盐,没毛病!

“柳树恩”无师自通地听懂了,然后脸色更黑了,“你这不叫可甜可盐,你这就叫出尔反尔。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只要我不讨厌你,你就追、追我。”

哟呵!

跟她闹脾气耍赖?

拿她说过的话堵她?

枉费她自以为眼光好,看来等会回府有必要找吴老太医挂个眼科?

念浅安边吐槽边自黑,一脸“纯情少年长本事了啊”的表情,挥挥爪子道:“你想得倒美。你能变身,我怎么不能变心?就算’柳公子’不讨厌我,我可没兴趣追’六皇子’。”

“柳树恩”没被绕晕,偏过脸凑过去,认真道:“我此刻是柳树恩。”

念浅安哑然,“……重点错。”

“柳树恩”被她捉摸不定的调调闹得没脾气,端起茶盏灌了两口酒,磕下茶盏一脸痛定思痛,“那我追你。”

念浅安险些呛到,“……你说啥?”

第105章 盖过章了

没来得及全部咽下的果酒成功呛了念浅安一下。

“柳树恩”抽出汗巾递到她跟前,痛定思痛化作忍俊不禁,柔声笑道:“我说,我追你。”

念浅安发自真心地奇道:“……怎么追?”

“柳树恩”捻着汗巾的手指微僵,“……不知道。”

念浅安被他的实诚逗笑了,虽然很想表示一下敬谢不敏,出口的却是,“行吧,这是你的意愿和自由。和我喜不喜欢你无关。我对此表示尊重,敬请自便。”

“柳树恩”噎得不行。

他不是没见过宫妃勾心斗角,不是没见过宫女争奇斗艳,偏没见过念浅安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说她是小儿女矫情又不像,反倒一副对事不对人的口吻,公平公正得让人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没伤着她反而呕死自己。

心里憋闷,替念浅安擦嘴角酒渍的力道就带出几分气恼来,“不用你给予尊重,我也会说到做到。我不像某些没有姑娘家样子的人,昨天说喜欢,今天说不喜欢,明天不知道又是什么说法。”

念浅安哪知他患得患失,对她之前的突然告白更多的是怀疑,只抽着嘴角吸气道:“说得好听,你倒是轻点啊。擦得我嘴角很痛诶。”

“柳树恩”恼不下去了,把汗巾塞进念浅安手里,又无奈又好笑道:“我又不会伺候人。一时没控制好力道,不是故意弄痛你。你自己擦?”

念浅安暗道果然是统治阶级做太久,她还真被伺候惯了,居然没觉得“柳树恩”给她擦嘴有什么不对,默默自己动完手,递回汗巾干笑道:“谢谢。”

“柳树恩”静静看一眼染着酒渍的汗巾,缓缓摇头道:“脏了,送你。”

念浅安一脸“少年你这话的逻辑真的对吗”的深思表情,收回汗巾点头,“行,洗干净再还你。”

“柳树恩”倒没觉得她这话逻辑也不对,还想再说什么就见念浅安端酒送客,“既然要长久共事,还是坦诚相见的好。从此’柳公子’是路人,下次再见我只认你是’六皇子’了小表舅。”

“柳树恩”再次暗暗告诫自己不能被念浅安的话锋牵着走,不再纠结谁是谁谁喜欢的是谁,只无可奈何道:“说来说去,我竟不知你的心意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你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这样翻脸无情?

姑娘家矜持而坚贞的高尚品德去了哪里?

念浅安表示高尚是什么她没有,撇嘴道:“当然十分真零分假。只是我发现得早,还没喜欢你喜欢到死去活来呗。”

“柳树恩”反驳无能,哪里受得住她老将喜欢二字挂在嘴边,偏偏说的都不是好意思,半羞半气地止不住脸红,认命地站起身道:“不是要出门逛街吗?你自己小心,我先走了。”

他心里有事,一时怼不过念浅安不要紧,先处理好那个人要紧。

念浅安点头离座,抬脚跟了两步默默停下,暗骂自己这么殷勤送“柳树恩”做啥子哟,杵在桌旁边自我反省边哦了一声。

“柳树恩”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并不说破,眼底浮起笑意脚步不停,自出了账房。

念浅安见他走得干脆,低低轻哼一声,蹲到地上掏出汗巾正准备细看,头顶忽然压下一片阴影。

“柳树恩”悄无声息地去而复返。

念浅安吓得险些原地弹起撞上桌角,小脑袋及时被“柳树恩”护住,耳听“柳树恩”没头没脑地沉声道:“十然只是我名义上的通房,我没碰过她。我也不会碰李四姑娘。”

说着揉了揉念浅安的脑袋,弯身矮下高度,勾唇笑道:“信不信由你。一言既出,我说追你就只会追你一个。”

仰头愣愣看他的念浅安被罩进放大加重的阴影里,他扶着桌角屈就她的高度,偏头蜻蜓点水地碰了下她微张的唇瓣,声音和动作一样轻柔,“盖个章……”

他很快直起身子,语速不可自控地加快,“盖过章了。我不会出尔反尔。”

亲完人表完态,跑了。

念浅安顿觉门扇开合门帘摆动的声音如重锤砸在心尖,耳朵嗡鸣血气上涌,她松开汗巾双手捂脸,脸红心跳化作嘤嘤嘤:什么鬼啦!刚才那个亲亲好、好苏哦!

一直觉得自己苏得很克制的念浅安成功被反苏,血槽半空蹲地不起。

院中放风的远山、近水却应声而动,迎上出来的柳树恩蹲身福礼,见他脸带红晕先是一愣,随即懊恼道:“柳公子勿怪,我们六姑娘突然说想喝酒,奴婢就上了果酒,竟忘了给您上茶水。”

二人只当柳树恩酒量渣,喝多了脸红。

柳树恩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任由二人误会,顺水推舟问道:“念六姑娘喝的是什么果酒?”

“魏家酒肆的招牌荔枝酒。”远山答完抬手做请,“柳公子这边走。念妈妈往前头理货去了,奴婢送您出去。”

柳树恩若有所思地虚应一声,随远山往后门去。

脂粉铺子地段好,即便是后门小巷也僻静不到哪里去,柳树恩并不多逗留,冲远山颔首谢过就转身离去。

远山合上后门,没察觉巷口等活的闲帮若有似无地看了眼柳树恩离去的方向,转着眼珠嘿嘿一声,提脚就往闹市去。

这边远山毫无所觉地往回走,那边近水先进了账房,瞧见念浅安蹲在地上埋着脑袋,顿时吓了一跳,“六姑娘?您怎么了?”

念浅安抬起头,对上近水纯粹而关切的视线莫名有点做贼心虚,抿了抿嘴唇瞎扯道:“没事儿。我学我爹呢。我发现蹲在地上很适合思考人生,气血走得快脑子也转得快。”

她半空的血槽总算补满了,却不知自己现在的模样略引人遐想。

吹弹可破的小脸蛋晕着淡淡的红,看人的眼睛又水又亮,被果酒和某货“润泽”过的唇瓣一开一合,娇嫩水润得仿佛引人触碰

近水见状先笑后愣,“六姑娘……长大了。”

一时竟觉得不敢多看,忙扶起念浅安笑叹道:“我们六姑娘真是大姑娘了。怪道念妈妈非要讲死规矩,劳动您在外头见柳公子。”

念浅安默默瞥了眼近水:甭管大姑娘小姑娘在家里还是在外头,她都撩人不成反被撩了亲!

她心情复杂地吩咐道:“你们收拾一下,我去前头等你们。”

落后一步的远山跟着动手,拎起茶吊子奇道:“这还剩大半壶呢。六姑娘和柳公子没喝多少果酒,怎么一个两个的脸都那样红?”

近水不以为然道:“天太热了呗。”

远山一想也是,顿了顿又道:“我怎么觉着柳公子和以前不一样了?总觉得气质……有点变了?”

近水回以不屑,“柳公子还能怎么变?我们也就今儿正经见过他,连句囫囵话儿都没说上,能看出什么一样不一样的?”

远山一想果然是,错眼见桌下摊着一方汗巾,捡起一看讶然道:“怎么绣着六皇子的徽记?”

近水探头看罢,再次回以不屑,“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八成是六姑娘住在宫里时得的呗。瞧着都脏了,回头洗了再交给六姑娘就是。”

她袖起汗巾,拉着远山出了账房。

前头铺面雅间里,念浅安将“柳树恩”给的房契地契交给念妈妈,“新生意的契纸,妈妈替我好好儿收着。”

念妈妈见上头写着驰古阁,户主即不是念浅安也不是柳树恩,虽疑惑却不好奇,仔细收起来转而皱眉道:“姑娘可试探过柳公子?竟查不到他到底出自哪个柳家,京中能数得上数儿的柳姓人家里,竟也全无叫树恩的子弟,这可真奇了怪了。”

王强要是能在京城找出第二个“柳树恩”,那才真叫奇了怪了。

念浅安无从解释,只得含糊道:“有宫里和徐世子给他背书呢,总归不会是坏人。我没多问,横竖我找他只为合伙做生意。”

她说的是宫里,而不是六皇子。

念妈妈要是能多想就不是念妈妈了,闻言释然道:“姑娘说得是。本来也只是为着谨慎起见才查柳公子。如今铺面人手有了,房契地契又在姑娘手里,倒是不用担心柳公子会对姑娘使什么坏。”

念浅安回以一个超假的笑:妈妈你太天真了。你的柳公子使坏使惨了。

她默默抿了抿被盖过章的嘴,瞧见远山近水飘进来,就起身道:“妈妈忙吧,我们逛完街就回府了。有什么事儿,妈妈让奶兄去公主府见我,或是送信给我都行。”

念妈妈晓得她指的是驰古阁的事儿,忙保证道:“老奴一定替姑娘仔细盯着。”

念浅安放心飘走,将车架留在坊市街口的车马处,带着远山近水钻进闹市。

驰古阁是一回事,她名下的生意是另一回事,所谓逛街,其实是市场考察,琢磨点新路子赚钱,一不能和念甘然重样,二不能和以前她苏出来的魏家生意一样,越逛越琢磨就越令人头秃。

念浅安一边挠头一边大买特买,“都包起来带回府,回头慢慢研究。”

远山近水吭哧吭哧抱了满怀,两脸放光道:“幸好驸马爷回来了,不然您这个月的月钱可买不全这么多东西。”

安和公主不乱给女儿余钱,念驸马却是个很爱用真金白银表达父爱的好爹。

念浅安笑得一脸财大气粗。

远山和近也笑起来,“姑娘心情好了吧?头先您总发呆叹气,奴婢们都快担心死了。”

念浅安拍了拍俩二货的脑瓜子以示安抚,“我心情是好了,不过心眼还坏着呢。”

远山和近水对视一眼,立即想到刚刚离开的柳树恩,“姑娘的心眼怎么坏了?您是不是算计柳公子的本金了?”

念浅安表示不可说不能说,“我是那种算计别人钱袋子的人吗?”

远山和近水一脸“好下人不能唬弄主子”的忠正表情,“是啊。”

念浅安:“……”

她承认没喜欢上“柳树恩”之前,一开始确实是想算计“柳树恩”的钱袋子。

不过现在“柳树恩”成了楚延卿,她想算计的不是钱,而是人。

念浅安心里冒坏水,面上一脸冷漠,“……我是不是应该奖励你们实话实说。”

远山近水顿时羞涩道:“不用太贵重。足银的耳钉镯子就行。”

念浅安脸色更冷漠,“……好的。”

反正花的是念驸马的钱。

她挑了间看起来很老字号的金银铺子,才进门就听头顶响起熟悉的招呼声,“念六姑娘?”

第106章 这也能行

“靖国公夫人。”念浅安循声望去,就见裴氏扶着连翘正停在二楼楼梯口,身侧站着高出裴氏老大一截的徐月重,让人想看不见都难,“徐世子。”

远山和近水忙跟着行礼,早看出主仆三身份不低的掌柜娘子立即恍悟,也行礼道:“原来是念六姑娘大驾光临,招待不周万望见谅。”

说着见本打算离开的裴氏站定不动,便很有眼力介儿地引念浅安往二楼去,“念六姑娘这边请。楼上雅间还算清静,即方便挑选首饰又方便歇脚说话,您请移步。”

边介绍边将人领到裴氏跟前,裴氏伸出手笑道:“前儿在宫里没能和六姑娘说上话,没想到今儿竟这样巧,在这里碰上了。”

念浅安也伸出手,任由裴氏亲亲热热牵着她进雅间,深有同感道:“确实巧。”

徐月重见裴氏自顾自和念浅安寒暄,只得从善如流地抬脚跟上。

“夫人、世子爷、念六姑娘宽坐。”掌柜娘子想着裴氏握着念浅安手的亲昵状,态度越发恭谨道:“奴婢这就让人重新上茶点。”

她看出裴氏和念浅安另有话说,亲自带人换过茶点后,就躬身退出雅间。

念浅安听她自称奴婢,这才明白过来,“这家金银铺子是您开的?”

裴氏深看一眼念浅安,点头笑道:“原是我的嫁妆铺子,哪想老天垂怜,这些年竟做出了些名堂。名声越大风险越大,我是懒怠多管了,早两年就划去外院让府里幕僚操心。如今算不得是我开的。”

“做生意又不是种地,老天可左右不了,全凭您的真本事。”念浅安对坐拥老字号金银铺子的裴氏竖大拇指,顿觉羡慕兼佩服,“您太谦虚了。”

裴氏闻言笑得见牙不见眼,招呼念浅安吃茶,“六姑娘也是来挑首饰头面的?这是买了些什么,竟这样多?”

“给俩丫鬟挑些小玩意儿戴着玩。”念浅安简单带过,“一路逛过来瞧着新鲜好玩的,就顺手买了些。”

她本来还想让远山、近水慢慢挑首饰,借机考察下金银铺子,刚才听裴氏说得轻巧,越发觉得金银铺子费钱费人力,她还考察个啥子,果断放弃涉猎之心。

一旁连翘不解念浅安为何微露惋惜,笑着接口道:“六姑娘待下和善,竟这样疼身边丫鬟。”

“说得倒像我不和善,是个小气不疼人的主子似的。”裴氏闻言对上连翘的目光,假意嗔怪道:“我这就大方一回,快快带人挑首饰去,看中什么尽管拿,都记在我的账上。”

“奴婢厚颜沾六姑娘的光,也偏一回夫人的好东西。”连翘捂嘴笑,招呼远山近水道:“二位姐姐随我来,先找个地儿放下东西空出手来,我们再好好儿挑选首饰。”

远山和近水虚应着看向念浅安。

裴氏先笑道:“之前在东郊,你这两个丫鬟没少为你担惊受怕,行事倒也尽忠尽职,我瞧着欢喜,今儿只当是我补她们一份赏。”

念浅安一听这话自然不会假客气,远山近水见她点头,顿时眼冒绿光地跟连翘走了。

“我是特意来给李四姑娘定头面的,才选好花样正要离开,竟和六姑娘走了个对脸。”裴氏温声开口,半是解释半是唏嘘道:“头先她病过一场,没能跟着李夫人来府里春宴,今年少她一个,我倒觉得不习惯了。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没想到隔了一场宫宴,下次再见她就不是李四姑娘,而是六皇子妾了……”

如今这状况,她也只能私下送一份“添妆”聊表心意。

裴氏心下暗叹,又问道:“李家接了旨意怕是正忙乱着。去贺喜的下人回来说李夫人瞧着有些神情恍惚。你可去瞧过李四姑娘?她们娘儿俩可好?”

庶女嫡女前后脚做妾,李家再次成为八卦焦点,裴氏只做足礼数,没白目到真个亲自去“贺喜”。

念浅安见她满脸关切,忙捡着能说的说了,末了道:“您放心,菲雪姐姐不是一味自怨自艾之人。”

裴氏听出点别的意思,也意有所指道:“好好儿的小姑娘,竟这样时运不济。”

念浅安闻言微愣,裴氏张了张口正要再说,就见连翘去而复返,止步于雅间门外,身后并不见远山近水。

念浅安只当连翘另有事要禀,收起愣怔道:“夫人请便。”

裴氏点头离座,才出雅间就被连翘拉到一旁,听连翘低声道:“奴婢请掌柜娘子亲自招呼远山、近水,两位姐姐挑花了眼,一时半会回不来。您不如也避开,留念六姑娘和世子爷单独说说话儿?”

裴氏了然一笑,点着连翘嗔道:“就你花花心思多。”

连翘不以为杵,越发低声道:“您不也觉得能遇见念六姑娘,并非巧合吗?六姑娘又不是头一回来这儿,竟做出副不知这是国公府铺子的样子来。指不定就是故意的。徐妈妈倒是笃定六姑娘再无他念,叫奴婢说,小姑娘家的心思一时一个样儿,哪儿说得准呢。”

她只当念浅安是有意而为,殊不知经常独自光顾的是原身,结果从没偶遇过裴氏或徐月重,小心思未遂这么郁闷的事儿原身没让身边下人知晓,别说念浅安真不知金银铺子是徐家的,连远山、近水也不知道。

连翘想太多了。

裴氏也误会了,以前看不上原身性情骄横,现在反而觉得念浅安太过矜持,即觉好笑又觉可爱,听连翘点破后便有意“成全”念浅安,转回雅间故作无奈道:“说是珠儿不知怎么哭闹不休,莎儿哄不住,还是我亲自去看看。”

交待完儿子,又看向念浅安,“李四姑娘的事儿,桂仪比我更清楚,让桂仪和你好好儿说道说道。”

默默陪坐的徐月重皱眉起身,闻言脚下一顿,又见裴氏将连翘留下,略一犹豫应是道:“那就有劳母亲了。”

裴氏暗笑着离开,仿佛真是去找一同出来,另去别处闲逛的徐之珠和单怀莎。

连翘入内续茶,然后识趣地退到门外。

徐月重见状微觉异样,来不及细想就听念浅安开门见山道:“靖国公夫人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三司衙门出兵抓人的事儿,六姑娘应该已经听说了?”徐月重收回神看向念浅安,见她点头就接着道:“抓人的因由,外头还没传开。不过衙门里已经流传开了:那些接连被抓的臣子对朝廷有异心,近日来的一连串案件、事故,明面上是针对皇子,其实是冲着大历江山去的,为的是陷害皇嗣、惑乱朝纲。”

念浅安不无惊愕,“包括首饰局?”

裴氏当时在场,徐月重自然就知道了首饰局一事。

“包括首饰局。说是外臣收买内廷宦官,做局往六皇子、八皇子身上泼脏水,即便不能叫皇上父子生隙,也能叫东六宫互相猜忌、水火不容。”徐月重冷笑着嗤声道:“也包括六皇子纳李四姑娘为妾一事。竟也说是外臣构陷李家,有意离间武将新贵和勋贵,引三皇子、六皇子兄弟阋墙。就连大盗掳人案,也是那些个异心外臣拿椒房殿、内务府开刀,作乱京城的第一步。”

“流言”诛心,无异于给那些被抓的臣子扣死了谋反大罪。

徐月重语气复杂地似笑似叹道:“想来不出两日,非议皇后的就该调转矛头,讨伐那些用心可诛的外臣了。皇后和六皇子并非仗势欺人,李家也会越发遭人同情。李四姑娘确实……时运不济。”

念浅安持续惊愕中,“谁定的案?四皇子还是……魏相?”

“四皇子若是能有这份城府和手段,当日姜贵妃岂会毫无防备,被拖进首饰局的浑水里?”徐月重摇头又是一叹,“眼下这结果,一能铲除异己,二能帮椒房殿撇清干系,从首饰局的嫌疑人变受害者,三能了结大盗掳人案,四能推出四皇子,名正言顺添一笔风光政绩,如此老谋深算又杀伐果决的,自然是魏相。”

这也能行?

魏父真心不枉奸臣之名!

念浅安脑中疯狂滚过魏父几大奸佞恶名,顿觉身心又被虐了,苦笑着扼腕道:“果然不论对错,都不该随便坑人。”

本来想坑椒房殿,结果反而帮了姜贵妃。

这下姜贵妃不用又气又委屈地病歪歪了,靠着魏父一招四两拨千斤的因势导利,椒房殿简直因祸得福,连带着闹大掳人案的于海棠,八成也能在掀出“异心”臣子一事上记上大功劳。

名利双收的是四皇子和魏父,大赢家是圣宠不衰的椒房殿。

不知道那位假侍卫真皇子会不会气吐血?

反正念浅安很想吐一口老血,忍不住吐槽皇上道:“皇上到底怎么想的?真这么结案,就不怕其他臣子寒心?”

异心谋反什么的,真心不是凡人能随便干的。

抓了那么多臣子,连朱门坊都空了几户,就算她不知内情,也不信有这么多二缺敢带着家族积极送死。

她都不信,其他臣工能信?皇上能信?

而徐月重叹的正是这个,“你以为魏相会做圆不全脸面的事儿?魏相这一出手,不仅能取信皇上,还能让其他人老实闭嘴。那些个被抓的臣子,深查之下竟没一个是真干净的,揪出的污点随便挑一个送到皇上跟前,都得挨重罚,如今再摊上’谋反’二字,本来不用死的也得死。”

魏父看不顺眼的异己,别人照样未必看得顺眼。

利益之下分个鬼敌我,顺便铲除异己的不单魏父一人。

何况所谓奸臣忠臣,全看皇上愿不愿意计较。

一旦皇上想计较,本来大家都有的小污点能无限放大,也能变成十恶不赦的死罪。

念浅安听懂了,然后给跪了:皇上对魏父才是真爱吧?皇上对魏父的宠信简直稳的一匹!

徐月重见她表情有点呆滞,不由奇道:“怎么,树恩没和你说过这些?我记得他说过,今儿会找你谈驰古阁的事儿。”

说着一顿,越发奇道:“你刚才说不该随便坑人,你坑了谁?”

念浅安哂笑,“……没谁,坑的是我自己。”

说罢正好跳过虐身虐心的话题,顺着话茬道:“树恩树恩叫得挺顺溜啊徐世子。小表舅这小名不是连皇上、皇后都不知道吗?”

徐月重愣住,沉默片刻赧然反问,“你……都知道了?”

第107章 小虐怡情

念浅安哼哼着点头。

徐月重突然觉得连翘主动避到门外正好,雅间够深够大不用担心被人听见他们的谈话,遂不再刻意遮掩道:“六姑娘说得其实不错。宫里确实没几个人知道,宫外知道树恩的却不在少数。比如当日赴春宴的男宾,就有不少人知道我有个知交小友’柳树恩’。

再比如我身边的亲信,也都知道我私下替’六皇子’办的事儿,多由’柳树恩’代为接头转达。树恩需要一个明面上的身份在外行走,倒造就了宫外不知他真身份、宫里鲜少人知他假身份的怪像……”

说着见念浅安表情略冷漠,不由越发赧然,语带歉意道:“我见你和树恩常私下约见,他又为了你特意进宫取药,还当你早知树恩就是六皇子。上次去庄子探病,才发现你并不知情。树恩不说,我不好越俎代庖擅自说破。”

然后发现念浅安表情更冷漠了,只得放弃干巴巴的解释,哂笑道:“听六姑娘的语气,应该不是树恩先坦白,而是你先发现的?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觉得楚延卿的乔装可谓很成功,真心好奇念浅安是怎么察觉的。

念浅安皱着鼻子哼道:“身形、武功、言谈举止。”

真实锤不是和假侍卫的奸情有关,就是和她看过半果的“柳树恩”有关,自然不能说。

于是只说外在的种种细节破绽。

徐月重听罢即讶然又放心:如果不熟悉楚延卿,又和柳树恩无深交,对这“二人”都没有一定了解的话,倒是无法轻易窥破马脚。

他感叹之余有些意外,目露审视地细看念浅安一眼,“六姑娘当真心细如发。”

念浅安毫不谦虚地点头,“一般一般。”

徐月重失笑,随即想起经他手铺排下去的那份计划书,不由越发觉得好笑,新奇道:“六姑娘以驰古阁为引子的计划书,我看过了。你可知道我得了树恩的首肯后,安排手下亲信照着做时,他们是什么反应?”

那些或勇武或耿正的手下们晓得要办什么事儿时,当场脸就绿了。

念浅安的计划书竟一味剑走偏锋,单竖一个驰古阁做明面上的靶子,暗地里要他们干的不是勾搭飞鱼卫家中女眷,就是蛊惑飞鱼卫家中子弟的阴险勾当。

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法,不能说不可为,但实在太娘儿们气太上不得台面,对他们那些自持正义的武夫来说,简直是邪道,不屑做吧还不得不做,各个都觉得差事比人生还艰难。

念浅安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道:“委屈徐世子的手下大材小用了。不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飞鱼卫哪是好啃的骨头,硬碰硬得碰到猴年马月去?倒不如试试从内部着手。真能让飞鱼卫内宅着火倒省事儿了。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飞鱼卫能在外头吆五喝六,能保证家里女眷子侄都一条心?”

以前是没人敢动飞鱼卫,现在楚延卿铁了心要动飞鱼卫,有啥手段尽管使,管它正当与否阴不阴险。

徐月重好笑的是念浅安一小姑娘,是怎么做到毫不脸红地写出那一篇大白话计划书的,他忍着笑道:“正如六姑娘所言,我们只看结果如何。等驰古阁开张,那些铺排下去的事儿也该有所成效了。何况树恩那里已经收到确凿消息,飞鱼卫横行霸道,可不单是在京城里。”

京城以外的恶行,应该和孔震无关。

念浅安默默在心里接了一句,滋味难言地表示鼓励,“我动嘴你们动手,具体能做成什么样儿我也没十足把握,徐世子加油。”

徐月重没忍住笑,颔首道:“六姑娘过谦了。”

念浅安也跟着颔首,“好说好说。”

徐月重见状微微挑眉,边替彼此续茶,边试探问,“六姑娘似乎兴致不高?”

念浅安想到魏父和“柳树恩”,捧着热茶呼呼道:“今天接连被虐,兴致高得了才怪。”

徐月重也吹了吹热茶,暗道念浅安并无明显外伤,应该不是他以为的那种虐,不禁越发疑问,“六姑娘被谁虐了?”

念浅安实话实说,“喜欢的人。”

徐月重险些喷茶。

念浅安见他脸色瞬间尴尬,才反应过来是原身的锅,“……我说的不是你。”

徐月重更尴尬了,“……我知道。”

他只是被念浅安的直言不讳吓到,除了尴尬并无其他想法。

因他早前对原身的印象只停留在“公主府的娇生独女”上,直到春宴一事时都不曾记清念浅安是何模样,后来做了中间联络人才算略有神交,再有探病时一番深谈,才对念浅安生出全新认识,且印象即深刻又鲜明。

甚至怀疑春宴一事另有误会,至少他几次和念浅安接触下来,并不觉得念浅安对他有意。

何况事情已了,他本就不甚在意更无心计较,如今因“公事”和念浅安相交,再看眼前颇有些男儿豪爽的小姑娘,只觉和同僚、属下相处般自在,短暂尴尬过后,反而委婉告诫道:“六姑娘若是不忿被喜欢的人虐,大可以虐回去。只不过要用对方法,别以身犯险,最后反而伤了自己。”

念浅安默默给徐月重的人品点赞。

果然能成为知交好友,为人处事总有契合之处。

于某些方面上,徐月重的思维方式其实和“柳树恩”一样简单纯粹。

她没找错人。

以徐月重和“柳树恩”的老铁交情,很适合用来上保险。

她只说不再喜欢“柳树恩”了,可没说不会喜欢上楚延卿。

盖章什么的不算数儿,她要是相信楚延卿能立马能被她气得开窍,一味坐等楚延卿追她,八成最后坑的还是自己。

好容易初恋,虽然出了点小意外,但她才不会坐视“初恋注定没好结果”的铁律砸到头上,既然还会因“柳树恩”的一言一行脸红心跳,还是顺应本心继续苦逼……吧。

谁先喜欢谁谁就输了,她已经输过一次,下次论也该论到“柳树恩”了。

假装翻脸无情是一回事,小小报复一下出出邪火是另一回事。

念浅安顿觉如此理智的自己略可悲,然而心里坏水冒得贼欢快,半点不亏心地嘿嘿笑道:“不用徐世子提醒,我也想好用什么方法虐回去了。早先我说我喜欢他时,他还想跟我继续装傻。现在我说不喜欢他了,他倒信誓旦旦要追我。我不理他,吊着他虐够了再说。”

徐月重先是被她笑得莫名发寒,然后就被成功带歪了,“……追你干什么?”

念浅安很有耐心地解释了下追的意思,继续嘿嘿嘿道:“古有三顾茅庐,我倒要看看他有几分耐性和真心,光嘴上跑火车有什么用,形式上的负责鬼才稀罕。以我和他身份立场,一旦两个人那啥了,牵扯的可不单是儿女私情。他做不到以心换心,我也不用犯愁了,省得再掺和进他家里那摊子破事儿里。”

徐月重闻言顿觉自惭形秽:枉费他自认没少读书,还在兵部、五城兵马司兼任司职,居然没听过火车是什么鬼,也领会不到“那啥了”究竟是哪啥了。

实在不好意思听一句问一句,又见念浅安总算露出些神采来,不忍再次告诫她小姑娘家别太豪放,只得顺着话茬艰难地聊下去,“听六姑娘的意思,似乎有些介意对方的家世?既然家世不匹配,六姑娘又说不喜欢对方了,倒不如干脆些撂开手。”

硬着头皮说出这两句,忍不住按了按额角苦笑道:“这种事,我恐怕帮不上忙。六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等家慈回转,再向她老人家讨教一二。”

和裴氏说不顶用。

何况念浅安也不可能和其他人说,反过来提醒道:“徐世子就当拿我练手好了。小孩子长得很快的,说不定过几年你就能帮小公主病拿主意了。”

在徐月重眼里,念浅安确实和徐之珠没什么差别,闻言先是愣后是惊,心思歪到将来可能也要面对女儿如此情思,顿觉额角更疼了,忙心惊肉跳地把话题接回去,“先不说其他,只说六姑娘已经拒绝对方,又说要吊着对方,我倒糊涂了,六姑娘到底是只想虐回去,还是真的不喜欢对方了?”

“小虐怡情。”念浅安脸皮超厚地先点头后摇头,“嘴上说不喜欢,心里还是喜欢的。”

徐月重一个头两个大,半晌才绕明白,“所以六姑娘其实是很愿意吃回头草的?”

“好马不吃回头草。”念浅安一脸正经地答道:“除非很好吃。”

徐月重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六姑娘果然爽快!”

边笑边端起茶盏和念浅安碰杯,“以茶代酒,六姑娘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他深觉和念浅安相处不仅自在还很有趣,定下私交后,还能顺便看念浅安和她喜欢之人的好戏。

念浅安乐见徐月重入坑,又见徐月重很君子地不追问对方是谁,反觉正中下怀,遂重重碰杯道:“那我就拿大和徐世子以朋友论交情了。”

徐月重朗声笑,想了想念浅安的年纪道:“再喊世子就见外了,六姑娘不介意的话可以喊我徐大哥。”

念浅安表示不介意,暗叹传说中的冰山世子爷真的不冰山,热络起来真的很有老大哥范儿。

二人相谈甚欢地把茶干了,守在门外的连翘却被徐月重的大笑声惊到了,她从没听徐月重笑得这么大声过,一边觉得惊奇一边好奇二人怎么了,正准备偷偷瞄一眼,就听身后一阵不大不小的脚步声停在门外廊下,她忙转过头,脸上惊奇没来得及收回。

越过她看向雅间内的徐之珠亦是一脸惊奇,随即鼓起小脸高声喊人,“爹爹!珠儿回来了!”

边喊边扑进徐月重怀里,偏过头暗暗瞪念浅安,“念六姐姐,你怎么也在?”

“贵府铺子开门做生意,我怎么不能也在?”念浅安笑眯眯瞪回去,瞧见单怀莎主仆和徐妈妈跟着进来,就冲徐妈妈颔首打招呼,“赶巧遇见靖国公夫人和徐大哥,就多说了几句话。”

她称呼换得顺溜,徐妈妈和连翘暗搓搓交换了个眼神。

单怀莎仿佛未曾察觉称呼上的变化,上前抱下徐之珠,笑看徐月重道:“大姑娘给世子爷带了小吃,世子爷可要尝一尝?”

说罢才正眼看向念浅安,微微笑道:“念六姑娘也尝尝?”

第108章 我们谈谈

单怀莎的大丫鬟闻言看向徐之珠紧紧攥着小吃的手,眼神一闪上前帮着哄道:“大姑娘忘了我们姑娘平时是怎么教导您的了?念六姑娘是客,大姑娘可不能只顾着对世子爷的孝心,倏忽了客人。”

脑中想着刚才远远就能听得见的朗声大笑,嘴里飞快地低声道:“难得世子爷这样欢喜,大姑娘别扫了世子爷的兴。”

她和单怀莎一左一右簇拥着徐之珠,这句话竟避过众人耳目,只叫徐之珠一人听了个清楚明白。

徐之珠攥着小吃的胖手用力得肉窝都鼓了起来,脸色难看地怒瞪念浅安一眼,回头面露迷茫地看向徐月重,忽然笑着点头道:“珠儿请爹爹吃好吃的,珠儿也帮爹爹待客!”

边说边笨拙地拆开油纸包,捧到徐月重跟前让他挑出一块,然后很尽责地亲手抓了块小吃,颠颠举到念浅安嘴边,“念六姐姐,你也吃!”

小胖手满是油脂,捏到变形的小吃馅儿都快爆出来了,看着实在略倒胃口。

徐月重嘴里嚼着小吃一时做不得声,微微皱眉看向徐妈妈,偏单怀莎一侧身,正巧挡住他的视线,也叫徐妈妈不能及时上前,自顾抿嘴笑道:“大姑娘真是又乖巧又体贴。”

徐之珠听了夸奖越发来劲儿,催促道:“念六姐姐,珠儿喂你,你快吃啊!”

她想恶心念浅安,可惜念浅安半点不觉得恶心,暗道徐之珠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能脏到哪里去,一脸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乐呵表情,“多谢小公主病的好意啦。”

她低头一口叼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得喷香。

徐之珠看了眼油腻腻的小胖手,又看了眼吃得贼开心的念浅安,小表情又震惊又呆滞。

念浅安心里暗笑,嘴里客气道:“意思意思行了,我刚喝了不少茶水饱得很,不用你个小短手再费劲喂食。”

徐之珠气鼓鼓地去看徐月重,“爹爹,念六姐姐又说珠儿坏话,珠儿的手才不短。”

徐月重咽下小吃咳了一声,忍着笑接过徐妈妈递过来的手帕,擦完女儿的手又擦了擦女儿嘟起的小嘴,不答反问,“怎么没和你祖母一起回来?”

徐之珠一愣,垂着眼的单怀莎也是一愣,看向连翘疑惑道:“姨母去找我们了吗?什么时候离开的,竟没遇上。”

“夫人才离开不久。”连翘含糊其辞道:“想来是走岔了道儿,两厢错过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噔噔脚步声,远山近水边进屋边咋呼道:“连翘姐姐!我们帮你挑了几样好玩意儿。”

瞧见一屋子人忙收敛住满脸红光,将挑好的首饰塞给连翘,代为禀报道:“掌柜娘子说靖国公夫人晓得徐大姑娘回来了,就没再回转,在车里等着世子爷、徐大姑娘、单姑娘一块儿回府。”

念浅安没眼看远山、近水耳朵上手腕上银光乱闪的首饰,闻言顺势起身道:“今天实在多有叨唠,又偏了贵府的好东西,我去给靖国公夫人道个谢也该走了。”

裴氏大方,远山近水还真不客气,给什么拿什么,她都替这俩二货脸红。

徐月重却觉得主仆三物以类聚,边做请边低声笑道:“无妨。不单家慈欢喜你这两位丫鬟,我也得多谢六姑娘。”

要不是楚延卿抬出安和公主和念浅安,在皇上那里过了明路摘出他,又给他补了之前销掉的假,这两天也没空陪裴氏和徐之珠。

念浅安秒懂后不脸红了,侧身让道,目光落在抱着徐之珠和徐月重并肩走的单怀莎身上,突然“啊”了一声。

众人止步回头,徐月重挑眉问,“怎么了?”

念浅安忙摇头,“没事儿。”

她忘了和“柳树恩”说,单怀莎私下也在暗查他的事。

转念一想王强靠着三教九流都查不出啥,何况单怀莎用的都是些内宅人手,甭管单怀莎抽什么风,横竖牵扯不到楚延卿真身上。

她如是思忖,徐月重想的却是刚才二人对面而坐时闻见的果酒味儿,遂关切道:“六姑娘在别处喝过酒?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如我送你一程?”

立即接收到徐之珠黑脸的念浅安顿觉心累,懒怠招惹熊孩子,“真没事儿。徐大哥放心,我的车就停在市坊门口,车夫和跟车的婆子都是齐全的。”

徐月重不再多说,等念浅安拜谢过裴氏离开后,就打马在前头开路。

车里徐之珠噘嘴嘟囔道:“祖母,念六姐姐吃了珠儿用手喂给她的小吃,她、她不嫌脏吗?”

“珠儿也没少喂祖母和你父亲、徐妈妈。我们可曾嫌弃过珠儿?”裴氏此时无法细问,只和徐妈妈、连翘暗搓搓乱飞眼神,温声哄徐之珠道:“可见念六姑娘不见外,也拿珠儿当可人疼的晚辈看呢。珠儿告诉祖母,你喜不喜欢这样的念六姑娘?”

徐之珠皱着小眉毛想了片刻,高声道:“比起念六姐姐,珠儿更喜欢念大姐姐!”

念甘然送了她不少益智玩具,这两天几乎没离过手。

裴氏摇头失笑。

另一辆车里,单怀莎的大丫鬟却是摇头冷笑,“奴婢不信这么巧,偏念六姑娘偶遇国公夫人和世子爷,偏国公夫人和咱们错过了,竟单剩下世子爷和念六姑娘两个独处一室,连翘还巴巴地守在门外探头探脑,这是防贼呢还是做贼呢!”

单怀莎笑容恬淡,攥在手里的帕子却越绞越紧,想着念浅安那一声声亲昵的徐大哥,面上完美的笑浮上一分厉色,“你刚才去见那人,可得了什么有用的消息?”

大丫鬟冷笑变嗤笑,“奴婢原还心疼姑娘的银子白打水漂,那些个婆子找的闲帮半点用都没有,竟查不出柳公子的底细。哪想老天都帮姑娘,刚打发掉那帮人,就有闲帮卖了条得用的消息。说是瞧见柳公子鬼鬼祟祟地出入念六姑娘的脂粉铺子,二人少说独处了大半个时辰,还是远山亲自送出后门的。”

说罢咯咯得意道:“这才叫真凑巧呢。奴婢原还不上心,如今看来念六姑娘真正是水性杨花,前脚和柳公子私会,后脚又来兜搭世子爷!”

她恨恨呸一声,单怀莎却不气不恼,厉色褪去忧愁上脸,“总要让世子爷和大家都瞧清楚,念六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才是。可不能让姨母和世子爷都被她蒙骗了。”

大丫鬟眼珠一转,“奴婢听说,渔阳郡公和念六姑娘是青梅竹马,前阵子还撇下差事亲自去接念六姑娘回城……”

“柳公子家世低微容貌有损,确实上不得台面。”单怀莎意有所指道:“渔阳郡公的身份和份量倒是正合适。你这提议不错,该放什么话出去,不必我教你吧?”

大丫鬟忙道姑娘放心,“奴婢早和府里那些长舌婆子套好交情了,奴婢晓得怎么做,定不会牵扯上不相干的世子爷。”

单怀莎微笑点头。

念浅安则点着头猛打了个超大的喷嚏,吸着鼻子自言自语道:“哪个吃饱撑的在背后念叨我?”

边吐槽边翻拣几乎塞满车厢的剁手成果,分出两大份放不长久的吃食吩咐道:“给小透明和菲雪姐姐各送去一份,请她们尝个新鲜。”

她发现买的确实都是好东西,但人家早做老口碑了,她想后来居上貌似略难。

念浅安摊在大包小包里另谋财路,自有跟车婆子立即领命,拎着包裹先往永嘉候府和李家奔走。

徐氏一听是念浅安送的,顿时眉开眼笑地厚赏跟车婆子,折回身翻看包裹,拉着女儿感叹,“东西不稀罕,难得是六姑娘的心意。她这样惦记你,我也就放心了。”

女儿做了皇子妾,她就是想见也无法常见,只一味盼着念浅安身份便宜,能代她多看顾女儿。

李菲雪晓得徐氏慈心,不愿徐氏多伤怀,故意玩笑道:“这是安妹妹送我的,我可不分给母亲。母亲别偷懒,快帮我算算能折多少银票散银傍身。坐了大半天,我这算盘打得眼都花了,母亲容我歇一歇。”

徐氏哪有不应的,忙让丫鬟抱上包裹,送李菲雪回院子。

一进院子不用李菲雪吩咐,刚换到李菲雪身边没多久的丫鬟们就齐齐退下,将包裹安置进耳房,并不跟进屋里伺候,只聚在一起枯坐耳房。

她们只觉李菲雪行事古怪:自从大病一场后就不爱留人近身伺候,等出了十姑娘的事儿后,竟放了身边老人的身契,净挑些老实木纳的新人用,虽给了她们露头的机会,却不给她们亲近的机会。

这些定下跟进皇子所的丫鬟们心里即茫然又不安。

转进内室的李菲雪脚步微微踯躅,盯着投映在屏风下的人影,心里也有些茫然和不安:屋里有人!

她重生后生怕夜里惊梦漏出什么不该说的梦话来,从不留人在内室伺候,内室怎么会有人?

茫然不安化作恼怒,转过屏风呵斥道:“谁在里头!”

话音未落险些惊叫出声,忙死死捂住嘴咽下惊骇,含糊着声音脱口道:“六、六殿下!”

屏风后晓窗旁,长身而立的不是楚延卿又是谁?

他冷清的脸透着不正常的白,鬓边挂着不知怎么来的清透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身上穿的并非皇子常服,倒似哪家出身不显的寻常公子哥儿。

仿佛已经在窗边等了很久,站得有些发僵的手脚应声而动,抬手比在唇边虚了一声,“我来没有恶意,还请李四姑娘别惊动其他人。”

李菲雪下意识点头,却无法强迫自己不去想前世关于楚延卿的种种传闻。

成年后的六皇子日渐暴戾、阴郁、狠辣,几乎无人能压服得住。

但那都是前世的事。

现在他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背着人摸进她屋里,是特意来见她的。

李菲雪极力冷静下来,虽无法抑制住打颤的双手,但再开口的声音是稳的,“小女见过六殿下。”

她蹲身福礼,以行动表明她会听话,不会惊动他人。

楚延卿见状有些意外于李菲雪的机变,原本微皱的眉心豁然松开,指了指椅子道:“李四姑娘,我们谈谈?”

他越是淡然温和,李菲雪心里就越紧张,强撑出笑脸应声,摸到桌边坐下,哑着嗓音开口,“六殿下请明示,您想谈……什么?”

第109章 合作愉快

语气恭敬,态度平和,并没有半点怨恨或慌乱。

楚延卿越发意外,不由沉下心正视李菲雪,目光触及她同样残留着红肿的双眼,脑中刚浮现出念浅安揪着眼皮哼哼的模样,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勾出上翘的弧度,原本疏淡的语气透出几分柔色,“看来念浅安昨天来看你,果然没少陪你哭。她那样子,倒似比你还伤心。”

李菲雪自认很熟悉上位者所谓谈话是什么架势,乍听此话却忍不住先愣后惊,忙急切道:“安妹妹见过六殿下了?她若是因为我的事说了什么话冲撞了六殿下,还请六殿下别和她计较。安妹妹直来直往惯了,绝非有意冒犯六殿下……”

她对念浅安的事,比对自己的事更紧张。

楚延卿见她不似作伪,这才真正对眼前这位印象模糊、不得不委身做妾的小姑娘生出三分同情二分歉意,更有五分赞赏,“你肯这样为念浅安着想,不枉她喊你一声菲雪姐姐。你放心,她没有冒犯我,我也不会和她计较。何况她并未多说你的事,只让我别逼死你。”

李菲雪听他语气微带苦笑,心下越发愣怔,面上急切褪去,耳听逼死二字忙垂下视线正色道:“六殿下言重了。小女对做皇子妾一事并无怨言,只求六殿下能给小女一席容身之地。”

楚延卿盯着她看,一时竟看不出她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片刻后也垂下视线正色道:“我既然来见你,就没想和你虚以委蛇。你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说。旨意归旨意,你若是不愿,我总有办法让你全身而退,不必进皇子所委身做妾。”

说着一顿,表露出歉意的语气微透冷冽,“这事说到底,你是受我连累。有人想害我,才会算计到你头上。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是不甘不愿,我自当替你善后。”

李菲雪猛地抬起眼来,万万没想到会从楚延卿口中听到对不起三个字:前世她所知所闻的六皇子令人闻风丧胆,今生她切身面对的六皇子竟和传闻大相径庭,不仅平易近人,还肯这样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

心下大震的同时不无惊喜:也许,也许老天让她陷入如此境地,于她不单是劫难,而是另一种机遇呢?

比起她赔上性命看透的三皇子,风评不显的六皇子至少在此时此刻,还存有一份赤诚的少年心性。

她早就不求什么情情爱爱,只求能用既定亲事换取实实在在的好处。

如果能借此为李家垒砌强硬靠山,她别无他求。

李菲雪心头一热,说不清是酸涩是期翼还是释然,她直视着楚延卿一字一句道:“六殿下明鉴,小女绝无半句虚言。如果要撇下家母,抛下李家,再也无法和家人天伦和乐,又算得上什么全身而退?六殿下不必为小女多费心思,只求六殿下将来能看在小女的份儿上,庇护李家一二。”

楚延卿挑眉对上李菲雪的目光,默然片刻后轻声道好,“你怎么说,我就怎么信。我会给你容身之地,也会给李家脸面。你想做风风光光的六皇子妾带擎李家,我可以配合你成全你。”

说着不再费心揣摩李菲雪有几分真假,将来是否会反悔,只盯着李菲雪面露审视和告诫道:“你要的面子我都可以给你。但皇子妾本该得的里子,我一分都不会给。你若是想做宠妾,也只能做个空有名头的宠妾。李四姑娘,你想清楚了?”

李菲雪并非未经人事的真小姑娘,哪里听不出楚延卿的话外之意:他要她做个守活寡的假宠妾。面子和里子只能二者选一,且只有一个选择。

别人听来或许残酷,李菲雪却觉求之不得。

和她早已厌倦的情爱无关,只和她一心希求的利益有关。

亲事变交易,正合她的心意。

她再次以行动表明立场和态度,离座行大礼,口中决然道:“小女李菲雪并李家,愿一生追随效忠六殿下。”

额头随着落地的话音一同碰上砖面,她看着自己倒映地砖的模糊脸庞,一颗心前所未有的踏实。

前世第一次见楚延卿时,她也如此刻般俯首跪地,确切的说,当时她跪的是公主府的灵堂。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大雨滂沱,打在脸上身上又冷又疼,她和徐氏被丢在灵堂外,走不得闯不得任由来往吊唁的宾客看尽丑态,她更记得那天最后一个到场的是楚延卿,他踩着雨水经过她身边时,掠过她身上的目光比雨水更加冰冷,更加令她针扎似的疼。

她满心羞恼地抬眼去看,就见楚延卿上完香,正碰上先一步来给念浅安吊唁的魏明安,二人颔首致意后竟驻足说起话来,也不知说了什么忽然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直到重生后的头几晚,她依旧会被那两道难以形容的冷厉视线惊醒。

她看不懂二人眼中的情绪,也不明白全无交集的楚延卿和魏明安,为什么会亲自给念浅安吊唁。

万幸前世恶梦已成云烟,她不用再像做三皇子妾时那样,想方设法地避开六皇子府。

今生楚延卿注定另娶他人,魏明安已无缘再做六皇子妃。

魏家会如何她管不着,未来主母会是谁她不想管,她要做的只是讨夫主“欢心”,保自己和李家一世安宁。

既然无法安静平和地重新来过,躲不开有心人的算计,不如放手一搏做好六皇子宠妾,努力为自己和李家争出另一条活路。

事在人为。

没有人比经历过连番变数的她更能体会这句话的深意。

前世她对楚延卿只有害怕。

今生她对楚延卿除了敬畏,更迫切的是秉持一份虔诚忠心。

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能和楚延卿交换好处的?

李菲雪自嘲一笑。

心道世上没有白得的好。

她会做好本分。

她会做得比以前更好。

李菲雪深呼一口气,庄而重之地深深叩首。

楚延卿见状略受惊吓,“……李四姑娘,你起来说话。”

他虽然是来摊牌的,但自觉言行已经尽量柔和,实在不解李菲雪这样到底是不怕他还是太怕他,只得哂笑着抬了抬手,“我不好扶你,你还是先起来吧。”

李菲雪闻言忙自己站起身,面上神色仍带坚毅,“小女愿做空头宠妾,六殿下可愿接受小女投诚?”

敢说敢做这一点,倒真心不愧是念浅安看重的手帕交。

楚延卿想到这里神色越发柔和,颔首道:“你该得的面子我必然会给。我说到做到,希望你以后也能说话算数,别忘了今天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李菲雪听他语带警告反而觉得安心,微微笑道:“六殿下放心,小女省得。”

楚延卿见她越发从容镇定,暗暗点头的同时不由松了口气,沉默片刻摸了摸鼻头,轻声道:“皇子妃之位,我心中已有人选。我若是娶她,就只会对她一人好。给你的’好’有限,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他从小到大只欺负过原身一个,有过亲密接触的也只有念浅安一个,此刻撂完“狠话”后面对不比念浅安大多少的李菲雪,竟有些无以为继的不自在,不由自主地多解释了一句。

李菲雪越发惊奇传说中的六皇子居然这么“体贴”,微愣后并不在意他想娶谁,只郑重道:“小女明白。宠妾是给外人看的,等皇子妃进门后,小女必定本分服侍,尽心辅佐六殿下和皇子妃。”

楚延卿不得不高看李菲雪一眼:这种不似妾室反似下属的相处模式虽然有点古怪,不过正中他下怀。

和明白人说话不累。

他该庆幸李菲雪不是那种难缠的小姑娘,看起来也不像爱自作聪明的人。

一边意外此行竟这样顺利,一边起身颔首道:“今天多有惊扰,我这就告辞了。希望以后……我们能合作愉快。”

李菲雪忙送到窗边,脑中不禁滑过念浅安安慰她的话:六皇子私下里竟真的不难相处。

她看着楚延卿不雅地翻窗台,然后优雅地飞走,忍不住无声笑了笑,笑容透着真切的光彩,仿佛近日来浑噩的心中照进一束强烈的光,实实在在握住了明晰确切的目标和方向。

李菲雪精神一振,静坐半晌盘算着如何做好宠妾,抬脚往徐氏的院子去。

徐月重回府后也正抬脚往内书房院子去,一进院门就见清风潜云迎上前,“世子爷,柳公子等了您有一会儿了。叫了盆热水说是要净面,就将小的们都赶了出来。”

边说边举高盛着茶壶茶盏的托盘,表示是柳公子反客为主,不是他们没招呼好客人。

徐月重心下了然,接过托盘挥退二人,矮身钻进内书房,错眼就见“柳公子”听着脚步声扯下敷脸的热毛巾,露出挂着水珠的微白脸庞,就摇头笑道:“怎么?假面具没倒腾好,倒跑来我这里借热水’卸妆’?”

楚延卿去见李菲雪前自然要卸掉伪妆,飘出李家前又暗搓搓乔装一番,结果时间仓促没弄好假面具,等徐月重的时候干脆又卸掉了,闻言重新绞一遍毛巾烫脸,舒服地长出一口气道:“今天出来没带林松他们,我一个人还真倒腾不好。”

林松正是真六皇子暗卫头子。

徐月重放下托盘分茶,闻言便知楚延卿应该是去了什么不方便带暗卫的地方,“你这是打哪儿来?”

楚延卿随手丢开热毛巾,侧身歪向二人之间的高脚桌拿茶盏,边啜了口茶边随口道:“刚去见过李四姑娘。”

徐月重神色微凛,凑近楚延卿低声问,“她知道些什么?难道除了那个早已死透的宫女,她还知道其他和做局之人有关的线索?”

楚延卿见他误会,便摇头解释道:“她叫那宫女掳走后就被下了药昏睡不醒,知道的细节比我们还少,哪里问得出其他线索?我去找她,是为其他事。”

徐月重倒也不觉得失望,只顺口奇道:“什么事儿?”

嘴里反问,鼻尖却微微一皱,只觉楚延卿呼出的气息中除了茶香,还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这酒香略熟悉。

他好像刚在念浅安身上闻到过?

第110章 交友不慎

徐月重转念一想楚延卿今天见过念浅安,一起吃过酒并不稀奇,遂也不刻意点破,只做出洗耳恭听状,凑近细闻,倒是越发肯定楚延卿呼出的酒味和念浅安如出一撤。

楚延卿不知他心中所想,听他问便也不隐瞒,将和李菲雪所谈简单说罢,似笑非笑道:“那些盼着我和三哥明争暗斗的人只怕要失望了。三哥从来爱做好人,会因李十姑娘亲近李家,却不会因李家和我起龌蹉。李四姑娘敢代李家说出效忠的话,可见心里清楚李长茂是什么态度。”

李长茂是李菲雪父亲的名讳。

徐月重听着只觉匪夷所思,皱眉道:“你何必多此一举?李家虽交游不广、在京中根基不稳,好歹是武将新贵,何况李大人任的是都督佥事。就算你无意收拢李家,也不该这样亏待李家嫡女。纳便纳了,何苦分什么真宠假宠。要是叫李大人知道了,惹恼了李家岂不是适得其反?”

楚延卿明白他的意思,但不赞同,“比起庶女,李长茂也许更偏向嫡女。但比起嫡子,李长茂更看重的却是庶长子。他任的是后军都督佥事,倒任由李夫人将两位嫡子送去外家所在的西北军营历练,只将庶长子带在身边。

正经嫡子竟要避让庶子锋芒。虽算不上宠妾灭妻,在你看来也许是武将世家的常态,但于我李长茂这就是嫡庶不分、行事欠章法。李家值不值得扶上墙,与其看性子中庸的李长茂,不如看李四姑娘能做到什么地步。”

有其母必有其女,他高看李菲雪,对徐氏及徐氏那对舍得下京城繁华的嫡子,同样不吝啬好感和期许。

徐月重一时无话可说:武将世家确实大多不分嫡庶,只讲究各人能耐。一如他能稳坐世子之位,凭的不单是嫡长子的身份,而是得靖国公认可的真本事。拳头才是硬道理,底下或嫡或庶的兄弟即便有些小心思,也只能老老实实做他的左臂右膀。

楚延卿见他沉默不由一笑,意不在说服徐月重,只交待道:“等兵部吏选时,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位置,要是李家那两位嫡子肯上进,就挑个时机将他们调回京城。”

徐月重点头应下,失笑道:“人还没纳进门,这就开始为未来舅兄打算了?”

楚延卿被打趣得神色略别扭,看了眼徐月重道:“李四姑娘眼下瞧着是个见事通透的,我既然和她达成协议,总要回报些诚意。想来我喜欢的人也乐见我对她’好’。”

徐月重险些又喷茶。

暗暗苦笑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前有念浅安后有楚延卿,怎么一个两个都来找他表露小儿女情思?

一想自己比楚延卿大四岁,又确实算得上过来人,只得再次化身老大哥,从善如流地关切道:“你看上了哪家姑娘?我竟一点不知道?”

他这下是真心奇了:在他看来楚延卿受出身影响,从来心思只放在公事朝政上,别说屋里那位十然形同虚设,只说多少好人家的姑娘有意做六皇子妃,楚延卿却连正眼都没给过,不是楚延卿眼界高城府深,而是他深深知道,楚延卿根本就没开这方面的窍。

徐月重顿觉不用等女儿长大,已然体会到什么叫做“家有愣头青初长成”的复杂心绪。

楚延卿见他先惊奇后发愣,神色不由越发别扭,“其实也说不上喜欢。就是……就是放不下她。是她先招惹我,招惹完就想撂开手,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家?我原先就看不上她的为人做派,现在好容易有些可取之处,却又不顾自家名声,我总不能坐视她拿闺誉胡闹而不理。”

他这“放不下”的理由实在牵强。

徐月重本来还一脸“我家小友居然情窦初开了”的欣慰表情,听完真愣了,心头一动脱口道:“所以你打算把她追回来?”

楚延卿瞬间一脸“我家老友果然是情场前辈”的憋闷表情,念浅安不说他都不知道追是啥子意思,徐月重不用他解释就深谙其道,张口卡了下壳,才点头嗯了一声,“我和她会深交确实意外,又掺杂着诸多巧合。不过她现在的性子……我不讨厌。横竖都要娶皇子妃,与其任由父皇母后另选他人,我宁愿娶她。”

他表示娶生不如娶熟,一副并没被“她”气着是他屈尊降贵的口吻又道:“她想借酒浇愁,我刚才就顺道去酒肆订了十坛酒送去她家。她好像很钟意魏家酒肆的荔枝酒,我这也算投其所好了?”

魏家酒肆的荔枝酒本来就是念浅安以前苏出来的闽南特产,不爱喝才怪了。

徐月重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楚延卿和念浅安碰面除了谈生意、喝小酒,还互虐过?

虐念浅安的人是楚延卿,念浅安准备虐回去的人还是楚延卿。

回头再想念浅安所说的字字句句,竟无一不别有深意。

念浅安跟他一顿背书,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想让他干什么?

帮她盯着楚延卿,防着楚延卿走歪追她的路?

徐月重大感刚刚认下的小朋友貌似心眼略坏,头顶默默飘过“交友不慎”四个大字,情不自禁地漏出略显古怪的低笑声,“原来刚才说了那么多,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楚延卿闻言莫名其妙,不满道:“桂仪?我跟你说话,你走什么神?”

徐月重忙握拳挡住不自觉咧开的嘴角,干咳一声描补道:“我是说,你和我说了这么多,原来不是来谈李家如何,而是想向我请教该如何追未来媳妇儿?”

楚延卿别扭变羞赧,也干咳了一声道:“还、还不一定真能成我媳妇儿呢。”

徐月重险些大笑出声,茶是不敢喝了,只握着茶盏假作沉思状。

心里本还犹豫要不要坦白他见过念浅安又说过什么,现在瞧楚延卿这副被蒙在鼓里的受气小模样,居然很想倒戈帮念浅安,一起虐一虐这位自小就过分冷情的皇子殿下。

要不是曾做过几年武学伴读,又有靖国公府从来立身正,他只怕难以脱颖而出,和楚延卿做下这份旁人无法企及的交情,如果不是仗着年龄阅历差距,只怕楚延卿也不会对他袒露这样的心事。

换作任何人,都会和他一样,乐见追随的人能更有人情味。

他决定帮念浅安。

左右不管怎么虐,对楚延卿都没有实质性的坏处。

徐月重坚决不承认他被念浅安带坏了,面上很君子地不追问“她”是谁,保持沉思状问道:“那你想追回她,是认定她可以做六皇子妃,还是想求个两情相悦?放不下和喜欢可是两回事儿。你不讨厌她,那喜不喜欢她?”

楚延卿深看徐月重一眼,嘴角翕合片刻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

徐月重微微一愣,回过味后低头端起茶盏假装喝茶,暗搓搓掩去眼底再次浮现的尴尬。

心里比谁都明白:楚延卿的所有含糊言辞其实都意有所指,不是不肯告诉他“她”是谁,而是无法对着他坦白“她”是谁。

毕竟“念浅安”前脚算计过他,后脚改口就说喜欢楚延卿,难怪楚延卿会有所顾忌、游移不定。

他也比谁都更明白:皇上不爱皇后不疼,从小在万寿宫长大的楚延卿,对任何外来的示好、接近防心其实极重。

他心里半笑半叹,默默同情自家小友,抬头不动声色地引导道:“暂时不确定心意也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家夫妻不是这么来的?你既然有心追她,就顺从自己的决定放手去做好了。”

楚延卿觑着徐月重的神色,犹豫着问道:“你对先世子夫人,也是成亲后才确定心意的?”

他并非故意戳徐月重痛脚,对徐月重时不时的沉默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要不是确定徐月重绝无他想,肯定念浅安确实已对徐月重无意,他也做不到放下脸面身段,来向唯一的知交好友虚心讨教。

徐月重越发同情自家小友之余,被楚延卿这副难得冒傻气的样子逗笑了,努力将喷笑转成苦笑道:“你这话可就问错人了。我和珠儿她娘的事儿帮不到你。”

先世子夫人只顾娘家不顾婆家,作死作得几乎人尽皆知,他不至于引以为耻,但如今再想起早逝的原配,只剩对忠勤伯府的厌恶,新婚初始时即便有情也早被消磨干净了。

徐月重表示毫无参考价值。

楚延卿暗悔失言,忙转开话题道:“除了投其所好,我再多送她些吃的喝的穿的戴的?送礼总不至于出错?”

徐月重默默在心里接了一句:要是光送东西就能追到念浅安,念浅安何必特意把他拖下水?

他能领会到念浅安的意思,却无法猜透小姑娘家的心思。

徐月重突然很怀念只和楚延卿或谈公事或瞎唠嗑的简单日子,抬手按着又开始发疼的额角,斟酌着出了个主意道:“我这儿倒有个现成人儿能问一问。”

楚延卿不信任徐月重就不会特意走这一遭,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好。

被招进屋里的清风停在门帘外,心里忍不住腹诽“柳公子”什么玩意儿,架子端得倒比他家正经主子都大,招他来问话还不给进屋,嘁,他还懒得跪“柳公子”那张刀疤脸呢!

却听开口的不是“柳公子”,而是徐月重,“跟你柳公子仔细说道说道,你是怎么让你连翘姐姐和你看对眼的?”

清风闻言立即给“柳公子”跪了,乍听徐月重竟知道他偷偷勾搭内宅婢女,一时顾不上害怕徐月重怪罪,只怕“柳公子”跟他抢连翘,“求柳公子超生!小的擎等着夫人点头、连翘到了年纪就娶回家做媳妇儿呢!”

楚延卿脸超黑,“……我看中的不是你媳妇儿。”

徐月重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放声大笑,把憋了半晌的笑哈哈完,才顶着楚延卿的黑脸甩出一颗配茶的果子,“不用等母亲点头,我替你做主了。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别自作聪明胡乱攀扯不相干的人。”

清风大喜,恨不得砸在身上的不是果子而是喜糖,忙原地弹起,对着门帘傻笑道:“小的得令!”

第111章 谈情说爱

清风如此这般一顿说,最后不忘尽心尽责地总结陈词道:“甭管老的少的泼辣的文静的,这女人吧就没有不爱漂亮衣裳珠玉首饰的。不过送礼只是敲门砖,得敲到对方心坎上才行。不然别人也敲你也敲,怎么显得出你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送出东西只是一,二得有事没事就往对方跟前凑。睹物思人强不过对方看久了看多了,能将你这个人看进眼里。等入了对方的眼,还愁入不了对方的心?这女人心思吧难猜,猜来猜去不如别猜。得反过来让对方猜你是什么意思,胃口吊起来了这心也就跟着偏向你了。”

他可没少捧着一颗丹心并花式礼物往连翘跟前凑。

要不是裴氏待下从来和善,连翘又被他水磨功夫泡软了,铁定得被正院列入胖揍名单。

清风乖觉地抖完老底,又捏着辛酸嗓音道:“小的险些将媳妇儿本都赔上了,如今有世子爷做主,小的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小的多谢世子爷成全。”

他答完该答的话,生怕徐月重贵人事多转头就忘,忙连磕三个响头坐实他和连翘的好事儿。

徐月重又好气又好笑,之前裴氏和他提起时他本无所谓,现在才知道清风肚里竟满是花花肠子,感叹着打趣楚延卿道:“你倒是不用担心赔光媳妇儿本。”

楚延卿斜睨徐月重一眼,反将道:“你这小厮舌灿莲花,不像小厮倒像老鸨。”

徐月重:“……”

看来被念浅安带坏的不单他一个,楚延卿以前可没有动不动就怼人的爱好。

于是无言以对地又甩了颗果子把清风砸走,饶有兴致地挑眉问楚延卿,“你倒是听不听’老鸨’的经验之谈?送礼即可行又不容易出错。你那个’她’想来不会比连翘大多少。你可知她最喜欢什么?”

楚延卿不用细想就肯定道:“……钱。”

徐月重使劲绷住想咧开的嘴角,“……好实诚的姑娘。”

脑中滚过念浅安坑人不忘牟利的生意经,又闪过楚延卿曾送过小十箱礼给念浅安一事,努力憋笑道:“她实诚,你可不能真拿钱砸人。就像清风说的,得花点心思吊吊她的胃口,最好能让她主动找你。”

楚延卿的表情仿佛挨了板砖,苦恼道他不懂这些,盯着徐月重幽幽低哼,“……好难办。”

神态和语气简直像被困住的小兽,弱小可怜又无助还带着点撒娇意味。

徐月重万没想到能见到楚延卿这样惊悚的一面,吓得忙表示爱莫能助,果断祸水东引道:“你不如回宫再问问陈公公或者大嬷嬷?论起花花肠子,清风只怕不及内务府出来的那些滚刀肉五分。”

陈宝和大嬷嬷能一路做上管事大太监、管事大嬷嬷,靠的不单是陈太后和楚延卿的赏识,还有高于他人、深谙如何伺候讨好人的本事。

楚延卿恍然哦了一声,自顾自掏出随身小包裹,动手伪装准备回宫。

徐月重见状就晓得楚延卿走神了,不由也跟着走神回想今天的种种“奇遇奇景”,心里又笑又感慨,面上自动切换成很符合冰山世子爷范儿的严肃脸,送同样一脸严肃的楚延卿出门时,才发现楚延卿面具没敷好,忙借着侧身抬手,抿了下楚延卿的鬓角,低声笑道:“以后还是带着林松他们的好。你自己动手弄这些细致活儿,容易叫人瞧出你脸上有异。”

楚延卿心不在焉地应好,转身离去的脚步比平时快了好几分。

徐月重一脸“自家小友这傻样儿居然有点可爱?”的震惊表情,越想越好笑,一等目送楚延卿走远就忍不住无声大笑,转身却见二门内单怀莎主仆驻足路旁,一时来不及收住灿烂笑容,语气倒沉稳如常,“表姑娘。”

说着见单怀莎一副准备出门的正装,不由皱眉道:“可是珠儿又指使你去请念大姑娘?你不必事事都顺着珠儿。”

原来徐之珠到底小孩心性,得了念甘然的玩具后,就总想着让念甘然再给她做些别人没有的。

“世子爷误会了,我确实是去找念大姐姐,不过不是去永嘉候府,而是和念大姐姐一起进宫。”单怀莎柔柔一笑,抿着嘴温柔解释道:“是于姐姐请我和念大姐姐进宫做耍。和大姑娘不相干,世子爷别错怪大姑娘。”

徐月重闻言松开眉头,转眼看向二门,当值的婆子忙意会道:“世子爷放心,头先夫人传下表姑娘要进宫的话来,车马处已经备好车架了。”

小姑娘间的闺阁交际,裴氏不至于不让单怀莎和椒房殿的人来往。

单怀莎出外走动,多少代表着靖国公府的脸面,下人岂敢阳奉阴违地亏待单怀莎。

徐月重便不再多管,颔首越过单怀莎主仆,自回内书房的院子。

单怀莎目送徐月重身影不见后才收回视线,转头对上二门下人若有似无的探看,仿佛被惊着似的忙忙低下头,垂着略带羞涩红意的脸穿过二门,脚步匆匆地登车离去。

“瞧瞧表姑娘刚才那样儿,倒似和世子爷眉目传情被抓了个正着羞恼了似的!”有人啧啧出声,和二门当值的同僚嘀咕道:“世子爷难得有笑脸,对着表姑娘竟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难道那些传言是真的?世子爷和表姑娘私下里竟早就……”

头先回话的婆子忙虚声打断,“你不要命了!春宴那天才没头没脑打杀过一批外院、内书房的下人,你还敢碎主子的嘴!你管传言是真是假,眼见表姑娘就要除服,到时候只看夫人请的是官媒还是私媒,不就一清二楚了?”

若是官媒,自然是要往外给单怀莎寻亲事,若是私媒,多半正应了传言要将表姑娘留在国公府。

一众二门下人听了这话不敢再嚼舌根,只互相挤眉弄眼地说起单怀莎的穿戴来。

潜云则拉着清风说起“柳公子”来,“你以后对着柳公子放恭敬些。柳公子再出身不显,那也是世子爷的座上宾,轮不到你狗眼看人低。”

清风心情正好,心里想着和连翘的亲事,嘴里不以为然道:“你我从小服侍世子爷,多少年的情分了,哪里比不过柳公子一半路冒出来的?世子爷还能因为柳公子罚我不成?”

“那可说不准。”潜云想到徐月重轻抚“柳公子”鬓角的画面默默一抖,“我教你一句乖:直男情浓自然基。不定柳公子在世子爷心里是哪种情分呢!”

清风一脸懵,“你说的什么胡话,我怎么一个字儿都听不懂?”

潜云一脸嫌弃,甩出自家珍藏的小册子砸清风脸上,“多读点书吧你。”

清风捧着名为《新世代金句语录》的小册子,更懵了。

绮芳馆里,正献上同一本小册子的远山近水也略懵,“姑娘打哪儿听来的这种野本子?可叫奴婢好找,就这一本,还是车马房赶车老苍头家的二孙子从街边乞丐讨饭的碗底下抢来的呢!”

沦落到给乞丐当碗垫,可见原主人有多嫌弃这本《新世代金句语录》,买完看过就随手丢了。

念浅安顿觉古人审美有待升华:这还是她以前为了苏得安全苏得放心,特意找人自印的小册子。好歹给她那些“超前”语句编个出处。

古代出著作难,花钱找人抄印这类“野本子”却很容易。

念浅安不确定徐月重能不能领会她的话外深意,也不确定徐月重会不会帮她虐楚延卿,默默考虑要不要重出江湖,给楚延卿来一本《倒追小姑娘三十六计》?

她一脸超级严肃的表情,远山近水见状忙道:“姑娘放心,污秽物儿奴婢可不敢送到姑娘手上。这本小册子奴婢特意请人弄干净了的,一点儿也不脏。”

念浅安收回神哦了一声,“这册子一套好几本,你们有空帮我都搜罗来。”

以后她出门交际的机会、接触的人都会越来越多,还有个同为穿越人士的念甘然,正好旧物新用,继续用来给她日渐转型的言行背书。

吩咐完又让远山近水伺候笔墨,“我有点东西要写,你们帮我看着门。”

结果才落下一撇,退到门外的远山近水就探头禀道:“姑娘,六皇子又给您送礼来了。”

来的是楚延卿院里的小太监,放下东西接过赏,半句二话也无就如来时般走得贼快贼干脆。

远山近水一头雾水,“六皇子这是送礼送上瘾了?怎么没头没脑地又给姑娘送东西?”

念浅安心道果然不该指望楚延卿能开窍,闹半天就送礼这一招?

她表示很气,打开两方匣子的远山、近水则表示很失望,“姑娘又不爱弹琴,六皇子巴巴地送姑娘一架古琴干什么?送琴倒也罢了,这一大匣子艾草又是做什么用的?”

念浅安顿觉气无可气,抓起一把艾草闻了闻,一脸冷漠道:“……泡脚用的?”

远山近水恍然大悟,“姑娘现在泡吗?好歹是六皇子特意送来的,太医院的药材可比外头好呢。”

念浅安无语点头:“……泡。”

然后对着古琴嘴角一抽:楚延卿送的都是什么鬼,两样礼物也太不搭调了吧?

她被楚延卿闹糊涂了,深深怀疑楚延卿朽木不可雕也,边吐槽边把脚丫子伸进烧好的艾草水里,泡了片刻不得不承认这礼物好实用,然后脚底连心被乍然闪现的灵光劈中了:等一下!古琴?艾草?不分开看合起来看呢?

念浅安突然“啊”了一声,吓得正帮她洗脚的远山近水手一抖,险些失手扭断她的脚丫,“姑娘?怎么了?力道太大弄疼您了?还是烫着您了?”

念浅安忙摇头,眼睛一顿狂眨后身子一歪,直接笑倒在铺得软乎乎的大炕上:哎哟妈呀!楚延卿居然跟她玩你猜你猜你猜猜猜的文字游戏?

古琴和艾草摆在一起,不就是谈情说爱的谐音吗?

他是想告诉她:他这是准备好要和她谈情说爱了吗?

谁给楚延卿出的蠢主意?

千万别是楚延卿自己想出来的!

念浅安笑得脸都红了,顾不上理会惊呆了的远山近水,奋力直起身子趴到炕桌上,抖着手翻开小册子又是一顿哈哈大笑,恨不得在最后一页空白处补上一句:直男不分古今,送礼品味一样堪忧啊混蛋!

好难懂!

第112章 虚晃一招

远山近水先是一头雾水,随即被笑个不停的念浅安带得也忍不住笑起来,一个忙帮念浅安擦脚,一个忙替念浅安顺气,“六姑娘?您这是想到什么了,笑得这样开心?”

“想到了赚钱的新路子。”念浅安笑够了,揉了揉脸抓起笔写写画画,“差点被金钱蒙蔽了双眼,我名下除了脂粉铺子,还有其他现成生意可以倒腾,何苦非要盯着别人家的爆款看?破旧立新才是正理。”

她自然不会实话实说其实是被楚延卿戳中笑点,但这番话也不是随口乱说,楚延卿送的这两样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礼物,还真给她提供了灵感。

想想曾被各种品牌辣过眼睛的中国风,她如今就活在实打实的中国风中做着朱门贵女,妥妥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不玩一把高奢中国风什么的,简直白穿越一次又重生一回了。

念浅安顿觉苏的光芒笼罩头顶,果断放弃《倒追小姑娘三十六计》书写大业,心里坏水重新冒泡泡:她还是坐等楚延卿能怎么和她“谈情说爱”好了,她瞎凑什么热闹费这个力“帮”他开窍?

念浅安边哼哼边笔走游龙,写罢丢开笔豪气云天地甩出一沓宣纸,“送去给念妈妈,先打出样来看看,没问题的话赶在七夕节就开卖!”

远山近水捧着宣纸翻看,两脸惨不忍睹,“六姑娘,您打算改行卖鬼画符?”

以前和现在都没能练就琴棋书画高超技艺的念浅安:“……”

她默默为自己的手残点蜡,然后点着宣纸上的注释羞恼道:“没看见我标注了要什么吉祥花样、该配什么颜色吗?让念妈妈花钱请专业画师润润色就能看了。瞎说什么大实话!”

远山近水忙道姑娘画得好画得妙,怒拍完马屁火速搓出绮芳馆,乖乖领命而去。

二人前脚离开,刘嬷嬷后脚进屋,先看过楚延卿送来的礼物,又是不解又是好笑道:“六皇子这是闹的哪一出?这架古琴看着倒难得,这一匣子艾草又是怎么个意头?”

念浅安晃了晃刚泡过的脚丫子,随口瞎说道:“皇上不是给六皇子放了几天假,不用去六部观政吗?大概是闲着没事儿干,理出什么不用的就往我这里塞?”

刘嬷嬷挑眉不语,她听说楚延卿无缘无故地突然又给念浅安送礼,还当楚延卿是想借念浅安的手,东西不定是给李菲雪还是李家的,现在看来是她多想了,便不再揪着不放,蹲身服侍念浅安穿袜穿鞋,这才道出来意,“三夫人请六姑娘过去一趟。老夫人的院里正热闹着呢。”

念浅安看一眼西洋座钟,心知都快熄灯时分了还热闹着,必定有事,“和小透明的亲事有关?”

“可不是。”刘嬷嬷不以为意地笑道:“老夫人用过晚膳后留人说话,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张口就骂三夫人心思不正,直言要把四姑娘的亲事交到公主府来,虽说四老爷、三公子、八公子当即就带着下人先走了,但三夫人叫老夫人这样落脸面,哪里肯轻易答应?”

念浅安了然地眨了眨眼,“偏我爹我娘都不在,三叔母只得冲着我来了?”

安和公主和念驸马在家里腻歪还不够,手牵手往东郊别业继续腻歪去了,美其名曰别业的温泉对念驸马养身有益,于老夫人被这正当借口堵得不想放人也只能放了。

刘嬷嬷也眨了眨老眼,“有老夫人在,三夫人且为难不着您。”

她即了解于老夫人又熟知周氏的做派,并不担心念浅安会吃亏,传完话将念浅安送去隔壁,根本懒怠看周氏做张做致,只留在公主府当好她的差事,领着丫鬟婆子巡查夜班,顺道给念浅安等门。

这边念浅安刚跨进隔壁正院,就听周氏正恼羞成怒道:“母亲这话我可不敢生受!我为秋然打算亲事,怎么就成了心思不正了?王庶妃再如何那也是皇上的妃子、三皇子的生母!不是我贬低自家孩子,秋然即非长又非嫡,皇子妾哪里委屈她了?

想做正头妻子不是不行,可惜肯娶秋然的不是门第不配的寒门小户,就是想从永嘉候府讨好处的商贾乡绅,这样的人家才是真正委屈秋然!皇子妾好歹有品级,只要秋然自个儿争气,将来未必不能做上夫人做上侧妃!”

辩解归辩解,到底不敢真的顶撞于老夫人,只越发羞恼地红了眼眶,转而拉住四夫人姚氏的手叫屈道:“四弟妹说句公道话!我一心为秋然打算,哪点做得比那些个面甜心苦的嫡母差了?儿女亲事,自然是里子比面子重要!到头来竟叫母亲这样误会,以后叫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府里走动!”

姚氏闻言手一僵脸微黑,暗骂说个屁公道话,她留着不走是想看周氏笑话的,可不是留下给周氏当枪使的!

对她们四房来说,于老夫人可不就是个面甜心苦的嫡母?

她可不信周氏这是说者无心!

姚氏接收到来自上首的冷冷视线,面上笑嘻嘻,心里把周氏骂了个臭死,嘴里只能和稀泥道:“母亲疼孙女和三嫂疼庶女的心是一样的。三嫂既是真心为秋然打算,总要秋然自个儿心甘情愿才是。”

周氏一脸憋屈地摇头不语,心里也把姚氏骂了个臭死: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子媳妇儿!滑不留手畏首畏脚的废物,活该四房只能过窝囊日子!

上首于老夫人却不管妯娌俩打什么机锋,嫌弃地瞥一眼姚氏后,一瞧见念浅安进来就笑开来,“安安来了?快扶你四姐姐起来说话。我这做祖母的没让她跪,倒被她那好嫡母吓得巴巴跪了半天。”

周氏心知于老夫人爱屋及乌,看在念浅安的面子上偏向念秋然,一而再落她脸面,当即甩开姚氏转向念浅安,摆出长辈架子道:“安安来得正好,我倒要问问你,秋然到底和你胡说了些什么,竟叫我成了恶人,倒要驸马爷出面请出母亲,不许我这个正经嫡母再为秋然的亲事做主!”

念浅安一把扶起念秋然,闻言只管笑道:“三叔母想太多了,四姐姐可从不胡说。是我瞧出您想为四姐姐争三皇子妾位的意思,和我娘顺嘴提了一嘴。我娘正盼着我多学学四姐姐的好性子,巴不得多留四姐姐几年呢,我爹又疼我,自然愿意帮我留四姐姐。”

周氏不将她放在眼里,她就抬出安和公主和念驸马。

肯走这一趟也不是来和周氏理论的,她是来带走念秋然的,“三叔母一心为四姐姐打算,公主府自然更不会亏待四姐姐。我先接四姐姐去绮芳馆住几天陪陪我,哪天三叔母消气了,哪天四姐姐再回三房可好?”

话是这么说,但等搬进公主府后再想回三房就难咯。

周氏听得明白,不无得意地暗暗嗤笑,转向于老夫人的脸上依旧满是隐忍的薄怒,“母亲!三房又不是没人了,哪有叫别人养女儿的道理!这不是凭白让人笑话老爷、笑话我吗!”

“谁耐烦笑话你!安安说得对,就你爱想太多!”于老夫人连安和公主都敢冷嘲热讽,岂是肯和儿媳妇讲道理的,见念浅安护念秋然护到肯同吃同住的地步,哪里还有耐心断官司,当即甩出三老爷的家书道:“老二先问过老三的意思才揽下这事儿的。你也别拿嫡母身份说事儿,老二是驸马也是永嘉候,老三尚且要听一听老二的话,你做人媳妇不以夫为天,倒来歪缠我这个婆母!”

周氏捡起三老爷的家书看罢,又听于老夫人暗指她不孝忤逆,哪里还敢强嘴,忙跪地请罪道:“母亲息怒,我绝无违逆顶撞母亲的意思。”

于老夫人看在三老爷的份儿上,到底给周氏留了点面子,“行了,我晓得你是爱女心切。左右秋然的亲事如何,总要老三和你点头,老二不会胡乱做主。秋然搬去公主府陪安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正好专心照顾夏章读书起居,皆大欢喜的事儿,就这么定了。”

说完故意打了个超大的哈欠,表示她老人家累了困了,大家可以散场了。

姚氏看够了周氏哑巴吃黄连的憋屈样儿,心情愉快地带着念桂然、念桃然告退,临走前不忘拉着念浅安寒暄几句,语气发酸地玩笑念秋然一句,“四姑娘可有好日子过了。”

念秋然一直低着头,念浅安不管姚氏是否羡慕嫉妒恨,也不管周氏脸色不太好看,只管先把念秋然拖进公主府,再让刘嬷嬷带人去隔壁三房,帮念秋然主仆收拾行李。

柳姨娘晓得怎么回事儿后满心惊喜,只恨不能将女儿过继给公主府,竟无半点不舍,只不敢惹周氏的眼,强忍着欢喜上手帮忙。

她这里动静不小,三房上房那里却静得压抑。

下人们生怕周氏迁怒,忙静悄悄避在房外,殊不知周氏的心腹妈妈摔下门帘后竟是一脸笑,哪里还有半点不甘和恼怒,“隔壁还当出了什么好头呢!连老夫人也叫您唬住了!各个都当您多舍不得放手四姑娘的亲事似的!”

“我不做出副不依不挠的样子,等隔壁真揽下秋然的亲事,又怎么会因着我闹这一场,越发对秋然的亲事尽心尽力?”周氏亦是满脸笑,并无先前的羞恼不忿,弹了弹膝头沾上的灰尘,皱眉笑道:“隔壁会替秋然出头倒真叫我意外。不过如此也好,公主府既然想做媒,要是挑出的人家强不过三皇子、刘家,我可是不依的!”

“正是您这话!”心腹妈妈点头道:“四姑娘能做个贵妾就顶天了,如今您顺水推舟甩脱这费力不讨好的烦心事儿,且让公主府操心去。公主是不可能让四姑娘做刘家妾的,若是做不成刘家媳,总得挑个更好的。左右四姑娘得好,您和三公子自然也能得好。”

周氏笑得踌躇满志,“还有我们春然。快把老爷的家书拿来我再看看。”

心腹妈妈奉上的却不是于老夫人得的那封家书,而是三老爷私下送给周氏的另一封家书。

她展开已然拆过的家书,一边送进周氏手中,一边奉承道:“您刚才在正院做那一场戏,可瞒过了所有人。老夫人他们哪里知道,三老爷还另送了一封信给您呢?您这虚晃一招,高明!”

周氏笑而不语,垂眼专心致志地看起信来。

第113章 另有意

“柳姨娘那扣扣索索的做派,自以为没人知道,也就瞒得过三房之外的人。现如今四姑娘搬去隔壁,柳姨娘指定安生不了。”心腹妈妈出去一趟,陪着笑脸送走收拾好行李的刘嬷嬷等人,转回屋张口就是讥诮,见周氏捏着家书若有所思,忙放轻声音转口说起念夏章,“三公子用过宵夜又念了会儿书,才叫下人服侍着歇下了。”

周氏闻言立即露出真切的慈爱笑容。

她从不让念夏章掺和内宅事体,刚才在正院一闹起来,就示意念夏章随四老爷、念杏章避出去,此刻听念夏章果然心无旁骛,笑得即骄傲又欣慰。

又由儿子想到女儿,摩挲着反复看过的家书说起念春然,“你帮我一起琢磨琢磨,老爷在外头能给春然挑哪门好人家做亲?竟要先瞒着母亲不说,连给我的信里也写得含含糊糊。头先我只顾着欢喜,现在细想,老爷竟是怕母亲反对不成?”

心腹妈妈晓得周氏不是想不明白,只是需要她一道掰扯掰扯才好定心,便细细分说道:“只怕老爷就是这个意思。否则何必特意交待您放手四姑娘的亲事,只管顺着驸马爷和公主的意思,略争一争就顺势应承老夫人呢?

咱们三房统共就二姑娘、四姑娘两位姑娘。现如今已经交出一门亲事,往后等二姑娘议亲时,别说再轮不着隔壁拿捏着身份指手画脚,就是老夫人也不好再越过您和老爷做主。任是老夫人,也没有先夺了四姑娘的亲事,再压着二姑娘的亲事不应的道理。

老爷这是认定了挑好的人家,势必要做成二姑娘的亲事了。二姑娘是您和老爷的头生女,老爷对二姑娘比对三公子还要疼爱几分,万不会胡乱选亲事。又如此谨慎,还要您先帮着打埋伏,多半老爷看中的人家和宗室脱不开干系。”

周氏点着头嗤笑道:“公主仗着的就是外姓宗室的势,转过头对那些有意靠上公主府的宗室,倒有脸看不上。母亲也是,自家拿捏不住公主媳妇儿,倒和皇亲国戚摆起款儿来,宫宴敢装病不去,竟连府里姑娘公子稍和宗室有来往,也要指桑骂槐地发作一通。”

她这会儿说起于老夫人和安和公主,不尽是讽刺,还有些无奈。

小矛盾不断的婆媳俩对外却出奇的一致:不耻奸臣不屑宗室,落在外人眼里,反成了公主府和永嘉候府立身清正、不苟朋党。

心腹妈妈见周氏果然明白得很,语气便越发轻快起来,“老爷最是孝顺,哪会不知老夫人的心思?这是防着老夫人不喜宗室,进而不同意二姑娘的亲事呢!奴婢说句逾越的话,孝道再要紧,哪里要紧得过二姑娘的终身大事?

老爷肯为二姑娘这样费心盘算,一是慈父心肠,二就是男方家世贵重,指定不是一般宗室。您且细想一想,老爷外放的是川蜀都护府,那可是康亲王的封地,康亲王膝下哪儿还有嫡出血脉?剩下那些庶子庶孙没一个像样儿的,倒是留在封地的几位侄子颇得康亲王青眼……”

康亲王早从封地搬回京城,自从和睿亲王一道回京给先帝奔完丧,就被当今皇上留在京城,再没回过封地。

这两位亲王是皇上仅存的皇叔,在宗室里地位超然,且不说睿亲王,只说康亲王膝下空虚,早有意过继早逝兄弟的遗孤侄子袭爵,若是三老爷真搭上了康亲王看中的哪位侄子,念春然就是现成的亲王世子妃。

周氏终于没忍住露出喜色来,复又忧虑道:“你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想过。只是原本说好我带三哥儿回京备考,也能先帮春然寻摸亲事,老爷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半点预兆也没有,我就怕我们想得太好,会错老爷的意思……”

“哪儿能呢!”心腹妈妈忙嗐了一声,抬出念春然笑道:“二姑娘从来叫人放心,否则您哪会单留下二姑娘操持老爷任上家务,安安心心带着三公子先回京?二姑娘即能干又有主意,要是觉得老爷选的人家不好不妥当,岂会没半点动静?可见也是满意的。您啊关心则乱。”

不是亲生的终归不是亲生的,周氏对着念秋然可没这般患得患失。

听完心腹妈妈这话直如吃了定心丸,这才彻底欢喜起来,“好,好!春然若是当上康亲王府世子妃,三哥儿的前程也不用愁了!”

她想着三房的光明前景,喜得一刻都等不得,立时就要翻账册,“老爷要回京述职,赶不上中秋,再晚腊月也能回来了,我得抓紧着盘一盘春然的嫁妆。”

原来准备的嫁妆哪里够看,周氏恨不得照着亲王妃的规制重办。

心腹妈妈也不劝她休息,跟着欢欢喜喜地盘点起账册来。

主仆二人早将念秋然抛到脑后,念秋然却巴不得周氏再也记不起她,看过绮芳馆拨给她住的小跨院哪有不欢喜的,紧紧握着念浅安的手一个劲儿道谢,“六妹妹,谢谢你。本以为能打消母亲的念头就是顶好的结果,没想到还能和六妹妹住到同一个屋檐下。”

她刚才没少任骂任跪,不怕周氏恼恨她,就怕周氏迁怒念浅安,哪想念浅安不卑不亢两句话直接把她捞出三房,不仅给她架起三大靠山,还给了她庇护容身之所。

念秋然即感激又惊喜,哪里想得到周氏败下阵来,可不是怕于老夫人和公主府。

念浅安自然也猜不到周氏另有意图,姐儿俩好地挽住念秋然蹭了蹭,“跑趟腿带回个小透明不亏。我也是临时起意,只来得及让人给你准备被褥之类的,明天我们再一起布置,缺啥就说,我没有我娘库里肯定有。你别怪我自作主张,害你和你姨娘分离就行。”

念秋然想起柳姨娘眼底微黯,偏柳姨娘那些糊涂想法不能说不好说,只得状若无事地抿着嘴笑,“左右就在隔壁,母亲总不会拦着不让我见姨娘。”

念浅安想想也是,临时起意归临时起意,倒是真心高兴能和念秋然住到一起,以前上头全是哥哥,现在得了个合得来的小姐姐,自然希望念秋然能住得开心,晓得念秋然轻易放不开,就自黑道:“小透明只管把这儿当自己家,千万别拘束。让你住跨院没别的意思,是我晚上睡觉不老实,万一把你踹下床那可就罪过了。为了我们的睡眠质量着想,还是分床分房的好。”

一旁帮着安置行李的远山、近水闻言咯咯笑,两脸深有体会的沉痛表情,插嘴道:“原来六姑娘也知道自己睡相不好啊!奴婢从小伺候六姑娘,值夜睡的还不是床而是脚踏呢,就这也没少被六姑娘又踹又打。”

还是这阵子念浅安不爱留人在屋里值夜,二人才逃过继续被踹成重伤的厄运。

远山近水私下就此深刻讨论过:她们深深怀疑念妈妈老腰不好,又早早出府荣养,就是拜念浅安自幼形成的奇葩睡相所赐。

无可反驳的念浅安:“……”

果然能重生都是有缘人,看来她歪打正着了,原来原身也和她一样天生睡相感人。

念秋然见念浅安无语,只当念浅安自爆糗事下不来台,忙忍着笑道:“六妹妹一心为我好,我再不会误会的。小跨院很好,我很喜欢。何况能和六妹妹住得这样近,天天都能见着六妹妹,对我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念浅安一脸“少女你这么知足常乐好惹人怜爱哦”的赞叹表情,看着念秋然转而想到念甘然,面露疑惑道:“刚才连五姐姐、八妹妹都在,怎么没瞧见大姐姐?”

于老夫人晚膳后喜欢留晚辈一起吃茶闲聊,消完食聊困了正好睡觉,寡居的吴氏可以忽略不计,最得于老夫人疼惜的念甘然却几乎没缺席过,更没少留在正院陪于老夫人起坐,简直能拿正院当半个家。

念浅安的疑惑不奇怪,念甘然居然不在才叫人奇怪。

念秋然倒是知道缘由,听她问起就解释道:“头先椒房殿来人,说是于姑娘有请,接大姐姐和单姑娘一道儿进宫做耍去了。后来又有椒房殿的人来传话,说是姜贵妃点了头,许于姑娘留大姐姐和单姑娘在宫里过夜,明儿大概就能回来了。”

椒房殿今天的动静可不小,姜贵妃“病”好了,请了不少平时交好的夫人奶奶进宫,说是端午节没能好好儿吃喝玩乐,今天椒房殿做东,补一场小宴。

受邀的人家想法不约而同:全当姜贵妃这是定下了六皇子妾后,打算仔细为四皇子相看姑娘了。

念浅安却猜这只是原因之一,姜贵妃这般大张旗鼓,只怕更多的是为四皇子如何“结案”打先锋吧?

倒不知道其中还有于海棠这一茬子事儿。

念秋然见她歪头思忖仿佛不解,想了想就压低声又道:“我听守侧门的下人说,椒房殿来人传完话,除了拿走大伯母给大姐姐拾掇的换洗衣物,还抬走了大姐姐屋里一箱子玩具和工具。”

于海棠虽然依附在椒房殿名下,但不可能和姜贵妃同住在椒房殿里,而是和七皇女住在另一处大院子里。

念浅安顿觉七皇女是颗墙头草,恨铁不成钢地撇嘴道:“几个意思?小野猫这是跟大姐姐好上了?她不是看于海棠不顺眼吗,这么容易就被于海棠借着大姐姐的玩具收买了?”

难说姜贵妃是看在于海棠的面子上,还是看在七皇女的面子上,才肯点头留念甘然、单怀莎在宫里过夜的。

亏她费心费力地忽悠七皇女,居然抵不过念甘然的益智玩具?

念浅安表示很气。

念秋然却忍俊不禁,听她用词实在太有浪荡公子范儿,忙打断道:“六妹妹可别混说。什么好上不好上的,七皇女和大姐姐可都是姑娘家。再说了,我瞧七皇女如今倒是肯听六妹妹的话,哪儿是谁都能’收买’的?”

念浅安继续撇嘴,“七皇女那王霸脾气,我不信她能和我一样好心又大方,肯分出住处给于海棠的闺蜜住?”

她损人不忘夸自己,念秋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举起手比了个数字,低声道:“提出留人的,其实是……这一位。”

第114章 市井佳话

念浅安略意外,“八皇子?”

“听说来传话的人就是八皇子身边的大太监。”念秋然点头道:“八皇子在七皇女那里见过大姐姐做的那些新鲜玩意儿,今儿还特意跑去椒房殿找大姐姐,说是和大姐姐很能说到一处,不仅要大姐姐教他怎么玩,还要大姐姐教他怎么做。这才派人抬了那箱子工具进宫。”

念浅安从八皇子想到徐之珠,默默感叹念甘然真心招熊孩子喜欢,不由咂舌道:“没想到大姐姐这么会哄孩子。”

“大姐姐是嫡长姐,从小就聪敏能干,以前还领着我们一起启蒙读书呢。五妹妹、八妹妹敢顶撞二姐姐,可从来不敢当面说大姐姐的不是。”念秋然表示念甘然确实很有长姐风范,先笑后叹道:“要不是大伯父病逝,大姐姐前两年要守父孝,也不会和我们都疏远了。

大伯母如今深居简出,大姐姐倒要担起大房大半个家。五妹妹、八妹妹当面不敢说,背后怎么非议大姐姐的你也亲耳听过。还有些碎嘴的下人也说大姐姐越发孤清强干。其实大姐姐这样的处境,换成哪个姐妹,只怕未必能做得比她好。”

念浅安对念甘然的上进努力表示赞赏,可惜她不是原身,对念家姐妹情无法感同身受,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遂嗯嗯虚应几声,继续咂舌道:“我看大姐姐不单招小孩子喜欢,上回端午宫宴,似乎也挺招魏夫人喜欢?”

她哪知念秋然因着曾经那份念想,私下对魏家人事不比她关注得少,闻言只短暂一愣,竟张口就答,“这事儿我倒是知道。那天魏夫人拉着大姐姐一道听戏,没少说魏四姑娘生前轶事,倒似觉得大姐姐和魏四姑娘有些像,嘴里夸大姐姐心思巧厨艺好,心里多半是睹人移情,拿大姐姐当魏四姑娘亲近。”

她那天是和念甘然一起出宫回府的,路上曾好奇问起过陈氏,念甘然并不隐瞒,对奸臣夫人的青眼不以为然,对做魏明安的替身更是兴趣缺缺,后来不见陈氏再有什么亲热表示,便说过就罢,哪里会放在心上。

念浅安暗道果然,正暗搓搓地冒着羡慕嫉妒的酸泡泡,就听念秋然的大丫鬟忽然开口笑道:“别是魏夫人瞧上了大姑娘,想讨回家去做三儿媳?”

念秋然目露无奈地看一眼大丫鬟,先就摇头道:“京里想嫁进魏家的姑娘确实不少,不过那些人家和我们永嘉候府、公主府不是一路的。不说其他,只说祖母向来看不上魏家,就算魏夫人真有意,祖母也不可能答应。”

说着又失笑道:“何况魏相、魏大公子、魏二公子都是文官,魏家只有魏三公子一人行伍,外头都说魏三公子是魏家反骨,一心只想着建功立业,如果真肯任由长辈决定亲事,哪里会等到现在还不娶妻?”

念浅安顿觉念秋然不仅知道的很多,还不小心真相了:魏明义确实只想立业没想过成家。从会蹲马步起,天天挂在嘴边的就是哪天能带兵打仗、报效朝廷。她和魏明义玩得最多感情最好,成天对着忠君爱国的魏明义,实在不怪她以前被保护得太好,从来没想过魏家会是大奸臣。

而魏家大哥娶的是魏母的娘家侄女,魏家二哥娶的是次辅徐家的嫡次女,不是内部解决就是皇上赐婚,现在想来,和魏家联姻的除了本就和魏家一路的人家以外,就是皇上做主硬塞的,还真和念家这种“正派”人家挨不上边儿。

念秋然反驳得有理有据,念浅安同样没被大丫鬟的话惊吓着,只再次被魏家往事虐到,问出想问的后无心再多坐,果断结束睡前闲聊,默默带着干完活的远山、近水飘回自己房里。

念秋然的大丫鬟合上房门,边伺候念秋然洗漱,边压低声音道:“奴婢倒觉得魏夫人若是真看上了大姑娘,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您能借着大姑娘的关系,多和魏家走动,也能多见见魏家那位……”

“你该知道,我之前想去东郊庄子碰运气,盼着见他一面不是为别的,只为魏四姑娘新丧,怕他过分伤怀过得不好罢了。”念秋然打断大丫鬟的话,缓缓摇头道:“现在知道他一切都好,我再没有放不下的。这话我和六妹妹、菲雪姐姐说过,现在我也说给你听:我不会再惦记他。你以后不必再提他。”

大丫鬟忙正色应是,心里其实松了口气:她一直不赞同念秋然这份旖思。一再试探不过是担心念秋然口不对心,愁苦都自己闷着,现在见念秋然并非敷衍并无作假,才彻底放下忧心。

心里暗自欢喜,嘴里也笑嘻嘻说起今后在公主府的日子来。

主仆二人轻声细语地说笑,摊在床上的念浅安却是一阵郁卒的沉默。

以前她就没能耐帮魏明义物色媳妇儿人选,现在就更没有资格和立场操这份心。

她盼着魏明义娶妻生子日子和美,就得先亲手坑得魏家做不成只手遮天的奸臣。

身心俱虐什么的现在都不是事儿,更虐的是她能力有限:动摇魏家的财力虽然是很重要的一步,但这一步即便迈成功了,她依旧无法涉及魏家立足朝政的根本。

而私情往往能影响公事。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她的苦逼初恋。

她突然很庆幸,“柳树恩”摇身一变成了楚延卿,而不是其他什么比暗卫或皇子更叫她头大的奇葩身份。

皇上能定忠奸,未来储君也能断奸臣生死。

而不想做太子的皇子都不是好皇子,做不成太子的皇子都没有好下场。

她自然盼着喜欢的人能有好下场,也盼着能依仗喜欢的人给魏家留个好下场。

左想右想,被她喜欢上的楚延卿貌似只有一条路能走?

她貌似也只有凭借强大外力这一条路可走。

“说好的初恋都应该很美好呢?盘算着把初恋整成金大腿抱可还行?”念浅安盯着帐顶喃喃自语,再次苦逼地自问自答道:“要是真和楚延卿那啥了,为了今后着想,是不是应该对他好一点?不过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虐还是要虐的,可以酌情少虐一点?”

认真思考三秒后,念浅安愉快地决定就这么办,然后脑袋一歪瞬间秒睡。

次日精神抖擞地用过早膳,招来远山近水吩咐道:“挑些补气血平肝肺的好药材,给六皇子送去。”

她假装没猜出楚延卿送的礼物是啥意思,只让人送些适合楚延卿“休假”吃的补身药材当回礼。

远山近水不做他想,携手扎进库房里。

包好药材后就领命出府跑腿,念浅安则带着念秋然逛小跨院,商量着添减摆设,给念秋然布置新窝,正说得热闹,就有下人来报,“六姑娘,念妈妈进府了。”

念秋然晓得念妈妈管着念浅安的生意,一听忙道:“六妹妹自去忙,我这里也不差什么大件,回头让丫鬟、婆子帮着拾掇就是了。”

念浅安也不跟她客气,交待下人仔细伺候着,就转去正房见念妈妈,爪子一伸道:“这么快就做好我要的东西了?”

“公主府要的东西,别说寻常画师,就是宫里的画师也得紧着替姑娘办好。”念妈妈不无傲娇地接了一句,奉上念浅安交待要的润色图纸和打出的样品,见念浅安接过后看得仔细,就坐到锦杌上闲话道:“老奴打外头听说了一出新鲜话本,说给姑娘消遣消遣?”

听着似因念浅安如今爱看杂书戏本才起了这个话头,语气和神色却明摆着略古怪。

念浅安顿时八卦心起,偏头问,“什么新鲜话本?”

“编的有鼻子有眼,据说是照着真人真事写出来的。”念妈妈脸色越发古怪,眨着老眼一一道来:“话本里的女角儿是个失怙孤女,下头只剩个年幼不懂事的弟弟,受不住黑心亲戚磋磨算计,姐弟俩只得上京投靠嫁入高门的姨母,做了高门里的表姑娘、表公子。

人人都当表姑娘姐弟寄人篱下,日子必定不好过,哪想那表姑娘是个苦尽甘来有造化的,不仅入了姨母的眼,还得了姨母之子——高门表哥的疼惜怜爱。明面上照顾姐弟俩吃穿用度,私下里诗文寄情,期间不管多少姑娘家有意于他,姨母如何心急催促,一概都回绝不应。

那表哥原配仙逝,膝下只有一位稚龄嫡女,一肯将宝贝嫡女交由那表姑娘教养,二竟硬生生拖了三年妻孝,不是对原配念念不忘,而是为了等那表姑娘守完重孝,好成就彼此情意,做一对亲上加亲的神仙眷侣。”

念妈妈说罢歇了口气,大概是没少听这新鲜话本耳熟能详,再开口依旧很有抑扬顿挫的说书范儿,“且说那表哥出身高门、肩负重职,为了讨表姑娘欢喜,丢下公务打着陪伴姨母、嫡女的幌子,接表姑娘一道往郊外别业小住消闲,更甚者出外交际,还和表姑娘一道出双入对,又是带着嫡女跑马,又是陪同表姑娘看望亲友家抱恙的姑娘……”

念浅安听到这里不想对号入座都不行了。

这下哪里还不明白念妈妈为什么一脸讳莫如深的古怪表情,顿时五官一皱道:“怎么这桩桩件件听起来这么耳熟?”

重点是根据真人真事编的,她怎么听怎么觉得表姑娘是单怀莎,姨母是裴氏,而高门表哥就是徐月重?

果然念妈妈也是这么想的,先是庆幸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还好姑娘早早想通了,不然这会儿晓得徐世子私下里竟这般和人私相授受,还不定怎么伤心呢!”

念浅安小脸更皱,抽着嘴角打断,“……我早已回头是岸,往事不必再提。”

念妈妈笑得好生欣慰,再开口没忍住,也牙疼似的抽了下嘴角,“市坊的酒肆饭馆都快说烂这套话本了。叫老奴说,那些个细处哪是外头人能打听得到的?写出这话本的人也说是受那位’表哥’所托,才敢动笔写就这段郎情妾意的佳话。”

话外之意很明白:高门表哥为了能娶孤女表姑娘,又怕孤女表姑娘要家世没家世,要身家没身家只有个拖油瓶弟弟,就先让佳话在市井里广为流传,将来应景就能“逼得”高门姨母同意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

简直用心良苦!

第115章 却之不恭

念浅安不禁回想起几次和徐月重见面的场景。

单怀莎每常陪在徐之珠身边,和徐月重的交流虽不多,但看得出二人因徐之珠由单怀莎启蒙教导的缘故,言谈之间倒也即家常又熟稔。

徐月重对单怀莎多有礼遇,裴氏对单怀莎也多有抬举。

这两点倒对得上,不过……

一想到徐月重借诗文传情念浅安就忍不住一抖,不无怀疑道:“没看出来徐大哥是这种人啊?”

念妈妈对这新鲜出炉的称呼并不意外,她虽不在府里,但和府里的联络可没断,要不是晓得念浅安和裴氏、徐月重的关系大有改进,也不会特意说起这则新闻,闻言就不无感慨道:“姑娘还小呢,才见过徐世子几次,能看得出什么?

多少男人在外头是一个样子,在家里又是另一个样子?那些个说书先生岂会巴巴的只是叙事,自然要有些佐证引人注目,说出来没人信还怎么讨生计?徐世子私下赠给单姑娘的诗文,可都被一字不落的抖出来了。

那些个诗文即对不上旁的出处,又多是伤春悲秋的内容,且说书先生手里捏的那几份,一瞧就是有年头的旧纸张,不是出自徐世子之手还能是谁的?那些个吃市井饭的说书先生,哪里敢胡乱攀污徐世子这样的人物?”

她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念浅安听罢怀疑变感叹,“没想到徐大哥不仅是一块肥肉,还是一块深情的肥肉。”

“姑娘这混话和老奴说就罢了,出去可不好乱说。”念妈妈摇头失笑,“老奴说给您听,只是想叫您心里有个底,可不是叫您跟着掺和进去的。咱们这样的门第最忌讳交浅言深,您可别问到靖国公夫人或徐世子跟前去。”

念浅安暗道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但吃瓜是一回事,参与是另一回事。

何况感情这种事,关系再铁都不适合瞎掺和。

全当听个新鲜罢了,只奇道:“听妈妈的语气,靖国公夫人还不知道这事儿?”

念妈妈答得别有深意,“老奴倒没听说靖国公府因此闹出什么动静。要么是还不知道,要么是知道了装不知道,若是后者,谁说得准是徐世子一力促成,还是靖国公夫人有意默许呢?”

说着想到徐之珠就生出几分不豫,劝念浅安道:“单姑娘即是徐大姑娘的启蒙老师,又是徐大姑娘的表亲,老奴冷眼瞧着,徐大姑娘倒是肯听单姑娘的话。徐大姑娘处处针对您,难保不是因为单姑娘的关系。

您是什么身份,倒凭白受徐大姑娘的闲气。老奴真不明白靖国公夫人是怎么想的,徐家的孩子该徐家管,再不济还有单姑娘在,何苦要拉上您,硬和徐大姑娘凑一块儿?这事儿也是,您只记在心里,以后再碰上徐大姑娘,还是避让些省事儿。”

念浅安一懒怠招惹徐之珠,二不会拂念妈妈的好意,便听过就罢不再多管,转而说起到手的样品来,“花样和配色修改得比我预想的还好。就照着这样子做吧。七夕开卖之前,先分出四套给我,我留着送人。”

她准备玩的高奢中国风其实不稀奇,无非是在包装上下功夫,搭配脂粉铺子的商品做限量款,都打上公主府的徽记,再留出四套送陈太后、周皇后和于老夫人、安和公主,有这四位上流贵妇免费代言,再加上物以稀为贵,不愁打不响名号。

念妈妈却觉得十分稀奇,“亏姑娘能想得到!脂粉搭配麻将、牌九等玩物做成一整套卖,倒是旁人从没做过的。更别说咱们的东西是另外定制的,用料好,式样也新鲜吉利,老奴瞧着都爱不释手,何况是那些夫人奶奶们。”

限量款麻将牌九什么的,即实用又对上流贵妇圈的胃口。

不过限量款只是噱头,联名款才是脂粉铺子能不能红的关键。

念浅安便问念妈妈,“奶兄和那些老字号的东家谈得怎么样?”

她想用脂粉商品和成衣铺子、吃食铺子等老字号做联名款,一来双赢二来跨界,即能拓宽销路又能吸人眼球。

念妈妈对念浅安的花样生意经又欣喜又欣慰,自然不会掉链子,闻言又是一脸傲娇,“凭公主的身份地位,任那些老字号的背后东家是谁,都得给公主府三分薄面。您开的条件又好,利润五五对开,不过是让他们添道工序,改改包装多加个徽记,哪有谈不拢的?只等您这里写好契约书送去呢。”

全然一副仗势压人的口吻。

念浅安顿觉自己好善良,居然没想过扯着安和公主这张虎皮做大旗?

不过为了长久合作打算,利益均分比仗势压人靠谱,遂也不心疼许出去的一半利润,撸起袖子振奋道:“肯签契约书还不容易?我现在就写,妈妈一会儿直接带走,让奶兄趁早把这事儿落实了,赶紧出大货。”

念妈妈笑道:“姑娘放心,那些老字号该出什么货该出多少货,已经在谈了。”

说着边伺候念浅安笔墨,边帮念浅安参详契约书的细则。

主仆二人专注正事,出宫后拐去市坊的念甘然却正专注于那段市井佳话。

她的大丫鬟见她难得露出感兴趣的样子,便低声凑趣道:“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姑娘和单姑娘交好,是不是也听出不对了?那说书先生虽没有指名道姓,但奴婢怎么听着怎么像是在说单姑娘。”

念甘然不置可否,听说书先生念出的诗文虽有点酸,但意思很有些模凌两可,即可以当做是男女传情,也可以解释成寄情风物,便摇头笑道:“市井小民最爱听高门秘辛。那些说书、唱曲儿的为了多赚赏钱,什么话不敢编?”

大丫鬟本就因念甘然不好亲近而心里不踏实,此刻见念甘然肯接话,险些掩不住激动,忙努力找出话来回,“未必就是编的。连奴婢都听说过,徐世子年少读书时,文采可不输那些书香家的子弟。要不是出身武将世家、又早早请封了世子之位,就是下场考科举也是使得的!”

文采好,不代表就会写那种诗文勾搭姑娘家好吧?

念甘然边腹诽,边转眼看大丫鬟,“是编的还是真的,去靖国公府看看就知道了。”

事关闺中好友,大丫鬟不觉得念甘然这话突兀,反而觉得念甘然对单怀莎的事都这样热心,对她这样的身边人即便不亲昵,至少不会比对外人更差,心里总算踏实了些,闻言自然无有不应,结了酒楼的茶水钱后,就服侍念甘然上车往靖国公府去。

冒然登门,总要先拜见内宅长辈。

裴氏笑着请念甘然落座,脸上的意外毫不掩饰,“念大姑娘是和莎儿一道出宫的吧?瞧念大姑娘这样子,是还没回过永嘉候府?这会儿径直来找莎儿,是有什么急事儿?昨儿和莎儿一道留宿宫中,一切可都好?”

“一切都好。我来找单姐姐,倒不是因为什么急事儿。凭白惊扰夫人,是我的不是。”念甘然接过连翘奉上的茶水抿过一口,放下茶盏侧坐着面向裴氏,扬起恬静笑容答道:“夫人该听单姐姐说了,昨儿留宿宫中是因八皇子而起,八皇子对我做的那些小玩意儿感兴趣,紧着要我分解给他看,我才拉着单姐姐作陪,叨扰了七皇女、于姐姐一晚。

我听于姐姐说起才知道,原来八皇子自小就喜欢和工部官员打交道,没少自己动手做些小工件,没想到我做的小玩意儿竟对了八皇子的胃口。因答应了八皇子做几样大件,我出宫后就去了市坊,逛完几间工匠铺子定好材料,就顺道来找单姐姐了。”

裴氏见念甘然口角清楚、举止娴静,先就生出几分好感,再听念甘然竟连定材料都要亲力亲为,便知念甘然是有真本事的,而不是为了搏虚名而假借别人的现成手艺,不禁又生出几分赞赏,一听确无急事,本就慈爱的笑容越发和善,“怎么,念大姑娘是来拉莎儿做苦力的不成?”

她亲切玩笑,对“市坊”二字并无特别反应,提起单怀莎时态度如常,并不见一丝半点的异样。

念甘然心想以大房的处境、她自己的身份,裴氏若是知道些什么,或是对单怀莎有什么想法的话,完全用不着对着她演戏,大可以连见都不见她。

什么市井佳话,裴氏根本不知情。

而她一路进来暗中留意,竟发现靖国公府上下倒像全不知外头新闻的样子。

高门里瞒上不瞒下是常态,有心算无心,也是常态。

处于流言中心的人,往往都是最后才知道流言的那一个。

既然裴氏这个当家主母不知情,她也没必要做那捅破“坏消息”的恶客。

念甘然轻轻抿了抿唇,似被裴氏的玩笑逗得忍不住翘起嘴角,微微欠身道:“哪儿敢劳动单姐姐和我一起做那些粗活。只是先前听单姐姐说过,徐大姑娘对我那些小玩意儿也颇感兴趣。我做一份是做,做两份也是做,就想着不如来问问单姐姐,徐大姑娘想要什么样的玩具,我一并做出来正好。”

裴氏闻言暗暗点头,心下感叹念家大房倒是养出了个好姑娘。

便是她亲耳听了这话,明知费心费力的是念甘然,头一个记的也是单怀莎的好。

没有单怀莎时刻惦记着徐之珠的喜好,又何来念甘然这番话。

也可见念甘然心思纯正,和单怀莎是真心交好。

何况单怀莎除了空有靖国公府表姑娘的名头外,确实也无可图之处。

裴氏先是暗自哂笑,随即想起念甘然上无父亲扶持,又生出几分怜惜,正要开口道不必麻烦,就见门帘掀起,单怀莎踩着话音进屋,笑着接口道:“姨母别和念妹妹客气,她既然特意为此登门,就不是来虚客气的。姨母只管应下,回头大姑娘知道了一准欢喜。”

裴氏即疼徐之珠,又怜念甘然和单怀莎“同病相怜”,再推托反而不美,便点头道:“莎儿帮我好好招呼念大姑娘,别让珠儿太麻烦念大姑娘。回头念大姑娘别急着走,我打发个人去永嘉候府说一声,晚膳就在我这儿用。”

单怀莎闻言就拉着念甘然道:“大姑娘正在世子爷那儿翻字帖,我带念妹妹找大姑娘去。”

念甘然点头应下,面向裴氏端正一礼,抬眼微微笑道:“夫人好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第116章 帮她一把

内书房在曲桥边上,位于内外院交接的边缘,一路过去,难免碰上来往当差的内宅下人,年纪大些的仆妇面上掌得住,年纪小些的丫鬟定力不足,借着行礼问好没少偷偷打量单怀莎。

单怀莎似毫无所觉,颔首致意时神态自若笑容矜持,倒惹得错身而过的内宅下人频频回头,交头接耳不知在小声议论些什么。

念甘然看在眼里只做不知,望着内书房那棵冠盖如云的梧桐树开口道:“这样冒然去内书房找徐大姑娘合适吗?”

“念妹妹不必这样小心。内书房虽是重地,但有姨母点头,世子爷哪里会有二话。”单怀莎挽着念甘然亲热笑答,“姨母膝下无女,孙儿辈又只有大姑娘一个姑娘家,疼我和疼大姑娘是一样的。世子爷的内书房藏书丰富,我平日里没少陪大姑娘借书借字帖,都是出入惯的。”

言语间就显出她在靖国公府地位不同,尤其是在裴氏和徐月重心中份量不轻。

念甘然的大丫鬟不觉羡慕,反而疑惑:裴氏待单怀莎再好,也不可能属意单怀莎做儿媳吧?连她都知道,高门选继室的要求再低,也不至于低到选个毫无依靠和助力的孤女。单怀莎的出身和处境,还不如念家的庶女。

裴氏岂肯如此亏待徐月重?

偏念甘然说要来靖国公府探真假,见着裴氏却只字不提市井流言,难道是顾忌单怀莎的名声不好开口?

大丫鬟抬眼去看念甘然,见念甘然神色平静地和单怀莎边走边聊,只得压下疑惑上前,扶着念甘然跨进内书房。

“念大姐姐!”刚得了通传的徐之珠噔噔跑出来,辛苦挑选的字帖也不管了,张手就扯着念甘然的袖口摇啊摇,“你是来给珠儿做新玩具的吗?”

念甘然笑着道是呀,“往后几天我得帮八皇子画图纸备材料,今儿顺路过来问问大姑娘,正好顺手一并做了。”

只有八皇子和她有新玩具!

徐之珠满脸得意的笑,越发觉得温柔大方的念甘然可亲,甜甜道:“珠儿谢谢念大姐姐!”

单怀莎含笑看着,错眼不见潜云,便问清风,“世子爷在书房里?念妹妹头一回登门,我带念妹妹见一见世子爷才是正经礼数。”

“头先国公爷派人来请世子爷,世子爷由潜云服侍着往外书房去了。”清风恭敬道:“走前吩咐小的留下伺候,说多谢念大姑娘好意,万没有让念大姑娘出力又出钱的道理,大姑娘想做什么需要什么东西,只管交待小的,走内书房的帐,让小的安排人手去办。”

这番话倒也无可厚非,可惜没能见着徐月重。

单怀莎心下失望面上不显,依旧笑道:“那就劳你招待念妹妹了。姨母留了念妹妹用晚膳,我先去厨房看看,免得厨房不知道念妹妹的口味,一会儿再来接念妹妹和大姑娘。”

她的好友能得裴氏留饭,是她的体面。

厨房人多口杂消息传得最快,总要亲自去转一圈,让府里上下都看清楚裴氏对她有多看重。

单怀莎心里这么想,脸上笑意越盛,由着清风躬身送出内书房。

念甘然一边应和徐之珠五花八门的问题,一边留心观察清风的言行,收回视线无声笑了笑:徐月重的小厮对单怀莎恭敬有余、亲热不足,不像有心奉承未来主母,倒像对待外人客人似的客气有礼。

要说徐月重是为单怀莎而特意造就那段市井佳话,她可不信。

瞧清风的态度就知道,徐月重也和裴氏一样不知情。

而那些偷偷打量单怀莎的内宅下人显然听说了什么,却知情不上报,倒是有意思。

再看眼下她和徐之珠待的是内书房的一进,离最紧要的二进书房还隔着个另有下人把手的穿堂,内外界限分明得很,只能说徐月重疼女儿,许女儿出入不甚紧要的一进,和徐月重是否和裴氏一样“疼”单怀莎可扯不上关系。

她都能窥一豹而知全貌,单怀莎那样细心多思的性子,又身在靖国公府之中,只会比她看得更明白。

偏偏传出那样一段市井佳话。

背后真正的促成之人是谁,已经呼之欲出。

念甘然暗暗挑眉,敛去思绪专心听徐之珠叽叽喳喳的要求,耐心指点徐之珠哪些不可行哪些可以修改,定下图纸选定材料后,就列出单子交给清风,笑道:“只要照着我画的图纸来,东西并不难做。如果有什么疑问,或是哪里做得不趁手的,只管打发人来问我。”

说罢不等单怀莎来找,就牵起徐之珠道:“徐大姑娘挑了哪些字帖,不如拿去给靖国公夫人也瞧一瞧?”

小孩子好学,长辈总是高兴的。

这是提醒徐之珠别光顾着讨要新玩具,也要“哄”好裴氏,表明自己是有分寸又上进的好孩子。

徐之珠仰着小脸脆脆地应好,只觉念甘然和别人不同,不像那些坏姐姐们恨不得长在内书房堵她爹爹,此时见念甘然言行又体贴又干脆,越发肯和念甘然亲近,反过来拽着念甘然往外走,“珠儿给念大姐姐带路,祖母那里可多好吃的呢!”

念甘然点头别过清风,干脆抱起走得磕磕绊绊的徐之珠,惹得徐之珠趴在她肩头咯咯直笑。

清风先是惊奇徐之珠难得和人这样亲昵,再细看捏在手里的图纸,又惊叹地喃喃道:“这念大姑娘还真有两把刷子!这些图纸倒比那些经年的工匠画得还细致精巧……”

裴氏不知清风如何惊叹,一顿晚膳有爱孙、娇客作陪,自然用得宾主尽欢。

因是临时留饭,不好耽搁得太晚,裴氏刻意提前摆晚膳,念甘然主仆告辞时天色尚且亮着,车夫并不急着赶宵禁,念甘然亦是一脸闲适,大丫鬟觑着她的神色,忍不住问道:“姑娘特意走这一趟,怎么提也没提外头的流言?”

不好和裴氏说,也该私下提醒单怀莎才对啊?

念甘然抬眼看向大丫鬟,不答反问,“靖国公府的下人中,有没有你能搭上话的?”

大丫鬟不敢追问,闻言忙道:“大家都在朱门坊,别说主子们多有姻亲关系,就连下人们也多是沾亲带故的。奴婢回头仔细问一问,总能找出一两个有干系能说上话的。”

说着试探道:“姑娘是不方便出面开这个口,才想着借下人的口提醒单姑娘一二?”

念甘然缓缓摇头,“不是提醒单姐姐,而是提醒靖国公夫人。我头一回上门,靖国公夫人就这样热情周到,徐大姑娘又那样天真可爱,我总不能看着她们一直被蒙在鼓里。不过……”

不过还不到时候,总要让那段市井佳话流传得够久够广,爆出来的杀伤力才大。

事情还没发酵够,她可不能刚开始就坏人好事。

念甘然没有说出心中所想,径直吩咐道:“你寻个有干系的下人先走动着,慢慢把我们听到的话透出去,等……等七夕节吧,再让那人把话递到靖国公夫人身边下人跟前去,权当我送靖国公夫人的过节礼。你仔细点办,别把自己绕进去叫人察觉。”

自从念甘然开始打理大房生意起,大丫鬟就习惯了念甘然说一不二的口吻,闻言晓得这是要私下办,不能让人察觉和念家有关,一边应下,一边越发疑惑,“靖国公夫人若是知道了,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为着徐世子和单姑娘的名声,总得给个说法。姑娘这样拐着弯地将事情捅到靖国公夫人跟前,是想暗地里帮单姑娘一把?”

在大丫鬟看来,不管结果如何,单怀莎都吃不了大亏,无论是做妻还是做妾,总是利大于弊。

念甘然笑道是啊,“我帮她一把,流言能不能真的成为佳话,就要看靖国公夫人和徐世子的意思了。现在只是你我听着蹊跷,对号入座以为说的是单姐姐和徐世子,外头那些不明内里的人,可还不知道那段佳话是冲着谁去的。”

大丫鬟见她似笑似叹,不由愣愣点头:所以念甘然的意思是,不仅要她将流言慢慢透出去,还要将流言里的人和事对上号,叫外头人都听明白说的是谁,坐实徐月重和单怀莎的“私情”后,再捅到裴氏跟前,好促成这段佳话?

大丫鬟心里的疑惑不减反增,一时觉得念甘然为了帮单怀莎,行事竟这样谨慎隐秘,一时又觉得念甘然既然要帮单怀莎,何必藏着掖着不和单怀莎先通个气,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虽然不解,却不敢质疑念甘然的吩咐,只得抛开疑惑,静下心盘算怎么办好这件事儿。

等回到永嘉候府给于老夫人请过安后,大丫鬟就随念甘然回了大房,吴氏见着晚归的女儿满脸都是笑,一番嘘寒问暖后心疼道:“怪我没用,幸亏你不像我,心里是个有成算的。于姑娘背靠椒房殿、单姑娘身后有靖国公府,你和她们多走动,我再没有不放心的。”

念甘然心道她倒宁愿吴氏不放心,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只会自怨自艾的娘,心里不耐烦,面上笑着应是,“我出宫时姜贵妃赏了些玩意儿,靖国公夫人也给了些点心吃食,祖母那份刚才我已经亲自送去了,剩下的母亲分一分,明儿给各房送去,回头再打点一份回礼,谢靖国公夫人今儿的招待才是。”

吴氏一向欢喜女儿能干,从来肯听女儿的话,又见女儿自那天后再没提过什么改嫁不改嫁的话,彻底放下疑虑,慈爱的笑容越发快慰,“你只管忙答应八皇子的活计去,这些小事我自会处理。倒是巧了,安安才打发人送了坛荔枝酒过来,你带回来的这些正好做姐妹间的回礼。”

大丫鬟忙接过吴妈妈抱来的酒坛子,随念甘然一起告退。

“六姑娘可真是转性了,如今有什么好东西,竟还惦记着送给各位姑娘们。”大丫鬟收好酒坛回转,纳罕道:“奴婢瞧了眼,那荔枝酒是魏家酒楼的招牌货色,六姑娘怎么想起送这个?”

吴氏万事不理,收了东西也不问缘由。

念甘然对吴氏只剩无语,随口道:“既然几房姐妹都送了,想必动静不小,是个什么缘由你出去找人问一问,吴妈妈不知道,总有其他人知道。”

第117章 一池锦鲤

大丫鬟很快去而复返,见念甘然已经坐在灯下执笔写画,心知念甘然没做完事是不肯按着时辰就寝的,是以并不敢劝早些休息的话,只放轻手脚照旧沏了杯浓茶放到桌边,这才低声禀道:“原来是魏家酒楼接了订单,备齐十坛荔枝酒才送上公主府。

公主府的管事妈妈径直往荣华院送,拆开单子看才知道是送给六姑娘的。六姑娘也不知怎么了,对着摆了满地的酒坛子乐了半天,一边笑一边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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