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大秦要亡了! - xp1024.com
《朕的大秦要亡了!》


1.秦

文名:朕的大秦要亡了

作者:青色兔子

第一章:秦

迎着公元前209年灿烂的夏日阳光,胡海仰着呆滞的脸,陷入了沉思:自己一个二十一世纪根正苗红的大学生,怎么就成了臭名昭著的秦二世呢?

不幸开端的那天,天气像这两千多年前的今天一样好。

那天,他追求了小半年的隔壁艺校小姐姐,终于答应了跟他一起吃饭。

这必然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

他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在小姐姐喜欢的古风餐厅,喜滋滋等了俩小时,等来的却是小姐姐的微信通知:有事儿,不去了。

啥?

他点开小姐姐的朋友圈,就看到一条新发的朋友圈。

“从昨晚一直看到现在,看哭了三次,虞姬和亥亥真是爱的太苦了:为你袖手天下。这半年看到最好的文,不知谁是我的知音。”

配了一张她流着眼泪的自拍照,还有一条原文链接。

胡海点进链接,原来是个叫晋江的文学网站,显示的就是叫她哭了三次的那篇文。

【与亡国之君谈恋爱(快穿)】

这都什么鬼?现在的小姐姐们真是高深莫测。

胡海一脸懵逼地点进文章,忍着一个直男的不适,看到收费之前。

就因为这个,小姐姐爽约不跟他吃饭了?

懵逼过后,他才想起生气来,但是一看配图里小姐姐哭得梨花带雨的漂亮模样,这气也撒不出去。

怨气满腹得,胡海在那篇文章底下留了个言。

路人123:从一个男性的角度来说,作者少写点这种误导少女的小说吧。国都要亡了,还有空谈恋爱呢?

评论发完,他手机一收,跟好兄弟们转战烧烤摊,借着喷香的孜然羊肉与冰爽的啤酒,消暑消愁去了。压根不知道他那条差评捅了大篓子。

短短三个小时内,那条差评底下就盖起了上百层的楼。

一楼:有生之年,活捉一只真ky

二楼:楼主真闲,我们看小说,吃你家大米了?要你来高谈阔论的?

三楼:一看就是单身狗,注孤生那种

四楼:三楼+1 绝对没有女朋友

五楼:呵呵,刚巧回复在收费章节之前,不会是盗文狗吧?

六楼:不懂什么叫女性言情站吗?跑错频道还不会安静如鸡。

七楼:啦啦啦啦,这篇文写的就是亡国也要谈恋爱,这个楼主真是一言难尽。

八楼:这种指点江山的语气也是醉了。

九楼:哈哈哈看来这篇文是真的火啦,连直男癌这么严重的生物都跑出来了。

十楼:你知道作者为了写好这篇小说,查了多少资料吗?作者这么努力,你就看个几分钟,轻飘飘一句差评,真是叫我开眼了。不喜欢可以点叉退出,没人逼着你看。

十一楼:心疼我家作者,丢个深水鱼雷给作者压压惊。星星眼等双更!

……

等到胡海跟朋友们吃完烤串,往回走的时候,底下评论已经达到了九百九十九条。他们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处水坝。胡海已是喝得半醉,望着水面上倒映着的月亮,脚下一滑,“噗通”一声就栽进去了,入水之前,还听到朋友的惊叫声。

他在水中奋力狗刨,一边往下沉去,一边在心里大叫:死了死了死了!

谁知道昏沉了一会儿,他又睁开眼来,发现自己在一处极为奇怪的空间里。

他仿佛是被关在一个奇怪的正方体里,正方体的六个面都是绿色的,不断闪动着中文字,看起来像是些女性网络言情小说的名字。

胡海怀疑自己是做了场梦,包括掉进水库,甚至更之前被艺校小姐姐放鸽子也是梦的一部分。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一点感觉都没有,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就听“啪”的一声,眼前腾起一股绿色的烟雾,从里面冒出个穿绿衣服的小姑娘来,扎着羊角辫,手中握着一柄紫色的辫子。

小姑娘气哼哼的,小嘴一张,叫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启动了晋江的亡国之君系统呢。原来是你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乳臭未干的……小子?

他胡海?品学兼优,有小学霸之称的他胡海?

绿衣小姑娘噘着嘴,似乎不乐意跟他多说话了,挥着鞭子,在四壁噼里啪啦扫着,“我看看——你是嘲笑了胡亥和虞姬那个小单元啊。那得送你去秦朝了……”

“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胡海对上小姑娘扫来的不善眼神,当机立断,露出个笑脸,“请问,您能告诉我一下——发生了什么吗?”

“真笨。”绿衣小姑娘哼了一声,看在他态度好的份上,还是解释道:“你触发了晋江的亡国之君系统还不知道啊?从系统成立以来,还没有人能集齐九百九十九条反对评论呢。我们这个系统就是为了保护看文妹子们成立的,你伤害了她们的感情,当然要受到惩罚。”

胡海有点听明白了,“可是——你们不能因为我写了条差评,就要我的命吧?”

绿衣小姑娘疑惑道:“谁要你的命了?”

“那我怎么掉水库里面了?”

“切,那是你自己笨呗。我们是主持正义的系统,可不是谋财害命的。本来系统的设置,就是触发者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启动的。”绿衣服小姑娘不耐烦了,“你问题怎么那么多?我还要追文看呢。你走不走?不走你就回水库里,肯定凉透了。”

走,当然要走,赖活总比好死强。

“那行,你过去别亡国就行。亡国你就死,两个你一起死。”

“等等——我是要去秦朝吗?”胡海机灵了一回,“是去那个作者写的秦朝吗?”

“美得你!你不是瞧不上人家写的东西吗?当然是去历史上的秦朝。”

“能不能商量一下?”

“不能!你过去就是秦二世,满打满算还有三年好活了!”

眼睛一闭一睁,胡海就变成胡亥了。

三年而亡的那个秦二世。

胡海觉得自己不该写那条差评。如果像那篇文里写的,他成了幼年的秦二世胡亥,抱紧老爹秦始皇和长兄扶苏公子的大腿,以后做个闲散宗室,衣食无忧一辈子也不错。

可是现在……

胡海上下摸着这具大人模样的身躯,迎着旁边侍者小心又好奇的目光,清清嗓子,问道:“我爹……不,父皇呢?”

侍者一脸死了爹的表情,“先帝……葬在骊山了啊。”

胡海挠挠下巴,就是他已经继位了呗。为了确认一下,他又问道:“朕的兄弟姐妹们呢?”

侍者“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磕头如捣蒜,却就是不敢回答。

“说话啊。”

“这这这……皇上,您的兄弟姐妹们……”侍者不敢违背皇帝的意思,却也知道自己回答之后,便是小命休矣,一句话答的战战兢兢、汗如雨下,“都给您杀干净了啊。”

“哦。”胡海沉稳地点点头,“咕咚”一声就晕过去了。

2.秦二

第二章

在晕过去之前那一刹那,胡海的脑内推理过程,可以写成一篇小论文。

总结来说,那就是他穿过来的这个时间节点糟透了,手足已经残害,忠臣已经屠戮,要通关难度简直是地狱级别。

胡海悠悠醒来,叹了口气,自我安慰道:总比一睁眼,看到底下有人指着一头鹿说是马稍微好点——虽然晚了点,总归还没晚到无法挽回。

他一醒来,便有个太医模样的人上前察看。

“陛下醒来便无大碍了。再取冷水巾擦脸。”

内侍跪地托着金盆清水,侍女柔荑打湿巾布。

胡海一摆手,探头瞅着那盆水……里面的倒影。

只见水中青年高鼻深目、称得上年轻英俊,黑衣高贵,眉宇间却又有几分可亲。想来始皇巡游,愿意从十八个儿子里带上他,不全是因为幼子的缘故,这张脸看着也是赏心悦目。

胡海对影自照了半天,晕倒前愁云惨淡的情绪倒是没了,喜滋滋盘算着,他现在好赖也算大秦第一高富帅呢。

胡海望向殿外,只见霞光万丈——也就晕了没两个时辰。

想起晕倒前的对答,胡海左右看看,问道:“方才那个小内侍呢?就是回朕话的那个。”

这话一出,满屋子内侍、侍女跪了一地。

与此同时,就听殿外传道:“郎中令赵大人求见。”

伴着这声通传,殿外人不等准许已经大步走进来。

只见来人身着绿色广袖袍服,足踏方口齐头翘尖履,头戴彰显着天子近臣身份的高山冠;生得高大魁梧,眼角略有细纹,望之五十如许、气势不凡。

胡海听得“郎中令”这个官职,便知是赵高。

论起来,他能对这些细节如此了解,还要多谢那篇与亡国之君谈恋爱的小说——作者真是于史料上下了功夫的。胡海有点愧疚了,不该给人家差评的。

没想到这赵高长得还不错,听声儿也不像被阉过的1。

胡海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跟赵高有关的历史知识,多半还是刚从那篇晋江言情文里看来的。

这赵高本为秦国宗室远亲,父亲是个文法官吏,母亲是获罪之身,照着《史记》里的说法,“赵高兄弟皆生隐宫”。隐宫,乃是刑满人员工作之处。《史记》又说,赵高是“宦人”,有“宦籍”。不过秦朝“宦人”“宦官”都是天子近臣之意,并没有后来太监的意思。

赵高如此出身,可谓卑微低贱,却努力上进,善大篆,通律法。秦统一文字,便有赵高做《爰历》六章。怎么也算人才的赵高,入了秦始皇的眼。秦始皇让他管理皇帝车舆,兼行符玺令事,管事二十余年;还让赵高教幼子胡亥判案断狱。

这个赵高,可与后世人们印象中只会尖着嗓子“指鹿为马”的赵高不太一样。

后来有次赵高犯下重罪,蒙毅要按律处死他。结果赵高巧舌如簧,竟然使秦始皇赦免了他并复其原职。足见其机巧手段。

等到秦始皇巡游途中在沙丘宫暴卒、赵高与左相李斯因为担心公子扶苏继位后对他们不利,便矫诏以始皇身份赐死扶苏,推动胡亥继位,为秦二世。当时公子扶苏正遵照始皇的旨意,在上郡监督军队,协助大将蒙恬修筑长城、抵御匈奴。

假圣旨一到,公子扶苏是个实诚人,哭着走入内宅就要自杀。但是大将军蒙恬毕竟吃过的盐多点,警惕道:“里面是不是有诈啊?咱们跟皇帝再请示一下吧。”

公子扶苏说:“做父亲的要做儿子的死,还有什么好请示的呢?”

于是公子扶苏当时就凉了。大将军蒙恬不肯死,被囚。

秦二世听说公子扶苏已经死了,想着跟蒙恬也无冤无仇的,就想把人给放出来。结果这时候恰逢蒙恬的弟弟,蒙毅大将军代始皇外出祈福归来。

对,就是前文想要按律处死赵高的那个蒙毅。

有仇不报,就不是赵高了。

他骗秦二世说,“先帝早就想立你为太子了,但是蒙毅一直规劝他,认为你不行。我们不如把蒙毅也一起杀掉算了。”于是把蒙毅也给逮住了,囚了。蒙氏兄弟最终一被杀,一自杀。

历史上,秦二世与赵高的疯狂并没有停止。赵高进言,说是皇上的兄弟姐妹背地里议论,有不轨之心。而秦二世正为得位不正惴惴不安,于是秦二世的兄弟姐妹也都遭了秧,二十余人无一幸免。

残害完手足,秦二世又要效仿自己的父皇东巡。途中赵高又说了,“陛下这次出游,应该树立自己的威信,把那些不听话的官吏都诛杀掉。”可谓正中秦二世下怀,沿途百官也倒了大霉。

再后来赵高设计害死李斯,又迫秦二世自杀,若不是不得人心,只怕还真能篡位。

胡海梳理到此处,不禁感叹,这秦二世和赵高,简直就是禽兽中的比翼鸟,恶棍里的双节棍啊。

赵高径直走上殿来,与他高大沉稳的外表不同,近看只见眼珠子骨溜溜转着,微有聪明外露之相,道:“臣已将那内侍当庭斩杀。”

胡海一惊,一股寒意直冲脑门,“当庭斩杀?!”

“正是。此等多嘴多舌,祸乱君王的奴才,要来何用?为天下计,大义灭亲,这正是为君者该有的气魄。那内侍胡言乱语,致使陛下受惊晕厥,能得一死,已是便宜他了。”赵高说起话来,语速偏快,对着一国之君,语气里竟有点说教意味。

胡海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是一句问话,那小内侍却吓得汗出如浆。

这赵高,怕是不许秦二世身边有敢讲真话之人吧。

那小内侍不过十四五岁模样,只因答他一问,便失了性命,落个被当庭斩杀的下场。

胡海心中惊痛。

赵高见一向对自己服服帖帖的年轻皇帝,这会儿一言不发,只是盯着虚空出神。他心下起疑,却是斥责一旁的太医道:“太医,不是说陛下龙体无碍了吗?快再给陛下看过!”

那太医却是袖手不动,拖着长音道:“赵大人若是信不过下官医术,不妨另请高明。”

今时今日,竟然还有人敢怼赵高?

胡海看向此前自己并没留意的太医身上,起了交好之心,问道:“阁下如何称呼?”

年轻的皇帝如此尊称,那太医敛容,长揖道:“下官夏临渊,因性情鲁直,不常行走于贵人之前。今日事出仓促,恰逢下官当值,才得为陛下诊病。”

“哦……”胡海想了想,从不记得叫夏临渊的历史名人啊,“夏卿师承何人?”

夏临渊傲然道:“下官医术乃是家传——先父夏无且。”

胡海茫然想了想,也不认识什么夏无且啊——可是这太医为啥满面骄傲的样子。他瞅着夏临渊昂首挺胸的模样,忽然福至心灵,一拍脑门,指着他叫道:“秦王绕柱走!”

这夏临渊他爹,就是那个“以其所奉药囊提轲”,救了正在绕柱走的秦始皇一命的夏无且啊!

当初风萧萧兮易水寒,荆轲图穷匕见刺秦王。荆轲追着嬴政刺,嬴政绕着柱子跑,众臣入殿前都解了佩剑,危急时刻,一个药囊天外飞来。事后,嬴政还赐给了夏无且二百镒黄金,说“无且爱我”。

有这么一位忠君护主的父亲,难怪夏临渊敢怼赵高了。

赵高见年轻的皇帝晕了一次,醒来言语行动大变,且不复从前待己亲密信任,心中疑忌,却是不动声色辞别后,召了属官,询问,“可是左丞相来见过陛下了?”这说的是李斯。

待得知无人觐见后,赵高百思不得其解,一时倒忘了那个敢对他不敬的太医。

夏太医送来亲自看着煎的压惊药之后,也退下了。

暮色四合,胡海透过打开的长窗,望见庭中,内侍们正用成桶的水冲洗着石阶。

石阶上犹有淡去的暗红痕迹,在夏夜里泛着中人欲呕的腥气。

当庭斩杀。

赵高吐出这四个字时毫不在乎的模样,一遍一遍在胡海脑中回放。

生于和平年代,胡海第一次直面这样的血腥,终于有了几分|身在异世的实感。

胡海有点忧郁,想他一个半吊子哲学家,是打得过西楚霸王呢,还是搞得过流氓高祖?

不如投降。

不过投降之前,好像可以……先搞一搞赵高?

3.秦二世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搞掉赵高的这个主意,胡海越想越妙。

胡海忽然意识到,虽然自己来到两千多年前的秦朝,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惩罚系统;可是知晓历史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成为男频升级流爽文的男主啊!

他不仅知道赵高是个禽兽,还知道引导了中国历史上一次农民起义的陈胜吴广,还知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西楚霸王项羽,还知道这会儿估计正在芒砀山流窜的汉高祖刘邦,更不用说谋臣良将如张良韩信等。

秦末汉初,如斯风起云涌的时代,他竟然有幸以帝王的身份亲临其境,这样的机缘恐怕不只前无古人,只怕后也无来者。

知道未来会怎么发展,简直就是开了天眼,像游戏里开外挂一样的骚操作啊。

就比如这会儿,趁着赵高一无所觉,怎么不好下手?等他再来觐见,找俩护卫,也来一出摔杯为号,立斩其于殿上!

诛杀赵高!怀着这个念头,胡海在梦里都血脉偾张。

可是等梦醒来,胡海实际操作这事儿时,却发现——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杀赵高这事儿,还真是怎么都不好下手。

胡海原本第一个念头是找护卫刺杀,可是想了想赵高的职位,也就歇了这心思。

赵高做的是郎中令。

知道郎中令是干嘛的吗?这厮就是掌管宫殿警卫的,手下属官便是中郎将。

而且郎中令的管辖范围,远不止这一块。连接受群臣奏事的谒者,等待受职的诸郎统统都归赵高管。

只要赵高发一句,谒者就能拦着奏事的大臣,不让对方见到秦二世。也就是说,这会儿虽然还没到“指鹿为马”的时候,但是秦二世与外界接触的渠道,已经只有赵高一人了。

这种情况下,胡海仓促之间,想找到敢于反叛赵高,忠于自己的得力人士,可谓难于上青天。

看来简单粗暴地刺杀是不好办了。

历史上,皇帝杀大臣的办法,毒杀也是常见的。

胡海很自然地也想到了,可惜从前读的哲学系,若是学的化学系,说不定能在秦朝做一代毒帝。可是用药显然也是一个值得尝试的办法——想到用药,昨日来为他看病的太医夏临渊浮现在胡海脑海中。

还有夏临渊面对赵高时,明显抵触的态度。

胡海双掌一击,看了看左右近侍,想必都是赵高安排的人。

他佯装头晕,下令道:“去请昨日的夏太医来。”

夏临渊来得很快,行礼过后,放下药箱,关切问道:“听闻殿下有头晕目眩之症?”

胡海似是而非答应着,找了几个要汤要水的借口,把左右近侍支开。

夏临渊为胡海诊脉,凝神细查。

胡海却是垂目观察着夏临渊的表情,“昨日,朕见卿言谈间似是对郎中令有些不满?”

夏临渊倒果真不负“鲁直”之称,直通通道:“陛下明鉴。”

事关重大,胡海不能轻易托付,诈语道:“赵高辅佐朕登基,有擎天保驾之功,连朕对他都感激不尽,夏卿如何却对赵高不满?”

夏临渊面上显出不加掩饰的怒气来,道:“赵高巧言令色,在朝堂上诛异己、结私党,将这大秦天下弄得跟他自己的一样,是第一等奸佞之臣。陛下宠信这等奸臣,残害手足,诛杀功臣,恐失天下。”

胡海真想给他叫一声好,生生压住了。不禁庆幸,幸亏这夏临渊昨日才第一次给秦二世看诊,若是从前真秦二世在时,只为这番话,这夏临渊就要血溅七步。

夏临渊倒也有自知之明,叩首再拜道:“臣知此番话出,便是陛下能容臣,赵高也是容不得的。然而胸中话语,不吐不快,愿拼死一言。”

胡海伸手扶他起身,笑道:“夏卿勿忧。卿以为,朕何以要屏退左右?”

夏临渊一愣,大胆仰头,看清帝王神色,道:“陛下难道是……”

“正是。赵高弄权久矣,朕只苦无得力之人。如今能得夏卿,想是先帝英灵未远,庇护于朕……”胡海攥紧了夏临渊的手,心潮澎湃想着,老子今日这一着,不知比汉献帝的血书衣带诏何如。

夏临渊目中含泪,嘶声道:“臣愿为陛下诛此奸贼!”又道:“臣本远在太医院,耳听目见,众人皆道陛下贪于逸乐、偏信赵高、不理政务。如今亲见陛下,才知陛下是受制于赵高奸贼,不得不佯狂作态,其时内心煎熬难于言表——陛下,您受苦了!”

胡海被他真情实感的这一番脑补弄得哭笑不得——倒是省得他自己编话解释了。胡海就坡下驴,双掌合拢,用力攥住夏临渊的手,逼出一点泪意来,沉痛道:“知朕者,夏卿也!”

“陛下!”

“夏卿!”

“陛下!”

君臣二人上演着感人戏码,胡海正要把话题转向正事儿,忽听内侍通报:“郎中令赵大人求见!”

正讨论着要怎么弄死的人忽然来了,胡海心下一虚,见夏临渊面现愤然之色,怕他露了行迹,便道:“朕好多了,夏卿先退下吧。若有不适,朕再召你。”

夏临渊重重点头,低声道:“陛下但有诏令,臣万死莫辞。”

赵高进殿,见夏临渊往外走,倒没起疑,上前笑问道:“臣听闻陛下龙体有疾,放心不下。您头晕好些了吗?”

不过片刻,赵高不仅知道他召见了太医,还知道他犯的是头疼。

胡海心中惊惧,笑道:“现下已经好多了,劳赵卿挂心。”

赵高细细打量皇帝两眼,看不出来什么问题来。

胡海已经想赶人了,“赵卿有事要奏报?”

赵高躬身笑道:“陛下近日身体不适,臣悬心不已,特意令精工巧匠,打造了一具小玩意,倒还有些意思。愿呈于陛下,使您展颜。”

黄鼠狼给鸡拜年。

胡海打个呵欠,没什么兴趣,闲闲道:“那就送进来吧。”

赵高击掌示意。

两名内侍抬了一架罩着红绸的东西上来,有两名素衣匠人跟随而入。

“请陛下揭开一观。”

胡海绕着那东西转了两圈,随手揭开红绸。

却见是铜人十二枚,列在一筵上,手中拿着琴、筑、笙、竽等乐器,一个个活灵活现,跟真人一般,只是坐着,高约三尺。

这大约是后世的胡海,只能在博物馆里见到的宝物了。

然而这还不算完。

赵高又道:“陛下且听。”

就见那两名匠人上前。

胡海这才看到,原来在筵下装着铜管,上面的铜管口高数尺,直通到筵后头。其一管内空,一管有绳,跟人手指差不多大。

只见一人吹管,一人纽绳,那十二铜人手中所持的琴筑笙竽便都飘出声音来,跟真的乐器声音几乎没有区别。

真叫人叹为观止。

胡海脸上露出货真价实的赞叹与兴趣来,绕着这机巧玩意,边转边细看细听。

难怪真的秦二世那么信重赵高,这货在讨好人上真有两把刷子啊。

见年轻的皇帝被调动起了玩乐心思,赵高趁机进言道:“陛下,这几天觐见的大臣都给臣拦下了,您好好调理身体。”

胡海心中警惕,口中道:“赵卿做主便是。朕不耐烦打理政务。”

“朝中大臣实在不体恤陛下。陛下身体有疾,他们还吵嚷着要您批阅奏章。上次见面,左丞相李斯便怪臣,说是臣不规劝陛下勤政爱民,章台宫的奏章都积了好多天了。臣实在惶恐,不过是担心陛下身体。改日陛下若见到左丞相,还请为臣分辨两句。”

章台宫,是从前秦始皇躬操文墨,昼断狱,夜理书的地方。到了秦二世,也就沿袭下来了。中央各公卿、全国三十六郡的奏章潮水般汇集于此。值守吏要呈送皇帝亲自验查,封泥完好,才敲掉泥封壳御览。

这样就杜绝了奸臣贼人私阅奏章的情况发生。

然而防得住奸臣,却防不住帝王自己不干人事儿啊。

胡海默默听着赵高的话,心道,妙啊,这刁状告的。

若是真的秦二世在此,刚被赵高送的机关玩物挑起兴趣,再听了这番真真假假的话,只怕心中要对李斯大起厌烦之情,而越发拿赵高当自己人了。

既然已经决定走毒杀的路子,胡海便不愿打草惊蛇,顺着赵高的话道:“李斯着实可恶。他日朕为赵卿出气。”一面对那同人乐器做出爱不释手之状,好似无心他顾。

看着弯腰忙着研究玩物机关的年轻帝王,赵高垂目站在阴影里,嘴角泛起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

是夜,咸阳宫中琴筑笙竽之声直响到天亮。

4.秦二世这

此后,胡海又借口身体不适,召见夏临渊密议。

夏临渊有备而来,上前低声道:“陛下,断肠草雷公藤钩吻鸩酒鹤顶红,番木鳖夹竹桃砒|霜乌头一枝蒿,您想用哪一种?”

这一通毒物名给夏临渊报出来,活像相声的报菜名。

胡海没跟上他的语速,愣了愣,“啥?”

这次夏临渊放慢了语速,“断肠草、雷公藤、钩吻、鸩酒、鹤顶红,番木鳖、夹竹桃、砒|霜、乌头、一枝蒿——这些都是能致人死命的剧毒之物。不知陛下您想赐哪一种给赵高呢?”

胡海大开眼界,“都……都了解一下?”

夏临渊侃侃而谈,“钩吻乌头雷公藤,此三者,都属断肠草,服之令人肠断肚烂而死;鸩酒砒|霜鹤顶红,实为红矾,使人头痛抽搐而死;番木鳖为象郡产物……”

胡海呆着脸听他科普了半天,忍不住打断道:“夏卿啊,这毒关键不在于让人怎么死,关键是得无色无味啊。”

赵高又不傻不瞎。

夏临渊一噎,思索着道:“若说完全无色无味,臣医术粗浅,不曾得知有这样的毒物。”

胡海退而求其次,“那选色浅味淡的,以食物酒香盖过也可。”

夏临渊一个学医不精的,和胡海这个对毒物一窍不通的,讨论了半天,最终决定在深色果酒中加入砒|霜〇,以高足玉杯盛之赐予赵高。

夏临渊连番面见胡海,早有人密报于赵高。

是日君臣二人议定,夏临渊才出殿外,转角就遇到了特意带人等着的赵高。

“哟,夏太医。”赵高身边一名郎中1阴阳怪气道:“您这么着急忙慌从陛下殿中出来,可别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吧?”

夏临渊心知不妙,道:“臣奉旨为陛下看诊而已。”

赵高一个眼神,左右郎中上前,擒住夏临渊,欲夺药箱。

夏临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哪里见过这阵仗,虽拼死力搏,还是无济于事。

药箱摔在地上,里面的药物滚出来,一阵异香。

赵高嗅着那诡异香气,盯着夏临渊道:“自陛下从余学律法起,至今近廿载,陛下待我如骨中之骨、肉中之肉,从未有一事相瞒。然今日夏太医横空出世,却非我能料想到的了。”示意跟随的医官上前查看滚落的药物究竟是何物。

夏临渊怒道:“赵高!你好大的胆子!敢擅动陛下入口之物!”

赵高冷笑道:“陛下入口之物,更该加以小心。正是为陛下着想,才有这番查阅。”说罢,目视上前检查药物的医官。

那医官细闻细嗅细尝,脸色微变,似有赧色,凑到赵高耳边低语数句,把那药丸以巾布托举献上。

赵高听了医官低语,微微一愣,见那巾布上的药丸大小如粳米而色红,异香扑鼻。

“一场误会。”赵高挥手,令左右放开了夏临渊,打量着他笑道:“夏太医既然是为陛下分忧,又何必瞒着我呢?陛下龙马精神,正需如夏太医这样的良医相佐。”

夏临渊气得哆嗦,胡乱往药箱里收着散落一地的药物,怒道:“陛下隐疾,岂容尔等窥伺!”

“还不快帮夏太医收拾?”赵高斥责左右,又换了笑脸,携着夏临渊的手送出几步。

原来胡海早已想到,自己这样密诏夏临渊,必然会引起赵高的注意;于是在第二次召见时就叮嘱夏临渊,带上春|药丸剂,万一被查,也有搪塞借口。

夏临渊快步疾走,直走出赵高等人视线,才长舒一口气,暗想,果然陛下料事如神。

那厢赵高露出个轻蔑的笑,踱步往宫外走。

说不上为什么,也许是多年宦海沉浮赋予他的直觉,赵高总觉得哪里不对,临走到宫门处时,他猛地停下脚步。

“不对。”

左右问道:“大人,什么不对?”

赵高喃喃道:“他若是进呈丸药的,那丸药该留在陛下身边了才是,如何又给他带出来了呢?”

左右也明白过来,问道:“大人,可要把那夏太医带来问清楚?”

赵高想了一想,摇头道:“我倒想看看他要干什么。”也不知这个“他”指的是皇帝还是夏临渊,顿了顿,吩咐道:“找两个人盯着夏临渊,动作隐蔽点。”

“是!”

胡海对此一无所知,自以为筹谋得当,只等夏临渊告假归来,避开搜查把从外面置办来的砒|霜带入宫中。他如今不能处理政务,一来不愿引起赵高警觉,二来他并不会写秦朝的篆书,况且朝中大臣也多半都认不出,很容易露馅。

这第二条阻碍,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

胡海便只好先在内宫打转,打算等除掉赵高之后,再想办法撑起秦二世这个身份。

咸阳宫很大,也很值得逛。

这要归功于秦二世的好爹,秦始皇。

当初秦始皇灭六国,每灭掉一国,就要在咸阳仿建该国的宫殿。可以说在渭水之北逛逛宫殿,就能遍览六国风情了。胡海又不是真的秦二世,对于沉溺酒色那种放纵的快乐,有种来自学霸本能的排斥。于是就每日逛一处宫殿,既是消遣,也是锻炼身体。

论起来,从嬴政就能看出来,秦二世的基因是很健康的,毕竟他爹可是能跟刺客荆轲比赛跑的主儿,母亲又是胡姬,混血更该体质好才对。可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以至于胡海刚来的时候,被稍加刺激,就晕过去了。

胡海如今作为一国之君,就算只是逛逛景点,也是两队郎中贴身保护。他到一处宫殿,评点两句,左右就都大拍马屁。一开始胡海还被拍得通体舒泰,过了两三日也就腻烦了。

如今掌管宫殿宿卫的中郎将,不是别人,正是赵高的弟弟赵成。

这日胡海灵机一动,问道:“你们平日里都说朕英明神武。可是照朕看来,全赖郎中令赵高从旁辅佐。你们说说看,赵高为人怎么样?”

众郎中一听,陛下这是听腻了夸他的,要听大家夸他的赵高赵大人啊。

且不说赵高权倾朝野,只眼前杵着的大上司赵成就是赵高的亲弟弟。

于是众郎中一个个舌绽莲花,把个赵高夸得人间绝无、天上仅有,既有伯夷叔齐不食周粟的忠贞气节,又有周公吐哺的勤勉负责。

一片赞誉声中,队列中却有一人自始至终不曾开口。

这份不合时宜的沉默,引起了胡海的注意。

胡海长了个心眼,道:“众卿所言极是,你们报上姓名来,回头朕跟赵高一说,他一定赏你们。”

众郎中纷纷报上出身姓名,能在这宫中做郎中的,都是公卿之子。

到那沉默不语的人,只听他开口道:“臣尉氏阿撩。”声音清朗沉稳。

胡海问道:“家父是谁?”

“先父早亡,恐陛下不曾听闻。先祖父是尉缭。”

“你是尉缭之孙?”胡海倒是有点意外之喜。

尉缭,便是那个给秦始皇相面,说他“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的牛人。后来领兵三十万北击匈奴的大将军蒙恬,少年时还曾给尉缭牵过马,而秦始皇本人更是亲自求教、多次被拒仍不放弃。

尉缭本人,除了在秦始皇灭六国的过程中,起到了战略决策官的作用;更留有一卷兵书《尉缭子》。后人赞叹此书可以与《孙子兵法》齐名。不过尉缭此后便不见于史书了,有人说他会隐遁之术,还有人说他是鬼谷子的弟子2。

眼前这青年,竟然是尉缭的孙子。

这是何等的机缘!

胡海打量着眼前人。

只见他虽然穿着与旁人一样的长襦,外披前胸甲,然而因为体型修长,肩膀宽阔,别有一番渊渟岳峙的气势。再观他足踏方口齐头翘尖履,头戴长冠,腰际佩剑,剑眉星目,令人不由得要赞一声好儿郎。

胡海点头,当下没有别的话,却已经将这个尉阿撩暗暗记下来。

至既望日,夏临渊处传来喜报,万事俱备。

于是胡海这便安排下筵席,只等赵高来时,顺势开口邀他共进饮食便是。

这是很容易有机会的,因为赵高实在很……黏人。几乎一日一至,有事儿没事儿都要在胡海眼前打个晃。

毕竟赵高能纠集起偌大的势力,所依仗的固然有他本人的阴谋机巧,根源却还是在秦二世对他言听计从这一点上。所以赵高当然要时刻和皇帝保持沟通顺畅、情意亲密。

能与皇帝共进饮食,赵高自然不会推辞,他果然留了下来。

胡海笑道:“赵卿怕是还没尝过宫中新酿的果酒吧?”说着亲手为赵高斟了一酒樽,以宽大的袖口为遮挡,将藏在指甲里的砒|霜抖落入酒樽中,一面摇晃着等其溶解,一面作欣赏状,“美酒就需玉杯来盛,不然就糟蹋了这酒香。”

他手中的玉杯,外壁饰以云纹,精美异常。而关键却是这玉杯足有成人一掌高,酒深了,颜色自然重,溶解后的砒|霜红色也就不显眼了3。

胡海亲自起身,压着内心的颤抖,将斟满的玉杯置于赵高案前,笑道:“请。”

赵高端详着亲奉酒杯的皇帝,神色如常接了过来,送至唇边便恰恰停下,含笑道:“陛下,臣两日前得到密报,说是从前博浪锥刺杀先帝的幕后主使又现身了。”

胡海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酒杯上挪开,提着心,敷衍道:“是么?那幕后主使,朕记得是从前韩国的相国公子,叫张良的。他怎么了?”

赵高垂眸望着樽中酒,淡声道:“也不如何。只是他这次出山,换了目标,据说是要毒杀臣。”

“毒杀”二字一出,胡海眉心不受控制地一跳。

赵高又道:“值此非常之时,臣恐有奸人假陛下之手,行杀臣之事。”说至此处,他霍地双目一翻,叫道:“抱陛下的爱犬上殿来。”又道:“臣每常听闻陛下夸赞黑犬颇通人性,愿一试。”他显然是早已安排好的,话音方落,便有侍者牵狗入殿。

赵高俯身,将那云纹高足玉杯置于地上,唤狗来食。

他已知酒中有毒!

惊惧之下,胡海只觉头发胀血发烫,倒像是自己喝了杯毒酒似的,心里大叫:死了死了,这下要翻船!

5.秦二世这完

酒中是胡海亲自加入的砒|霜。

若这狗真喝下去,不过片刻,便会七窍流血而死。胡海再无辩白余地。

当下,胡海强自镇定,做怫然不悦之状,道:“朕赐给赵卿的酒,赵卿不喝也就罢了,如何能给狗喝?难道是羞辱于朕不成?”

“小臣不过是谨慎行事。”赵高虽然言辞还算谦卑,却是示意两名侍者上前,一抱狗,一掰开狗嘴。

他亲自持酒杯,将酒浆往狗嘴中灌去。

狗的天性,对于入口之物,都要先嗅过,才敢尝试。此刻嗅得酒气辛辣,那黑狗哪里肯喝?挣扎扭动吠叫间,将入嘴的酒吐出大半。

胡海作忍无可忍之状,一掌拍落赵高手中酒杯,玉器落地,碎作残片,酒液四溅,煞是精彩。

“够了!赵卿还未喝酒,便已醉了不成?”

天子一怒,大殿上刹那间冷寂下来,众侍者跪地不敢作声,唯有些许洒落在案几上的酒液淌下来,滴答声如急雨,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赵高垂目冷静道:“陛下息怒。小臣此举,意在为陛下铲除身边奸臣。小臣早观夏临渊行径鬼祟,使人留意。此前他告假两日,却是购置了大量砒石。陛下可知这砒石是作何用的?”他不等皇帝回答,自问自答道:“这乃是制剧毒鹤顶红所需之物。如此叵测之人,陛下焉能留在近旁,随侍左右?今日他便敢借陛下之手,毒害于臣;异日他更肆无忌惮,却又该向谁下手了呢?小臣一片赤诚,只为陛下。小臣知道陛下连日微恙,不宜掌杀伐之事,已斗胆做主,着人捉拿夏临渊,就地斩杀。”

原来那夏临渊宫外置办砒|霜,想到此事干系重大,不敢假于旁人之手。而砒|霜系剧毒之物,当今之世,刑法严苛,连坐成灾,药店多不敢卖。也亏得这夏临渊学过几本医术,知古籍中曾载从砒石中冶炼砒|霜之法1,于是寻到咸阳附近铜山外围,私下买了许多砒石,在家中闭门炼药,烟熏火燎,煞是辛苦。却不知,这一切早已落入赵高派来暗中监视的人眼中。

此刻胡海听赵高说得清清楚楚,既知道毒物出自夏临渊之手,又知道毒物乃砒|霜,便知此事早已败露。胡海脸色惨白,心道当日不该自比于汉献帝衣带诏之事,那汉献帝可是事败被杀了啊。

难道他这一来,反倒还不如胡亥那个原主,不用三年,期年未满就要死翘翘了?

胡海看向赵高,却见他端坐案几之后,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叫人看不出心思。胡海又看向殿外,心焦不已,只怕夏临渊是凶多吉少了。想到此处,他开口道:“赵卿怕是误会了——夏临渊不过是为朕看过几次病,又如何会起了毒害赵卿的心思呢?”

赵高竟然点头,沉痛道:“陛下一片赤诚待他,他却与大逆罪人张良2暗通款曲,真是把他剁成肉酱都无法赎清他的罪过!”

剁成肉酱?秦朝砍人都这么凶残么?

胡海顿了顿,发现自己重点错了——与张良暗通款曲?赵高不知道是自己谋划要杀他?

中郎将赵成亲自领人去捉拿夏临渊,却是无功而返。

赵高一直波澜不兴的面上,终于显出了诧异之色,“你说他跑了?”

胡海大松了一口气——先是惊喜,夏临渊这是捡了一条命啊!继而疑惑,这厮在众郎中的围捕下,是如何跑出咸阳宫的?

却听赵成气喘吁吁道:“早在咱们的人去之前,他、他就跑了!”

赵高急问,“去查他家的人呢?”

话音刚落,殿外又跑来一名侍者,凑到赵高耳边低语数声。

“什么?你说他已经卷了行囊、锁了家门?”赵高猛地起身,扫视着自己手下这几个心腹,是谁走漏了风声?

胡海顺着他视线看去,暗道,不会吧——难道原来的秦二世在赵高身边还安插了人?也不对啊,没人跟他联系过。难道是情况紧急,那人只能越过他直接与夏临渊示警?

事实上,夏临渊跑得可早了,昨日把药交给皇帝之后,就连夜脚底抹油溜了。

因走了原是十拿九稳的夏临渊,赵高无意久留宫中,草草一揖,便带着众人离开。

赵高在众郎中的拱卫下回到府邸。书房只剩了赵高赵成兄弟二人。

赵成问道:“哥,此事分明是陛下欲杀您。您为何要杜撰张良为幕后主使?”

“那你的意思是要与陛下挑明此事?挑明之后呢?”赵高诘问。

赵成一噎,果然答不出。

赵高一径问下去:“挑明之后,若想活下去,便只有当场弑君一条路了。可是再之后呢?外有王离掌兵,内有李斯专权,居中还有冯氏父子不动如山,你我当如何自处?”他这番诘问,不像冲着赵成去的,倒像是冲着自己来的。

赵成低首道:“是我想浅了。现在怎么办?我听哥哥的。”

赵高思索着摇头道:“陛下近来着实奇怪。”他从皇帝少时便从旁辅佐教导,更是推皇帝登基的第一大功臣,皇帝对他从来都深信不疑、不加防范,怎么陡然之间起了要杀他之意?这实在不合常理。平心而论,尝过权力的滋味,皇帝又昏聩偏信,他不是没有起过取而代之的念头,可是左丞相李斯在朝中经营三十载,树大根深,岂能坐视他谋朝篡位?更不必提大将王离等人。

“你说他最近爱逛宫殿?爱逛宫殿、爱逛宫殿……”赵高揣摩半响,不得要领,“唉,今后当小心行事,相机而动——待我查出陛下变化的根源,再做打算。你着人看紧咸阳宫内外,不论何人要见陛下,都先报我处。凡涉及陛下,事无大小,悉数报于我知。”

而大殿之中,等赵高等人离开之后,胡海才觉出腿软来,扶着案几缓缓滑坐在地上。

这亡国之君真不是好人能干的差事啊。

忽闻犬吠之声,却是那被强灌了毒酒的黑狗在痛苦呻|吟,前爪刨地,想要挣脱侍者牵着它的狗绳;它浑身哆嗦着,却还是拼尽全力想往殿外奔去。

胡海看得心中酸痛,叫道:“快取清水来。”他也不知有何物能解这砒|霜剧毒。

那黑狗咕咚咕咚灌了半肚子水下去,不过片刻便都呕上来,吐出一滩滩黄红相间的带血杂物。稍止了呕吐,那黑狗强自支撑着站起来,蹒跚着仍是要往殿外去。

“它要去哪儿?”胡海喃喃道,不由自主跟上去,穿甬道,跨廊桥,最终到了狗舍。

却见狗舍内,一窝未睁眼的黑色小狗团团挨挤着,发出幼犬独有的哼叫声,仿佛感受到母亲的靠近,哼叫声越发吵嚷起来。

那黑狗晃着脑袋,前爪刚搭上狗舍笼门,便一头栽下去。

晴夜炸雷,暴雨骤至。

胡海抹了一把脸,不知流淌着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也不顾狗舍腌臜,俯身而入,将那一窝小狗兜在衣裳里。他沉痛道:“将它好好埋葬了吧。”

侍者忽道:“陛下,您……您看……”

却见那栽倒的黑狗甩了甩脑袋,又呕出一滩红黄之物,却是重又站了起来,还有余力对胡海轻晃尾巴,似乎是认出了主人。

胡海目瞪口呆,这狗可是给灌了砒|霜毒酒啊!

顿了顿,他反应过来——夏临渊这厮也太坑了吧!

这配的什么毒|药啊!连条狗都杀不死!

这破惩罚系统给他安排的小弟,可跟起点男频升级流爽文里面的差远了!

是夜,胡海搂着一窝没睁眼的小奶狗,在空旷宽大的龙榻上,拥着夏被,瑟瑟发抖。毕竟他动手毒杀赵高是事实,而赵高误以为是张良背后指使的,这让从前的纯良青年胡海感到很心虚。

他可太虚了。谁知道哪一瞬赵高就想明白了?

坐以待毙,绝对不行。

胡海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6.秦二世这完蛋

胡海这第二计能这么快想出来,还真要感谢赵高的弟弟赵成。

自砒|霜毒杀行动无疾而终之后,胡海心虚地过了两天,发现赵高并无异动,于是试探着恢复了逛宫殿的运动健身项目。是日他逛得累了,歇脚之时,一眼扫过去,忽然发现自己此前暗自留心的那位尉氏阿撩不见了。

“尉氏阿撩今日为何不在?”胡海问道。

秦朝的时候,官员还没有休沐这种约定成俗的休息日,通常不上班都需要告假。

尉阿撩为何告假呢?

谁知胡海一问,众郎官〇皆面面相觑,却无人回答。

胡海瞧出不对来,“怎么?内有隐情,不能对朕讲不成?”

郎官里有位机灵的,瞥了一眼就站在一旁的中郎将赵成,笑道:“陛下,那尉氏阿撩告了病。”

“告了病?”胡海转向赵成,“果真如此?”

赵成道:“不敢欺瞒陛下。”

“好。”胡海道:“朕要见他。”

“这……”赵成愣住了。

那机灵郎官道:“陛下,染病之人不祥,您若有话问询,小臣愿往。”

胡海固执道:“朕要亲见尉氏阿撩。”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胡海盯着赵成道:“中郎将,朕再问你,尉氏阿撩何在?”

赵成叩首道:“陛下,今疑尉阿撩有叛国之罪,已下狱审查。”

“好一个不敢欺瞒于朕。”胡海嘲讽道:“朕要见尉氏阿撩。若他已死,你便提头来见。”

胡海赌,赌他们不会因为一个小小郎官,冒弑君之险。

他赌对了。

尉阿撩被两人拖行上殿,遍体鳞伤,满面血污。

胡海胸中大怒。

不过因为他跟尉阿撩多说了几句话,赵高一伙便横加酷刑,想必是要撬开尉阿撩的嘴。

看来他一直以来的直觉是对的。

作为一个搞哲学的,胡海对人的心理与情绪颇为敏感。

比如赵高对他的疑虑忌惮,比如方才赵成的欺瞒心虚,再比如此刻尉阿撩的感激委屈。

胡海立令太医为其诊治,此后三日,凡游览宫殿,必引尉阿撩于己身左右。

原来赵高经了毒酒一事,嘱咐弟弟赵成彻查皇帝身边人等,尤其是近日与皇帝有过交谈的。这里面当然就出现了尉阿撩的名字。此前胡海先是见他仪表不凡,而后又知其家学渊源,便留了心;既然留心了,平时偶也闲谈几句。赵成以莫须有之罪名逮之入狱,严加拷打。尉阿撩却始终沉默,未有片言只语。

尉阿撩既然入狱,早闻郎中令赵高铲除异己的毒辣手段,皇帝残害手足、诛杀功臣都因听信赵高之言,更何况自己一个小小郎官。当下只道死日可期,绝无生理。

谁知道,竟给皇帝执意救了出来。

此举于胡海是一注大赌,以己之命,博尉阿撩之忠。

当然他早算过牌,赢面很大,几乎立于不输之地。

而他也果然赢了。

胡海沐浴在咸阳盛夏的阳光里,接受着对面尉阿撩发自肺腑的忠诚目光洗礼,内心感叹:果然这才是收小弟的正确方式啊。

施恩于前,而后方可驱使。

像夏坑坑(夏临渊)那种自己贴上来的,一看就不靠谱嘛。他当初也是刚来此地,昏头昏脑抓了瞎。

胡海把自己哄高兴了,上下打量着尉阿撩,对他的佩剑起了兴趣。

只见尉阿撩腰间佩剑,乃关中长剑,长近三尺,可谓极长。铜剑1锋利,质地细密,呈现高贵低调的哑光黄色。

胡海看得起了兴趣,冲尉阿撩勾勾手指,示意他解剑。

尉阿撩遵上意行事。

胡海接过来时,只觉手臂一沉,若不是尉阿撩及时抓住剑柄,他的脚就要被这重剑扎个窟窿。

再次尝试,胡海做好准备,双手接剑,令侍者取竹木铠甲等物来。他力气不济,只能一次刺穿两层竹简。

而尉阿撩运剑,可直透甲胄。

胡海大喜,“好剑!好剑!”于是附耳低语道:“朕欲诛赵高,尉卿可愿为持剑人?”

尉阿撩叩首道:“虽万死,犹莫辞。”

计策已定,胡海却并不着急动手,又带着尉阿撩逛了五六天宫殿。

尉阿撩虽不懂胡海的意图,却也不动声色,只如常行事。

只是每日里,时不时听皇帝说些怪话。

比如这会儿胡海得意洋洋问道:“尉卿,你可知何为瞒天过海2?”

尉阿撩从未听过这词儿,茫然不解。

于是胡海越发得意了,摇头晃脑,说什么“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又说什么“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

总之在众人看来,胡海就是闲着逛了五六天宫殿,期间赵高奏事,一切如常。

却说胡海不理政事,幽居深宫,朝中大臣不能决事,影响甚大。

谁知道,当初最积极劝胡海不要上廷议的赵高,这会儿却去找左丞相李斯试探了。

皇帝忽然对他起了杀心,赵高最先怀疑的就是李斯做了什么手脚。

两人虽然勾着手换了新帝,然而时移世易,在赵高看来,李斯已经挡着自己的路了。

宫门外,李斯又一次觐见被拒,满腹无奈出来,就遇上了正等着的赵高。

“丞相大人,”赵高殷切笑着,攒眉摇头感叹道:“小臣正要寻您拿主意呢。皇上如今不理朝政,天下该怎么办呢?我人微言轻,不如丞相大人太多。您辅佐先帝三十余年,乃是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话——如今新帝年轻,您可不能不管呐。”

李斯抚着花白的胡须,叹道:“连陛下的面都见不上,我又从何劝起呢?”

“这事儿小臣能帮上忙。”赵高忙道:“小臣管理禁中,一旦得知陛下正闲暇,便使人报于丞相大人,这样一来,陛下就会见您了。”

李斯点点头,草草一揖,“有劳。”

其实赵高哪里会这样好心?他打的主意,是瞅准了皇帝玩乐的时候,让李斯来觐见。这样久了,不用他说什么,皇帝也一定会厌烦李斯。

这日赵高觐见,打的就是这么个主意。

他像往常一样,陪着皇帝漫无目的逛宫室,身后两队郎官守护,近旁还有佩剑的尉阿撩。

“陛下,小臣近日又听闻一则神仙玩意儿,正欲为陛下寻来,说是那玉笛长二尺三寸,作二十六孔。一旦吹响了,您就能看到车马山林,隐隐相次;乐音停止,便都不见。方士们管它叫昭华之管……”赵高正说得唾液飞溅,跟在皇帝身后转过宫墙。

胡海厉声道:“尉卿,为朕诛此奸贼!”

赵高大骇,但觉疾风扑面,抬眸见尉阿撩挺剑当胸刺来!

剑尖一点寒芒,若撼天坠星!

7.秦二世这完蛋玩

胡海虽不在剑锋所指,却也能感到疾风掠面,眼看剑锋距离赵高不过两臂之遥,而众郎官还没绕过宫殿拐角处。

以秦剑之重,甲胄尚能破,更何况一身袍服的赵高!以尉阿撩之勇,以时机之妙,赵高断无生理!

胡海盯着剑尖寒芒,心头大喜,老奸贼今日必死!

喜意方起,胡海只觉一股巨大的吸力自冥冥中而来,眼前一转,已是换了天地。

只见通天落地的绿色中,那名有几分熟悉的绿衣服小姑娘正百无聊赖挥着鞭子。

他……这是回到了惩罚系统中?

“喂,胡海!”小姑娘托着下巴,懒洋洋道:“你作死哦?”

“我……”

“你闭嘴!”小姑娘凶巴巴道:“你第一次任务失败了哦。”她用鞭子戳戳熄灭的蜡烛。

胡海这才看到她脚边有三株小蘑菇似的金蜡烛,只有两株还蓬勃燃烧着。

“你一共有三次机会,现在第一次机会已经用掉了。”小姑娘无辜地眨着眼睛,“系统判定,你按照目前的思路走下去,有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可能性会亡国。我说,你真的很笨诶,怎么就想着杀赵高呀?他死了之后呢?赵高现在不能死啦。你可真笨。”小姑娘嫌弃完又安慰道:“别担心,系统会帮你修正啦!这次赵高不会死的……”

胡海一口血到了喉咙。

“好啦,别哭丧着脸,读者姑娘们发善心给你个金手指啦。喂,你要不要原来秦二世的记忆啊?”

胡海一愣。

小姑娘打个呵欠,“我数三……”

“要!”

有了秦二世的记忆,最起码书写的问题就解决了,也不会认不清朝臣,对于这个时代也会有更好的认识。

“喏,给你。”绿衣服小姑娘忽然敛了凶容,低头一下一下对着手指,看起来还有点萌,“就是……就是……有点副作用……”

后面的话胡海没有听见,他眼前一转,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而他也还盯着那一点剑尖寒芒,仿佛他回到系统中的时间被平白抹去了。

可是胡海的心情却大为改变了,方才是大喜,此刻却是大奇——如斯情境,赵高焉得不死?

不等他想明白,就听“呛啷”一声脆响,有物件在赵高袍下碎了,摔在地上,牙黄白色的美玉,光泽宜人。

胡海看清那玉模样,脱口惊诧道:“天子镇圭!”

赵高因怀中镇圭死里逃生,屁滚尿流急退中大喊,“有刺客!”他身后众郎官抢上前来。

赵成第一个冲上来,架住尉阿撩长剑。

尉阿撩力透双臂,直压下去,将赵成从中,一劈为二!

只见赵成脑浆迸裂,血水四溅,骨骼皆断,横死当场!

赵高惊痛,“快捉拿刺客!”惧尉阿撩悍勇,向外逃去。

胡海叫道:“朕欲诛赵高!”

众郎官为赵高亲信,不顾御令,将尉阿撩团团围住。

尉阿撩以一敌十,丝毫不落下风,一柄秦剑横扫三尺,竟无人敢近身。他将皇帝护在身后,拼死力站,尽斩两队郎官!一抬眸,便见赵高纠集数队郎官又至!

尉阿撩只有一人,赵高却倚数千郎官之势。

尉阿撩方才一剑未能杀了赵高,便知今日不能善了。他死尚不足惜,身后帝王却再无人守护。

当此危急之时,尉阿撩叩首道:“陛下大恩,阿撩生当陨首,死当结草,必当偿报!今贼人势大,顷刻便至,为陛下脱身计,阿撩愿献头颅!”言毕,横剑自刎。

胡海本能反应,伸手阻拦,四指抵上剑刃,立时鲜血直流,若不是尉阿撩收剑快,此刻四根手指变不在了。

“陛下!”尉阿撩大为动容。

不过这一会儿功夫,赵高已领数队郎官奔至眼前,“捉住逆贼尉阿撩!”

眼见众郎官簇拥上前,就要杀尉阿撩。

胡海横臂拦在尉阿撩之前,冷声道:“尉阿撩刺赵卿,乃朕授意!谁敢动他!”

赵高一愣,仰头望向凛然不可犯的帝王。

他有一刹那恍惚,仿佛眼前这人不是对他言听计从、只知玩乐的秦二世;而是那位横扫六合、势不可挡的始皇帝!到底是先帝的儿子,流着先帝的血。赵高忽然心中瑟缩,他太看轻胡亥了。

此时赵高已是骑虎难下,心知帝王要杀他,不管将来如何,当下唯有弑君才是活路!

赵高能想到,胡海也想到了。

胡海冷哼一声,怒道:“此前有人密告于朕,言称中书令有谋反自立之心。朕初时不信,奈何那人说得真切。这两番试探,朕不过是为了证明赵卿清白,好叫那小人无地自容。难道朕真的会杀赵卿吗?赵卿此刻携众郎官前来,难道真有谋反之心?”

不死不休的局面,因为胡海这一番话,忽然出现了一丝生机。

赵高猛地跪倒在地,涕泗横流,“陛下明鉴!小臣对陛下一片忠心,天地可鉴!那进谗言之人,才是真正有谋反之意啊陛下!”他本就疑心李斯从中作梗,此刻更是一腔恨意杀意全奔着李斯去了。他本就是能屈能伸之人,忙呵斥众郎官,“还不退下!”

胡海见好就收,淡声道:“今日事,到此为止。”他看了一眼横死地上的赵成尸体。

赵高也痛心弟弟横死。

胡海又道:“此事是尉氏阿撩莽撞了,陷朕于险地。朕今将他贬为黔首1。赵卿此后便不要再追究了。”

“喏。”赵高并不敢有异议,还关切问道:“陛下手上的伤可要紧?小臣这就着人去请太医!”

胡海手痛得要死,可是这并不是最让他烦心的。

他开始感受到,那系统小姑娘说的“副作用”是什么了。

8.秦二世这完蛋玩意

系统把原主秦二世的记忆给了胡海。

这就是为什么,在看到赵高怀中碎落的玉器后,他能脱口而出喊出“天子镇圭”来。

“镇圭尺有二寸,天子守之”这是《周礼》上的记载,作为胡海的他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是在原主胡亥的记忆里,这些细节根本不算事儿。对于胡亥来说,这简单的就像现代人知道圆周率叫π一样。

可是在继承了原主记忆的同时,他好像把原主的……情感也一并继承了。

刚才面对赵高时,他竟然油然而生一股信任亲近之情。

如果是在漫画里,他望着赵高的眼睛都该冒星星了。

可怕!

真是太可怕了!

他忙不迭叫赵高退下了。

趁着太医上前给自己包扎受伤的手,胡海对尉阿撩道:“你这次杀了赵高的弟弟,虽然有朕在,赵高不敢明着拿你怎么样,但是他执掌禁中,若要找你麻烦,很是容易。朕明着贬你作了黔首,实则是怕你被报复。你出宫之后,不要在咸阳停留。赵高的女婿闫乐现任着咸阳令,要查人也很容易。朕给你些财物,你往远处走吧。等朕安顿好身边事,再传召你回来。”

尉阿撩叩首道:“喏。”

拦剑的时候有多帅,现在胡海就有多痛。

十指连心,这可真是痛彻心扉。

他现在有了原主的大量记忆,因为刚与赵高有过激烈冲突,这会儿脑海里翻出来的都是与赵高有关的片段。

当初胡亥年少,从赵高学习书法与律令。

胡亥只是先帝十八子之一,早亡的母亲乃是身份低微的胡姬,实在并不惹眼。

可是赵高却是管理着先帝出行的近臣。

赵高懂得浩如烟海的律令,写得一手众人赞叹的大篆,还知道父皇喜欢什么,更知道让他做什么会讨得父皇喜欢。而父皇,就是胡亥眼中的天神。

胡海不禁感叹,胡亥与赵高之间,多么像驯象人与小象的故事啊。

一根不甚牢靠的柱子,一根细细的绳子,就能拴住一头千斤重的大象,听起来多么荒谬。

可是当那头大象,还只是一头小象的时候,就被驯象人栓在了柱子上。

那时候的小象稚嫩、力气也小,怎么挣扎都挣不脱。

于是渐渐地,等到小象长成了大象,哪怕它已经有了万钧之力,却仍是不自知,也更不会尝试去挣脱。

正如登基为帝之后的秦二世与赵高。

习惯可以绑住一切,只是绑不住偶然。

比如胡海的到来。

与原主的记忆融合之后,胡海没有刚来时的紧绷感,沉入了这个时代,于是觉出自己初来乍到只想着刺杀赵高的可笑来。

其实赵高的权力,皆出于上。

只要秦二世及时明白过来,以帝王手段,对赵高要杀要剐,都容易得很。

只是可惜,终秦二世一生,他都没有领悟到这一点。

秦二世,根本不知道他手中的皇权有多么霸道!

胡海以为继承原主记忆带来的副作用,只是一同继承了原主的情感。

可是次日醒来,他就发现自己有多么天真了。

平生第一次,胡海感到了自己床上有魔鬼,死死拉着他不让他起床!

天呐!胡海上辈子作为一个学霸,还是整天啃哲学书的学霸,人生字典里从来没有过“赖床”这个词儿!以前每次听到别人说起不想起床的痛苦,胡海都觉得不能理解,醒了不起床挺尸吗?可是现在他懂了!

被褥上有一万只手拉着他,枕头上仿佛涂了蜂蜜般甜蜜美好,闭上眼睛感觉还可以遨游宇宙,一想到要坐起来就觉得头晕目眩,看着小内侍捧来的袍服满脸都写着拒绝。

不想起床!

人生这么美好,为什么要起床!

为什么不在床上吃早饭?

在床上甜蜜地滚了几圈,胡海神志一清醒,被自己吓了个半死!

夭寿啊!

他不会……是连秦二世的性格也一并继承了吧?

一旁的内侍看着在床上赖着不动的皇帝,心里默默舒了口气:陛下可算恢复正常了,前几天一叫就起,全咸阳宫的人都以为陛下疯了呢。

很好,半天下来,胡海把原主的性格摸清楚了个七七八八。

病症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几条:时而对着窗外发呆半天不动,时而想冲出殿外狂奔跳闹,看到略漂亮点的侍女就想上去调笑几句,一想到先帝还想哭,为了不哭转移情绪异常想玩博戏(秦朝流行的一种赌|博游戏)……

不知道这秦二世还有什么“惊喜”等待他去发掘。

手上的伤剧痛无比,还从品行正直的大学霸堕落成了什么不好干什么的大学渣,胡海忧愁地一天都没吃好饭,可把内侍给吓坏了,忙不迭安排了美食来。

如今正是六月底最热的时候,因为皇上食欲不佳,底下人先进了清凉之物。

取饱满鲜嫩的甜瓜,浸在清冷的泉水中,等自然凉透了以后,片以金刀,四剖三离。

以雕盘相承,以纤缔相遮。摆到精美的矮足漆案上,饶是胡海满腹心事,一见之下也忍不住取用。

一尝之下,只觉甘侔蜜房,冷甚冰圭。

何以解忧?唯有美食!

胡海大悦,来了食欲,叫道:“朕要吃炮羊!”

“陛下,太医说了,你手上的伤要忌口……”

“朕就要吃炮羊!”胡海一边叫着,一边在内心呻|吟,这绝对是原主身体残存的欲|望!这么任性的要求也绝对是原主性格对他的影响。

前世胡海看网上写的,调侃穿越回去,各种调料都没有,铁锅都没有,连植物油都没有,吃得多么惨。可是……穿成帝王,别的不说,吃得绝对不会惨,甚至比后世绝大多数人都要享受。没有铁锅,可以烤啊!没有植物油,可以用动物油啊!

比如此刻秦二世坚持要吃的炮羊,乃是将整只小羊宰杀洗净后,把香料和食材填入腹中,用苇叶将羊包好,像做叫花鸡那样,在外面均匀地涂上一层草拌泥,而后将其放在火中猛烤。

并不是把泥和苇叶扒开就结束了,还要用调好的稻米浆涂满全羊后,再放入锅中煎煮。

最后把切好的羊肉盛在鼎中再放入大锅蒸制三天三夜,这才算做好了。

看来这炮羊是秦二世的最爱美食,底下人随时准备着,一叫便呈上来了。

胡海一面大快朵颐,一面想着:难怪秦二世会做个亡国之君,如果能任性做皇帝,真是爽翻天啊!

吃饱了,胡海精神好点了,在自己和秦二世的共同点里扒拉了一下,只发现了一条。

都喜欢狗。

不同的是,秦二世喜欢带狗打猎;胡海前世喜欢撸狗撸猫。

胡海甩甩袖子,准备给自己放一天假,从那窝刚睁眼的小狗里挑了一只最漂亮的,抱在怀里悠悠闲闲往狗舍逛去。

他正在狗舍左看右看,遍览群狗,忽然就听围墙底下一阵窸窸窣窣之声。

众郎官警戒上前,就见墙根底下,有人正从外面掏着填狗洞的砖石!

朗朗乾坤,竟然有人意图通过狗舍的狗洞,擅入咸阳宫!

“保护陛下!”

“大胆刺客!”

就见那才爬过狗洞的“刺客”,灰头土脸跪过来,一开口就是两行泪,“陛下!”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胡海定睛一看,竟然是逃得无影无踪了的夏坑坑夏临渊是也!

妈的,这厮还有脸回来!

夏临渊抽着鼻子,饱含热泪唱道:“陛下~啊~啊~啊~,您还活~着~啊~啊~啊~”

胡海呆着脸看他表演。

“陛下~~~你听我说~~~”

胡海面无表情道:“给朕搬个床来,朕慢慢听。”

9.秦二世这完蛋玩意儿

侍者很快搬来一个平面为方形、四周不起沿的小坐具来〇。

坐这玩意儿还不如跪着呢。

胡海一扶额,“是朕错了。”他两手叉开比划着,大声道:“这么大、能躺的那种寝具!这会儿的正确说法是什么?”脑海纷杂一片的原主记忆细节,还是抵不过他来自后世的下意识,“算了,你懂了吧?”

反正,胡海最后还是舒舒服服躺下了。他是皇帝,他最大。

夏临渊跪着,含泪剖白自己的一片忠心,“小臣只道当日必杀赵高奸贼,然而不愿扬美名于天下,更不愿让天下知陛下行此等手段。所以小臣献药之后,连夜出走,愿意承担一切骂名,让天下人只道是小臣毒杀,不知陛下参与。为了陛下,小臣甘愿为黔首,隐姓埋名于乡野……小臣方出咸阳,放心不下陛下,决定在近郊等消息,只有听到赵高死去的消息,小臣才能安心。幸亏小臣这一等,才知道那赵高竟然侥幸活下来了。小臣担心陛下安危,心急如焚,连夜赶回来,甚至不惜钻这腌臜狗洞……只为见陛下安好啊!”

一席话说得周围侍者都忍不住要落泪了,这夏临渊可真是个大大的忠义之士啊。

胡海却是“切”了一声,摸着怀里小奶狗,吐槽道:“你还以为必杀赵高奸贼呢?就你做的那毒|药,连条狗都弄不死……”

一听自己的医术被质疑,夏临渊涨红了脸,哆嗦着嘴唇道:“陛下,脱、脱离剂量谈毒性,都、都、都是耍流氓……”

“拉倒吧。”胡海心里还有一句吐槽没说出来,难怪太史公说起这夏临渊的爹夏无且来,要写上一句“医术平平”呢,看来真是家学渊源!

“小臣一片忠心……”

“怕事儿不成,小命不保才跑的吧?”胡海又戳穿了夏坑坑一则。

夏临渊脸红地要滴出血来。

“回头看赵高虽然没死,但是朕也没死,所以回来碰碰运气?”

夏临渊生气了,“陛下,您怎么能这么说?”

“哦,那朕该怎么说?”

“小臣当日为陛下谋划,难道不是冒了性命危险?就是今日钻狗洞,虽然不好看,可万一被郎官们拿住,还不是要掉脑袋的?陛下这么说小臣,小臣……呜呜呜……”

“哟,小嘴儿还挺能说。”胡海嫌弃地看他两眼,拿脚尖踢了踢他肩头,示意他别呜呜了,“你医术平平,就别留在太医所害人了。”

哭声骤然大作。

“不过你挺会胡说八道的,”胡海仰着脸想了想,给夏临渊派了个好地方,“去太常所1数星星吧。”

夏临渊立马不哭了,眨巴着两只兔子似的红眼睛,打着哭嗝拍马屁,“陛下真是尧舜禹汤,昭如日月……”

前脚才打发了夏坑坑,后脚就迎来了赵糕糕。

赵糕糕,是胡海给赵高起的“爱称”。

因为这赵高实在很像一块吃不下、甩不掉的粘糕,有空就来,有空就来,很是难缠。

最麻烦的是,胡海现在还……一被赵糕糕黏,就想跟他聊天玩。

不考虑赵糕糕后来干的好事儿,赵糕糕说话又好听,行动又体贴,真是个人才呐。

“糕糕,啊不,赵卿,”胡海抱住小奶狗,对自己说,坚持住,你可以的,“赵卿,你看朕这小狗凶不凶?”

没坚持住,失败!

赵高笑道:“陛下选的小狗,定然是威武不凡,睥睨天下众狗。”

“赵卿真是有眼光。”胡海举着小奶狗,“你看它通体墨黑,只胸前一簇白毛,俊美非凡;再看它奶牙锋利,将来必是一头猛犬!”

小黑狗很配合得“汪”了一声,奶声奶气。

“朕已为它取名二郎神。二郎神你知道吗?有第三只眼的。”他拉着赵高夸了半天二郎神,毫无停下的迹象。

赵高心里叫苦,陛下倒是恢复了对他的信重亲近,可是就……什么时候添了话痨的毛病啊?但他也并不催促,直等到胡海过够了晒狗瘾,才笑道:“这二郎神果然凶猛厉害!陛下,小臣此来,乃是受众臣之托。其实陛下受伤未愈,正该好好休养,可是左丞相李斯等人整天找臣,说是奏章都无人看,还说些什么国将不国的吓人话……”

胡海一愣,这才从道系日常中拔出头来,想起自己还是个“皇帝”。

“陛下,众臣请您开廷议,您觉得呢?”赵高特意选了胡海在玩乐的时间过来,就是算准了,要等陛下亲口拒绝。他清楚年轻的皇帝最讨厌无聊枯燥的廷议。

“廷议?那就开呗。”

“是,小臣这就转告众臣,廷议先不开……”赵高顿了顿,反应过来,“开?”

“开啊。”胡海也想会会历史上的名臣良将。

赵高一噎,他脑袋也转的快,忙又进言,“陛下,自臣弟赵成殒命,中郎将一职便空缺了。这原本是小臣的属官,由小臣自行荐人亦可。谁知左丞相李斯责怪小臣,说是小臣没有管理好禁中,才有此祸事。因为事关陛下,小臣不敢与左丞相分辨。明日廷议,想必左丞相会举荐人选,不过禁中之事,还是小臣更清楚。小臣这里有一位威猛忠诚之士,堪为中郎将,陛下明日廷议,可要为小臣做主啊!”

胡海明知赵高所言不尽不实、满腹鬼主意,想要拒绝,可是一张嘴却是,“好好好,没问题。赵卿你放心,朕一定为你做主!朕的人,岂能受李斯那老儿的欺辱?”

赵高大喜,再拜而辞。

等赵高一走,胡海连连摇头,告诉自己要理智、要清醒!

他现在已经完全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性格、感情,就像是身体里有了两个自己,只是一个已经永久沉睡。

这是一个多月来,年轻的皇帝第一次举行廷议,众臣都颇为期待关注。

说是廷议,其实就是皇帝主持开会,有的时候开小会,有的时候开大会。这次并没有什么大事儿,所以开的是小会,与会人员也很简单,皇帝胡亥,左丞相李斯,右丞相冯去疾,以下九卿包括赵高。

是日,胡海艰难起床后,穿戴冕服2。

玄衣纁裳,玄衣肩织日、月、龙纹,背织星辰、山纹,袖织火、华虫、宗彝纹;纁裳织藻、粉米、黼、黻纹各二,共十二纹章,尊贵无比。着六彩大绶,佩玉钩、玉佩,金钩、玉环,足穿赤色袜。

装扮齐整,胡海揽镜自照,只见铜镜里,高鼻深目的年轻帝王沉默着高贵俊美,一笑却显得俏皮无赖,两个都是他,便如镜子的两面。

放下铜镜,胡海起身,自今日起,他便是胡亥。

秦二世,胡亥。

此前宫中郎官刺杀赵高,不知怎的最后却是皇帝受了伤,这事儿虽然赵高有意遮掩,可是李斯等人还是有所听闻。这次廷议,虽为了朝政,却也是为了安众臣之心。

见年轻的皇帝步履轻快走进来,并没有缺胳膊少腿儿,众臣一颗心都缓缓落回了腹中。

李斯果然第一个出列议事,一开口便如赵高所料,“陛下,臣有事要奏。听闻禁中中郎将一职空缺,臣与冯将军拟了几人名单,请陛下过目。”

赵高忙以目示意皇帝。

这正是胡亥3第一桩要解决的“大事”。

他捏紧手心,给自己打气,你行的你行的!

“名单不必看了。”胡亥道。

李斯心头一紧,与冯去疾对视一眼,都道已被赵高进了谗言。

赵高却是心中一乐,老神在在晃了晃脑袋。

清清嗓子,胡亥噙着纯良的微笑,和善道:“左丞相长子李由现任着三川郡守,颇有建树;只是幼子还未有职位,不如就先顶了这个缺如何?”

此言一出,满殿众臣都愣了——陛下这是要委任李斯幼子为郎中令?

赵高却是大为惊怒,抬眸盯向李斯,这老儿什么时候又见了陛下?

李斯也正看向赵高,满脸写着问号。

这幅占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落在赵高眼中,就更叫他堵心了。

赵高垂眸,心里骂道:敲里奶奶哦,李斯老儿!

10.秦二世这完蛋玩意

郎中令赵高执掌禁中,各处职位上都安插了他的人,使得陛下身边水泄不通。

而皇帝也信重赵高,将性命交到了他手中。

右丞相冯去疾与左丞相李斯分别多次尝试,都没能往郎官中安插入自己的人。

此刻,皇帝忽然主动要求,要把中郎将这么重要的职位,平白无故赐给李斯的幼子。旁人都以为是李斯暗地里使了手段,一边暗骂一边赞叹。

可是只有李斯心知肚明,这一个多月来,他压根连皇帝的面儿都没见到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斯已是致政之年1,须发皆白,然而双目矍铄、身板笔挺、气色极好。他从政几十年,老而弥坚,一瞬间心中滚过无数念头,想到横死的赵高弟弟,难道这是赵高设计要害小儿?可是观赵高面色,又不像是知情的样子。李斯一时间,只把一张黄脸膛憋得忽红忽紫,连谢恩都忘了。

胡亥很满意自己这一招天外飞仙带来的效果,瞅着李斯满腹疑惑又不敢问的模样,笑嘻嘻道:“左丞相大人脸色怎么这么奇怪?哟,仔细一看,嘴角还划破了……”他不等李斯回答,眼珠一转,神秘兮兮道:“朕知道了——左相龙马精神,昨晚是不是在婢女房中放肆了?”

此言一出,满殿群臣瞠目结舌,既觉陛下荒唐,可是看一眼左相大人的模样,又忍不住想笑。

李斯在朝中经营几十载,尊崇的是法家思想,为人由里到外都透着严峻高冷。时至今日,他已经为左丞相之尊,仅在右丞相冯去疾之下,底下百官见了他哪个不是战战兢兢?谁曾见过有人敢这般调笑于李斯?便是从前秦始皇在时,对李斯也是客客气气,待之以客卿之礼。

“惹恼了嫂夫人是也不是?”胡亥笑吟吟道:“朕想到要跟你的儿子们平辈论,总觉得不舒服。李大哥,你不介意吧?”

虽然知道新帝行事放诞,可是谁也没料到会放诞到如此地步,一时竟无人能接得上话,连平时最会讨好上意的赵高都哑然了。

“李大哥,你别怕。等会儿朕赐几个字给你,你拿回去挂在房中,嫂夫人见了,以后便再也不会怪你放肆了。”胡亥想到自己要写的字,忍不住噗嗤一乐。

满殿大臣看着皇帝偷乐,都觉得自己今天上朝的方式不对。

这是真实的世界吗?是吗?!

到底姜还是老得辣。

李斯轻咳一声,板着脸道:“老臣代幼子李甲谢陛下隆恩。”他并不接胡亥调侃的话,象笏2一摆,象征着此事议论结束,一本正经接着道:“老臣第二件要奏之事,乃是陛下章台宫理政一事。”

瞬间把廷议的氛围拉回到庄严肃穆上来。

不等李斯说完,胡亥“啧”了一声,摆手道:“朕知道了——就是告状,说朕不看奏章呗,对不对?可是你们也替朕想想,朕难道生来就会当皇帝吗?那些奏章你们不知道有多麻烦啊,每天光竹简就得俩人抬,全看下来得有五万字,还都是些之乎者也的古文,看得朕头都大了。”

李斯一脸平静,“陛下,为君当如此。先帝在时,日日如此。陛下乃天命所归,有先帝遗德,区区奏章,不在话下。不过凡事都是起步难,陛下一旦拾起来了,往后就容易了。”

“说得那么轻松,那你来干啊。”胡亥不乐意了。

李斯眉心一跳,众臣也是脸色大变。

李斯脸上第一次露出惶恐之色,颤声道:“老臣不敢。”

“朕也没说不看,就是……你们得给朕找几个老师,教教朕呐。”

众臣才跳起来的心又落回去了。

李斯舒了口气。

右丞相冯去疾看同僚如此狼狈,也是可怜,出列奏道:“陛下所言极是。拜有识之士为帝师,我朝古来有之,也正因此,卒有天下。陛下能有此志,乃万民之幸。”他说起话来就圆融多了,“不知陛下想寻访何等名师?”

胡亥想了想,忽然思路一跳,道:“先给朕找个养狗师父吧,宫中这些都不行,朕想要狗毛色鲜亮些……”话音未落,就见底下大臣都是一脸被喂了屎的表情,便嘿嘿一笑,安抚道:“朕只要这个,博戏倒是不必专门请师父了,朕百战百胜,宫中侍者都不能胜朕。”

这话连冯去疾都没法接了。

众大臣习惯的,是从前先帝在时,那种高深莫测、帝王心术,几时见过这样放浪形骸的君主?

胡亥大概也能料到底下大臣们心里在骂娘,打个呵欠道:“好了好了,请什么老师你们商量着来。什么地理、历史、政治、军事……你们觉得好的老师都给朕请来,只要能通过朕的考核,朕就跟他们学习,好不好?你们开不开心?朕现在听起来是不是像明君了?”

赵高第一个道:“陛下英明!万民之幸!”拍马屁这事儿他擅长。

于是众臣都呼啦啦表示拜服。

这次廷议,左右丞相心头第一件大事儿,便是皇帝不看奏章,此刻这事儿仿佛是解决了,又仿佛是没解决。李斯与冯去疾对视一眼,都觉得新帝的行事出乎意料,这次廷议不好再纠缠了。

眼看廷议结束,胡亥才要起身离开,忽然想起方才的允诺来,“左相稍等,朕答应给你赐字的。”

李斯腹诽:什么叫“答应”?老臣根本没有请求过啊!

他面上却是感激涕零道:“老臣何德何能!”

胡亥捉过刻刀,用没受伤的左手,在竹简上歪歪扭扭刻下四个大字。

侍者捧着竹简,奉给李斯。

众臣都伸长了脖子,看清那竹简上写的那是“出将入相”四个大字,一时羡慕地眼睛都红了。

这李斯从前先帝时候就圣眷优渥,对新帝又有拥立之功,看来以后李家的荣华富贵还要更上一层楼啦!

饶是饱经政治风雨的李斯,此刻拿着新帝赐的这四个字,心中也安稳了些。看来新帝虽然待他不如待赵高亲近,却也颇为倚重他这个老臣的。

在这一片君臣相得的和谐气氛中,胡亥悠悠开口道:“左相,你回去把这竹简高悬卧房,给嫂夫人看看。告诉她,这出为将,入为相,有了左相的出出进进,舒舒服服,才有一家子的荣华富贵呐!保你从此家宅安宁,后院再不起火。”

在坐都是男人,一听便都懂了,况且皇帝说得这么不隐晦。

顿时,方才的羡慕嫉妒恨都化成了忍笑忍得辛苦。

李斯捧着这叫他“舒舒服服”的竹简,一张老脸羞得通红,哭笑不得。

“好啦,朕歇了,众卿也都回家努力,早日出将入相才是。”胡亥很得意于自己的调侃造成的效果,摇头晃脑往殿外走,才出殿门,忽然又回首。

殿内忍笑忍得要死的众臣都吓了一跳。

“众卿,朕可爱吗?”胡亥倚门回首,微微一笑,自觉貌比潘安。

众臣:可爱可爱,可爱死了!

11.秦二世这完蛋玩

第十一章

这一次廷议对诸位大臣来说,震撼是巨大的。

赵高回到府邸,把个李斯恨得牙痒痒,心道:好你个李斯,上次跟陛下进谗言杀我不成,这次又偷偷摸摸给幼子谋了中郎将的缺,这是要往我眼里插钉子啊!好,你能往我眼中插钉子,难道我就不能往你心口扎小针了么?

正好皇帝要寻访老师,赵高原本就是皇帝在律法和书法上的启蒙师父,这会儿举荐几个人的发言权还是有的。

这想法与李斯可谓不谋而合。

李斯回府之后,把幼子李甲叫来,先把陛下封了他中郎将的好消息说了。

李甲年少,打记事儿起爹就已经是秦朝丞相、权倾朝野了,压根没有像长兄李由那样,经历过在上蔡跟老爹带黄犬出门打野兔的小公务员之家的平凡生活。他听了这消息,高兴而疑惑道:“爹,这是好事儿啊,您为何满面忧思?”

“吾儿,家里待你自幼娇惯,然而禁中不比别处,要处处留心、时时小心。”李斯摸着白胡须,感叹道:“本来想着叫你去三川郡,在你哥哥庇护下领份清闲差事,平安富贵。如今看来是不行了。陛下亲自点了你的缺,你性格跳脱,当差时切记,宁可不说话,也不要说错话、多说话。”

李甲还是怕老父亲的,当面乖乖答应了,心里却是跃跃欲试。

李斯看幼子还是少年心性,也知多说无益,叹了口气便让他下去了,自己在书房关了半夜,才拟出一份满意的帝师名单。这份名单,明日自然还要与右丞相冯去疾商量的。不过同朝为官,彼此总会给个面子,留下三之一的人选,便也足够了。

帝师,对于皇帝的影响力是巨大深入的。谁都不想错过这个“控制”皇帝的机会。

各方人马开动脑筋,在名单上明争暗斗、挖空心思,足费了七八天才把这十人名单给进呈预览。

他们打着小算盘等着结果,谁知道宫中传来噩耗。

皇帝把众待选老师臭骂一顿,都撵出来啦!

时值六月底七月初,正是咸阳最热的时节,胡亥手上的伤刚开始结痂,痒得要死还不能抓,满心烦躁。

更可怕的是,因为答应了章台宫理政,他现在每天要看多少奏章知道吗?

一百二十斤!

一百二十斤的竹简!

里面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他不懂的内容!

以为做皇帝很开心?呵,天真。

比如他今天翻开的第一份奏章,连郡县修路都要他来管啊!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半吊子哲学家,当代的纨绔二代,哪里知道该怎么修公元前209年的路哟?再说了,修理驰道跟百姓养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百姓养马跟赋税之间的关系又是什么?

夭寿呐!他只想吃喝玩乐做个快活的亡国之君而已。

李斯那些完蛋玩意儿就更缺德了,选出来的老师,一个比一个老,张嘴就是引经据典,说的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

走!都给朕走!

李斯等人精心选出来的帝师,被皇帝无情驳回,一个都不留。

于是大臣们也不高兴了。

他们都是在朝经营多年的老臣,有的甚至累世在秦为官,从前先帝在时,他们不敢造次;但是对着年轻的新帝,还是可以摆个谱的。

于是李斯跟冯去疾一合计,不行,这陛下太肆意了,不尊重我们这些老臣,长此以往,那还了得?

得给他个下马威。

等他知道单靠自己无法处理朝政的时候,自然会回头来找他们这些老臣寻求建议了。

到时候,朝中众臣的地位便能有所提升了。

帝权与大臣权力之间的争斗,也是数千年来不变的主题。

从前先帝强,臣子们便弱;现在众臣见新帝年轻荒唐,便有了抑制帝权的势头。

胡亥倒没觉出自己是吃了个下马威来,只觉得满朝文武皆辣鸡。

可是手头没有趁手的人,也不行。

他体会到了原主的无奈——除了赵高,也没别人可用啊!

但是一想到赵高,胡亥心中油然而生信任亲近之情,于是满脸写上了拒绝。

那找什么人来商议好呢?

胡亥举着结痂的手想了半天,还真给他想出来一个人:

叔孙通。

历史上这个叔孙通也是朵奇葩。

他原本是秦朝的待诏博士,因为在陈胜吴广造反那会儿,马屁拍得清奇,说什么天下无盗,在一众说实话的儒生中间脱颖而出,于是被秦二世封为了博士。然后,他眼看着秦朝要完,抢先打包,目光精准,直奔楚怀王去了。到了楚怀王帐下,他又目光精准,滚到了项羽手底下。再再后来,他滚到了胜利方刘邦手底下,而且精准定位了客户需求,为皇帝量身定制了一套礼法,最后甚至坐到了太子太傅的位置。有人说他是儒学大家、为大义不惜失小节;也有人说他是个奸猾小人,还教皇帝文过饰非,忒坏。

总之,是个能留名后世的主儿。

不过叔孙通这会儿还只是个待诏博士,也就是随时等待皇帝传召的小顾问,以文学见长,也并不出名。突然被皇帝传召,叔孙通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七上八下来到了章台宫。

胡亥也不废话,把那看得脑袋疼的奏章往叔孙通跟前一扔,道:“给朕讲讲。讲得好有赏,讲不好你也走。”

叔孙通战战兢兢捧起奏章来,一目十行阅毕,心下稍定。

皇帝赶了众臣举荐的老师出宫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众臣举荐的老师,学问见识一定比他高出许多,这点自知之明叔孙通还是有的。

但是皇帝都给赶走了,说明不喜欢这种类型的。

叔孙通换了十来个主上,能最后跻身获胜方的高官之列,别的不提,说话一定是很有艺术的。

他知道这次被召见,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沉住气,叔孙通缓缓开口,含笑问道:“陛下,您为大秦君主,可知道历史上,第一个秦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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