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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与皇嫂二婚在即》


第一章 冤魂

京城深夜。

南安王府的院门被打开了,先是一双脚吃力的迈了出来,接着一个肚腹高高隆起的女子踏了出来。

女人脸色苍白,连嘴唇都褪去了最后一点血色,愈发病态,她着急道:“王爷呢?”

旁边的婢女赵兰道:“您休息吧,大夫说这病要好好养,王爷进宫去了,待会儿才能回来。”

关清秋着急,父亲如今生死未卜,她虽名义上是南安王妃,可是没有半点实权啊。

如今之计只能等王爷回来了,望王爷至少能顾念自己腹中这个孩子,念及此,关清秋不再犹豫,朝王爷的清嘉台走去。

晦涩的天气下看不清路,女子的衣角猛然飘起,春寒料峭,卷走了夜行人身上最后一点温度。

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雨,沙沙的洒在空中。

雨水越来越大,滴滴哒哒的打在地上溅出冰凉而泥泞的水迹,女子一步一步艰难的走着,鬓发黏在脸上,狼狈不堪。

守卫的侍卫不忍道:“王妃,您回去吧。”

阿武是王府极少数还肯尊重她的人,要是平时关清秋一定感激道谢,现在这个情况只能摇头:“不了,我要去找王爷。”

父亲家中发现了与外族联系的书信,现在已经被关进宗人府里了,只能靠王爷了。

满世界都是阴暗晦涩的雨水,一切背景都在雨水的灰幕中泛白褪色,关清秋几乎听不见什么了,滴滴答答的雨声充斥了耳朵,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了。

不知道走了几步,关清秋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啊!”

她捂着肚子,里面一阵阵痛,关清秋脸色惨白。

“你没事吧。”阿武大步走过来。

关清秋强撑着要站起来,细弱的手撑在地上的污泥中,却因为腹痛有倒了下去。

阿武看她这样,怕是再摔一次孩子就保不住了。

管不得身份,伸手扶住了她。

雨越发大,视线中都是一片雨帘。

女人声音幽幽:“……我要去找王爷。”

阿武咬牙:“属下带你去。”

关清秋感激的看他一眼,偌大的王府中竟然是这个侍卫挺身而出。

两人在雨中行走,关清秋忍着腹痛跟在身后,今天一定要见到王爷。

到了清嘉台的时候两人都湿透了,皮肤被打的冰凉。

还没进去,忽听得旁边传来一声厉声:“大胆,在王爷的清嘉台竟然和侍卫勾搭在一起!”

关清秋有些茫然的看说话的女人:“我没有……”

“还敢狡辩!这么多人可都看到了,贱妇还敢抵赖吗?”关寄云目光锋利的逼视周围的下人,被看到的皆低头不语。

如今是关寄云当家,谁敢说个不字。

“还不把这对狗男女给我押下!”

立马下人把两人五花大绑起来。

关清秋被绑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凄厉的叫了起来:“关寄云!你不能这样,我可是你的姐姐!”

“是又如何,自己做出了这种丑事妹妹也保不了你啊,来人,把他们各打一百大板!”关寄云笑了,眼中却带着狠毒,仿佛淬了毒的尖刀。

一刀一刀仿佛要挂到关清秋心里去。

关寄云在王府里笼络人心,表面上善良温柔,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龌龊事,骂她都嫌脏了自己的嘴。

可笑的是,这人却是她的妹妹。

关家的两朵并蒂花,自小一起长大,关清秋端庄大方,关寄云温柔娇俏。

几年前嫁给了吏部侍郎,那吏部侍郎是关儒的学生,是个周正人。侍郎年底的时候竟然得病死了,外面流言如沸,关寄云也是天天以泪洗面,关清秋见了不忍,就把妹妹接到了王府。

关清秋一向以为,妹妹心直口快,没什么心机,没想到,到最后才知道,原来蠢的人是她自己。

想到这里,关清秋笑的眼中沁出了眼泪:“我还是这里的王妃,肚子里有王爷的孩子,你就不怕王爷责罚你吗?”

关清秋原以为关寄云会有所收敛,没想到她嗤笑一声,淡淡道:“真是自作多情,王爷什么时候把你当回事了,更何况……你肚子里的野种不一定是谁的呢。”

“你——”关清秋被这话气得发抖。

“给我打!”

“是。”

关清秋被强行按在板凳上动弹不得,在这粗暴的动作下额头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滴,她绝望的想到,难道今天要被关寄云打死吗?

侍卫正要落板子,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

“王爷回来了。”

随着声音一个男子走了进来,关清秋想着王爷总算是回来了,赶紧叫道:“王爷救我!”

进来的是当今的三王爷沈裕,皇上亲自封的南安王,是个闲散王爷,虽然没什么实权,胜在一张皮相好看。

自从她嫁给沈裕为妻后,沈裕在朝中的话语权一下子多了不少,无他,只因她的父亲是当朝宰相,为官清明,刚正不阿,实在无可挑剔之处。

沈裕自从得到关儒的青睐后可谓平步青云。

京中人人称赞南安王夫妇伉俪情深,其实只有关清秋心里清楚到底怎么样。

但到底是夫妻一场,沈裕不会袖手旁观的。

沈裕道:“怎么回事?”

关清秋忍不住说:“是关寄云诬陷我……”

“本王问你了吗?”沈裕淡淡道。

关清秋被堵的闭上了嘴,不敢置信的看沈裕。

“是姐姐在这里和侍卫拉拉扯扯,侍卫的手就搭在王妃的腰上,妹妹实在看不下去了。”关寄云道。

“胡说!”关清秋实在忍不住了:“王爷别听她胡说!”

“贱人!”沈裕一脚踢去。

“啊!”关清秋被踢的从长凳上滚了下去,疼的几乎要疯了,身下也见红了。

沈裕犹嫌不足:“给我狠狠打!”

关清秋带血的手指抓着沈裕的衣服,凄道:“王爷,我们的孩子在里面啊?”

沈裕踢开关清秋的手,冷声道:“本王的孩子不会在贱人的肚子里。”

一板一板残忍的打在关清秋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在院子里蔓延开来。

起风了,夹杂着细雨的风呼呼啦啦吹的人骨头发冷,沙沙的哀泣着谁的灵魂不愿离去。青灰色的枯枝哔哔啵啵的吱呀作响,在这阴灰的天色给人一种极其不详的感觉。

剧痛,挣扎,血脉相连的人变成一滩脓血流下来,满世界都是阴暗晦涩的雨水,一切背景都在雨水的灰幕中泛白褪色,最后变成遥远而空茫的东西。

关清秋的疼痛不断加剧,到最后连叫都无力了。

想到自己这些年的日子不禁无声而笑,却满脸是泪。

几年前她出阁时满怀憧憬,成婚三年,整个南安王府就想个出不去的牢笼一样,王府里实际上是关寄云掌事。

看似干净实际上早就是死水一摊!

眼前这个男人,为了家世娶她之后却弃之不顾,几年对她不闻不问,唯一的一次还是酒后忘性。

她过的日子连府里打杂的仆人都不如,让她任人欺凌。

现在的她满是伤痕,一身鲜血。

剧痛中眼前只有眼前这对男女,女的穿着银纹绣百蝶度化裙,外面罩着轻薄的织锦绡翠斗篷,蹬了一双粉底小朝靴,越发显得娇俏。

外面大红灯笼漏的光衬得外面院墙隐隐约约的红,眼前都是被灼烧的颜色,两人抓在一起的手在刺眼无比。

三年了!

关清秋看这样的画面已经有三年之久了,日日看他们耳厮鬓磨,齐头夜话。

关清秋轻轻阖上眼睛,竟然错看了面前一对狗男女,自己当初真应该去看眼疾。

自己大概大限将至了吧。

关清秋忍不住对关寄云嘶声道:“如今……我快要死了,……你应该很得意吧?”

关清秋想发怒,想质问,想把面前恶毒的女人撕成血淋淋的一片片,可惜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她一直这么羞辱自己。

“问这些还有意义吗,你该关心父亲吧?”关寄云好笑。

尽管心中恨极,关清秋忍着对沈裕道:“王爷,好歹夫妻一场,父亲到底帮了你这么多年,能不能帮父亲说个情?。”

“做梦。”

关清秋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从嫁进王府后人生就像烂泥一样发霉、发臭。自己自认做事光明磊落,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却落得如此下场。

身败名裂,家毁人亡。

“我父亲可有一点对不住你?”关清秋一字一句问,她心中恨极,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是颤抖的尾音还是忍不住,一贯端庄的神情荡然无存,她怨愤的看着沈裕,似要将这个人深深记在心里,黄泉碧落都不会放过!

沈裕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很不舒服,半晌他轻轻笑了:“你这样看着本王是想干什么?虽然你是个不忠不洁的女人,但是本王一向宽宏大量,今天就发发善心让你早点去陪你那早死的孩子。”

接是关寄云像一个恶鬼般拿着白绫朝关清秋的脖子勒去,她看到关寄云的嘴唇开开合合,声音却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了,血流不断冲击着耳膜,窒息引起的痛苦感受几乎能把人逼疯!

“唔……”关清秋口中发出细小的呜咽声,却换来关寄云得意的笑!

关清秋现在才明白,自己当年接回来的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关清秋视线中只看见关寄云漆黑的鬓发,随即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为什么……”关清秋喃喃道,她死不瞑目,一生良善却落得如此下场,临死前她只有一个意识:若是有重活一世,她一定要看穿这些狼心狗肺之人,把受过的屈辱都还回去!

第二章 重生

关清秋感觉自己漂浮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昏昏沉沉不知道过了多久。

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那光亮就像世界中唯一的曙光,关清秋突然有了力气,竭尽全力向那束光而去。

在那一瞬间她感觉知觉又回来了,她翻越过重重叠嶂,才从黑暗的空间溯流而出。

巨大的失重感让她悚然一惊,差点叫出声来,猝然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呼……”她吐了口灼热的气息,平息着急促的呼吸。

关清秋侧了侧头,攒银丝弹花软枕有些旧了,又浸了汗,冰凉的贴在脸上很不舒服。

她在心里想着上辈子的窝囊。

这次她一定要让沈裕付出代价,几条人命难道白白放过了他不成?

关清秋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报仇。

关清秋慢慢睁开眼睛,剧烈的光亮让她立刻就闭上了眼睛,反复几次之后才看到模糊的景象。

“小姐……”

面前是一个娃娃脸的丫鬟,很是讨喜,屋子里面陈列摆设虽然旧了,细看竟然堪比王府里的华贵。

脑子里纷杂的记忆略过,一下子涨的她脑袋发昏。

“水。”

她梳理了一下记忆。

原来这里竟是皇宫,原主上官容两年前入宫时还是个美人,因为父亲被贬受了牵连,还没侍寝就被降为才人,皇后体察上意,又免了她的拜见。

两年过去了,宫里就像没有这个人一样。

宫中的人又最会见风使舵,原主宫里的人都另寻明主了,如今只剩下三人,陪嫁丫鬟照儿、掌事宫女顺苏姑姑、太监小钟子。

关清秋知道,她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养好身体,原主这个身体太差了,堪比她以前那个病怏怏的身体了。

等她养好身体之后,就要想办法接近圣上,揭穿沈裕的阴谋。

“照儿——”

一个面向喜庆的丫头立马进来了:“小姐。”

“给我换个枕头,待会儿把药煎好。”

丫头嘴上应了声好,心里却有些打鼓,小姐一向讨厌喝药,今天怎么这么主动,不会落水之后伤到了脑袋吧。

关清秋虽然给小丫头看的发怵,但是面上如常,回忆了一下原主的性格,对丫头说:“记得把蜜饯拿上来。”

果然丫头听到这句话放心了,心想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小姐分明还是一样怕吃药。

脚步声渐渐远去,关清秋心下稍安。

原主此次落水,受了寒,再加上本身身子就弱,将沉疴都激了出来,便不是那么容易痊愈。

用膳时,关清秋便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更深刻的体验,清汤寡水,和才人的分例明显不符。

关清秋心知肚明,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拜高踩低是最寻常不过的事了,好在还可以用银钱换些好的吃食。

原主父亲还未贬时是两广总督,家境殷实,原主进宫带了不少首饰银钱。但原主性情怯懦,家里遇到变故后总想留着以备未来不时之需,硬是熬了过来。

不过,关清秋可没那个打算。

长期的清淡饮食让这个身体弱不经风的,身上的皮肤有些隐隐的青色,估计是长久不见阳光的缘故,少了些晶莹润泽。

关清秋把目光放在面前的膳食上,几道菜分别是凉拌鸡丝,绘三丝,冬瓜白玉汤,还有一碗熬的香甜的南瓜粥。

关清秋沉思了片刻,把头上的玲珑鎏金钗拿下来,“照儿,用这个去换只乌鸡和一些党参回来。”

照儿面露难色,犹豫着不敢接,“这……这可是主子……”

关清秋把金钗塞到照儿手里。

“钗子又不能吃,拿去换就是了。”

照儿无法,只得接过了,“是,主子。”

“还有,下午请魏太医来一趟。”

太医魏江的父亲与原主的父亲私交很好,原主在宫中多亏了魏江照拂,要不然一个无宠的嫔妃境遇会更糟糕。

下午魏江拎着药箱来了,“微臣请主子安。”

关清秋柔声道:“不必多礼,先起来吧。”

关清秋轻声打趣:“这要是在以前,说不得还要叫你一声江哥哥呢?”

魏江口中说着微臣不敢,不过脸色和缓许多。

“请魏太医来是有一事相求。”

“主子但说无妨,微臣一定尽力。”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一直气色不好,想请你为我研制一些使人容貌光彩的药物。”

“原来是这个,”魏江笑道:“小事而已,只要主子调养好身体,适当锻炼,外用之物微臣会尽快为主子送来。”

关清秋含了笑意:“如此,多谢你了。”

这个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美貌的女人,所以她不能是一般的美,最好是与众不同的,才能让圣上放在心里。

后宫的女子都是进宫时间颇长的,就算正值妙龄,但是在宫中时间长了,那份女子的清纯之气怕是也不剩多少了。

要想让圣上影响深刻,就要费些心思。

第三章 西楼台

正值春时,天气渐渐明朗起来。

关清秋的身体在魏江的细心照料下,已经渐好,她记挂着父亲之事,却并不着急付之行动。

沈裕既然隐忍了这么多年,所图非小,一定会准备周全才开始行动,她不能操之过急,要谋定而后动。

“小姐在这里发什么呆呢?”

照儿正拿帕子擦拭一个青莲纹花尊,宫里人手不够,只能自己动手了,好在活不重,几个人还忙得过来。

不过小姐这几天老是趴在窗棂上看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关清秋懒懒的收回视线,“不发呆又能干什么?”

顺苏笑道:“主子病中养了那么久,现在天气正好,外面的花儿朵儿都开了,好看的紧呢,不然出门散散心吧?”

关清秋屁股黏在暖榻上,花不就那样吗?有什么稀奇的。

“西楼台那里最近修建了湖心亭,听说有许多白鹤白鹿在那里呢。”

关清秋来了兴趣:“真的?”

“我怎么敢欺骗主子。”

“帮我更衣。”

关清秋坐在紫檀雕花小凳上对镜梳妆,镜子里的女人乌发如云,红艳凝露,顾盼流光间声色夺人。

关清秋原来也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好相貌,镜中女子相比原来的她更多了一分妩媚风流。

顺苏拿起润滑的犀角梳子替她挽了个简单的流云髻,从木盒中取出一根白玉银凤镂花长簪,发髻如流云逐月之态,墨发中雪白一点宛若清水中散开的一滴鲜艳。

顺苏是伺候过几任娘娘的老人了,见过各色各样的美人,可现下服侍的这一位,没有得宠真算得上时运不济了。

镜子里的美人脸喜怒不显,顺苏却不知怎么,感觉比原来多了一分沉稳,倒是叫人看不透了。

她不敢多想,替主子抹起脂粉来,打上底妆,描起长眉,顺苏刚准备涂上水红色的口脂。

“等等。”

“怎么了,主子?”顺苏低下头问道。

她记得主子一向喜欢这种自然的,其实她私心里觉得主子面相端丽又有些风流,涂上鲜亮的会更好看。

关清秋看着顺苏好一双巧手,眉梢拉长,那轻轻的弧度映着上勾的眼尾简直叫人挪不开眼。

她之前是宰相之女,一举一动都是世家女子的规范,时刻要谨记女德,在外人面前要行事有据,在丈夫面前妆容不可妖冶,以免失了体统。

其实她喜欢的是鲜艳夺目的妆容,而不是恰到好处的淡妆。

“用这个颜色。”

关清秋点了点一个艳色的口脂,那颜色红的像玫瑰顶上反光的露水。

“是。”

唇被描上颜色。

镜子里的人一点口脂鲜红,衬得肤如凝脂皓玉,眉眼如画。

关清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缓缓笑了。

这才是她喜欢的东西,如今重活一世,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再不让旁人阻隔半分。

顺苏愣住了,主子一向谨小慎微,因为门第不高,见了人都是怯生生的,刚才这个笑完全不像平时主子的作态啊,何曾有过这么……这么……

往日虽美,却美得让人记不住。

自醒了之后就有些变了,话虽少,却让人不容置喙,特别是刚才那个笑媚的惊人,简直和那民间小画本里的狐狸精一般勾魂夺魄。

梳妆完毕,主仆两人出了宫,顺着宫墙走了一段石子路,就到了西楼台,西楼台是前朝王皇后听戏之处。

前朝大齐内有权臣,外有兵患,最后一任皇帝好的却不是治国打仗,虽一手围棋无人出其左右,但是棋子和人终究是不同的,十九道无敌不代表家国也安康。

但前朝最为人诟病的,却不是他,而是他的王皇后。

史书记载,王皇后三千宠爱集一身,在国家风雨飘摇之际,大修西楼台,以白玉铺地、金做墙,贵如百金的邀月纱袅袅娜娜挂在高台之上,玉笙丝竹之声终日响彻不绝。

西楼台自前朝亡了之后,便荒废已久,最近才修复了一部分。

此刻春色侬艳,移植过来的花已经开了,各色奇珍异花,竟然比御花园里的还要多。

关清秋吸了一口气,奇异的香萦绕在鼻端。

顺着高台下去,湖心亭内竹帘垂下,四面有清水凌波,送来阵阵凉风,一步一景,更妙的是旁边的白鹤孔雀,悠闲的在旁边自得其乐。

果然是个好去处,关清秋情不自禁笑了一下。

关清秋一声惊呼,她看到了白鹿。

白鹿通体白色,没有一丝异色,眼睛清的能透出水来,好看极了。

那白鹿昂头看了关清秋一眼,没有挪动步子,关清秋轻轻走过去蹲下,试探的伸出手,白鹿仿佛通人性一般,主动把头往关清秋的手上蹭了蹭。

“呵呵。”

关清秋没想到白鹿非但不怕人,还如此可爱,索性坐在地上把白鹿抱在怀里。那白鹿在关清秋怀里极为温顺,舌头轻轻舔着少女的手。

关清秋玩的高兴,没发现假山后面一个玄色团龙常服的男子正惊讶的看着这一幕。

此人便是当今圣上,圣元帝沈衍。

这白鹿原散养在御花园,一双眼睛灵的哟,特别通人性,他看了一眼就挪不开了。

但这白鹿很有些个性,向来不接近人,高冷的一塌糊涂,就连他过来亲自喂食,都爱答不理的。

不过沈衍还就喜欢这个调调,吩咐人专门修建了住处,还派了人照料。

谁知道前段时间白鹿无精打采的,看了怪让人心疼的。

李玉进言说:御花园人多,人来人往的,刚修好的西楼台不错,地方清净,不如放到那里养几天看看。

沈衍觉得有理,就让李玉去办了,今天下朝后刚好过来看,没想到啊……

沈衍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定然黑得一塌糊涂。

咬牙——这个小叛徒!

朕好吃好喝喂着,正眼都不瞧一下,躲得远远的。

今天人还没怎么样就主动凑上去了,巴巴地粘着人家,被人家像狗一样抱着还高兴的很。

一想到白鹿嫌弃自己的样子,以前还能安慰自己说是白鹿性子的原因,谁来都一样,现在……

沈衍不发一言,拂袖而去。

于是这一天,李玉发现圣上心情不好,面无表情了一整天,说话也没个笑影儿,往日一惯喝的茶说苦了,吃饭的时候说不对胃口,总之就是哪儿哪儿都有毛病。

底下的贴身侍卫宫女都苦着一张脸,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惹了圣怒。

太监甲:“圣上这是怎么了?”

太监乙:“不知道。”

宫女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去了一趟西楼台回来就这样了。”

…………

李玉打了帘子出来训斥道:“干什么呢?一个个都不想要脑袋了?”

底下人一看李玉出来了,瞬间噤声。

李玉等到外面安静了之后,又警告了几句才捧了东西进去,轻声道:“圣上,拿来了。”

李玉见圣上不说话,识趣的的东西放下,安静的站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圣上开口:“你说那白鹿,朕对它好吗?”

李玉赔笑道:“当然好了,圣上为此还修了住的地方,亲自喂养,奴才第一次看见圣上这么上心。”

话音刚落,李玉就发现圣上的脸色更不好了,当即告罪,“奴才失言。”

沈衍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这一切,此时的关清秋都不知道,她还想着如何接近沈衍,根本没想到沈衍已经见过她了。

第四章 福嘉宫

关清秋回到宫中已经将近中午,这还是照儿催了几次的结果。

全因走的时候,那白鹿用嘴叼住关清秋的裙摆不让走,关清秋安抚了好半天才得以脱身。

午后没多久就下起了小雨,丝丝绵绵的像牛毛一样,这样的天要是在外面,就算打着雨也能染上一身湿气,不像大雨那样清冽,反而闷的人心里烦躁。

照儿拿着笤帚扫着庭院里的水,一张娃娃脸闷着不说话,顺苏看见了问:“照儿姑娘,这是怎么了?”

照儿低头扫地,一言不发。

这可奇怪了,宫里一向最活泼的就是她了,怎么今天受了好大委屈的样子。

顺苏轻轻问:“照儿姑娘可是想家了?”

照儿闷闷道:“不是。”

擦东西的小钟子在旁边道:“照儿姐姐从主子那里出来就这样。”

“别胡说!”

照儿急道,又忙转头对顺苏解释:“不管小姐的事,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顺苏哦了一声,对小钟子道:“你先去忙吧。”

顺苏把照儿拉到走廊上坐着,轻轻摸了摸照儿的头:“我们都是贴身照顾主子的人,有什么不能说呢?”

顺苏的语气仿佛对着自己亲近的妹妹一样,照儿看着那双眼睛不由自主的就说出来了。

“小姐从家里带出来的首饰都快没了,连以后怎么办都不知道,小姐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我都快急死了。”

顺苏笑了笑,道:“小姐自有分寸,姑娘不用担心。”

照儿喜道:“真的?”

顺苏轻轻点头:“自然是真的,我要去伺候主子了,姑娘别胡思乱想了。”

关清秋正在西偏殿作画,墨色的兰草疏朗的在指尖流了出来,见到顺苏进来了也不开口。

顺苏进来屈膝轻轻服了一礼,就在旁边凝然不语,关清秋知道她聪明,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

谨慎,从容,做事叫人拿不出错处。。

关清秋婉声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主子稳重,奴婢自然沉得住气。”

关清秋淡淡一笑,在纸上画了一只蝶,霎那间清淡的水墨画就有了生机。

主仆俩并不多言,只轻轻一笑,便尽在不言中了。

…………

圣元帝沈衍长长的仪仗穿过宫墙朱瓦,一直到了福嘉宫。

明黄的御辇停了下来,沈衍拂了下衣服下摆,走了进去。

穿过外殿进去,太后坐在八宝琉璃榻上,轻轻掀起青化寿字茶盏喝茶,幽雪寒翠的茶香盈满了一室。

幽雪寒翠这种茶生活在海拔极高的雪山上,因为数量稀少,采摘难度极大而闻名,每年不过一小捧罢了。

沈衍仁孝,全给了福嘉宫。

他恭敬道:“母后安好。”

“皇帝来了,坐吧。”太后转身对旁边的大尚宫和蔼的吩咐,“把哀家刚沏的杏仁牛乳茶端上来。”

沈衍少有的不好意思:“小时候喝的,皇额娘怎么还记得。”

“皇帝多大在哀家心里都还是个孩子,想起皇帝小时候真是可爱,那胳膊跟藕节似的,胖嘟嘟的。”

沈衍笑而不语。

果然,太后感慨道:“一过二十多年了,皇帝越发英武了,什么时候给哀家添个白白胖胖的孙子才好。”

沈衍心里有些无奈,母后又来了,“儿子还小,不急。”

“二十多了还小?”太后慢条斯理道。

沈衍喝了一口茶。

每次皇帝都不当回事,太后心里着急,“你弟弟还比你小了一岁,娃娃都会走路了。”

沈珏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年纪不大,子嗣却很昌盛,有两儿一女,大儿子都快三岁了。

“八弟成家早,自然是儿女双全,您看三哥,和儿臣不是一样吗?”

“你三哥是你三哥,”太后不满道,皇帝每次都拿南安王沈裕说事,说国事繁忙,不怎么进后宫,要选秀又推说劳民伤财,总之就是不愿。

这时太监总管说要事来报,沈衍道:“儿臣还有事,就不打扰母后了。”

“皇帝去忙吧。”

沈衍站起来,宫人皆跪下恭敬道:“恭送圣上。”

玄色的衣角渐渐远了,那身形长身玉立,什么都好,就是旁边多个人就完美了。

太后这样想着收回了目光,心中已经决定得找几个知情识趣的好好伺候着。

“红袖。”

“奴婢在。”

“最近后宫还安稳吗?”

“回太后,最近后宫无事,倒是前段时间太后卧病之时,后宫一位嫔妃因为父亲之事受到牵连,被贬了才人。”

“是皇帝下的令吗?”

“是……佳贵妃。”

太后威仪风目中隐含了一缕怒色:“真是岂有此理,哀家和皇帝还没发话,哪就轮到她一个贵妃发号施令了。”

大尚宫看太后生气了,道了声太后息怒:“然后那位主子后来又不慎落了水。”

太后有些怀疑:“不慎?不会是轻生吧。”

“嫔妃自戕是大罪,她还有亲人在世,她不敢。”

这话说的有理,太后问道:“事后有查过吗?”

大尚宫轻声道:“奴婢私下有派人查过,那地方不是个容易落水的地方,而且落水之时,有人看见佳贵妃身边的首领太监康泰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太后看着地上的鎏金鹤擎博山炉一言不发,显然是动了真怒。

大尚宫安静垂首在一旁。

过会儿,才听得太后发问:“皇后知道吗?”

大尚宫意有所指:“皇后娘娘日理万机。”

“是了,皇后倒是会做人。”太后轻叹一声:“罢了,去找个太医给人瞧瞧吧。”

“是。”

沈衍出了门,阔步去了清昭殿。

旁边的太监总管李玉苦着脸:“您行行好,千万别再让奴才往枪口上撞了,您没看见太后的眼神,奴才真是后怕。”

沈衍轻轻踹了他一脚,“蠢东西,太后还能吃了你不成!”

李玉有苦说不出,心道指不定哪天就发落了呢?

“行了,别哭丧着一张脸,有朕在,不会叫你魂飞天外的。”沈衍坐在九龙团刻紫檀座上懒懒道。

李玉这才安心:“谢圣上。”

紫台宫里,照儿捧了几株桃花进来,“小姐,插在哪里啊?”

关清秋指了梨花木窗棂上的釉里红缠枝菊花纹春瓶,这瓶子颜色素白,配粉红的桃花清丽又不显得俗气。

现在刚过晌午,关清秋在暖榻上卷了一本书看,是本四书,刚好看到,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qú)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

大概意思就是史鱼真是正直啊!国家有道,他的言行像箭一样直;国家无道,他的言行也像箭一样直。国家有道就出来做官,国家无道就把自己的主张收藏在心里。

其实在未出阁之前关清秋就读了四书五经,父亲关儒也不反对女儿成个女学士,说是女儿家虽然要相夫教子,但是人生在世,更重要的是明辨是非,问心无愧。

反而是出阁之后,被王府的腌.渍事缠身,反而荒废了。

现在重新拿起来真是另有一番滋味,古人的话真是至理名言,字字珠玑。

正在感慨的时候,小钟子进来了,“主子,有御医在外面要进来诊脉。”

一向诊脉并不是这个时辰啊?

关清秋问道:“是魏江魏大人吗?”

“不是,是宫中的李太医。”

李太医是宫中资历很深的太医,很少会给嫔妃诊脉,何况是她这样无宠的才人。

关清秋心中虽有疑虑,还是让太医先进来了。

李太医进来后恭恭敬敬道:“微臣请主子安。”

“太医请起,小钟子,看座。”

“微臣谢过主子。”

关清秋暗赞不愧是宫中呆久了的,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处。

李太医搭了脉,道:“主子的病起于落水,魏太医医术有佳,现在已经好了大半,只要好好调养,一月便可痊愈了。”

关清秋声音温和道:“这时候不是嫔妃请平安脉的时候吧,太医怎么亲自来了?”

“昨日太后在福嘉宫问起后宫之事,才得知主子落水一事,所以吩咐微臣来看看。”

关清秋颔首道:“有劳太医了,小钟子,替我送太医出去。”

这次太医来诊仿佛是一个讯号。

关清秋隐隐有种感觉,自己在这后宫里的闲适日子要到头了。

第五章 风波

关清秋的直觉没错。

没过两天,一个气质稳重的宫女来传话,说太后要她去一趟福嘉宫。

关清秋以前在做王妃时,和太后说过几句话,印象中的太后保养的很好,淡妆的脸上不见多少皱纹,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华。华贵的衣料上纹饰很少,看上去清爽高贵,穿着简单却不失雍容,说话就像温和的长者一样让人敬服,自有一股平静高华的气度,让人不禁从心底敬服。

这位太后赏罚有度,又宽待下人,在宫中乃至京城都有很好的风评。

如今再见,没想到是作为紫禁城的嫔妃。

该来的躲不了,关清秋换了身藤青曳罗如意裙,另外头上取下了别的首饰,只留了一只普通的银喜鹊珠花。

原主长相过于妩媚风流,年纪大了的人估计会觉得狐媚,还是穿的稳重点好,这裙子颜色重,反而让人显得端庄些。

关清秋知道,好人家的女子才能让人怜惜。

关清秋一路眼观鼻鼻观心,随宫女来到福嘉宫。

一进了里面,看到前面端坐的宫装妇人,首先跪下行了个大礼:“臣妾给太后请安,祝愿太后身体顺遂,福泽万年。”

太后温言道:“起来吧。”

“谢太后。”

关清秋站起来,露出一张脸,只叫顺苏化了淡妆,虽然刻意挺直脊背,做了端庄之态,但是秋水长眸依旧婉转勾人。

太后看了看,这女子好相貌啊,不由得表情更柔和了,“听说你前段时间落水了,如今可觉得好些了。”

太医一定将情况跟太后禀明了,现下只需要如实说便好。

于是关清秋不卑不亢道:“有劳太后关心,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只是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太后“嗯”了一声,看不出喜怒:“那就好,好好把身子养好。”

关清秋不清楚太后是怎么个意思,越发不敢搭话,只低头称是,直到被红袖姑姑带下去时,才小心问道。

“姑姑安好,不知太后怎知道我落水之事?”

大尚宫平静道:“太后心系六宫。”

关清秋温婉道:“那是自然,太后福泽六宫。”

大尚宫微微一笑:“主子很会说话,奴婢就送主子到这里了。”

“姑姑走好。”

大尚宫微微点头:“主子客气。”

…………

关清秋的紫台宫地处偏僻,是一个两进两出的格局,除了关清秋住的地方,还有东西两座偏殿,西偏殿是做了书房之用,东偏殿住着一位陆更衣。

更衣是宫中最末流的嫔妃,还被塞到紫台宫的偏殿,恩宠可见一般。关清秋见过她一次,长的也算是楚楚可怜,在外面是个美人,可在这名花满地的后宫可就泯然众人矣了。

陆更衣无宠,位分低,时常缺衣少食,关清秋就不由得升起一股恻隐之心,偶尔会接济一下,一来二去,关系到亲近了不少。

两人无聊时便坐在一起绣花剪纸,有个人说话倒是不闷。

“你在绣梅花吗?”

“嗯。”

陆更衣应道,声音细细,“姐姐前段时间说梅花好看,可惜现在不是梅花开得季节,就想绣个梅花帕子给姐姐。”

关清秋微微一笑,柔声道:“谢谢你。”

关清秋身穿素净的月白蝶纹折枝裙,一截皓腕白如霜雪,加上刻意放柔了声音,竟是听得陆更衣脸红起来,呐呐道。

“反正我也无事……”

关清秋笑着看她,陆更衣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转移话题道:”姐姐知道佳贵妃吗?”

“自然知道。”

佳贵妃是高氏,闺名为朝华,她的父亲就是一直深受圣上器重的两朝元老高和昌。显赫的家室加上过人的恩宠,连皇后都要忌惮三分。

“可是最近出什么事了?”

陆闻笛点点头:“佳贵妃克扣妃嫔用度,惹得皇后大怒呢。”

皇后华卿的父亲是将军曹库,彪炳铁血,战功赫赫。

皇后自小在这样的家中,多了一分普通女子没有的英武之气,素来威重,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是吗?”

“真的,皇后告到圣上和太后那里去了,要将佳贵妃重重惩处,但圣上说佳贵妃是无心之失,要从轻处置。皇后一向胆大,竟然跟圣上顶撞了起来,听清昭殿的人说,圣上脸色都沉下去了。

然后佳贵妃宫里的丫鬟珍儿主动请罪,说自己家人病重,不敢告诉圣上,才挪用了妃嫔用度。圣上念在事出有因,只罚了珍儿杖责六十,听说皇后走的时候不太高兴。”

关清秋凝视着手中的丝线,何止不太高兴,怕是脸都青了吧?

圣上虽然一向敬重皇后,但终究不是宠爱,怕是皇后心里也很着急吧。

不过皇后也太沉不住气了,本来就拿不住圣心,还与圣上起了争执,圣上于万人之上,哪是一个后妃可以置喙的?

这也是她不想入后宫的原因,普通人家尚可能求个夫妻美满,后宫却……。

“姐姐?”

关清秋在闻笛的声音中回过神,凝了凝神开口:“圣上杖责了那个丫鬟,也算是给了皇后台阶下,何况克扣嫔妃用度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罪,此事不能动摇佳贵妃的。”

说着,关清秋轻笑了一声,“不过这些都不关咱们的事,哪怕是泼天的风浪也不会撒到我们身上。”

陆闻笛俏皮一笑,“姐姐说的是。”

关清秋料定自己能置身事外,却不知在这后宫中,哪有真正可以置身事外的去处?

这天关清秋和顺苏一起出门,顺着宫墙走出去,经过长街。

长街是灰蒙蒙的颜色,春日里的光竟然照不到里面,无端的让人有点发寒。

长长的仪仗渐渐近了,两行宫女稳稳当当的走过来,仪态落落大方,一看便知这家的主子娘娘不同寻常。

华贵的仪仗上坐着一个女子,身段风流,眉目熠熠生辉,那女子似乎累了,坐的并不端正,轻轻斜倚在上面,却不让人觉得失礼,自有一股高贵仪态。

媚骨天成——这是关清秋脑子里想过的词。

仪仗如此华贵,比皇后的仪驾都逊色不了多少,这宫里也只有一个人了——佳贵妃。

刚才匆匆一瞥,果然高贵华丽,风情万千。

由不得多想,关清秋和顺苏跪下行礼:“贵妃娘娘吉祥!”

仪驾上的女子随意看了看,原本不甚在意下面的人,却在看到关清秋时突然愣住了。

“等等!”

一行人马立马停在原地。

旁边的宫女问道:“娘娘,怎么了?”

佳贵妃理都不理:“抬起头来。”

关清秋依言抬起头。

佳贵妃望着下面的女子,原来是她。

进宫两年一直无宠的上官容,她一直记得这个小小的才人,无他,只因为那张脸罢了。

初看倒也不是什么惊采绝艳,偏偏越看越讨厌,看久了竟然调不出一丝错处来。

在这宫里,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

所以,她借着上官容父亲被贬之事,就把她从贵人降到了才人,还除了她的侍寝资格,连老好人皇后都没反对。

前段时间听春雨说上官容被太后召见了,她心里还慌了一阵子,太后怎么会想起召见她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上官妹妹啊。”

这声音轻柔妩媚,听在关清秋心里却不亚于惊涛骇浪,一股莫名其妙的恨意从心里涌了出来,关清秋从来没有过这样激烈的情绪,这是……原主的恨?

关清秋几乎是攥紧了手才让声音平静:“多谢娘娘记挂关怀。”

“听说妹妹前段时间落水了?”

关清秋答道:“不幸失足,幸亏太医照料,现在已经好了许多。”

“那就好,只是……”佳贵妃轻轻说了半句话,欲言又止。

关清秋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旁边的丫鬟搭腔道:“只是什么?”

“早上风大,妹妹不在宫里好好的呆着,出来做什么?”

“太医说要臣妾出来走走,病好的快些。”

刚才还平静的俏脸登时升上一股怒色:“好一张巧嘴,拿太医说事,本宫记得要让你闭门思过,你可记得?”

这个时候说记得,岂不是和自己出来言行相悖,关清秋只能沉默。

见此,佳贵妃愈加咄咄逼人:“太医的话你记得,本宫的话就不放在眼里了吗?”

关清秋只能道:“嫔妾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胆子可是大的很。”

佳贵妃冷笑了一声,凑近了关清秋耳边轻声道:“这里可是圣上的必经之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关清秋淡淡看了她一眼,看来这个佳贵妃今天是不准备善罢甘休了,她退后一步:“嫔妾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佳贵妃随着关清秋的话怒意一闪而过,随即就隐了下去。

“好一个不懂,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打五十大板!”

关清秋和顺苏皆是一惊。

佳贵妃未免也太跋扈了,二话不说就要大板子,这具身体如此柔弱,别说是五十大板,就是三十怕是也承受不来,这个佳贵妃分明是想要她的命!

好毒的心!

第六章 清昭殿

侍卫二话不说就要上前,关清秋厉声喝道:“大胆!我还是圣上的妃子!”

趁着侍卫犹豫的一瞬,她对着佳贵妃道:“娘娘要打嫔妾也得有个理由吧,要不然嫔妾有个三长两短,娘娘在圣上皇后那里如何交代!”

佳贵妃眼神闪烁了下,半晌终究是怒气占了上风。

“给我打,就说是她出言不逊,以下犯上,一个小小的才人就算打杀了又能如何?圣上会把本宫怎样?”

随着她的话,侍卫又上前了。

眼看就要被打板子,关清秋也顾不了许多了,大声道:“待会儿圣上可要从这里经过,娘娘不在乎六宫的议论,连圣上的心意也不在乎吗?嫔妾一条命不值钱,要是让皇上看到,有损了娘娘的清誉就不值了。”

佳贵妃想到万一圣上真的过来那可不妙,看着关清秋恨恨道:“你说的也对,不能在这里,来人,带回宫去!”

她心想一个小小才人带回去慢慢收拾也好。

关清秋目光余处看见明黄的仪驾,她唇边隐着一点笑意,在这烟色柳婉之地愣是让人有点发怵,一闪就没了。

她对顺苏使了个眼色,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顺苏惊慌失措的喊起来:“主子,主子你怎么了?!你别吓奴婢啊?”

“……她怎么了?”

佳贵妃也懵了,刚才还疾言厉色的人怎么一下子就不行了,她伸手推了推关清秋:“装什么装?”

关清秋闭着眼睛倒在地上,刚才看准了时机用力倒下去的,锋利的墙角划破了手臂。

远处的沈衍走过来。

最近没什么事,早朝结束的也早些,本来心情还蛮好的,没想到老远就看见佳贵妃的仪仗在那里了,好似还跟人发生了争执,吵吵嚷嚷的。

当下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吩咐旁边的人:“去看看怎么了。”

福子一路小跑就过去了。

佳贵妃一行人气势汹汹,对面是两个孤零零的女子,想起佳贵妃素日跋扈,沈衍的天平就向那两个女子倾斜了。

没多久,那女子竟然倒下去了,从沈衍的角度看,极像是贵妃推得,他不由得走近几步。

“干什么呢?一大早的不得安生。”

佳贵妃的注意力一直在关清秋身上,等看到福子时,圣上已经来了,她心道一声不好,站起来还没说话,眼睛里已经泛起了盈盈泪光。

“圣上,臣妾受了好大的委屈……”

沈衍等她说完,淡淡道:“是吗?”

佳贵妃娇滴滴道:“臣妾怎么敢欺骗圣上,她德行有亏,臣妾叫她在宫里反省,谁知道她把臣妾的话都当作了耳边风,刚才臣妾就说了她几句,她竟然当众顶撞……”

沈衍随意的看了地上的人一眼,紧接着就愣住了一样盯着地上的女子。

霎那间,旁边的人全都消失作了无物,视线所及只有眼前的这个人。

沈衍脑子里突如其来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地上这么凉,她会不会冷?

女子穿着素白衣衫,倒在这晦涩的长街上,长街泛着灰色,白的就愈发显眼。她衣衫倾斜,云纱中衣露出了细细的边,乌发轻轻搭在上面,浸润的像朦朦胧胧的细雪梅梢。

往下看她的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滴在灰色的地上。

沈衍不是个文弱皇帝,甚至御驾亲征过,大大小小的伤不知看了多少,眼下这样轻微的口子,竟然看的他心里跳了一下。

沈衍喉咙干涩,声音有点发紧:“你抬起头来。”

关清秋轻轻抬头,对上沈衍时立马移开了视线,她的眼神带着受惊后的惊惶,甚至不敢看一眼沈衍,手指用力的撑在地上。

沈衍做了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半蹲下去,把身上的衣服小心的披到了关清秋的身上:“你受伤了,我带你去看太医好不好?”

“圣上……”佳贵妃不敢置信道。

沈衍充耳不闻,只紧紧看着关清秋:“你愿意吗?”

“圣上!”佳贵妃简直要疯了。

关清秋小心的看了看沈衍,轻轻点了点头。

沈衍把关清秋抱了起来,看也不看贵妃,转头淡淡道:“贵妃言行无状,送她回宫,最近好好待在自己宫里吧,别让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佳贵妃腿一下子软了下去,圣上……这话分明是要把她禁足。

她咬紧了牙,关清秋……真是好手段!

………………

沈衍一路抱着关清秋直接去了清昭殿,头也不回的说:“叫太医。”

李玉从没有见过圣上这个样子,急忙出去找太医了,活像火烧了屁股似的。

一路上看到的太监宫女无不侧目,李玉公公这么稳重的人今天怎么急成这个样子。

年事已高的李太医正在擦拭心爱的药匣子,话还没还得及说,就被李玉公公拖出去了。

一路上软轿差点把他一把老骨头颠散架,他坐在上面对一路小跑的李玉苦笑:“公公能否慢一点,微臣一把老骨头了。”

李玉挥了挥手示意慢一点,喘着气道:“对不住大人,实在是……我等的,圣上等不得啊。”

李太医惊道:“可是圣上有什么差池?”

“——不是圣上,”李玉道,仿佛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似的:“是位……贵人,圣上上心的很呢,大人小心医治吧。”

李太医下了马车,就看到门口的福子焦急的张望,看见他来松了口气,小声道:“太医怎么才来,圣上催了两回了!”

李太医心道,咱家也不能飞啊。

从外面恍惚听到圣上说:“这里疼不疼?”

来不及多想,匆忙间急忙被推进去了。

李太医跪在地上道:“微臣见过圣上。”

“起来吧,快点过来看看。”

李太医上前,只看见圣上坐在床边,看不见人,隔着床上的纱帐有一只手露在外面。

李太医心里一惊,这张龙床一向都是圣上一个人的,连当今皇后都没躺上面过,现下到底是哪位主子这样的宠?

李太医仔仔细细的看了,道:“这位贵人是被硬物摩擦出来的伤口,不是很深,只需要好好擦药就行了。”

沈衍问道:“可会留疤?”

李太医恭恭敬敬道:“圣上放心,断然不会留疤的。”

小心的清理了伤口,就要涂药时,沈衍轻咳了一声:“朕来吧。”

李太医到底在宫里当了多少年的太医了,见那女子被遮得严严实实心里就有几分数了,现在听到沈衍说这话,面色不露半点异样,把药交给皇帝后就退下了。

沈衍等人一走就把帘子掀开了,手里拿着药往上涂,关清秋眉头轻皱了下。

沈衍觉得自己手在发抖,温润的天青色小瓷瓶都被握得起了一层湿气。

“是不是疼?”

关清秋摇了摇头,低头不语。

沈衍把瓷瓶放到一边,伸出手捏住关清秋的下巴:“叫什么名字?”

“上官容。”

沈衍不假思索道:“好名字。”

“告诉朕,你是哪个宫的。”

沈衍贴着关清秋的耳边说话,带着湿热的气流窜过耳边,关清秋不自在的往床里面蜷了蜷。

“紫台宫。”

“你是妃子?朕怎么没见过你。”

“嫔妾身体不好,一直在养病。”

沈衍这才想起来,宫里还有个不露面的才人,见她抱病在身,自己就免了她向皇后请安。

“你怕朕?”

关清秋下意识轻轻点头,反应过来又摇了摇头。

“朕面目有这么可怕?”沈衍好笑道。

“圣上君临天下,自然威重。”

沈衍借着问问题离得越来越近,关清秋感觉细密的龙涎香和陌生的男子气息萦绕在面前,熏得脸都红了。

“哦?”沈衍饶有兴趣道。

关清秋不回答了,低下了头露出细软的睫毛。

“罢了,你也累了,先在这里歇着吧。”沈衍亲昵的拍了怕关清秋的侧脸,“朕待会儿再来看你。”

关清秋在床上看着沈衍出去,白玉腰带反出光来,整个人在日光中渐渐远了。

她心里微微冷笑了一下。

想到沈衍刚才脱口就说好名字,怕是自己说王二狗这个皇帝也能不带一秒犹豫的就称赞吧。

虽然父亲对沈衍推崇备至,说他是个明君,但是关清秋其实并不喜欢沈衍,要是明君怎会让父亲含冤入狱!

不过好在他来得及时,佳贵妃要真动了手,她现在活没活着都是两说。

佳贵妃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关清秋唇边缓缓溢出一丝笑意,轻微的一闪而逝。

沈衍一向对后宫都是不冷不热的,自己这一下估计是犯了众怒了,不知道会怎样出招。

关清秋倚在床边想着后宫和前朝,不知不觉涌上了睡意,醒来时已经是午夜了。

一个宫女静静守在旁边,见她醒了,立马端上来一杯温热的茶水,轻声道:“是圣上让奴婢在这里的,怕贵人醒了不方便。”

关清秋点点头:“有劳。”

那宫女口中称着不敢便退到了一旁。

关清秋不习惯睡觉时有人,对那宫女道:“你出门吧,我有事便唤你。”

关清秋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睡不着,索性起来了。

第七章 请安

月亮在墨色如黛的天上弯弯一勾,月华如练,洒在这清昭殿里面。

皇帝住的地方竟然不很奢靡,东西很少,布置得清雅。

外面传说当今皇帝一贯不在乎享乐,还真是如此。沈衍年纪虽轻,却是在马背上呆过几年的。

床边立着一双紫铜鹤顶蟠枝烛台,除外没什么东西,仅一个青铜瑞兽样子的香炉放在地上,淡淡的香气从里面飘散出来。

竟然不是惯用的龙涎香,而是散发着清甜的寿阳公主梅花香,如果不是关清秋在闺中时喜香,对古代香方有所了解,一般人怕是也识不出来。

寿阳公主梅花香制作过程复杂,而且用料不菲。

以沉香七两二钱,栈香五两,鸡舌香四两,檀香、麝香各二两,藿香六钱,零陵香四钱,甲香二钱,龙脑香少许。然后上捣罗细末,炼蜜和匀,丸如豆大,最后蒸熟即可成香。

这香气味幽微不会过浓,加之冷风清冽,让人精神一振。

怕是沈衍特地吩咐人放的。

关清秋这样想着,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一个年纪轻的太监,手里捧着东西,后面跟着两排捧着盒子捧盘的太监。

为首的太监手中的盒子在晨光下熠熠闪着,一看就不是凡品。

关清秋等人近了细看,原来是攒金丝海兽纹样的锻盒。

太监请了安后指着下面的东西给关清秋看:“这几样是景泰蓝红宝石耳环、赤金垂珠耳坠、点翠镶红玛瑙步摇一对,白玉珐琅梳子一只。这些料子是蜀地进贡的,宝石蓝白霏织丝锦锻袍子一件,香色漩涡纹纱绣裙一条,猩红缎面五彩连波水纹百褶裙,还有的请主子过目,奴才就不一一细说了,皇上说这些东西权当给小主赏玩。”

关清秋点点头:“你手里的是什么?”

太监笑道:“回贵人,这是最最要紧的,上面的虽然名贵却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奴才手里的可是千金不换的。”

听他说的这样好,关清秋也不由的有点好奇。

王常小心的把盒子打开,里面一颗足有拇指大的珠子,通体温润,在日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这是西部南国进贡的天然药玉,只有这么一颗,很是难得。风寒之类的小病只需要把这药玉浸在里面一会儿,喝了就能痊愈呢。”

关清秋温煦的笑道:“有劳公公。”

太监陪笑道:“不敢当,主子叫奴才小常子就好,这些可都是皇上的心意,奴才怎么敢居功。”

关清秋道:“公公说的是。”

“皇上晚上会过来,请小主准备着。”王常说完之后就退下了。

日光渐斜,房间里面重归寂静,风吹过月白的连珠丝帐,一刹那有丝凉薄的气息隐没在空气里。

外面芭蕉叶子的露珠蒸发在空气里面,仿佛还能听到昨夜更深露重,花红草绿,水滴打着石板深深脆响。

里面的关清秋背着阳光,只看得到一个剪影,如果仔细看甚至有点僵硬的错觉。

…………

晚上的时候,沈衍穿着一身滚边团龙常服大步走进来,对旁边的人挥手。

众人退下,沈衍凑近了,轻轻笑道:“东西还喜欢吗?”

“……喜欢。”关清秋低声道。

沈衍伸手,捏住关清秋的下巴抬起来,低沉道:“看着朕。”

关清秋被迫抬头看着沈衍,计划是真的,此时的紧张也是真的。她原本只是想引起沈衍的注意在这宫里有个立足之地而已。没想到一切出乎意料之外,沈衍对她的态度和这宫里的妃子区别太大,好的有些不真实。

而她……刚刚经历过沈裕的事,还没准备好接受另外一个人。

但是……他是皇帝,自己本来就是他的妃子,就算不愿,又能推拒几时呢?

最重要的是皇帝生性无常,后宫的恩宠往往像过眼云烟一样,她不相信,她不相信皇帝会一直喜欢她。

关清秋有些犹豫又有点不安,她知道这时候想这些太不合时宜了,但是她控制不住。

沈衍的脸近在眼前,关清秋的睫毛微微扑闪着,她感觉男人的体温在上升,这可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沈衍也看出了她的不安,安抚的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乖,别害怕。”

沈衍深呼吸了下,克制住自己想入非非的想法。

面前的人并没有像旁人一样欢喜,反而眼中有着惊慌,现在显然不是好时机。

一个明君,该懂得什么时候克制自己。

醒来时又是一天。

旁边一个宫女无声无息的跪在边上。

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跪了多久了。

关清秋皱了皱眉,道:“起来吧。”

她不喜欢下人跪在地上,都是有爹有娘的人,凭什么就要低人一等,处处被作践。

那宫女叫喜儿,是沈衍身边颇有脸面的一等宫女,平时做的都是服侍皇帝穿衣的活。沈衍觉得还算细心,指了来服侍关清秋,还特意吩咐了不许打扰。

喜儿本来还有些不高兴,她向来都是贴身服侍皇上的,连妃子都不敢十分使唤她,从那里冒出来一个“贵人”要她亲自服侍。

早上皇上起来时轻手轻脚,喜儿被唤了来服侍。

侍寝的规矩,妃子第二天早上都要服侍皇上洗漱穿衣的,何况皇上久不进后宫,那些娘娘们想还没有机会哩。

这个才来的贵人倒是很有些本事,住在清昭殿还不算,能让皇上如此上心。

纱帐遮着,看不清里面的模样,突然听到耳边王常公公低声道:“皇上在里面也敢这样东张西望吗?”

当下一惊,收敛了神色规规矩矩的进去帮皇上穿衣。

喜儿在房里等了一会儿看到里面的被子动了一下,知道那贵人要醒了。

轻轻福了一礼,“奴婢请小主安。”听得里面的女子问道:“你叫什么?”

“奴婢叫喜儿。”

关清秋任那宫女上前把她扶起来,往身后垫了一个苏绣软枕,才道:“以后进来不用跪着。”

喜儿道:“谢小主。”

洗漱了之后喜儿在旁边道:“依照一贯的规矩,小主要去皇后娘娘的乾清宫请安。”

关清秋淡淡一笑:“那就去吧。”

关清秋起的不算早,等到了发现就差她一个了。

宫室里静的没什么声音,皇后高坐在青金瑞兽雕漆凤椅上,相貌不是很出色,气质倒是很优雅淡然。

左右两排椅子坐着嫔妃们,她一进去所有人都对她侧目,除了认识陆更衣,其余人目光都不怎么和善,眼神最厉的就是佳贵妃了。

关清秋早就料到了如此,面色如常的跪下请安:“皇后娘娘万安。”刚准备说话时看到旁边的宫女很是面熟,仔细一看,不是皇上身边的吗?

皇后先是平静道:“起身吧。”

又道:“这位宫女面熟的很。

喜儿跪下恭顺道:“奴婢原先是皇上身边的,如今被指了在上官小主身边。”

这话一出,妃子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皇后强忍着神色不露出来:“坐吧。”

关清秋也不多言,坐在尾端的椅子上了。

反正是死过一次的人,有什么可怕的?

要是前世,她一定不能如此安然自若,现在的自己完全没了感觉,看就让她们看呗。

只要能帮助父亲和报仇,其他的与她何干?

皇后说了些姐妹之间和睦相处的话,就是惯常的绵延子嗣的话了。

底下的嫔妃估计也都听惯了,和旁边的人轻轻聊起来。

下面关清秋旁边坐的就是陆闻笛,尽管低着声音也掩不住喜意:“这样大的喜事,在这里恭喜姐姐了。只是,从此之后不知道多少目光都盯在紫台宫了,姐姐可要小心才好。”

关清秋一笑:“我知道的。”

闻笛先是道过了喜,就介绍起嫔妃们。

原身久不来皇后的乾清宫,只知道一些早进后宫的人。左边第一个坐的就是佳贵妃高氏,余下的还认识容昭仪,容昭仪顾留衣性子胆怯,不过膝下有一子一女,许容华许云霓才情甚高,右边的第一位是愉贵妃齐庆意,性格很是温柔,做人公正,很讨下人们喜欢。可惜身体很弱,常年用药吊着命,听说是娘胎里的弱症,自小就是这样。

是第二位是淑昭容,人如其人很是贤惠,和佳贵妃一起协理六宫,人缘却不知好了多少。这些都是皇帝府邸里的人,所以关清秋知道。

闻笛正在介绍其他几个,看向对面一个面色清冷的女子道:“这是陈美人,善丹青,听说是京中一绝呢。”

又示意坐在左边第三位的华贵女子,小声道:“这是李氏,父亲在朝中深受器重,刚进宫就被封了一宫主位,有很多人都在巴结,还有两个分别是余才人和孙更衣。”

介绍完之后皇后也说完了,“时辰也不早了,各位妹妹散了吧。”

关清秋和闻笛一起往外走。

闻笛道:“我要去御花园散散心,姐姐可同去吗?”

关清秋婉拒道:“宫里还有事。”

两人约着下次一起下棋就分开了。

第八章 玉容丸

关清秋与喜儿走着走着听见旁边环佩叮咚,转头看过去,是李嫔。

“妹妹留步。”李嫔头上戴着累丝珠钗宝蓝点翠珠钗,衬得人贵气十足。

几人行了一礼:“见过李嫔娘娘。”

李嫔慢慢走过来,头上的珠翠晃得关清秋眼花,她现在最想的就是回宫,偏偏李嫔一截路走了有足足几分钟。

半晌才到关清秋面前,嫣然一笑道:“皇上竟然把贴身宫女给了妹妹,妹妹真是好福气。”

李嫔虽然笑着,这话却带着刺。

关清秋笑道:“皇上是怕妹妹年轻不懂事才指了宫女过来,姐姐才进宫便是一宫主位,那才是心疼姐姐呢。”

李嫔暗中咬了咬牙,“妹妹可真会说话,难怪皇上喜欢妹妹。”

关清秋温婉一笑,并不与之相争。

明明是恭顺的姿态,可李嫔就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几个交锋下来李嫔口舌上没讨到好处,略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关清秋站在原地等人远了才转身。

回宫之后刚好魏江来送药,关清秋知道魏家世代行医,但是不知道原来给女子做的脂粉亦这样出色。

此方名为玉容丸,是根据古时的七百散改进而成。

成分为白牵牛、白蔹、白细辛、甘松、白芨、白莲蕊、白茯苓、白芷、白术、白丁香各一两、檀香各五钱研制成粉末。

光是筛选就需一日,要到吹起如尘般细腻方可。

筛选之后加入同年谷雨时节的雨和白梅上的露调和,制成龙眼大丸药,放在小火上煅烧,上面以鲜花覆着,一天之后用上等的羊脂白玉瓶密封。

每次使用时取一丸,用白玉为锤细细研磨,之后加入调搅成稀膏状,每日睡前先用温水洗脸,再用薄薄的一层敷在脸上,几天脸部皮肤即能与众不同,尤为柔白细腻,仿佛从里面透光似的。如长期使用,即使年岁渐高,肌肤亦能如年轻女子一般。

这方子制作极为复杂,光是制作便需要十几道工序不止,麻烦的是材料的精细分量和锻造火候,稍微错了药效就是云泥之别。

最重要的是需要同年谷雨时节的雨来调和,若是老天这天不下雨,这方子便做不成了。

还好魏江有收藏时气节令的雨霜露的习惯,不然怕是也做不成此丸了。

关清秋亦为这玉容丸的复杂感叹。

小心拿起羊脂玉瓶,触手滑腻温润。

丸体色白如玉,轻轻打开后一股清冽的冷香扑面而来,让关清秋想起了有一次雨后行至末路,那一抹白梨的悠然清逸。

魏江刚走还没还得急歇一会儿,小钟子过来说内务府总管江忠全带着人过来了。

关清秋道:“让他们进来吧。”

江忠全看面相是个老实的,跪下道:“给小主请安,皇上说小主宫里人手不够,特地命内务府调了品行端正的过来,这些是新拨来的宫女太监都是精心挑选的,还望小主满意。”

关清秋微笑道:“多谢陛下了,江公公也有心。”

她看一了眼顺苏,顺苏会意的从袖子掏出一锭银子塞过去。

江忠全连声道不敢。

关清秋道:“公公不必推拒,这点就当请公公喝茶,往后要麻烦江公公的地方还多的是。”

见关清秋如此说,江忠全才收下了。

江忠全退下之后,关清秋对下面的人道:“一个个看着倒是伶俐样子,都叫什么?”

下面的有六个宫女和三个太监,纷纷说了自己的名字。宫女分别是平儿,安儿,喜儿,乐儿,惠儿,春香,太监是张玉,王通,王贵全。

关清秋听了也是无语,平安喜乐,这名字取得。

转头看了眼旁边给她倒茶的喜儿,笑道:“现下宫里可是有两个喜儿了。”

喜儿倒着茶也是一笑。

“这样吧,”关清秋沉吟着,“重名了唤起来也不方便,你们两个可有想取得名字,换一个吧。”

宫里宫女换名字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两个人都没意见,就是名字一向都是小主取得,让她们自己取一个,一下子还真想不出来。

那宫女犹豫了下,道:“奴婢其实有个本名叫魏秋云,能否用这个。”

关清秋点头:“挺好的名字,以后就叫这个吧。”

关清秋没多说什么,让顺苏分发了点赏钱就让小钟子领下去了。

她也是在王府管过事的,知道待下人要恩威并施,一开始太和颜悦色容易让人看轻了。

又对喜儿道:“今天走了些路,现在换了地方当值,早些歇息吧。”

喜儿也退下了,剩下只有照儿,顺苏了。

人多时不好说话,等人一走顺苏照儿就忍不住了。

跪下先行了个礼,顺苏还稳当些,特别是照儿,喜的眼泪都出来了:“恭喜小主。”

一年都过的辛苦,如今总算熬过来了。

关清秋不像她们过了一年的清苦日子,没那么多感触,有些无奈的看着她们。

“好了起来吧。”

两人依言起身,只是仍旧有些激动。

关清秋道:“现在的紫台宫不想之前无人注意,你们行事需要更加小心,被让人抓住了什么把柄。只是也别被人欺负了,要是真有人欺负到了头上也别客气。还有……才来的人要注意些,顺苏好好教着他们。最重要的是……”关清秋停顿了下:“人可以不聪明,但是绝对不能出现什么吃里扒外的,懂吗?”

顺苏点头道:“小主放心,奴婢会看着的。”

“嗯。”关清秋点点头,进了内室。

紫台宫估计添置了不少东西,一路进来变了样子,花盏被换了白点朱流霞的。榻换成了香妃长榻,上面是烟灰紫团花的软枕,房内的青铜香炉变成了古朴大气的错金狻猊的香炉,连着床都是沉香木的雕花大床。

…………

当主仆几个说话时,九重高塔上正在早朝,汉白玉台阶绵延而下,毫不断绝,巍峨殿宇在朝日的明光下璀璨到让人不敢直视。

文武百官肃列在两旁,个个端然站立,井然有序。

当今圣上继位已经四年,虽然性格有些喜怒无常,但是沈衍其实不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相反的,很有些治国才干,上位时皇子夺嫡之争遭到一些文臣诟病,坐上龙椅没多长时间就把下面的那群老东西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而且沈衍勤政,不像太祖皇帝一辈子只好书画美人,连一月上朝都是寥寥无几,圣元帝上位初始就进行了许多重大改革,其中有一条赫然在列,就是日日早朝,无重大庆典不得延误。

圣上照例询问过诸多事宜后,台下一片安静。

内监知道这是要退朝的意思了,高声道:“退朝!”

皇帝长长的仪仗穿过宫墙朱瓦,一直到了紫台宫。

沈衍晚上陪关清秋用了晚膳,从御膳房拨了不少精细的吃食过来。在桌子上一件件摆上,珍珠翡翠银耳晶莹剔透,琥珀色的液体上面滚着几个玉雪般的碧绿丸子,白果桂花羹细白如雪,香甜扑鼻,厨子谓之以香雪,再有蟹粉梅花酥,松子穰,返沙芋,蜜桃鲜贝杏仁盅,蜜桃雪蛤,金银夹花平截等。

不过十几样,分量不多,却精致可爱的紧。

见关清秋吃的高兴,自己也多吃了许多。

沈衍指着一道菜说:“这道胭脂鹅肝不错,朕平常经常吃。”

照儿连忙给关清秋夹了,关清秋尝了一口,鹅肝入味又不腻,还有一股子清香在里面。

“好吃。”

关清秋吃的专注,她一向信奉民以食为天这句话,吃饭的时候天大的事都要放到一边。

沈衍看她下巴尖尖,道:“病好全了吗?”

关清秋点了点头。

“真怎么看着还是……”沈衍想说病怏怏的,又怕关清秋听了不高兴,想了想没说后面的话,只道:“这里弄个小厨房,待会朕拨几个厨子过来。”

关清秋道:“多谢皇上。”

一连几天不常进后宫的沈衍天天召的都是关清秋,别人都是凤鸾春恩车抬了去的,偏偏关清秋这里皇上是自已来的,宿在紫台宫,一时间六宫都为之侧目。

……

“啪!”的一声脆响。

天青色的茶盏被重重摔在地上,唬的满地宫人噤若寒蝉,一个字都不敢说。

佳贵妃的永夜宫里最近下人十分难做,佳贵妃心情不好,下人们一个错处都不敢犯,生怕撞到了贵妃的枪口上。

佳贵妃倚在玫瑰广榻上,水葱似的指甲按得都失了血色,“——这个狐狸精!”

佳贵妃气得俏脸苍白:“——好一个上官容,从前低眉顺气的倒是没看出来有这般手段!哄的皇上把我禁足了不算,还日日在紫台宫,真是荒唐!!”

“娘娘息怒。”底下永夜宫的首领太监康泰慌道,急急地说:“小心隔墙有耳啊!”

“简直……不像话……”佳贵妃强忍着坐下来。

康泰连忙劝道:“再得宠不过是个才人而已,皇上一时新鲜,娘娘和皇上几年的情分岂是一个上官氏可以比的。”

佳贵妃沉默,宫里没有宠爱位分算什么。

不过康泰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她可是从府邸就跟着皇上,上官氏那个小贱人怎么能比。

这样想着,佳贵妃的怒气缓缓平息了下来。

第九章 祸起

乾清宫,

沈衍与皇后华卿正在对坐吃饭。

两人沉默不言,室内一片安静。

不像是寻常夫妻,反而像是例行的公事。

身边的大宫女使了个眼色,皇后看向对面的沈衍,不觉得有些失神,一晃几年,自己已经从王妃当上了母仪天下的女子之首。

有时看着自己的脸再看着后宫花一样的女子,会有着年华逝去的感叹,沈衍却还是当年的模样当年的俊美。

尊重,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有什么用?

皇后念及此,心中微微一酸,强撑着不在沈衍面前失态,夹了一片炙烤羊肉道:“臣妾特意让小厨房做的,圣上尝尝吧。”

沈衍细细咀嚼,羊肉嫩而不擅,火候恰到好处,他点点头,温言道:“皇后有心了。”

沈衍含笑的目光凝在皇后脸上,皇后微微笑了笑,沈衍还是这样温柔,其实……这样也很好。

沈衍开口道:“今日十五,朕留下来陪你。

皇后洗漱完毕后穿着黄色寝衣来到内室,只见沈衍已经睡下了。

皇后已经习惯了,并不惊动沈衍,轻轻上床和衣而眠。

后宫终日冰冷,只有沈衍能驱散这样的寒意,所以就算不择手段也想沈衍目光多一刻的驻足。

…………

不止佳贵妃这里,其他宫室多得是咒骂之声。

一连几日皆是上官才人,现下满宫谁不羡慕关清秋的恩宠,到处都是巴结紫台宫的,沈衍一向少进后宫,连圣宠优容的佳贵妃和淑昭容李嫔等人也只是多去了一两回而已,大部分时间都是歇在清昭殿里。嫔妃们原本以为是沈衍以国事为重不沉溺于男女之情,现在看来是没遇到合心意的人,一时间六宫的嫔妃脸上都不好看。

关清秋在宫里闭门不出,每日和沈衍一起,从不过问外界情况。

顺苏看着忧心道:“外面有些声音不大好听呢?”

关清秋在剪花:“哦,是吗?”

“特别是佳贵妃和李嫔,听说最近在宫里摔了不少东西。”

关清秋专注着面前的花叶,先把多余的枝叶剪掉,花瓶里的东西渐渐成形,拿起梅花式填漆小机上的几支百合寻找适宜的空档插进去,不一会儿就成型了。

错落有致,花清影疏。

好了之后关清秋嘴角轻轻挑起,慢条斯理道:“东西是她们的,我们有什么好心疼的。”

关清秋还就怕她们不来,戏台子都给她们搭好了。

关清秋最后把花瓶放远一点,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觉得没什么瑕疵了才让顺苏放上去。

顺苏看关清秋的样子知道这位自从落水后就摸不着底的小主有主意了,赞道:“原本以为小主只会琴棋书画,没想到在打理这些花上也有研究,比内务府送来的可要好看多了。”

关清秋淡淡一笑:“只要用心,没什么是做不好的。”

顺苏若有所思。

突然想到了什么,顺苏问道:“对了,皇上这几日都会过来用晚膳,需要让小厨房先准备着吗?”

关清秋道:“不用了,今天是月圆之夜,皇上会去陪皇后用膳,毕竟是中宫,皇上总要给几分面子的。”

不知道是不是顺苏的错觉,在说到皇后时,这位喜怒不显的主子好像略过一丝厌恶,转瞬即逝。

天气越来越热,已经进入了六月。

关清秋刚起来听得外面环翠叮咚,知道有人。

顺苏进来的时候脸色有些沉,关清秋任她打理自己的头发:“怎么了?”

“李嫔怀孕了。”

李嫔说话沾酸粘醋,夹枪夹棒的,亏得主子气性好,不与她计较。

钟粹宫的人就更明显了,到内务府拿东西都要冷嘲热讽一顿。

顺苏在宫里几年什么没见过,初次一笑罢了,后来次数多了心里也有几分火气。

“钟粹宫的欣芮说话着实难听,拐着弯的骂我们,现在李嫔怀孕了,只怕以后有的麻烦。”顺苏叹道。

关清秋皱了皱眉,还真是什么主子养什么狗,叮嘱道:“她钟粹宫一向与我们宫过不去,现在肚子有孩子,肯定越发猖狂,骂的难听你们只当她们在狗吠即可,让宫里的人尽量不要与她们争执。”

顺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狗吠——想想还真像。

关清秋顿了顿,淡声道:“要是真过分了也不必忍着,万事有我呢。”

这天关清秋和顺苏出了清昭殿回来,到了紫台宫只见大门紧闭,两人对视一眼,有丝不妙的感觉。顺苏上前敲了几下,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门,红门露出一条细缝。

随即露出一只眼睛。

顺苏瞳孔一缩,往后退了一步。

关清秋上前看了看,直接伸手把门推开了。

“好你个猴崽子,吓死我了。”顺苏这才看到门内的人是小钟子,余惊未消的骂道。

小钟子头上满是汗珠,不好意思的直道歉。

关清秋直接问他:“宫里怎么了?”

小钟子急道:“照儿姐姐被人抓走了。”

“什么?是谁?!”关清秋又急又怒,照儿是她在宫里见到的第一个人,小丫头娇憨可爱,关清秋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现在一听人被抓走了,当时就坐不住了。

“是李嫔娘娘,非说照儿姐姐与侍卫有染,带了好多人在路上就把人带去了钟粹宫。”

钟粹宫离紫台宫隔得不远,关清秋带着几个人急急出了门。

远远的就看见了钟粹宫,牌匾都比别宫的气派,大门闭着,关清秋一想着照儿在里面就心急如焚,脸上却越发肃立。

她发狠道:“给我撞开。”

后面几个太监都是内务府精挑细选的,有两个甚至有些功夫在身上,一听命令,立即俯下身体朝门上撞去,木质的大门在巨大的力量之下,两下子就开了。

喧哗嘈杂的场面立刻呈现在众人眼前,几个太监把照儿按在长长的木凳上,一群人以李嫔为首围在一起。

根本看不到具体的情况,只能从板子着肉声听出里面的动静。

“住手!”

大门轰然作响,里面人皆向外面看去。

看见是关清秋,脸色都是一变。

关清秋心中怒极,面上却只是略沉,走过去到李嫔面前,先是福了一礼,才道:“不知道我宫中的照儿犯了什么事,让李嫔姐姐代为惩罚。”

关清秋加重了“代为”两个字,相信李嫔不会听不出来。

李嫔轻咳了一声,柔声道:“妹妹言重了,可知这丫头犯了什么事吗?”

关清秋顺着问:“什么事?”

李嫔含了一缕怒色:“贱蹄子做事情不知道分寸,做出这种轻狂的事情来,竟然和侍卫私相授受,真是丢妹妹的脸。”说着剐了几眼被压的动弹不得的照儿。

关清秋顺着眼光望过去。

凳子上的照儿一张小脸冷汗涔涔,几乎没了血色,想必是被堵住了嘴,口不能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关清秋眼色冷了一分,面上道:“果真是……好大的罪名。”话音越来越低,带着森森的气息。

李嫔听了不知怎的竟然有股幽幽的寒意升上来,强自镇定道:“是啊,这可是要关进慎刑司的重罪,怕妹妹清誉有损,人又刚好路过钟粹宫,才把人带了过来。”

关清秋几乎要气笑了,钟粹宫离紫台宫虽然近,可是两宫不睦,照儿怎么会经过这里。

关清秋淡淡道:“说的是,这么大的事让照儿自己说吧。”

李嫔无法,让太监把口中的布团取了出来。

照儿一能说话就哭了出来,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小主,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她被吓得狠了,翻来覆去只知道这两句话。

关清秋看了心疼,柔声道:“事情是你做的吗?”

照儿哽咽道:“不是!奴婢……奴婢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关清秋温言道:“我知道,照儿不是这样的人,有我在,必不要别人冤枉了你。”

“你——”李嫔听了不对劲。

关清秋再看她时脸色已经冷了下去:“李嫔娘娘还有什么话想说?”

“人你可不能带走。”

“她是我宫里的人,就不劳烦姐姐管教了。”

“我身为嫔位,难道……”李嫔加重了声音“妹妹觉得我连一个宫女都管教不得吗?”

关清秋微笑道:“怎么会呢?姐姐做事一向公正,仗势欺人这种事是做不出来的,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还是禀明了皇上皇后再做决定的好。”

心想恶心一下她也好,李嫔和公正两个字差了一个西楼台那么高。

此话一出,李嫔脸上挂不住,脸上惯常挂着的笑也勉强了下去:“可以啊。”

关清秋看她答应的痛快,知道肯定不寻常。

果然,李嫔道:“把剩下的板子打完就能走了。”

关清秋心中冷笑,钟粹宫的人歹毒,几板子照儿就成这样了,能看到血丝从衣襟处渗了出来,里面更不用说,要真打完怕是也残废了。

眯了眯眼睛,关清秋反而笑了出来:“要是我非要带走呢?”

她黑色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盯着李嫔,显出分毫不让的强硬态度。

本来就长的精致,如今明眸善睐,在阳光下竟然灼灼不可逼视。

第十章 香囊

李嫔身为女人也着实愣了一下,随之而来的就是恼怒,从心底一丝一丝升了起来。

她第一次发现这个貌似柔顺的女子的不同之处,后宫众人各有各的小心思,有的娇媚,如同佳贵妃,有的端庄,比如皇后,有的清丽,比如苏美人,脾气都被后宫的高墙朱瓦磨没了,而眼前的这个人具体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明明是单薄的少女模样,样子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眉目如画,看起来有着仕女图上的娇柔,冷下来的时候骨子里却有着无法掩饰的戾气,说不出的刺人。

李嫔再也无法挂住脸上的面具,厉声道:“那你试试看啊!”转头对着宫里的太监道:“给我打!看有谁敢拦着。”

关清秋喝道:“带走!”

身后几个太监来之前就被上面的人吩咐了以关清秋的话为主,因此一点不怵李嫔。

李嫔怀着孕,宫里的人多了一倍,两方人马一会儿就混在了一起,钟粹宫混乱的一塌糊涂。

照儿这几板子还真打不下去了。

李嫔从进宫之后一得皇上喜欢,二与佳贵妃交好,哪里不是奉承的话,偏偏来了个上官容,把皇上迷得失了魂一般,看他们真敢动手,一时间气得几乎发抖,拿起太监手中的木板,想着我自己动手总行了吧,非要出了这口气不可!

顺苏匆忙间只顾护着关清秋,没注意到李嫔双手高举着红色木板,用力之大,手上已经迸出了细细的青筋。

“小主——”顺苏失声道,没注意间关清秋竟然在这混乱的时候从她身后跑了出去。

就在刚才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关清秋已经把照儿护在了身下。

“啪!”木板着肉的声音登时传了出来!

李嫔没想到关清秋竟然挡了上来,骇然之下倒退了几步,脑子里一瞬间转过许多念头。

顺苏赶紧上去扶住关清秋,急道:“小主你没事吧。”

关清秋直起身子,压抑住疼痛:“没事。”

李嫔心中有怯,咬牙道:“这可是你自己凑上来的,不管我的事。”

“娘娘未免太——”顺苏看不下去了。

关清秋拦住她,对李嫔道:“娘娘说照儿与侍卫有私。可有什么人证物证,总不能空口白牙一句话就定罪。”

“人证就是欣芮。”李嫔对旁边的宫女吩咐:“把看到的说给上官才人听听。”

“等等。”关清秋阻止道:“这人是娘娘宫里的人,说话有失偏颇也说不定。”

李嫔听了这话,并无变色:“来人啊,把东西拿上来。”

话中满是胸有成竹,一看就早有准备。

果然,有宫女拿着个荷包上来了。

荷包绣工并不好,天青色的缎子上有着两只牡丹花,绣的看不出头尾,关清秋心内一沉,因为这真的像是照儿的刺绣。

她面色如常:“一个荷包罢了,能说明什么,许是掉了被哪个侍卫捡去的也说不定。”

“好。”李嫔点了点头,“把那个侍卫带上来。”

话音未落,一个侍卫从后门出来了。

一张嘴就道:“就是这名宫女纠缠我,奴才再三拒绝,没想到这名宫女死缠烂打,非要送东西给奴才,奴才只能把东西交给娘娘了,这种秽乱宫闱的女人一定不能留在宫里,今天勾引的是奴才,明天指不定就是什么王公大臣了。”

话语极其流利,不知道背了多久。

“撒谎——”旁边的照儿气极,没想到他们还真找了个人来诬陷自己。

李嫔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来人!把这个不知廉耻的宫女关到慎刑司去!”

关清秋知道他们做了充足的准备,荷包都模仿的很像,人证物证俱全,是打定了主意要陷害照儿了。

“等等!”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她看着。

李嫔怒道:“还等什么!证据就在这里,上官才人百般阻拦,莫非是想一起进去吗?!”

关清秋笑了笑,说不出的明艳一字一顿道:“你、敢、吗?”

李嫔被她激的火气冲顶,扬起手就朝关清秋打去——

关清秋一惊,但是李嫔下手极快,眼看着自己就要被她掌掴!

突然,她的手却被人在半空之中一把抓住。

看到来人的明黄色朝服,众人都是一惊,纷纷跪下来行礼:“皇上万安!”

沈衍一向温和,此刻脸上却难掩怒色:“你们这样要朕如何安宁!”

李嫔被沈衍的内监总管李玉抓住双手动弹不得,真准备喝骂是谁敢如此无礼,转身见到竟然是当今圣上,早已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沈衍根本没看她,刚才要不是自己来了,容儿就要生生挨上这一巴掌,一想到这里,心中怒气就涌上来了,就是怕她们欺负了上官容,特意把御前宫女指了来给她,也让人掂掂分量不敢下手,没想到这样还是有人按捺不住,忍着怒火把关清秋拉起来道:“没事吧?”

关清秋摇了摇头。

沈衍这转开视线,慢慢环视了一圈。

被他看到的人都把头低了下去,战战兢兢不敢直视。

李嫔一个劲地说冤枉。

沈衍脸色一冷:“放开她。”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女人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嫔眼圈一红:“臣妾着实冤枉啊,上官妹妹身边的宫女做了不堪之事,臣妾想着不能有损了妹妹清誉,才出手训诫一下这个宫女而已。”

沈衍面色不见缓和,反而更加沉了:“我倒不知这宫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小小嫔位做主了,有皇后的口谕吗?”

“没……没有。”李嫔没想到圣上如此发问,呐呐道。

“有朕或者太后的口谕吗?”沈衍缓缓发问。

李嫔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双膝一软跪下,脸色苍白道:“圣上恕罪,圣上恕罪……”

沈衍却是懒得听她告罪了,冷淡的对众人道:“都起来吧。”

众人遵旨起身,只有李嫔一人还跪在地上,没圣上的吩咐不敢起来,不一会儿就有如坐针毡之感,她原本以为一个宫女而已,发落了又能如何。没想到圣上一来就冷语问罪自己,摆明了是替上官容出头,想着圣上从前待自己也是不错的,心中不禁忿忿起来,大着胆子开口:“可这宫女与侍卫私相授受证据确凿,抵赖不得啊圣上。”

沈衍闻言看向趴在凳子上的照儿:“情况可属实吗?”

照儿挣扎着要下来行礼,被顺苏扶住了,哭泣道:“奴婢冤枉啊,奴婢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沈衍眉头不自觉的蹙起来,即使他有心护着上官容,总要有个服众的理由。

关清秋这种时候反而冷静了下来,她从宫女手上拿过荷包,又蹲下来拿走了照儿身上戴的小香囊,仔细观察片刻后,道:“不对。”

沈衍问道:“哪里不对。”

她一一讲给众人听:“两者绣工虽然相似,却有着细小的区别,打结处并不一样,而且……”关清秋对李嫔道:“娘娘见多识广,摸一摸就知道了。”

李嫔硬着头皮摸了摸,还要狡辩:“我没看出有什么区别。”

“这缎子是上等的天辰锻,更密更滑,而宫女所用的是普通的绸缎。”关清秋说着先给沈衍看了,再把东西递给了顺苏。

顺苏也是个懂料子的,虽然两者看着一模一样,但模着就知道不同了,她把手中的东西一一给众人看过。

打结处与布料的确不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铁证如山,再难相辩。

李嫔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没想到如此周全的计谋竟然还是百密一疏,关清秋好毒的眼力。

沈衍看向地上跪着的李嫔已经带了失望之意:“原本只是以为率性可爱,没想到竟然做事如此急躁,不分青红皂白就惹出这样的风波。”

李嫔第一次听到说沈衍说这样的重话,整个人三魂去了两魂,越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沈衍语气一转,似有叹息之意:“罢了,念在你有孕在身,这次就算了,若是再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唬的李嫔频频磕头。

沈衍看了一眼李玉,李玉上前把李嫔扶了起来。

沈衍轻轻揽过关清秋的肩膀:“还好你没事。”

关清秋望着他柔声道:“圣上来的及时。”

旁边的李嫔咬紧了牙。

…………

禄王府,

禄王妃一年以来缠绵病榻已久,在几日前夜里殁了。

灵台,牌位,白幡。

一夜之间王府就变了,明明是在春日里,却仿佛冰封了万里冰雪,连空气都是凉的,清冷的刺骨。

桃花落了一瓣又一瓣,仿佛在不舍那女子的离去,一声声哀泣着不肯别离。

世间人已故,

地下泥销骨。

惨淡的白色一抹抹在深色的大堂中,纵横交错着一个女子哀婉的过往。

王府里一片凄凄惨惨,下人们哀泣不止,禄王自从王妃去后几日都闭门不出,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王妃留下来的东西。

不饮不食,前来吊唁的人无不感慨想不到王爷情深至此。

宫中也知道三王爷的爱妻没了,太后听说三王爷几天都没出来过,担心的不行,生怕沈裕随王妃去了。

次日就把沈裕召进了宫,太后看着沈裕眼睛下面都是乌青的,估计几天都没怎么睡。

太后这么多年什么没看过,生离死别,人间最悲痛不过于此了。

安慰了几句看沈裕失魂落魄的也不忍,先叫沈裕回府了,安排了太医去好好照料。

第十一章 伤势

沈衍到底不放心,陪着关清秋回了紫台宫。

一行人都没进内室,识趣的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沈衍坐在榻上接过平儿递过来的青化寿字茶盏,喝了一口放下:“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臣妾没受委屈。”关清秋摇了摇头,螓首低垂。

沈衍握住关清秋的手,把人轻轻带入怀里。

关清秋皱眉“嘶”了一声。

沈衍脸色一变,不待关清秋说什么就把她的外衫掀开了。

里面的旧白衣衫裹在身上,裸.露出的肌肤是荔枝般的冻白,就那么轻轻一拉已经露出了大半,优美而婉转的线条微微起伏,漂亮的可以入画。

然而背上有道长长的淤青,趁着白到晶莹的肤色格外显得触目惊心。

“圣上?”

沈衍眉头紧缩,并不答话。

轻轻把衣衫合上,道了声:“李玉。”

李玉微弓着身体进来:“奴才在。”

“拿几瓶上好的治淤青的药过来。”沈衍语气冰冷道,他心内有火,气关清秋不重视身子,又不能对她发火。

李玉眼眸低垂道了声是。

关清秋有些不安道:“……我没事的。”

沈衍不答,脸色更沉。

关清秋第一次看到沈衍黑脸,也有几分不知所措,忍不住动了动。

谁知一向对她温柔似水的沈衍毫不留情的打了一巴掌。

声音很响,却不是很疼,带着微微的麻。

关清秋脸‘腾’的一声红了。

给她几个脑子也想不到沈衍会做如此轻薄的动作。

“你——”关清秋条件反射就想骂他登徒子,反应过来这是当朝天子,不能骂,生生憋了回去。

沈衍看她羞怒的样子不怒反喜,眼中都待着微微的笑意:“朕怎么了?”

关清秋侧过头不说话,耳朵都红了。

沈衍微微一愣,随即心里都泛起柔软来,轻轻笑道:“害羞了?”

关清秋心想,不,是被气得。

一会儿李玉送了药过来。

琥珀色的药膏被沈衍在手里捂热了涂在背上,微微的凉意在背上蔓延,带来的却不是疼痛,而是微微的甜。

这是关清秋从未感受过的,她想起了前世烟雨蒙蒙,一抬眼看到那双眼睛,一见倾心,所以嫁给了沈裕。

到后来,什么都是假的。

想到这里,关清秋轻轻阖上了眼睛。

沈衍以为她是疼了,动作更为轻柔。

“被打了怎么不说?”

关清秋听沈衍问话,将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都压了下去,定了定神道:“当时情况紧急,没感觉到多疼,而且……李嫔肚子里还有孩子,皇上该对他好些。”

关清秋看向沈衍,一双眼睛黑水银一样黑白分明,带着清透的水光。

沈衍没想到关清秋自己都受伤了还想着这些,愣了一下。

随之而来的就是动容:“你呀……”

不禁就想着,若是后宫众人都向关清秋一样该多好。

两人依偎在一起,沈衍身上细细幽幽的龙涎香从衣襟处渗了出来,带着男子的的味道交织在一起,熏得人肢体绵软。沈衍呼吸近在咫尺,关清秋在沈衍怀里轻轻阖上了眼睛,她不是圣人,事已至此,哪怕当时说了又能如何。

沈衍再生气也会顾忌着李嫔肚子里的孩子,就算惩处了也是不轻不痒的,还不如在沈衍面前卖个好来的划算。

六月已经到夏季了,天气浮起热意,好在紫台宫地方避暑,所以没有感觉到。风静静的吹过内室,石榴花吐艳的蕊微微颤动,两人的鬓发吹拂到了一处,外面有草木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一切静谧如斯,像是一场美好轻柔的梦境。

晚上上官容晋封美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六宫。

上官容自从几日前就在这后宫风波中心了,一见面就让圣上斥责了圣眷优容的佳贵妃。

这还不算,连皇上从不让人踏足的清昭殿都住了进去,如此厚待,是个人都能看出是被圣上当成眼珠子宠了。

说来也奇怪,圣上一向雨露均沾,不薄待了任何一个嫔妃,却也没有对哪个女子格外青睐,像是例行公事一样平衡着后宫女子的恩宠。

像是如今突然晋封可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六宫都知道——

美人位分虽然不高,但是以她的恩宠来看绝不会止步于此,上官容这个名字怕是要成为后宫嫔妃的眼中钉了。

顺苏曾经对关清秋说过自己的担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主如今锋芒太过可能不是好事。”

关清秋并不过多的担心,闻言淡淡一笑:“我不出众她们就不会害我了吗?上官……”意识到说漏了嘴,关清秋改口道:“我从前算的上默默无闻了吧,害我的人还是没少,现在我在明面上,背后又有沈衍,她们反而要顾虑几分。”

顺苏点点头:“小主说的也对,在这宫中哪有什么万全之法。”

关清秋不多纠缠这个话题:“照儿没事吧。”

顺苏答道:“还好小主去的及时,太医说只是皮外伤,只要休养一阵子就好了。”

“那就好。”关清秋心下稍安:“叮嘱她好好养伤,这些天照顾着点。”

顺苏笑道:“小主放心,奴婢已经交代过了。”

关清秋每日在宫里看书弹琴,过的十分悠闲。

一晃就过了大半月,这时照儿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七月时节,京城酷暑难耐。历代皇帝都有去行宫避暑的祖制,只是今年因为江南水患的缘故,国库空虚,亲贵百官一起去的话未免过于铺张,所以今年就免了。

好在关清秋的紫台宫地方清凉,沈衍又让内务府每日送冰过去,所以并没有多热。

关清秋倚在榻上轻摇着团扇,一截带着蓝宝石祥云纹饰手镯的腕子欺霜赛雪,却不显得柔弱,骨头都是清隽精致的,纤长而笔直。她按照魏江的法子锻炼颇有成效,身体好了很多。

沈衍特意挑的白兰玉团扇,扇柄是白玉做的,握得再久也不会热的发腻,反而玉润清爽。

关清秋吃着冰镇的水果,问顺苏:“东西做好了吗。”

“做好了。”

关清秋起身:“走吧,这个点圣上估计在处理公务。”

照儿道:“小主为什么不等会儿去呢。”

关清秋笑而不答。

顺苏在旁边解释道:“给圣上送东西的嫔妃多了去了,大多是在闲暇的时候,我们现在去,反而在圣上心中地位不同。”

照儿暗自咂舌,送个吃食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当下只跟着她们当自己是个哑巴。

关清秋其实只想着天气炎热,沈衍一定也想偷懒,自己刚好给他找个理由。

坐着肩舆一会儿就到了。

李玉小跑过来笑道:“小主怎么这时候来了,圣上在处理公务,怕是一时见不到人。”

关清秋道:“无妨,公公去通传一声,不能的话我就走了。”

李玉犹豫着,还是去告诉了圣上一声,出乎意料的,圣上竟然道:“进来吧。”

李玉纳闷,圣上一向都谁都不见的,这个小主年纪不大,倒是很有些手段,笑的更殷勤了:“小主快进去吧,圣上等着呢。”

关清秋微微颔首向内走去。

“见过圣上。”

沈衍过来拉起来:“坐吧,这么热的天,怎么过来了?”

关清秋道:“天气炎热,给圣上带了东西,没想到圣上这里倒是凉快。”

清照殿里的书房比内室休息的地方多了几分肃穆,书卷错落有致的码在架子上,简单大气的博古架上放着粉彩云龙纹转心瓶,釉里龙纹壁瓶等几个壁瓶,

颜色多是爽朗温润的,里面光线正好,空气中有着丝丝薄荷的气味,提神清爽,夏天的闷窒都消失了大半。

沈衍穿着常服,一身象牙白圆领袍,上面绘着工笔山水楼台,更显的身姿欣长,不像个皇帝,倒像是小画本里的斯文貌美书生,不过比寻常文人又多了分威严尊贵。

沈衍听了一笑:“这话小气。”说着携着关清秋坐下,看着精巧的食盒道:“带了什么?”

关清秋拿出糕点,颜色和清昭殿里一样清润明目,淡青色为主。

是冰镇过的莲叶羹配凉凉的翡翠糯米丸子。

沈衍先给关清秋喂了一勺,看的人红了耳朵才吃起来。

“这个滋味比御膳房做的好些,有什么秘方吗?”沈衍指着莲叶羹问道。

关清秋红着脸轻轻嗔了沈衍一眼才说:“水不同,这个是清晨荷叶的露珠水,又兑了点花蜜进去。”

沈衍随口夸道:“朕的美人知识渊博。”

关清秋知道沈衍在打趣她,会吃算什么知识渊博,当下瞪了一下。

这个身体秋水长眸本就妩媚,一眼过去不觉得凶恶,反而一股子宜嗔宜喜的风情,当即把沈衍看的呆了过去。

桃花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

关清秋被他看的想笑,沈衍一向从容自若,第一次显得这么……可爱。

“看什么?”

沈衍回过神来,大感丢人,低头吃东西含糊道:“以后不许瞪人。”

想了想补充道:“除了朕。”

关清秋莫名其妙,只当这个男人在无理取闹,在心里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第十二章 伤逝

自从关清秋晋封以来,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几乎都在宫里。

当今圣上每月除了去皇后那里留宿几日,几乎没在别宫嫔妃那里过夜,略坐坐就走了。大半月都在关清秋的紫台宫休息。众人私下妒恨万分却又不能如何,圣上的心思摆明了。

佳贵妃禁足,李嫔受了申斥,已经很长时间没去看过了。

一时间后宫众人脸上都憔悴了下去,去福嘉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也不似以前那样欢喜,太后问了几句,众人不敢说圣上,还是皇后拐着弯提了几句。

太后心里有些不满,也没多说什么,圣元帝毕竟是他亲生的儿子,又自小就在别的妃子那里抚养,自己确实没尽到一个母亲的职责,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怅然,打着精神安慰了众人几句就散了。

众人走后,太后独坐在紫檀雕花椅子上,神情有些萧索:“红袖,哀家是不是薄待了皇帝。”

红袖微微一愣,赶紧安慰道:“怎么会呢?太后对圣上尽心尽力,连衣食住行都时刻念着。”

太后心里稍作宽慰:“是啊。”

红袖看太后脸色好些了才道:“太后以前也是没有办法,谁不想把孩子放到自己身边呢。圣上心里也知道太后的好,才一直什么都以太后为先。”

两人说了几句,太后道:“待会儿叫皇帝过来一趟。”

红袖说了声是。

…………

自从沈衍去了福嘉宫一趟后,关清秋也被叫去了一趟,规规矩矩的请了安就站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腿隐隐有些酸,太后不说话又不能失态,只好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太后才发现她似的:“还站着呢,坐吧。”又对红袖嗔怪:“怎么不提醒哀家。”

红袖告罪:“奴婢该死。”

关清秋知道太后在给下马威,老实的坐在凳子上等着太后开罪。

太后先是说了些寻常的问候,接着话锋一转:“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不是池中物。”

“听说圣上最近很中意你?”

关清秋心道,来了。

她想了想道:“圣上见我身体不好心有不忍,才多陪了会儿,是嫔妾的不是。”

太后见她言语讨巧,又认错干脆,心里舒服了一点:“圣上的性子,也不能怪你。”过了会儿言语就变得肃正起来了:“既然圣上喜欢你,你就要更加上心,圣上政事繁忙,有时候忘了身子,你要记得提醒。要是在你那里生病了哀家可要找你的。”

关清秋连忙称是,道:“太后放心,嫔妾一定会注意的。”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嗯,时候不早了,你也下去吧。”

晚上沈衍来紫台宫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都了然了。

沈衍歉然道:“朕这几天不能天天陪着你了。”

关清秋眨了眨眼道:“没事。”要是沈衍天天来她怕是又要被叫去福嘉宫了。

沈衍静静拥着关清秋,室内烛影摇红,珠帘被夜风吹的轻轻晃动……

…………

钟粹宫。

李嫔早早就在宫门前候着了。

她听说圣上要来,多日的郁闷一扫而光。

和宫女欣芮有说有笑起来。

钟粹宫除了李嫔还住着陈美人。

陈美人性子清冷,很看不上李嫔那副张狂样子,两人见面也是针锋相对的。她要出门,福了一礼就要出门。

谁知李嫔看了她一眼,转头和欣芮笑道:“有些人就是清闲,我是想出门都不能了。”

欣芮奉承道:“娘娘肚子里怀着龙种,自然不能相比。”

陈美人听得刺耳,冷冷看了一眼就带人走了。

旁边的绿云道:“李嫔娘娘嘴上也太不饶人了。”

陈美人厌恶的皱了皱眉:“提她做什么。”

绿云识趣的闭了嘴。

天色渐黑时沈衍到了。

待李嫔行了礼温言道:“进去吧。”

李嫔觑这沈衍的脸色,小心挽上去撒娇道:“臣妾还以为圣上生气了,再也不理臣妾了。”

沈衍脸上有一丝笑意:“傻话。”不急不缓道:“你要不那么莽撞,朕也不会出言申斥,那么多人面前,朕总要给个态度。这些天朕没来看你,可有好好养胎?”

李嫔笑道:“臣妾日日都遵循遗嘱,安胎药都是一碗不落的喝。”

沈衍点点头:“那就好。”

李嫔看沈衍并无异常才彻底放下了心,两人一起朝里面走去。

夜色深沉,皇宫里的天总是黑的很早,夏天的晚上凉风习习的吹过宫殿的每一处砖瓦。

沈衍去各宫多了后,后宫安静不少,连怨怼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众人以为圣上对上官容不过一时新鲜,时间到了就放下了。

关清秋不在意她们的妒忌,自然也不会把嘲讽放在心上。

时日一晃就到了九月,李嫔的肚子渐渐大了,沈衍少不得去钟粹宫去看她。

刚好是前几个月,李嫔总是不安心,有个风吹草动就心悸,太医院的人一波一波的来,又一波一波的走。

太后也重视这一胎,送了许多珍贵的补品过去,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许多。

皇后日日查看李嫔的饮食身体不说,沈衍也是经常吩咐下人仔细照顾。

这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尊贵自不必说。

各宫的人也是经常往钟粹宫跑,连身体不好的愉贵妃都去看了一次,说了些忌口的东西。

贤惠的淑昭容更是几天一去,热闹的不得了。

关清秋与李嫔不睦,并没有去过,因着表上的面子叫小钟子送了东西过去。是沈衍亲赏的一对如意和合碧玺和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

当着李嫔的面让太医再三看过。

关清秋没想到的是,李嫔这一胎,在九月十三日这天,没了。

当时关清秋正在与沈衍对弈。

忽然听到外面喧哗声四起,顺苏带着欣芮急急往里面走,欣芮脸上白的几乎没了血色,嘴唇颤抖个不停,见了沈衍立马瘫软的跪在地上,哆嗦道:“圣上,我们娘娘见……见红了啊!”

沈衍猛地站起来:“什么?!”

关清秋也是一惊:“怎么回事?”

欣芮抖得厉害:“今天下午,我们娘娘就开始腹痛,刚才突然就见红了。”

关清秋急急问:“太医请了吗?”

欣芮哭着道:“请了,圣上快去看看吧。”说着磕头不止。

“朕去看看!”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欣芮跟在后面去了。

关清秋问顺苏:“李嫔的胎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顺苏也懵然不知:“……突然就这样了,钟粹宫那边忙的人仰马翻,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外面冷风吹来,关清秋阵阵发寒,不由自主的把软枕抱在了怀里,根据原身的记忆,沈衍登基多年,前几年前朝势力复杂交错,家族关系连丝带藤着抓着上面,连几个皇叔都明里暗里的下绊子,牵一发而动全身,边境势力又不安分,特别是以游牧为主的北疆,胡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沈衍一直忙于政事根本无暇管理后宫,这几年国家渐渐安宁才去的多了些。

其实这不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了,之前的大皇子生下来就带有弱症,好不容易养了两年还是去了。皇后的孩子难产,这次李嫔的孩子也……

关清秋望着摇晃的烛火:“为什么宫里几个孩子都没了?”

顺苏也望着窗棂出神:“奴婢不敢妄自揣测,宫里的孩子……不都是这样吗?”

幽幽的话一会儿就散在朦胧的夜雾中了。

关清秋听着顺苏的话,看着迷蒙的夜色和描金绘风的宮角飞檐,第一次感到这宫里的黑夜是这样难熬。

前方晦涩不清,路途波折诡谲……

关清秋在宫中坐不住,索性也去了钟粹宫。

到的时候只见到宫人进进出出,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这样血腥粘腻的颜色印的众人脸色发白。

皇后,佳贵妃,愉贵妃,淑昭容以及众多妃嫔都围在偏殿。

沈衍在宽大的椅子上坐着,紧紧握着着冰冷的扶手,修长的手指近乎青白色,见到关清秋来了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眸子颤了一下。

李太医在里面满头大汗,和几位太医院的同僚共同斟酌着办法,围在一起焦灼着。

月光惨淡的如同一瓦霜雪,覆在糊窗的纸上,更深露重,滴滴敲打窗沿。仿佛钟声一样,连带着时光都慢了下去,只能在红墙朱瓦里消失殆尽。蜡烛毕毕剥剥的声音焦焦的燃烧着,烛影晃得整个宫里鬼影重重,连同帷幕都拉成长长的一片。

关清秋在外面陪着沈衍,听到李嫔在里面一声声惨痛无助的呻吟,也不由得心惊胆战,前世,她也是这样的,眼看着一个生命就这样没了,化成一滩脓血消失在这个人世间。

此时,对李嫔的厌恶都消失了。

李嫔一声声惨叫唤起了她前世的记忆。她为那个未曾出生的生命喜悦着,怜爱的抚摸着肚子想着这孩子是男是女。

以后会是怎样的人生。

这样的期许,是她在王府灰暗生活里的光,几年的疲倦和悲哀都在这个蓬勃的生命里可以忽略不计。

李嫔声音一声小过一声,最后已经没什么声响了。

里面的太医掐人中,用人参吊着都没用,眼看着李嫔的血越来越多,把玉带叠罗衾都浇得透湿。

他们都知道,这个孩子保不住了。

第十三章 秋风

李太医惶恐的跪在地上,抖得如同筛糠:“圣上,孩子保不住了。”

随着太医的话一落,内殿顿时落针可闻。

关清秋看到的沈衍是大权在握,说一不二的,从来没有过这么茫然的时候,眼睛蒙了一层灰,整个人都僵硬在了椅子上,深深地阴影打在沈衍的脸上,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看的人心里一抽。

皇后声音轻柔中带着哀婉:“圣上节哀,您还会有孩子的。”

佳贵妃难得的脸上不带一丝妩媚,附言道:“是啊。”

沈衍脸上带着倦意,拒绝了去皇后的乾清宫,独自回了清昭殿。

夜路长长,凄绝的寒星在天上一闪而逝,好像也在哀泣的逝去的亡魂。

众人除了平常跟李嫔交好的几个嫔妃,其余的都散了。

关清秋回到宫里让顺苏照儿休息去了,她自己却没有就寝。

紫台宫蒙了一层乳白色的细纱,青草的气息弥漫在深深宫墙里,不知名的野花缩在角落里,唯恐惊扰了行人。

关清秋从宫里一个人出来,顺着石子路走出去,夜里静得出奇,只听到小虫阵阵哀鸣,不过是九月,竟然就有了萧瑟之感。

这条路,通往的是西楼台。

深沉的夜幕空的让人心里发慌,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冰冷的发寒,皇宫层层叠叠的屋脊像择人而噬的巨兽般将人吞没。

死寂,冰冷。

台阶蜿蜒曲折。

关清秋提着衣摆层层往上,一时间只听到脚步的沙沙声在这个前朝建立的建筑里响着。

关清秋在顶层停下脚步,前方有个身影立在月色下。

已经没了白天的萎靡,取而代之的是笔直而凌冽的背,明明不很宽阔傲人的背竟然透着山峦的深沉凛冽。

而旁边的白鹿仿佛也能感受到沈衍的情绪,并没有向往常一样走开,而是静静的卧在沈衍的旁边,以这种形式陪着他。

一瞬间,关清秋在钟粹宫都没掉的眼泪涌了出来。

沉重的悲伤不可抑止的冲击着四肢百骸……

都说君王无情,他们不能言喻的情感一分不少的压在了心里。

亲人背叛,兄弟相残,后宫中女子的勾心斗角……

但是沈衍是皇帝,是天下的皇帝,所以再苦再累也只能放在心里,不能诉之于口,更不能软弱无助。

关清秋看了半天,终究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陪沈衍吹了一夜冷风。

因为她知道,这种时候言语的苍白。

沈衍独自一人,是君王的傲。

不愿给别人看到悲伤,是君王的骨气……

…………

一夜之间,就连天气也为这个孩子动容似的,草木有盛转衰,带了凋零的气息,紫禁城也进入了秋天。

李嫔骤然滑胎,六宫都不安。

好好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太医事后说是钟粹宫里的屏风不知怎么突然倒下险些砸伤了李嫔,才心悸导致的滑胎。

这个说法众人都心存疑虑,因为李嫔一向胆大,怎么会如此不禁吓。

不少宫女太监私下传着不堪的言论,有说李嫔的,有说钟粹宫阴气重的,这些如沸的流言都被皇后强硬的镇压了下去,狠狠教训了几个源头的人,宫人至此稍有收敛。

至少在明面上是听不到这些阴私言论了。

沈衍嘉奖了皇后的雷厉风行,夸她此举有将相遗风,为了安慰李嫔失子之痛,升了昭仪。

只是李嫔整日悲伤,有时见到沈衍,言语上失常,经常怨怼着别的妃嫔,沈衍虽然不忍过分苛责,也渐渐去的少了,李嫔便把火发在了宫人身上,稍有不顺动则打骂。

宫人眼明心亮,知道李嫔这样下去离失宠不远了。

李嫔纵然升了位分,也不能安慰多少,钟粹宫现今终日沉浸在悲戚里面,本就阴暗的天色压得钟粹宫众人都透不过气来。李嫔抱着给孩子做的小衣垂泪,不愿出门。

原来珠圆玉润的脸都消瘦了下来,穿着往日的衣服越发显得人形销骨立,单薄的一层。甚至连花团锦簇的衣服一律不穿,换了素色的料子。

宫室里点着白色的蜡烛,惨淡的照着,每一晃动都影影绰绰在李嫔憔悴的脸上。

太后也为这个孩子伤神不已,本以为能抱上白白胖胖的孙子,没想到现在却只能燃烧着纸钱寄托哀思。一连几天都在佛堂闭门不出,还是身边的大尚宫红袖怕太后忧思过度请了圣上过来后才有所好转。

太后想着这个孩子,又听说自从南安王府王妃殁了之后,南安王在府中消瘦不少。

南安王妃都去了几个月了,这样下去也不成事儿,太后这样想着,把人叫来福嘉宫准备安慰几句。原以为还要消沉一段时间,没想到沈裕说了几句话后说想纳一位侧妃。

太后当时还有些惊讶,问了缘故之后才明白。

侧妃是原来王妃关清秋的妹妹,关寄云。

关寄云丈夫死后就住在了南安王府,两人姐妹情深,关清秋临死前的遗愿就是希望沈裕能好好照顾关寄云。

关寄云是有过人家的,何况又是罪臣之女,她当时就觉得不太妥当。

没想到一向淡然的沈裕竟然留下泪来,说这时亡妻的最后一个心愿,要是不能做到还有什么面目活下去。

沈裕悲痛不已,她看的不忍,又想到当年与贤妃的姐妹之情,就同意了。

沈裕感激不已,叩谢着出去了,他刚准备出宫就看见圣上身边的李玉等在外面,见他来了道:“圣上在御书房等着您呢。”

沈裕不知道沈衍有什么事,吊着心去了御书房。

他恭敬的行了礼后,听到沈衍淡淡问:“太后同意了?”

沈裕听到沈衍语气没什么波澜,心头一紧道了声:“是”。

“你倒是……”

沈裕只听得半句就没了声音,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沈衍低着头执笔,脸上有一半被笼在阴影里晦涩的看不清,另一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沈裕全身不知道怎的一寒,静静的在下面等着,半晌才听到一句:“下去吧。”

沈裕刚出门脸色就淡了下去,上了马车后,眉头更是紧紧皱在一起。

他的母妃是先帝的贤妃。

当年的太后还是先帝的宜妃,因为一些原因把沈衍交给了贤妃抚养,两人其实是一起长大的。

小时候两人是真心实意相处过的,可是宫中哪来的兄弟。猜忌,怀疑,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开始假面相对。

夺嫡之争时沈裕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沈衍估计没找到证据,并没有把他如何。

不过终究是有了防备之心。他一心沉浸于琴棋书画,装着与世无争的样子,一装就是几年。

后来用尽心机娶了关清秋,得了关儒的举荐才重新入了朝堂。

现在关清秋已死,事情的发展却不向他想的顺利。

照理说关儒叛国通敌的罪名已经成立,沈衍应该除之后快才对。

可是从关儒入狱至今,沈衍却迟迟没有发落。

倒是叫他看不透沈衍的想法了。

沈衍总是这样,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以前就是这样,当了皇帝之后更加高深莫测了。

他回想起沈衍的神情,心头掠过一丝阴霾,沉着脸下了马车,在拐角处听到一声惨叫,沈裕转过去一看是关寄云在教训下人,再仔细一看竟然是自己的侍女如意。

如意做事妥帖,人又生的伶俐可爱,现在一张脸上却被打了几个掌印,侧颊都红肿着。

沈裕顿时就有些不快:“好好的你打她做什么?”

关寄云心里也不舒坦,早就看到如意和沈裕眉来眼去了,小贱蹄子勾引沈裕就算了,对着她也敢横眉竖眼的,就让这女人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

没想到沈裕一回来就对她臭着个脸,话里分明是向着那个女人。

关寄云不快,面上却没表现出来:“王爷怎么不问问她做了什么?”

沈裕不阴不阳道:“难道她也私通了哪个侍卫?”

“你——”关寄云只是想出口气罢了,没想和沈裕吵,哪晓得沈裕一张口就是冰渣子。这话明摆着说她陷害关清秋那次,沈裕怎么好意思说,他自己不也是始作俑者吗。这会子撇清关系了,晚了!

关寄云被他一刺,声音也冷了下去:“王爷这话什么意思?”

沈裕嗤笑一声。

关寄云自关清秋一死就急着名正言顺,明里暗里提过多少回都被他轻飘飘挡了回去,后来关寄云铁了心要名分,两人知道彼此底细太多,本就不是

全心相对,现在更是相互猜忌着。

要不是顾忌着关寄云鱼死网破,沈裕根本不会这个当口立个侧妃引起沈衍的注意。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好自为之吧。”沈裕眼中似有寒冰:“凡事别做太过,否则,我也容不了你。”

说着带着如意就走了。

关寄云气得发抖,直想冲上去跟他理论,却是心头血气跟火都冲了上来,叫她说不了一个字。

旁边的丫鬟急急安抚着:“主子别生气,王爷一定说的是气话,您肚子里还有小王爷呢,别气伤了自个儿。”

关寄云看着沈裕的背影只觉得一片寒凉,火被这样的温度浇灭了,只剩下寥寥的烟冒着。

气话?

不,这就是沈裕的所思所想。

之前还互相虚情假意着维持着面子,现在沈裕连这些都不在乎了。

当下连教训如意的心思都没了,失魂落魄的回了冷冰冰的卧房。

第十四章 远虑

这日关清秋在清昭殿陪着沈衍。

沈衍在李嫔小产后的一月后虽然举止没什么不同,但关清秋与他经常待在一处,能发现他的郁郁。

沈衍手执书卷,眼眶下有淡淡的青色,向来清俊的桃花眸子有着淡淡的红血丝,是因为沈衍深夜抄了许多的《往生咒的》缘故,送到安华殿一起给那孩子烧了。

估计这段时间都没睡好吧。

关清秋心里轻叹了一声,悄悄附耳到李玉耳边说了些什么,接着动作轻柔的往鎏金铜炉里加了些清甜的鹅梨帐中香。

沈衍看书的动作一窒,龙涎香清淡中带着幽幽的苦,此香清甜软糯,很容易就分出区别了,他微微苦笑:“香再甜,心也甜不起来。”

关清秋直接道:“但是心苦要是再闻着苦香,岂不是苦到家了。”

沈衍放下手里的书,出神的望着油光发亮的桌案,半晌才带着伤感开口:“这是朕的第三个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了。”

关清秋看到沈衍脸上的悲色反而放心了许多,要是一直闷在心里才叫人害怕呢。

关清秋放柔了声音:“世上多悲苦,孩子是早登极乐去了。”

“你拿朕当小孩子哄吗?”沈衍嘴角出现一丝笑影,转瞬又消失了,沉沉的金色灰尘漂浮在清昭殿中,越发显得黯淡不堪。

关清秋叹了一声:“不是把圣上当孩子哄,是逝者已去,只能这样想罢了,不瞒圣上,臣妾自小母亲就去了,臣妾每次想着母亲在天上享福,心里总会好受些。”

沈衍听着关清秋的话,想起了皇后的宽慰:“是这个孩子无福,才不能承欢圣上膝下。”

沈衍当时淡淡一笑,心中却十分不以为然,谁的孩子不都是命吗?竟然说这些有福没福的话,简直是诛心……

可怕的是,这样想的人大有人在。

后宫除了皇后一干嫔妃,前朝也是暗潮汹涌,宰相关儒通敌入狱,尽管证据确凿,他心里却始终有个疑影儿,他不相信……不相信关儒是这样的人,关儒不仅是当时鸿儒,与他还有着师生之情。

但是老臣高和昌和统领曹嘉咬着不放,连老三都关注着这件事。

一边是师生之情,一边是国之重臣。

佳贵妃娘家高家与皇后的曹家势大,连他都不得不顾忌着。

哪边都不让人省心。

沈衍的目光凝在关清秋脸上,只有这个人,和他是一样的心。

窗外风声呜呜,寒蝉凄切,枝桠都在轻轻的晃动着。

外面苦风夹杂着枯黄的落叶,里面却温暖,透着一丝丝清甜的梨香。

沈衍心中庆幸着,还好有她,脸上浮起一丝欣慰,缓缓把关清秋抱在怀里。

关清秋靠着结实的胸膛道:“圣上近日要好好休息了,您要是病了朝政可怎么办?”

沈衍轻轻嗯了一声,两人一晌无话。

这时李玉进来了,道:“奴才有事禀告。”

关清秋起身道:“那臣妾先行告退了。”说着便款款退出了殿中。

“可有结果?”

李玉跪下来:“奴才无能,请圣上恕罪。”

待到关清秋走后,沈衍的脸色就慢慢冷了下来。

藏得真深,李玉连蛛丝马迹竟然都没发现。

“罢了,下去吧。”

沈衍突然道了声:“十一。”

殿中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个少年,暗卫自前几朝就存在于宫中,为皇权服务,只以圣上一人的命令为首是瞻。

少年跪在地上默不作声。

沈衍在上面看着手中的书卷,心中却想着其他的,一幕幕细小而幽微的言语和画面从脑子里纷杂而过。

他声音冷的出奇:“查,朕不相信李嫔的孩子会受了点惊吓就没了。”

话音一落,少年暗卫轻悄悄的消失了。

………………

佳贵妃高朝华由春雨扶着来到了钟粹宫,后面还跟着康泰,头上一支点翠镶红宝石金菱花插在鬓间,水滴红玛瑙耳坠轻轻在颈边垂着,一贯的高华妩媚。

李嫔虽然升了昭仪,但是皇子刚去世不久,册封礼并没有办,说是以后有喜的时候一并补了。佳贵妃在宫中多年,怎么会不知道,“以后”就真是很久很久之后了……

李嫔喜好珠宝,佳贵妃记得她宫里一向是金碧辉煌的,连台阶都恨不得涂上金银才好,现在不说其他的,就是大门上的铜把手都落了层灰。

主仆三人刚踏进去就闻到陈旧的,仿佛是底下窖子封存了很久的味道,一股腐朽的霉味直冲上来,春雨拿手里的帕子在佳贵妃前面挥了挥,想让这刺鼻的味道散些。

其实秋天草木虽然稀疏,也不至于如此破败。

但看永夜宫就是了。

宫里图的就是个喜庆吉祥,这样的在永夜宫可是没见过,花照样姹紫嫣红的。

菊花中的精品像瑶台玉凤,雪海,玉壶春,鹫峰霁雪,秋艳,玉龙闹海,凌波仙子,千万金铃之类的流水似的往永夜宫送,到了这里就是些碍眼的残花枯枝,朝华心里明白,李嫔失了孩子,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了。

当面笑脸子,背后戳刀子。

宫里拜高踩低最是平常不过。

秋风吹的人一瑟,更显的这里草木杂乱,凄凉破败,不知道多久没打理过了。

佳贵妃拧了柳眉微微不屑道:“李嫔也太没出息了点,孩子没了就没了,整天躲在这宫里不出门,这宫里的人都管不住了吗?”

康泰小声道:“李嫔素来气盛,肚子里突然有了龙胎,奴才看她眼睛都快长到天上去了,这几个月被这些子人奉承着,更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一心只想着生下来个千尊玉贵的太子,现在孩子没了,她怎么能甘心呢?再说这合宫里的人那个没被李嫔打骂过,现在失宠了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

佳贵妃听得此言也没说什么,似乎是不置可否。

她与李嫔虽然面上交好,私心里其实也看不惯李嫔的张狂性子,

三人慢慢穿过长廊走进内室。

佳贵妃对康泰道:“你在门外守着。”

“是。”

外面枝影横斜,点点阴影打在这殿中,越发衬得李嫔憔悴不已,她只穿着中衣坐在床上,人消瘦了不少,鬓发散乱,双手紧紧抓着一件小儿的浅粉色棉绫中衣。

这是她亲手做的,为宫里的荣宠是真,对这个孩子也有着几分真心的期许,天下哪个母亲不在乎孩子?

见佳贵妃来了也只轻飘飘道:“娘娘怎么贵足临贱地了。”

佳贵妃愣了一下,继而便是大怒,一双黑水银般的眸子瞪了起来:“怪不得圣上不来看你,你自己照镜子看看像什么样子?!”

李嫔悲凉一笑:“是啊,连圣上都不来了,现下满宫里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吧。”

佳贵妃看她自怨自弃的不想样子,只想掉头就走,奈何还有话没说,忍了坐在床边:“不想让别人看笑话就自己振作起来。”

李嫔出神的看着自己的手,半晌才幽幽道:“怎么振作?”

佳贵妃这才发现,李嫔的手指枯黄的像外面掉落的叶子一样,骨节支愣愣露在外面。

心中有些惊异,李嫔两双手平时保养得跟水葱似的,根根嫩白,两个月不到竟然就成了这样……

佳贵妃压抑住胸口起伏,对李嫔道:“小产的妃子多了,你且看淑昭容失了大皇子还不是照样得圣上喜欢,否则她一个小小的昭容怎能和我一起协理六宫?再说句大不敬的。”佳贵妃压低了声音,“皇后的孩子不也没保住吗?人家至今在凤椅上坐的安稳的很。”

窗外一抹光影打在李嫔的眸子里,衬得人也出现了一抹活气,不似那样颓唐。

佳贵妃继续道:“这宫里,孩子没了还有宠爱,要是连这点东西都没了,可真要任人践踏了。你父亲在前朝虽然颇为的脸,但是朝堂之事变化万千,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他人的弹劾对象,你看关儒那个老东西就知道了。”

随着佳贵妃的话,李嫔的眼里渐渐出现了一丝神采。

是啊,关儒被沈衍亲自称为帝师,还不是一朝间什么都没了,女儿南安王妃都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心太过的原因。

佳贵妃再接再厉道:“几日间就能从说一不二的宰相变成脏兮兮的囚犯,何况是你家?你在宫里多一分宠爱,他们可就多一重保障。”

李嫔似有触动,又有些担忧:“嫔妾如今这样还能得到圣宠吗?”

佳贵妃轻轻拍了拍李嫔的手,镂空雕花嵌珐琅翡翠金护甲碰到了李嫔的手腕,冰凉过后带来的是微微的麻:“怎么不能?圣上重情,只看圣上晋了你的位份就知道了,只要你想,不久便可复宠。”说着佳贵妃附耳到李嫔耳边轻轻说了些话。

李嫔脸上喜色一闪而过:“嫔妾若能复宠,一定铭记在心。”

佳贵妃笑了笑,并没有把她这话放在心上:“姐妹间什么记不记的,说了这会子话我也渴了,先回宫了,妹妹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找我。”

李嫔道:“那就恭送姐姐了”

第十五章 近忧

佳贵妃转身带着春雨走了,一出门脸上就淡下去了。

两人顺着御花园走到了宫渠旁边。

御花园说是园子其实空间很大,自上而下前连清昭殿,后接福嘉宫,许多妃嫔的宫殿都在旁边。里面古柏老槐丛生,遍布奇花异草,星罗棋布的亭台殿阁和花石子路纵横交错,整个花园既古雅幽静,华美异常。

春雨道:“娘娘对她也算是不错了。”

佳贵妃飞髻上红宝石簪子在光下隐然一闪,她摸了摸胸前的溜金蜂赶菊别针,

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风和着清淡的花香飘来,她衣上的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在风中轻轻扬起,对着宫墙起伏连绵,顺着千里巍峨的淡蓝色的影子……

她表情有一霎那的阴沉,如暴雨来临前的层层阴云,珠翠的光芒都刺人的冷,发着泠泠的暗色。

春雨忙低着头装作没看见。

…………

“欣芮!”李嫔高喊了一声。

“是。”外面洒扫的欣芮急急赶了进来,连额头上都冒着汗。

李嫔看了目光稍缓:“这段时间也就是你……”

“这是奴婢该做的。”欣芮忙道。

李嫔目光更加柔和了,她也知道自己不得人心,对下人非打即骂,这才没失宠多久,能走得都走了,只有欣芮一直陪着。

“好丫头。”

李嫔听了佳贵妃一番话幡然醒悟,就算没有了孩子,她还有沈衍的恩宠可以争。其实这次的事情并非全是偶然,自从六月怀孕以来,上官容处处压了她一头,她心里就有些不太痛快,太医也说她体质不好,这时不是怀孕的好时机。

她当时一心想着这个孩子能带来的荣宠和关注,求太医千万要保住这个孩子,又私下给了许多银钱贿赂,太医虽然尽心诊治,但是她因为心头烦闷不止,十月里一受惊便落红了。

想着想着,脑子里又浮现出上官容那张脸,一副标准的美人面孔,让人说不出的厌恶,李嫔银牙紧紧咬着,若不是这个小贱人,圣上怎么会对她冷眼相待!

李嫔眼中闪过一丝雪亮的恨意,长长的指甲几乎要陷进了肉里,一寸一寸仿佛毒蛇慢慢吐出了鲜红的信子。

…………

近些日子天气阴凉,这日难得天气晴好,早早的就露出了一线晨曦,细细的金光从天朗气清的空中照在明净的琉璃瓦上。

宫嫔一起里在乾清宫坐着,皇后坐在上面看见下面坐了满殿,道:“今日大家来的倒是早。”

下面的淑昭容温婉笑道:“向皇后娘娘请安本来就是我们嫔妃的本分,娘娘身体安好,便是六宫都同感恩泽了。”

这话说的讨巧,连一向威仪的皇后都笑了:“和岚这张嘴还是和以往一样甜。”

淑昭容笑吟吟的用戴了金丝琉璃护甲的手剥了个金桔慢慢吃了。

愉贵妃也道:“臣妾们想法都是一样的。”

皇后笑了笑,随即正色道:“本宫身体再重要也比不过圣上,近日我看圣上眼下有着青色,精神也不太好,你们想法子让圣上高兴才是真正要紧的事。”

此话一出,众人都无言了。

皇后见状脸色微沉。

淑昭容苦笑道:“臣妾们也想圣上日日欢颜,可……圣上哪是我们几句话就哄的了。”

皇后还没说话,佳贵妃摸着身上玫瑰红水绸洒金长衣上的扣子也开口了:“淑昭容这话说的是,这样的事情轻描淡写的安慰有什么用,再说——”她瞥了一眼关清秋,“这天天日日不离圣上的可是另有其人,皇后娘娘应该问她才对。”

皇后刚要开口就被打断了,何况这话虽然指着关清秋,到底语气不太好听,当即脸色就冷了下去。

室内顿时就有些尴尬,众人有意无意的都看向关清秋。

关清秋身穿香色漩涡纹纱绣裙,头上只戴了个紫玉雕云纹玲珑簪,别有一番清丽,此时缓缓起身道:“臣妾虽然陪着圣上,也说过些话,最近到底在清昭殿的时候多。”

皇后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圣上喜欢关清秋,也不过是多了几回而已,这段时间几乎都在清昭殿,温言道:“本宫知道,你坐下吧。”

又说了些闲话,众人就散了。

关清秋走出宫中,天气晴好,便慢慢在路上踱步,愉贵妃从旁边走来,笑道:“难得见到妹妹,一起走走如何?”

愉贵妃性子温和,说话轻声细语,关清秋对她印象还好,便道:“求之不得。”两人走在石子路上,阳光温柔的照下来,晕着丝丝暖暖的金光,空气中飘来桂花绵长的香味。

两人说话间,关清秋感到愉贵妃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看着自己,这目光并无恶意,于是她直接道:“贵妃娘娘看我做什么?”

“说实话,我是第一次见到圣上这么在意一个人。”愉贵妃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轻愁。

关清秋看到女子病气脸上的悲色,一时不知如何说话,要是其他人她大可说一句:“沈衍对娘娘也很好。”

可是对着这个女子她说不出来,愉贵妃年纪并不大,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清淡的天蓝色刺绣交领上绣着绿萼梅,就算披着云锦累珠披风也显得孱弱,旁边的婉儿紧紧扶着她。

愉贵妃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掩饰一笑,借着其他的话把话题换了。

关清秋发现愉贵妃虽然出来的时候少,但是说话有礼,更难的的是有一股悲悯之气,在宫中可谓难得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婉儿轻声道:“外面有风,太医吩咐了不宜久待。”

关清秋福了一礼:“那告辞了。”

…………

边境。

这里是荒漠边境的一处小集市,带着兜帽纱巾的男男女女穿行其中,嘴里说着参杂着大昭和胡语的特色方言。

一个女子在地上握着刚偷来的东西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腹中的肠胃因为饥饿而痉挛抽搐,空气和吞咽下去的气体在腹中挤得无处藏身,每一个神经都叫嚣着!

女子衣衫褴褛,下摆已经碎成了一条条破布,脏污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上也是眼窝深陷而发青,嘴唇干裂发乌,手上沾满了已经结块的泥土和黑色的血痂,跟热腾腾的雪白馒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突然,拳头,喝骂和踢打如暴雨般兜头而下,旁边的小贩和行人的声音都化作了遥远而不清晰的背景。

赵兰全身蜷缩在一起无声抱着食物。

剧烈的疼痛过了好长时间才停止。

她紧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不用睁眼也能感到无数好奇探视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睁开肿胀发青的眼眶,眼泪无声的往下流,她想起以前的主子关清秋。

她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样貌不说美也称得上清秀,去关府时关老爷子一眼就看中了她。

到关府时,她十五,关清秋十三。

关清秋待丫鬟极好,不是明面上的亲昵纵容,而是平等,关清秋从来没有把她当作下人般呼来喝去,起初年纪小还不觉得有什么,后来见多了大户人家私下的污浊腌渍才知道关府有多难得。

唯有关老爷子那样的雅正人物才能让家风如此清正,可笑的是,自己却因为自己那点私心把关家弄的家破人亡。

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弟弟和自己那点痴心妄想……

家中虽然不能帮衬弟弟的仕途,却也是本分老实的人家,这小崽子不知道从哪里学的汲汲钻营,扪隙发罅,落得个削职流放的下场。

赵兰看不清楚,却能听到耳边细碎嘈杂的声音。

……往哪里跑,你老子把你卖给我了知道吗?

恍惚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嗓音,里面夹杂着女孩的呜呜哭声,被拖着走远了。

——这就是世道。

蝇营狗苟之辈不绝如缕,普通老百姓为了微薄的希望终年不见年岁的劳作着,任何一点渺如星点都能让人高兴起来,然后就是无止境的苦闷了。

而自己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现在想来,当初的辗转反侧,焦虑难安,不过是思慕到渴求到被扭曲的欲望作祟,一行水渍顺着狼狈不堪的脸上淌下,这几个月来愧疚像一把陈年旧刀一刀一刀割着心,痛彻心扉,都是她应得的,应得的……

当初在南安王侧妃的诱惑下和沈裕达成了交易,在关清秋的饮食中下毒,出卖关清秋的消息给沈裕,又从老爷关儒那里偷来文书,桩桩件件,她自己都觉得十恶不赦。

难怪关清秋日日在梦里找她,一身当日的衣服,脸色惨白如纸,衣摆鲜血淋漓,肚腹空空,一双眼睛透出从没有见过的绝望和恶毒,幽幽的问她为什么丧尽良知,为什么要害得她一无所有……

为什么……

赵兰躺在地上喘息了很久,呼吸急促,似要喘不过气来。

边塞的上空有不知名的鸟盘旋着,夜枭一样嘶哑难听,带着风沙阵阵,刮在脸上带着伤口一阵冷一阵热,刺痛无比。

半晌她撑着身体站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沙,一瘸一拐的向着未知的前方走去……

第十六章 五石散

近日宫中流言又起,起初是一两个宫女,后来愈传愈广,说的绘声绘色,就差指着紫台宫了。

其实宫里的女子在后宫中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那点子流言就像是私下解闷的东西,一传十,十传百,成了无聊时的乐趣。

见不得人的东西就像老鼠啃噬过的破碎不堪的破布,悉悉索索的被抛着,传着,病毒在舌尖上吐来吐去,交织着各人的揣测交头接耳,吱吱呀呀的在生了霉菌的角落里生根发芽,长出罪恶的血色花朵。

人言可畏,声声能伤人。

宫苑深深锁着无数女子,她们的一身便如宫里的花一样,繁盛时开得灿烂尽瘁,败落时比落叶还不如,消失的如秋风一般无声无息。

被流言所伤的更是如此,不堪投井的,疯癫的,叹息者有之,同情者有之,更多的还是一笑了之的。

关清秋此时对流言的无所畏惧不是天生的,而是在前世日复一日的绝境中慢慢免疫的,那时候府里难听话不比现在的少。

一开始是难熬,后来也就淡了……

随着流言起来的还有李嫔的恩宠,李嫔受了冷落之后性子倒是便温和了许多,一日沈衍出来,见她在清昭殿前门前等着,一身素色宫衣在冷风中,加之清瘦许多,越发显得孱弱。

沈衍皱眉道:“风这么大怎么站在外面。”

“臣妾刚来不久。”李嫔见他皱眉连忙道,“之前做了不少东西,想送到安华殿烧给那孩子。”

沈衍闻言让人收下,道:“你有心了。”

李嫔低低道:“臣妾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前段时间臣妾伤心太过,无意失言,现在想来是自己福薄,希望圣上不要生气。”李嫔一双杏眼殷切的看着沈衍。

沈衍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脸上出现一丝古怪的意味,那神情却一瞬间就没了,随即脸上就被宽慰的神色覆盖了:“你能这样想朕就安心了,孩子还会有的。”

李嫔也感觉不对劲,不过一眨眼的时间沈衍表情就像往常一样,当下只以为自己看错了,笑靥如花的拉着沈衍。

很久之后李嫔才知道,那样的神情是似笑非笑。

…………

十月初出了一件让宫中震动的事情。

太医院从事已久的的江如穆犯下了一件说起来有些荒诞的祸事。

沈衍当时正站在清昭殿的梨花木窗棂下望着绵延不绝,重重叠叠的宫殿影子,想着已经十月了,不知道百姓是否秋收粮足……

李玉也是刚知道的,太医院有人发现了服食五石散!

五石散又名寒食散,说是治疗风寒,实际上另有“妙用”。曾有这样的文章描述吸食“寒食散”之后的症状:“族弟长互,舌缩入喉;东海良夫,痈疮陷背;陇西辛长绪,脊肉烂溃;蜀郡赵公烈,中表六丧。悉寒食散之所为也。"可见现状及其揪心,吃了之后形同疯癫,其状令人不忍而视。

李玉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忙禀告了圣上。

果不其然,沈衍听了后脸色立马沉了下去,眸中怒火隐现。

宫中太医都是经过重重选拔,家世清白考试成绩一等者才能成为医士,其中医术优异者需在内廷坐满三年方可考试升补御医,然后满九年才可以升职。

就是说医士六至九年才能参加御医的考核,重重筛选才能到太医院,十年寒窗苦读自不用说,宫中又多私密之事,平安熬到正三品这个位置的都是人精似的。

江如穆医术自不用说,在人前也是儒雅斯文的样子,谁想到这样的人竟然会明知故犯,在暗中服食五石散这种阴邪的东西!

“圣上,奴才在江太医的宫中搜出了这个。”李玉把手中捧着的东西交给沈衍,听得一声脆响,立马慌得跪在了地上:“圣上息怒!”

碧绿的翡翠佛珠滴滴答答落了满地,是沈衍不慎用力过大导致了珠线的断裂,李玉在一颗光可鉴人的珠子上看见了冰冷的香炉一角。

“简直荒唐!”

沈衍听了李玉的话心中震怒自不用说,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状,指节处筋骨凸起,仔细看竟然有些雄性的狰狞感……

他是马背上过来的人,几年的皇帝生涯并没有磨去骨子里的悍气,只是平时被压在了深深而隐秘的地方。

五石散可谓害人害己,害了许多大好男儿,不知道多少人一辈子就断送在这白.粉里面,江如穆世代行医,不会不知道这东西流毒之远。

但是却明知故犯,还是在戒卫森严的紫禁城里!

“查!”

沈衍几乎是从齿缝里吐出这个字!

他脸上的青筋微微暴起:“朕倒是要看看他怎么就有这么大的本事,把五石散带进了重重禁卫的皇宫里面。朕要看看……是谁,在他背后通着气!”

“是。”李玉甚少见到沈衍这么暴怒的样子,连忙下去查了。

…………

皇后和佳贵妃及几位高位的嫔妃都在殿中,原本关清秋身份只是美人,按理说是不能来的,只因关清秋当时和沈衍在一起,就一起来了。

皇后等人陆续来了,宫中人消息灵通,从传话的内监身上就能看出蛛丝马迹,再沈衍脸色沉沉,不怒自威,也知道发生了大事。

规规矩矩请了安再不敢多言,按着次序坐好后,沈衍开口了:“近日宫中流言又起了,比之前更甚,皇后可知道?”

这话就是在问罪了,皇后站起来道:“圣上恕罪,是臣妾无能,不能制止流言的传播,不过臣妾认为流言无所畏惧,关键是要查出流言是否可信?”

沈衍道了声:“李玉。”

李玉闻言端着着漆器盘子上来了,上面是一份供词,犹带着血迹,沈衍挥手示意她们看。

早有身旁的宫女翻开让众人一一阅过,是江如穆服食五石散的经过。

关清秋看了也是一惊,想不到宫中也出了这样的事情,五石散可是朝堂严防死守的东西啊!

皇后叹息道:“江太医在宫中兢兢业业,不想做出了这样的错事,三福你说吧。”

皇后身边的三福公公开口道:“奴才去太医院查问,发现这件事的王太医,王太医在太医院当值不久,目前只是帮一些年长的嬷嬷看病,那天他出去时想起银针未带,临时起意回去拿时发现江太医神色有异常,就留了个心眼,一天趁无人时在江太医的住所发现了藏在墙壁里的五石散。”

皇后出言问道:“江太医平时朋友众多,就没一人发觉他在服食五石散吗?”

“江太医平时特别谨慎,言行如常,故而无一人发现。”三福回答道,“而且奴才在太医院还发现了李嫔娘娘的药方,药方藏得极为隐秘,奴才觉得蹊跷就拿出来了。”

李嫔听到涉及自己的孩子顿时坐不住了,几乎冲过去问了:“什么?!”

沈衍乍听到也有瞬间的惊讶,看到李嫔闪过一丝不耐烦,顷刻就压了下去,缓缓道:“坐下,吵吵嚷嚷成什么样子。”

李嫔看沈衍脸上喜怒不显,却是不敢放肆了,老老实实坐下来,眼睛却还是紧紧盯着李玉。

沈衍拿过药方,见上面写的是一些寻常的安胎方子就给了旁边李玉,“让李太医过来看看。”

李太医来了后将这张方子和存档的方子一对比就看出来了,神情严肃:“回禀圣上,这方子粗看一样,仔细看其中的药量就有着细微的差别,其中性寒的药材被加重了剂量,李嫔娘娘体质偏寒,长期使用这样的药物会惊悸虚弱,龙胎自然不容易落地。”

几位嫔妃面色都有些隐隐的发白,皆是想到这样的方法根本察觉不出,要是以后自己怀孕,岂非就死在了这样的方子下面?!

李嫔从李太医开口时就呆住了,等他说完才如梦初醒一般,软软瘫在了花梨木交椅上。

佳贵妃掩面嫌恶道:“好毒的心思,这么精巧的害人法子用在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身上。”

李嫔被佳贵妃的话惊醒了,从椅子上爬起来跪在沈衍脚下哀泣不止:“圣上,求圣上为我做主啊!原本以为是臣妾自己福薄才保不住孩子,没想到是被人害了啊!那人好歹毒的心思,不知不觉的让臣妾没了,现在想来,臣妾那段时间老是心惊胆战的,只以为是自己胡思乱想,没想到是有人故意谋害,那个孩子才三个月大,就这么活生生的没了,那个孩子……他无辜啊!”

纵然李嫔平时骄纵不得人心,看到她哭的伤心,一声声喊着自己的孩子,在场的人也不禁动容,心肠软的淑昭容已经忍不住用绢子抹泪了。

沈衍眼睛里跳动着什么,亲自伸手把李嫔扶了起来,“你放心,朕会给你一个交代,谋害皇嗣,朕也想知道谁。”

沈衍眼中似有寒冰,冷的彻骨:“这宫里断不能容得下这样的奸人,李玉已经带着人去搜了,只要查到蛛丝马迹,朕定要他偿命!”

第十七章 证据

气氛压抑的众人皆凝神屏息。

只有沈衍知道此时的震怒是因为什么。

暗卫此事最为在行,连包括李嫔使用的东西被下毒都一清二楚,弹金丝攒花软枕中的芯子被混了轻微的桂枝和夹竹桃粉末,不会让人滑胎,包括新送去的妆台漆中有夜来香的花汁,气味容易使怀孕的人气喘失眠,从而影响胎儿的发育。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药物分量,他倒是要看看,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的人究竟是谁?

不一会儿李玉就带着人匆匆过来了,行了礼后道:“圣上且看,这是从太监王贵全那里搜过来的东西。”

李玉手里的是一个药方,是被加重了剂量的药方还有江如穆的一个玉佩。

沈衍一震,大脑有一刹那的空白,谁知而来的就是暴怒,一点一点针扎一样在脑子里汇聚成惊怒。

王贵全,是紫台宫的人。

关清秋一直在旁边听着,万万想不到这桩李嫔滑胎的事情千回百转竟然查到了自己头上,当即冷汗就出来了。

立马跪下对沈衍道:“圣上明察,王贵全的确是我宫里的人,但是臣妾近身的事都是小钟子负责的,王通的作为所为臣妾一概不知。”

“你不知,人是你宫里的,关清秋,你好毒的心!”李嫔这时得知杀害孩子的人就在眼前,哪里还坐得住,人已经冲了出去狠狠朝关清秋身上打了过去,狠狠一拳便打在了关清秋身上,激怒之下毫无章法,只想着把眼前的女人给那孩子陪葬!

她还要再打,被李玉一把拦住了,连声道:“您息怒,您息怒啊!”

李嫔哪里听得了李玉的话,搡了一把就要继续上前,形同疯了一般。

沈衍看闹的不像话了,一脚踢飞了面前的紫檀圆凳。

“砰!”

凳子摔到了角落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只听得哗啦一声巨响,李嫔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沈衍猛然一声怒喝:“够了!”

整个内室都安静了下来,李嫔在原地不停的喘着气,一双眼睛还在怨愤的盯着关清秋。

皇后也面露不满,冷冷道:“有什么本宫和圣上自会为你做主,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样放肆。”

李嫔听得皇后这样斥责,涨红了脸福了一礼:“臣妾失礼了。”

皇后看她这样才对沈衍道:“一切请圣上做主。”

沈衍如电的目光看着关清秋一会儿后缓缓收回:“现在定论为时尚早,人虽然是紫台宫的,也不能说明就是上官美人做的。”

“王贵全呢?”

“人已经在殿外等着了。”李玉说的时候已有太监把人带进来了。

王贵全进来就跪在地上朝着关清秋道:“小主恕罪啊!奴才不是存心的,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却不敢不说了。”

关清秋避开王贵全想抓着衣摆的手,冷眼看着这奴才要说出什么好话。

“奴才自从到了紫台宫做事勤勤恳恳,没有一日疏忽过,您怜惜奴才家中负债累累,经常接济奴才,奴才心里真是对您感激涕零,想着来势要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小主的大恩大德。可是……”

王贵全两条眉毛都皱了起来,垮着脸道:“万万没想到小主是为了要奴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啊,奴才虽然是下等人,也不是那种心肠歹毒之人,您拿着恩情要挟奴才,又是奴才的主子,奴才不敢不从,可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并不好受。从第一次奴才就寝食难安,做梦都是鬼魂,奴才实在是过怕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今天将您说出来也是不得已,您不要怪奴才啊。”

关清秋气得血气上涌,握住了手里的死死忍住了没有失态,时间仿佛被一点点拉长,空气中有根无声的弦在慢慢绷紧——

耳边的坠珍珠流苏金玉步摇簪隔着乌色的鬓发中触碰到头上,清寒无比。

旁边的声音还在继续着:“李嫔娘娘与您不睦已久,经常私下里说您的不是,您虽然嘴上不与李嫔娘娘争执,心里却早就记恨上了,连带着不喜欢李嫔的孩子。李嫔怀孕之后圣上去钟粹宫多了,您就坐不住了,经常想着李嫔生了孩子会如何独得恩宠,就要先下手为强除了那孩子。”

“您要奴才盯着太医院寻着哪位太医的错处威胁他们,奴才这才找到了江如穆太医。奴才自知罪该万死,但求圣上绕过家中妹妹和老母。”说着碰头不止,在坚硬的金砖上都磕出了血。

佳贵妃看了道:“唉,想不到上官美人美是美,心肠却在心里藏着,轻易不让人看见。圣上向来仁慈,想来不会殃及你家中的。”

内殿中李嫔眼神怨恨,其余人要么像佳贵妃一样幸灾乐祸,要么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样的气氛下一切都无比清晰,夕阳西下,照的内室的画屏朱窗都蒙上了一层金色的纱,然而这样的颜色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色,反而冰凉的夏天阴森的深井一样寒凉,如坠深渊的恐惧就笼罩在殿中。

关清秋手剧烈的跳动了一下,心里仿佛有火在烧,做的这么周全,从五石散之事一直牵连到后宫女子滑胎,一记连着一记,仿佛抽丝剥茧一般顺利,事发的又如此突然,不给她任何一点反应的时间。

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冷静。

她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压抑住几乎沸腾的怒火。

关清秋冷眼看了一圈人,只感觉个个都有可能是幕后黑手,对佳贵妃的话道:“宫里这么多嫔妃,我的心肠贵妃又知道几分。”

佳贵妃伸着手道:“你——”

沈衍不耐烦的看了一眼过去,佳贵妃冷笑的看着关清秋,却是没说话了。

沈衍道:“一人供词不可信,把江如穆也带上来。”

一会儿江如穆就被带上来了,沈衍抬头看了眼皇后。

皇后知道是要让自己审的意思了,于是对江如穆道:“是谁指使你往李嫔的安胎药里添加药量的?”

江如穆衣服脏污,往日的从容荡然无存,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道:“罪臣不敢,罪臣不敢啊!”

皇后冷冷道:“做都做了有什么不敢的,这张方子可是从你那里搜出来的,字迹都是你的,铁证如山,你还想抵赖吗?”说到后来,声音慢慢变得低沉,尾音都带上了一丝森寒。

药方被皇后摔在江如穆身上,江如穆一看脸色大变,顿时惨白着一张脸叩头不止:“圣上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啊!”

“还不从实说来!”皇后喝了一句,后又放低了声音:“否则慎刑司什么手段你总是领教过的吧。”

不知道江如穆在慎刑司到底经历了什么,此时听到这几个字竟然吓得一抖,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惶的左看右看,像是经历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

众人也感觉到幽幽的寒气从四肢百骸升上来,看江如穆的神情仿佛下一秒就会出现什么一样。

江如穆抖着身体将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当日罪臣回去的时候天色已晚,四下里无人我就拿出五石散准备服食,哪想到紫台宫的王贵全突然进来了。罪臣当时吓得六神无主,只能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王贵全要罪臣想出一个方子让李嫔娘娘的胎……不知不觉的没了。”

沈衍冷冷问:“上官氏,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不信我。

关清秋跪在地上很久,酸疼针扎一样泛起腿上,但是和沈衍的话比起来都无足轻重,她以为自己对沈衍是无情的,不过是为了在宫中立足的逢场作戏罢了。

但是当沈衍的称呼变了时,却有种酸麻的感觉从血管里涌动出来,和前世相似的无力感再次袭来,关清秋一颗心沉了下去,整个人都有些失控,眼睛酸涩难耐,几乎要流出眼泪来,但是有一股气强撑着她死死忍住,冷静道:“臣妾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沈衍冰冷道:“这倒是奇了,你不知道他们,他们可是知道你。”

关清秋对他有些失望,哑声道:“人证物证都可以编造,但是没有做的事情臣妾不会认下。”

沈衍漠然道:“朕也不愿意相信,可是这么多证据朕也无可奈何。”他话音转厉道:“上官美人,着降为才人,从今天开始禁足于紫台宫。”

关清秋跪在地上低着头再没有反应,模糊视线的水汽渐渐被蒸干。

没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

前世那样的苦都受过,这又算得了什么。

她看着沈衍笑了笑,自嘲一闪而逝。

沈衍蹲下来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关清秋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

关清秋只当沈衍还要说什么伤人的话,一声不吭的看着他,现在沈衍哪怕说出再多的话自己也绝不会感到一丝的伤心。

他们两个一个跪着一个蹲着,满宫里的人都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听得沈衍声音凌厉愤怒:“蛇蝎心肠,朕宫里怎能容下你这样的人!来人,把她带回自己宫里再不许出门。”

关清秋沉默的被人带了出去,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别人只当她是绝望极了。

第十八章 禁足

李嫔等人并不甘心,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竟然只是降为才人,连紫台宫都让她住着。

几人坐在一起喝茶时说到这个。

李嫔把手中的青瓷盖碗重重放到了桌上,溅出的茶水弄湿了桌上的软绒福字珊瑚桌布,留下了一滴深色的茶渍,佳贵妃有些嫌弃,不悦道:“你在这里发火给谁看?”

李嫔悻悻的看着身上的暗红缕金提花缎面交领长袄,半晌才道:“嫔妾除了发发火,又能怎么样?那位还好好的在紫台宫呢……”说着说着眼睛里就有厉色浮现出来。

佳贵妃不留痕迹的垂了眼睛道:“是啊。”

淑昭容看着李嫔的情状安慰道:“娘娘也不要太生气了,上官氏虽然没关进冷宫也差不多了,圣上一次也没问过呢。想来是忘了这个人了。”

佳贵妃轻嗤了一声,并不搭话。

淑昭容得了个没趣,正借着喝茶掩饰尴尬的时候,宫里的欣芮过来了,说着宫里有事,李嫔顺势告辞了。

“出什么事了?”

欣芮四下看了看,低声凑到她旁边说了些什么,一向娇蛮的李嫔面色大变,失声道:“什么?”

“主子快想想办法吧,府里都急死了。”

李嫔名为李慎,父亲就是定远将军曹嘉的副将李镇洪。

李嫔又惊又怒,紧紧掐着手里的珊瑚手钏:“我早就警告过他们,平日里就知道敷衍我,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一个个到这种时候就想起我来了。”

欣芮紧张的看着四周,苦着脸道:“主子小声些吧,万一给人听了去可如何是好啊。”

李嫔胸口微微起伏,水葱似的指甲随手掐断了一株芭蕉叶子,绿色的汁水在指甲上留下了痕迹,她拿绢子狠狠擦了几下,可见是气得很了,不过她毕竟在宫里时间久了,一会儿就冷静下来了,坚定道:“咱们去找皇后,她肯定会有办法的。”

两人直接去了皇后的乾清宫,大宫女明画看到李嫔两眼含泪当下就是一惊:“小主这是怎么了?”

李嫔还没说话眼泪已经快掉下来了,哽咽道:“劳烦姑姑通禀一声,我有要事要找皇后娘娘。”

皇后午睡刚起就听得外面有说话声,靠在一个软枕上问旁边的宫女道:“外面怎么了?”

明画刚好从牡丹屏风后进来了,福了一礼道:“外面李嫔哭着求见,像是出了什么事。”

“让她进来吧。”

李嫔进来的时候梨花带雨,见了皇后就跪下了:“皇后娘娘救救嫔妾吧。”说完眼泪又要往下掉。

皇后有些奇怪,李嫔可不是个软弱的人,更没哭哭啼啼过,就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是。”欣芮便把事情说了,虽然捡了好听的词来形容,但是皇后是虎门将女,自小就是沉浸在这些事中长大的,现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震怒之下重重拍上了青玉案几上:“什么?!”

她不禁怒道:“你李家好大的胆子,这样的事情都敢做?”

贪贿腐败就是圣上登基以来治的最严的,李嫔母家做出这种事就是犯了圣上的忌讳了,更何况李嫔的兄长身为官员竟然如此声色犬马,不仅嫖娼,还敢贩卖私盐,丝毫不顾忌朝廷的颜面,简直荒唐!

李嫔强忍了眼泪,泪珠子还在眼眶里打转:“皇后娘娘恕罪,嫔妾也是刚知道不久,又急又气,但是他们毕竟是嫔妾的母家,嫔妾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皇后娘娘啊。”

皇后看她这样怒气也发不出来了,半晌才冷冷道:“今年事情本来就格外多,圣上都焦头烂额的很,这个点上发生这种事,本宫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

李嫔看皇后这样知道有寰转的余地,立马道:“这件事自会有人担住,我母家最多摊上了管教不严的罪名罢了,皇后娘娘只要美言几句就好,嫔妾感激不尽。”

皇后深深的看了李嫔一眼,半晌才道:“话,本宫会说,但是你也要知道,我能保你,也能让你母家顷刻间倾覆。”

李嫔被皇后凛冽的目光看的一震:“多谢皇后娘娘,嫔妾以后一定为娘娘马首是瞻。”

…………

永夜宫,

佳贵妃用粉彩描金五福捧寿盘捧了一小盘皇妃贡柑过来,看着沈衍在把玩着玉佩也不打扰,轻轻放下盘子,剥了一个橘子过去,沈衍张口吃了。

皇妃贡柑融合了橙类的外形柑桔细嫩的肉质,又以其果色金黄,皮薄光滑,肉质脆嫩为佳,佳贵妃又剥得干净,连橘瓣上的都干干净净的,一点白丝都看不见,吃着更加清甜可口,香蜜浓郁。

沈衍把手中玉佩放到榻上,朝她微微一笑:“坐吧。”

佳贵妃转头娇媚一笑,眼中似有秋波轻摇,连秋日的时光都婉转了起来,头上的白银卷须红宝石簪亦在这样的笑容下之失色,她顺势坐到了沈衍旁边,挽住了沈衍的胳膊说了些话,沈衍亦神色温和,连说话都带了柔和,殿内的鎏金异兽纹铜炉中燃着甜腻的百和香,轻软的风吹过,就像春日一般。

她觑着沈衍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有件事臣妾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沈衍看着她,脸上的神色未变,只道:“你问?”

佳贵妃在心内咬了咬牙道:“紫台宫的上官氏不知道圣上打算如何处置啊?”

沈衍脸上的笑意微微淡了下去:“怎么问起她了。”

佳贵妃小心瞧着沈衍,只见沈衍脸色平静,不像高兴却也没有什么不虞,一时到不知道怎么办了,想了想道:“上官氏罪名是谋害皇嗣,又惹的宫中人心惶惶,现在只是幽居与紫台宫,臣妾倒是没什么,只是听说李嫔有些伤心。”

沈衍抬眼了一眼过去:“她孩子没了自然伤心,你不是一向和她交好吗?”

佳贵妃娇声道:“哪里就称得上交好了,只是平时多说了几句话而已。”

“是吗?”

佳贵妃听得沈衍声音有些戏谑,脸上也带上了似笑非笑,外面的日光照在面如冠玉的脸上,普通的杭绸素面夹袍都多了几分光韵,端的是一派潇洒风流。

饶是佳贵妃脸上也泛起了红晕,早已忘记自己要问的是什么了。

沈衍轻轻一笑,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葵花形黑漆盒子,上面镶了莲花状的螺钿,道:“看朕给你带了什么?”

沈衍的声音一向是淡淡的,只不过因为和煦的脸才显得温和,仔细听其实冰凉而疏离,此时带的一丝柔和就显得清润而亲和。

佳贵妃又惊又喜,赏赐是寻常事,但是向沈衍这样亲手送东西却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了。

加之沈衍的态度温柔,一时间空气都变的缓慢起来,仿佛心里被羽毛不轻不重的撩了下,百和香静静的蔓延开来,熏得人手脚发软,顿时心跳的声音格外明显,佳贵妃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里面是色泽极为干净碧绿的翡翠玉箫。

她在王府时经常吹一曲《平沙落雁》,没想到沈衍一直记得。

沈衍低声道:“喜欢吗?”

佳贵妃只觉得那声音像一条流淌的小河一样,醇厚而悠远,不由自主道:“臣妾喜欢。”

沈衍含了一抹轻轻的笑意:“喜欢就好。”

“圣上……”

佳贵妃轻轻娇嗔了一声,整个人柔若无骨的依偎在了沈衍怀中。

沈衍搂着她,目光却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

不知道上官容现在怎么样了。

紫台宫是否一切如常,内务府的人有没有拜高踩低。

她有没有受委屈。

其实他最喜欢上官容那双眼睛。

想到这里,不知怎的,脑子里浮现出另外一双眼睛,样子不相同,但是神似。

六年前,他还没登基的时候,和沈裕曾经去过一次庙会,两人禁不住皇叔的怂恿,戴了面具互相穿梭在人群里面。

庙会人群攒动,往来不止。

照日楼头,粉脂红妆,百里绿堤,和风万里,隐隐约约显出画栋雕梁,香阁排云。

一位年轻小姐站在路上,她应该家室不错,身上的衣服看似简单,却是贵重的苏绣月华锦衫,是只有高门大院里才穿的起的。

她仿佛和人走散了,轻轻望着路边,额边的一缕碎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来不及多想,手中的纸伞已经打在了人头上:“你的随从呢?”

“……”女子有一瞬间的茫然,沈衍头上戴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声音却很年轻,少年特有的清朗。

沈衍望着她道:“这位姑娘,你没有同伴吗?”

女子这才反应过来:“人太多,他们走散了。”

“不知姑娘家住何方,需要在下送你回去吗?”

“……不了。”女子不好意思道:“我就在这里等他们就行了。”

沈衍听了没说话,却一直没离开,油纸伞一直挡着两人头上的细雨。

这时候几个仆人装扮的人朝这里过来,女子眼睛一亮,声音有些雀跃:“他们来了。”

沈衍礼貌的颔首,把人送到伞下就离开了。

“等等!”女子突然叫住他:“谢谢你!”

女子转身就离开了,他却没有忘记,雨色蒙蒙中,一双眼睛格外清晰,仿佛夺取了所有的色彩。

后来他一直没有打听到女子的消息,问了沈裕也没有结果,几年之后突然在上官容的脸上看到了相似的眼神,惊鸿一瞥。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沈衍眼睫轻颤,手不自觉的握了握。

第十九章 深宫

紫台宫众人从这日开始便禁足了,朱红的大门缓缓合上的时候仿佛带着木头泥土尘封已久的味道。顺苏站在宫门内看着侍卫把门关起来,她知道,这并不是自己的臆想,过不了多久整个紫台宫都会被众人遗忘在皇宫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

合宫里的人都心慌意乱的,特别是照儿,几乎忍不住落下泪来。见了关清秋忙忍着不露出来,她虽然年纪小,也知道关清秋才是难过的,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小主别难过,圣上那么喜欢小主,迟早会解禁的。”

关清秋轻声道:“是,这是迟早的事。你们也不要怕,我虽然在禁足期间,但是圣上吩咐了紫台宫一切供应如往常一般。”

顺苏也附和道:“是啊,何况我们不用出去刚好图个清静,这事情一出外面可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呢,在宫里也安宁。”

关清秋就顺苏的手上了台阶,轻轻握了握顺苏的手以示安慰。

心里没有众人想的心灰意冷,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为什么。一路上她死死的咬住了唇边,只看着昏黄的地面上的斑驳斜阳,生怕自己有异样的情绪露出来。

.

半个时辰前,

幽沉的空气几乎凝滞起来,旁边跪着做人证的太监,跪倒在地不断呜咽的李嫔,口口声声指着罪证的江如穆,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时间只听得圣上带着怒气的声音回荡在殿中。

“蛇蝎心肠,朕宫里怎能容下你这样的人!来人,把她带回自己宫里再不许出门。”

内殿中皇后,妃子,一众宫人或站或坐,连呼吸都唯恐大了去,剑拔弩张的气氛逼的人喘不过气来。

沈衍一向温和,第一次带着明显的愤怒,甚至说出了‘蛇蝎心肠’这样的字眼,众人皆低着头不敢看沈衍此时的脸色。

关清秋跪在地上,她从刚才就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一个厌弃至极的人沈衍何必蹲下来说话,沈衍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沉郁,仿佛是深不见底的大海,下一秒愤怒的波涛就要咆哮者席卷而上。

殿中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绷得仿佛是即将断裂的弦,不知怎么的,一股强烈的直觉就涌了出来,瞬间攥住了她的心脏,仿佛有什么出乎意外的事情即将发生。

她看着沈衍,余光只有一双双精美绝伦的宫鞋。

就在这时——

关清秋不敢置信的睁大了双眼。

沈衍近在眼前,甚至能看到长长卷曲的睫毛,左眼瞬间闭上又睁开,那一霎那他脸上怒色如冰般瞬间溶解,像是月夜深处的一抹侬艳的花,让关清秋想起了……春日时节,墨色长夜中一闪而逝的的秾艳。

这是一个狡黠的眨眼。

当时关清秋险些惊叫出来,还是沈衍手上的力道让她回了神装作了若无其事的样子。

.

回到宫里时打开手中被汗浸湿的纸条,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还能依稀看清是什么——

宫廷纷乱,安心等待。

保重身体,不久相见。

字迹是潦草的,可以看出写字时的着急,沈衍的字十分好认,是细硬的瘦金体,看似内敛却蕴藏锋芒,瘦劲清峻,笔法洒脱,一气呵成,特别是勾撇时宛如铁画银钩,如同割金断玉的金石之气孕育其中。

让关清秋想起平时沈衍奋笔疾书的样子,如同石像般俊美的侧脸让人莫名产生了一种“笃定”的想法。

墨渍留在掌心,却一点都不令人厌烦,关清秋私心里甚至想让墨渍留的更久一点。

摇了摇头,关清秋让自己把这种想法摒出体外。

心中隐隐的焦躁却在看到字迹的一瞬间奇异般的抚平了,这时外面传来声音。“——姐姐!”陆闻笛跑进来,脸上细汗都出来了,可见有多急。

关清秋看她想说什么打断了:“先坐会儿。”

闻笛坐了一会儿就憋不住了:“对不起,我到现在才知道,都没来得及向皇上求情。”

关清秋看她平静了些才露出一个苦笑:“没用的,涉及后妃和皇嗣,禁足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闻笛怔怔看着关清秋,旋即道:“姐姐一定不是这样的人,是谁要害姐姐?”

关清秋看着桌子道:“我不知道。”

闻笛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哀愁:“我今日就要搬离这里了,皇后要我要住到佳贵妃的永夜宫里。”

“你一切小心,佳贵妃估计不是个好相处的。”

闻笛眼眶微红:“可皇后下的旨意我又能怎么办呢?”

关清秋心里叹了一口气,闻笛性子胆小又不会保护自己,她被禁足在紫台宫里更是帮不到闻笛。

“尽量不要与佳贵妃起争执,凡事以自己为先。要是有什么事情,记得私下找宫女来紫台宫传信。”

“嗯。”闻笛握着她的手点头,眼睛深处却还带着怯弱。

关清秋拍了拍她的手。

她也没办法,在这宫里,谁又能保住谁呢?

尽力就好了。

当天下午,闻笛就带着东西移宫了,闻笛位分低,更衣是宫里最末流的嫔妃了,东西也不多,几个小太监就搬完了。

她依礼去给一宫主位的佳贵妃请了安,佳贵妃斜倚在玫瑰广榻上把玩着謦红的玛瑙梳,时不时篦一下自己的头发,听到陆闻笛请安也只是轻轻睁了下眼睛,又阖上了。

陆闻笛等了会儿,看佳贵妃没有说话,就告辞了。

…………

深院静,小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

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光阴匆匆流过,不觉间已过了十余天。

农历九月初九这天,谐音为“久久”的重阳节,是祭祖的重要日子,皇宫上下要吃花糕庆贺,圣上甚至还会亲至万岁山登高。

重阳节里,这日照着以往的例子是要热热闹闹的,但是今年出了李嫔的事,圣上太后的兴致都不是很高,一律交给皇后去办了。

这日难得是个大晴天,沈衍伴着太后登上了万岁山的顶峰,山下云雾缭绕,林木丛生,风吹过时带起清新的草木味道,沈衍心情都好了些,和太后说着前朝的一些趣事,逗得太后脸上笑吟吟的。

回到宫后嫔妃们又做了各色点心,酥松绵软,咸甜都有,奇巧心思都花在里面了,只为的得到圣上或太后的一句夸赞。

太后尝了之后并不吝啬溢美之词,沈衍也给各宫嫔妃都备上了重阳佳礼。

酒过三巡,场面就热闹起来了,丝竹声伴着歌舞不绝于耳。

八王爷沈珏也举着杯道:“臣弟敬圣上一杯,祝圣上身体安康,万寿无疆,大昭人人安居乐业,四海升平”

沈衍笑着点头:“老八自成婚之后真是越来越沉稳了。”说着把酒一饮而尽了,道:“最近督察院监察御史生了重病,现下倒是有个空缺,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个官说小不小,却也不至于让沈衍亲自过问。

沈珏规矩答道:“臣弟一向对这些知道甚少,只不过监察御史看似品秩不高,权限却广,掌分察百僚,包括祭司,军戎营作之事,又需要知道朝堂左右厢及百司纲目,需要慎重选择。”

沈衍道:“你可有什么人选,说来听听。”

沈裕答道:“臣弟没甚少接触这些事,并有什么人选,只觉得从外面掉不如从监察院中选人来历练。”

沈衍点头赞同道:“你说的有理。”

他像是思考了下,转向三王爷沈裕道:“朕记得你在监察院待过一段时间?”

沈裕听得他们谈话不知道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忙答了一声:“是,臣弟几年前确在那里待过。”

沈衍仿佛很有兴致的样子:“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不如就由你代理督察院监察御史一职吧。”

沈裕有些意外,自从关儒入狱之后,连带他也受了冷落,骤然得了职位,还是个有些油水的,当下受宠若惊道:“臣谢圣上隆恩。”

沈衍微微笑了笑:“家宴上不必多礼。”

不知怎么,沈裕看到那笑意突然感觉有些不安,随即那点子不安就隐没在推杯换盏里面了。

残羹冷炙之后,皇上与太后一起离去,沈裕见时辰不早也坐了马车回府了,径直进了清嘉台。

没想到关寄云在这里等着他,看到他就提起如意的事,沈裕懒得说这个,两人不欢而散。

大丫鬟环翠在关寄云身边跟随多时了,看到关寄云刚从外面回来,一张俏脸含煞带怒,知道定时又在王爷那里受了气,道:“主子又和王爷吵架了?”

关寄云冷笑一声,并不答话,一人径直走到了内室。

环翠有些着急道:“主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关寄云道:“但看他的样子,有把我放在眼里过吗?!之前和如意还遮遮掩掩的,现在就差把那贱人封妃了,要我怎么能忍!”

环翠道:“您不能忍也得忍啊。”

关寄云怀孕之后脾气越发喜怒无常,环翠的话不知道是那个字戳到了她,直接就把床边的青釉莲花座贯耳瓶使劲摔了出去!

第二十章 反骨

环翠吓的立在了一旁,之间关寄云鬓发都散乱了,气喘吁吁的扶着桌子怒道:“我为什么要忍?!我肚子里还有他沈裕的种呢,大不了一拍两散,他的那些破事要是给他抖出来看他还能不能高坐他的王爷!”

环翠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慌忙上去让她住嘴了:“主子可不能说这话啊,王爷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要是王爷听到了……”

关寄云听了更怒了,指着门道:“听到就听到——”

话是这么说,音量却已经低了不少。

环翠赶紧上来安慰道:“主子不要太伤心了,听我一句,王爷膝下无子,您这个可是未来的小王爷,有了这个,您有什么可怕的。”

关寄云缓缓的摸着肚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再说沈裕在宫门口与关寄云不欢而散后就往书房走,门口心腹在檐下等着,见他来了,立马挥退了旁边的侍卫,低声道:“宇文大人在侧殿等着王爷呢。”

来不及多想,沈裕闻言立马进了侧殿,里面一室幽暗,只有桌子上一点烛火,更显的站在窗边的人影身形高大。

“宇文大人怎么来了。”

沈裕拱手行了个礼,声音带着少有的恭敬。

来人穿着一身墨色阔袖蟒袍,衣服若是在常人身上定然显得宽大,可在这个人身上却正合适,行动举止间隐隐能看到虬结的肌肉,可知此人常年习武。

这人便是北疆赫赫有名的儒将,宇文跋。

“王爷客气了。”

宇文跋说话虽然流利,但是带着不明显的外族口音,口气低而沉,眉骨高耸,一双眼睛极为锐利,就像草原上的鹰,看人时下巴微微抬起,虽然此时态度平和,从这微小的细节还是能看出平时居高临下的样子。

沈裕一直和宇文跋是彼此的探子和书信交流,突然见到人就想到是不是计划有变,不安道:“是不是有什么差池,大人怎么亲自来了?”

如今的北疆也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境界,老北疆王将行就木,就吊着最后一口气,新的北疆王才立下来,地位却不稳固,几个儿子都有着自己的部队和势力,之间也并不和睦,彼此之间相互猜忌着,指不定什么时候这个炸弹就会一触即发。

所以即使大昭今年水患连连,北疆也没轻举妄动,相互保持着平衡。

但是平衡就意味着总有打破的一天,草原儿女向来好强,几个儿子都是不甘人下的,没人想沦为他人的踏脚石。

新的北疆王就想着从其他国家借力,在这个当口圣元帝却拒绝了他们,北疆王现在兵力不足,不能与大昭抗衡,私下里却联系了大昭的王爷。

沈珏年纪轻,而沈裕当年却是皇帝的人选之一,就主动找上了门,两方一拍即合。新北疆王愿意做沈裕前进路上的刀,沈裕也答应事成之后助北疆王巩固地位,甚至是统一北疆也未可知。

宇文跋是新北疆王麾下的一员大将,是老北疆王留下来的,智谋出众,是北疆的肱骨之臣,就算是新北疆王也要恭敬相待。

可想而知,沈裕的惊讶。

宇文拓道:“王爷不必忧心,并没有什么差池,只是在下在大昭的京都有些事要处理,刚好路过这里,就进来与王爷一叙。”

沈裕心里嗤笑了一声,什么刚好路过,一定是大昭水患渐渐平了,北疆却还是四分五裂的时局,那边坐不住了。

这么想着,沈裕面上却没露出来,恭敬的邀请人坐下了,又带着人在京都的繁华地方玩了一圈,宇文跋定力倒好,不管是喝茶还是花街柳巷,全程没露出一点情绪,后来沈裕坐不住了。

“大人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宇文跋淡淡开口,说的话却跟沈裕想象的不同。

“贵国的宰相入狱之后迟迟没有动静,不知道王爷怎么想?”

沈裕脸色微沉,这点刚好也是他的心病,关儒通敌的人证物证惧足,沈衍却一直不松口,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

他在心里否定道,沈衍要是发现了什么绝不会如此平静。

“本王也不知道,当今圣上心思深啊!”沈裕缓缓道。

“有没有可能是贵国圣上知道了什么?”

果然,宇文跋也想到了这一点。

沈裕想了想沈衍的言信,摇了摇头:“不确定。”

宇文跋敲了敲桌子:“既然如此,希望王爷重视与我们的合作,有些事情要加紧了。”

“本王知道。”

果然还是绕到了这上头,但是沈裕的确没有推脱的理由。

………………

紫台宫,

荏苒时光一闪而过,几日来沈衍都没什么动静,更别说来看了,只听得乾清宫,永夜宫,钟粹宫,春意宫各宫的消息流水般的传来,就算紫台宫大门紧闭,只言片语也顺着门缝,雪花一样飘进众人耳中。

宫中的一草一木却没怎么萧条,秋天的花接连开了,连带着众人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关清秋几日也没有闲着,想起父亲还在牢里,之前她旁敲侧击的问沈衍,只打听道父亲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其他的却是没有办法。

她在朝中没有可用的人脉,为今之计只能先从宫外下手,最好的就是南安王府,她有种直觉,沈裕和关寄云一定知道些什么。本来准备悄悄托人到宫外打听些消息,没想到就被后宫妃嫔算计了,禁足在这里,这个骨点上基本上大部分人都盯着紫台宫,巴不得她犯什么事被圣上处决,想做什么却是大不方便了。

前晚想了很多方法又被自己一一否决了,现在关家只剩她一个人,要是她也出事,父亲就真的没指望了,心烦意乱下练了很长时间的字,她的字不是一般小姐时兴的花簪小楷,而是力透纸背,肆意潇洒,让人一看之下绝不会联想到女子。

全是因为在闺中时父亲的教导,读书明理,正心为人,父亲对自己严格,对女儿也丝毫不放松。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从呀呀学语的稚童到数十年一直到十几岁,从未有过停歇,才有现在的字。

一张张纸上字迹汪洋开来,犹如笔尖有神。

全诗以狂草写就,以“天生万物以养民,民无一善可报天”开头。

以“都门懒筑黄金台,状元百官都如狗,总是刀下觳觫材。传令麾下四王子,破城不须封刀匕。山头代天树此碑,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结束。

关清秋手中笔直直落下,想到父亲,想到王府的事,想到当年父亲说过的的“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人”,铁骨铮铮,分毫不让。想到自己如今在这遥远的深宫里面要处心积虑的算计谋划,再看着眼前的墨迹,水滴毫无预兆的滴在了雪白的宣纸上。

后来直到凌晨才睡,第二天关清秋精神不好,下午困意上来时,来不及打量其他就睡了。

醒的时候沈衍竟然在床边看她,见她醒了伸出长臂一搂:“怎么现在睡着,不怕晚上睡不着吗?”

关清秋失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沈衍低笑一声,带的胸膛都在轻微的震动。

他眨了眨眼:“朕悄悄来的。”

关清秋第一次呆呆的看着他,半晌才回过神,不由自主的就开口了:“你信我?”

“当然。”沈衍轻轻一笑:“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

沈衍眼睛含笑,唇边蕴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的人脸都要烧起来,加之声音低沉,显得更加情意绵绵。

“都怪你。”

“怪朕?”

关清秋靠在他怀里不说话,只是点头。

的确。

沈衍被讴的笑起来:“胆子倒是不小,还敢点头?”

关清秋在她怀里小声嘀咕:“……本来就是。”

要不是被关在这里她怎么会大白天睡觉。

小小的埋怨语气,却因为人在怀里儿生不起气,不比小猫大多少的身子一手就能抱起来,少女清香的味道顺着被子的掀开扩散。

不知怎么的,沈衍心里突然一跳,脑中却是浮现出了另外一副画面,当年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和现在这张脸仿佛融合在了一起。

这种感觉让沈衍有点恍惚,一方面是对这个女子的迷恋,另一方面却怀揣着内心深处隐秘的愧疚,两种不同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

重重帷幕下,剩下的光带蓦然不见,夕阳的光辉即将从殿宇消失,沈衍一动不动,就像僵住了一样。

外面即将暮色四合,紧接着是漫长的黑夜还是黎明的曙光没有会知晓,就像繁缛的一面终于露出了隐秘而诡谲的气息。

半晌,沈衍道:“是朕的错,行了吧。”

“这次是委屈你了,其实这宫里的事朕都知道。”

“圣上知道?”

“是,禁足也并非是对你的惩罚,而是权宜之计,否则后宫都盯着你一个人。李嫔父亲在前朝,还有一些老臣都在暗中盯着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动他们,为今之计只能等寻个时机,找到证据才能名正言顺的解了你的禁。”沈衍对着关清秋缓缓道来,声音像温润的河流在这殿中慢慢流淌开来。

第二十一章 明湖

说罢沈衍有些歉意的看着他。

关清秋柔柔的直视沈衍的眼眸:“臣妾不会叫圣上为难的。”

关清秋心里却想着沈衍果然是因为知道才如此放心她,而不是全无保留的信任她。

面上却是眉目低垂,仿佛带着轻轻的悒郁。

沈衍叹了一声,揉了揉她乌黑的发,修长食指微微抬起关清秋的下巴,柔声道:“你要相信朕。”

关清秋如水双眸看向沈衍:“我相信圣上,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要陷害我呢。”她的声音低而轻柔,却带着淡淡的伤感。

沈衍一窒,有些语塞。

他想说皇宫向来就是这样,权利倾轧,见风使舵,尔虞我诈,你死我活。

但是看着关清秋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道:“你放心,朕不会让你独自面对险境。”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话语的苍白。

虽然低着头,她也能想象出沈衍现在的表情,关清秋唇边漾出一丝浅笑。

她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沈衍相信她,禁足算什么……

更何况大昭渐渐安宁,北疆才换了新王,正是不安分的时候,要是明年粮草充足的话对大昭来说可不是件好事。

这时候前朝却还不安分,不少老臣和家族盘根错节的勾在一起,外戚、世家、和宗亲免不了明上挤兑,私下斗法。现下以皇后父亲曹嘉为领袖的西林党俗称保和党,以佳贵妃李嫔家族为首的吴山党俗称激进党,原本还有个自己父亲关儒为首的关门党,俗称保民党。

顾名思义保和党以老臣为首,做事以中庸为主,激进派聚集了的以年轻人为多,时常有些创新之举,保民党则两不相帮,有利于百姓就支持,只要损害到人民无论是哪方都会力争到底,而且保民党大多是没什么背景的寒门子弟,长期下来受到两个党的磋磨,没了关儒之后,更可谓是在夹缝里生存,所以保民党这块人数最少。

‘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沈衍不可能不知道。

而且朝中最大的势力是皇后华卿的曹家和佳贵妃朝华的高家,外戚擅权

向来是帝王最忌讳的事情。

沈衍看着温和,其实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她能感觉到沈衍内心深处那种铁一样的冷绝。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沈衍在静静等待着一个时机,要是这些大臣还是妄图混淆视听,‘威权震朝廷’的话,到时候沈衍一旦行动起来,看似权柄滔天的曹家和高家里土崩瓦解也不远了。

皇后和佳贵妃可悠着点吧。

她眉间闪过一丝厌恶,高和昌,曹嘉,你们联合起来参我父亲的账,咱们迟早会算一算的。

……………………

关清秋知道证据迟早会来,但是没想到会来的那么快。那天顺苏进来道:“小主,欣芮死了。”

欣芮是李嫔身边的大宫女,她就觉得奇怪:“怎么死的?”

“是昨晚在御花园的明湖边溺死的。”

关清秋无意识的皱起眉头,明湖林木森森,湖面上仿佛有层模糊的水气,氤氲的弥漫在湖面上空,因为环境幽静,所有不少宫人都喜欢去那里,旁边的侍卫虽少,但是湖边有着密密的围栏,连孩童都很难掉进去,欣芮怎么会……

“李嫔那边怎么说?”

顺苏疑道:“奴婢也觉得奇怪,欣芮是李嫔的陪嫁丫鬟,两人感情非同一般,照理说要是有什么,李嫔早就闹的人仰马翻了,现在钟粹宫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奴婢派人去钟粹宫打听,说李嫔虽然伤心也没怎么样,按寻常的惯例通知了家属殓葬,听一个小太监说李嫔倒是给了欣芮家许多东西。”

陪嫁宫女在宫里的地位不比寻常,高的甚至相当于半个主子,就像太后跟前的陈尚宫,连圣上都要尊称一声姑姑。这些丫鬟跟主子的关系有的情同姐妹,李嫔虽然对下人非打即骂,对欣芮倒是没苛责过。

现在骤然死了李嫔竟然一点反常都没有,事出反常必有妖。

要么欣芮真是溺死的,要么……就是另有内情了。

关清秋道:“已经火葬了吗?”

“还没。”顺苏有些惊讶道:“,小主是想……”

关清秋轻声道:“你安排个可靠的人去弄清楚欣芮到底怎么死的。”

“是。”

午后顺苏过来悄悄说了事情:“小主恕罪,看管的太严了,奴婢的人根本过不去。”

管的这样严,顺苏都没办法,更别说别人了。

关清秋手中敲打着手中的白玉三镶福寿庆吉如意,内心着急,不能拖了,等尸体没了一切都晚了。

半晌还真想到了一个主意,她附耳到顺苏那里说了什么。

饶是顺苏也为关清秋的胆大心惊:“这……”

关清秋表情却平静如常,这种时候惊慌失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要做的只能是沉着。

时间紧急,既然心中已有计较,就不必再瞻前顾后。

“这什么,还不快去。”

顺苏走到墙边上不知道说了什么,外面从门缝里穿过来一个纸条。

过了不知多久,她们在宫中看见有烟升起,渐渐的烟变成了一道柱子直往空中升去。外面隐隐传来喧哗的声音,好像是皇宫的东北角传来的骚动,顺苏在门边问外面经过的人:“那边是怎么了?”

太监跑的正急,被顺苏问住不耐烦道:“没看见那边走水了吗?别问了咱家赶着去救火呢。”

顺苏眼中一亮,她知道,此事多半是成了,她和窗内的关清秋对视一眼,眨眼间就想到了主意。

“大哥,我们小主晕倒了,劳烦请个太医来吧。”

“这……”守卫有些犹豫,紫台宫尚在禁足,但是里面的小主有恙,万一打耽搁了可不是几个小小侍卫能吃罪得起的。

顺苏看他面色有所变化,心中一动,脸上神色更加焦急了:“侍卫大哥你行行好吧,我们小主身体不好,万一真是什么大病……”

“好吧。”侍卫听得顺苏这样说也有点慌,连忙打断了:“你等着。”

不一会儿魏江就拿着药箱匆匆过来了,却看到关清秋好好的坐在那里,心思一转就知道了,行了礼问道:“小主有什么事?”

关清秋看了顺苏一眼,顺苏会意的拿出绢子中包的一截手指头。

“你看看这个,此人是溺水死的吗?”

是从火化前的尸体中掰下来的,她们没看出什么不同,拿给魏江看却知道了其中关窍:“溺水的人皮肤会泡的苍白,而这截手指隐隐发着乌色。”

“那人手可是呈现鸡爪的形状,上面有东西吗?口鼻可有异物?”魏江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顺苏仔细回忆了下探查尸体的小福子的话:“口鼻没注意,手上应该没有东西,也不是什么鸡爪样子。”

魏江看了看肯定道:“不是。”

他指着给关清秋看:“手指甲呈灰色。”

他眼神一凝,用银针把指甲里面的东西挑了出来,一团已经发黑的东西。

他用布揉开,仔细看了看:“这是羊踯躅,误食令人腹泻,呕吐或痉挛;羊食时往往踯躅而死亡,故此得名。可治疗风湿性关节炎,跌打损伤。民间通常称“闹羊花”。”

关清秋想到果然如此,其中必有蹊跷。

她恳切道:“我还有件事情想麻烦大人。”

“小主但说无妨。”

关清秋道:“我先说清楚,这件事有些风险,大人若是有顾虑,我绝不强求。”

魏江只道:“洗耳恭听。”

“宫女出入太医院多有不便,我想知道这羊踯躅最近谁宫里用了?”

魏江笑道:“承蒙小主不弃,这事又有何难,几日之内应该就能打听到了。”

关清秋脸上笑意浮现,语气诚挚道:“多谢魏大人,这次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魏江连道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魏大人医术出众,迟早会在这宫里出人头地。”关清秋温言道。

听了这话,魏江礼貌的笑了笑,仿佛不甚在意的样子。

关清秋看到的是那笑分明有些苦涩,忍不住道:“可是有什么事情不顺?”

魏江摇了摇头,眉目间有淡淡的阴翳,并不想说话的样子。

关清秋看他这样也不勉强,“大人要是有事可来紫台宫。”

魏江一愣,随即说了声是。

等到人走了关清秋直接问顺苏:“魏江在太医院受人排挤了?”

“雨年的龙井已经喝完了,只剩下以前的了。”顺苏递了一杯茶过去,见关清秋挥了挥手表示无所谓才道:“也不能算排挤,魏江才进太医院不久,又没有家世,自然受不到重视,要说受气自然难免,这宫里哪个是顺遂的呢?”

关清秋喝了口茶不置可否:“算了,不说这个了,你托人打听下欣芮家中还有什么人?最好连住哪儿都弄清楚,我要知道钟粹宫都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顺苏面色为难:“小主的吩咐奴婢自然会尽力,只是我们尚在禁足中,很多事情怕是不能追根究底了。”

关清秋道:“尽力吧。”

第二十二章 谢晋

与此同时,

金銮宝殿上,

两朝元老齐盛弘在早朝上提出了修改律法之说,虽然只是提出一点细枝末节,但是在场的老臣哪个不是成了精的人物,从一点藤顺着想上去就能知道结出什么果子。

他们知道此法若修,名义上是整顿修法,然而改革到后面,范围一定越来越大,实际上就是在削弱世家的利益,他们的地位必会动摇。

还没等齐盛洪说完就不禁哗然,以世家为代表的吴山党更是激烈反对,高和昌言辞凿凿:“圣上,此先例不可开!”

圣元帝深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有多少朝代就是因为平衡不了分崩离析,从大昭立国开始,一直以君主集权为先,但是成效却不是很大。

他最近苦读各个时期的史书,各个时代基本都是法家为内核,以权压制,用法律作为社会统治的强制性工具,一直是帝王的主要统治手段。

儒家提倡德政、礼治和人治,强调道德感化,又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又加之以伦理道德约束,一向是帝王的御民之术,二者相辅相成,才是治国之道。

关儒是儒家学者的代表,也是关山党的领头人,高和昌则提倡法家,如今关山党势弱他才让齐盛洪开这个口。

沈衍淡淡道:“为何不能开?”

他话中以及有了不悦之意,但是高和昌脑子被冲昏了头,根本没看出来:“是,我大昭沿袭至今一向由丞相总领全国事务,共同辅佐圣上处理国家要务,一直以来都维护着社稷稳定。现在设立所谓的“内阁”,表面上没什么影响,长期以往下去却流害严重,这是动摇了我大昭的根本啊。”

此言一出,好几位大臣都附和,言辞激烈,少数的反对的声音立马被淹没在了声潮当中。

沈衍看着满殿群臣,默然了会儿反问道:“高爱卿口口声声说国之根本,可知道国之根本是什么?”

下面喧哗声在沈衍开口的时候立马安静了,全场只听到沈衍的声音沉沉的回荡:“孰为天下?孰为国家?民而已。”

“善为天下者,不视其治乱,视民而已矣。民者,国之根本也。天下虽乱,民心未离,不足忧也;天下虽治,民心离,可忧也。”

沈衍声音不紧不慢,却有一股直击人心的力量,震得在场的人全哑了口,只看着沈衍一句一句的话抛出来:“高大人身居宰相的重要职位,却把动摇大昭根基这样的话挂在嘴边,真是叫朕失望至极。”

下面的高和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尴尬难言。沈衍一向仁德,很少直接训斥大臣,更不要说深沐皇恩的他了,没想到今天一开口就是严词厉句砸过来,只觉得整个人都懵了。

沈衍还在继续:“自古四夷不能亡国,大臣不能亡国,惟民能亡国。民,国之根本也,未有根本亡而枝叶存者,所以六国纷乱时是因为民,前朝大齐的王国也是因为民。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故古之天子重民也,不敢轻侮于鳏寡。民虽匹夫也,有义勇,有豪杰,有奸雄。夫陈胜不堪秦之民役苦,愤然举兵以诛秦,豪杰矣。

夫黄巢伺唐之隙,因民之饥,聚兵以扰天下,奸雄矣。昏官庸吏不知民为天下、国家之根本,以草芥视民,以鹿豕视民,故民离叛,天下国家倾丧。”

话到最后,沈衍已是冷笑出声:“连轻重都不知道,如何担当丞相重任。”

一番重话下去,满朝文武都骇的一动不动了,特别是高和昌,一张脸先是涨得通红,后又变白了,整个人几乎伏在了地上,沈衍却是看都没看一眼,拂袖而去了。

清昭殿,

沈衍刚下早朝就接到了李玉的密报,说是钟粹宫的一个宫女死的有些文章,李玉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一禀报了。

“最近一连串的事情都围着李嫔,钟粹宫本来就在风波中心,现在死了个宫女,李嫔态度反常不说,早早就让人烧了尸体。”沈衍放下手中的《左氏春秋》,“李玉,你怎么想的?”

圣上刚把上官氏禁足了没几天,李嫔宫中就有人死的不明不白,可不是杀人灭口吗?打死他也不相信是凑巧,但是涉及后宫嫔妃又不敢妄议,只道:“奴才觉得明湖不像是能淹死人的地方。”

“呵。”沈衍轻蔑的笑了一声,“不管是不是李嫔,下手的人性子也是够急的。”沈衍心里其实对李嫔已经有了很大的猜疑,只是他向来讲究证据,不会因为一己喜恶就把人定罪。

这时太医院的首辅太医就在旁边候着,把情况一一禀告了。

沈衍问他:“羊踯躅?”

李太医恭敬的跪在下面,先是解释了一番药性,才道:“圣上有什么吩咐?”

“把……”沈衍刚要说看看谁宫里用了,想了想还是算了,免得打草惊蛇,只道:“这件事不要让第二人知道。”

“是,微臣明白。”太医说着就退下了。

“从现在开始,你私底下给朕安排些人放到各宫里去,上到皇后宫中,下到宫女太监,有什么形迹可疑的,都给朕事无巨细的报上来。”

李玉心头一紧,道:“是。”

圣上这是要清理门户了啊。

沈衍在上面摩挲着手里的玉石扳指,问李玉道:“还有其他人发现了吗?”

李玉刚想说没有就想起火势很小的废弃宫苑,犹豫了下低声道:“照理说是没有的,但是在尸体焚烧的前一刻旁边的宫苑走水了,负责的人离开过片刻。”

李玉不知道这个要紧不要紧,不说心里总有个疑影儿。

沈衍还在摩挲着扳指,半晌才道:“朕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沈衍动作缓的出奇,又静的怕人,就像海浪来临前的平静似的。

欣芮已死,家人也遍寻无果,这事情怕是要到宫外去看看才能找到蛛丝马迹了,沈衍对李玉道:“你托人交代意心办件事。”

意心姑姑是他幼时的身边人,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乳母,但是此人做事妥当,而且临危不当,颇有些胆识。要不然也不能在当时那么混乱的全力倾轧中活下来,后来虽然到了宫外,还是常年帮沈衍打听事情。

这时外面太监进来道:“圣上,镇北侯已经回朝了,正等着面见圣上。”

“快请进来!”

沈衍喜的一下子把这些事都忘了,镇北侯谢晋出生武将世家,从小就一起伴读,当年更他一起马背上打天下的兄弟,后来一直镇守边关,近来才传来消息要回来。

男子换了身官服潇潇洒洒走进来:“微臣参见圣上。”

沈衍还没等男子跪下去一把拉起来了:“我们兄弟客气什么。”

男子淡淡一笑,沈衍也不在意,自己这个兄弟一向如此,对人态度极其冷淡,能笑一笑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男子说话极少,不穿戎装时永远一身白衫,腰间配一枚通体圆润,色如白脂的玉佩。

他便是镇北侯谢晋,不是朝中任何一派的,是个独来独往的独行侠,他以战功立身,几十万大军就是他的后盾。

丹凤眸子白净面孔。

军中有一句众所周知的话——

光明磊落苏星沉,满身清骨是谢晋,两人是武将,分别一南一北镇守着大昭。

沈衍说着打量了下,谢晋还是和几年前一样,时间的流逝对他来说仿佛没什么影响,仔细看倒是比以前更清瘦了。

沈衍道:“瘦了,不过还是老样子。”

两人都是话少的人,随意寒暄了几句就说到如今的朝局之上,谢晋开门见山道:“关老爷子被弹劾了?”

沈衍眼中划过一丝阴鸷之色:“你在边关都知道了?”

“怎么不知道,闹的沸沸扬扬,这些年我在边关也略有耳闻。”谢晋神情平静道。

沈衍背着手踱步行到窗边,沉吟道:“定远将军曹嘉,老三,高和昌以及十几个官员联合起来参了关儒一本。共列了几大罪状:结党营私、紊乱朝政、别怀异心、卖国通敌,光是这最后一条,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说到最后,沈衍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这些人还真是用心良苦。

谢晋淡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沈衍知道谢晋心思聪慧经世罕有,一点即透,已经知道这件事的症结是在君权无法集中上面,明知道是个莫须有的罪名,却只能拖着,时机没到,这个平衡就不能被打破,沈衍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了个话头揶揄道:“你回来也好,谢老将军可是天天念着你,老夫人也是唠叨了朕好几年,再不回来这金銮殿都能让她淹了。”

谢晋听到两位老人的名字眼中浮现一抹柔和,淡红的嘴唇轻微的勾了勾。

沈衍问道:“这次不会还要走吧?”

“不走了。”

沈衍听他这样说愈发高兴:“好,朕晚上为你接风洗尘。”

“是,只是臣牵挂家人,想先行离去。”谢晋轻轻颔首道。

“那是自然,李玉,送镇北侯回去。”

第二十三章 毒发

关清秋坐在镜子前描眉,飞仙髻下是一支点翠花簪,上面镶了简单的银镀金穿珠子,并了镶嵌了玫瑰晶并蒂海棠的步摇摇晃在耳边莹然斜插,蜿蜒出流光点点。

眉笔勾勒出纤长的弧度,一个青黛眉即将完成,就像真相一点一点浮出水面一样。

魏江的消息是早上来的,查到羊踯躅前段时间李嫔宫里用过,说是钟粹宫的首领太监王一福年纪大了,治疗风湿的,关清秋根本不信,世界上哪来这么巧的事情。

其实她首先怀疑的就是佳贵妃,毕竟她们平日交好,佳贵妃也曾经在前段时间推上官容入水,还有皇后及淑昭容,容昭仪等人她都一一想过,但是没有证据也只能先按兵不动。

她被禁足是因为李嫔的孩子,欣芮的死都跟李嫔脱不了干系,但是他还是不能确定,李嫔虽然骄横跋扈,但不是个心机高深的人,她始终觉得这件事背后有人推着。

她正苦于没有证据,没想到这就来了。

她还没等到欣芮那边的消息,就先着了那边的道。

这几日天气阴沉沉的,让人看着心里也烦躁不安,关清秋醒的时候顺苏刚好进来,一阵清冽的风伴随着泥土的味道飘入殿内。

关清秋任顺苏在旁边服侍,简单洗漱后问道:“下雨了?”

顺苏仔细拧了帕子递给她,道:“是啊,昨天半夜就开始下起来,到现在还没有停。”

关清秋换了衣服就走到檐下,秋天的雨一向缠缠绵绵,细密粘人,少有像这次的。淅淅沥沥的滴下来,从碧绿的琉璃瓦缝顺着檐往下滴落,声声脆响。

旁边的花已经被顺苏移到了长廊下,一盆盆整齐的摆放着,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关清秋看的却是墙角不知名的野花,被雨打的七零八落,白色的花瓣耷拉在细弱的绿茎上,仿佛下一秒就会凋零在雨里。

但是她知道这只是错觉,野花生命力最是旺盛,即使风吹雨打,过些天阳光一照依旧可以顽强的生存,不像名贵的金尊雨种,娇贵的需要养花人日日看顾。

雨越下越大,急急的水流倾泻而下,水滴连成了一线,像泼瓢一样往下散落,渐渐的长廊里都渗了雨水,蜿蜒的顺着地上向关清秋的地方流淌而去。

因为在宫中无需出去,她只穿了一身云雁细锦衣,外面罩了身宽大的白玉兰色的对襟羽纱袍子,衣摆长长的拖到了地上。

照儿和顺苏就在旁边。

照儿怕水污了衣裳,道:“雨越下越大了,小主回殿里吧。”

这时小钟子来了,矮着身子小跑进来,脑袋还在四面看着,低声道:“小主,出事了。”

“进来说吧。”关清秋看他进来的神色就知道了,站起来道:“殿里有个凳子好像坏了,你进来看看。”说着一摆广袖走了。

“奴才发现这几日有个面生的太监一直在我们宫外,有些不安好心。”

“你看清楚了?”关清秋问他。

“自然,事关重大,奴才看的真真的,那人瘦高个子,双手苍白,昨日还跟平儿悄悄的说话。”

关清秋先是脸色冰冷,过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怒色全退,她捻着着垂在耳边的白玉夕颜坠子缓缓笑了,“好啊。”

“……”

照儿想主子不会是被气糊涂了吧,小心翼翼道:“您……没事吧?”

关清秋随手在照儿敲了下,不管她脸上的哀怨,饶有兴趣的出声:“由得她们去闹,我已在禁足之中,她们却还不安心,折腾这些,反而露了狐狸尾巴、”

小钟子在旁边似懂非懂,只知道小主像是有主意了,连忙拍了个马屁:“小主英明。”

关清秋道:“别忙着说话,你这几日仔细看着那人的动静回来告诉我,切记不要打草惊蛇,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可是要唯你是问的。”

小钟子应了后就退下了,下午悄悄递了话给顺苏。

顺苏说给关清秋听的时候,却见关清秋淡然一笑:“我刚想出宫,就有人送梯子过来了,若是不接着岂不是白费她们一番心意。”

晚膳前宫里的平儿来了,把手中的碗恭敬的递了上去:“小主,药好了。”

关清秋低头看了平儿一眼,接过碗毫不犹豫的喝了起来。

平儿紧盯着她,却见她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一颗心顿时在胸腔怦怦的跳了起来,脑子里那根弦慢慢绷了起来——

外面雨水已经停了,只听得滴滴落下的动静,殿中寂静异常,不见一丝声响,这时间虽短,在平儿看来却是漫长的很。

“啪。”的一声却是关清秋把碗放下了:“这药太苦了,去取些蜜饯过来。”

平儿一颗心落回了原处,恭顺道:“太医吩咐了要趁热喝,否则失了药效,奴婢这就去取。”

平儿见关清秋点了点头就下去了。

从这日关清秋便开始梦魇了,前世的父母亲眷开始影影绰绰出现,一幕幕都是当年的场景。

父亲手执书卷拿着戒尺在旁边板着面孔,母亲则是拿着茶水点心之类的过来给她解围,两人时常拌起嘴来,父亲嘴上说着慈母多败儿,眼中却有着温煦的笑意,那时候没有继母,没有关寄云,一家人其乐融融,可惜好景不长,在关清秋十二岁时母亲就去了。

后来的杂乱纷繁的梦里就不见了母亲,取而代之的是闺中读书,女红,还有出嫁,最后关寄云,沈裕,南安王府统统出现了。

下雨过后,天气变凉,被子有些薄了,关清秋睡得不安稳,冷汗出来浸湿鬓发,又冷又热,起来的时候眼下就有了淡淡的青色。

第二日,关清秋走路时突然头昏胸闷,扶了门站了半天才好,顺苏在门边扶着她,急急道:“小主这是怎么了?奴婢去找太医吧。”

关清秋婉拒她道算了,说自己只是没睡好罢了,而且自己已经是禁足之身,不好老是找太医,两人说了几句也就算了。

第三日,关清秋就连白日里也无故的冒出冷汗。

第四日,在弹琴时手竟然发起抖来……

第五日,关清秋走到屏风那里时猝然昏倒。

顺苏她们不知如何是好,急急让侍卫去请了太医,旁人一听是紫台宫,都不愿意来,只有魏江跟着侍卫过来了,他看了关清秋的样子后大吃一惊,这分明是中了毒,魏江不敢耽搁,赶紧让她们把关清秋放到床上平躺着。

自己则是拿起银针开始施针,微微转动间银针已经刺入了手臂之中,不到片刻又一一取出,此刻银针已经变成了发黑的颜色,他这一施针就是半天,出去的时候竟然见到了当今圣上。

虽然面容识得不清,但是衣衫上的金线龙纹却是错不了的。

他连忙跪下道:“微臣见过圣上。”

“她……怎么样?”沈衍的声音有些哑,魏江来不及细想,把情况一一说了。

他有些忐忑,作为一个太医院末流的臣子是没有机会直接面见当今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的,只有在远远看着那仪仗的份,上官嫔妃尚在禁足之中,他不知道当今圣上会不会下一刻就把他拉出去杖责。

沈衍听了没什么表示,只道:“你是太医院新来的?”

“是,微臣姓魏名江,刚来不久。”魏江答道,深深跪拜了下去:“微臣有罪。”

他原以为圣上会出声斥责,没想到圣上只是道:“……你何罪之有啊。”

魏江听到圣上的声音有些奇怪,不由偷偷看了一眼,之间圣上脸上的神色委实是太不寻常了,神情懊恼,带着微不可查的……愧色,就像是一个普通为情所困的男人,这对于一个君临天下的圣上来说,实在是……

然后他听到了一句让他震惊的话:“李玉,传朕旨意,上官容即刻解除禁足,恢复美人称位,还有魏江,救治有功,升两级。”

后来官至太医院首席的魏江直到很久之后都记得圣上现在的表情,不过现在他在惊喜之余,只知道感激的叩谢皇恩。

李玉也失声:“这……”

圣上原本在清昭殿和大臣议事,快完的时候刚好皇后也来了,还带了精心炖制的紫参乳鸽汤,说是益气补神的,皇后自持自己是后宫的主子,一向端庄持重,自然不能像旁的女子那样承宠献媚,因此少有这样主动的时候。

李玉心想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没想到皇后是为了李嫔的母家说情来的,沈衍脸色当时就淡了下去,大臣见事不好,找了个借口赶紧溜了。

李玉看的好笑,正憋笑的时候外面一个宫女进来悄悄说了几句话,听得他脸色大变,也顾不得皇后了,附身到圣上边上说了几句话,圣上沈衍一句话没说,丢下皇后就急急走了。

现在解了禁足不说,太医晋封可是有着固有的体制,连升两级,真是闻所未闻。

沈衍冷冷看了他一眼:“朕的话不管用了是吧?”

李玉立马深深俯下身子,道:“奴才不敢。”

第二十四章 颜煞骨

沈衍坐在紫檀椅上,只觉得上边的雕花让人不舒服,连颜色都深的刺目,心里烦躁的像是猫爪挠过一样,他不自在的咳了声:“李玉,你出去吧。”

沈衍见里面顺苏几个人正围着床边,根本看不清里面人什么样子,不耐道:“都出去吧。”

里面的人行了礼后就在一旁站着,看沈衍这个样子根本不敢答话,只有喜儿以前做过御前宫女,敢大着胆子说上几句:“圣上,太医吩咐了要人在旁边伺候……”

沈衍打断了她:“朕不是在这里吗?”

喜儿一惊,圣上这个意思是要亲自……

她在宫中也有几年,看惯了眼色生活的,当下干脆道:“奴婢告退!”

连带着顺苏照儿都跟着退了出去。

沈衍看都没看她们,一心只想着里面的人了。他绕过屏风,一步步走了过去,离的越近,心情反而越不平静,像是惟恐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方才他知道了上官容出事的消息后脑子一片空白,针扎一样的刺痛从神经深处泛了起来,当下抛下皇后就过来了。沈衍想起当年在沙场上,万里黄沙,战马嘶鸣绵延不绝,旌旗猎猎作响,沙场点兵,鼓声不停,将军血战不息。但是那时候即使满地尸山血海,也没有此时这么近乎慌乱的感觉……

上官容无知无觉的躺在床上,厚厚的被子盖在上面越发衬得一张瓜子脸柔弱的出奇,苍白如纸,眉心微微蹙着,像是睡梦中也不安稳似的,沈衍伸出手想帮她抚平,试探的从眉心一擦而过,那温度冰雪一般,冰的人心里一跳,却又忍不住想帮她捂热。

沈衍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瞬间加快了,血液急速的的流开来了,微微的刺得人心里一麻,手不知为什么又收了回去。

淡淡的药气混着枕衾间幽微的香气,是从来没闻过的味道,轻易就撩拨了人而不自知。,沈衍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看了很久,暮色渐渐低沉,勾勒出他在房中的剪影,模糊了半个内室。

紫台宫的人看到圣上在里面,才开始诚惶诚恐的,生怕做错了什么就要被圣上拖出去惩罚,后来几天连着看到都习惯了。

沈衍在里面的时候是不让宫人进去服侍的。

宫人心照不宣,里面没有宫人,喂药喂水之类的活儿还能谁干呢?

诧异之余,也在乐着想万一这事要是给面都见不到的嫔妃知道了,估计要气得放火把紫台宫给烧了。

…………

关清秋醒的时候窗外泛着微白的光,殿内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她记得最后的场景就是在熟悉的紫台宫正间,正走到雕花梅花刺绣屏风那里,一阵眩晕的感觉突如其来,整个世界都在模糊的抖动,她眼前发黑,恍惚只看见了人影过来,还来不及说话整个人就颓然倒了下去。

关清秋现在感觉自己手脚冰凉,全身都是软的,不只是药物的作用,还有余惊未消的恐慌。在床上睁开眼睛看见这一切的时候唯一的感觉的就是庆幸,好在自己还活着。

好在……赌赢了。

接着她又无力的昏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才醒过来。

旁边守着的照儿一见她醒了,立马从旁边扑到了床边:“您总算醒了,这几天都急死我们了……”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中泪珠子就开始闪了。

“顺苏呢?”

“她几天都没合眼了,昨天晚上又熬了一夜,眼下都青了,早上还是喜儿硬把她拖回去的,否则她还不肯走呢。还有圣上也来看您了,几天都在这里照顾您,早上才匆匆去了早朝。”照儿声音清脆的像竹筒蹦豆子,须臾忍不住劝道:“小主也太不注意身子了,魏太医说这毒再多一天毒就入了肺腑了,您……”

“宫里的禁足解了吗?”关清秋打断她的话。

“小主昏倒的当天就解了,您现在又是美人了。”照儿答道。

关清秋阖上眼睛,一点笑意从唇角泛出来。

…………

外面脚步声近了,沈衍熟悉的身影疾步走了进来,他看见上官容已经醒了后才松了一口气,叫旁边的内监把繁重的冠帽取下来,坐在床边执了上官容的手,桃花眸子因为高兴而异彩闪烁,亮的惊人:“总算醒了。”

关清秋手中一暖,刚从鬼门关出来的惊惧还没有完全退去,一下子落入这么温暖的地方,恍惚间有什么东西隐秘的跑了出来,带的心里心里都泛起了微不可查的涟漪。

沈衍估计下了早朝就急急过来了,他头上的冠帽都没来得及摘,身上是明黄的云龙花纱袷朝袍,衣服下摆饰着海水江崖的图案。通身又以红、黄、蓝、绿和粉五色流云作为点缀。重墨重彩的色调并没有显得花哨,反而被沈衍压得很好。

关清秋幽幽道:“差点就醒不来了。”

沈衍仿佛没听出她话中的怨气,柔声道:“觉得怎么样,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关清秋直接把手抽了回来,看着沈衍,摆明了没有一个答复誓不罢休。

沈衍安抚的拍了拍她才开口:“朕原本以为后宫权利倾轧,把你放到宫里,旁人进不来,反而便于保护。”说着沈衍话音带了阴郁:“现在看来一个人要是想害人,无论怎么样都能找出办法的。”

沈衍的眼睛温柔的不可思议,柔软多情,仿佛能够包容世上所有的隔阂和猜忌算计:“所以已经解了你的禁。”

关清秋却不为所动:“您明明知道李嫔的孩子不是我做的,却还是任由这盆污水泼到了臣妾身上,臣妾算是明白了,您是大昭的君王,是众多嫔妃的夫君,还是高高在上的圣上,禁足的是您,解禁的也是您,圣上的决定难道是我说一个‘不’字可以动摇的吗?”

关清秋直视沈衍,眼睛没有一丝闪躲。

她要赌一赌,沈衍对她的情谊到底有几分,能容忍到什么程度。

沈衍眸光暗了暗,轻声笑骂道:“不讲理的小东西,现在都敢指着鼻子说朕的不是了,你自己凭良心说,朕何时拿皇帝的名头压过你,还高高在上?这话说的忒不讲理了些。”

关清秋轻瞪了他一眼,却没挣扎,任由沈衍手掌重新裹住自己冰凉的手,炙热的温度从表皮一直流淌到血液里面。

那样温柔,仿佛不是一个掌握杀伐的君主,而是一个普通男人。

关清秋低着头不易察觉抿着唇笑了。

只要……你足够喜欢,就什么都够了。

“你想什么呢?”沈衍突然出声吓了关清秋一跳,她不自在的掩饰道:“没什么啊。”

沈衍有些狐疑看了下她的脸,关清秋面目不变,神色也如常,逡巡了更须后沈衍终于移开了目光。

他在宫里这么多年,察言观色可以说是烙在骨子里的东西,当了皇帝之后更加注意臣子的真实想法。

都说臣子眼睛利害,其实能看透人心的君王才能妥善地驾驭臣子,因此沈衍看人很准,每次上官容这个样子,他仿佛能透过低垂的长睫毛看到什么,就像是脑子思考着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

上官容没有他第一次看到的那么柔弱,她虽然表现出来的一面大多是温顺的,但是和后宫中人气息不太一样。

比如说她从来没有为别的妃子争风吃醋过,雍容淡漠如同皇后,看见别的妃子邀宠,私心里也是不高兴的,上官容却不同,不是装作平静,而是根本就不在意,而且她其实胆子不小,在皇后贵妃面前也没什么怯色的样子。

就像刚才在他面前也直言不讳,丝毫不害怕她的生杀大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方才低着头的时候,心里指不定打着什么主意。

沈衍轻轻睨了她一眼,

关清秋装作没看见,低声道:“臣妾以为自己要死了呢。”

“胡说什么。”沈衍虽然这样说着,语气却没什么责怪的意思。

关清秋顺势道:“臣妾可不是胡说,这才多长时间,先是陷害,后是下毒,臣妾想着后宫可能是容不下我了,还不如去……”

沈衍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不如什么?”

关清秋却是不敢说了,沈衍虽然笑着,话中却带着森冷。

沈衍深呼吸了口气,才恢复平静,抬起她的手亲昵的吻了下,话语温柔而不容置疑:“下次别说这种话了。”

沈衍这么多年安稳皇帝当下来,果然骨子里还是吃人的猛兽,而不是柔弱的兔子。

关清秋点点头。

沈衍帮他掖了掖被子:“你好好休息吧,朕晚上再来。”

关清秋柔顺的道了声是。

帘子被拂起又合上了,残花一片片零落开来,清愁细密的像网一样织绣在红砖碧瓦里面,外面隐约的桂香飘来,浓稠而放肆的燃尽了秋暮的流年,再远处是广袤无垠的天空和连绵不绝的宫苑,沈衍的衣诀霎那间翻飞在空中。

也许是秋天暗淡的太快了,很快空气就沉寂了下来,沈衍的身影很快就朦胧了起来,飘渺的像不确定的漫漫前路。

…………

第二十五章 朱门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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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碧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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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醉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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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檀意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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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雪中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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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龙虎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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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翡翠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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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连环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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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筋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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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春意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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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奶汁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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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梨花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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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雪初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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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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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宠殊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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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春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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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景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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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延祸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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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分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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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冷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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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夜色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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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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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相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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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选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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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上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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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第五十章 真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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