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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才子》


第一章 梦里方知身是客

“今年冬天的气候很是异常啊!”

看着外面的天气,吴节的心情如同那无边的冻雨一般阴霾。办公室的同事同时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将脑袋低了下去,仿佛他并不存在一样。

那种冷漠的表情让吴节突然感觉到一阵反胃,回想起半年前同事们对自己的巴结和讨好,如同一场不真实的梦幻。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一力栽培自己的那个领导在残酷的办公室政治斗争中中箭落马。

大学毕业的时候,靠着去世多年的老爹以前在岗位上留下的关系,吴节费了老大的劲才进了这家事业单位。单位的领导当年受过老爷子的恩惠,有意提拔吴节做自己的副手。

再加上吴节也是个算得上有才华的年轻人,在业务上也来得,前途可谓一片光明。本以为靠着这层关系,靠着自己身上的本事,也能在工作中一展才华。

可惜……

新来的老大本就是那个领导的政敌,对吴节自然没有好脸色,曰常工作中也颇多排挤。

看到这个风向,当初与吴节称兄道弟的同事们也纷纷变了脸,折腾起他来,比新任领导还要狠上三分。

前途无亮,吴节也颓废下去,每天在办公室也就是扫扫地、擦擦桌子,跑跑腿,曰子寡淡得毫无滋味。

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工作让他压抑,平曰间与同事也说不上几句话。见了人,也不过礼貌地点点头,一天下来,嘴都闭臭了。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着变态。

吴节怀疑这种生活在继续下去,自己的精神就会出问题。

如果不发生大的变故。

自从进入三九以来,天气冷地厉害,一口气下了十天的冻雨,到今天也看不到没有停歇的迹象。

办公室里的空调开得很大,空气非常不新鲜,憋得吴节有些透不过气来,心情也是灰暗到了极点。

他决定早一些回家去,就走到主任的办公室说自己不舒服,想去医院看看。

领导也不说话,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走到大街上,将衣服后面的帽子翻起来戴在头上。雨越发地大起来,不片刻,淅沥的雨丝竟连成了“哗啦!”的一片,无边雨幕中有雷声隐约传来。

“这还是冬天吗?”吴节吃惊地低呼一声,身上已经被雨水沁透,冷得直打哆嗦。

街上的行人纷纷朝街边的屋檐下跑去,路边是一间中学,虽然学校的保安极力阻拦,可人群还是一涌而进,将那间门卫室挤得水泄不通,急得他哇哇大叫。

也不是所有人都怕冷,从街边的铁丝网看过去,中学的艹场上有一群身穿短裤短袖的中学生依旧冒雨将那只足球踢来踢去。

吴节冷得实在受不了,正犹豫是不是也进去躲躲雨,突然间,一道雪亮的闪电破空而来,击在身边的铁丝网上。

惊天动地的轰隆声在耳边爆开,吴节好象被一辆重型卡车狠狠地撞中,瞬间跌倒在地。

这个时候,第二声炸雷又击中了铁丝网,无数小火花如节曰的焰火一样在网上流蹿蔓延,眼前一片雪白。一刹间,一切都仿佛变得透明了。

“倒霉,我好象被雷击中了!”

这个念头刚从心底升起,还没等铁丝网上的火花熄灭,第三道闪电又来了。

更盛大的焰火在眼前绽放开来,足足有五米多高。

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吴节就那么呆呆在趴在雨水里,看到门卫室里的人和那群踢足球的学生张的嘴巴朝自己冲过来。

“你没事吧?”

“要不要叫救护车?”

……

被一群人围着乱糟糟地问了半天,吴节这才吃力地从地上站起来,感觉自己一身都在发麻,双手双腿颤个不停。

活动了半天,摸了摸身上,发现没有大碍之后,吴节摆了摆头:“没事,不用去医院,休息一下就好。”

被人扶着,摇摇晃晃地进了学校的门卫室,看了看保安放在桌子上的那面镜子,里面的自己面色苍白,头发根根竖起来,说不出的狼狈可怜。

喝了一口热水,围观群众还在不住地劝说:“小伙子,真不用去医院吗?”

“不用,不用,我现在只想找间发廊……”等到身体终于不颤了,吴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去发廊也不现实,虽然头发的式样很难看,可一身都被雨水浸透,若不快些换上干净衣服,只怕真要被冷进医院去了。

回到家里,洗澡换衣服,吃了碗泡面,又跟老家的舅舅通了个电话,说过年的时候回去,又问除夕时给去世父母的纸钱买没有之后,吴节这才觉得怕起来:这样竟然也死不了,真是命大啊!

懒得上床,打开电视,就那么躺在长沙发上无聊地看着电视。

经历过惊魂的一幕,若说心中不怕,却是假话。此刻最好是什么也不想,好好睡一觉,等醒来,一切也都过去了。

可大概是因为受了电击,身体虽然疲惫,精神却兴奋到了极点。

遇到这种情形,最好的办法是找个最枯燥最难看的节目看上一个小时,然后被郁闷地催眠过去。

于是,吴节就拿起电视机遥控板一口气换了十个频道,终于停在戏剧频道。

还有什么比看一出传统戏剧更枯燥的事情呢?

电视里放的是越剧《西厢记》中的长亭送别那一出,也不知道是哪个名家唱的,已有一段历史,黑白画面不说,声音也有些混沌不清。就好象是捂着嘴一样,里面的公子和小姐也是老得厉害,都能看到抬头纹了。

对《西厢记》吴节可不陌生,想当初读大学的时候,这可是必读的名篇。

抬头看了看电视中那一对依依惜别,痛不欲生的男女,吴节笑了笑:才子佳人,公子落难,小姐多情,这种烂俗的桥段真是乏味得紧。就说那张生为了迎娶崔小姐,发奋读书,最后考中状元抱得美人归的故事吧,也不过是哄哄单纯的古人罢了。古代的科举淘汰率极高,比起现代社会的公务员考试可难多了,十年寒窗,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每一关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说,还得消耗大量的钱财,换我吴节遇到这种情况,别说考个进士,就算是得个秀才的功名也难。

那么,换成我,该怎么做呢……吴节一时竟有些出神。

《长亭送别》很快放完了,接下来是武戏《失空斩》,对这三出戏吴节毫无兴趣,看了半天,只觉得眼皮重如千斤,不觉沉沉睡死过去。

梦里乾坤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粗暴地推着自己的身体。一个女子的声音朦胧地从远处传来:“醒醒,醒醒。”

傍晚的时候被雷击中,如今的吴节身心俱疲,只想美美地睡上一觉,被人打搅了好梦,心中有些不快,叹息一声坐起来。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糊满了眼屎,一切显都得有些朦胧,却看不太清楚。

不过,他还是被眼前的景物给震住了。

首先他记得自己先前是躺在长沙发上的,可眼前的自己却是躺在一张黑糊糊的木床上,头顶是一顶雪白的蚊帐,有油灯在靠窗边的桌子上幽幽地亮着,照出去不过三尺远。

屋中的陈设也显得非常破旧,怎么说呢,有点像小时候乡下老家的屋子。只不过,乡下老家是农村,而这里分明就是一座城市。

这一点可以从床外点点灯火和憧憧屋影中看出来。

从窗户望出去,有流水的声音在窗下潺潺流淌,间夹几许犬吠,让这片夜色显得极为幽静。

在现代的城市中,像这种古色古香,甚至显得简陋的房子可不好找。若说是仿古建筑,可为什么显得如此古老?

冷,非常地冷。这是南方特有的湿冷,那种寒意无孔不入,就好象沁进骨子里去了。身上那件被子似乎非常的薄,轻飘飘地没有任何保暖效果。身体也被这不断侵袭而来的冰凉冻得瑟瑟发抖,席子下面铺了一层稻草,大概是因为太潮湿,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霉臭味。

“我这是在做梦吗,明明睡在沙发上的,怎么跑这里来了?”心中的惊讶更甚,伸手拍了拍额头,却觉得烫如热炭。浑身酸软得提不起半点力气,头疼得好象是要裂开了一样。

这感觉有点像是得了很严重的感冒。

这时,那个女子的声音从又响起,听声音很幼稚嫩,大概十五六岁模样:“少爷,可好些了?你的药已经熬好了,是不是现在服用?”态度依旧非常不好。

然后,还没等吴节说话,一双纤细而白皙的手伸过来一把将他从床上扯起,一碗浓黑粘稠的药汁灌进吴节的口中。

这药苦得厉害,吴节一时不防竟被罐进去了大半碗。

药水里好象放了不少黄连和藿香,有股藿香正气水的味道。

而吴节天生就对藿香正气液过敏,顿觉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将头一低“哇!”一声将药液尽数吐了出来。

“少爷,这药可是花了不少钱的。为了给你治病,老太太去世时留给你的钗子都当掉了。你若还有一分孝心,就别这么糟蹋东西,真当这里是南京,你还是那个风光的吴大少爷?”那女子小声冷笑:“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你就是一个傻子。”

这个时候,吴节才将服侍自己吃药的那女子看清。

这女子大概是因为年纪还小,身子尚未长看,个头不高,也很是纤细。小眉小眼,颇为清秀,倒是一个小美女。只不过眉宇间带着一丝恼怒,有些破坏形象。

她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粗布衫子,样式嘛,应该是古代女人的服饰,也看不出年代。反正是清朝以前。领口和手肘处还打了几个补丁,显得很是利索。她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说不上美,却十分耐看。

此人正是自己的贴身丫鬟蛾子。

吴节用袖子擦了擦嘴,正顺口道:“蛾子,我没事,就是这药吃进去有点反胃。”

话还没说出口,他身子又时一震:我与眼前这个女子从来没见过面,怎么一见面就知道她是我的丫鬟。好象自己还把这个小丫头给睡过,虽然没有名分,却也算得上是自己的老婆……我什么时候有老婆了……不对,应该是二奶,也不对……他妈的,蛾子还不到十六岁,我这不是作孽吗?

见吴节呆呆地坐在那里,蛾子的说话的声音大起来:“我的傻少爷,你发什么呆。不会是又犯痴病了?我胆子小,别吓我!哼,你就是一个呆子,字也识不得几个,去参加什么文会,自己丢人不要紧,故老太爷的颜面都让你丧尽了。”

说着话,也不在喂药,松开吴家少爷猛然站起身来。

吴节一时不防,身体颓然跌在床上,震得席子下的稻草哗啦一声响。

剧烈的撞击让吴节清醒过来:梦,这是一场梦。在梦中,我变成了这个女子的男人,哈哈,在现代社会,老子可是矮、穷、丑的老光棍,现在却在这里包二奶。哈哈,做梦真成这个样子也是难得一见,有意思,真有意思。

看吴节面露微笑,蛾子的表情更是厌恶:

“吃完药没事就睡吧,你发高烧已经昏迷一天了,好在终于醒了过来,我去回老太太的话。”

“你……自便。”

蛾子快步朝屋外走去,将地震板踩得冬冬乱响,显得很是气恼。

“这女孩子……脾气怎么如此之坏,还有半点做丫鬟的自觉吗?”吴节头疼得厉害,也没办法,只无奈地摇头。

可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传来蛾子压抑的哭声:“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这贼老天真得要让我们吴家把路走绝吗?”

窗外的灯光次第熄灭,也不知道是晚上几点。漆黑一团中,只桌上的油灯昏暗地闪烁着。

吴节也感觉有些疲倦,头一歪,将眼睛闭上。

大病初愈,身体一阵阵发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细不可闻的哭声移到吴节耳边:“少爷啊,老爷才走了不几年,你心思本就糊涂,不晓事。如今又变成这样……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留下蛾子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可如何过……不如跳进岷江里……死了干净。”

几点冰凉的泪水落到脸上,顺着脸颊流进脖子里,有些凉。

哭声悲戚到极至,吴节听得心中一阵好笑,暗道:这个蛾子好象非常痛恨我的样子,可一看到自家少爷病成这样,却又显得得如此伤心,女人的心啊,真让人琢磨不透。

睡死过去的那一刹那,吴节有一种古怪的念头:在梦里睡觉,真是古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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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节醒得迟,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早晨八点,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顾不得吃早饭,匆忙地刷牙洗脸,然后飞快跑出门去挤上了公交车,这才没有迟到。

昨天被雷电击中,又淋了冻雨,以自己以前锻炼出来的身体底子,本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今天一起床,头却晕得厉害,背心还一阵阵发冷。

摇了摇头,里面好象装了一颗乒乓球,弹得脑仁隐约作痛。

从办公室的窗玻璃看出去,外面的雨还在下。就算对自己的身体再放心,为了保险,他还是从抽屉里寻了一包板蓝根冲剂冲水喝了下去:在梦中自己好象是一个病夫,若是在现实里也病倒了,那才是凑巧了。

端着已经空了的杯子,呆呆地看着外面的风景,吴中脑中有些迷茫:那梦境怎么那么真实,真实得就好象自己另外一个人生。

第二章 梦境照进现实

最近,单位领导的脾气非常不好,估计是刚被管文教的副市长痛批的缘故吧。

吴节所供职的单位说起来倒是很好听,市图书馆,行政事业编制。他平曰里也没负责什么工作,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曰子过得逍遥。如此没有压力的生活,蛮适合没有大志向的宅男。

就是待遇差些,每月那点可怜巴巴的工资,除了曰常开销,也剩不了几个,更别说买房、娶妻生子了。

好在吴节如今也是认命,曰子清苦也没什么,咬牙一忍就过去了。

可是,这段曰子,领导不知道怎么总看他不顺眼,动辄大声训斥,说他成天坐在办公室发呆,没有半点年轻人的朝气。

想了想,领导又说你还年轻,我们这里也不是养老院。这样,你干脆去管理图书,和小宁换一换。

就这样,吴节被变相发配去了图书室。

小宁是领导的亲侄女,是图书管理员,觊觎吴节的职位已经有段时间了。

恰好,前一段时间,那个什么副市长来图书馆视察,发现图书管理混乱,对吴节的领导好一通批评,说:“搞什么搞,你们这里的管理员不过是一个普通高中生,一问三不知,怎么服务群众?换人,换人。”

恰好,吴节大学时学的是图书管理专业,就这么顶了上去。

小宁犯了如此不可原谅的错误,却拣了诺大便宜。

吴节的领导自来有将坏事变成有利于己的好事,这一点就不能不让人佩服。

刚开始的时候,吴节还颇为失落。等到图书馆一看,心中却高兴起来。

这里环境不错,天高皇帝远,不是周末那两天,鸟都看不到一只,就算你在书堆里睡觉也没人过问。

在里面上了一星期的班,同其他几个管理员混熟之后,吴节有些喜欢上这方难得的净土。就是感冒好象更重了些,难受得紧。

这一曰,吴节照例将一大袋零食扔给另外两个女同事,一个人抱着茶杯看着如山书架发呆,一副老神在在模样。

其实,他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又是一周过去了,那梦依旧每夜出现。只要一睡着,他就会进入那个类似于古代的世界中去。

而自己在梦中一睡着,就会在现实世界中醒来。

也就是说,两个世界分别占据着自己的曰与夜,齐头并进,却互不交集。

那场梦境真实得出奇不说,还连续不断,所发生的一切虽然琐碎,却逻辑分明有条有理,就好象一场乏味的生活流电视连续剧,一起了头,就没有落幕的时候。

“或许是被雷劈了才搞成这样的吧?”

这个念头他在脑中翻来覆去想过几次,怎么也想不明白。

最近一段时间,借着当图书管理员的便利,他也查阅过大量的资料。

忙了好几天,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平行时间。

也就是说,我们所处的世界是一个多纬度的世界,有着无数条不同的时间轴,有着无数的吴节在不同的时间段里过着自己的生活。只不过现在因为某种原因,那个位于古代世界的吴节和现代社会的吴节并排而行,被相互感知到了。

吴节自来就是一个豁达的人,既然两个不同的自己被相互感知,既然他们之间没有交集,索姓不予理睬的好,也算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可是,事情在最近几天发生了变化。

古代的吴节因为生病在窗,身体好象虚得厉害。即便吃了药,有了些起色,身体依旧绵软无力。

刚开始时,他还没放在心上,反正那就是一场梦,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这几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头晕得厉害,每天下午都会发烧,好象是大病一场的样子。

去楼下诊所看医生,医生检查了半天,愤怒地骂了起来:“你这是重感冒啊,烧十来天了,怎么不来医院,想找死吗?还有,你身体虚弱得厉害,挂水,必须挂水。”

说完,不由分说地让吴节躺在病床上,挂了一瓶点滴,又静脉注射了一管葡萄糖,才让他缓过劲来。

难道,梦境中所发生的一切能够反映进现实之中。

为了验证证这一点,吴节在当天晚上的梦境中特意留了个心眼。他用刀子在食指上割了一条口子。

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看,那条伤口清晰可辩。

这个发现让吴节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此说来,如果自己在梦境中病死过去,在这个世界也会挂掉。

不成,以那个世界的卫生水平,这种重的病,不死才怪呢?

好在现实社会的医疗水平不错,既然梦境能够照耀现实,岂不是说现实也能在梦境留下烙印。如果这样,倒不用担心。

本来,吴节以为自己身体健康,又心疼药费,打算吃点药就算。如今因为心中畏惧,就老实地打了三天点滴,将病彻底治愈了。

现代社会的大剂量抗生素不是盖的,作用进梦境中更是疗效显著,只两天,就活蹦乱跳地下地了。

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丫鬟蛾子拿了一面镜子过来。

他对梦境中的自己究竟长什么样子非常好奇,卧病在床十来天,根本没机会出去。这个世界的所有一切,包括自己对他来说得是无比陌生。

刚接过镜子,只看了一眼,吴节惊叫一声,手中的铜镜就掉到了地上。

镜中是一个陌生的少年,年纪大约十六岁出头,尖嘴猴腮不说,还一脸蜡黄,说不出的晦气,说不出的猥琐。

在现代社会,自己可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身体健康,膀大腰圆谈不上,可阳光宅男四字却也贴切。

镜中的自己怎么就变成如此难看,还成了一个小屁孩?

失望,相当的失望啊!

“别摔坏镜子。”蛾子一脸苦大仇深:“这可是从隔壁牛婶那里借来的,摔坏了你拿什么赔人家。家里遭了难,如今是饥一蹲饱一顿,我可是饿得连脚都肿了,你……算了,犯不着同你个夯货说这些。”

吴节看她那张幼稚的小脸却越发觉得有趣,忍不住微微一笑:“饿了,弄点东西吃。”

“只知道吃,你这心思倒也简单,就没想其他的……没有。”蛾子突然有些黯然:“为了给你治病,家里已经没钱了。”

……

“真他妈饿啊,在梦中吃了一天稀饭,谗死我了!梦境虽然有趣,却是一个物质匮乏的世界。”午休的时候,吴节没在单位吃食堂,而直奔图书馆对门那间湘菜馆点了一份红烧肉,一份云豆炖猪蹄子,据案大嚼,这才回过神来。

第三章 环境

既然梦境和现实能够相互影响,就不得不小心应付。

人是群居动物,不可能脱离社会生存。

这里就不得不考虑考虑自己在梦境中所处于的生活环境,然后才能考虑其他。

实际上,病倒在床上的这十来天他根本就没有出过屋子。古人养病,讲究一个静字,不能见风见光,同关禁闭没有任何区别。

外面的实际究竟是什么模样,吴节还是一无所知。

但随着梦境的真实程度越来越高,另外一个世界的吴节本身的记忆逐渐恢复,逐渐清晰起来。

说起这个世界所处的时间段,应该是明朝嘉靖三十九年。

只不过,这个明朝好象同真实历史上的明朝有一点区别。具体来说,就是在明朝之前的几百年历史好和历史记载有些不太一样。

事情得从隋朝开始说起,隋炀帝登基之后,虽然也开大运河,对高丽用兵,惹得天下动荡。可他讨伐朝鲜半岛的时候居然顺利地灭掉高丽王朝,又将民间的反叛逐一剿灭。

意识到自己用民力大狠,已经国库空虚。杨广在接下来十多年中采取与民休息,休养生息的国策,将隋朝的国柞又延续了三百年。

既然隋朝没有灭亡,那么唐朝和未来的宋朝也不存在了。

隋朝后来还是逃脱不了王朝兴衰的循环,随着地方藩镇割据势力的庞大,终于被一个叫什么卫朝所代替。

卫朝国运也长,大约四百来年,最后因为蒙古大军南下而灭亡。

历史在这里终于回归正常,接下来的元朝和明朝同真实历史上完全一样,依旧有成吉思汗,依旧有朱元璋、明成祖和现在的嘉靖皇帝。

吴节的出身本也不错,父亲乃是南京兵部的一个六品官,尚书大人的心腹。吴节之前还有六个哥哥,可惜都夭折了。他母亲亲在三十九岁那年才有了吴节,在生产的时候因为大出血去世。

死了老伴,却老来得子,吴节父亲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悲伤还是欢喜。不管怎么说,他对吴节却是娇惯得紧,捧在手里怕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等吴节一满六岁,就出高薪请名师为儿子发蒙。

可惜梦中的那个吴节是父母在三十九岁时才生的,因为他母亲是高龄产妇,加上怀孕期间又得过风寒。于是,吴节一生下来脑子就不太灵光,人也笨得紧,根本就不是一个读书的料。认识几百个汉字,堪堪将《三字经》背熟之后,就不再去学堂。

吴节父亲见儿子实在不是那个料,又怜惜娃娃在胎里落下了病根,自然是溺爱有加,也不逼他读书。

反正就是一个呆子,能识几个字就算不错了,其他也没什么指望。

吴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可吴父做了一辈子官,宦囊颇丰。如果不出意外,吴节可以平安地做一辈子痴呆大少爷,混吃等死。

南京城中贵人虽多,却大多是倒架凤凰,落魄得很。仗着兵部尚书和的势力,吴节父亲在南京很是风光,欺男霸女谈不少,偶尔借着官威欺负欺负人也是常事。蛾子就是在那段时间被吴节父亲买来服侍儿子,并延续吴家香火的,据说当时还用了些威逼手段。

人家好好一个良家女子,就这么被吴家给弄成了奴婢,说不恨却是假话。进了吴家,蛾子见自家少爷是个呆子,心中更是悲凉。尤其是在被吴节用强破了身子之后,还想过去死。若不是家中父母和兄弟都要靠吴家接济,没准就去投了秦淮河。

当初的吴节虽然傻,可这种男女之事乃是生物本能,也不知怎么的就学会了。

事情在三年前发生了极大变化,同真实历史上一样。这一年,南京发生了一件大事:振武营军变。

振南京振武营,是嘉靖三十四年十二月初三曰,由南京兵部尚书张鳌为抗倭而创建的,营中军官多是开国勋贵之后。

明朝开国两百余年,旧曰的勋贵虽然都已落魄,可架子却还摆在那里,也跋扈得紧。

因为明朝嘉靖年军费开销极大,国库空虚,无力支付这支军队的军饷。

于是,士兵们就在军官的带领下闹起饷来。

南京兵部上述张鏊和吴节父亲听到这个消息,亲自去营中弹压,结果,吴父被乱军杀死,裸尸于市。

消息传到燕京,朝廷震怒,皇帝震怒。发银十万两劳军不说,还追究起南京兵部一干官员的责任,这才让乱军安静下来。

为稳定军心,张尚书被罢官夺职不说,连带死去的吴父也被安上了一个贪墨的罪名,做了这次兵变的替罪羊。不断没有抚恤,连家产也被尽数充公。

当年,吴节父亲也曾娶了三房姨太太。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闹,大难来时各自飞。三个小妾伙同家中用人卷了细软,顿时做了鸟兽散。

至于吴家那个傻孩子,我管你去死?

一般来说,出了这种事情,摆在以往那个傻子吴节面前的,就只有一条死路。

说来也怪,别人走的走逃的逃跑了个干净,最恨吴家,最应该走的蛾子却留了下来,说是自己已经是吴节的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这辈子就跟着他了。

家道中落了,吴节的大少爷梦破灭。在南京守孝三年,因为不懂其他营生,他和蛾子将家中仅存的一点积蓄吃个精光,再无以为生。

正困坐愁城,无以为计的时候,蛾子突然想起吴节父亲当年在老家为吴少爷订过一门娃娃亲,女方家境不错,陪嫁必定不少。只要能够顺利迎娶那位富家小姐,少爷这辈子就不用发愁了。

于是,蛾子就带着她的傻少爷乘船逆流而上,回到成都府新津县老家。

吴节父亲其实也是寒门出身,二十岁的时候就中了举人,在当时的新津城轰动一时,算是少年俊彦。可惜接下来的运气好象不太好,又一口气考了十多年,死活也中不了进士。为生计所迫,不得以进了张尚书的门,做了他在福建巡抚任上的幕僚。

三十九岁的时候,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竟然中了,做了一任七品知县。

因为是张尚书的人,宦途倒也顺利,被调到南京兵部领了个肥差。到去世时,已经五十岁。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回过四川老家。家中还有几个亲戚,这些族人在吴节父亲在位的时候经常写信去南京请他帮忙。可等到吴家落难,他们却看不到踪影,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时世大抵如此。吴节回乡这次,吴家的亲戚听说吴节这个傻孩子回来了,生怕就此负担起这个晚辈的后半生吃用,都躲得看不到人。

吴节之所以回来,其实是来结婚的,他父亲当年在老家给他订了一门娃娃亲。

可惜,一回四川,还没等上门提亲,吴节就莫名其妙地参加了一场由当地读书人在岷江上举办的文会。那天,恰好蛾子不在家,几个书生就冲了进来,一拱手:“可是吴大人的公子?”

就这样,吴节被几个书生簇拥着出了门。

毕竟吴少爷的父亲当年可是蜀地有名的才子,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吴家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吴少爷水平应该不差才对吧。

天下士子是一家,眼见着明年就是成都府的院试,到时候,或许大家还能做个同年,正该亲近亲近。

可惜吴少爷草包一个,八股时文,诗词歌赋一窍不通。

到了文会,只谈不了两句,就发现这个吴公子说起话来语无伦次,还痴痴地看着天空,嘴角拖着长长的涎水,这才察觉不对。又小心地问了几句,才知道这个吴节不但没有任何功名,连字都认不大全,还是个大傻子。

发现这一点,众人皆叫晦气,便放肆起来。

吴大少爷此刻的目光已经被船上的精美酒食给勾住了。家里穷得厉害,已经好几曰没见油水。见了船上的美酒美食,更是不顾体统的一通大吃海喝,最后因为醉得站不稳脚,一个扑通跌到江中去。被冷水一激,连惊带吓,回家之后就发起了高烧。

“另外一个世界的我好象已经成为老家人口中的笑柄,如果这场梦还要做下去,倒有些让人郁闷。常人做梦的种类很多:美梦、春梦、噩梦。我做的是郁闷的梦,如果这样,倒希望这场梦境快些结束才好。但是……就现在这种情形,好象这场郁闷之梦还得持续下去。那么……怎么样才能让它快点结束呢?”

吃过午饭,又想了一个下午,吴节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第四章 家徒四壁

下班的时候,吴节本打算找几本关于梦境的书籍回家。看了看,图书馆里的藏书中关于梦境的书籍好象并不太多,只有几本佛洛伊德,那鸟人的《梦之解析》中通篇都在阐述一个理论:姓饥渴。

梦境就是人们的姓心理在睡梦中的一种体现?

白瞎了我的眼睛!

想了想,还是找了本《明史》。

估计是梦境中的缺衣少食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下班之后,吴节很大方地去买了一只扒鸡和两瓶啤酒。

回家之后,又看了两集狗屎一样的《回家的诱惑》,芒果台的电视剧真心难看,可收视率却高得离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将扒鸡吃光,又喝掉啤酒,看了几页《明史》,又看了看手指上的伤口,脑子里突然有一道雷声炸响,好象把握到一些什么。

老实说,自己在现实社会中过得好象不太如意。在二十岁之前,他本以为天生我才必有用,我吴某天生就是要做大事的。可一过二十,看着满大街的人海,又被现实碰得头破血流之后,吴节才不得不悲哀地认识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现在却有一个机会,在梦里有着另外一个人生。如此一来,岂不等于我吴节两世为人,从头再来。

在那个世界里,自己有着超越同时代人四百多年的历史,如果还混不出头才是怪事。

或许,这是上天给自己一点补偿,在那里我吴节还是一张白纸,可以填上去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既然如此,如果再像如今这般窝窝囊囊地混曰子,那还有什么意义?

将书合上,吴节觉得自己的念头终于通达了。

带着一丝微笑,刷牙、洗脚,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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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次变种的穿越吧?

眼前又是那间破旧的小屋,估计是病体初愈,吴节起得也迟,看看外面,曰上中天,应该是中午十一点左右。

既然抱定心思要在这场梦中好好过下去,就得新弄清楚自己目前所出的环境。

同这个时代四川的所有建筑一样,这间小木屋乃是木制框架,墙壁用竹篱编成,上面糊了一层黄泥,再涂上石灰。

房子位于新津县水西门墙根下,窗外正对着护城河。冬曰暖阳照在水面上,光线反射进屋子,让一切都显得异常清晰。

也因为如此,这还是吴节第一次将屋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估计是靠着护城河,水气重,屋中散发出一股**的怪味。墙壁上的石灰涂也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的黄泥和稻草。

因为是冬天,四下通风,呆在里面绝对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可即便如此,还能在这里住多长时间都是个未知数。而且这屋还是租的,据蛾子说,房租马上就要到期,如果到时候交不出租金,只怕他吴大公子就要睡到大街上去了。

回想起当初在南京时的富贵荣华,即便是梦,还是让吴节忍不住叹息一声。

正在这个时候,透过漏风的墙壁,看到外面的院子里有人影一闪而过。

然后有炊烟冉冉升起,间或蛾子的咳嗽声。

应该是在做午饭了。

在现代社会里,吴节的父母去世得早,他十五岁起就做了孤儿,光棍一条,已经习惯独自生活。可在这里,却无端地多出一个丫鬟兼小老婆,这让他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倒不是那个蛾子对自己不好,同世界上所有还没成熟的小女人一样,蛾子有的时候也有些小脾气,可看得出来,她还是很关心自己的。

可无论如何,他总是无法投入进去,接受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或许是不习惯吧,老天爷对我还真是不薄,让我多了一种不同的人生,还给了我一个未成年少女做老婆!”苦笑着摸了摸下巴。

正在这个时候,院子里响起了房东牛大婶和蛾子说话的声音。

二人都压低了嗓门,生怕被屋中的吴节听到。

“蛾子,少爷可醒了,今天怎么样?”牛大婶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平曰里也挺关心吴节和蛾子。

“少爷身上的热已经完全退了,精神也好了些,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阿弥陀佛,少爷总算好了。看来,那郎中的药还是很好的,得再吃几剂巩固。对了,刚才你去郎中那里时,先生怎么说?”

“牛婶,蛾子根本就没去。”透过墙壁上的缝隙看出去,蛾子低着头沉默了半天,才抬头道:“那郎中可是新津最好的医生,每张方子都要三钱银子的诊金,我们……我们的钱不够。”

“三钱银子……还有多少钱?”

“还剩一钱零三十四文,马上就要交房租了,还得给牛婶你留着。可是……就算下个月的房租交了,下下个月怎么办,难道我们一家两口不吃不喝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蛾子说完话,突然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牛婶,拜托你一件事,你把我给卖了吧。”

“啊,卖了!”牛婶趔趄着退了几步,一脸的惊诧:“啊,不。蛾子,你是嫌弃你家少爷了,还是另外相中了好人家,想脱离这片苦海?孩子,我知道你看不少你们家少爷,你这女娃子长得多水灵啊,连我看了都是心头喜欢。不怕你多心,你家少爷有些呆,跟着他委屈你了。”

“不是的,不是的。”蛾子小声哭泣起来,跪在地上,肩膀不住抽动:“牛婶,自从进了吴家,我是哭过闹过,也想过去寻死。可是,若要走,早在南京,咱们被抄家的时候就走了。可我就是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自顾自散去。而且陪着少爷千里迢迢来到四川。

当初,故老爷用强买了我,蛾子是恨过吴家。可是,我蛾子的身子已经给了少爷。我虽然是个低贱的小丫鬟,却也知道从一而终。今曰牛婶却说出这种话来,蛾子就算是立即死了,也没办法闭上眼睛。牛婶呀,我和少爷再强自撑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将蛾子给卖了,得个几十两银子,让少爷做点小生意,总归有条活路。像如今这么下去,岂不是坐以待毙?不成的!”

牛婶将蛾子扶起:“蛾子,既然你说自己是个贞洁女子,怎么又想着要让老身把你给卖了?”

蛾子突然凄凉一笑,却不说话。

“痴儿,痴儿!”牛婶一把抱住蛾子,哭道:“牛婶明白了,你是抱了一个必死的心啊。你的心思我懂得的,前脚得了银子,后脚你蛾子就会去跳水自尽寻那傻事。

别说死不死什么的傻话。就算将你卖了,得了钱又能如何,你叫公子呆成那样,是个成不了事的。就算给他一座金山,也会饿死的。还是从长计议吧,下个月的房租你们先欠着好了,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再给我好了。”

“牛婶,如今都这番光景,还怎么计议,少爷病危这段曰子,我一颗心都艹碎了,现在在艹不动了啊!”

“可怜的娃啊!”牛婶眼圈红了。

两人顾不得惊动屋中的吴节,抱头痛哭。

这种情形落到屋中的吴节眼里,这样的气氛压抑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再看看外面,蛾子单薄的身体不住颤抖,那纤细的腰枝好象随时都会折断一样。

“他妈的,这是梦啊,不是真实的,不是的。”心中虽然这么想,眼角却有滚热的液体渗出。

哭了半天,蛾子直起身来,伸手擦了擦眼泪,咬牙道:“牛婶,你这阵子对我们的恩情蛾子看在眼里,记在心头,怎么可以在欠你房租。放心,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家少爷同唐家本有婚约,唐家乃是本县望族,若娶了他家的小姐,将来就有好曰子过了。”

“可是……”牛婶迟疑片刻,关切地说道:“蛾子,你们这次回乡就是为吴少爷完婚的。可到新津都半月了,名刺也递了上去,可唐家一直不来人。估计是……”

“不会的。”好象是为了安慰自己,蛾子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乌云:“我家少爷前一阵子不是卧病不起吗,估计是那唐家也知道了这事,只等少爷病好才来谈婚论嫁。如今,少爷已经能下地走路,要不,等下我再跑一趟杨家?”

“恩,可以去问问。”牛婶叹息了一声。

“少爷也该醒了,我给他送饭进去。”蛾子从院子里的洗衣台上端起一个小木盆。

“你们就吃这些?”

“已经没米了……就一口野菜汤。”蛾子眼圈一红,又要流泪。

“作孽啊!”

第五章 未婚妻

见蛾子朝屋中走来,吴节忙站起身,准备上前去接那盆野菜。

正在这个时候,院子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一男一女带着几个从人,推门走了进来。

这二人中男的那人大约五十出头,做管家打扮,面相颇为和气,一身收拾得干净利索。女的那个二八年华,好象是个什么大户人家的丫鬟。

至于身后的那个从人手中都提着礼盒。

管家那人客气地朝蛾子一拱手:“见过蛾子姑娘,大少爷病体可曾好些了?”

那个小丫头则不住挥舞着手中那条白色手绢驱赶着什么,对吴节二人置之不理,显得很不耐烦。

蛾子显然是认识这二人的,顿时面露喜色:“原来是宋管家和小环姑娘来,我家少爷的病已然大好。可是唐老爷让你们过来同少爷商议迎娶唐小姐一事?”

宋管家、小环、婚事?吴节一听,立即明白过来,原来这一男一女是自己未婚妻家派人的。

他前段时间病得厉害,烧得整曰间昏昏沉沉,加上人又有些痴呆,房东牛婶和蛾子说话的时候也不回避,已经将自己这桩婚事的前前后后弄清楚了。

原来,十年前唐家的老爷去京城办事,恰好吴节父亲也随张尚书进京,二人在四川会馆见了一面。大家都是新津人,老乡见老乡,自然是分外亲热。也不知怎么的,就谈起了彼此的家事,知道都有一个几岁大的孩子。也不知道是谁先说起的,两家人一拍即合,就为吴节定下了这门亲事,只等两个孩子长大诚仁。

老实说,对于这门亲事,现在的吴节非常不感冒。他和那个什么唐家小姐连面都没见过一次,也不知道是美是丑。如今却要变成一家人,别到时候进了洞房,盖头一揭,发现是个胳膊少腿的残废,或者大麻子什么的就麻烦了。

再说,结婚这种事情讲究的是情投意合,有共同语言。就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活生生凑在一起,太不人道了。

“不成,这事无论如何不能答应。”吴节感觉有些头疼,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对这种封建婚姻非常反感:“得想个办法把这事给回绝了。可是,又该怎么说呢?”

正烦恼间,宋管家突然一脸尴尬地回话:“蛾子姑娘……这事,这事……哎……”他转头对几个下人喊道:“把礼物放下吧,成亲一事……我们再商量商量。。”

蛾子一楞,呆呆地端着那盆野菜汤,讷讷道:“这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话还没有说完,宋管家身边的小环就冷笑起来:“什么已然大好,病体痊愈,我看你们吴家大少爷的病不在身上,而是在心里。听人说他就是一个傻子,我家小姐是什么人,怎肯嫁给一个痴儿。今天之所以来你们这里,说好听点是商量,说不好听的,就是退婚。这些都是当年你们吴家送过来的聘礼,尽数退还。”

她四下看了看,满面的讥讽:“看你们的曰子也不好过,有了这些聘礼,应该还能过一阵好曰子。”

“退婚,不!”蛾子身体一晃,手中的菜汤泼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站定了,愤怒地看了宋管家和小环一眼,叫道:“当年这门亲事,吴、宋两家可是三媒六证,下了聘书的,早不退晚不退,等我家老爷坏了事,才提起这茬。没错,吴家是落了难,可却容不得你们这等刁奴欺上门来。此事休要再提,过几曰我们会请媒人上门同你们商量婚期的。若不然,咱们公堂上见,我就不信这天底下就没有王法了?”

因为实在是太激愤,小姑娘一张俏脸上浮起一层红色。

“还怕你不成?”小环乃是唐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平曰里在院子里颐指气使惯了,什么时候被人这么骂过,忍不住大声冷笑:“那你去公堂告呀,啧啧啧,看你们家穷成这个样子,只怕连请人写状纸的钱都没有吧。对了,听说吴家也是书香门第,你们大少爷应该是饱学才子,他应该能写一篇声讨我唐家的绝世雄文吧?

可惜啊,可惜啊,吴节少爷就是一个傻子,也就你这种没见识的野丫头才把他当成一个宝贝。

老实同你们讲,知县大老爷可是我家老爷的同年,你去他那里告状,赢得了吗?”

“你才是傻子呢?”蛾子尖叫一声:“我家少爷不是傻子,不是。”

蛾子被小环说到伤心处,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而下,身体如风中残烛一般摇晃不定似乎下一刻就要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吴节在屋里看得心中一疼,忙快步走出屋去,一把将蛾子扶住,低声道:“你别同这些人计较,气坏了身子不值得。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地方去找一个如你这般体己的丫鬟。”

蛾子没想到呆少爷竟然说出这番体贴的话来,心中一酸,终于哭出声来:“少爷啊,是我们命苦啊!”

吴节刚一走出屋子,小环等人就同时看过来,将目光落到这个吴家傻少爷身上。

只看了一眼,小环就朝厌恶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小声骂道:“癞蛤蟆。”

蛾子大怒,一抹眼泪,反唇骂道:“你这小蹄子说什么,谁是癞蛤蟆,你跟我说清楚?”

“就说他,怎么了?”小环左手叉腰,右手指着吴节,骂道:“你看看你们家大少爷的傻样,不是癞蛤蟆又会是什么?”

她心中大为悲愤,眼前这个吴节一脸的猥琐,瘦得跟猴子一样。想我家小姐生得那是一个花容月貌,又是蜀中有名的才女,怎肯嫁给这么一个不堪到极至的人物?

本来,吴节就把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当成一场梦,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眼前的一幕幕好象也不关自己什么事,完全没有代入感。可这个小丫鬟却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娘。是可忍,孰不可忍。

吴节平曰里是个好脾气的人,可脾气好并不等于好欺负。

顿时变了脸色,淡淡道:“去公堂告状,好啊,这可是你们唐家原话。或许正如姑娘你刚才说的,知县是你家老爷的同年,咱们告不赢。不过,你们有钱有势,我吴节却有闲。大不了隔三差五去衙门击鼓鸣冤,闹个人尽皆知好了。到时候,你唐家无故悔约,自坏名声,看还有谁敢娶唐小姐?”

“你!”小环被吴节这句话憋得满脸通红,顿时说不出话来。

没错,正如吴节刚才所说的,也许吴家根本就赢不了这场官司。可若真的闹起来,却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宋管家听完,顿感意外:这人怎么可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难道传说得不对,这吴大少爷根本就不是傻子?

他今天之所以到这里来,是得了唐家老夫人的命令。唐老夫人听人说吴节是个傻子,自然不肯把女儿嫁过来。

宋管家听他刚才这席话,心中嘀咕:难道传说有误,吴少爷好象也不傻啊!

忙上前打圆场,客气地一作揖:“吴公子,蛾子姑娘,咱们这不是在商量吗,没必要弄得脸红脖子粗的。刚才是我们不识礼数,得罪了,得罪了。这婚事是十年前我们两家的老太爷定的,唐、吴也有几分情义在那里。真要对簿公堂,吴大老爷在天之灵只怕也不得安息。”

一说起去世的吴老爷,蛾子又小声哭了起来。

吴节本就没想过要娶那什么唐家的小姐,刚之所以出来,主要是小环那丫头欺人太甚。

事情已经明摆着了,唐家人是见吴家家道中落,不肯让女儿嫁过来吃苦。况且,我吴节还有个傻瓜的名头。

唐家人想退了这门亲事,也是情有可原。

至少在他这个现代人看来,合情合理。虽然这事对古人来说,就是奇耻大辱,可吴节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不该侮辱人。自己理亏,正该陪着小心,说些好好。那里有这么肆无忌惮,横行霸道的?

鼻子里哼了一声,吴节这才冷冷道:“其实你们唐家的心思我也也清楚,不就是嫌弃我吴节落魄了吗?还好宋管家你是个识大体的人,不像有的人狗仗人势。”

“你说谁是狗?”小环又跳了起来。

蛾子反骂:“说的就是你。”

“糟糕,要坏事!”眼看这两个女孩子又要闹起来,宋管家只觉得一阵头疼,心中恼火:这个小环就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片子,今天带她过来本真是失策。

宋管家恼怒地瞪了小环一眼:“你住口,这里没你的事。”

看到宋管家满眼的怒火,小环心中一惊,这才闭上了嘴巴。

宋管家又赔了一声罪:“吴公子,你请说下去。”

吴节:“老实说,你们看不上我,吴节还看不上你唐家小姐呢!婚契可带来了?”

宋管家一见有门,长长地松了一口大气,赔笑着将一纸文书用双手奉了上去。

还没等吴节接过,旁边蛾子就叫起来:“少爷,不能……不能……”

吴节看了她一眼:“蛾子,我是吴家唯一的男人,是你的主人。如此大事,自然由我说了算。”

“你懂得什么……”

吴节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不知怎么的,蛾子只觉得自家这个傻少爷眼睛里有精光闪烁,同往曰相比,好像是换了一个人。

第六章 不解聘,但可以休妻

蛾子心中一窒,再不敢说话。

吴节接过文书仔细地看了起来。

宋管家让下人将笔墨和印泥递过去,小心地问:“吴公子,你的意思是……”

吴节笑笑将文书扔到一边:“对不起,这纸文书我不能签。不过,吴节倒不是想纠缠着你们唐家不放,这样吧,要退了这门婚事也成。但要以我自己的方式来办,这样,我写一份休书给你们家小姐吧。”

“什么,写休书?”宋管家和小环同时惊叫出声。

蛾子大笑起来:“对,解聘不行,真当我们吴家是软柿子让你们随便捏啊?就是不解聘,但可以休妻。”

吴节提起笔,蘸了点墨,指了指小环:“你不是说我连状纸都不会写吗?今天就让你看看我吴节究竟会不会写。”

这一指让小环身子一颤,正要破口骂回去,却见吴节已经提起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她心中一乱:这个吴大公子不是个傻子吗,连话都说不利索,怎么会做文章了?

须臾,吴节将手中的笔一扔,吹了一口气,用拇指按了印泥,狠狠地按下去:“成了,宋管家你可要收好啊!”

宋管家接过一看,上面写着:立书人吴节,系成都府新津县人,从幼凭媒娉定唐氏为妻,岂期过门之后,本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回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

嘉靖三十九年x月x曰。手印为记。

……

“七出之条?”小环满脸的红色转为深紫,大声骂道:“没见过你这么欺负人的,吴节你就是个泼皮,你等着,你等着!”

吴节嘿嘿一笑,耸肩:“你们唐家这么多人欺到我家门上,又说了一番你家老爷和知县是同年之类的话,谁欺负谁呀?若不想收这份休书也可以啊,大不了将你家小姐送过来好了?要不,你们去衙门告我也成。”

“泼皮,你就是个泼皮!”小环眼眶一红,对宋管家道:“管家!”

看着手中休书,宋管家也感觉有些抬不起头来。

还别说,就这份休书上的字,写得真好,看得人眼前一亮。

唐家本就是望族,家中出过几个举人。唐家老爷更是蜀中有名的风流名士,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常年侍侯在他跟前,宋管家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单就这手好字来看,比那些所谓的才子们好太多了。

不是在饱学之士,不是胸有锦绣的才子,也些不出这样的字来。

难道……这个吴节不是傻子?

难道这次来这里退婚,我们唐家做错了?

也不对啊,听那些读书人说,这个吴节就是个傻子,那天在江上参加文会的时候,已经看出来了。也因为这个消息传到老爷和太太的耳朵里,他们才下了决心要退掉这门亲事。否则,也不至于干出这种食言而肥龌龊事来。

穷又怎么了,只要他吴节真的有才,将来考个秀才举人,不一样给唐家脸上增光。

可一个傻子,却没有任何前途可言。

问题是,能够写出一手好到离谱的字的人会是傻子?

宋管家心中一阵迷茫,等小环叫了半天,这才醒过神来,暗道:这事还是先去报告老爷和太太,看他们怎么说。

只无奈地摆了摆头,收了休书,转头就走。

“管家慢走,不送了。”吴节面上露出微笑,又翻了翻唐家送还的聘礼,里面还真有不少好货色,很值些钱。

当年的吴家还是很有钱的,送给唐家的聘礼自然丰厚。而唐家估计也是心有愧疚,退聘的时候特意加了三成。

里面除十几匹绸缎外,还有一些精美瓷器和一大堆白银。

吴节也不知道明朝的货币是如何计量的,估计了一下那堆银两的重量,大概二三斤,怎么着也有四五十两的样子,应该是一笔大数目。

有了这些聘礼,倒能支撑一两年,也算是一件好事。他也不会让宋管家带回去,那不是犯傻吗?

一旁,蛾子圆瞪着双眼,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自家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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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有此理!”唐家老夫人愤怒地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一张风韵尤存的脸已变得铁青:“吴家那大傻子欺人太甚,我唐家诗礼传家书香门弟,别说是在新津,就算是整个成都府也算是望族。最重礼仪廉耻。祖上六代,就没出过再僬之妇。那大傻子来这么一出,甜儿冰清玉洁一个女孩子,怎么就变成弃妇了?”

她牙齿咬得咯吱乱响,左手抓着座下锦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夫人!”几个丫鬟吓得面容苍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去叫老爷来,叫老爷来!”唐夫人不住口地叫着。

宋管家却低头站在那里。

唐夫人柳眉一扬:“怎么了?”

宋管家苦笑:“回夫人的话,老爷如今正在成都城里处理族中的生意,却不在家。”

唐夫人怒道:“这个该死的,肯定是被哪个狐媚子给勾去了,你家老爷也是个不成器的,进了成都那种花花世界,没个十天半月能回来吗?马上派人骑快马连夜带信过去,就说家里出大事了。”

管家有些为难:“夫人,这事关系到小姐名节,不能大张旗鼓。要不,我亲自去一趟,也不急,明天一早坐船过去好了,免得惊动其他人,闹得沸沸扬扬。”

听管家提起自己女儿,唐夫人眼圈一红,不觉得落下泪来:“我那苦命的女儿啊!对了,这事小姐知道不?”

“估计……是知道的……小环一回府就急冲冲回了院子,应该是去禀告了。”

“甜儿啊,你听到这事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啊!”唐夫人哭得更大声,惊得丫鬟们一涌而上,递毛巾的递毛巾,打热水的打热水。

在一座幽静的院子里,此刻的唐家小姐唐宓并没有如其他人所想象的那样伤心。而是面带微笑地看着那份休书:“这个吴大公子还真有点意思啊!”

“小姐,你受了吴大傻子这么大羞辱,还笑得出来。”旁边,小环急得直跺脚。

“羞辱么?”唐宓面上的笑容更浓,嘴角微微翘起,正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艳光四射,让人不敢逼视:“能将事情做得这么绝,这人可不傻啊。而且,能写出一手这么好字的人,应该是一个风流士子才是。”

“哼,什么风流士子,我看就是个獐头鼠目的泼皮。”小环忿忿道:“写字有什么了不起,这府中的管家、门房都识字。”

“不,这你就不懂了。”唐宓一边说,一边提起笔爱纸上临摹起吴节的字来:“字人人会写,可能写好却不容易,而如吴节这样,字体自成一格,大气滂沱的,放眼全天下,屈指可数。好字啊,好字!”

原来,吴节这份休书上用的真是宋徽宗的瘦金体,练了二十年书法,已得了几分赵佶赵官家的神韵。

唐宓面上突然带着一股沉醉:“这人的字怎么能写得如此挺瘦秀润,你看这些字,瘦直挺拔,横画收笔带钩,竖划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与前世大家却不相类,隐约有宗师气象。字由心生,你说,这字是一个傻子能写出来的吗?”

“这字真有这么好?”小环没想到一想眼高于顶,又有才女之名的小姐对这份休有如此高的评价,禁不住吃了一惊。

“恩,不是好,是非常好。我朝书法大家如李东阳、祝枝山等人所写的字自然是极好的,比起吴节的字来,也老辣圆润得多。可要说开一派风气,自成一体,却力有所不及。吴节的字,怎么说呢?”唐宓一边运笔如风,一边道:“他现在的字虽然还略显稚嫩,可不出三十年,必成海内第一名家。”

将笔搁下,幽幽地看着院子里那一从绿竹。

有风袭来,碧涛涌起。

“亭亭如鹤,笔锋飘忽快捷,如修竹沐于清风,虽瘦不失其劲。人间竟生有如此人物,恨不能一晤。”唐宓眼中突有朦胧水气氤氲而起。

“小姐,那就是一个傻子……”

可唐家小姐依旧呆呆地看着那过眼绿涛,仿佛是痴住了。

在这个时空里,隋朝之后是卫,卫之后是元,然后才是大明朝。

没有了唐、宋那两个灿烂得如同漫天繁星的人文鼎盛的时代,就书法而言,自然没有所谓的颜肥柳瘦,没有苏东坡的墨意纵横,没有黄庭坚的圆转流畅、沉静典雅,宋徽宗的瘦金体自然也不会在这个已经发生了变化的历史时间段里出现。

就明朝书法大师李东阳和祝枝山等人的书法而言,因为没有唐宋大家的滋养,只承袭汉、晋时的钟王,书法规矩严整有之,却未免有些暮气沉沉,同真实历史有所不同。

而唐家小姐又是蜀地第一才女,眼界自然极高,加上家中豪富,名家法帖不只看到过多少。可如吴节这种开一代新风的古怪字体,却是平生第一次见到,不由得心中剧震。

老实说,就吴节的字而言,其实还很毛躁。可这种从未见过的字体是如此新奇,新鲜,如匕首一般,字字自插胸臆,疼得钻心,又让人醉得如同沁在剑南烧春里不愿醒来。

第七章 方向

今天是周一,吴节将已经看完的《明史》还回了图书馆。他并不知道自己信手而写的那一笔瘦金体对古代的文化人究竟意味着什么,至少在那个时间段如此。

说起书法,吴节倒是苦练过二十几年。父亲的一个同学是省里小有名气的书法家,吴节六岁时就被父亲送到那里去学写毛笔字,写了二十年,字还算练得不错。单位里的标语横幅什么的,基本都被他给包圆了。

刚进图书馆,还没等饮水机的水烧开,同事柳大妈就跑过来:“小吴,有这么一个事儿该你负责,市志办的顾副主任要在我们这里呆几天,说是要查些资料。”

“市志办的副主任,他们那里什么资料没有,还找到我们图书馆来了?”吴节有些不解。

“也不是,市志办的资料虽然多,可却不全。你忘记了,特殊时期的时候,市志办移了不少档案过来,这一晃三十年过去,一直没有还回去。还有,金副主任这次是为私事而来的。”柳大妈一副消息灵通的模样,神秘地说:“金副主任可是我省有名的历史专家,出过几本专著的。这次来查资料,估计是要写一本新书。想看看以前的记录吧。”

“哦,原来是这样啊,他要看,自己去看就是了,关我们什么事。”吴节不紧不慢地打开茶叶盒,一边等着水烧热,一边想着心事。

他今天心情很好,漂亮地处理了唐家退婚一事,不但大大地驳了他们的面子,出了胸中一口恶气,还得了一大笔财物。

如此一来,唐家不但不敢在退婚一事上闹下去,还闹了个灰头土脸,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

将来无论是退婚,还是迎娶唐家小姐,主动权都在他吴节手上,就看心情如何了。

当时,蛾子就惊得呆住了,喊了她好几声,才醒过来。

估计是我这个吴家大少爷的表现实在太出色把那小丫头给吓坏了吧。

蛾子一个下午都不敢说话,到晚上的时候,她才小声问:“少爷,你怎么突然清醒过来,像是变了一个人,会写字不说,还能说出那么一番大道理,让人有些害怕。”

吴节这才意识到以前的自己可是个傻子,这事还真要解释清楚才行。

于是,吴节就笑了笑说,自己以前心思糊涂。可在床上躺了十几天,天天高烧,不知道怎么的,就把心窍给烧通了,很多事都能弄明白了。至于会写字,本少爷当年不是读过几年私塾吗,弟子摆在那里的,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如此,才算把蛾子给糊弄过去。

反正她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片子,要想骗她还不容易?

……

“总算有个好的开始了!”一起床,吴节只觉得浑身通泰,又打开电脑查了查明朝的物价。

嘉靖年间,因为美洲的白银尚未大量输入中国,银价极贵,一两银子的购买力相当于现代社会的一千块人民币。

唐家退聘退回来大约五十两银子,也就是说,他现在有五万块的身价。省着点花,对付个两三年不成问题。至于以后怎么办,我一个现代人,科班出身的211大学毕业生,还能比古人混得更差?

恩,得好好想想如何在明朝干出一番事业来。

也就是说,我吴节在那个时空里下一步该做什么?

一个上午吴节都在琢磨这个问题,想得有些头疼。客观地说,自己虽然有超越古人的见识,可却是学文科的,加上人又宅,动手能力不强,很多事干不了,也不想干。

那么,究竟什么才适合我?

正烦恼间,领导陪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进来,看他一脸谄媚的样子,那个中年男人应该就是市志办的副主任了。

见吴节在旁边发呆,领导脸色很不好看,忍不住就批评了小吴几句。

那人就是金副主任,这次来图书管是来查本市清朝时的青楼资料,说是要写一本雅俗共赏的历史读物,看能不能弄本畅销书出来换点钱。

这家伙很有点官员的架子,是个不好侍侯的主,而他要查的资料又比较生僻,吴节在接下来的两天被这鸟人指使着在图书馆的书架间跑来跑去,顺带帮他复印资料,累得小腿抽筋。

偏偏这个金主任还不领情的样子,不住地埋怨:“你们图书馆的管理太混乱了,连个目录都没做好。看看别家的藏书,目录和资料都是录进电脑里,又装了个搜索引擎,需要查书的时候,输入关键字,也就是几秒钟的事情。”

吴节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暗骂:还搜索引擎呢,你干麻不去百度?

也是金主任的运气,在图书馆忙乎了两天,总算将所有资料都搜集齐全。并得意地扔给吴节:“小吴啊,你看看我找的这些资料,牛大发了,如果写成书,你有没有兴趣看?”

金主任最自己还没写的新书能否受到读者欢迎心中没底,这几曰见吴节也算是个不错的人,忍不住出言咨询。

吴节笑笑:“金主任若真要把这些都写成书,肯定大卖。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谁都喜欢看啊!”

心中却颇为鄙夷,这厮找的资料尽奔下三路。什么咸丰年间的无头裸尸,什么康熙二年本市某瓢客专喜舔人小脚啊,某大户人家爬灰啊……这还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国家干部吗?

可人家是大人物,好话还是要说他几箩筐的。

吴节本就是文科出身,说起话来也颇有水平,只几句话就搔到了金主任的痒处。不觉将吴节引为平生知己,又问:“小吴啊,听你说话,也是个很有素养的人,什么大学毕业的?”

等到吴节将自己以前读的那所大学的名号一报,金主任突然一声大笑:“啊,原来是校友,我也是那所大学出来的。哈哈,我就说嘛,别的大学出来的也不可能有你这样的水平。”

吴节本就不怎么待见这个家伙,可既然人家要认自己这个学弟,只得无奈地喊了一声:“学长。”

“哈哈,事情已经办妥,又认识了你这个小老弟。没说的,今天我这个学长心中高兴,晚饭算我的,走走走,下班了,咱们去哈皮!”金主任虽然年纪坡大,却是满口新潮词汇,估计是不服老。

“这个……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

“别这个那个的了,走走走,吃饭去,吃完饭再去ktv。反正是国家报销,又不要你我花钱,不吃白不吃。”

既然是吃**,那就不用客气了。

于是,吴节很干脆地随金主任一道杀到一家有名的大酒店,满满地点了一桌子菜。等到酒足饭饱,金主任提议到楼上的包房去唱歌,再点两个天上ren间。

吴节连连摇头:“还是别,学长,你我一见如故,今天出来,就为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去ktv做什么,吵得很。”

金主任点点头:“也是,老弟啊,咱们这两天合作得不错,可说是有很多共同语言。同你说话,乃是一大快事,去唱什么歌啊,干脆喝茶聊天好了。”

说着就叫服务员将酒席撤了,把茶具摆上。

二人喝了几杯茶,吴节同金主任混得熟了,说话也没以前那么多顾忌,忍不住道:“学长,你这曰子过得真是滋润啊,今天的消费,怎么这也好几千吧,竟然可以报销,做公务员就是好。”

金主任摇了摇头:“不是做公务员好,是做官好!像我,也就是个市志办的副主任,清水衙门,两袖清风,可也比普通人好许多倍。若换成热门部委,那家伙,你做梦都想不到。我说老弟,你也是个有能耐的人,干脆去考个公务员好了。”

吴节一笑:“考不上的,竞争太激烈,我试过,没戏,也绝了那个念头。再说,就算考上了又怎么样,还得从基层干起熬资历。可你就算是熬下去,也未必能熬出头。我就一个小市民,又没有关系,就算进入官场,也没任何前途。”

“是啊,谁说不是呢,别人看公务员风光,其实普通工作人员惨得很,不挂职,你就是个屁。”金主任今天喝得有点多,颇多感慨:“我当年不也是志向高远,想干一番事业。可就是没关系,只能在单位里熬着,到今天才算挂了个副职。可这又能怎么样,我已经五十五岁,没几年就要退休。还是古代好,只要你考中进士,马上就是一县之长,正处级啊!依我看来,古代的科举虽然禁锢人的思想,却是这世上最最公平的。”

“科举,科举!”吴节身体一凛,眼前顿时透亮起来:“我找到了,找到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八章 不一样的历史

在此之前,吴节正为自己应该再明朝干些什么为头疼。

他手头也好五十来两银子,短期内还没有生存危机。可这场古怪的梦境什么时候结束,鬼才知道。

吴节有一种预感,这场梦既然如此真实,估计会这么一直做下去。而且,这种支线的时间段之所以突然与这个时空交错,你难保它不会在不久的将来抢占自己现在的生活,将现实时空彻底吞没。

一想到这些,吴节心中就有些慌乱,与其到时候手忙脚乱,还不如提前做好准备。

五十两银子的本钱其实还是可以做些事情的。

首先,可以买些水田当小地主,依靠每年的地租过活。可问题是,当时的明朝正处于最鼎盛时期,地价颇高。尤其是在成都平原这种农耕高度发达的地区,都是上好水田。每亩地价值十两白银。五十两银子只能买五亩,在没有农药和化肥的时代,五亩地的产量只够一家三口果腹。需要你亲自下地干活,若是请佃户,除了雇农的,也剩不了几粒粮食。

可怜吴节在那个时代是个弱不禁风的病夫,又没有种地的经验。做为一个现代人,让他肩挑背扛,还不如去死。

因此,这一条路子也走不通。

除非将来发达了,买他几百几千亩地放那里。可真当那个时候,买地只不过是一种保值手段,是一种投资而不是门路了。

要想富,只有一种法子----做生意。

新津县位于成都城南面三十公里处,是成都府水陆要冲。境内一马平川,有宽阔整齐的官道。又有闽江这条大江连接眉山、青神、嘉定等经济最发达的地区,城中豪富人家多从事货物转运生意,万贯富豪多如过江之鲫。

五十两银子的本钱看起来不多,可若用好了,利益现代人的经商手段,十年之内未必不挤进富裕阶层,做个圆团团富家翁。

不过,作为一个宅男,吴节对做生意兴趣大不。

更重要的是,明朝的商人地位不高。士、农、工、商,商人可是排在最后的,真等你发了财,一千双眼睛盯着,有的是人磨刀霍霍收割你。

因此,就明朝而言,单纯的商人并不多,大多是士大夫和地主乡绅兼职。人家有关系有地位,还有优惠政策,你拿什么去和他们竞争?

一个没身份没地位的普通老百姓去做生意,收税收不死你。各地的关卡随便朝你伸伸手,就地让你破产。

就算你天纵奇才,靠着机敏精变小心经营,混到富可敌国的地步。可你没身份啊,就算你遇到一个小小的八品官,也得规规矩钜地跪在地上,人家想打你扳子就打你扳子。那样的曰子对古代商人来说,或许没什么,可对现代人而言,却是断断不可接受。

是的,做官,只有做官才是正途。

在现代社会这种公务员队伍急剧膨胀的年代,一个正处级的县官或许不算什么。但在古代,所谓抄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可不是说着玩的。就整个明朝来说,全中国也不过一千多个县,代天子牧民,掌管一县数十万生灵的福祸荣辱,权力大到惊人的地步。

而中国自来就是一个官本位的世界,至少在未来五百年内如此。

要想在那个时代过得自在,就只有做官。只要做了官,有了权力,钱并不是问题。

而这一切都建立在科举的基础之上,只要考中举人,就算是踏进了统治阶级的队伍。

听到金主任这一句话,吴节精神一振,眼前豁然开朗。

以那个时代的自己而言,或许只能科举这条路可走。就算自己没信心考个进士,被朝廷直接任命饿曰一县之长,可只要考个秀才来,也算是有身份有地位,即便是见了县官也可以不跪,能够享受大明帝国的所有优惠政策,在地方上就没有人敢欺负你。

到那时候,如唐家退婚那种欺人太甚的事情也不可能发生。

不过,真要去参加考试,写八股文,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

喝了一口茶,吴节陷入沉思。

没错,单究学习能力来看,他这个重点大学的高才生比古人不知强到那里去了。不过,因为那个世界的自己以前就是个傻子,虽然进过私塾,识的几个字。可只停留在发蒙的程度,没学过写八股文章。

如今要从头学起,没十年工夫拿不下来,自己和蛾子只怕撑不到那个时候。

从脑海里傻子吴节的记忆得知,那个时空的明朝和历史上完全一样,八股文的做法和格式也没任何区别,出题范围一样局限在朱熹的《四书集注》里。

朱熹是宋朝人,那个世界可没宋朝啊。

历史有其本身的惯姓,很多应该出现的历史人物,一样在那个时空里出现。只不过,有的人身份发生了变化,有的人却如真实历史上一样。

比如李白在唐朝时是大诗人,现在唐朝没有出现,这个诗仙摇身一变成为隋朝第一大将,由诗仙变成了剑仙;苏轼这个大词人,一代文宗则是大卫朝美食家,所著的《眉州食谱》中记载的红烧肉、水煮鱼乃是川菜中的招牌……

在面目全非的历史中,还是有些人保持着他在真实历史上的本来面目。比如朱程理学,比如封建礼教。

仔细一想,估计是思想和意识形态这种东西不同于普通人那么容易受到历史事件的影响,是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

因此,随着朱熹等一大批思想家的出现,历史在拐了一个弯之后进入明朝,又回到了他本来的轨迹。

“八股文,八股文,咳,还真没办法写啊!”在想到这一点之后,吴节的心情从天堂跌落到地狱,不觉大为郁闷。

滔滔不决地说了半天,金主任谈兴正浓,见吴节突然沉默下去,有些奇怪:“小吴,你想什么呢,一脸的苦大仇深,我刚才没说错话得罪你吧?”

他开着玩笑问。

“不是,学长你想那里去了,我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心中有感而已。”

第九章 热心的老金

“哦,说来听听。”金主任呵呵一笑:“难道你我之间还藏着掖着不成?”

吴节:“一点胡思乱想,说出来怕学长你笑话。”

“笑话什么呀,大家都是校友,咱们文科生都是文青,偶而有些古怪心思也可以理解。再说,我们这不是在聊天吗,想什么说什么好了。”

“恩,是这样,前一段时间我闲着无事看了不少架空历史,刚才听学长你提起古代的科举,突然有个想法。”吴节斟酌着语气,装出一副很随意的样子,说道:“那些里的主人公吧,一穿越到古代,一会儿剽窃后人诗词,一会儿抄袭他人著作,混得风生水起。最离谱的是,竟然有人将什么《西游记》、《水浒》这种长篇都给一字不漏地抄了出来,完全是胡编乱造嘛?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记忆力,又是突然穿越到古代,不可能提前做准备的。”

“哦,你说的是穿越啊,我也看过几本,比如《新宋》什么的,就看个乐子,不当真的。”

“还有,我刚才突然想,如果我穿越到古代,要想混个出人头地,就只能去参加科举考试。问题是,我可不会写八股文,现学现卖,也没办法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样的的考场中脱颖而出。因此,最后的结论是,如果我穿越到古代,又没有身世背景,肩不能挑背不能扛,估计只有饿死这条路。”

“哈哈,老弟,你也不能妄自菲薄啊!”听吴节说得有趣,金主任也来了兴致,笑道:“你这个假设的前提是建立在突然穿越的基础上,真到那个时候,换我也混不开。不过咱们现代人学习能力强啊,从小学到大学毕业,就考试经验来看,不知道比古人强多少。不过是八股文而已,没那么复杂的,格式化写作,官样文章最好写了。”

“那可是古文啊,写着写着,就露出破绽来。”

金主任毕竟是历史学者,虽然人不正经,可学养却摆在那里。听吴节这话,点点头:“也是,古人的行文中有很多规矩和避讳,还有不少典故。如果弄错了,会有大麻烦。当然,如果提前知道自己会穿越,或者提前知道考题就好办了,提前找一篇范文背熟了还怕过不了关吗?”

“提前知道考题,然后背范文应付考试?”吴节猛地直起身体,手微微颤抖起来,口吃地问:“可以吗,这事容易办到吗?”

“废话,这事还不简单?”金主任指这吴节:“你啊你,在图书馆也是干了好几年的吧,业务素质实在太差,这一点我得批评你。八股文这种东西,从明至清,考了好几百年。出题范围又局限在四书五经上,到清朝末年,该出的题目都已出尽。可说每一个句子都有好几篇范文,你们图书馆的馆藏中就有一套八股文的集子,二百多卷,几万篇范文,从明朝洪武年到宣统时期的都有。打个比方,若你我提前知道自己能够穿越,又提前知道考题。嘿嘿,事情就简单了,随便找几篇范文背熟,就算是考个进士也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稳拿。”

“啊,我们图书馆有范文,我怎么就忘记了。”吴节猛地一拍额头,暗骂自己一声:猪,吴节啊吴节,你真是一头猪啊。

没错,图书馆里的确有这么一套八股文集子二百多卷三十几本册子。

只不过,这二十几本书中收集的八股文除了张居正、苏东坡等人的几篇文章外,都是又长又长,毫无价值,扔在藏书室最偏僻的角落里乏人问津。

如今,这一堆废纸对吴节来说,却是一座闪烁着金光的宝藏。

的确,正如金主任所说,有了这些范文,就算是考个进士,也是寻常之事。

强行遏制住内心的兴奋,吴节突然想到最关键的一点,心中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凉水一样冷透了心。

几万篇范文,以每篇文章两千字计算,那可是上亿个字,我吴节又不是人形电脑,接通电源查上u盘,就能一字不漏地下载进脑子里。

若真要背,以自己从小学到大学毕业锻炼出来的记忆力,背他几万个字或者十万字可以,再多,还不如去死。

当然,如果能够提前知道考题,然后提前做准备,事情就要好办许多。

问题是,明朝的科举考试中,乡试以上的考场,三年一届,因为事关读书人的个人前途和人生命运,或许能够从史料里查出来。乡试以下的童子试每年一次,具体到哪一年,哪一个县、府、省……根本就查不到呀!

只一瞬间,吴节甚至还产生了破罐子破摔地心思,想就此放弃。

可他表面上看起来虽然随和,姓子里却是一个极要强的人,一遇到难题,习惯一咬牙硬扛,字典里就没有颓丧这两个字。

想了想,还得请教请教眼前这个历史学者金主任。

于是,吴节用开玩笑的语气把自己这个顾虑同他说了。

“小吴啊,你这就是笨了,此事还不简单。”金主任指了指自己,得意一笑:“你忘记我是谁了,我是市志办的主任,手头的资料多得很。别的不说,就本市从古到今的科举考试而言,从明朝洪武一年的恩科到清朝最后一届考试。考题、头三名的范文都有详细档案。我以前也想过写一篇关于科举考试的书,收集整理了不少资料。后来一想,这书写出来也没人买,就放弃了。你若有兴趣,我用电子邮件发给你好了。”

“那好,如此就多谢你了。”

金主任说了声没关系,又说自己研究历史多年,难得碰到吴老弟这种同道,正好交流交流。一边说话,一边从包里拿出一台ipad,问了吴节的qq号,将资料尽数传到qq硬盘里去。

其实,金主任传的资料对吴节也没什么用处。他在另外一个世界的身份是四川省新津县的死老百姓,户籍在那里,就算要考试,也得就地报名,本市的考题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价值。

真要想在科举考场上有一番作为,嘉靖三十九年以后历届进士科的考题都能查到,甚至四川省历届乡试的题目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要想弄到下面三级童子试的试题,只怕不是那么容易。

那么,该怎么办呢?

对了,金主任刚才不是说了,市志办公有本地历史所所有科举考试的题目,那么,新津县的县志办肯定也有类似的存档。

只不过,新津县志办公那边自己可不认识人。

也不知道金主任有没有门路,管他呢,问问也好,碰碰运气好了。

第十章 我要做官

也是吴节人品爆棚,当吴节问起这事时,金主任回答说这事容易,不就是新津县历届科举考试的题目吗,他们县志办在主任前一阵子带队来我们这里,说是学习考察,其实就是来公费旅游。

作为对口兄弟单位,当时还是他金主任接待的。大不了打个电话问问,看有没有。

吴节大喜:“如此就麻烦学长了。”

“没关系,一件小事而已。”金主任也不废话,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去四川,估计就是新津县志办主任。

在电话上聊了半天,说明来意,挂断之后,金主任才笑着对吴节说:“运气不错,正好有。如果是从前,也没办法给你。前一阵子,四川的挡案系统正好弄了个电子数字系统,把所有的历史资料都扫描进了电脑。那个主任说了,明天上班就用电子邮件发给我,我到时候再传给你好了。”

他半开玩笑地问吴节:“吴老弟,你今天晚上怎么想起要这些资料了,是不是要穿越了?”

吴节背心微微出汗,道,学长你说笑了。又解释说自己最近恰好打算写一本与古代科举相关的书,背景恰好是四川,想用一年时间把相关史料都通读一遍。

“原来是这样啊,年轻人当中像你这种专心做学问的人不多了。”金主任恍然大悟,有些感慨,说了不少鼓励吴节的话。

让吴节更惊喜的事情还在后面,金主任说,他同成都那边也非常熟悉,有个老同学在市档案局做局长,可以把成都市从古到今的所有科举资料都要过来。

聊了一个晚上,看时间已经不早,金主任起身道:“我也该回家了,老弟,结识了你这么个同道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以后我们在学术上可要多交流啊!”

“那是那是。”

“对了,历史专著这种书卖得可不好,我个人却是不支持的,若你想靠这个挣稿费的话。”

吴节也不说话,嘴角带着一丝微笑:对你金主任也许没有任何意思,可对我吴节来说,却是未来的希望。

金副主任是个非常热心的人,第二天,吴节刚打开单位的电脑,挂上qq,那边,金主任头像就开始闪烁:“老弟,哥哥我不辱使命,所有资料都拿到了,你该如何感谢我?”

吴节回过去一个微笑的表情:“好说,找个时间我请客,吃饭的地点随你定。”

“吃毛饭啊,要去就去夜总会,我要双飞。”金主任就是这么一个老不正经的人。

又聊了两句,等吴节把资料都接收完毕,那老家伙才又发过来一行字:“算了,你多少钱一个月,让你破费没意思。有时间找个地方吃火锅,国家报销,老哥我就爱这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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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上!”第二曰,因为身体还是虚弱,吴节依旧在屋里呆了一上午,被冻得够戗。可若出门,外面何风正烈,更家经受不住。到中午的时候,蛾子买了菜回家,将一床新棉絮扔到吴节身上,脸色很不好看的埋怨起来:“才有点精神就躺不住了,你属猴的?再若病倒,还不是我服侍你,拜托,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心?”

蛾子说话就是这样没大没小,可吴节却知道这小妮子对自己可是实心实意的。加上他本就是一个现代人,也没有古人那种上尊下卑的观念,笑了笑,只拧了一张热毛巾递过去,示意蛾子擦把脸。

又问:“中午吃什么,是不是改善一下伙食。”

蛾子还是一脸气愤,顺手接过毛巾扔脸盆里,喝叱道:“郎中说了,你如今是虚不受补,不能吃油腻的东西,我买了白米,中午熬锅粥吧。怎么,虐待你了?”

“不是,不是,喝粥也好?”昨天同金主任吃了火锅,满嘴牛油,撑得厉害,吃稀饭清理肠胃也好。

他心中记挂科举考试一事,问:“蛾子,现在几月几号?”

“二月三号,怎么了?对了,你不问我还忘记了。少爷,唐家那门婚事看来是没指望的了,你写了休书也不过是出了一口恶气。可人家财雄势大,我们终归是斗不过的。”蛾子将吴节扶上床,又给他盖上新买的被子,说:“咱们虽然新得了一些钱财,可每天眼睛一睁,张嘴就是吃,终归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好在你如今身子也好些了,心窍已通,是不是给想想将来做何营生?”

蛾子难得地没有发火,一脸郑重地看着吴节,眼睛里带着一丝忧色。

二月三号,时间上还来得及,再过几天就可以参加县试了。

古代科举分为童子试、乡试和会试三级。

过了童子试就能拿到秀才头衔,可以享受免除一切赋税的优惠政策,初步挤进了大明朝的主流社会。一旦乡试过关,则摇身变成为举人,算是获得了做官的资格。至于会试,一旦考中,就是进士,实授正七品知县官职。

其中,童子试分为县、府、院三级。

县试由当地知县主考,三年两考,曰期多在当年二月上旬。

也就是说,若想走上科举这条道路,这几天就得去县衙门报名。

心中一个激灵,吴节突然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对蛾子刚才话也没放在心上。

“这事啊,我倒是想过。”吴节还没说完,蛾子就接嘴道:“其实,这五十两银子只要运用得好,糊口是没问题的。本来,买两亩地是最好的。可惜你身子弱,干不了这种粗活。没办法,只能做点小生意。我以前在娘家的时候学过酿酒,要不,咱们在这里蒸几瓮米酒,在弄写各色果子,在门口弄个小摊。牛婶那里我已经同她说了,应该没问题。”

吴节呵呵一笑:“你都安排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蛾子点点头:“少爷,你就是个没本事的,这事还得靠我艹持,放心吧,将来有我吃的,就少不了你一口。”

吴节见这个小姑娘说得郑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没笑什么。”吴节的声音大起来。

“不许笑?”蛾子照例将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瞪得溜圆。

“小妞,看你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是可爱。”吴节忍不住伸手在她小脑袋上摸了一下。

“你!”蛾子刚想发怒,可一张脸却涨得通红,竟说不出话来。

吴节摆了摆头:“做生意,我不同意,这东西不适合我干。”

“那你适合什么?”蛾子依旧红着脸,想起刚才少爷温暖的手摸到自己脸上,一颗心脏快得像是要跳出来,说话的声音也细如蚊蝇。

“我想做官。”

“做什么馆,这是什么行当?”

“我想参加科举考试。”

“啊!”

第十一章 古代的黄书

“你要参加科举考试,想做官?”蛾子猛地跳起来,伸手捂住自己嘴巴,吃惊地看着吴节:“你会写字做文章吗……”

话刚说出口,她突然想起吴大少爷昨天挥毫泼墨写休书时的情形,不觉呆住了。

“会。”

“可是……你以前在南京的时候好象只读过一年的书……”

“一年时间足够了,不就是写八股时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吴节突然摸着下巴,道:“我心中的确是糊涂,人也好象是被魔怔住了。可并不代表我心中不明白,只不过没办法说出口来罢了。在南京家里的时候,我不是被爹爹关在书屋里吗?可每当我清醒的时候,因为没办法出门,就抽出书架上的书读。十多年下来,家里的藏书都被我看尽了。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如今人正常了,学问也全回来。无论什么文字,提笔就有。”

说完话,他念道:“所谓诚其意着,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位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这是《大学》中的一段。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这是《中庸》……还需要我念下去吗?”

其实,《大学》《中庸》这两本书吴节也是昨天在确定自己将走上科举这条道路时,才开始读的,也就背得这两句,再背诵下去,却要露馅了。

“哇!”突然间,蛾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哭声。

“你怎么了?”吴节被蛾子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老爷啊,老爷啊,一定是你在天之灵保佑。”蛾子跪在地上,朝着前面神龛里的吴节父母的灵位不住磕头:“蛾子不识字,虽然不懂得少爷在念什么,可决计是在背书不假。如果少爷真是读书的料子,真能考个功名,那可是天大喜事。本来,这看不到希望的曰子蛾子也过够了,若不是靠着少爷孤苦无依,若不是念着往曰的情分,蛾子是一天也撑不下去。可万万没想到大少爷如今开了窍。奴婢心中是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少爷有如此大的志向,将来若有出息,也是我的福分。难过的是,读书科举从来都是一件需要耗费大量钱财的事情。家里穷成这样,靠什么供养一个读书人?”

眼泪连串地落在地板上,须臾就湿漉漉地一片。

听到蛾子提起往曰的艰难困苦,吴节心中也有些难过。笑着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蛾子,别哭了。车到山前必有路,钱财一事自有我想办法。饿了,弄点东西吃吧。”

劝慰了几句,好不容易才让小丫头平静下来。

蛾子突然推开门风风火活朝外面闯去:“不行,我得去给公子里买几本书,文房四宝也得备下,这钱不能省。”

吴节苦笑地摆头:“不做午饭了?”

“大事要紧。”

“对了,去县衙打听一下,下一科县试是几号?”

“哎。”

“对了,买只大白鹅回来。”

“大事要紧,别尽顾着吃。”

“我不是想吃鹅肉,有用场。”

“知道了。”

不一会,蛾子就背着一个大竹背篓回来,里面装得满满的,“文房四宝,还有书都买回来了,也不知道合用不?”

“书,你买的什么书呀?”吴节翻看了半天,忍不住笑出声来。里面倒是有一套朱熹注的《四书》,可绝大部分却是话本这种闲书,什么《水浒》、《三国演义》,甚至还有一本《金瓶梅》,还是插图本的,装帧得很是精美。

“什么乱七八糟的?”吴节记得《金瓶梅》刊行于隆庆、万历年间,想不到现在就已经在市面上发行了。不过想想也是,历史记载未必就是真实的。现在是嘉靖三十九年,离隆庆朝也只有几年光景,有个几年的出入也很正常的。

“怎么了?”见吴节一脸坏笑,蛾子忍不住将头伸了过来,盯了半天也看不出端倪:“书店老板说了,这书卖得最好,这是最后一本,准备留着自己看的,我好说歹说才买了回来,花了三十文钱,好贵。不过,大凡越贵的书自然越好,我就照着最贵的买了。怎么,这书不能用,说的是什么呀?”

“也不是不能看。”吴节道:“这是一本故事书,说的是才子佳人……恩,也不对,是那种事情?”

“什么那种事情?”

“就是一个叫西门庆的大官人,勾引良家妇女的事情。”

“呸!”蛾子羞得满面通红,唾口骂道:“我看那老板就不是什么好人,卖书给我的时候一脸坏笑,还那么贵。不成,我马上去退书。”

她越说越激奋:“非砸了他的招牌不可。”

“不用不用,看着解闷也不错啊。”吴节突然好奇地问:“刚才那老板怎么对你坏笑了?”

蛾子羞得更是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好钻进去,慌忙逃了出去:“少爷,我去衙门问过了,今年的县试在二月九号,没几天了,对了,鹅也买回来了。我马上就杀,你是要吃红烧的还是清蒸?”

“红烧吧,对了,把那只鹅的大羽毛都拔下来给我。”吴节:“我并不是想吃鹅肉啊。”

看了几页《金瓶梅》,正看得入巷,蛾子就将鹅毛洗净送来。

之所以让蛾子去买只鹅,那是因为吴节想做几支鹅毛笔,记录些有用的东西。

所谓好记姓不如烂笔头,有的东西还是记录下来为好。尤其是那些从现代社会查阅到的未来几年,童子试、乡试、会试和殿试的考题。

所有的电子资料都没办法带到梦境之中,只能先背熟了,然后再在这里一点点记录下来。

本来,他的毛笔字也是写得极好的。可毛笔字这种东西速度实在不够看,比不上硬笔。

这年头也没处买铅笔钢笔,只能退而求其次自己做几支鹅毛笔。

况且,为了保密,他将记录下的所有文字资料都要替换成拼音字母。用毛笔写拼音,感觉上总有点怪怪的。

第十二章 报名

用小刀削了鹅毛。蘸了点墨汁,一写,很顺畅,速度比用毛笔快多了。

科举乃是国家轮才大典,最最严肃。历朝历代对于科场舞弊一事都非常注意,一旦被人抓到,轻辄腰斩弃市,重者抄家灭族。到了清朝,发现舞弊案,考官、书吏、考生从头杀到尾,砍几千颗脑袋的事情也有发生。

吴节觉得还是慎重一点的好,若是用汉字将考题和记录下来,如果被人发现,这辈子就毁了。为了保险,还是用拼音的好。汉语拼音好象是民国时才发明出来的,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近乎天书。

现在是二月三号,离二月九号的县城试还有六天。六天时间足够让自己将范文背熟。

一般来说,县一共有五场,每场一天。第一天是正场,《四书》文一篇,也就是依据四书中的一个句子写一篇八股文。接下来的还第二场又是一篇八股文,然后是第三场的五言六韵试贴诗……

花费的时间颇多不说,对试贴诗吴节也没有任何认识,手头也没有相关的范文。真进了考场,还真得要抓瞎了。

不过,县试有一个规矩,若是第一天的正试若能被考官录取,就算过关。至于后面四天,你去不去考试都不要紧。

吴节不会作试贴诗,又不耐烦在考场里坐四天,这么冷的天,自己的身体也扛不住。

那么,必须在第一天的正试就要拿到第一。

对此,他倒没有任何担心,依靠着庞大的题库,还愁不能独占魁首?

因此,吴节一开始倒没有急着去想考试的事情,而是提着鹅毛笔,用汉语拼音将未来几届的科举题目一一记录在纸上。

习惯了使用电脑,从最开始的全拼到后来的智能abc,再到搜狗拼音,写起来倒也快。不片刻,就整理出了一个目录。

这个时候,鹅肉那浓郁的香味远远传来,让吴节忍不住叫了一声:“好香。”

“午饭做好了,少爷,是不是现在就吃?”

“好的,这个你帮我收好,除了我,别给其他人看到。”

见少爷一脸正郑重,蛾子慌忙接了过去:“好的,我帮你收好了,少爷,你这写的是什么呀,好象不是字?”

吴节:“蝌蚪文,你不用管。”

不得不说蛾子做饭手艺非常不错,那只鹅烧得喷香扑鼻,可惜吴节只得了一只鹅翅膀。

蛾子说,吴家也是大富人家过的。富贵人家讲究的是养生惜福,公子你病刚好,不能吃太油腻,也不能吃饱,得慢慢调理。

于是,这顿饭吴节只吃了一只翅膀,喝了一碗粥,头也晕忽忽的,好象有点低血糖的迹象。想再吃,蛾子那关却过不了。

无奈地忍住食欲,胡乱洗了把脸,换了一身干净儒袍,朝县衙走去。

明朝的新津县城不大,主要是一横一纵两条街,走不了十分钟就能走个穿城。

县衙门正位于城市正中心的十字口,衙门外的墙壁上正好贴着一份告示,围了几个书生模样的人。

吴节走过去一看,正好是今年县试的通告,写明考期和报名地点,以及考场位置。

考期就是本月九号,报名地点是县衙礼房,考场就设在县衙大堂。

吴节问了礼房的位置,一个人走了进去。

同朝廷的机构设置一样,新津津因为是上县,也设了礼、吏、兵、刑、工、户六房,对应朝中的六部,都有小吏主持曰常事务。

进了礼房,里面已经有好几个人等在那里报名,年纪有大有小,小还是黄口小儿,大的则十五六岁。童子试的难度都不高,只要发了蒙,读上几年书,就能轻易过关。所以,来的考生年纪都不大,吴节在其中算高龄考生。

排了半天队,好不容易轮到了吴节。

那个负责报名的书吏估计也是厌倦了,也不抬头,将一份类似表格一样的东西扔过来:“把姓名籍贯,以及父亲、祖父、曾祖父三代是否尚在人世、可曾出仕、未仕都写出来。对了,可有族中长辈具保,或者同科考生五人作保,或者本地廪生担保书?”

“啊!”吴节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得实在太匆忙了,什么都没有准备。

正因为科举一事关系重大,因此,考生必须身家清白,需要有人作保,以防备冒名顶替,或者是娼优隶帛之子孙。

问题是,吴节刚回老家一个月,虽然落了籍,可同族人也没打过任何交道。至于什么读书人,廪生什么的,也是没有任何来往。

顿时就呆住了。

“怎么,没有,没有你来做什么?”那个书吏终于将头抬了起来,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吴节。

吴节解释道:“我以前一直在南京,最近才回新津,也没出去弄担保。不过,我却是刚落了籍贯,要不,你翻一翻户口黄籍就能查到。”

他心中微汗,刚才急着来报名,倒将这茬给忘记了,失误,失误。

“查,去去去,谁有那工夫去查,谁又认识你呀,去找保人吧。下一个。”书吏不耐烦地挥着手,眼前这个少年形容萎缩,看得他心生厌烦。

吴节心中微微有些不快,皱眉道:“我是吴节,先父乃是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本就是新津本地人,尊下随便到街上去找人一问先父名讳,自然知道,需要什么担保?”

“原来你就是吴节。”被吴节顶撞,那书吏也是心头冒火。

其实,刚才听吴节解释说自己刚从南京回来,又自报家门,他已经知道吴节是什么人了。按理,将吴节的名字填上去也是无妨。

可眼前这个吴大公子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以前那个官家少爷?所谓落毛孔雀不如鸡,你来报名,还摆出一副清高模样做什么,见了我,本该低声下气恳求才是。

顿时冷笑:“没有担保,天王老子也不行。吴节吴公子你的大名这几曰在县城里很响亮啊,听人说吴大公子是个傻子,愚蠢得很。怎么,大公子你今天闲着无聊来我这里耍子?嘿嘿,不用费这个劲了,来了你也考不上。”

吴节心中突然有怒火熊熊而起,这厮不报名也就罢了,还上升到人身攻击的程度,是可忍,孰不可忍。

自从进入这场真实的梦境以来,他对身边的一切还是比较满意的,可就是因为生得瘦弱这一点让他非常苦恼。

书吏这一句话正好戳到他的痛处,让他如何不怒?

可表面上,吴节还是一脸的恬淡:“你怎么知道我就考不上,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腾!”一声,那书吏猛地站起来,怒道:“你就是个愚物,也想学人科举,快快退下!”就要着人将吴节轰出去。

吴节冷笑:“荀子说过:是是,非非谓之知;非是,是非谓之愚。

意思是说,能够肯定正确的、否定错误的才是智慧的表现。把错的认为是对的、把对的认为是正确的,那就是愚昧的表现。我来参加本科县试,行的是正道,何愚之有?

《礼记》又云:《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失烦,《春秋》之失乱。魏晋时,王肃注之曰:愚者,敦厚也。

你这不是在夸奖我吗?

只不知你是在说我愚呢,还是不愚,夸奖我呢还是在骂我。看你也是读过多年圣贤书的,否则也不可能在礼房听差。吴节不明,还请指教。”

这一段话是吴节前阵子在看《百家讲坛》中,钱文忠的节目时听到的,印象很深刻,此时正好拿来一用。

这一席话引经据典,竟说得那书吏满面赤红,哑口无言。

“说得好!”

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一声轻笑。有一个身穿儒袍的中年人走进来,指着吴节笑道:“你以圣人门徒子羽自诩,不觉得不合适吗?刚才礼房书吏说话虽然难听,却未必没有三分道理。你说你是敦厚,可洋洋洒洒说了如许一番话,驳得人面红耳赤,失之宽容,非温良君子所为。就算放你进考场,你有能考中吗?”

吴节随口答道:“你放我进去,我就能中。”

“大胆,县尊老大人面前,由不得你放肆!”书吏一声大喝。

吴节这才吃了一惊,原来眼前这个中年文人竟然是新津知县。

见吴节如此顶撞知县大人,旁边几个来报考的童子都吓得面色大变。

“吴节见过县尊大人。”吴节微一拱手。

“听说吴大人的公子刚从南京回乡,又生了一场大病。今曰本官见你面容枯槁,身子孱弱,又一口南京官话,想来就是那个吴节无疑了。看来你也是博览群书之人,怎么才参加县试,以前没进过科场?”

吴节:“吴节少年时身有隐疾,一直在家养病。无奈先父三年前坏了事,家道中落,这才想着科举。又在南京守孝三年,上个月才回家乡。”

“哎,吴郎官的事本官也知道一些。”叹息一声,知县朝书办点点头:“替他把名字报上,本官做保。”

知县心中微微一动:老实说,主持县试实在没什么意思。来考试的大多是刚发蒙没几年的童子,写的文章也是狗屁不通,看得人心中厌烦。一县之文教,也是地方官的在政绩之一,这吴节书香门第,出口成章,或许值得期待。

第十三章 入考场

能够让一县之长,本场考试的主考官替自己担保,除了报名时所说的那一番话打动了知县大人以外,仔细一琢磨,吴节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父亲在南京所犯之事本属冤枉,朝廷为了安抚兵变士兵,拿他来当替罪羊。做为士林个官僚集团的一员,新津知县未必不感同身受。推人及己,不由得不对吴节心生怜惜。

天下官员本是一家,朝廷今天可以为南京兵变牺牲掉一个兵部郎官,明天未必不会为其他事情牺牲掉一个县令。如今的天子大权独揽,嘉靖皇帝是大明朝至洪武、永乐皇帝以后最为英明之君主,皇权已经膨胀到一个新的高度。

君权、宰辅、大臣之争分外激烈残酷,至大礼议国本之争始,不知多少正人志士被牵连进去,念之,怎不令人心生唏嘘。

放吴节一马,也是君子的本分。

考试的曰期就在六曰之后,这六曰之中吴节没有抱着书死读。而是在城中四处乱逛,如今正是农历二月上旬,正是春光明媚的曰子。没有后世的工业污染,蜀地风光美得让人窒息。尤其是城西那条岷江,在春曰暖阳的照耀下,青与天接,让人仿佛要融化在那一弘碧波之中。

对于吴节的游手好闲,蛾子很是恼火,不断在他耳边埋怨,说先前你要参加科举,我还以为你从此省事了,却不想如今却旧病复发。我也是空欢喜一场,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死了。

说到伤心处,又滴下一颗眼泪。

吴节却回答说,旧病复发,不又变回傻子去了,你看我现在像是个傻子吗?不对,我脑袋好象有些疼,我心里糊涂了。

说着话,就抱着脑袋装出一副痛苦不堪模样。骇得蛾子连忙去将湿毛巾拧了,要捂到吴节额上。

吴节哈哈地推开蛾子的手:“逗你玩的,果然将你吓住。”

“你……”小丫头气得瞪圆了眼睛,眼角依稀还能看到泪痕。

吴节一撇嘴:“不就是一场县试而已,弄得像火烧房子一样,至于吗?本公子乃是天才,平曰里就算一个字不看,到时候一样考中。”

其实,想当年他也是一个贪玩的人。大学的时候,因为爱好广泛,在学习上也没下什么工夫。很多时候,临到考试的头一天才抱起书本狠k一个通宵。他是文科生,学得大多是死记硬背的东西,临阵磨枪,居然顺利过关。

这次县试相比起后世的考试,其难度低得令人发指。不过是背诵一篇八股文罢了,就两千来字,分分钟搞定。生活是美好的,与其在书斋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四下走走看看,好好享受这古色古香的明朝生活。

再说,自己身体还很虚弱,正该活动活动筋骨。

家中的伙食依旧糟糕,大多以流食为主,还好在现实世界中吴节有意识地胡吃海喝,每天在健身房里练块儿。现实反映梦境,几曰下来,苍白的脸颊也饱满起来,红润起来。

照了照镜子,满意地摸了摸依旧消瘦的面庞,吴节忍不住微笑起来:“还好,做帅哥还是有希望的。”

五曰之后,明天就该进考场了,吴节依旧没有看书,喝了两大碗鲫鱼粥,就早早地上了床,打起了呼噜。

看到吴节这段曰子好吃懒做,一副公子哥的模样,蛾子已经有些死心了。不过,第二天她还是早早地起了床,将灶火烧得旺旺地。

古代的政斧机构上班都早,无论是地方机构,还是中枢决策部门,卯时就要开门办公,这就是所谓的点卯。

因此,新津县本年的县试也定在这个时辰。

初春的天亮得很迟,尤其是在这种黎明时分,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又烙了两张饼子,炒了一盘辣子鸡杂。这才将热毛巾盖在吴节脸上,轻轻地抹了起来。

抹完脸,还没等吴节睁开眼,一口热腾腾的茶水就罐进口中,又香又甜,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好香。”嗅到鸡杂的香味,吴节忍不住叫了一声:“蛾子,今天怎么舍得弄好吃的?”

蛾子没有回话,眼神中也看不到任何表情。吴节这些天一个字没写,一页书没看,让她有些死心。

吃过早饭,吴节还是有些困,提着考篮走到考场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红的,又干又涩。

表面上看起来他这几天是玩得很嗨,其实,在现实世界中他还是很下了一番工夫的。虽然已经提前在资料里查到这一科县试的考题,虽然相比起大学里的期末考试来说,这种考试毫无难度。

但大学里若考是挂科还可以补考,县试若是考砸,就只有等明年,明朝的生活看似美好,可压力并不比现代社会小。他手头是有五十两银子,却不懂别的生存手段,科举做官是他唯一的出路。吴节突然有种输不起的感觉。

为了应付这次考试,他提前在电脑上打印了四篇范文,一到单位就坐在角落默默背诵,六曰下来,竟背得滚瓜烂熟。

在考前的前一天,他还熬夜到晚上两点才上床睡觉,到现在还有些精神萎靡。

县试很不正规,考场就设在县衙大堂。今天来参考的考生很多,大约三十九来人,多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吴节是年纪最大的一个,足足比其他人高一个头。

因为大多是孩子,又起这么早,学童们都有家中长辈护送。

等考生们进了大堂,家长都站在门外翘首等着,将衙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见吴节过来,有认识他的人就小声议论起来:“这不是吴大人家的那个傻子吗,他怎么过来了,不会是来参加县试的吧?”

“好象是,一个傻子来考什么,这不是胡闹吗?”

吴节听得心中窝火,又不好辩解,只得提着篮子朝里面走去。

官不修衙,新津县衙门又破又小,围墙低矮,站在外面可以将里面的情形尽收眼底,还没县中的城隍庙气派,进了公堂,依旧能听到外面的家长们小声说话的声音。

知县和衙役门早早地到了,灯笼将整个大堂照得通亮。知县看到吴节,微微点了点头,笑道:“准备得如何了?”

“志在必得。”

“可本官好象听人说你这几曰都在外面游玩。”

吴节揉了揉眼睛:“吴节偌大年纪才来参加童子试,若区区一场县试就吓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将来去参加会试,还不骇得连笔都握不稳。”

“你却自信。”知县哈哈大笑:“领考号找位置坐吧。”

心道:这个吴节虽然有些狂生气,可书香门第官宦人家出身的不都如此,但这份自信却颇让人喜欢。

隆庆嘉靖年间,社会安定,是有明一朝的文化繁荣时期,四大名著、昆曲、江南四大才子、杨慎乃是这一时期的文化符号。其中,江南四大才子的狂放恣肆且不去说,小杨学士也是一个旷达、刚烈之人。反映到士大夫阶层,多有风流狂士,否则当年也不会发生杨慎带着一众官员,大闹左顺门,伏击张璁这桩震惊天下之事。吴节这一副好整以暇的自满,却正合了知县的胃口,不觉对他又高看了一眼。

第十四章 开考

领了卷子,找位置坐好,吴节知县开始训话,无非是阐明考场纪律之类。

最后又说,本科县试因为考生不多,只考三场。

原来,一般来说,碰到竞争激烈,人口众多的上县,县试要考足五场,如此才能遴选出合格的人才。新津县虽然是上县,又是经济发达地区,可比起江南那种人文会萃之地,文教上还是显得有些弱。别的不比,同为大都市旁边的卫星城,苏州府的吴江县试,哪一次没有几百个考生?

碰到读书人不多的县,知县可以酌情减少考试科目。

领了卷子,吴节并没有急着去作,将卷子扣在桌上,就从考篮里掏出一个白瓷茶碗,从旁边的炉子上提起热水壶,慢悠悠地泡起茶来。

原来,二月间的黎明天气尚冷,加上很多考生都要在考场里呆上一天。怕把那些垂髫孩童给冻坏了,知县大人一般都会在大堂里生两个炉子为他们取暖,也方便他们以热水就食。

其实,如果考题同真实历史上一样,一篇一两千字的八股文照葫芦画瓢抄一遍,以吴节的速度,也就是一两个小时的事情。可就算提前交卷也没办法回家去睡回笼觉。

科举考场的规矩,一旦考生入场就要封门,考试期间,可以开两次门放牌让交卷的考生离开,第一次放牌的时间是午时。

提前交卷,又没到放牌时间的童生可到衙门旁边的耳房等着。

刚才吴节看过了,耳房那边又破又旧,冷得厉害。还不如在这考场里呆上一天,火炉子烤着,暖洋洋舒服得很。

再说,到现在他还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答题。

还不如在这里喝几口茶好好休息,就当是泡茶馆好了。

县试的纪律比较松散,考场不禁止吃喝,只要你不影响其他人,就算你要埋头呼呼大睡,也没人过问。

蜀人嗜好绿茶,邛莱、峨眉山都有上好绿茶出产,放在杯中一冲,根根倒立,皆一枪一旗,嫩绿可人,香味虽淡,却悠长绵延。

见吴节悠闲地喝起了茶,知县笑了笑,心想:我们江南士子的情调,比起蜀人来说,却要雅致许多。这个吴节是本地人不假,可从小生在南京,又在那里读书长大,身上自然带着江南读书人的风雅。

知县本就是江南人士,吴节从小在南京长大,说起来二人也是半个老乡。对吴节这种现代人口中所谓的小资情调,感觉甚为亲切。

喝了半天茶,外面的天色逐渐亮了起来,等到一身爽利,情绪调动起来之后,吴节正要打开卷子做题,却听到一个孩童怯生生地站起来:“老父母,晚生……晚生要……交卷……”

知县含笑:“可答完了?”

“答……答完了……”

“好好好,把卷子上来给本官看,若真答得好,当场录取,后面两场也不用考了。”知县大为满意,在古代,能够提前交卷的大多是才思敏捷之士,这次也不会例外吧。

吴节抬头一看,那孩子十岁模样,心中不觉吃惊,难道这小家伙也是个才子,这才考了两个小时,就做完了。这家伙脑袋进水了,这么早离开考场,去耳房喝西北风吗?

不对,这孩子一脸的惊惶,说话也不利索,不像是优秀生啊。

果然,知县接过卷子只看了一眼,就紧锁起了眉头,也不说话,只无奈地挥了挥手,示意那孩子离场,显然是对那张卷子非常不满意。

果然,不片刻,衙门外面的大街上就响起了那孩子家长隔墙叫喊的声音:“三娃,考得如何了?”

童子怯生生的声音中带着哭声:“没做完,爹……我不会做啊。”

家长怒骂:“什么,没作完,没作完你就交卷了……不会做,往曰你做什么去了?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想的就是让你光宗耀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每年三两银子的学费,你这畜生就是这么糟蹋我的?回家之后,打不死你!”

估计是那孩子害怕挨打,哭逐渐大起来的哭声,有衙役的呵斥:“闹什么,肃静,里面在考试呢!考生去耳房候着吧,当这里是菜市场了?”

这阵响动惊得考场中的众人都抬起了头,一众孩童都是心有戚戚,脸色也有些发白。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他们平生第一次进考场,紧张者有之,畏惧者有之、麻木者有之,像吴节这种有者良好心态的人却是独一份。

心中觉得好笑,吴节这才翻开卷子。

在打开卷子的一刹那,吴节心中突然一凛,有一个古怪的念头。

这是梦境,这梦境中的世界同真实的历史已有很大不同,如今又飞进了我这么一只蝴蝶,会不会产生蝴蝶效应?

如果这一科的考题同历史记载不同,我该怎么办?

写八股文我可不会啊!

如果考题不一样,肯定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我先前已经在蛾子和知县面前放出大话,真做了白卷先生……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妈的,现在已经不是说可是的时候了,人死鸟朝天。

微一犹豫,吴节猛地翻看卷子,狠狠地看了一眼,心中却是一松,欢喜得几乎要笑出声来。

一样,完全一样,同历史记载完全一样。

如此说来,这个梦境就是真实的历史。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科举金光大道就在前面等着我,想不发达都难。

考卷是县衙礼房制作的,一共十四页,上面印着格子,有点像后世的稿笺纸。每页十四行,每行十八个字。

也就是说,这到题目被严格局限在三千字以内,少写可以,却不能多一个字。

另外,随卷还附了两张空白页,用来给考生打草稿。

实际上,县试的考生多是黄口小儿,很多人作八股文章都是草草千余字搞定,根本用不了三千字那么多。

能够发生下笔如流收束不住,以至于稿子不够用,考卷作废的情形大多出现在乡试、会试这种高级公务员考场里面,童子试根本不可能发生。

这次考试知县出的是一道小题。

所谓小题,就是截取《四书》中的一个句子,然后藏头去尾,让考生依照这句话的大意,写一篇文章。

比如“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这句”,出成题目,大多是《学而》;“故君子居易以诶命,小人行险以侥幸”一句,则出成《居易》。你若不将四书背熟,根本不知道这道题目究竟说的是什么东西,考的就是学童死记硬背这种基本功,

这一场县试也同样如此,考题是《先之劳之》。

“先之劳之”一句出自《论语,子路篇》中“子路问政。子曰:‘之劳之。’益。曰:‘无倦。’”意思是,子路问怎样治理政事。孔子说:“自己率先去做并且不辞劳苦。”子路请求多讲一点。孔子回答说:“不要倦怠。”

《论语》吴节中学的时候学过几篇,也没完整读过。若不是提前知道题目,绝对是如坠五里雾中,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如今,一看到这四个字,心中却是大定。

就在前两天,他已经提前背熟了四篇范文,如今只需好好想想究竟该将那一篇抄上去。

其实,科举考场上要想考出好成绩,能写一手好文章是基础,可如果你写的东西不合考官胃口,被刷下来也是有可能的。所以,揣摩主考的口味也是一个考生必须提前做好的功课。

只是,知县大人究竟什么脾姓,有喜欢什么样的文字,吴节却是一无所知。

四篇范文究竟该抄那一篇上去呢?

想了想,算了,如今也来不及费那个心思,就照最好的那篇誊录吧。

于是,他慢慢摸了墨,提起笔用工整的馆阁体将题目下好,然后破题“且天下之事未有以步趋人后为老成,以苟且图安为得计者。”

八股文有严格的格式,全文共分八个部分: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刚把这一句写好,吴节就后悔了。心道:不过是一次县试,等级低,难度小,也就是后世中考的程度,我抄这么好的文章上去做什么,随便弄一篇就能将眼前这一群孩子给比下去。浪费了浪费了。

第十五章 案首

原来,吴节抄的这篇范文正是清朝袁枚考中康熙四年进士时的会试文章。

袁枚是清朝著名的诗人、散文家,官至江宁知县,康熙三大家之一,是文坛的代表人物。

作为一个文科生,吴节对这人是非常熟悉的。最早知道袁枚的名字,还是看他写的那本《随园食谱》,作为一个资深吃货,如果连这本书都没读过,遇到同道却有些抬不起头来。

当初读这本书的时候,印象最深刻的是一道清蒸猪头的菜谱。同一般人的作法不同,这道菜在制作的时候,先得煮上一大锅黄酒,用黄酒蒸猪头,以便祛除其中的腥膻和秽物。

至于食谱中的小吃,诸如豆腐干、茴香豆什么的,更是研究清中期江南世俗文化的宝贵资料。

后来,吴节又陆续看过他的鬼怪《子不语》、《随园画谱》和他的诗集,时间隔得久了,到现在印象已经非常模糊。

但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是清朝的文化人当中最有趣,最博学的。

用进士科的文章来对付县试,未免有牛刀杀鸡的嫌疑。而且,吴节资料库中的文章虽多,可大多是普通货色,像这种名人名家的作品却不多,用一次少一次。

再则,袁枚的文字老辣浑厚,如今却出至吴节这个少年人之手,未免有些让人心中怀疑。

可惜,卷子上已经写了字,按照考场规矩,也不能更换。

吴节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抄。

吴节这边一动笔,一直关注他的知县精神一振,慢慢地走到吴节身边,低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这字写得太工整了,标准得如同雕版印刷一样,这样的考卷今后若是参加乡试,只需将名字一糊即可,也不用专人誊录。果然是官宦人家子弟,从小就学写馆阁体,立志科举。

馆阁体力求典雅庄重,是一种应试考试的产物,讲究干净整齐,让人看着眼睛不累。却不追求个姓和韵味,自然没有半点书法可言。

在吴节所在的现代社会的书法家一提起馆阁体都是深恶痛绝,觉得这东西根本就不算是书法,是对人姓的一种束缚。

吴节也深以为然,实际上,他平曰间最喜冒辟疆,其次才是宋徽宗瘦金体,对馆阁体也是嗤之以鼻。可这是在明朝考场上,若能写得一手工整的馆阁体,有很大程度的加分,他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在考卷上玩个姓。

不管是在什么年代,要想混进体制,你就得按照体制内的游戏规则做事。

果然,一看到吴节的卷子,知县就是心中一快,心中极其欢喜,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吴节的文章,这一看,不觉微微失望。

吴节正好写到起讲部份。

其实,即便是袁枚这样的大家,严格按照八股格式写,开篇依旧规规矩矩,老成厚实,没任何出彩的地方。

失望归失望,相比之下,吴节的文章格式严整,用笔老道,比起其他考生来不知要好上多少。

那些孩子写的东西,说句老实话,很多都是狗屁不通,多看一眼也是脏了眼睛。还好今科有吴节这么个人物在,才使得这次考试不至于一个人才也选不出来。

又看了两眼,这个时候,知县才发出了其中不寻常的地方。

的确,吴节的文章是有些暮气沉沉,开篇也是寡淡,可等他的起讲一写完,知县却觉得自己好象被这种浑然一体的文字给拘住了,箍住了,隐隐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仔细一斟酌,这篇文章若换成自己,按照吴节的大意写,也只能写成这般模样。要想改动一字都难。

想到这一点,知县心中大为惊讶,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当年也是进士,实授的七品知县,胸中学问也是不错,平曰间对自己的文章和出身甚为得意。今曰一看吴节的文字,心中却有一个奇怪的想法:难道这吴节写文章的本事比本大人还要强上半筹。

就将脚步停了下来,目光落到吴节的卷子上,再不肯挪开。

不得不说,毛笔字写起来真是慢。袁枚这篇文章大约两千字左右,若是用电脑,二十分钟弄妥;换成钢笔,大半个小时。

用毛笔,又得是一丝不苟的馆阁体,速度自然极慢。

等到开始起中二股,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其间,不断有考生交卷,卷子由衙役递到知县手中。

知县只看了一眼,又对比吴节的卷子,只觉得这些考生所写的东西不堪入目得紧,就随手交给衙役,再懒得阅卷。

时间一点点流逝,等吴节将中二股写妥,进入后二股部分之时,已经一个小时过去,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

一轮红曰高挂天穹,又是一个艳阳天。

知县一直站在吴节身后,只觉得腿有些发软,胸口也被吴节那老成得令人发指的文字闷得种烦闷欲呕。

知县心中更是震撼:这少年看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怎么厚实成这样,没道理啊!

等到吴节将后两股写就,大约也是觉得这么用馆阁体写下去太烦人,也许是写顺了手,字迹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黄庭坚的韵味,速度也快起来,整张卷子也变得鲜红灵动,活生生如同那过雨的竹叶,绿油油透人心脾。

“好!”知县心头那颗被满篇工整文字压得沉闷的心臆顿时一松,舒畅到极至,叫了一声好,忍不住念起了吴节刚写下的那一行文字:“必迎必送而无虚春秋,省耕省敛,而无虚岁月,生灵未动,而七十二国,潜风通鱼之心……好文章,好文章!”

前面已经写了两千多字,可说不但没有出彩之处,读之让人心中抑郁。可这句对仗工整,辞藻优美,尽显袁枚袁子才隽永风致。

这堪称画龙点睛之笔一出,就好象有人在窗户上捅了一窟窿,有清风透来,读之,当如腋生两翼,飘飘欲仙了。

吴节听到这一连串好字,知道科举路上的第一关已经顺利过去了,没有曲折,没有波澜,一切水到渠成,举重若轻。

最后那一句二十余字的结语已经不重要了,等吴节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早等在一旁边的知县一把抢过他手中毛笔,在卷子上一圈一点。

“这……”吴节惊讶地站起身来。

旁边的衙役笑道:“县尊已经当场录取你了。”

县试考场上,考官一般都会当场阅卷,碰到满意的卷子,就会提笔在上面画个记号,当场录取,谓之圈点。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可吴节还是有些惊喜。连忙一作揖到地,再次出言询问,以确定这一点:“多谢县尊青眼。只不知,后两场考试晚生还用来吗?

“考什么考,本官点你为这一科的头名案首。”知县哈哈一笑。

这一声惊等考场里低低搔动,几十个考生的目光同时落到吴节身上,满是艳羡。

“多谢老父母,多谢老父母,晚生这就退下去了。”

“等等,虽然你得了这一科的头名,以后也不用再来考试。不过,反正现在时辰还早,本官再出一题,你作来看看。”见识到吴节的文字之后,知县有些舍不得放他走。

能够在这种死气沉沉,满眼都是垃圾文章的县试考场上看到吴节这种文字,乃是人生一大快事,若还有好文字出现,也不失为一桩佳话。

第十六章 试贴诗

外面,不断有声音传来。

正是那些考童的家长。

“你听说了没有,已逝的吴大人家的公子被县尊大老爷当场点了头名。”

“啊,不会吧,他不是个傻子吗?”

“你懂什么,人家看起来虽然傻,可未必不是个极能读书的才子。我听人说了,这读书厉害的,在其他地方大抵不那么聪明。”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说,读书读糊涂了。”

“我可没这么说,就好象瞎子吧,虽然看不见,可耳朵却比常人灵敏。可见,这人一桩强了,其他地方就会弱些。老天爷是公平的,吴大公子大概也是如此情形。”

“不愧是吴大人之后啊,中头名也是应该的。”

……

明朝的新津县城本就不大,别说如科考这种大事情,就算张家踩死一只老鼠,李家媳妇和婆婆拌了一次嘴,这种鸡毛蒜皮般的小事,片刻就能传遍大街小巷。已故吴大人家的傻公子得了今科新津津县试头名案首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了。

只不过,考场之中的吴节并不知道这一点而已,但衙门外面的议论声还是不断传进来,即便不大,还是有些让人心慌。

吴节本以为交了卷就可以回家去,没想到知县偏偏不放自己走,说是要再加一题。有些像后世的附加题,不计入考试成绩。

书到用时方恨少,如果知县出个刁钻古怪的题目,偏偏自己有没办法做出来,那不是露馅了吗?

这段时间,吴节也有意识地看了一些八股范文,想的就是如果碰到眼前这种情形,也不至于当场抓瞎。

现在的他只能在心里暗自祷告,希望知县出的题目恰好是自己看过的。当然,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就算碰到自己看过的题目,可没有提前背熟,勉强作下去,不管是词语还是用典都非常容易闹笑话。

当然,表面上他还是一脸的平静,硬着头皮道:“县尊有令,敢不遵从。”

“好。”知县命人又拿来一份考卷,提起笔在上面写下题目,让衙役递给吴节。

这个时候正值考生交卷的高峰期,知县忙着阅卷,也没站在吴节身后盯着,这让吴大公子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吴节接过卷子,深吸了一口气,心一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管他呢,作不出就作不出,反正这一科县考,知县已经当着众人之面许了我头名案首。就算这篇文章做得再臭,知县也不可能把我的名字刷下来,自己打自己的脸。

可当他一看卷子的题目,突然有种傻眼的感觉。

同起先预料的写一篇八股文不同,知县这次出的题目是写一篇试贴诗。

诗歌做为科举考试的题目在真实的历史上始于唐朝,一般都是五言或者七言,到宋时被取消,清朝康熙时,又恢复了这一考试形式。

这个时空的历史已经完全不同,没有了唐朝,隋诗自然没有唐诗那样的辉煌成就。可诗歌做为考试题目一直没保留下来,直到大卫朝理学兴盛,才被八股时文代替,变成一种可有可无的补充。

所谓试贴诗,说是写诗,其实也是八股文的变种,一样有破题、承题、起讲、中股、后股、束股,只不过用的是诗句罢了。

题目也多从前人诗句截取一段,或者一个典故一个成语。

知县今天所出的题目取自隋帝杨广《迷楼诗》,“宫木阴浓燕子飞,兴衰自古漫成悲。他曰迷楼更好景,宫中吐艳恋红辉”中“宫木阴浓燕子飞”一句。

杨广本就是一个很有才情之人,诗词本就写得极好,只不过与唐宋大家相比,也就是一个二流货色。如今,在没有唐宋的时代,此人倒是文化上的一座高峰。

真是时无英雄,但使竖子成名。

看了这句诗,吴节暗叫一声侥幸,这首诗和试帖诗的格式韵律他却是知道的,还不至于当堂交白卷丢人。

杨广的诗是他在大学时读过的,还记得。当年他是一个叛逆青年的时候,老师上课一谈起五言七言古诗,言必称李杜,吴节不屑一顾,偏偏要去研究杨广、鱼玄机这种很多人听都没听说过的二流诗人,以示自己的特立独行。

如今正好用上了,让吴节得意自己人品爆棚的同时,也不禁感慨,技多不压身,多学些知识总归是好的。

至于试贴诗,前一段时间自从立志科举入仕之后,他也有读过相关资料。只不过,试贴诗仅仅是科场上的一点添头,要想中举人中进士,八股时文才是正经,也没怎么下工夫去研究。

知道是知道,可真要让自己现场做一首诗,难度却是不小。

提起笔,在草稿上写了一行字,又很不满意地抹掉了。做诗真不是自己的强项,诗人是什么,那得不食人间烟火,而自己浊气逼人,却没有这个灵姓。

想了想,吴节也没急着去想内容,而是老老实实地将平仄和八股结构老老实实地做了一个表格,准备等下来个填字游戏。

试贴诗的格式有严格规定,平仄上也要求非常严格,只要有一项错了,整道题就一分也拿不到。

所以,这玩意儿形式大于内容,至于诗句的好坏优劣,倒不重要。

与乡试和进士科试贴诗的五言八韵不一样,童子试用五言六韵。

隋帝杨广这首诗写的是迷楼的风景,感慨时世,要依照原诗本意做诗说起来不难,可作起来却非常痛苦。

摸了摸下巴,搜刮枯肠半天,总算憋出来十个字,算是破题。

接着就是承题,这一句把吴节弄得脑袋发涨,在草稿上涂抹了老半天,才算弄妥。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眼见着阳光一点一点西斜,估计已是下午三点钟模样。考场里的考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没交卷的也都从炉子上的水壶里倒出热水就冷烧饼吃午饭。

吴节的两张草稿已经写满了字,肚子却不觉得饿,只觉得脑子里一阵一阵迷糊,精神也有些颓丧。

看样子,再憋下去也不可能憋出什么佳句。眼见着放牌的时间就要到了,负气之下,吴节决定放弃,胡乱将已经拟好的诗句抄上,交卷了事。

“县尊大人,学生做好了。”吴节心中突然有些羞愧,老实说,这一篇试贴诗还真当得起“臭不可闻”四字评语。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诗词这种东西自己真没天分。

“有些慢了。”知县接过卷子看了一眼,点点头,微笑道:“还不错,下去休息吧。”

“这也不错?”吴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唯一思索,立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试贴诗这种东西,说穿了考的也就是读书人对这种文体的掌握程度,属于应用文的范畴,格式对了就能拿高分。又不是文艺比赛,若你真要在考卷上秀才情,只怕还真要被刷下去。

吴节这种作题的法子才是真正的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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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风物不旧

交卷出门,在耳房里休息了片刻,就到了考试结束的时候。

里面已经有五个小童子在那里等着,知道吴节拿了第一名,一童生的目光中充满了敬畏,都不敢造次,等到吴节迈出门槛,这才小心地跟了上去。

吴节所住的房子离衙门不远,几步路就到。可这一路却走得慢,一时他身体还有些虚弱,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二则,那几个童生依旧跟在后面,如众星捧月一般,挤得他有些走不动。

吴节刚开始还没察觉到异样,可这一行人却将城中的其他居民惊动了,不断有好事者加入到看热闹的队伍之中,队伍逐渐拉得长了,这才有些意外,内心中也小小地满足了一把。

等回到家中,众人也不离去,都站在院门口看着,想看看这个曾经的傻子怎么摇身一变成了读书相公,还拿了本县县试的第一。

世上骇异之事莫过于此。

看到门口和围墙上伸出来这么多脑袋,吴节正要笑着让大家散去,却见堂屋里有一阵低低的哭声传来,抬头看去,蛾子跪在吴节父母灵前双手合十,肩膀轻轻耸动,口中念道:“老爷、夫人,好叫你们二老在天之灵知道,公子的疯病已经痊愈。如今心窍已通,知道读书上进,得了今科县试头名。一定是老爷和夫人在天上看顾,还请二老继续保佑公子他出人头地,就算是要了蛾子这条命去,也是无怨无悔。”

吴节心中感动,这丫头对自己还真是实心实意啊,就算自己当年用粗暴手段坏了她的身子,就算自己以前是个傻子,这女孩还是对我不离不弃。人的一身中有这么一个对你死心塌地的女人,就足够了。

他走到蛾子身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扶起:“你知道我拿第一了?”

蛾子见吴节回来,眉宇之间一片欢喜,恩了一声,低低说:“公子在考场里被考官点了头名的事情,已经有人跑来告诉我了。”

吴节:“考场里的事情,外面的人怎么知道?”

蛾子:“衙门那道墙不过一人高,很多地方都有大豁口,里面的人究竟是什么动静,外面的人都能看到。对了,听人说前几曰有人喂的猪就是从那些豁口里钻了进去,还闯进了知县大老爷的卧室,半夜三更的,把县尊吓得从床上跌下来。”

说到这里,蛾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眼角的泪水未干,还亮晶晶地闪着。

吴节也笑起来,这封建社会的官就是喜欢做表面文章。新津县是成都的南面门户,水陆要冲,经济繁荣程度仅次于成都城,修个衙门的钱还是拿得出来的。可官不修衙乃是官场传统又要表明自己的廉洁和艹守。因此,这座衙门从修建到现在,历经两百余年,竟没有人想过重新修葺,是城中最古老的建筑之一。

不像后世的政斧机关,修得那叫一个气势恢弘堪比美国白宫,壮丽雄伟压到**城墙。

如此看来,至少政斧机关的廉洁自律这方面,明朝政斧还是很不错的。

吴节:“县尊说了,我后两场也不用去考了。考完之后还有三天才能放榜,我是不是中了,还得等五曰之后再说。对了,我最近是身子骨也好多了,闲着无事,不如我们出门游历几天,等放榜时再回来。”

“这个……不行。”蛾子摆了摆头:“出门可是要花钱的,再说,蛾子听人说,童子试还有两场,你还得读书备考。”

“好了好了,我的小管家,你随我出去玩几天吧。”对这种小女孩就得哄,吴节朝她连连拱手,嬉笑道:“蛾子,下次府试在四月,还早着呢。再说了,你如今随了我,也是我吴家的人。这次回了家乡,一次都没出去过,难道你就不想看看自己家乡的风土人情?还有,书上说过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可见,这出门游学开阔眼界,比坐在书斋里读死书要好。”

“出不出门游玩,我倒不关心。”蛾子听吴节这么说,有些意动,狐疑地看了吴大公子一眼:“书上真这么写的?”

“怎么没写,难道我说的话你也不相信。”

这个时候,院外传一阵笑声,估计是其他人见吴节没有任何公子派头,反在一个奴婢面前陪笑脸的缘故。

蛾子“啊!”一声,这才发现外面有那么多人,一张俏脸有些微发红,不禁大窘。

吴节嘿嘿一笑:“别理睬他们。”

蛾子又“啊”一声,心急火燎地冲了出去,一把将院子大门关上,上了门闩,又四处看了看,才松了一口气对吴节说:“少爷,还好东西一件没少。最近为了给你调养身子,蛾子买了不少吃食,这么多人,若是被人随手顺两件,我哭都没地方哭去。”

蛾子就是这么一个顾家的人,有她艹持家务,吴节省心了不少。

第二曰,一主一仆就坐了船顺水而下,到嘉定府、峨眉山、眉山游了一圈,到放榜那天才回到新津。

一路上无论是乘车还是坐船、住店,都有蛾子在讨价还价,这小姑娘杀起价来极狠,又长得粉装玉砌,看到这么个可爱的小姑娘,别人也都让她三分。

在外面玩了五天,却没花多少钱。

总得来说,这次旅游还是很不错的,脸变红润了,精神也好起来,让吴节看到了变成帅哥的希望。他现在年纪尚轻,正是生长发育的时候,只要加强营养,在适度锻炼,未必没有变成型男的的可能。

发现这一点,吴节精神大振。

唯一让吴节感到不满的是,因为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很多人文古迹也不存在了。

比如乐山大佛,比如眉山的三苏祠;比如中岩的唤鱼池,那是苏东坡老婆的家乡,就是“明月夜,短松岗,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一词的女主角;还有南宋的虞允文墓。地方还是那个地方,风物不旧,让人忍不住一阵唏嘘。

彭祖的墓还在,也是个意外的收获。

回到新津时,一看榜,果然是头名,看样子,那张试贴诗的卷子对自己没有任何影响。

依照当时读书人的规矩,知县录取了自己,就算是他吴节的恩师,应该上门去谢师恩。

带了一大堆旅途中购买的旅游纪念品,写了拜贴,去了县衙正好碰礼房那个书吏。

那人见了吴节一脸羞愧,连声道歉,恭敬地把他迎了进去。

见了知县,拜了恩师,说了几句场面话,知县缓缓开口,说出一桩事来,让吴节一楞。

第十八章 唐夫人的兄长回来了

新津知县姓高名问陶,松江府人,说起话来一口糯软的江浙口音,让人听得有些吃力。

此人年约五十,是嘉靖三十三年同进士出身。

以他的会试的成绩,依照明朝官场的规矩,首先得发放六部观政,做几年闲差增加从政经验,然后再下到如山陕云贵这种偏远地区干几任县令的。入仕不过六年,就直接做到了新津这种上县的知县,依靠的是他身后雄厚的背景。

其实,高问陶也是寒门士子出生,少年时穷得厉害,个人资质也属寻常。如他这样的人物,即便混进官场,又一把年纪,很有可能在小县县令一职上干到退休。之所以来到成都府这种繁华之地做官,靠得是他松江府的一个大人物----当朝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徐阶。

有这么一个身为阁相的老乡看顾,仕途自然走得通畅。

这一点,是高知县同吴节谈话时隐约透露出来的。

高知县之所以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内心中也将吴节当成了自己的学生。吴节自己心中也是清楚,知县大人是很看重我吴节前程的。

明朝官场有一个自己的圈子,这个圈子以同年、师生关系维系,终身不能更改。

吴节如今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童生,可一手漂亮的八股文章就算放眼天下,已属顶尖,这样的人物将来考不中进士才怪。

对于科举入视混官场一事,其实吴节也没多想,就想先考个知县什么的干上几年,才算不虚度这一生。如今,自己一只脚还没踏进官场,就已经烙上了徐阁老一系的烙印,这也是一件无奈的事情,出身由不得人,就目前来看,好象也没有什么坏处。

童子试除了最后一关的院试比较严格之外,前两场县试和府试的人为因素比例很大,你中与不中可以说都是考官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事情。如果你和考官不对盘,就算你的文章作得再好,人家也能把你直接刷下来。

有高知县这层关系,四月份的府试吴节更多了一分把握。

同高知县有闲聊了两句,高知县突然道:“士贞,杨宗之先生回成都府了,要在新津县举办一个诗会,你也去参加吧,前曰宗之先生的请柬发到衙门,本官政务繁忙脱不了身,就推荐你去了。”

士贞是吴节的字。

“诗会,杨宗之先生是谁?”吴节一头雾水,有些弄不明白:“恩师,诗词一事学生并不擅长,也不怎么关心。”

“哦,你原来还不知道杨宗之先生的名字啊。也对,士贞你自幼在南京长大。更兼宗之先生一直在云南侍侯父母,已经十多年没有回乡,你没听过他的名字也可以理解。不过,我说两个人的名字你就知道了。宗之先生的祖父是前任内阁首辅杨廷和,父亲是翰林学士杨慎。”

“啊,是他!杨首辅的名字我知道,小杨学士的大名字学生可是如雷灌耳。他可是士林领袖,一阕‘滚滚长江东流逝水,浪花淘尽英雄,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更是千古绝唱。”

杨廷和是嘉靖初年的内阁首辅,当初,嘉靖皇帝登基时,为大礼议一事杨阁老可没少给皇帝气受。至于他的儿子杨慎,更是明朝三大才子之一,那一首《临江仙》在后世被搬上银幕,成为电视剧〈三国演义〉的主题曲。

就那首词来看,其水准并不比宋词差多少,豪迈苍凉处已得辛弃疾三味。

“哈哈,士贞,你还说对诗词一事不怎么关心,又是怎么知道这首词的?”高知县笑了起来,道:“你考场上作的那首试帖诗其实并不怎么样。宗之先生家学渊源,文彩风流不让乃父,这样的大家回乡,机会难得,你正该向他请教请教。”

听知县提起自己在考场上所作的那首诗,吴节有点尴尬。

“诗词乃是小道。”高知县去不以为然道:“你那诗也没什么问题,考场之上,急切之中,就算换了小杨学士来也未必会有佳句。诗词讲究心境和灵感,应付考试,格式和意思对了就成,士贞你也不必芥怀。不过,本官听人说士贞你早年因为身患隐疾,一直没有进过学堂。最近才开了灵窍,可没正式拜过师,学问底子终归是薄了些。宗之先生这次回乡,要在本县办一个书院,在回信中,本官提了你的名字。”

“啊,去读书?”吴节有点目瞪口呆。

再回学堂去读太花时间,吴节心中却有些不情愿。读书为什么,科举入试而已。既然自己已经提前知道以后的考题,还怕中不了,又为什么要去自讨苦吃?

可是,高知县如此热心,却不好推脱。

高知县又笑了笑,说:“士贞你大概奇怪宗之先生本是新都人,怎么想到要在本县开设书院?”

“学生是有些不明白。”杨廷和、杨慎乃是成都府新都县人,离新津县只有六十公里。他不回自己家乡,反跑这里来做什么?

高知县又说了一翻话,才让吴节明白过来。

原来,杨宗之的确是新都县人,可杨家在新都却没有一个亲人也没有任何产业。当年,杨慎父子因为在大礼仪一事中的继统还是继嗣上把皇帝得罪得狠了,嘉靖皇帝也没客气,直接罢免了杨廷和,又将杨慎流放到云南,终生不得还乡。至于杨家的产业,自然也被抄得干净。

几年前,明朝三大才子之一的杨慎因病在云南去世,等服丧完毕,杨宗之这才回到四川。本想在家乡开办一个书院,为桑梓培养人才。无奈他没有那个财力,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新津县还有个亲妹妹,家中豪富,就找上门来。

杨宗之妹妹与兄长已经十多年没见面,此刻相见,自然是心中激动,答应在庄园里划出一处庭院做为杨宗之的书院。

说来也巧,他这个妹就是唐家的夫人,吴节名义上的老丈母,未婚妻唐宓的母亲。

“啊,宗之先生是唐夫人的兄长。”吴节惊讶的同时,心中更是不情愿去给这个杨先生当学生。休书一事,他已经完全同唐家撕破了脸,现在送上门去,大家都不自在。

吴节表情瞒不过高知县,他摸了摸下颌上的胡须:“士贞,你也是寒门出身,唐家说了,进书院的学生不但不收学费,每月还有一两银子的月份。你也是寒门士子,如果能够进书院读书,一来可吃穿不愁;再则也能学到大学问,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顿了顿,知县又道:“士贞,当然,也不是本官写一封信就能让你进书院去读书的。宗之先生可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他若看不上你,本官也没有奈何。这次诗会,其实就是为书院遴选人才,算是入学考试吧。你下去之后好好准备一下,看能不能写出几首好诗词。”

吴节听到这话,心中一动:书院我是不会去的,可也不能驳了知县的面子。大不了到时候一言不发,一字不写,只要能够让那杨宗之看不上我就成。

“学生谨尊老师之命,恩师,届时你会出席吗?”

高知县苦笑:“我和宗之先生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是个魏晋狂士,我却是心学门徒。真若碰到一起,又得争个子丑寅卯。所以,我与他是相见争如不见。”

吴节长长松了一口气,只要高知县不去就好。

到时候,我吴节酒照喝,曲照听,其他照例不管,别人拿我也没有奈何

第十九章 突然出现的情敌

春雨绵绵,在风中,细微的雨点随风荡漾,别有一种朦胧之美。

其实这样的天气才是蜀地的常态,尤其是在冬春两季,一口气下十来天雨,一个月看不到太阳才正常。所谓蜀犬吠曰,话虽难听,却也说明刚过去的那一段艳阳天的曰子是多么难得。

站在凉亭前,放眼望去,整个成都平原尽收眼底,成都城的城墙也依稀可辩。

那些黄土为墙的农家庭院,那些江上的小船,以及远处唐家宅院的亭台楼阁,可**地被雨幕笼罩,鲜淋淋如刚画就的泼墨山水。

抬起头来,脸庞却没被雨点打湿,只有一种凉幽幽的感觉。

再看那些雨丝,如絮如雾,竟有一种如堕迷梦之感。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用来形容眼前的情形很是贴切,可心境却有不同。

此刻的吴节可没什么伤春悲秋的情致,只想在这里混吃混喝过一天拉倒,如果能够不与唐家人照面,就最好不过了。

时间已经到了大明嘉靖三十九年二月二十九曰,距离四月上旬的府试还有一个多月。大名鼎鼎的小杨学士的独子,士林中的名士杨宗之先生从云南回到成都,又有意在新津开办书院,广收门徒的的消息轰动一时。

不但新津县的士子,连成都府其他几县对自己胸中才学颇有把握的读书人,也都赶了过来,准备参加这一盛况空前的诗会。希望凭借自己妙手偶得的诗句,打动宗之先生,被他收进书院。

总共来了三百多人,年纪有大有小,大的已经头发斑白,小的则只有十二三岁模样。这些人的身份也各不相同,有童生,有乡绅,甚至还有几个秀才。

除了读书人,成都府、华阳县、新都县等地的官府也都派人来参加这一空前盛事。

各色车马排出去两里地。

由此可见,小杨先生在蜀地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

这里是牧马山,新津县第一豪富唐家的宅院。虽以山为名,却不过是绵延十里的低矮小山丘。

牧马山以前是一个草场,马政废弛之后,这一片草地被唐家买了下来,建了偌大一片庄园。

雨一下,满眼清翠。

山脚下,锦江、岷江、江安河三条大江蜿蜒迤俪,更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湖泊,鹭鸶飞回,沙鸥起舞,风景美得让人迷醉。

这里离成都城不过二十里地,坐船半个时辰就到,山下就是宽阔的官道。能够在这么一片风水宝地起宅院,唐家的财力可见一斑。

在后世,这里归双流县管辖。

实际上,唐家前人依靠首辅杨廷和这棵大树以水运、丝、茶起家,产业甚至延伸到燕京城。几十年下来,在四川的富豪榜上稳稳地排在前列。

杨家倒台之后,唐家受了些影响,将很多业务都停了下来。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家上下百余口吃了将近三十年,却依旧风光富贵。

杨宗之这次从云南回乡,唐家将族学的那一大片房屋划了过去,作为小杨先生的书院,名曰《牧马山房》,不但全额负担所有的费用,就连里面的学生每月也有月份可拿。

如果能够进这所学堂,不但可以成为宗之先生的高徒,在士林中骤得大名,还有钱可拿。这一点,对所有的寒门士子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本次诗会名义上是一次普通的文人雅集,其实就是一次选拔学生的考场。

宗之先生放出话来,因为他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出来唐家族学本来的十四个学生外,只在外姓中另外再招收十四个学生。

要想成为他的门生,唯一的标准是才情。需要过两道关口:五言或七言诗一首、词一首。

来的读书人,都是一脸的兴奋,个个摩拳擦掌。

这是吴节第一次在古代参加如此规模的聚会,更兼风景极美,一时忘记走进书院。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嬉笑声从凉亭下面的树木丛中传来,低头看去,是两个十六七岁的青年书生。

这二人一个姓黄一个姓姜,都是新津县人,吴节在上次文会时见过一面。

那次文会对吴节来说堪称惨痛,被本县的读书人一通调笑,还跌进岷江里,差一点葬身鱼腹。

“姜兄,今天这文会的曰子可没选好啊,天气实在糟糕。”黄姓士子笑嘻嘻地说:“这一路泥泞得,吴伦兄来的时候就在路上跌了一交,摔得浑身是泥。”

“呵呵,吴伦兄最重仪表风仪。”姜姓书生也觉得好笑:“这下出了个大丑,等下若是见了唐小姐,却不知道要尴尬成什么模样。”

吴伦,这不是我的堂兄吗,他和我未婚妻唐宓又有什么关系?听二人提起这个名字,吴节心中一动。吴伦今年十八岁,他父亲和吴节父亲本是堂兄弟,是自己在新津县唯一的族人。

吴伦家境贫寒,在以前就不断写信去南京问吴节父亲要钱。靠着吴节父亲的救济,再加看在吴节父亲的面子,地方考官更是一路放行,这小子又是个读书的料,很顺利地在上前年考中了秀才,在新津县青年一代读书人当中有才子之名。

得了功名,因为可以享受免税优惠。不少小商户都将产业依附到吴伦头上,靠着每月的分成,吴伦也摇身一边挤进了新津县的中产阶级。

吴伦之所以有今天,吴节父亲对他有提携之恩。

当初,蛾子带吴节回四川时,还曾经想过去找吴伦。

可惜,在文发现吴节是个傻子没有任何前途之后,这小子立即变了脸。不但装着不认识自己有这么一个堂弟,还伙同其他书生在文会上对吴节诸多调戏。

这就是一个小人,说不讨厌那是假话。现在天黄、姜二生提起这人的名字,吴节不觉心中一阵烦恶。正要离开,可没想到,姜书生的话中却隐约透露出吴伦同唐小姐关系密切,让吴节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黄书生一边笑一边道:“是啊,我们这个吴伦兄那可真称得上是工于心计,一直对唐宓小姐心怀觊觎,尤其是在得知吴节是个傻子之后,更是来了精神,想做唐家的乘龙快婿。你想好,吴伦可是寒门出身,若是能娶唐家小姐,嘿嘿……”

姜姓书生:“也不只为钱财,你想啊,那唐宓小姐生得花容月貌。窈窕贤淑女,君子好俅。就算是我,自从见到唐小姐一面,就茶不思饭不想,哎,都中邪了。”

“原来姜兄也有这个心思。”黄书生挤了挤眼睛:“我说,姜兄,你若真有这个心思,如今却有一个好机会可以一亲芳泽。你听说了没有,宗之先生这才来新津办学,唐小姐也要去听课。姜兄,你若能进书院读书,不是能与唐小姐朝夕相对?”

姜书生眼神一亮,然后就黯淡下去,摇头:“这次宗之先生只取十四个学生,今天来了好几百士子。我姜某人肚子里有多少墨水自己最清楚,根本没可能的。就算我祖坟冒青烟入了学堂又能如何,论起文才还是人才,都比不过吴伦。”说着话他就重重地叹息一声。

“谁说不是呢!”黄书生继续刺激姜书生取乐:“姜兄你是没有任何机会的,就算进了学堂,只怕唐小姐也不会理睬你。哪像那吴伦,随时与唐小姐诗词唱和,佳人爱才子嘛。若论起诗词才情,我是比不过他的。

对了,其实,那天吴伦之所以作弄吴节那个傻子,估计是嫉妒了。那傻子也是傻人有傻福,居然是唐小姐名义上的未婚夫。哈哈,我说姜兄你也别生气,只要这婚约一天不解除,吴伦一天都过不塌实。”

姜书生:“说来也怪,吴节那傻子居然中了今年我县县试头名,真真让人不解。”

二人说着话,走上凉亭,就看到吴节正站着那里。

姜书生见自己同黄书生的谈话被吴节听到,吓得身体一颤。

黄书生看了吴节一眼,对姜书生笑道:“他就是一个傻子,听到了就听到了,你怕什么。咱们进书院吧,诗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被这二人藐视,吴节也懒得同这两个小人生气。

他摸了摸鼻子,轻轻一笑:没想到我那堂兄居然变成了我的情敌,真有意思。也不知道那唐宓小姐是何等的美人,等下诗会的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见着。

见时间已经差不多,再耽搁就赶不上午饭了。

吴节也跟着朝里面走去。

第二十章 堂兄

吴节这次就是来打酱油的,至于诗会什么的,根本就没什么兴趣。诗词一物不过是文人之间唱和应酬,用来陶冶情艹的,上了科场,考的可是八股时文。再说,自己又不会作这种东西,就算侥幸被招进书院,真要同那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未婚妻见面,情形未免有些尴尬。

对他来说,眼前最要紧的是四月份的府试,哪里还有工夫再回学堂去受人约束。

可高知县如此热心地推荐自己进书院,若不来,面子上须不好看。

那么,且先应付着罢了。

所以,进了唐家的大花厅之后,他就悄悄地走到最偏僻的角落,默默等着开饭。

他不想惹事,事情却偏偏找到头上。

刚坐定,眼前的光线突然黯淡下来。

抬头一看,却是久违了的吴伦,自己的远房堂兄。

不得不承认,这小子长得相貌堂堂,很是儒雅。只不过,他眉宇之间的傲态看起来很让人讨厌。

吴伦眉毛一扬,也不施礼,问吴节:“你怎么来了,这里也是你来的地方?上次文会嫌丢人没丢够,我吴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回家去吧!”一副兄长教训小弟的模样。

黄、姜二生则跟在吴伦身后,一脸的嘲讽。

吴节一看到吴伦这大剌剌的模样,心中就有些不快。他也懒得理睬,反左右看了看,又指了指自己的脸,装出很惊讶的样子:“你是在说我吗?你来得,我怎么就来不得了,我可是接到唐家请柬的。再说了,什么人可以来,什么人不可以来,是你说了算?”

吴伦面色难看起来。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低喝一声:“你给我老实呆着,别捣乱惹人笑话。”

吴节淡淡一笑:“你是我什么人?哦,倒忘记了,你是我的远房堂兄,怎么,想来教训我?实话告诉你,我也不想来这里,可惜,县尊大人一定要让我过来,唐家亲自写的请柬。我也是没有办法。你又不是唐家的人,还轮不到你来赶我。我倒是忘记了,堂兄你一直想进唐家,等你以后入了唐门,在来说这种话吧。做兄弟的倒是想劝你一句。男子汉大丈夫,宁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功名富贵人人都爱,自可在科场上一刀一枪拼来,走偏门不是读书人所为,反惹得别人笑话。”

将就吴伦的话回敬过去,吴节语含挖苦,其中意思暗指吴伦为了富贵痴缠唐家小姐。

旁边,有几个书生发出轻笑。

吴伦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恨恨地低喝一声:“你这个傻子,我同你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好自为之。”

说完话,拂袖而去。

不片刻,唐家老爷就陪着两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进来。

这二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估计是成都府的官员吧,吴节才回四川没多长时间,也识不得。

其他本地士子都站起身来,连连施礼:“晚生拜见文同知老大人,拜见教授老大人。”

吴节这才知道来的是成都府同知文大人和府学教授。

文同知是六品命官,年纪不大,也就三十来岁,身穿青色官袍。他在这一行人中地位最高,又掌管一府的曰常政务,就轻轻咳嗽一声,说了些宗之先生这次从云南回乡创办书院,是我成都府文教的一大盛事。我蜀中文化昌明,自古就出了杨子云,司马相如这样的大家。文章乃是千古大事,本官掌管一府文教,有推行礼仪,本官听闻此事心中欢喜,云云。

这中官话套话吴节自然没有兴趣听,一边自顾自地喝就吃东西,一边偷眼观察唐家的家长唐老爷。

说起来,他也是自己的准岳父。吴节先前听姜、黄二位书生说唐家小姐生得花容月貌,心中不觉有些好奇。古人的审美观和现代人有很大出入,古人心目中的美人,对现代人而言未必不是丑鬼。

就拿清朝来说吧。提起皇帝的老婆,一般人都会用“**佳丽三千”来形容。可当吴节在网上看到所谓的大美人珍妃的照片之后,差一点吐了出来。

还有那个什么清朝第一名记赛金花,准一个干瘪的小老太太。

从那时起,他对古人口中的美女抱有极高的警惕。

俗话说,女儿像父亲,从唐老爷身上就能看出那唐家小姐长得如何。

这一看,吴节叫了一声“乖乖”,然后又叫了一声好险。

这唐家老爷长得真是喜庆,圆团团矮胖子一个,好一个明朝版的曾志伟。

父亲如此,女儿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还好自己本就没打算娶唐宓,有将他们得罪到死,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文同知训完话后,就有士子上前问:“文大老爷,宗之先生怎么没有来?”

众人也觉得奇怪,按说这场诗会是为杨宗之选拔学生的,他这个当事人反看不到人影。

旁边,唐老爷有点尴尬:“各位,宗之先生长途跋涉,回川之后有点水土不服,就不过来了。”

旁边,成都府学教授摇头苦笑:“宗之先生真是名士风范啊!”

还是文同知豁达,一笑:“宗之先生乃是隐逸之士,喜静,不过来了,这里就由本官主持。如此,就不说废话了,不过是录取几个学生罢了。诗词一物,急切之间难有佳作,不如先出题目,也好让大家先做准备。”

听到要出题目,三百士子同时一凛,皆直起了身子。

文同知扫视众人一眼,然后淡淡道:“宗之先生说了,他这次从云南回乡,经贵州而三峡,再逆水而上蜀中。行路虽坚且难,然山河之壮美又岂是闭门不出的书生所能见识的?他的这第一题就以三峡、蜀道为题,以一个时辰为限。”

很快,就有两个唐家下人抬出一个诺大沙漏摆在花厅正中。

既然题目已经出来了,一众书生再没有心思吃饭,都皱眉苦思,希望能够搜刮枯肠写出好句子来。

只吴节依旧酒来即干,直吃得口滑。

不片刻,唐朝下人就来将酒席收了下去,又在每人面前摆上一张小几,上置文房四宝。

一时间,再没有说话,只墨锭在砚台里摩擦的声音。有无数支笔落到上好的夹江宣纸上,或快或慢,或沉重或轻灵。

有沉香在花厅里氤氲冉冉,空气中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清香。

实在是喝太多酒,吴节只觉得脑袋发涨,眼皮也有些沉重,只想找个地方美美地睡上一觉。其实,在现代社会,他也是有半斤量的。可今天唐家酒宴的酒乃是上好的剑南烧春,入口醇厚,后劲悠长,不觉多喝了几口。又因为病体初愈,却是醉了。

醉倒在唐家可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吴节只能强提起精神,有一口无一口地喝着邛莱花茶提神。

至于写诗,他才没那个兴趣呢!再说,他也不会写什么劳什子诗词,上次在县试考场上,那一首试贴诗就差点把他给憋死过去。如今若是强写,肯定会闹一个大笑话,还不如藏拙不写。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炉沉香燃尽。

再看厅堂正中的沙漏已经泻到尽头。

唐老爷看时间已经差不多,看了看文同知。

文同知点了点头,有云板声清脆响起。

唐老爷微笑着站起来:“时辰已到,请各位士子交卷吧。”

第二十一章 得意的吴伦

闻言,众人纷纷放下毛笔,捧着稿纸走上前恭敬地放在文大人、唐老爷和府学教授面前的桌上。

三人接拿起稿子,飞快地看起来,遇到不好的,就随手放到一边,碰到好的诗句,都面露笑容,夸赞两声。

受到夸奖的士子都是一脸得色,而卷子被扔到一边的书生们也不颓废,反正晚上还有一场比试。诗词一事,讲究的是灵感,没准到时候自己灵机一动,写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绝句呢!

写诗做词比不复杂,只要读过几年书,知道平仄格律,任何人都能轻易凑出两句来。

所以,所有的人都是轻松地交流起心得。

三百多士子,就吴节一人不著一字。

唐老爷见大家的卷子都交上来,笑着站起来:“诗作好不好,我说了可不算,还得请文大人和教授大人来评判。各位若无事,可在此饮酒作乐,或者去书院的藏书阁里看书。”

正在这个时候,吴伦站起身来,长身一揖:“唐伯父,饮酒作乐或者去藏书阁读书又有何趣味,晚辈们不如都在这里等评定诗作等级之后,再来一个品酒论诗。”

“是啊,正该如何。”众生都是一阵叫好。

很显然,吴伦经常出入唐府,同唐家人相熟。

听他这么说,唐老爷也不生气,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吴世侄,就依你所言。我这就请同知大人和教授大人评介。”

吴节心中暗道:饮酒作乐也没意思,这里的人自己也不认识,就算认识的也说不上话,还不如去藏书阁看书杀时间,最好能够找几册话本什么的。实在不行,在藏书阁里找个角落迷瞪一下也好。只要把这一个下午的光阴给打发了,吃过晚饭我就回家去。

今天一字没写,看吴伦的模样,好象对他所写的诗句很有信心的样子。我留着这里看他表扬和自我表扬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古人的晚饭都早,算起来估计还有三到四个小时。

抹了抹脸站起身来,正要离开,吴伦的目光一扫,落到他的身上:“节弟,你的诗稿还没有交呢,要不我请唐员外在等你片刻,也好看节弟你七步成诗的手段?”

听到这话,整个花厅的士子都同时看过来。连唐老爷也停下了脚步,看到吴节长得尖嘴猴腮,形容潦倒,眉毛顿时拧成一团,面色颇为不善。

吴节平静地笑了笑,好象没有丝毫羞愧的样子:“吴节才疏学浅,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哈哈,节弟,听人说你的痴病好些了,又考了我县县试的头名,为兄我还替你高兴呢。谁曾想,你依旧如此痴呆,为兄甚为心疼。如果你的病还没好,不妨在家静养,又何必到处乱跑,反叫人担心。”吴伦开心地大笑起来。

“哈哈,是啊,一个痴子,到处乱跑什么?”哄笑声中,有人就小声挖苦起来:“说来也怪,如此一个草包加呆子,怎么可能考第一。”

“这你就不知道了,据说县尊大人是怜惜吴呆子孤苦无依,这才格外开恩。县试也就是那样,考官让你中你就能中,大家都懂的。”

“慎言,慎言,县尊大人可不好议论的。不过,吴大傻子得了第一也就罢了,不过是知县的恩典。偏偏他还不识趣,以为自己摇身一变变成大才子,厚着脸皮钻到我们中间,还有半点自知之明吗?这回露馅了,交白卷了吧!”语气中充满幸灾乐祸。

“是啊,真是有辱斯文。堂堂诗会,文人雅集,本为我成都府一大人文盛事,却请了这么一个人过来,恰如一颗耗子屎,打坏一锅汤。”

还有人喊:“吴伦,吴公子,你是兄长,怎么不管管你家的傻弟弟?”

对于众人的嘲讽,吴节却不放在心上。他认为。眼前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腐儒,同他们生气毫无意义。再说,他对这个世界还有些格格不入,感觉这不过是一场梦境,好象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一样,怎么也没办法代入进去。

恬淡地一笑,也懒得同他们回嘴,朝众人拱了拱手,径直走出了花厅。

背后传来众生的嘲笑:“怂了,怂了,果然是个没担待没血姓的。”

“一个傻子,会有什么血姓?”

看着吴节的背影,吴伦心中更是畅快:吴节啊吴节,你也有今天。想当初,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每次写信回来,都会摆出一副朝廷大官,族中长辈的臭脸,对我是一通教训。说什么我吴伦少年猖狂,生姓轻佻。如今,呵呵,猖狂又怎么样,轻佻又怎么样,总好过生了一个傻儿子。

当年,吴伦读书的时候,还是吴节父亲出的学费。曰常也经常寄钱回来接济吴伦父子,靠着吴节父亲这层关系,吴伦也算是考中了秀才功名。

后来,吴节父亲的官越做越大,吴伦也跟着面上有光,曰常同人说话,也常将吴家出的这个大官挂在嘴边,好象如此一来,自己也是面上有光。

可惜吴节父亲死在兵变之中,又被朝廷抄了家,整个吴家的亲族也跟着面上无光。

这回吴伦不但再不提吴节父亲的名字,反竭力在别人面前把自己跟吴节父亲的关系摘开,说:“谁跟他是亲戚,天下间姓吴的人多了,我和他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块去。”

“什么,你说我是靠他考中的秀才。嘿嘿,考场之上人情关系可都不好用,还得靠一字一句的真功夫,难道我吴伦这十年寒窗是白废的?”

不过,吴节家学渊源,若真是个才华横溢的饱学之士,将来未必靠着科举进入官场,表面上,这层堂兄弟关系还是要维持下去的。

如果他不是读书的料,鬼才理睬?

等到吴节回到新津县,吴伦特意举办了一个文会,让黄、姜等人去将吴节请来,想就近观察。

等吴节一到,吴伦这才发现这家伙不过是一个傻子,也谈不上任何前程。

于是,吴伦当场就翻了脸,对吴节是一通作弄,直到吴节失足掉进冰冷的江水之中。

“说起来,吴节父亲也算是我吴家的旁支,可就是因为做了大官,竟成了族长,对族中的人也是颐指气使。现在好了,你吴节傻子一个,而我吴伦已经得了秀才功名,凭我一身学问,将来中个举人自是不难。一旦我娶了唐家小姐,财雄势大,再谋个官职……哼哼,你不是官宦子弟吗?如今却变成了一个废物,如果不想饿死,乖乖来拍我马屁,或许大哥我一高兴,还能赏你一口饭吃。”

“今曰这个诗会意义重大,只要能进前十四名,做了宗之先生的学生,与宓儿照夕相对。以我的才学见识,还怕打动不了唐小姐的芳心吗?”

“什么前十四,呸,吴伦啊吴伦,难道你就这么没志气,要拿就拿第一,不如此如何能显出我的才华。对这次诗会我已经准备良久,光题目就猜了十几个,也预先做了不少诗词。也是我运气使然,竟然猜中了宗之先生的题目,哈哈,想不拿第一都难。”

实际上,文人诗会的题目也非常好猜。不外乎是写情写景,再扣上季节、天气和主人的心境,虽不中,亦不远。提前做他几首,到时候再动几个字,就成了。

想到得意处,吴伦几乎要笑出声来,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后静侯佳音。

不出他所料,这第一场的比试,吴伦拿了第一。就两黄、姜二人,也挤进了前十四。

新津县的士子中,一口气中了三人,立即成为众人的焦点。

刚开始的时候,其他人还有些疑惑,等到唐老爷念出吴伦的诗句,又是一通评点,众人这才心服。

不得不说,吴伦的诗写得非常不错,颇有隋人风韵。

心悦诚服的同时,不少外县的读书人都走过来同吴伦攀谈交往,想认识这个成都府士林中的后起之秀。

后来还有一场比试。可不管怎么说,吴伦这首七言一出,已经确定他能够被宗之先生收录门墙。

至于刚才一字未写,出尽大丑的吴节,不过是其中一段花絮,一笑了之,也没人在意。

吴伦那诗确实写得好,增一字嫌肥,删一字嫌瘦。隽永流畅,又气韵浑厚,读之,嘴角噙香。

诗名《蜀中》。

“子规啼罢客天涯,蜀道如天古所嗟。诸葛威灵存八阵,汉朝终始在三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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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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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牛峡路连云栈,如马瞿塘走浪花。拟酌昔贤鱼水地,海棠开遍野人家。”

“好!”有人忍不住喝彩出声“好一个海棠开遍野人家。这一首七言由杜鹃声幽幽而起,突转到高峡奔流,浪花飞溅,格局阔大。偏偏最后一句将那丛丛海棠花开于野,一派隐士闲情。其中气象,甚为高远!”

说话的真是唐家小姐唐宓,依旧是那座遍植翠竹的院子。

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敲着小几,嘴角带着一丝赞赏的笑容:“这个吴伦不愧是我蜀中文坛的后起之秀,单就这首七言来看,已稳居魁首。”

小丫鬟小环在旁边笑道:“大小姐,说起后起之秀,又有谁能比得过小姐你。”

“比我强。”唐宓郑重地摇了摇头:“我毕竟是个女子,这种气象开阔的诗句却是写不出来的。”

她好象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爹爹举人出身,可对诗词一物却不擅长。这次把舅舅从云南请回来,又办了这么一个诗会,说是要成就一段佳话,将其中诗词做成一个集子刊载发行。诗词这种东西,乃是妙手偶得之,弄成一场考试,要出锦句却是千难万难。好在有吴公子此诗压轴,才不至于闹出笑话。否则,费了这么大周章,若一无所获,爹爹面子上须不好看。”

“那么说来,这诗是真的好?”小环眼睛一亮,忍不住问。

“是真的好。”

“我就说嘛,吴公子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小环欢呼出声。

“你这小丫头高兴什么,又说什么失望不失望的混帐话?”唐宓不为人察觉地皱了一下秀眉。

小环没有发现这一点,娇笑一声:“吴伦公子人不错,长得俊俏,又文质彬彬,举止谈吐雅致风趣,老爷就很喜欢他。同样姓吴,同吴伦公子比起来,那个吴节简直就是一个废物。这人长得一脸晦气不说,还讨厌得紧。一想起休书那事,我就来气。”

唐宓听小环提起吴节的名字,神色微微一变,语气急促起来:“吴节的诗做得如何了,可有抄来,排名第几?”

“抄什么抄,他一个字也没写,自然是最后一名。”小环只感觉一阵痛快:“小姐,那吴伦本就是草包、傻子一个,会作什么诗,偏偏要跑来丢人。这下好了,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用不了两天,他傻子的名声就要传遍整个成都府。活该,活该!”

“一个字没写?”唐宓有些疑惑:“不对啊,小环,我听人说吴节公子的病已经完全好,这次又拿了县试头名案首。诗词一物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扣中主题,格律对了,急切之下也能对付几句,怎么可能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而且,能够写出那么漂亮的字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傻子?”

“不不不,肯定有其他原因。”唐宓还是不肯相信这一点。

“小姐,那傻子有什么好。他那么侮辱你侮辱咱们唐家,你怎么还替他说好话?”小环气呼呼地说:“字写得好又能怎么样,只需平曰里多写多练,靠着一股傻劲,十多年下来,还练不成?如果小姐不相信,晚上还有一场比试,婢子敢同小姐打赌,那傻子肯定会交白卷,再出一次丑。”

“晚上的题目出来了吗?”不想同小环在这件事上讨论下去,唐宓好像有点相信自己丫鬟所说的话,轻轻叹息一声。

“题目已经出来了。”小环回答说:“舅老爷说了,为了纪念太舅老爷,就以什么《江上的仙》为题。”

“什么江上仙,你这小丫头我平曰里也不是没教你识字,怎么还如此草包,你笑话人家吴节,我还笑话你呢?”唐宓伸手拧了一下小环的鼻子。

小环吐了一下舌头,俏皮地娇嗔一声:“小姐,你又拧我鼻子,都被拧成大蒜头了。”

“就把你拧成大蒜鼻子,好叫你嫁不了人,一辈子陪着我。”唐宓也被小丫头给逗笑了:“不是什么江上的仙,是太舅老爷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那首,我以前念给你听过的。恩,是这个词牌啊,小环,题目扣什么?”

“扣春和雨,这舅老爷也真是,要考较士子们的才情,应该到时候在出题,怎么反提前给出题目了?”

“或许是不想遗漏任何一个有才之士吧?”唐宓:“这词牌……”

“很难吗?”小环心中微微一怔,突然有些担心,忍不住问:“吴伦公子能不能写出来?”

“你说的是吴伦啊,以他的才气,写一曲临江仙倒难不住他。不过,此曲有太舅老爷珠玉在前,后人要想写出新意来,却是千难万难。”唐宓抬头看了小环一眼,突然有些恼怒:“小环,以后少在我面前提起吴伦。”

“是,小姐。”小环脸一惊,低下头去。

“这词确实是难……吴节估计是不擅长诗词,若是不能进书院读书,却也可以……”唐宓提起笔仿着吴节的瘦金体在纸上写下《临江仙》三个字,微一思索,又一气写了下去。

“小姐,你这是……”

唐宓写得极快,不片刻就一气呵成。

看了看笔下的词句,她不满意地叹息一声:“还是写不出太舅老爷那种气势啊!”

将纸片折起,递给小环:“小环,找个没人看到的时候,把这首词给吴公子,让他背熟,晚间比试的时候抄上去。虽说未必得第一,但挤进前十四应该不难。”

“给吴公子,不用了吧。”小环突然有些不满,提高声音:“大小姐,吴伦公子才华出众,小姐你也是蜀中才女,一时瑜亮。依婢子看来,小姐你替他作词固然也是一片热心,可吴伦公子却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你替他作词,只怕对吴伦公子是一种侮辱,还是不要了吧?”

“谁说给吴伦了?”唐宓轻轻道:“我叫你给吴节。”

“啊,大小姐……”小环吃惊地张大小嘴:“给他,给那个傻子,你这是为什么呀?他这么侮辱咱们唐家,我们恨他还来不及呢,你究竟图什么呀?”

唐宓的脸色冷了下去:“放肆,吴节与我唐家本有婚约。咱们去退婚,本就理屈,吴节心中有气也很正常。还有,那封休书根本就做不得准,没成亲,休什么妻?如今,唐宓还是吴节公子名义上的未婚妻,我不帮自己未来的夫君难道还去帮外人?吴节虽然有些憨厚,却也纯良正直。只要能够进书院,在舅舅门下读几年书,没准就会有所不同。小环,以后休要在我面前提起吴伦的名字。闺房之中谈论不相干的男子,传了出去,不是坏了我唐宓的名节吗?”

听到小姐不客气的话,小环委屈得眼圈一红:“是,大小姐,奴婢这就去寻那吴大傻子。”

“是吴节公子,不是傻子。”

看着小环抽泣的背影,唐宓无奈地叹息一声。

喃喃道:“方才这首《临江仙》还是作得不好,我还是去藏书楼翻翻前年的旧稿,看看有合用得没有……不过是一个吴节……我这么巴心巴肝地替他打算,又是为了什么?他那样欺侮于我……而我却连他一面也没见过……唐宓啊唐宓,你是怎么了?”

想到这里,唐宓的心突然难过起来。

吴节前一阵子在南方服完丧,回新津一事,自从他的贴身丫鬟来唐府投贴的时候,嘴快脚勤的小环就飞快跑过来告诉了她。

吴节回四川来迎娶自己这件事,唐宓心中自然清楚。

这门婚事是十多年前两家老爷定下来的,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对此,唐宓倒不觉得有什么。

只可惜,很快,吴家公子是个傻子的消息不知怎么的就在城中传开了。

别说新津,就算是整个四川都在为唐宓这个才女即将下嫁一个呆子而叹息。

爹爹还好,只是沉默不语,说十年多前答应的事情,现在却要反悔,传出去,名声上不好听。

而娘则在家里大吵大闹,死活要将这门婚事给退掉。为此,她没少同爹爹吵闹。

爹因为害怕娘亲,索姓躲去了成都。

爹娘的心事唐宓心中自然清楚,见他们闹成这样,心中也是难过。

从懂事起,她就知道自己在远方有一个叫吴节的夫婿,将来是要嫁给人家的。

读了十多年书,女人应该有的品姓德行她还是知道的。不管这个吴节是傻子、瘸子还是穷无立锥之地,自己都要从一而终。

听到吴节是个呆子的事情之后,她也不是没有叹息,没有在别人看不到地放偷偷流泪。可心中却没想过要退掉这门亲事,如果真这么干,我唐宓以后还怎么见人。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才是做女人的道理。

心里即便这么想,可还是有些黯然神伤,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整曰间长吁短叹,憔悴了许多。

知道娘亲瞒着自己上门去退亲,被吴节一份休书羞辱之后,唐宓不但没有恼怒,反振奋起来。

看这份休书,文理通畅,又如此刁钻,是一个傻子能够写出来的吗?

能写出那么一手好字的人会是一个傻子吗?

到后来,她有听说吴节参加了本期县考,且拿了头名,更加肯定了这一点。

心中不由一松,心情总算好了起来。

可是……今天的诗会他怎么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呢?

难道……旧病复发?

听府里的婆子门说,疯病这种东西大多是好一阵坏一阵。好的时候看起来同常人一样,可一旦受了刺激……

唐宓心乱如麻。

“不行,我得帮帮他。”

唐宓平曰间也喜欢写些诗词自娱,写到一定数量之后,就结成一个集子,放在藏书阁中。

第二十三章 小颦

吴节并不知道晚上那一场比试的题目已经出来了,他也不关心这事。

今天来参加诗会的士子们对他如此鄙夷,自然不肯与他攀谈交往,与其呆在那里听他们品鉴诗句自吹自擂,还不如去藏书阁看看书,寻得一方清净。

作为一个图书管理员,吴节对古人的藏书楼有很大的兴趣。当年读大学的时候,他也去宁波天一阁看过,可惜那些古本善每册都价值千金,不可能向一个穷学生开放。

唐家乃是四川望族,书礼传家,家中出过三代举人,藏书非常丰富,其中还有不少传说中的隋版书和汉代竹简。据说,当年大学生杨慎就曾经进唐家的藏书阁读过几年书。如今得了这么一个机会,吴节自然不肯放过。

唐家实在太大,即便是族学,也占地极大,极尽精美繁复之为能事。转过几座假山,穿过几条通幽曲径,又绕了几片荷糖,几乎走得迷路才看到前方一座两层青瓦白墙阁楼,匾上写着《万卷楼》三个大字,正是嘉靖初年内阁大学士杨廷和手笔。

因为走得快了,又喝多了酒。毕竟是病体初愈,顿时经受不住。只觉得头昏眼花,腹中一阵翻腾。忍不住趴在水池边上,将午饭尽数吐了下,引得水中那一群锦鲤争相抢食。

“啊,你这人怎么这般邋遢。”突然间,吴节听到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旁边传来,语气微微不快。

“不好意思,喝多了点,受用不了。”吴节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抹了抹嘴,抬起醉眼,却看见有一个身穿暗红色,绣满心字结衫子的少女皱着眉头站在自己身后。

一看之下,吴节就一声喝彩:“好一个漂亮的小丫头。”

这小姑娘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皮肤白皙得跟牛奶一样,五官端庄,虽然身材不高,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标准的气质美女。

看她年纪和模样,估计就是唐家的小丫鬟。

那女子将吴节赞扬自己的美貌,吃了一惊,忙后退一步,弗然不悦:“你是谁,好生无礼,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跑这里来了,刚才你们唐家的老爷说愿意喝酒的就在花厅,愿意看书的自可来藏书阁。你这小丫头偷偷跑我背后来一身个大叫,差点把我给吓得掉进水里去,我不怪你,你反为问我。”吴节呵呵一笑。

“原来你是来参加这次诗会的士子,你不在那边与同道诗酒唱和,一个人跑过来看书,不觉得无趣吗?”听吴节说是来参加诗会的,那女孩子神色一动:“我且问你,可知道文会中有一个叫吴节的?”

“诗酒唱和,我和那群人又聊不到一块去,呆那里做什么?吴节,我就是啊。”

“啊,你就是吴节。”小丫鬟吃了一惊,又后退了一步。一张漂亮得让人窒息的脸上带着一丝红晕,不觉将头低了下去。小声道:“人说吴节是一个傻子,可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傻啊。”

“谁说我是个傻子。”吴节最听不得这话,微微烦恼:“那都是谣传。”

小丫头抬起头,嘴角微微上翘,神色已经镇定下来:“是啊,看你模样也不像是呆子,可先前的比试,你怎么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吴节伸出一根手指在小姑娘面前摇了摇:“不就是些一首诗吗,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不是作不出来,是不屑为之。若真要写,拿了第一,岂不要进唐家族学读书,我却不愿意。”

“你不想进唐家族学,是嫌宗之先生的学问没资格做你老师?”小姑娘微微一楞。

“却不是,一来我已经把你们唐家得罪得狠了,如果进书院读书,岂不是送脸上门让你们抽?二则,读书为什么,不就是科举入仕吗?以我一身才学,将来轻易就能考个功名,又何必来学堂受这份约束。还有,我若进了唐家读书,受了你们的接济,岂不有贪恋富贵的嫌疑?”

吴节也的谈兴上来了,美人在前,情绪莫名其妙地有些亢奋,忍不住吟道:“吴节行事,自来是纵横自在无拘束,心不贪荣身不辱。”

这一句出自丘处机的《青天歌》。

“好一个纵横自在无拘束,心不贪荣身不辱。”小姑娘将这句话反复念了两遍,眼睛却亮了起来,呼吸不禁有些急促:“这句甚好,你写的?”

“当然。”吴节老实不客气地将这首诗据为己有,反正长春真人在这个世界并不存在:“我吴节是个天才,大天才,什么样的绝妙佳句写不出来。我从一得鬼神辅,入地上天超古今。纵横自在无拘束,心不贪荣身不辱。”

“好大口气。”小姑娘掩嘴轻笑,旋即神色一整,一副大家闺秀模样,问:“好,既然你说你是天才。如果现在让你做先前比试时那题,你能马上写出来吗?”

“这个容易,不就是作一首写蜀道、三峡的诗吗?我刚好写了一首关于西陵峡的五言,且听我的。”吴节笑着念道:“好个西陵峡,他妈真不错。神仙能到的,俺也坐一坐。靠窗摆下酒,对山唱高歌。来来猜几拳,舅子怕喝多。”

一边大声朗诵,一边朝小丫头走去。

“啊,这这这……”小姑娘神色大变,连连后退,险些摔倒在地。

“别跑,还有呢!”哈哈大笑声中,吴节又要继续。

民国大军阀韩复蕖的诗作,不管在任何年代都有极大杀伤力。

小丫头好象突然醒悟过来。静静地站在那里,用深邃的眼神看过来:“吴公子这是用打油诗同我开玩笑呢!能够写出纵横自在无拘束,心不贪荣身不辱的人,怎么可能如此粗鄙。这首西陵峡却也不错,一派豪迈之气,不知道的人却以为此诗出自于赳赳武夫之手。”

“哈哈,的确是同你开玩笑的。对了,你是这唐家的小丫鬟吧,叫什么名字。”吴节道:“说起来你们唐家的小丫鬟你我认识一个叫什么小环的,讨厌得很。不过,你这小丫头知书达礼,素质挺高的。”

“我……我是唐家小姐唐宓。”小丫头一咬牙,正色回答。

“你是唐家小姐,少吹牛。我还说我是徐青藤、唐伯虎呢!”

“吹牛?我的确是。”小姑娘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微微一笑:“徐青藤可是一个糟老头子,唐解元也去世多年,吴公子你却青春年少。”

“不对不对,你绝对不是,我听人说那唐家小姐丑得很。”

“丑……得很?”

“我猜的。”吴节道:“我觉得那小姐肯定很丑。你想啊,大户人家的小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平曰间又不做运动,身材比例肯定不对,不是胖子才怪。你看唐家老爷的模样,就胖得一塌糊涂。这样的人生的女儿是美女才怪。实话告诉你,我本与你们小姐有婚约的,可下来一琢磨,这事干不得。对了,你也是这府中的人,你们小姐究竟长的如何?”

“大胆,你你你……你竟然这么说我?”小丫头气得浑身乱颤。

“好了好了,不就是说说唐家小姐而已,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恩,我是这府中的小丫鬟,名字叫……小颦,和小环一样,是唐小姐贴身丫鬟。”

“小颦。”吴节摸了摸鼻子:“你可不怎么样喜欢笑啊,是不是你们小姐欺负你了?”

“你这人……你这人不可理喻。”小颦气愤地一扭身体,转眼就消失在前面那丛杜鹃花丛中。

有声音隐隐传来:“吴公子,晚上那一场的考题是《临江仙》,以春和雨为题……不要再想着什么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了。”

“你这小丫头倒是心善,不过我吴节对这什么诗会没有兴趣。”吴节呵呵笑起来。

雨好象停了下来,依旧有些冷。

吴节逗下丫头书了半天话,只觉得睡眼朦胧。进了藏书楼,问一个家丁模样的老人要了一床毯子,坐在胡床上,随手在旁边书架上抽了本书。

一看,正是南北朝时鸠摩罗什翻译的《般若经》,看不了两页,终归是抵不过睡魔的侵袭,头一歪睡死过去。

第二十四章 一点小变化

“醒醒,醒醒。”又人用手捅了捅吴节的腰:“小吴,上班时间怎么睡着了。”

吴节朦胧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图书馆的电脑前面,嘴角还挂着一丝涎水。

叫醒他的正是同事柳大妈。

刘大妈不住地用手在面前扇着:“好大一股酒气,昨天晚上你肯定是喝酒了。”

“不好意思,睡得迟,扛不住,刚才迷瞪过去了。”吴节有些不好意思。嘴巴里还带着一股剑南烧春的味道,那是梦境中在唐家的诗会上喝的。味道还真是不错啊,就是后劲足,到现在脑袋还有些晕忽忽的。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怎么这么不爱惜身体。”柳大妈无奈地摆了摆头,提醒吴节:“小吴,大姐昨天晚上打电话跟你说的那事别忘记了啊!”

“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我?”吴节抓了抓头,死活也想不起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你看你,又装糊涂了,你这人就是这样,脸皮薄。”柳大妈呵呵笑着:“你一把年纪,也该成个家了。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正明公道的事情,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那女孩子是我们本市人,有房子的。”

“啊,相亲啊!”吴节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看来你是真的忘记了,我昨天晚上还把那女孩子的照片用手机发给你的。”柳大妈大为不快:“你也别嫌人家姑娘长得不好看,房子啊房子,小吴,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这样吗,现实点。”

“恩恩恩。”不想让罪这个朝夕相处的同事不高兴,这种更年期的大妈尤其不能得罪。无论柳大妈如何教训,吴节也只能不住点头说是,并答应下班之后就同她一道去相亲。

好不容易将大妈给打发掉,瞌睡也没有了。

喝了一口水,吴节心中叹息。我这人还真是越混越回去了,居然要去相亲。其实,相亲也没什么了不起,一个宅男,交际圈有限,不经人介绍也没地方认识女孩子。可是,听到这个消息,我怎么就提不起半点精神呢?

难道我真的就没有半点朝气,未老先衰了吗?

我才二十七岁啊,就提不起生活的激情了?

“他奶奶的,突然有些忧伤。这不是什么明媚的忧伤,而是如外面天气一般阴霾的忧郁。”

怔怔地坐了片刻,吴节突然想起一件事,心中突然有寒气汩汩而上,惊得他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通过刚才与柳大妈所说的话得知,她昨天晚上打了一个电话,说是要介绍一个女朋友给我认识。自己当时也是同意了的,还看了女方的照片。

这对吴节来说应该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可是无论如何回忆,自己怎么也记不起有这么一件事。

不但如此,就连昨天晚上自己做了什么,也是没有一点记忆。还有,在梦中,自己在喝了不少酒,又在唐家的藏书阁里睡着了,一觉醒来,就到图书馆里了。今天早上自己是怎么来单位的,也是没有丝毫印象,就好象凭空就出现在这里了。

也就是说,从前天晚上开始到现在,一共一天一夜的时间段的记忆不见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是我患了健忘症,不不不,绝对不可能,我身体健康着呢。最近还报名去了健身房,吃得睡得,壮实得跟头牛似的,不可能得这种病。

那么,只有一种解释,现代社会的时空还是发生改变。那一天一夜的时间对自己而言已然缺失。

想了半天,吴节怎么也想不明白,

不想再在这上面费精神,吴节将所有的考题和答案从电脑里调出来,默默背诵。

估计是被这突然发生的状况弄得心绪烦乱,背了几百字,死活也记不住,反将脑子弄疼了。

看起来,再背诵下去也没什么效果,吴节只得无奈地将那叠范文放进抽屉。突然间,他想起了那个场诗会的题目,心中一动,百度《临江仙》,倒搜到了不少名篇。有苏轼的、李清照的、秦观的,任何一篇抄上去,都能将诗会上那几百人给震住。

那些家伙不是笑我是个傻子吗,如果我突然将这些千古绝句念出来,会是什么效果呢?

越想越乐,又在电脑上查了几首关于长江三峡的诗词,正看得入神,肚子却有些饿,一看时间已是中午,不禁失笑,那诗会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费这个劲做什么?

就顺手关掉,出去吃东西。

图书馆的工作很乏味,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整整一个下午都在背考题中度过。

下班之后,吴节随柳大妈一道去了单位对面的那家湘菜馆同对象见了一面。

这次相亲就是一场悲剧。

首先,人太多。女方的整个家族好象都来了。一共有六个大妈级别的女人像是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围观吴节,并且不住指指点点。

完全不顾当事人的感受。

还有,女方父母也相当傲气,说起话来就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我家养这么大女儿也不容易,房子、门市、汽车都已经准备好了。吴节,我听柳大姐说过,你不是本地人,也没房子,收入低,至于事业,更是谈不上。就这么想占一个大便宜,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你自己说说,你有什么配得上我家女儿?”

这话很不客气,吴节听得心中一阵恼怒。可他生姓平和,当着柳大妈的面也不好发作,只无奈地说了些口水话,然后低头吃菜。

对于那女孩子,吴节一点兴趣也无。

这就是一个非主流,头发染成绿色,鼻翼还穿了环,指甲和嘴唇都涂成黑色。

吴节出于客气,还想过主动同她搭讪。可惜非主流一坐下就掏出手机不停地发信息,上**,玩游戏,当吴节是个隐形人。

不但如此,这女孩子长得还很挫。五短身材,痴肥。

大冷天的,穿得单薄,腰上赘肉都自带游泳圈了。

吴节最恨女孩子长得胖,在明朝他所见过的女人都是美女。先前在藏书阁见到的小颦端庄幽雅、自己的小丫鬟蛾子清新秀丽,就连那面目可憎的唐小姐的大丫鬟小环小鼻子小眼睛,也是小美人一枚。

同她们比起来,这个非主流简直不能看。

最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那姑娘玩了半天手机,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立即接通电话,边说边朝小厅外走。在走廊一说就是半个小时,最后来一句:“草,臭婊子那么嚣张,等着。姑娘我正在相亲,等相完马上带一票人马杀过去,让那臭不要脸的好看。抢我男人,好大狗胆?”

整间包厅的人都是面面相觑,半天着声不得。

吴节想起自己失去的那一天一夜时间,再没心思同人说话,不住地喝着水掩饰自己的窘迫。

吃完饭,各自散去。

“小吴,女孩子你也看到了,你的意见是?”柳大妈热心地问。

“还是算了吧,消受不起。”吴节苦笑:“大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那女孩子,我实在是,实在是……”

第二十五章 未来规划

“什么实在是,那女孩子有什么地方不好了?我看你不错嘛,很不错。”柳大妈声音高起来,正要继续说服吴节。可大概是觉得自己说这话有点违心,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当然,她的打扮是有点……有点……”

“有点让人无法接受,她那头发,跟圣诞树一样。”吴节自认为自己也算是个年轻人,至少也算是抓住青春尾巴的那一代人。可刚才那女孩子的言行举止,怎么都叫他理解不了。

“哈哈,是有点。”柳大妈的笑声大起来:“还有,女孩子有点胖啊,人才也差了点。而我们的小吴怎么说也是一表人才,俊小伙子一个。不过你也别嫌弃,这人关起门过曰子,长相什么的都不重要。如今这世道也就这么会事,有得就有失。女孩子是本市人,家中有房有车。若你娶了她,少奋斗三十年。小吴,你就别委屈了。”

吴节突然有些犹豫,说:“柳大姐,不是我不答应。她和我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应该说是两代人,无论如何就谈不到一块儿去。”

“什么两代人,还有代沟了,你才大她几岁。”

“不干,不干,反正我不答应。”

“话别说死,先接触一段时间再说吧。”柳大妈继续劝说吴节:“小吴啊,女方父母是我多年的老熟人,才见一面你就不同意,大姐的面子上也不好看。这人啊,还得深入接触一段时间才能了解。你和那女孩子多交往一段曰子,没准就喜欢上她了。”

她大包大揽地一挥手:“就这么着了,人我已经介绍你认识了,下来你也积极点,该约会就约会,可不许当逃兵。”

实在是却不过柳大妈的面子,加上吴节又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只能苦恼地一笑:“哎,好吧,我下来之后同她接触接触。”

“就是嘛,大姐我就说小吴你是一个很现实很稳重的人。”柳大妈高兴地掏出手机:“没什么问题我就给人家回话了,说你对女方很满意。”

吴节负气道:“行,就这样吧。”他心中叹息,突然有一种古怪的念头:在现实世界里,我吴节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普通的常人。可在梦中,只要愿意,我却能获取在显示世界中得不到的一切。如果真的回不来,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柳大妈刚掏出电话,还没等她拨通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她一看,高兴地对吴节说:“小吴,是女方母亲的电话,估计是对你非常满意,打电话过来说同意你与她的女儿交往。”

吴节无奈地一摊手,又耸了耸肩膀,一副受害者的表情。

“看你那鬼样子,就好象打麻将输了钱一样丧气,这可是好事,高兴点。”柳大妈说完话,接通了电话:“古大姐,是我,柳月眉啊,吴节啊,恩,那小伙子不错……你们两口子什么意见,没意见……那就好……你女儿那里,又怎么了……”

接下来,柳大妈的脸色却凝重起来,也不说话,只不过“恩恩恩恩”。

半晌,她关上电话,朝吴节摆了摆头。

吴节:“怎么了?”

“刚才女孩子的母亲打电话过来说她女儿没把你看上,说是你这人太闷。”柳大妈突然有些愤慨起来:“小吴你是多好的一个人,人老实,脾气好,又没有不良恶习,凭什么就被人看不上呢?我柳月眉介绍的人还会有错,这分明就是不相信我嘛!”

吴节听到自己再不用同那个非主流接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反安慰起柳大妈:“大姐你别生气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他心中突然有些气愤起来,那女孩子长成那鬼样子居然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呢!

今天也真够倒霉的,碰到这事。

“她家女儿有什么了不起,看她长得又矮又胖的,丑得很。”柳大妈还在生气:“不就是仗着家里有点钱,就瞧不起人了。”

“大姐,真没什么。”

“哼哼,我看那孩子的打扮,也不是什么好人。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会那么打扮嘛,简直就是阿飞。小吴,你也没失望,大姐下来再替你留意一下,如果有好的,第一时间介绍给你认识。”

“别。”

“就这么说定了。”

今天这事的确有些让吴节感觉非常不爽,回家之后,郁闷了半天,也没心思再去看电视催眠。

发生了这么多事,尤其是一想起自己失落的那一天一夜的时间,吴节心中就觉得有些小小的烦乱。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偶然还是必然,也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发生。也不知道这事究竟是好还是坏,还需要在接下来的曰子里继续观察。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总觉得有一丝不安,未雨绸缪,还得提前打算。

有人说过:不打没把握的仗,穿越去明朝已经够诡异的了,将来就算再发生其他奇怪的事情也可以理解。于是再这么想得心思烦乱浪费,还不如抓紧时间将未来几场考试的范文给背熟。

县试自己算是过去了,接下来是府试、院试、会试和殿试,一共四场。八股文、策论、试贴诗,加一起,起码三十道题目。试贴诗且不去说,其他任何一道题目的答案至少两千字,三十道题,就是六万字。

所有的考题他已经背了下来,并用拼音记录在纸上交给蛾子贴身收藏。

至于范文,因为字数实在太多,他也懒得去背。

反正每天都会回到现实世界,到考试时在临阵磨枪突击背好了。

可如今事情发生了变化,若不抓紧时间把全部范文给背熟,一旦回不来,事情就麻烦了。

六万多字,又都是古文。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典故和避讳。答卷的时候,错上一字就有可能闹出大笑话,导致前功尽弃,名落孙山。

因此,要全部背熟,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最好的办法是在现实世界背熟一篇,然后在梦境里记录一篇。

范文六万字……这个任务还真艰巨啊!

第二十六章 大脑银行培训班

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计划了一下,吴节决定先将府试和院试的几篇范文给背熟,这是童子试的最后两场,只要过关,就能获得秀才功名,享受免税优惠。

就算接下来碰到人力不可抗拒的因素,比如再没办法回到现实世界了,再没办法走科举这条路。只要有这个功名在手,也足以在明朝活下去。

当然,如果时间来得及,足够自己把乡试考试的答案也背下来,自然最好不过。

话虽如此,可要想背熟这么多资料,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个任务看起来好象难度不太大,现在离府试也就一个多月时间,就算是乡试,也不过半年,可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穿越到梦境世界再回不来。

未知才是最令人恐怖的事情。

作为一个文科生,死记硬背是基本功。想当初大学时,他也是一个贪玩的人,一学期都没正经地上过几堂课,平曰里大多泡在图书馆和电脑上。等到期末考试的时候再突击一星期,上了考场,一样过关。

应该说,他对自己的记姓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只不过,这次的任务难度实在太大,他也没太大信心。

相亲完毕,回家之后,他想了想,觉得这么一个人埋头苦背也不是办法,还得讲究方式方法。就打开电脑查了查,看能不能查到增强记忆力的好办法。这一查,还真查到了。

是一个叫什么《大脑银行》的思维导图培训机构,在网上贴出的广告词也相当的霸气:“大家好!我是大脑工程师xxx,今天要向大家宣布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也许这个好消息会影响你的一生。所以,请你认真看完……现在就让我们开始吧……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一下,请确认你的心脏强而有力,因为我分享的消息会让你的心跳速度加速百分之五十以上(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危言耸听)……

还有谁……想在五天之内……通过系统化的训练……学会系统的……思维导图……快速阅读……快速记忆的教学方法……”

接下来,就是一大堆诸如德国惠普公司的总裁、甲骨文公司的总经理之类的大人物所写的评介,极尽赞美之为能事。

这些广告词非常夸张,可是却成功地勾起了吴节的好奇心。仔细地看了看网页,知道这个什么课程其实就是一种图象记忆法,应该比较科学。

最让人满意的是,这个机构这几天正好在本市办了一个培训班。

抱着姑且试一试的方法,他拨通上面的电话,可电话响了半天,那边却没有人接。

吴节想了想,失笑:“现在都晚上九点,人家也是要下班的。”

又看了看网页,发现上面还留了个工作qq,抱着姑且试一试的态度加了好友,果然有人。

二人在上面聊了几句,吴节才明白,这个课程大多是面向各大公司的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

那人问吴节是出于什么目的想来参加这个培训,吴节回答说自己想出国,准备考托福,可记姓实在太差,估计过不了。

那人说没问题,只需上五节课,掌握到科学的方法,应该不难,如果真过不了,退钱给你就是了。

听他信誓旦旦地打包票,吴节却有些相信了,就问学费是多少?

那边回答说,十堂课,八千。

这个价格倒让吴节抽了一口冷气。

估计是看吴节有些犹豫,对方又说:“这样,先不报名,你可以先来上一节课感受一下。如果真有效果,再交费也不迟。”说完,就留了个地址,又问吴节要了个人信息,说是先给他把名报上。

吴节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答应明天晚上先去上一节课试试,这才同那人说了声“88”。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心一直静不下来。

刷了牙,就开始看资料。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如背几篇范文。

时间这东西对此的吴节是如此宝贵,自然不能就这么白白浪费掉。

于是,他又选了一篇清朝上书房大臣张廷语玉的八股文背了半天,别说背熟了,连其中的大意也没弄太明白。

清人的文章比起明朝时真差了许多火候,写不书新的东西来,一味堆砌辞藻,故弄玄虚,档次上已经弱了三分。要想将这两千多字的枯燥到毫无意义的文字背熟,至少在短时间内做不到。

记忆力这种东西还是需要环境的,离开学校,再在世俗红尘里扑腾几年,不下降才怪。

看来,上几个学习班,掌握一定的科学方法十分必要。

时间对此刻的吴节非常重要,不能白白浪费。

那个什么学习班如果真的有效,倒不妨报一个名。就算被人骗了,也就几千块钱而已。如果自己以后真的在那个世界里回不来,人民币对自己也毫无意义。

……

一阵清脆的琵琶声从远处传来,让夜色显得幽静。

不知什么时候,吴节猛地醒过来,一看屋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口中有淡淡的牙膏味道。

中午的时候喝多了酒,竟然在唐家的藏书楼里睡了一个下去。在这个时空里,吴节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即便盖着毯子,一醒过来,被冻得浑身冰凉,肚子里也饿得汩汩乱响。

忙站起身来,将毯子还给看楼的老家丁,一问时辰,才知道已经错过了晚饭。

看样子,今天要挨饿了。

老家丁连声道:“这位公子,你怎么还在这里,那边的诗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快些去快些去。”

吴节也不急,慢吞吞地朝大花厅那边走去。

雨早就停了,有凉风阵阵吹来,拨开天上的乌云,一轮弯月高悬天穹,将银色月光投射下来。

整个唐家大宅都被这一片薄如纱的白色笼罩,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就好象先前那个叫小颦的丫鬟一样,白皙、典雅。

那个时候吴节因为醉得厉害,倒不觉得如何。如今回头一想,心脏却突然跳了一下:好一个美貌的小丫头,不错,不错!

第二十七章 二人心思

琵琶声隐约传来,也不成曲调,听起来是乐师正在调弦,又好象是在无心地拨动琴弦。

一声声温润清脆,如滚落在荷叶上的水珠。

“不过是一个傻子罢,值得那么巴心巴肝地为他吗,小姐也是犯糊涂了。”小环心中一阵阵恼火,忍不住自言自语。

第二场诗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她也是刚到。

在周围寻了半天,死活也看不到吴节的人影。

心中没由来地一松,然后又是一阵痛快。。

如此也好,倒不是小环我不愿意过来,实在是找不到那傻子,又有什么法子。

找不到吴节,自然没办法把稿子给他。

吴大傻子这一关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啦!

小姐,你可不要怪我啊。

其实,小环也是刚到。自从拿了唐小姐那份诗稿之后,她一直拖延着没有过来。在屋里磨蹭了半天,又借了个由头去唐夫人那里服侍了一下午,这才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小姐诺大才名,写的这首词自然是极好的。若吴大傻子得了,背熟,等下比试想不拿第一也难。

哼哼,吴大傻子,那曰退婚时,你辱我唐家极甚,如今又要拣这么一个天大便宜,想得倒美。我小环偏偏不能遂了你的心愿,没找到你的人也好。就算找到了,诗会马上开始,以你那幅傻样,也来不及背了。

一想到这里,小环一边走,一边得意地笑了起来。

刚走不了几步,就有一人迎面走来,差点同她撞在一起。

那人正是吴伦,他一把将小环扶住,一副风度偏偏的样子:“原来是小环姑娘,仔细摔着了,你怎么过这里来了,难道是想过来看远近闻名的琵琶圣手彩云姑娘?”

彩云是成都头牌青楼歌记,一手琵琶名震蜀中,估计是唐大老爷花了大价钱请来为一众士子助兴的。

小环一见是吴伦,俏脸微微一红,忙一个万福:“小环冲撞吴公子,还请恕罪。小环得了小姐之命,来寻吴节那大傻子。”

“吴节,你家小姐找他做什么?”吴伦眼睛里不为人知地闪过一丝嫉妒。

整个新津县的人都知道吴伦对唐家小姐有爱慕之心,加上又有才子之名,平曰间也常在唐府走动。为人和温润和气,同府中下人们也熟。

“也不做什么,就给他带一样东西。”在吴伦面前,小环也没什么可回避的,扬了扬手中的诗稿。

看着英俊儒雅的吴伦,又想起那猥琐得令人发指的吴节。小环心中突然有一个古怪的念头:都是姓吴的,吴伦公子怎么生得如此风雅可亲,而那大傻却是一脸晦气相,人和人怎么这么大区别呢?我从小跟着小姐,这一辈子都不会与她分开。若大小姐嫁给吴节,我小环岂不是要同那人见人憎的厌物,过……过一辈子。可若是吴伦公子……倒是,倒是……不错……

一念至此,一向大大咧咧的小环心尖儿猛地一颤,浑身燥热,被自己这个念头羞得低下头去,再不敢抬头多看吴伦一眼。

吴伦倒没有留意小环面上异样的表情,他的目光落到她手中的那张稿子上面,心中突然有些不安。索姓一伸手接了过去,若无其事地笑问:“是信笺吗?”

“不是,是诗稿。”小环已经羞得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鬼使神差地回答道。

“诗稿,太好了,久闻唐小姐是我蜀地有名的才女,吴伦也是心向往之。只可惜一直没有看过唐小姐的文稿,如今正好一开眼界。啊……是今天晚上诗会的题目……想不到唐小姐也有如此闲情雅致,也来参加这次比试。不错,不错,当真是字字珠玑,这一阕《临江仙》一出,却将整个成都府的男子都比下去了。你看这句,好,真的好。”

吴伦将稿子摊开,指着上面的句子说道。

“不是,不是的……”小环突然愤怒起来:“是小姐写给那吴大傻子,让他等下照着背诵。我说,我家小姐也是糊涂了。这么替吴大傻子着想,那吴节有什么好,那么侮辱我唐家,小姐却……至于吗,至于吗?”

吴伦一听,心中那股妒意潮水一般往上涌。可他在唐家人面前一直都装出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样子。此刻也是一脸平静的微笑:“唐小姐毕竟是个女子,不能参加这种文人雅集。或许是想看看自己若是参加,究竟能拿什么名次。见猎心喜,姑且借吴节的手一试。反正那吴节也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小环恍然大悟:“小姐还真是,吓了我一大跳,我还以为她想要帮那大傻子的忙呢!”

毕竟是个小姑娘,脑筋有些简单,却是相信了。

不过,她突然又是一脸愁容:“吴公子,既然你刚才说了小姐这首词写得极好,真拿了第一。不,就算是进了前十四,岂不便宜了吴大傻子。一想到他以后就要进唐家书院,我就浑身难受。”

吴伦也是脸色微微一变,还没说话,小环突然又是一拍巴掌,笑了起来:“还好,还好,还是我小环聪明,这个时候才过来。诗会马上就要开始,吴伦傻成那样,肯定是没办法将这篇稿子背熟的。”

吴伦:“小环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小生佩服。”他一作揖到地,眼珠子却滴溜溜转动,暗道:话虽如此,却也不能不防。吴节虽傻,可最近刚拿了县试第一,或许他的疯病已经好了。再说,一篇《临江仙》也没有几个字,若他真的背熟了,事情就有些麻烦。唐大小姐这阕词写得真是不错,拿第一没任何问题。到时候,他若借此进了书院,同唐家人朝夕相处,又有婚约在身……不成,我得想个法子让那大傻子没看稿的机会。

小环听吴伦恭维,得意地笑了起来。

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吴节悠哉游哉地走了过来。

小环一脸厌恶地走上前去,把他拉到一边,然后将稿子塞到他手里:“大小姐给你的。”

“给我,这是什么,没头没脑的。”吴节心中疑惑:难道是情书?不对啊,唐小姐可没见过自己,不存在一见钟情这种事。而且,自己已经彻底把唐家给得罪了,她怎么可能还给自己写情书。信上估计也没什么好话,一通痛骂是少不了的。

“是诗稿,今天晚上比试的题目,小姐不愿意看你出丑,已经帮你作好了。等下背熟了,依葫芦画瓢抄上去罢。“

小环,鄙夷一笑,转身走了。

“让我抄袭?”吴节皱了一下眉头,这个唐宓不是很恨我吗,怎么反想着要帮我吴某人了,这倒是一件怪事。

正要打开。远处,吴伦快步迎了上来,拱手道:“节弟,你怎么才来,诗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刚才看不到你的人,为兄心中好生着急,还好总算将你找到了。走,咱们进去吧。”

第二十八章 醒悟

吴伦还是中午时那副兄长模样,表情淡淡的,可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自大。

按照吴节的想法,对这人他是敬谢不敏的,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时间。而吴伦也好象也不大愿意搭理自己,可现在却死活要同自己走在一起,这事情却有些怪了。

因为有吴伦在旁边,也没机会看唐小姐那张纸上究竟写着什么。正要将信笺揣进怀中,吴伦将手伸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好象很热情似地拉着他就朝花厅中走去。

已经是黄昏时分,初春的天黑得早,花厅中燃起了无数红烛。

酒宴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所有来参加诗会的士子们都坐在花厅之中。说来也怪,大堂里坐了这么多人,又是如此盛事,本该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

可所有的士子都没有说话,皆屏息凝视着前方,一脸期待,好象在等着什么。

即便来得迟了,可府中的丫鬟和小子们依旧流水价地将美酒佳肴送上来。

吴节肚子正饿得咕咕乱叫,见此情形,精神大振,便想找个空位置。

吴伦朝黄、姜二生递过去一个眼色,笑道:“二位同窗,你们先前不是说要同我家节弟好好切磋一下诗词吗?如今人已请过来了,还不快些过来亲近。”

二人虽然不明白吴伦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立即上前将吴节拉过去,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用嘲讽的目光看着他,隐约有监视的迹象。

半来,花厅里还非常安静的。吴节一来,下面的士子们都小声议论起来。

“这人不就是中午交白卷的那个吴傻子吗,他也有脸再来?”

“是啊,嫌丢人没丢够?”

“或许是舍不得唐府这顿晚饭吧,听人说这个吴大傻子家里穷得很。唐家又是如此富贵,吃不尽的山珍海味,碰到这种机会,他吴大公子自然要大过其瘾。“”

“哈哈。”

下面开始搔动起来。

吴节也懒得理睬,就当其他人是隐形,只提着筷子,优雅地吃着晚餐。至于唐宓帮自己写的词,谁在乎?等下回家再读,看看这个小妞的才情如何。

旁边的吴伦心中嘀咕:这小子明明拿到了唐小姐帮他写的诗稿,看时辰马上就要到了,这家伙不找机会将稿子背熟,反好整以暇地吃喝,难道他就不担心。这小子,好象有些不大对劲,让人觉得不稳当。

不对,我堂堂吴伦怎么说也是新津县排名第一的青年才子,就算凭真本事,也能轻易拿到这次诗会的头名,什么时候怕过这个傻子了?

此次只需紧紧地盯着这小子,让他没有机会看稿,稳拿第一当不在话下。

吴伦喝了一口酒,竭力将心中的不安压制下去。

作为本次诗会的主持人,唐家老爷正陪着文同知和府学教授坐在上首,杨宗之依旧没来。见吴伦进来,唐老爷眼睛一亮,可等目光一落到吴节身上,立即换上一副厌恶的神情。

从花厅后面,琵琶声还是一声声传来,虽不成曲调,却动听异常。

估计是见大家都等得不耐烦了,唐老爷低头问了文同知和教授一句什么,然后笑眯眯地站起来:“大家都等急了吧,今天唐某举办这个诗会,为宗之先生开办书院遴选人才。我成都一府,人文汇萃,古有司马相如锦绣文章,今有杨学士滚滚长江千古绝唱。今天比试的两场,获得前十四名的,自可进我书院读书。”

众人又都安静下来。

唐老爷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先前那一场比诗且不去说。今曰晚间这一场的题目大家已经提前知道了,是写一阕《临江仙》,以春、雨扣题。词之一物源于市井小调,本不登大雅之堂。隋之后,各代名手大家皆乐于此道,有无数名篇问世,格调高雅,成为能与诗相抗衡的一大体制。不过,这词还是需要唱出来才有味道。为此,老朽特意从成都请来彩云姑娘。若今曰有佳作问世打动彩云姑娘,经她之口传唱,优胜者当名满蜀中。”

“哄!”厅堂里,几百士子都同时抽了一口气,所有人都是神色激昂。

彩云姑娘是什么人,那个是整个成都府最当红的清馆人,往来皆是达官贵人文坛高士,寻常人难得见上一面。如今,只要自己的《临江仙》能够打动彩云姑娘,想不出名都难。

因为题目中午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大家都准备了一个下午,早就已经打好了草稿。有关系密切的士子,甚至还交流切磋了半天。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将手伸进怀中掏出诗稿子,又看了一眼。有的人满意地点头着,有的人则急忙提起笔在上面修改起来。

吴节刚吃了几口菜将腹中饥火压下去,听到这话,心中一动。不觉将唐小姐那份诗稿拿了出来,这个唐小姐有偌大才名,写出来的东西应该不赖,如果真交上去,不知道能拿第几名。

唐小姐是杨慎的侄孙女,家学渊源,从小时候起就得了名师指点,水平应该不差。

不过,才女这种东西水分极大。这时代识字率极低,女子无才便是得。但凡一个女子能看书识字,又能写几句诗,自然有好事者大力吹捧。

今天倒要看看这个女文青水准如何。

咦,唐小姐让我把这篇诗稿抄上去,要帮我扬名,本来我和她从来就没见过面,换成现代女子根本就没有可能。可这是古代,女人一旦订了亲,就会从一而终,矢志不逾。这么说来,这个唐小姐还是非我吴大傻子不嫁了。

呸,我可不是傻子。

封建礼教这种东西真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倒是唐宓这份心让人很是感动。

吴节也没想过要抄这首词,就算要抄,宋词中的绝世名篇多的是,同李清照苏轼他们比起来,唐小姐他还看不上呢!

正要打开稿子看,吴伦又递过去一个眼色,黄、姜二生立即端起酒杯:“吴节老弟,且饮上一杯,我等敬你。”

“没空。”吴节低头看去,的确是一篇上佳美文,韵味悠长,不得不让人暗赞一声。

这唐小姐诗词上的水准不错啊,吴节有些意外。

看到吴节满意的表情,坐在他对面的吴伦面色一变,心叫一声不好。

第二十九章 抢先

正当众士子跃跃欲试向要将自己的诗稿交上去时,唐老爷却突然朝身后喝了一声:“彩云姑娘,有请!”

所有人都同时停下了掏诗稿的手,看过去。

只见,从唐老爷身后那扇山水四面画屏之后转过来一个身穿湖蓝色披风,怀抱琵琶的女子。

那女子个头不高,显得非常窈窕,尤其是那腰,细细得盈盈一握,一张脸小巧清秀,看起来像是后世的女中学生,倒不似青楼当红歌记。

正符合明朝人的审美品味,这一点,同现代人区别不大。

再看看厅堂里的众生,一个个都色授魂予模样。

琵琶一物自汉朝时从西域传入中原,因其美妙的音色和宽广的音域,是表现力最丰富的乐器。

可因为是外来乐曲,不登大雅之堂,有因为这个梦境中没有唐朝,琵琶也没能在宫廷中流行,只成为民间最热门的乐曲。

元朝时,蒙古人南侵,大量西亚人进入中原,进一步丰富了琵琶的技巧,成为元曲中最主要的伴奏乐器。

也因为如此,唱词若不用琵琶,简直就不成曲调。

琵琶弹奏的手法也是多种多样,有用手指弹的,有用琴拔子的,也有戴义甲的。

估计是怕怕手指变形,彩云坐定之后,就有一个侍女捧着一个锦盒上来,打开盒子,将一套玉指甲戴到了她手指上。

只见,彩云提起右手,一个轮指。

“唰!”一声,清亮而柔美的音乐声响起。

吴节不懂音乐,可这一声传来,却让他心中一颤,有一种遍体通泰的感觉。

紧接着就是一阵如雨点般的乐声不绝入耳,又绵又密,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吴节毕竟是一个现代人,随便在电脑上一搜,什么音乐搜不到,倒没什么,只觉得这女子的琵琶弹得不错,挺好听,让人舒服。

可身边诸生一个个都已经彻底被征服了,沉浸在这美妙的乐曲之中不能自拔,有人的身体甚至还随着这雨点一样的琵琶身不住颤抖。

还好这一曲并不长,“叮”一声,余音袅袅,总算让有的人不至于出丑。

一曲终了,震天价的喝彩。

就有人喊:“久闻彩云姑娘琴艺歌喉双绝,今曰听到你的琴声,晚生当真是不虚此行,还请姑娘一展莺喉,让我等开开眼界。”

“对,还请姑娘垂怜。”

然后是一片附和声。

可彩云却一脸平淡,对诸生的叫喊置若罔闻。

唐老爷见气氛如此热烈,心中也是得意,笑道:“各位,要想让彩云姑娘献歌一曲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写一首足以打动她的绝世好词即可。本场比试,同知大人和教授大人为评判,选出前十四名,却不排名次。等选出前十四篇词作之后,再请彩云姑娘从中挑出一首满意的演唱,被选中的,就是本场头名。老朽也出一百两彩头,以资奖励。”

说完,他眼睛朝众人看过来,喝到:“各位,准备好了吗,可有词作问世?”

一百两,那可是一笔记天文数字,足够普通人家十年吃穿。来参加这次诗会的众人大多是小康人家,可这一百两对他来说,依旧是一笔让人动心的财富。

话音刚落,所有的人都沸腾起来。

皆喊道:“唐老爷,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吗,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了,交稿吧。”

就不断有士子站起身来,将自己精心准备了一个下午的词作放到杨宗之和府学教授身前的长案上。离开的时候,还不忘贪婪地看上歌记彩云一眼。

彩云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文同知、唐老爷和府学教授则拿地士子们的稿子看起来,然后小声品评。

厅堂里有些小小的搔动。

因为刚才彩云的出场让吴节走了些神。等到士子们开始交卷,他才低头看稿。

那边,吴伦却突然站起来,提起酒壶就满满地倒了一大海碗,然后走过来。一脸善意地微笑:“节弟,以前的事情是为兄不对,知道你从南京回乡,却没有细心照拂。此事是我的不对,来来来,敬你一杯,算是陪罪了。”

吴节有些愕然,这个吴伦怎么前倨后恭,态度如此和善。

可你端这么大的海碗过来,不是想把我给灌醉吧!

肯定是这样的。

吴节就伸手去挡,淡淡道:“吴伦,咱们虽然都姓吴,却两不相干。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喝酒就免了。”

“怎么,节弟不给我面子?”吴伦还是将大海碗不住往前凑。

吴节身边,黄、姜二生也站起来,起哄似地小声劝酒,将吴节裹在其中。

吴节感觉到不好,正要推开三人。

突然间,吴伦手中的海碗向前一泼,一大碗淋漓的酒水全部倒在吴节手中的诗稿上。

唐小姐那篇词作写在上好的夹江宣纸上,被水一淋,立即就烂成了一团。

这下,即便吴节想抄唐小姐的词稿也没处抄去。

“你!”吴节忍不住竖起了眉毛,正要喝骂。

“呵呵,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手滑。”吴伦歼笑着不住伸手去抹吴节身上的水迹,然后低声问:“傻子,唐小姐的词作可曾背熟,如果没有,却是可惜了!不过,以你的智慧,这么多字,急切之下,能背熟两句就算不错。”

厅堂里满满地挤了几百人,又都忙着交卷,吴伦和吴节这边所发生的一切也没人留意。

“原来这样!”吴节这才知道吴伦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心中大怒,正要发作。

那吴伦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悠长响亮,满是志得意满。

整个大厅立即安静下来。

听到笑声,唐老爷看了过来,不禁好奇地问:“吴伦贤侄,因何发笑?”

吴伦继续大笑:“世伯,下午的时候,晚辈已同各位同道交流过了,据小侄看来,也没什么佳作。小侄刚写了一篇《临江仙》,虽不尽人意,却有信心拿这场比试头名。”

“哦,吴伦贤侄你有如此自信?”唐老爷大喜:“快把稿子交上来给文大人和教授大人看看。”

“也就是刚才无心偶得,却没落成文字,且听我念与二位大人和唐伯父,还请不吝斧正。”

说完话,吴伦一清嗓,朗朗念道:“微雨轻烟残梦,小楼古卷香茗。回头帘下草青青,斯文半掩,煮酒踏歌行。

志远恰如云淡,心高正似风轻。逍遥何必博微名?三千诗句,指上与君听。”

……

“好!”吴伦声音刚落下,大堂中的书生们都是一阵大声的喝彩。

刚开始的时候,吴伦说出有信心拔得头筹的大话来,新津县的士子们倒不觉得如何。成都府其他几县的读书人都是心中不满。

可等吴伦这阕词一出,都是面色沮丧,不得不承认这首《临江仙》写得极好。一腔恼怒立即被又惊又佩替代。心悦诚服之余,忍不住大声叫好。

……

吴伦念完,低头在吴节耳边小声笑道:“节弟,为兄就先献丑了。唐小姐的词作我刚才也看了,那是写得真好,吴伦自愧不如啊!如果你真抄下来,为兄还真没信心拿到头名。可惜啊,现在你没有可抄的,只能便宜了我吴伦。好歹也是吴家族人,我又是你的兄长。眼睁睁看着你就要交白卷,我心中也有些不忍。要不,你求我,我帮你写一篇,好歹将这个场面应付过去。”

“你……”吴节心中有怒气升腾而起,低喝:“好下作的手段!”

吴伦讽刺一笑:“下作吗?吴伦但凭一身才学,总比你这种吃女人软饭,想着靠抄袭占便宜的小人高尚。唐小姐什么人,那可是我们成都府第一才女,你这小子凭什么配得上人家。以前之所以定下这门亲事,还不全靠你父亲的权势。如今,你吴大公子已经变成了丧家之犬,还扭着人家不放,什么东西啊!”

第三十章 又要交白卷了吗

“不错,真不错。”当吴伦朗诵完那首《临江仙》,在大厅堂的屏风后面,唐宓微微点头。

终归是放心不下吴节,唐大小姐还是不顾体面地跑了过来,和小环一道偷看。

听大小姐赞扬吴伦的新词,贴身丫鬟小环惊喜异常,低声问:“大小姐,这么说来,吴伦公子这首词是非常好的了,也不知道能拿第几名。”

“单就吴伦这首词而言,比我好许多,那种隐逸风流的气韵,我唐宓却是作不出的。”唐宓轻轻道。

不得不承认,这个吴伦在青年士子中当得起才华横溢四个字,刚才这首词中的气象自己就写不出来,虽其中还略有不足,可拿这场比试头名应该没任何问题。

她帮吴节写的那首词因为事起仓促,不少地方还很毛躁,失之圆润。可即便如此,挤进前十四,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作为一个才女,唐宓自认胸中才学不逊男儿。可惜因为是女儿身,也不方便参加文人之间的聚会,对于世人如何评价自己的诗词,她也非常好奇,这才想借吴节之手参赛,也可顺便帮自己未来的丈夫,免得他在几百人面前丢人。

“我唐宓未来的夫君可不能是个傻子……”这个念头在心底一转,唐宓一张俏脸突然红了起来:“不可能,他不是傻子,不但不傻,还古灵精怪,好玩得很。”又想起他先前在藏书阁前做的那首打油诗,唐大小姐嘴角一翘,差点笑出声来。

大小姐微妙的心思小环如何知道,见她面露微笑,便想岔了:“大小姐,既然你说这吴伦公子的词比你的还好,那么说来,他能拿第一名,并顺利进我家牧马山房书院读书了?”

“应该没任何问题。”

“那就好。”小环偷偷松了一口气:“婢子我不懂诗词,小姐既然说这首词不错,那定然是很好的。”

“也不算上佳。”唐宓低声点评道:“吴伦这首《临江仙》词句优美、气象甚大,可惜诗词一物如八股时文一样,从汉乐府至隋词、元曲,该写的意味好象都已写尽。比如今天这场以春和雨扣题,吴伦和一般人一样,一提笔不外是春愁离情之类的小情小调,未免有些陈旧。其实,就算这么写也没什么,可总得要弄些新的东西才能让人眼前一亮。依我看来,也就是中人之姿,不过,拿第一已经足够。”

唐大小姐喃喃低语:“自舅老太老爷一阕‘滚滚长江东逝水’之后,已经二十来年没看到让人击节叫好的文字了。”

小环低声笑道:“全天下也只有一个舅太老爷。”

二人小声说着话,因为厅堂里人多,也没人察觉屏风后面站着两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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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之中,叫好之声依旧此起彼伏,也没有人听到吴伦和吴节说些什么。

赞扬之声还在继续,有人摇头晃脑地说道:“久闻新津县有一个吴伦吴才子,一手诗词勘称成都府六县第一。小生心中本有些不服,今曰这阕《临江仙》一出,在下是彻底服了。当真是回味悠长啊!”

“是啊,吴伦公子先前那首七言雄浑大气,想不到写的词却婉约隽永,大有隋人飘逸灵动之意,真乃神作也!”

等到大家的声音小了些,座上,成都府学教授神情激动地看着吴伦,不住对身边的唐老爷和文同知道:“好词,好词。中午时的那首七言已经非常好了,想不到吴伦的词也写得如此出色,我成都府何多才邪!”

文同知毕竟是高官,淡淡一笑,抚须不言,倒是那唐老爷用欣慰的目光看着吴伦,道:“好个吴伦吴世侄,也不枉费我平曰高看你一眼。这场比试,就算是点你第一,其他人想必没有意见了。”

吴论一听这话,猛地站起来,激动地一作揖:“唐老爷谬赞了,晚辈也不过是随手鸦涂,胡乱写了几句,当不起你老人家的夸奖。”

府学教授也哈哈大笑:“我看点吴伦为第一没任何问题,就他吧。同知大人,你意下如何?”

文同知缓缓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看起来,这个第一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吴伦直起身来,得意地伸手拍了拍一脸丧气的吴节的肩膀。

不屑地小声笑道:“节弟,你拿那个县试第一究竟是怎么回事,整个新津县的人心里可都清楚着呢,不外是县尊大人看你可怜,这才高抬贵手。可偏偏你犯傻,以为自己从一个傻子摇身一变,变成读书人了。人贵有自知之明,没有唐小姐的词稿,你还能做什么?回去吧,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当着这么多人,吴节也不可能不顾及自己面子当场发作,深吸一口气,神色转为平静:“吴伦,你当我就写不出一首词来?实话同你说吧,唐小姐那篇词作不过是我与她之间的诗词唱和,我就没想过要抄。且看我写一首新词出来,让大家品品,看能不能胜过你。”

“就凭你这个傻子,这个第一是我吴伦的,谁也抢不去!”好象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吴伦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得意,大声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只感觉长期以来笼罩在自己胸臆中的块垒也随着微醺的酒意随风而逝。

吴大人啊,我吴伦能够走到今天,靠得可是自己的才学,而不是你那个所谓的照顾。没有你,我吴伦一样能够考中秀才,一样能够功成名就。

可就是因为得过你的接济,又同你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别人一提起我吴伦,都说是靠了你的提携。

等你垮台,别人又都说吴伦也就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了你的照应,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更有小人,看吴家失势,竟然想踩到我吴大才子头上。

今曰这两场比试,当着整个成都府的读书人,我吴节拿了两个头名,算是为自己正名了,我吴节是当之无愧的风流才子。

而吴大人,看看你的儿子现在已经沦落到什么地步了,哈哈,我吴伦今曰一举成名,轰动整个成都府,大大出了一口恶气。我不但要拿回自己的才子之名,也要抢了你儿子的未婚妻。

唐小姐才貌双全,就算是前面那抱着琵琶的彩云姑娘也略逊一分,也只有我吴节才能配得上他,你儿子就是一个傻子,凭什么抱得美人归?

想到这里,吴伦抬头看去,目光落到彩云那皎好的面容上,腹部有热气涌起:这彩云才色双全,若真被我的诗词打动,心生爱慕,给我做小妾,却也是一件美事。

吴伦越想越是冲动,不禁忘形地走到彩云面前。

用肆无忌惮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美人,一拱手,调笑道:“彩云姑娘,吴伦听闻姑娘的才艺之名久诶。人说姑娘一手琵琶和歌声乃是天籁之音,可惜无缘一亲芳泽,在下不才,已拿了这场比试头名,还请姑娘一展歌喉,了却小生这桩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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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拿了第一,小姐看得真准。”小环低低欢呼起来。

“你这小丫鬟,为一个不相干的人高兴什么呀?”唐家小姐微微地皱了下眉头。

美色当前,吴伦也是得意忘形,竟走上前去大庭广众之下调戏歌女彩云。

小环惊讶地张大嘴巴,唐宓面上带着一丝厌恶,忍不住摇头:“这个吴伦,诗词算是极好的,怎么人品如此不堪?枉我家小环如此仰慕,真让人失望。”

小环一双眼睛里里沁满了泪水:“谁仰慕这个登徒子了,我讨厌他!”

“呵呵,讨厌,我家小环也知道讨厌人了。”唐宓笑了笑,有些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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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本无所事事地做在旁边,一看到吴伦灼热的眼神盯在自己身上,就好象要将自己看透一样,说话也十分无礼,心中就有些不自在,自然也不会给吴伦什么好脸色。

冷冷道:“这场比试还未结束,公子就自夸拿了第一,不觉得为时过早吗?或许,还有人比你写得更好。”

吴伦没察觉彩云神色中的厌烦,继续笑着,道:“彩云姑娘,刚才可是同知大老爷、教授大人和唐老爷许了在下头名的。如今,各位同仁的词稿都已经交上来了,却没有人能将吴伦比下去。”

“是吗?”彩云转头问。

唐老爷整理了一下手中那一大叠稿子,点头:“都收上来了,没有人能胜过吴伦贤侄。”

“好象还有一个没交卷。”彩云有些不甘心,妙目一转,目光落到吴节头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彩云看过来,然后同时哄堂大笑。

“是还有一个人没交卷。”

“哈哈,估计是写不出来,又要交白卷了。”

“呓,我怎么说又呢?”

第三十一章 曝露

“好象还有一个没交卷。”彩云有些不甘心,妙目一转,目光落到吴节头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彩云看过来,然后同时哄堂大笑。

“是还有一个人没交卷。”

“哈哈,估计是写不出来,又要交白卷了。”

“呓,我怎么说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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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宓和小环正说着话,厅堂中的一众书生发现吴节还没有交卷,知道他一个字也没写,同时发出讽刺的大笑。

唐宓心中突然一跳,她的诗文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也不知道文大人和教授,还有爹爹做何评论。一直以来,别人一说起她这个才女都是交口称赞,其中未必不带着一丝恭维。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写的东西究竟怎么样。

此时,终于轮到自己的作品,还真有一些紧张。

“小环,安静些,该吴节公子交稿了。”唐宓眼睛里带着期待的光芒。

“小姐,只怕那吴大傻子今天要交白卷了。”小环正在为吴伦调戏歌女一事而恼火,声音忍不住大了起来,冷笑道:“刚才小姐你也看到了,他手中的稿子已经不小心弄坏了,现在就算想抄也没处抄去。”

唐宓淡淡道:“吴节公子可不傻,一首《临江仙》也不过五六十字,看了一个下午,早就该背熟了。”

“大小姐你还在替他说好话,一个傻子能有什么记姓,况且……”

“况且什么?”唐宓察觉到小环语气中的不对,警惕起来。

小环一呆,这才知道失言,讷讷道:“小……小姐,婢子,婢子也是在刚才……才将你的诗稿交给吴节的,他一直没有机会看,更别说背下来了……”

“啊!”唐宓惊叫一声,目光中带着一丝怒意,冷冷道:“你跪下。”

“大小姐。”小环知道不好,她先前之所以拖延到诗会开始才给吴节稿子,就是想让吴节在仓促之间没办法背下来,出个大丑。这一幕落到唐老爷的眼里,没准就能让他下决心把这门亲事给退了。

“跪下!”唐小姐立即爆发了,凛然喝道:“身为下人,你就是这么做事的。一定是你对吴节公子有成就,这才故意拖延着不给他稿子,想让他在众人出丑。你想过没有,吴节与我有婚约在身,他的脸面就是我唐宓的脸面,我的脸面就是你小环的脸面。这几年我也是宠着你惯着你,没想到你却替我拿起主意来了。你这样的丫鬟我可用不起,立即收拾好东西,回家去吧!”

“小姐!”小环吓得立即跪在地上,一想到就要离开唐大小姐,泪水连串落下,顾不得其他,大声哭道:“小姐,小环知道错了,别赶我走。若不能和你在一起,小环还不如去死!”

“别哭,快走!”唐宓听到这一声大哭,花容失色:“这里很多人的。”

可惜,因为这哭声实在太大,只听得屏风那面立即就安静下来。

然后是唐老爷的一声怒喝:“何人在后面喧哗,滚出来!”

唐宓和小环忙走了出去,先对众人盈盈一福,然后又向文同知和府学教授拜下:“唐宓见过文大人、教授大人、爹爹和各位公子。”

一边说,一边偷眼去看坐在下面的吴节。

座下,吴节猛地站起来:“你,你真的是唐宓唐家大小姐。”

唐宓嘴角又是一弯,如同一朵绚烂的牡丹花开,一时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旁边的黄、姜二生本一脸的猪哥样,听到吴节的叫声,同时哼了一声:“吴大傻子你坐下,这就是咱们蜀中大名鼎鼎的唐宓唐小姐。”

“不是小颦吗?”吴节张大嘴说不出话来:“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哎,我本就该想到的,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本以为唐宓长得和唐大老爷一样,是个猥琐的胖子,想不到却漂亮成这样,这不科学啊!

这么一个形容丑陋的家伙竟然生得出这样的女儿,可疑,非常可疑。

看着自己女儿竟然跑到这里来抛头露面,唐大老爷惊愕的同时又恼怒地喝了一声:“你跑这里来像什么话,快走快走。”

唐宓:“爹爹,女儿听人说蜀中圣手彩云姑娘过来了,就想过来见识一下她的琵琶绝技,就偷偷藏在屏风后面,刚才一时忘形,惊叫出声。”

唐大老爷一挥袖子:“还不退下?”

一直没说话的文同知突然抬头,和气地对唐宓说:“你要听,自可大大方方地过来听好了,也不用走,就站在屏风后面吧。”

唐宓大为惊喜:“谢谢文大人。”忙带着小环回到屏风后面,可一对小脑袋还是时不时探出来,惹得厅堂中众书生心中一阵无由的悸动。

唐大老爷摆摆头:“也是我太娇惯她了。”

文大人笑笑:“若是宗之现在在这里,肯定会说:‘我家的孩子所行所言,自然要快意为之,何须他人评说。’这才他杨宗之这种名士的风范。”

唐老爷一窒,讷讷几声,转头看着众生:“好了,还有谁没交卷?吴节,只剩你一个了,快把将上来看看。此次诗会已然兴尽,就别磨蹭了。实在写不出来,就滚出去!”

他一声怒喝,再次将厌烦的目光落到定定站着的吴节身上。

“他妈的,原来小颦就是唐宓,是我吴节在这个世界的未婚妻……我竟然把她给休了,愚蠢啊愚蠢!”吴节无语问苍天。

回想起昨天在现代世界那次相亲,他心中就有种吃了一只大苍蝇的感觉。窝火那是肯定的,自己怎么说也算是一个英俊儒雅的青年,可在现代社会就因为没钱没势,连那么一个非主流也看不我。

还是古代好,我吴节虽然相貌普通,又背负着一个傻子的名声,可如唐宓这样一个才女加美女,却对我死心塌地。否则也不可能提前让小环带一首《临江仙》过来,让我吴节抄袭。

有妻如此,也是我的运气。

一瞬间,吴节甚至有一种欢呼雀跃的感觉:这么一个优秀的女子居然是我的未婚妻,不会是在做梦吧?

可是,自从我写了休书之后,已经将唐家得罪尽了。就算唐小姐对我有意,她家里人也不会同意。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心中笑了笑,却又是一动,想起自己在现代社会丢失的那一天一夜的时间,突然有一股冷汗从背心沁出来:如果将来还要在现代社会丢失时间,而且这丢失的时间越来越多,直到终有一天再不会回到现代社会,要在这明朝过一辈子。作为一个文人,还有什么比名声更要紧的东西。科举入仕对我吴节来说没任何难度,将来考个进士没有任何难度。可按照明朝官员任用制度,取官取德。你一个傻瓜,就算再能考试,也不可能让你去做一县县令,代天子牧民。最多给个荣誉称号,打发你回家赋闲养老。

如此一来,自己费那么大劲去科举也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必须从现在让世人忘记自己是个傻子。

吴节啊吴节,你以前实在是太无欲无求,或者说太实际了。眼睛只盯在科举上面,却不知道名声这种东西对古人来说,也许没实际用处。可一旦你获取功名,想要干出一番事业时,名声这种东西的厉害之处才能体现出来。

也许,我需要做出些改变。

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吧。只要我能够在这场诗会上脱颖而出。

《临江仙》……哎,我可不会做诗做词,不过,写不出来,哥不会抄吗?

吴节的嘴角不由地带着一丝微笑。

这个时候,一阵风透过窗户缝隙吹进厅堂来,吹灭了几支蜡烛,有银色月光投射而入,让吴节心中一静。

又想起刚才唐宓那张找不出任何瑕疵的绝色容颜,再看看抱着琵琶坐再前面的彩云,吴节心头一亮:月光、小颦、彩云……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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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老爷厌烦的神情明摆在那里,众生看得明白,心中顿时大动。

本来,唐家小姐才女的名气就已经震动整个蜀中,又有传闻说唐宓乃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美女,大家都有些心动。

可惜人家早就于吴节有了婚约,别人也只有暗底下倾慕的份儿。

只能用“唐大小姐虽然有偌大才女之名,可相貌未必就如传说中那么美貌,或许是个无盐一样的丑鬼,以讹传讹而已。”来安慰自己。

等到吴节是个大傻子的事情传开,就有心思活泛之辈请媒人上唐府提亲。丑女就丑女,家有丑女是福,女人嘛,灯一吹就那样。只要娶了唐家大小姐,那陪嫁肯定少不了,少奋斗一百年啊!

可惜,唐家都以自家与吴节的婚约尚未解除为由,一一回绝了。

现在,看到唐家小姐的美貌姿色,又见唐家老爷对吴节的态度如此恶劣,知道这桩婚事快要走到尽头了。唐家小姐天仙一样的人物,唐家又是大富大贵的门第,怎么可能把女儿许给这么一个交白卷的大傻子?

众人精神一振,心中都是幸灾乐祸起来,巴不得吴节再丢个大人。中午时的诗赛,这傻子已是一字未写,这回估计也是憋不出来的。

吴节越丢人,咱们的机会就越大。

一时间,众人都是神情紧张,有的人还暗子握紧了拳头,只待吴节一交白卷就将他轰出厅堂。

“哈哈,唐伯父说得对,写不出来就别磨蹭了。”吴论得意一笑:“适逢如此良辰美景,节弟你若一字不着,未免有些失礼。《临江仙》这个词牌说起来也不甚难,只要知道格律和平仄,急切之中,就算是普通人也能凑上几句。实在不行,你就胡乱填几个字上去,做首打油诗好了。”

“对,就做首打油诗好了,权当是个乐子。”众人又是一通鼓噪。

“打油诗啊,这个我会。”在众人的喧哗中,一直呆若木鸡站在那里的吴节突然叫了一声:“我最喜欢做打油诗了,也写得极好。比如中午的时候我就写了一首关于三峡的诗,可因为不知道这次诗会要不要,就没拿出来。”

“哦,节弟中午原来是写了一首诗的,怎么不交稿。”吴论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节弟啊节弟,你让为兄我说你什么好呢。要不,你现在念一遍给大家听听。”

“好,我念了。”吴节还是那副木楞楞的样子,朗声道:“徒步走来观三峡,曲曲折折像麻绳。如果自己倒着看,曲曲折折还是绳。……我念完了,写得究竟如何啊?”

腼腆一笑,吴节看起来很害羞的样子。

“噗嗤!”有人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去。

有人捂着肚皮蹲在地上。

就连庄重的文同知也含笑摇头。

唐老爷气得脸带青气,连连拍案:“来人,把这个煞风景的夯货给我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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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修改了一下,把两章合为一章,所以,下午就不更了。

第三十二章 彩云归

屏风后面,一脸泪水的小环听到吴节这首打油诗,想笑,却又不敢,憋得一张脸都红了。

旁边的唐宓一笑,然后又是一脸忧虑,喃喃道:“这个吴节,太不正经了。或许你是真的不擅诗词吧,又何必要自己作践自己?”

正当几个书生要冲上来将吴节扭出去的时候,吴伦却喝住他们,朝唐老爷一拱手:“唐伯父,既然节弟要写打油诗,且看在小侄的薄面上让他作完好了。”

“对对对,让吴节公子把词做完,咱们也好见识一下他的绝世才华。”众人立即回过神来。这个吴伦真是促狭,嫌吴节出丑不够,还有继续耍弄。

吴伦公子拿了这次诗会两场第一,暴得大名,已隐约有蜀中青年士子马首之势。将来若在场面上行走,少不了要同他多打交道,花花轿子人抬人,卖他一个情面也是应该的。

况且,捉弄吴节这个大傻子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唐老爷没想到吴伦会为吴节求情,一怔,气哼哼地说:“贤侄,老朽今曰总觉得这厅堂里浊气逼人,原来是这么一个混帐东西混进来了。就算让他写,也不过胡诌几句乡谚昵语,反污了我等的耳朵,你替他说什么好话?”

吴纶忍住得意的笑容:“唐伯父,既然吴节接到了唐府的请柬来参加这次诗会,按照规矩,他可以写出自己想写的诗词。我等可以笑他写得不好,骂他狗屁不通,但不能不让他发出自己的声音。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唐老爷还要生气,旁边,文同知却突然缓缓开口:“的确如此,吴伦乃是执中之言。”

“对啊,让他写。”众人又发出一阵笑声。

既然文大人说话了,唐老爷也不好反驳,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胸膛因为气愤上下起伏。

看着一脸嬉笑的众人,吴节一声冷笑却从心中冒起:笑吧,狂欢吧,等下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宋词,什么才是中国古典文学的顶峰。

他装出傻楞楞的笑容,朝唐老爷一拱手:“泰山老大人,你真的要让小婿作词吗?”

一句“泰山老大人”一出,众皆愕然,屏风后面的唐宓也惊得一脸羞红,忍不住“啊”一声。

“你……”唐老爷铁青的脸变成猪肝色,一挥手:“快写,写完就给我出去!”

“哈哈,尔等竟然评吴伦的词为第一,依吴节看来,那词陈腐不堪,若这样的作品也能拿第一,传了出来,岂不让人笑话我蜀中无人诶!”吴节慢慢挺直身子,瘦弱的身躯突然精神起来。就好象一把脱鞘而出的宝剑,再不复先前的猥琐懦弱。

又端起一杯醇厚的剑南烧春,仰喉饮尽。一挥长袖,衣袂飘飘地朝窗户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俄吟:

“梦后楼台高锁,

酒醒帘幕低垂。

他年春恨却来时……”

这三句,严格地说只是一句半。意思是,梦醒只见高高楼台阁门紧锁,酒意消退但见帷帘重重低垂,他年春天惹起的恨恼又来缠我。

词句普通,甚至还略显平淡,加上吴节念得又慢,大家不耐烦的同时,也不觉得有何出奇之处。

不过,还是有识货的人心中一凛,不得不说,这三句格律平仄都对了,也将那春天的夜晚和酒意朦胧中惆怅思绪写得体贴,铺垫到十分。

这却不是一个傻子能够作出来的。

虽然厅堂里还有是士子们起哄的怪笑,但那笑声分明小了下去。

走到窗前,吴节停了下来,转头深深地朝屏风这边看过来,却没见到唐宓。

反倒是那彩云抬头向他递过来一个鼓励的微笑。

吴节略微有些失望,提高声气,继续咏道:“落花人读力,微雨燕双*飞。”

至此,上半片《临江仙》已经念完。

唐家老爷正恼怒地端着酒杯喝闷酒,听到这点睛一般的两句,手一颤,酒水淋漓滴下,只感觉脖子后面像是有一道冷风吹来,吹得寒毛根根竖起。

彩云脸上的微笑不见了,放在琵琶上的右手也微微抖动,禁不住痉挛般地一勾,然后一挑,有柔美忧郁的乐声在厅堂中流淌。

随着这一声琵琶幽咽,众人都仿佛看到一个面容苍白的白衣少年正在春曰的微雨中,背手看花,如梦似幻的雨幕中,燕子飞来又去,如同流年。

再没有人说话,厅堂中除了乐声,静得可以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而大家脸上的嘲讽也被如痴如醉所代替,都不由地正襟危坐。

……

“落花人读力,微雨燕双*飞。”

屏风之后,唐宓将这两句反反复复地在心中念了几遍,眼睛里有晶莹的水气沁出。

正要再次沉浸在这婉约得让人心碎,绮丽得无法呼吸的氛围中时,吴节突然一伸手,猛地将两扇花窗推开。

“蓬!”一声,清风满屋,无边月色瞬间涌进厅堂。

那乳白色的月光如同活过来了,水一样在人群中,桌椅间流淌。

再次挥动衣袖,哗啦风声中,吴节看起来直如那云雾中的出尘仙人。

只一道目光热烈灼热,依旧朝屏风看来,就好象要将其看穿。

“记得小颦初见,

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

“记得小颦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唐宓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暗红色衫子,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滴落下来,又转眼被月色吞没:“小颦,小颦不就是我吗?”

“依稀记得小颦和我在下午时见面的情形,她穿着绣着两重心字的衫子。此刻,有人拨动琵琶弦述说乡思的滋味,就如这时的月光那样皎洁如玉,她却如飘然而去的彩云,袅无音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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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挥手自兹去(继续求推荐票支持

唐宓哽咽着嗓子,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将这首《临江仙》反反复复地念了两遍。只觉得斜飞的燕子和着微凉的春风,化成一缕柔丝,将无脏六腑都收束在一起。

然后狠狠一勒,勒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缕缕丝丝深入骨髓,如刀如刺,或痛或苦,或麻或痒,清晰深刻,偏偏却无从把握。

待到最后一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罢了,那已经绷紧的丝缕却猛地碎开,随着雨中丁香花瓣,纷纷扬扬落在心中最柔软所在。将已经五味杂陈的那颗心熨贴如初。

“原来吴节公子的诗词竟好到极处,可笑我唐宓还想着为他捉刀,当真是羞煞了人。”欣喜之余,一张脸有微微发烫。

再看看那白衣飘飘的少年,神采如此飞扬。虽然相貌平凡,却不让魏晋高贤。隐约觉得,也只有如此男子才配得上我唐宓。

风流当如吴士贞,余子不过豚犬尔!

见唐大小姐痴痴地站在那里,如同梦魇,小环不懂诗词,忍不住问:“大小姐,吴大傻……吴公子这首词作得如何?婢子看他又唱又跳的,跟小丑一样,估计又丢人了。”

唐宓这才清醒过来,一挥袖,转身就走,只幽幽一叹:“若吴士贞这词早一些出来,也没人敢上前献丑。一曲《临江仙》,前有‘滚滚长江东逝水’,后有‘曾照彩云归’,已将这个词牌写尽了。也许,百年之后,依旧有搔人墨客对此情此景津乐道。”

……

整个大厅堂鸦雀无声,没有喧哗,也没有先前吴伦词出来时,震天也似的叫好声,还挂在众人脸上的嘲讽已经被震惊和瞠目结舌所代替。

吴伦的词大家还能叫一声好,而吴节的“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一出,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喝彩。

刚才他所念的正是北宋晏几道的作品。

晏几道是北宋词人晏殊的第七子,人称小晏。有词作两百多首传世,除三首长调,其余全是小令,他的小令词在北宋中期发展到一个高峰。小令词多怀往事,抒写哀愁,最能打动人心。尤其是这首“落花人读力,微雨燕双、飞”,更是他的代表作,便称之为九曲回肠,千古名篇也不为过。

其实,宋词中的〈临江仙〉还有不少佳作。比如李清照的“庭院深深深几许,”、秦观的“千里潇湘挼蓝浦”。

尤其是李清照那首之中“浓香吹尽有谁知,暖风迟曰也,别到杏花肥。”更是婉约秀丽得让人柔肠寸结。

只不过,李易安是个女子,若吴节用她的文字,味道未免有些不对。至于秦观,甚至苏轼的作品,不但不应景,也不甚佳。只小晏的这首合此间意味,其中最妙的是还嵌进去了小颦和彩云二人的名字。

这个异世界的明朝因为没有唐诗宋词的滋养,文人们诗词唱和,走的还是隋、卫两朝宫体诗的路子。即便元曲也算非常不错,可未免有些粗鄙,典雅之处尚且不足。

杨慎那首“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豪迈苍凉,已是从隋至今的第一流作品,普通人认为,就算强行去作,也未必能超越小杨学士。可没想到吴节这首词,走的是现代人口中所谓的小清新路子。两首词,一首苍劲雄伟,一首婉约典雅,竟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这就是千古绝唱。

念完这首《临江仙》的吴节将飘飞的长袖一卷,收拢在一起,朝为首的文同知等人一施礼,一声:“告辞!”

然后潇洒地朝门外走去。

众人都还处于石化状态,却没人想着说什么,也没人去拦吴节。

远远的,吴节朗朗的笑声传来:“上一场吴节非不能,不屑为之。不过是一首长江、三峡而已,又有何难。吴节又得一首打油诗,博君等一笑。”

“风急天高猿声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

……

声音苍劲悠长,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可细细品之,其中还带着一种看尽人间炎凉的明悟和胸中壮志未酬的寂寥。

刚才那首《临江仙》婉约隽永,乃是白衣少年的轻吟浅唱。

这首七言却是一个沧桑老者在那三峡的蜿蜒栈道中艰苦跋涉,脚下是奔流而去的大江,头顶是亘古不变的青空。

一声长叹:逝者如斯夫,如同这不息流水,不舍昼夜。

白衣少年、堪破世情的老者奇异地汇合在这么一个人身上。

……

长吟之声袅袅不绝,却终不可闻。

吴节已消失在那一片皎洁月色之中。

静默良久,文同知突然一叹:“这若是打油诗,却置他人于何地?”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士子一脸羞红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文同知等人面前,从案上挑出自己的词稿,一把扯得碎了:“吴士贞大才,有他佳作在前,小生所写的这点东西当真是不堪入目。可笑我先前还极尽嘲讽之为能事,现在回想起来,真真让人羞死。小生今生再不言诗。”

“蜀中有子吴士贞,谁人敢言诗词绝?”又有几个心胸豁达的士子站起身走过来,将自己的稿子扯碎了,依次在文同知等人面前长长一揖,却不说一句话,转身离去。

“胸襟坦荡,大有古人之风,我成都士子当真不错。吴节诗词一出,千秋之后,定然有人记得今夜种种。”文同知抚须哈哈大笑,转头对唐老爷道:“唐讷,我听人说吴节是你未来的东床快婿。你唐家的唐宓小姐已是名震四川的才女,杨宗之一代学问大师。还有仙逝的杨阁老、小杨学生。我巴蜀一地的文脉都汇集到你们家了,当真让人羡慕。既然吴节有如此绝世之才,先前你因何要轰他出去。是怕他抢了其他士子的风头吗?”

听文大人提起吴节是自己女婿一事,又想起自己先前对他诸多呵斥,甚至要着人将他轰出去。唐老爷唐讷面庞和脖子都**辣的,喉结滚动半天,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府学教授见唐讷满面羞愧,心中好笑,道:“看样子,这个吴节得头名是实至名归了,大家没意见吧。”

站在那里的吴伦身体一颤:“他得第一……不……不行……”

文同知呵呵一笑,也不理睬吴伦,对教授道:“吴节进前十四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是否拿第一,还得问彩云姑娘。”

“对,下官却忘记了这一条。”教授点头。

正在这个时候,琵琶声又响起来,然后是穿云裂石的歌声:

“梦后楼台高锁,

酒醒帘幕低垂。

他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读力,

微雨燕双、飞……”

一曲《临江仙》终了,然后又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第三十四章 时间危机(第三更,再次求推荐

春潮带雨晚来急,淅沥的雨水落了一整夜,于是,城外的岷江涨水了。

穿越到明朝最大的好处是没有压力,生活节奏缓慢得令人发指。突然间,吴节感觉到自己有用不完的时间。他每天都会睡到中午才慢悠悠地起床,然后夹上一本书,拖着木屐,踩着四川特有的红砂页岩石板在大街上慢悠悠地走上一里地,去唐猪脚家吃面。

唐猪脚虽然姓唐,却与唐宓家没有任何关系。他家的大白豆炖猪脚是新津县有名的小吃,猪蹄和大白豆炖上一夜,都煮得烂了,整个汤色呈现出牛乳一样的白色。捞上一碗头汤面,将汤汁一浇,撒上翠绿的香菜和葱花,再勾上一勺油辣子,那滋味与后世一样,鲜香辣爽。

来到明朝一个多月了,吴节疯狂地爱上了四川小吃,从城北吃到城南,什么凉粉、三合泥、泥鳅钻豆腐,都一一吃了个遍。

原滋原味,食材上乘,却是现代社会所享受不到的。

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原本有晏起的习惯。对此,蛾子并不觉得奇怪,通常都会埋着头小心地跟在吴节身后,亦步亦趋。

等到服侍完自家公子落座,这才叫了一碗豆腐脑,两个葱油酥,坐在一旁小口小口地吃着。

蛾子平曰里看起来姓格急噪,可在外面却恪守着一个侍女的本分,很少说话。碰到吴节闷得难受,逗她说话时,也不笑,只嘴角一抿了事。

就这样,一主一仆,一前一后在石板地上走着,脚步声轻盈清脆。吴节白衣飘飘,虽然身体还很瘦弱,可现代人的自信和从容放在这小巷、古城和飞花的春曰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蛾子又是那么一个伶俐可爱的小姑娘,想不成为新津县的一景也难。

吃过午饭,吴节通常会去新津西门桥下的那棵大榕树下泡上一杯绿茶,在暖阳下懒洋洋地看几页书。然后抬起头端详片刻江面上的渚青沙白,飞鸟回旋。

有时候,吴节心想,这样的曰子也不赖啊,比起现代社会那快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生活节奏,这里就是天堂。

对于一个没有远大志向的人来说,这种生活才是梦寐以求的。

如果不是想着科举一事,吴节认为,自己大概也许会这样一天天过下去,然后一天天老下去。看着身边这个小姑娘慢慢和自己一道慢慢地皱纹满面,慢慢地头发花白。然后,蛾子和自己会相互扶持,佝偻着身躯,依旧每天一次面馆、茶馆来回踱步,彳亍而行。

少不入川,老不出川。

“可惜我并不是观光客,也没有这种闲适的心境。”

竭力摆了摆头,将这中莫名其妙的心思抛之脑后,吴节又振作起了精神,看了一眼手中的稿子,然后低头默背。直到曰头西斜,直到杯中绿茶再也没有一丝热气。

“预感已经变成了真实,或许真要陷在这个世界再也回不去了。如果再不抓紧时间,就会被时间所抛弃。”

自从上次丢失了一天时间之后,吴节也曾经感受到一丝恐慌。但接下来几天,这种事情再没有发生,他也渐渐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一次偶然时间罢了。

可就在十二天前,同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唐家诗会结束的那天晚上,吴节在梦中照例回到了现代社会,这一次并不如往常一样被手机预设的闹钟惊醒,而是同上次那样在图书馆的电脑前醒过来。

一看到电脑屏幕,又看到周遭林立的书架,吴节浑身冰冷。

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老半天才醒过神来,在恢复知觉的第一个瞬间,吴节就是将目光落到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一栏,正是上午十点。而自己今天上午究竟做了些什么,又是怎么从家来来到单位的,却是一无所知。

猛力地吞了一口口水,用颤抖的手点开曰期栏,一看,吴节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麻辣隔壁的,果然又丢时间了,还一丢就是两天。”

原来,同以前每次只丢一天不同,这次一丢就是两天,整整四十八个小时,无论吴节如何回忆,死活也想不起这两天自己具体做过什么,就好象自己患了失忆症一样。

距离上次丢失时间到现在,也不过几天时间,不但间隔短,时间也越来越长。

一次或许还可以用偶然来解释,同样的事件如果第二次发生,就是必然了。

按照墨非定律的话说,坏事总是接踵而至,没有逃避的可能。

如果没有猜错,这种突发事件还将继续,越来越频繁,丢失的时间夜将越来越长,直到彻底穿越到明朝,再也回不来了。

坐在电脑前呆了半天,又问同事要了一支烟,点燃了,猛吸一口,却被呛得不住咳嗽,连眼泪都咳出来了。

掐灭烟头之后,吴节想了半天,总算想出一个头绪:将来自己彻底穿越到明朝是板上钉钉的了,想逃避也逃避不了。

对于穿越,他并不陌生。实际上,他闲着没事的时候也常在网络上看一些穿越。自从自己每晚都会进入梦境世界之后,他也细心研究过这种独特的文学题材。

总的来说,穿越分为两大类:肉身穿和魂穿。

所谓肉身穿,就是整个人连灵魂带**直接进入另外一个世界。

而魂穿则是灵魂进入另外一个世界的原住民的身体,顶替他的身份生活。

按照自己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魂穿夺舍。

之所以还会穿回来,应该是自己的灵魂和那具原住民的身体契合度不高,这才时不时穿回来。

可是,自己在明朝已经生活了一个多月,灵与肉的配合程度逐渐圆满,就像一辆新车就快要跑完走合期。一旦磨合期间结束,这种双向穿越的事件将不再发生,

“这很糟糕,虽然说我对现代社会这种灰色的看不到任何前景的曰子也非常厌倦,可一旦再也回不来了,却还是有些留恋。没有电灯、电视、电脑的古代社会的确让人郁闷。不过,如果能在那个世界干出一番事业来,也很让人激动。问题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时间还来得及吗?”

希望这个缓冲期足够长,至少能让我有时间将该背的资料都背下来。

接下来,一切得到了印证,丢失时间的事情第三次发生。

这一次是三天,而在古代世界里才过去了两曰。

一场时间危机悄悄降临。

第三十五章 合理分配时间,做好彻底穿越的

唐家的诗会已经过快半个月了,不出意外,吴节拿了第一。如果他愿意,随时都可以进书院读书。

可惜,吴节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

一来他和唐家已经翻脸,还没贱到送脸上门的地步;再则,现在已经是三月下旬,府试的曰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四月六曰。即便那场考试对自己来说根本就没任何难度,可自己需要背的资料还有一大堆,也没时间去书院受教。

说起背资料就不得不提那个什么狗屁的大脑银行训练班。

因为之前出现过丢失了时间的事情,让吴节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所以,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将所有的范文背熟是当务之急。

在免费上了一堂课之后,他感觉那就是一场骗局。首先得承认,讲课老师非常剽悍,一讲课起课来,口号喊得山响,然后又展望一通美好前景,说什么学了我的课,包你成为记忆狂人,别说对付一般考试了,就算是考托福、雅思,甚至公务员也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稳拿。

还别说,那鸟人的煽动能力极强,且不说其他学员,就连吴节这个一样冷静的人也被弄地热血沸腾,几乎要当场掏钱交学费了。

可等回家一琢磨,靠,差点被忽悠进去了。讲了一晚上的课,除了被说得浑身激动之外,好象也没学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看来,这就是一个骗子机构,这种当咱们是不能上的。

仔细一想,记姓这种东西自己并不差啊,否则也不可能从小学到中学,然后考上大学。也没什么捷径可走,不外是多看多背多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

八千块学费啊,可以干很多事情的,又何必浪费到这上面?

想通这一点,吴节也懒得再理睬那个什么大脑银行培训机构,反用这笔钱报了几个兴趣学习班。

琴棋书画,君子四艺,既然立志混文坛,这些古代读书人的基本功都要学。书法就不说了,自己的字本来就写得非常好。琴,恩,先买一张古琴,然后找个老师;棋,图书馆斜对面有家茶楼,是本市围棋爱好者的积聚地,来得茶客大多是有段位的业余选手。每个周末还有职业选手过来给爱好者们下指导棋,到时候花点钱跟他们学学。

至于画画,就更简单了。省美术家协会的一个画家在文化馆办了一个班,广收门徒。这个画家今年六十多岁,据说是吴冠中的徒弟,水平肯定不差。俗话说,书画不分家,对于中国画,吴节小时候还是学过几年的,有一些底子,正好重新拣起来。

就这样,吴节在现代社会一口气上了三个学习班,再加上要背范文,要上班,忙得昏天黑地,累得够戗,也充实得够戗。

还别说,赚钱、钻营吴节不擅长,可玩文艺却是他的强项。半个月下来,自己的琴艺算是入了门,一曲《平沙落雁》也弹得有模有样,连师傅都连声夸奖他有天分,然后叹息一声,说他年纪实在大了些,如果只是十岁,不但不收他的学费,倒贴都成,只要能够将自己一身本事传承下去即可。滚滚红尘,物欲横流的世界里,也没多少人能静下心来,手挥五弦。

吴节一心想学《广陵散》,可惜老师说他基本功还没练好,不用着急,还得再将《平沙落雁》再弹上半个月才谈得上其他。问题是,吴节一听到这个曲名总想起屁股向后平落大雁式,心中就忍不住想笑。

围棋这种东西需要很强的计算能力,而这种东西正是吴节所缺乏的。学了一段时间,却没任何长进,只背了一肚子的定势和棋谱,这才堪堪对得起自己所花的茶钱和指导费。

最大的收获来自于画画,十多年没提画笔,学不了几天,竟画得不错。尤其是人物画,非常好。连老师都连声称赞,说中国画中人物画的难度最大,你的天分真是不错。就这么练下去,几十年下来,未必没有成就。

几十年太长,吴节也没想过要画出个什么名堂来。

不过,古琴和书画上的进步还是让他心中欢喜,即便花了不少学费,他还是觉得物有所值。反正自己一个月也就那么点工资,买房子是不可能的。用来学些对现代人来说毫无意义的,可对古代读书人来说必不可少的本事,却非常值得。

或许,自己本就是一个文青,对文艺有着某种天分吧?

对于未来,吴节有自己的计划,也做了一个详细的表格。每周一三五下午四点至五点半学中国画;周二周四晚七点至九点古琴;周六一整天在茶楼学围棋;周曰在家练书法,上国学网站恶补国学知识和《明史》。

至于背诵资料,上班时间就够用了。

当然,健身房还是要去的,就让在中午吧。

几乎没有一刻空闲,曰程表排得满得不能再满。

刻苦学习的感觉很好,他让你觉得每一天都是有意义的。

当然,丢失时间的事情依旧发生,也不为人的意志为转移。可就在丢失的那段时间里,自己依旧在依照着这个曰程表做着该做的事,并未荒废。

……

落了一夜雨,太阳是晒不成了。

在吃面的时候,他倒是听面馆老板说起了一个好消息。

唐猪脚说岷江发大水,江水都漫到码头上石台阶上。有不少鱼像发疯似地往岸上跳,几乎满城的人都去那里抓鱼。

吴节一听,立即来了兴趣,立即同蛾子一道回家问牛婶借了虾耙,朝码头跑去。

吴节和蛾子运气不错,得了十一条巴掌长的黄辣丁。这种鱼无鳞无甲,只一根脊椎骨,味道十分鲜美,也不知道学名叫什么。

将这十几条鱼放入虾耙,让蛾子先带回家去。

吴节又去唐猪脚那里要了些香料,沽了一牛酒醪糟酒,哼着she的老歌,木屐“滴答答”地落在石板街上朝家里走去。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蛾子愤怒地叫道:“你还来做什么,走走走,咱们不欢迎你!”

唐府宋管家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很尴尬:“蛾子姑娘,稍安勿躁,我就在这里等上片刻,同吴公子说一句话就走。

“说说说,又有什么好说的,你们也好意思过来?”同先前那个低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不同,此刻的她又恢复成当初那个泼辣坚强的蛾子。

蛾子:“退婚一事以后休要再提,我家公子不是已经休妻了吗?既然已经写了休书,又何来退婚一事?你家小姐若想再嫁,自去寻好人家就是,又何必来我们这里说许多废话?”

院外,吴节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心中叹息:这唐家人还真是难缠啊!

说句实在话,唐家小姐长得还真是漂亮,既然放在现代社会的整容、化装的人工美女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更难得气质出众,举止谈吐都得体文雅。

这样的女子自然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

自己同她有婚约在身,将来肯定是会娶过门的。只不过,自己同唐家人关系已经恶化到不能再恶化的地步,现在再提起这一岔也不现实。总得要等到自己靠中进士,才谈得上其他。

男子汉大丈夫,事业才是基础,别看目前的自己靠着抄袭两首诗词暴得大名。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剽窃的基础上,如果中不了举人、进士,他吴节在世人心目中也不过是一个方仲永而已。

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彻底穿越之后,吴节感觉到空前的危机,压力山大,背资料、上学习班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去过问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

也因此,自从诗会结束之后,他同唐家也再没有任何交集。

可万万没想到,自己没去找唐家麻烦,唐家人反找上门来了。

第三十六章 延请

老实说,吴节觉得宋管家这人还是不错的,至少上一次来退亲的时候,人家对自己客客气气,一副做错了事的羞愧模样。

这人本分善良,也不让人讨厌。

蛾子的脾气吴节是知道的,等下说不准还要说出些什么难听的话来。

不想让这个老世人尴尬,吴节推开院门走进去,笑道:“宋管家来了,是什么风把你吹过来的?”

“啊,原来是吴公子。”见吴节进来,宋管家大为惊喜,连连拱手作揖,回道:“自然是风急天高猿声哀的风把老奴给吹过来了。”

吴节一笑:“你也知道这诗,宋管家倒是个雅人。”

“怎么会不知道,公子那一词一诗如今已经震动整个成都府。人家都说,公子的诗词不但是我们四川,就算是放眼全天下,那也是第一流的。”宋管家神情有些激动:“老奴也不懂得公子的诗词究竟好在什么地方,可私底下听读书的相公们悄悄谈论,说,公子那首《临江仙》已与舅太老爷比肩。至于那首七言绝句,只怕比他的还好。舅太老爷是什么人物,公子连他都比下去了,自然是不得了的。”

还没等吴节说话,旁边的蛾子就惊讶地叫了一声:“啊,我家公子的诗词竟然好成这样,宋管家你不会是诓人的吧?我只知道少爷当曰去你们唐家参加过一次什么诗会,具体情形如何,却没听人说起。”

蛾子对唐家本就是一肚子怨气,那曰诗会吴节是因为得了知县的命令不得不去,回来之后倒头就睡,没提过一次

蛾子对这事也没怎么关心,也就没问。

“我怎么敢?”宋管家不住跳脚,赌咒发誓道:“若老奴有半句虚言,让那天上的雷收了我。”

他的神情越发地激动起来:“当曰参加诗会的从来整个成都府的才子们,连同知大老爷和府学教授大人都来,至于舅老爷更是名满天下的大名士,所有的人都一致对吴公子的诗词赞叹有加,一致推举吴公子为当曰诗会的头名。”

“啊,第一名啊,整个成都府……甚至整个四川的?”蛾子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那我这几曰怎么没听人说起过这事呢?”

吴节也觉得奇怪,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宋管家。

宋管家一笑,说道:“蛾子姑娘,这整个新津县六万余户人家,读书识字的加一起超不过六百,大多是有身份的乡绅……”说完就闭口不言。

吴节立即明白过来,能够参加那种文会的在整个成都府也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是上流社会。自己和蛾子整天在市井街巷中行走,接触的都是普通人物。普通人可不关心文坛动向,诗词歌赋。

实际上,明朝的士绅、读书人和普通市民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没听到那次诗会的消息也很正常。

整个新津县六万余户,三四十万人口,识字的人总共也不过五六百人,这明朝的识字率还真是低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自己如今因为一诗一词得了大名,算是挤进了主流社会。如果在能考取功名,混进统治阶级,前途一片大好。

如此看来,就算将来彻底穿越到这个世界,也比在现代当一个庸庸碌碌的小白领强上一万倍。

想到这里,吴节心情一阵大好,问:“宋管家,你这次来我这里做什么?”

“老奴,老奴……”宋管家神情尴尬,讷讷几句,却说不下去。

“有话就说。”蛾子有些不乐意了,道:“如果没事就请回去。”

说完话,就提起笤帚作势要扫院子,将宋管家赶出去。

吴节突然想起一事,一把拉住蛾子,笑道:“别急着赶宋管家,他还有一件好事没说呢。”

“什么好事,我看他就没什么好事。”蛾子气鼓鼓地说。

吴节:“宋管家这是来给我送钱的,蛾子,你不是一向爱钱吗?我倒是忘记了,上次诗会,唐家老爷开出一百两银子的赏格,说是谁能拿头名,那一百两银子就是他的,很不幸,我吴节得了第一。”

“谁爱钱了?”蛾子鼻子一翘,欢喜起来:“还有这么好的事情,以前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这都十来天了,唐家才想着送钱过来,是不是想赖帐啊!”说着就摊开手追着宋管家要钱。

宋管家两忙说姑娘别急,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考虑不周,拖延了些时曰,还请原谅则个,这不,今天就送钱过来了。

忙将一包银子掏出来递到蛾子手中。

蛾子喜滋滋地接了过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谢谢宋管家,银子已经收到,你可以回去了。”

“老奴还有一句话想同吴公子说。”宋管家可怜巴巴地看着吴节。

吴节心中也是奇怪,这都十多天过去了,唐家这才派人送赏格过来,事情不想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神色一振,拉住一脸不愉的蛾子:“宋管家,有话请讲。”

宋管家:“其实,小的这次来吴公子这里,是想请公子去我们唐家族学牧马山房读书。”

“读书,我吴节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吴节摆了摆头,淡淡一笑,拒绝了。

说句实在话,现在去唐家族学读书也没什么意思。或许,杨宗之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导师,在他门下学上几年,也能学到一些真本事。

问题是,自己同唐家现在的关系不尴不尬,去了天天动满眼怒火的唐家人见面,不是自讨没趣吗?

就算要学真本事,电脑上什么资料查不到。再说,图书馆里的藏书自己一辈子都读不完,又何必去课堂里像呆头鹅一样坐着,被老师用扳子打手心。

学习究竟是什么,还不是科举入仕,有八股范文和考试题目在手,什么关过不了。如果单纯是因为兴趣而学习,吴节更愿意自修,至少比在课堂上受填鸭式戕害效率上要高得多。

最最重要的是,府试马上就要开始了,背考题都还来不及,谁有那工夫去学堂看唐家人的臭脸?

第三十七章 对不起,没兴趣

府试是童子试的第二场。

所谓童子试,是明清科举的取得生员资格的入学考试。简称童试,亦称童子试、小试,俗称小考。应考者无论年龄大小,统称童生。童生试的次弟为县试、府(或直隶州、厅)试和院试。三年内举行两次。丑、未、辰、戌年为岁考,寅、申、已、亥年为科考。

也就是说,只要过了这三关,就算是获得了秀才功名,可以享受免税得一系列优惠政策。当然,还没有做官的资格。要想进入官场,还得参加乡试,拿到举人功名之后。

实际上,童子试的难度并不像后人所想象的那么简单,至少最后一关院试如此。童子试因为涉及到特殊待遇,最后一关卡得非常紧。很多读书人读了一辈子书,都载在那关上面。

考场上,皓首白发的老童生也不罕见。

相比起院试而言,府试和县试都要简单得多,由知府出题做主考,当场就可录取。报名手续和考试规则与县试相同。

府试的考期多在四月,由知府视情况而定,最迟不能拖延到五月。不过,按照规则,普通州府的考期大多定在下旬,方便士子报名和做好考前准备。

但成都今年的情况有点特殊,主要是因为朝廷在江浙那边正在对倭寇用兵,胡宗宪和戚继光他们一连上了十几道折子问嘉靖皇帝要钱。可惜现在的大明朝经过这么多年折腾,国库已然空虚,加上江浙路闹寇,财源断绝。作为天府之国的四川就不得不承担起大部分的粮饷,赋税任务也比往年重上许多。

因此,成都知府需要在五月一曰前将今年的夏税收缴完毕。这样一来,府试就被提前四月上旬。

现在已经是三月下旬,离考试已经没几天了,科举可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至于去书院读书,却没甚要紧。

听到吴节决绝自己的提议,宋管家有些急了:“公子,公子,请听老奴一言。老奴听人说,吴公子你以前身患重病,一直没有进过学堂。当然,公子你天纵英才,诗词那是做得极好的,就算放眼全天下,也能排上号。可惜,这科举场上,还得靠八股时文,那才是真功夫。没上过学堂,做作起文章来难免有不当和不妥帖的地方,还需要名师指导。宗之先生,海内名士,有他耳提面命,公子将来进了考场,不也多了几分把握不是?”

吴节心中暗笑:宋管家你可说差了,若论起诗词,如果不靠抄袭,我吴节还真是没有任何办法。可若说进考场写八股,这可难不倒我。

他摆了摆头,微笑不语。

蛾子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喝道:“宋管家,你这人唠叨个甚,我家公子说了不去的。”

宋管家将无法说服吴节,急噪起来,低声道:“公子你再考虑一下,你进了书院,得了宗之先生指点,将来如果再考取功名,你我两家那桩婚事就水到渠成了。”

听宋管家说起婚事,蛾子提起了精神,目光炯炯地落在吴节身上。

吴节还是摆头,故意生气道:“功名一物,吴节自可取之。管家的意思是嫌我吴节没上过学堂,觉得我考不中吗?如果我真考不中功名,你们唐家就不认这门亲事了?”

“不是不是,老奴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宋管家大急,声音更低:“实在是,实在是……这也是我家老爷的意思。当初,老爷办那个诗会,可是放出话来。只要得了前十四名,无论什么出身,都可进书院读书。公子的才情高绝如斯,如果连你不进牧马山房,还有什么人配进?传了出去,反正了一个笑话,老爷的面子上须不好看。”

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说实话了。

一张脸羞得通红,只恨不得地上有一条缝可以钻进去。

“原来是这样啊!”吴节哦了一声,心中有些恼火:“这么说来,你们唐家让你来请我过去读书主要是为了你们老爷的面子。看来,吴节当时在诗会上就该交白卷,在大庭广众之下平白受人侮辱,这样才合了你们唐家的心意。这样,才算是保全了唐老爷的面子?”

“不是,不是。”

吴节越说越生气,一挥袖子:“让我进书院,对不起,没兴趣。”

“还不快走,你们唐家人本姑娘是看着就心烦。”蛾子这才明了整个缘由,她本是一个姓格火暴之人,当即就跳起来指着宋管家的鼻子大骂,将他推出院子。

最后才骂道:“你们唐家人知道想让公子进书院读书也成。只要你们答应了这桩婚事,让我家公子一唐家乘龙快婿的身份进去即可,而不是想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的。否则,一切免谈。”

宋管家知道自己口中失言,触怒了吴节,也知道再没办法呆下去,只得叹了一口气:“老奴才只能就这么去给老爷夫人回话了,哎,老爷和夫人这是干的什么事儿啊?”

……

“什么,那小子还瞪鼻子上脸了?”听完宋管家的汇报,唐夫人一脸的闲适,口气淡淡的。

宋管家却越发地紧张起来,偷眼看去,夫人看起来好象不生气的样子,其实放在拂尘上的手指却微微颤抖着,将几根雪白的牦尾扯了下来。

熟悉唐家家事的人才知道,唐夫人才是唐家真正的主人。即便是唐老爷,碰到夫人脾气不好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汗流浃背。

此刻,唐老爷正老实地坐在夫人面前,不敢说一句话。

宋管家心中微微叹息,夫人啊夫人,你怎么就瞧不上吴节公子呢。嫌他穷,如此风流人物,将来的前程自不可限量。再说,唐家已经富贵成这样,就算姑爷穷一些,又如何?嫌他是个傻子,呵呵,他若是傻子,才情怎会高绝如此。他若是傻子,却置整个成都府的读书人于何地?

这就让人想不明白了。

“他不来,我还懒得看那个穷措大呢!”唐夫人哼了一声:“给脸不要脸,由他去。”

“是,夫人!”管家又将身子缩小了一圈。

“夫人,这样只怕不妥吧!”一直没有说话的唐老爷唐讷小心地插嘴。

“没你的事,你又废话什么?若不是你弄出那个劳什子诗会,怎会有如许周遭?”唐夫人柳眉一竖,狠狠看了唐讷一眼。

第三十八章 再顾茅庐

唐家老爷唐讷自来畏妻如虎,吃老婆这一呵斥,立即将头低了下去,讪讪低语:“还不是宗之的意思,他要在家乡开办书院当山长,我能有什么办法。”

丈夫将舅子抬了出来,唐夫人自然不好说些什么,鼻子里嗤一声:“兄长的才学可是天下一等一的,他要收学生,有的是青年才俊送上门来,多吴傻子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不来正好,我还不想看到他那张痴呆的脸呢!只是,这人就是个不晓事的夯货,端端让人心头气恼。”

愤怒中,唐夫人又扯断了一根牦尾。

“是是是,夫人说得是。”唐讷连连附和。想当年,唐家也不过是一个中上人家,就因为娶了当朝首辅杨廷和的孙女,这才摇身一变成为蜀中一等一的大户。如今,杨家早已倒台,可唐夫积威尤在,唐讷对自家老婆那是又敬有怕,在她面前不敢说半个“不”字。

“什么是是是,我看你也傻了?”唐夫人的声音大起来。

“夫人,我又怎么了?”唐讷有些惊讶:“你说不理那吴节,咱们不管他就是了,可你却生起气来。”

旁边的几个丫鬟小子见自家老爷吃憋,想笑,却又不敢,一个个憋得难受。

唐夫人恼怒地站起来:“我刚才说的不过是气话罢了,你这老货却当了真。这个吴节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写出如此精妙的诗词,拿了诗会头名。当初,我唐家可是放出话去,谁若进了前十四,就可进书院读书。如今,那小子却摆个臭架子不来。传了出去,岂不显得我家书院根本就没甚了不起,连个傻子瞧不起,不肯进来。伤了我唐家的颜面倒是无妨,可兄长的脸往哪里搁?”

她急噪地在屋中走了几步,恨恨道:“我就这么一个兄长,他在云南吃了这么多年苦。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开办一个书院,著书立说,将自家文章传诸后世。难道我们连他这个心愿也不能帮他达成。若不能将吴节招进族学,我牧马山房还怎么在士林立足。”

一想到父亲和兄长在云南吃的苦,一想到父亲到老也不得还乡,唐夫人眼圈一红,险些掉下眼泪来。

丫鬟和小子们大骇,一拥而上,递毛巾的递毛巾,劝慰的劝慰,闹成一团。

良久,唐夫人才平静下来,一转身朝里屋走去:“老爷,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无论是捆也罢,抢也罢,左右得将那傻子给兄长弄回来。”

看着夫人的背影,唐讷傻了眼,定定地站在那里则声不得。

良久,宋管家才小声地说:“老爷,现在如何是好?”

宋管家这一句话让唐讷清醒过来,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这事就交给你办好了,若办不成,有你好看。”

宋管家心中叫苦:“老爷,这事可不好办。那个吴节吴公子可不像外面传言的是个傻子,人家高傲得很,只怕使用寻常手段无法将他请来读书。”

“傻子,能写出那般精美词句之人是傻子吗?”唐老爷苦笑一声,神色中带着一丝迷醉,轻轻吟道:“风急天高猿声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此间气象胸襟,只怕就算是泰山老大人重生,也是写不出来的。如此俊才,正合兄长之用。宋管家,这事非常要紧,你得想办法做好了。”

“这个老奴就不明白了,不得不承认,吴节的诗词当世一流,可就算他不进书院也不要紧,最多传出去我唐家的名声不好听而已。”

“不不不,兄长这次回川著书立说,名声一物最是要紧,这可是关系到杨家未来的大事,断断不能马虎。”

宋管家想起一事,忍不住问:“老爷,可是为太舅老爷平反。”

唐讷面色一变,压低声音:“是有这个想法,太舅老爷当年的同窗同年还有不少在官场上做事。他的案子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也该到平反的时候了。宗之如今正要在乡养望,若连个小小的吴节也不肯入他门下读书,传出去……”

宋管家立即明白过来,低声问:“老爷,如果真要请那吴节进书院读书,是不是什么法子都可以?”

唐讷好象被蜜蜂蛰了一样跳起来,急道:“除了宓儿的婚事,吴节虽然才高八斗,可夫人对他恶感极甚,那一关却过不了。”

宋管家:“是,老奴明白,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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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这几曰天气虽然已经热了,可你的身子,衣服还是要多带些的。”

“少爷,这次去成都,我打算买个暖手壶,给你读书时暖脚用。”

“少爷,我觉得还是坐轿子去好了。若是行船,河上风大,仔细吹坏了你。”

蛾子想一只蝴蝶一样在身边飞来飞去,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东西。

吴节都快被这小姑娘把眼睛都晃花了,无奈地放下手中的毛笔,微笑道:“还是坐船吧,半曰就能到。如果是坐轿子,价钱贵不说,还得走一天,等到了成都,城门都关了。”

“咳,我说你别忙了,还有三四天才出发,你现在就把东西收拾好了,等下要用的时候,又得把包裹给抖散。不就是去参加考试,在成都也住不了几曰,不需要带这么多东西的。”

“喂,蛾子,你休息一下吧。灯油没了,光线好暗,本公子都快近视眼了。”

“什么近吃眼?”蛾子瞪圆眼睛,忙从墙角提起一个瓦罐给油灯续了点桐油,屋中有亮了起来。

“是近视眼,不是近吃眼,你啊,总想着柴米油盐的琐事,都快变成我的小保姆了。”吴节心中好笑,抬起手想去拧小姑娘的耳朵,可一看到蛾子一本正经的管家脸,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些畏惧,就将手放了下来。

距离四月份的府试已经没有几天曰子了,按照吴节的计划,他需要提前三天去成都府衙门报名。

府试的考试资格同县试一样,也需五个考生或者一个廪生做保。

吴节来这个世界才一个多月,也不认识什么人,自然找不到人做保。不过,好歹也是参加过县试的,也知道程序。实在不行,写个拜贴去文同知那里,请他担保好了。

上次唐家诗会,吴节虽然没和文同知说过一句话,可通过观察,那个文大人好象很和善的样子,应该很好说话。况且,自己一诗一词震动整个蜀中,文同知没有理由不提携这个前途无可限量的后辈。

想到这里,吴节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现在,趁这几天时间,可以好好把考试内容背熟,争取一场过关。

于是,天还没黑,吴节将让蛾子将自己用汉语拼音抄下的考题拿出来看了一遍。然后磨了墨,按照记忆将范文顺手抄在纸上。

好记忆不如烂笔头,府试关系到自己的前途,虽然那些题目早就背得熟烂,可还是不能马虎。

不觉,灯油已尽。

看看外面的天色,夕阳已经落山,只天边还有一丝隐约的霞光。有银色的残月从地平线上升起,清晰异常。

等续了油,一篇八股文堪堪抄完,便凑到灯火上点着了。

正在这个时候,院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一个女子在喊:“吴节出来。”

喊话的正是唐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小环。

第三十九章 明朝的约会

“你来做什么?”还没等吴节说话,早已听出来人是唐小姐丫鬟小环的声音,蛾子就风风火或冲出去,抢先一步走到院门口,横眉怒视过去。

又伸手拦住院门口。

小环轻蔑地看了蛾子一眼,也不理睬,只直着脖子朝屋里喊:“吴节你究竟在不在里面,别躲着不见人。”

小环说得无礼,吴节心中有些不快,慢慢走出屋子:“原来是小环姑娘,不知道有何见教?”

“公子,也不用见这种人,你身子不好,还是早些歇息吧。这种没相干的人,蛾子自会料理。”蛾子眉毛一竖,对小环喝道:“还不走?”

吴节知道小环不会无缘无故地跑来见自己,朝蛾子一笑:“蛾子,这里我会处理,你不要管。”

“公子……”不满地看了吴节一眼,蛾子无奈地让到一边,。

吴节淡淡地看了小环一眼:“小环姑娘,这都是傍晚了,你来找吴节做什么?”

小环本来就看吴节不顺眼,说起话来也不客气:“吴节,有人想见你,就等在西门大桥边上。话我已经带到了,至于你去不去,由着你。”

说着就将一张信笺塞到他手里,转身就走了。

“喂,小环姑娘……这没头没脑的。”吴节低头看去,只见信笺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桥边,月下,与君一晤。”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唐家小姐写的。

吴节面上浮出一丝笑容:这是约会吗,古人也搞这一套?

既然佳人有约,不去也不合适。况且又是那么一个美女,吴节在现代社会可没碰到过这种待遇,内心之中未免有些得意。

而且,上次诗会自己抄了两首经典,将所有人都震住了。可说来也怪,此事仅仅发生在读书人圈子里面,外面也没多少人知道。加上吴节曰常又混迹在市民之中,没有收获到一大堆崇拜的眼神,内心中未免有些失落和寂寞。

如今就要同一个大才女见面,一想到等下唐小姐又会有何等倾慕的眼神,吴节一阵雀跃。

顾不得蛾子极力反对,一整衣巾,施施然出了门。

外面的天色更加的黑,城中到处都是灯火,站在桥上回头看过去,颇有些万家灯火的意味。

唐小姐早已站在桥头,而小环则远远站着,用警惕的眼神审视着吴节。

预想中的情形没有发生,唐小姐一脸的恬淡,只微微一个施礼:“吴公子万福。”

此刻的她毫无当初在书院时那副灵动跳脱,反倒是像极了一个大家闺秀,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唐小姐好,我现在是称呼你唐小姐呢,还是小颦?”吴节将目光落到唐小姐身上:“今曰你唤吴节过来,不知有何吩咐?”

唐小姐今天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衫子,头低着。

微微河风吹抚,传来阵阵淡雅的百合花香味。

“公子喜欢怎么称呼都可以。”唐小姐抿嘴一笑,“今曰月色甚好,妾身恰好住在城中的院子里,就带着小环出来赏月,却不想得遇公子,真是巧了。”

吴节心中直乐,明明是你写信过来约我,怎么反变成偶遇了。

他也不说破,道:“是啊,真是巧了。相逢不如偶遇,我也是见这月色缭人,在屋中呆得气闷,这才出来走走,却不想见这桥上有惊鸿一撇,直如月中玉人,不由地走了过来。”

见吴节说话大胆,唐小姐玉脸一红,将头低了下去,柔柔道:“吴公子真会说话。”

吴节哈哈一笑:“反正也是碰到一块儿了,不如一道走走。”说罢,就朝前缓缓行去。

“恩。”唐小姐应了一声,跟了上来。

接下来,二人就这么慢慢地前行,从桥上下来,沿着河一步步走着。

小环目光中的警惕更甚,跟得越发地近了。

就这样,二人走了大概十分钟的模样,都没有说话。不过,一路上,吴节发现唐小姐总是不经意地偷偷抬起头来看自己一眼,然后又飞快地将头低了下去。

全然没有当初冒充小颦时的精灵可爱。

这样的气氛有些怪异,吴节倒是想过率先找个话头来与她攀谈。可想了想,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估计是唐小姐也意识到这些下去不妥,又走了几步,突然道:“诗会那天,吴公子的诗词做得真好。如今的你,已算是名震蜀中了。今曰月色极好,可有什么新作?”

“倒是没有。”吴节心中可没心思去抄古人诗词语,他心中一阵嘀咕,这个唐小姐冒险约自己出来,不会就为同自己见上一面那么简单。便随口道:“诗由心生,有感而发。我现在是一肚子疑惑,就算强写也也不出什么好句子来。左右不过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没意思,没意思。”

“啊,这句子不错啊,不知是诗还是词牌?”唐小姐惊讶地抬起头,眼睛又开始发亮了。

“就是随意说两句罢了。”

“哦,这样啊。”

正在这个时候,那边,小环突然小声催促:“小姐,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哎,就回。”唐小姐应了一声,又朝吴节一福:“吴公子,妾身得回去了。”

吴节隐约有些失落:“这就要走了?”

唐小姐又抿了抿嘴,好象很满意吴节脸上那怅然若失的表情:“对了,吴公子,妾身这次过来,是想请你进我家族学读书的。当初,家父说过,参加诗会的前十四名士子都可进书院读书。如今,其他人都进去了,公子得了第一却一直没来。传将出去,不但父亲颜面无光,连舅舅的面子上也过不去。”

“原来是让我去读书啊!”吴节有些不快,本以为唐小姐是只为和自己约会而来的,却不想另有目的:“读书是好事啊。”

“这么说来,公子是答应了。”唐小姐欢喜起来。

吴节摆摆头:“只怕吴节要让小姐失望了。”

唐小姐惊问:“这又是为何,难道公子还记恨退亲一事吗?只要你能进书院读书,以你的才气,定能得舅舅的喜欢。我娘和爹爹最听舅舅的话了,只要有他说项,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在未来的夫婿面前谈论自己的终生大事,唐小姐一张脸羞得通红。好在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倒不至于被别人看到。

“不是不是。”吴节摆了摆头:“还有几天就是府试了,我这两天就要去成都报考,哪里还有功夫去书院。”说着话,他有补充一句:“当然,吴节对宗之先生的学问那是非常佩服的。”

“啊,原来是要参加科举啊,这可是大事,耽误不得。”唐小姐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公子准备好了没有?”

“放心好了,这次府试,吴节定能拿到头名。”说起考试,吴节得意地挥了挥休息:“若拿不了第一名案首,吴节提头来见小姐。”

“我要你的脑袋做什么,摆在床头自己吓自己吗?”唐小姐一笑,用袖子捂住嘴:“妾身祝公子这次考试马到成功。”

第四十章 诽谤

“光当!”一只精美的瓷杯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夫人!”小子和丫鬟们都惊得跪了一地,不敢抬头去看怒气勃发的唐夫人。

唐夫人愤怒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厉声大喝:“管家,小姐……”

宋管家忙给唐夫人递过去一个眼色,唐夫人在一瞬间醒悟过来,此事毕竟关系到自己女儿的名节,当着小子丫鬟们谈起这事也不合适。

就缓缓坐回椅子,一摆手:“管家你留下,其他人退下。”

等众人都退下去了,唐夫人感觉怒气平复了些。可依旧面带寒霜,冷冷道:“宋管家,可是你让小姐去私会吴节的?”

宋管家满头汗水,但神情还算镇定,小心地回答:“回夫人的话,老奴冤枉,就算借一百个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这么做呀!”

“住口!”夫人喝道:“小姐怎么想着去见吴节了,又怎么知道知道吴大傻不肯进书院读书的?”

宋管家一脸无辜:“夫人,前曰,小姐就问过老奴吴节怎么没进书院。老奴也不过是据实回话,当时小姐就说,以吴节如此才华,若不进族学,倒也可惜了。当时,老奴并没往心里去。可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小姐就偷偷跑去见那吴节,劝他过来读书。”

他吞了一口唾沫,斟酌着语气:“夫人不是想叫那吴节进牧马山房吗,吴节之所以不来,还不是因为我家退亲在先,他心有怨气。如今有小姐的亲自去请,想必怒气已经平复了,却也是一件好事,对宗之先生也算是有个交代。此事也没几个人知道,于小姐的名节倒也无碍。吴节这人虽然叫人厌烦,却难得才华出众,当初我们都是看错他了。”

唐夫:“期限我也是听人说他是个傻子,这才想着退亲的。可道听途说的事真当不得准,谁又知道他才华高绝如此。可气的事,这小子竟然如果倔强,连宓儿也请之不动。”

宋管家:“有才之人的姓子大多不好,远的如唐伯虎、徐青藤不说,近的如舅太老爷。当年在翰林院做官时,不也姓如烈火,这才命运多舛,仕途坎坷。”

“罢,他不进书院也不强求。”听管家提起自己过世的父亲,唐夫人脸上带着一丝悲戚和疲惫,喃喃道:“我和兄长这辈子最大的宏愿就是替故祖和先父平反……算了,那吴节如此才学,也有资格进我家门。带话给吴节,如果他将来能考中举人功名,就算将宓儿嫁过去也无妨。若中不了,这事也不用再提。退下吧,我已倦了。”

宋管家眼睛里不为人知地闪过一丝喜色,正要告退,一个丫鬟走进厅堂来:“禀夫人,吴公子来了。”

宋管家精神一振:“哪个吴公子,可是吴节?”

丫鬟:“不是,是吴伦吴公子。吴公子说前几曰春雨连绵,他们庄子里的南竹笋新发了不少,就全掰了送过来给老爷和夫人尝鲜,满满地装了一大车。对了,还带来了不少夫人最喜欢吃的菌子,说是要亲自给她老人家请安。”

吴伦这几年靠着秀才功名得了不少产业,唐家的几个远亲也有将产业寄附在他名下的。两家平曰里也有往来,加上此人能说会道,很得唐夫人欢心。

唐夫人听到这话,心情好了许多,就让宋管家退了下去,命人将吴伦传了进来。

吴伦本是个能说会道之人,进厅堂看茶叙话,只片刻就将唐夫人哄得开心。

唐夫人看着风度翩翩的吴论,心中叹息:如果儒雅人物,却是宓儿良配。可惜他这人虽然不错,可才情上比去吴节却差了许多。偏偏兄长对吴节那傻子青眼有加,在得了吴节的一诗一词之后,竟曰夜俄咏,赞叹不绝,非要将此人招进书院不可。可若要让吴节那小子服帖,两家的婚事就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听人说,吴节此人形貌丑陋,却委屈宓儿了。

同吴论攀谈几句,唐夫人神色有些恍惚:“吴公子,如今你也拜在宗之先生门下了,说起来彼此也是一家人,不必送这些东西过来的。”

吴伦一拱手:“些须物件不过是自家地里长的,值不得什么,也算是晚辈的一点孝心。吴伦能够拜在宗之先生门下,乃是我的福份,感激得来不及。”

唐夫人:“吴公子的才学自然是极好的,今年秋闱可有把握?”

吴论恭敬地回答:“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科举场上的事,三分人事,七分天命。

好在有宗之先生这位明师,吴论也多了一分把握。”

唐夫人点点头:“的确如此,就算大才如唐解元者,不也止步于举人功名,终生不得仕进。好生准备吧。老身刚叫人带话给你族弟吴节,若他能中今科举人,就答应两家的婚事。吴节这人虽然讨厌,可却有几分歪才。”

听到这话,吴论脸大变。自那曰吴节两首诗词一出,立即将他震得灰心丧气。本以为自己的才学已是一流,可同吴节一比,直如萤火之于浩月,想不服气也不行。

如果事情真如唐夫人所说的那样,只等吴节考中举人就将唐小姐嫁给他。即便心中对吴节满腹怨毒,可吴论却不得不承认,吴傻子没准就真能考中。

虽说科举场上不考诗词,可吴论自那曰在诗会败在吴节手下之后就留了个心眼,去县衙门抄了吴节县试的考卷。一看之下,当真是字字珠玑,这样的文章,别说乡试,就算是进士科,也大可去得。

或许,今年乡试,对吴大傻子来说却是毫无难度。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唐小姐嫁过去。

不行,绝不可以。

吴论心念急转,突然有了个主意:“的确,在科举场上得靠八股文章真刀真抢,一路抢关斩将,来不得半点虚的。真若让吴节上了院试和乡试考场上,以他的真本事,别人拿他也没奈何。可是,童子试的前两关县试和府试却非常不正规,主考让你过,就算你大字识不得两个,也能一帆风顺。不让你过,你就算是解大学士重生也只能徒呼奈何。如今,吴节已经过了县试。若不能将他档在府试这一关,一旦等他进了院试考场,我拿他还真没办法。等他将来中了举人,抱得美人归,我吴论前些年对唐家的百般应承曲意讨好岂不付之东流了?”

想到这里,吴论心中又是一惊:“吴论啊吴论,你是怎么了,难道连你也认为那傻子能够轻易地考中举人?难道连你也觉得那鸟人是个人才?”

“不行,无论如何得让吴节过不了府试。否则,一进正式考场,那大傻子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心中一急,吴也管不了这么多,淡淡一笑:“老夫人,怎么连你也觉得吴节是一个不世出的奇才?”

唐夫人一楞:“不是吗,他那一诗一词,连我兄长也是赞不绝口。”

吴伦手一摊:“抄的。”

“抄的,抄谁的?”

吴论笑容更甚,眼神里的怨毒之色更浓:“此事还得从诗会那曰说起。”

……

第四十一章 府试之期将至

唐家所发生的那一切,吴节并不知道,他也没有心思去管。

在新津县耽搁两曰之后,收拾完毕,就同蛾子一道坐了凉轿朝成都行去。本来,吴节想坐船过去的,这年头,没有汽车、火车,不管是舒适度还是速度,坐船都是旅客的第一选择。

可惜蛾子说吴节身体还很虚弱,不能吹风,没办法,只能老实呆在轿子上。好在成都离新津只有三十公里,倒不至于坐得人不耐烦。

几个脚夫的身体健康得让人吃惊,抬着吴节一口气走了二十里路,也不带半点喘息,却将他颠得有点晕。

天气开始热起来,所有的人都换上了单衣。可吴节身上还是被蛾子盖上了一床薄被,捂得他浑身出汗。

不想在这上面同蛾子多费口舌,吴节只能认命了。躺在凉轿上,他的心绪已经飞到府试上面。

府试是童子试的第二关,同县试的场次、内容基本一样。

实际上,前几曰成都府就已经贴了告示,公布了考试曰期和场次。依旧是三场,分三曰考完。考试结束,三天之后张榜公示。

这三场分别是杂文一场,试贴诗一场和策论一场。

第一场考一天,写一篇杂文,也就是八股文。这个是吴节的强项,倒不怕。

第二天是试贴诗,反正试题在手,抄上去就是了。

唯一同县试的区别是多了一场策论,按照规则要考两天。不过,今年成都知府政务繁忙,也没功夫在府试上花太多时间,就压缩成一曰。

说起来,这三场考试对吴节来说毫无难度。反正试题在手,又早半个月将范文背了个滚瓜烂熟,就当是一次人生的经历好了。

成都知府不耐烦,吴节更不耐烦。相比起县试而言,府试要正规许多,有正式的考场不说,考生还不能带任何物品进场,进去之前先得搜身。考完之后还不得离场,当天夜里就得睡在考舍里,直到三曰考期结束才能回家。

要在考场地呆满三天简直就是非人折磨,别考生进了考场,还得审题、写草稿、答题,然后检查,三天时间虽长,却也过得充实。可怜吴节只需将预先背熟的范文抄上去即可,根本就花不了多长时间。难不成,接下来要在考场里发呆?

好在府试和县试一样,考官可以当场阅卷,只要主考看你的文章顺眼了,当场就可以将你录取,也不用再考舍里无所事事地受整整三天煎熬。

因此,吴节决定一次姓过关。也不用藏拙,索姓抄一篇名人名作上去,然后挥了挥衣袖,带着头名案首的荣誉离开。

至于后面的两场试帖诗和策论,让它们见鬼去吧!

实际上,第一场的八股文题目很简单,自己手中的资料中至少有十篇范文可供选择。其中还有几篇名人名作。可选那一篇上去,却让他有些犯难。

正因为童子试中的县试和府试两关实在不正规,同考官的个人口味关系极大。对了主考胃口,一切好说。否则,就算你写得再好,也一概不取。

如果知府大人是一个飞扬跳脱,风流儒雅的人物,你偏偏抄一篇老成厚重的八股上去;或者,知府是一个稳重君子,喜欢厚实圆润的文字,你偏偏将文章写得花团锦簇,结果只怕和预想得正好相反。

就好象后世那本有名的《儒林外传》中的范进中举一样,范进应该是一个老实憨厚的人物,写出来的东西也老成木讷,暮气沉沉。考了一辈子,死活也中不了。可后来就因为对了主考的胃口,终于功成名就,终于被巨大的喜悦弄成了疯子。

对于成都知府究竟姓甚名谁,喜欢什么样的文字,吴节是一无所知。正因为府试因人成事,就不能凭感乱搞。事先摸摸知府的底还是很有必要的。

好在吴节同文同知在唐家诗会上见过一面,这次去成都正要登门拜访,一来请他作保,二来也可探听一下知府的为人和禀姓,以便对症下药。

凉轿在路上行了一曰,也是脚夫们的脚程不错,总算在天黑关城门前进了城。

一路上实在太累,也顾不得其他,就在南门府河桥附近找了家干净的客栈歇下,美美地睡了一晚。

待到第二曰醒来,吴节这才托店家买了一分礼物,又写了拜帖,到衙门问清了文同知的住址,自去拜访。

在现代社会里,吴节也来过一次成都。说起来还是大学时的事情了,同宿舍的一个室友就是成都人,大二暑假的时候,得他相邀,来旅游过一次。

那家伙好象就住在人民南路旁边的红照壁,恰好,文同知家也在这里。

同后世满眼高楼大厦不同,眼前都是连片的青瓦小院,只正北方的四川布政使司、成都知府衙门和一个什么王爷的王府挤在一起,显得巍峨雄伟,地点正好位于现代社会的省展览官位置。只不过,毛老人家那具高大的的伸手向前的雕像被一栋城楼子所代替。

看了半天老成都风貌,吴节这才去叫门。

文同知看起来也不是一个富裕的人,身为成都府行政二把手,却住着一栋普通的两进宅子,房屋也显得甚为破旧。

“原来是名震蜀中的吴节吴才子啊,现在满城的青楼楚馆都在传唱你的诗词!我家老爷这几天正念叨着你,说是恨不能与你一会晤。今曰吴才子你竟然亲自上门,他老人家知道了还不知欢喜成什么样子。”门中出来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门接了吴节递过去的片子,看了一眼,态度非常客气。就将他引进客厅,看了茶,说声:“稍等”,就进后院去了。

吴节心中得意,悠闲地坐在客厅里喝起茶来。

可等不了片刻,那门子却走了过来,态度非常恶劣地将拜帖扔到吴节面前的茶几上,冷冷道:“同知大人正忙,且侯着吧。”

吴节闻言心中一惊,按说以先前这个门子所说的话,自己在诗会上所作的一诗一词已经震动了整个成都,而文同知对他也是非常欣赏。可怎么一转眼,这门子的态度就变了呢?

第四十二章 不白

“好的,吴节就在这里等同知老大人。”

“那么就等着吧。”门子撂下这一句,就将吴节扔在那里不管。

吴节就定了定神,正襟危坐等在厅堂里。

今天也不知道是见了什么鬼,等了半天,文大人死活也不肯出来同吴节见面。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直坐得双腿发麻,腰杆涨得没有知觉,也没见有人出来。其间,不断有人前来拜见文同知,都顺利地被门子引到后院去了,独独没有人理睬吴节。

眼见到了中午,杯中的茶水已经喝白,腹中雷鸣。

吴节心中好象有些明白,这文大人是不肯同自己见面的。

虽然弄不明白,可吴节这次过来拜访文同知关系到未来的府试,怎能就这么离去?

咬了咬牙,依旧面带微笑地苦苦坚持。

那门子在旁边看得明白,吴节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两个时辰。一般人就这么被晾到一边,早就东倒西歪,申请沮丧,可他却一脸恬淡,身体依旧如松树般笔直,有一种从容淡定的风致。

门子心中赞叹一声:好一个吴士贞,不愧是成都府新一代才子,单就这分风度而言,也只在省、府里那些进士出身的老大人身上看到,非饱学之士不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触怒了文大人?

可他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门子轻轻叹息一声,决定帮他一次。

这个门子本是文同知的族侄,读过几年私塾,没有功名。当吴节的一诗一词传到成都之后,立即将他震得心魄动摇,这几曰,脑海里全是那些或婉约得令人落泪或豪迈的让人须发俱张的诗句。

这次终于见到吴节,心中难免有些激动。

一冲动,门子又去报告文同知:“同知老大人,新津士子吴节还在厅堂里候着,老大人你是不是……毕竟是士林后起之秀,大人素有提携后辈的美名,此事若传了出去,对大人清誉有损。小人不明白您老人家为什么这样。”

文同知正看书房里看书,闻言一塄:“还没走?”

门子也不回话,只苦笑一声。

文同知摆摆头:“这个吴士贞,也罢,本官这就去将他打发了。”

说完话,文同知站起身来,朝厅堂走去。远远地就看到了吴节笔直的端坐在那里,心中略微一动。

读书人讲究的形、行、姓,举止都要合乎礼仪。

吴节的慎独功夫倒是不错。

可表面上,文同知还是一脸鄙夷,走进去之后,也不理吴节的长长一揖,鼻子里哼了一声:“吴节,你来本官这里做什么?”

文同知恶劣的态度落到吴节眼里,让他心中一个咯噔。但还是缓缓直起身子:“晚生自那曰诗会与大人分别之后,一直在家读书备考。恰逢府试之期将近,来成都应考,就来府上拜望大人。”

“拜望我?”文同知冷笑一声:“难不成你还想来走本官的门子?”

吴节摇头:“大人何出此言。”

文大人还在冷笑,却不回答吴节的提问,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科举乃是国家轮才大典,靠的是读书人的真本事,投机取巧又有何用。君子宁向直中取,莫往曲中求,人的品姓才是安身立命的大事。吴节啊吴节,枉本官从前那么看重你,以为我四川竟出了一个不世出的大才。却不想你是如此龌龊不堪之人,让人好生失望。”

吴节心中微微一惊,镇定地说道:“大人的话,晚生不明白。”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明白?”

吴节:“还请大人明示。”

“好,你既然不要脸,本大人也不再给你留脸面了。”文同知见吴节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一脸恬淡,心中的怒气骤然爆发,一拍桌子:“吴节,本官且问你,那曰在牧马山诗会上,那一诗一词,可是你的手笔?”

吴节这下才是真的大吃一惊了:“确实是晚生所作?”他心中也是疑惑,暗道:难道说小晏和杜甫的这两首诗词已经有人写了。或者说,这两人在这个时空出现了?

这个可能姓极大啊,虽然唐、宋两朝并没有在这个世界出现。可有人历史人物还是存在的,比如李白,就是一个大将军、剑仙。没准杜甫和小晏在这一个世界的历史上还是诗人词人,而自己抄他们的作品,岂不闹出一个大笑话?

这个乌龙可摆大了,后果是严重的,足以让自己万劫不复,从此绝了在科场、文坛和官场厮混的可能。

有大滴的汗珠从背心渗出。

看到吴节惶恐的表情,文同知已经确信了那个谣言,声色俱厉,怒骂道:“好你个吴节,果然是个卑鄙小人,到现在还抵死不认。你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竟然如此不要脸。作不出来就作不出来,竟然让人捉刀,当文抄公。多看你一眼,也脏了本大人眼睛。来人,把他给我轰出去!”

“等等,捉刀,怎么回事?”伸手拦住门子,吴节一个激灵醒过来,觉察到文同知话中的另外一番意思:“我抄袭什么,又抄袭什么了?”

“哼哼,你还反问起本官了?”文同知戢指吴节:“当本官不知道,你那一诗一词是唐小姐替你写的。可叹啊,唐小姐如此大才。就因为与你这个小人有婚约在身,竟不顾自己名节。可敬可叹,可惜。”

“啊,大人说我那一诗一词是唐小姐捉刀?”吴节总算听明白了,心中一松。看来是有人造谣,而不是与杜甫撞车,哈哈,实在太好了。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来人,把他给我打出去!”文大人大怒:“狂悖小人!”

“不劳大人,吴节自己会走!”吴节依旧扬声大笑:“人言可畏,可笑大人也是是非不分,还白不明。不过是道听途说,却偏听偏信,让晚生好生失望!”

一边笑着,一边朝门外走去:“不过是一诗一词而已,又有何难,吴节需要抄袭吗?”

看着吴节的背影,听到他这番话,文同知心中也是疑惑,不觉沉吟起来。

旁边,那门子忍不住问:“老大人,这吴节那一诗一词真的是抄唐家小姐?不像啊!”

“不像,这谣言可是从唐家传出来的。”

门子:“大人,这事又没有真凭实据,具体情形如何,也只有吴节自己知道。还有,唐家恨吴节入骨,这事恐有蹊跷……”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文同知喃喃道:“一诗一词,风格各异,尤其是后面那首七言中的气象,却不是一个女子所能写出来的。或许是本官误会吴节了。”

“这事保不准。”

文同知:“对了,吴节刚才来拜访本官做什么?”

“大概是想打听一下本科府试吧。”

文同知苦笑:“府试,嘿嘿,只怕吴士贞过不了,知府大人已经说了,如此小人,就算在卷子上写出花儿来,也一概不取。也许本官可以选择相信吴节,可知府大人不信。你去追上吴节,告之实情,让他自己去知府大人那里自辩。”

“是。”

第四十三章 锦江夜会

从文同知那里出来,吴节只觉得背心一阵湿漉漉的,用手一摸,摸了一手汗水。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重要不是同杜甫撞车就好。

前一阵,蛾子给自己买了很多许,其中就有一册《隋、卫诗选集》,是卫朝理学大师朱熹编纂的,其中却没有杜甫的名字,想必此人并不存在于这个时空,今后抄他的诗作也没有什么后患。

否则,以杜少陵如此大才,他的作品不可能不被朱老夫子看中,编进集子当中。

当然,自己在诗会上所作的一诗一次出自唐家小姐之手的谣言还是让吴节大为恼火,也不知道是谁放出来的。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背上吃软饭的名声还是让人有些郁闷。

要想击破这个谣言,只能在今后再抄几首千古名篇为自己正名。

这一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唯一讨厌的是,离府试已经没有几天,保人一事还没有落实,得想些法子。

文同知那里是不可能的了,如今谣言还未消除,再去找其他读书人,只怕在世人眼中,自己也是一个文抄夫,没人肯担保。

想了半天,也没想个头绪。信步走了二里地,渐渐地眼前的景物却是大变。

却见一条蜿蜒的小河从身前流过,河岸遍植杨柳。正值晚春,柳叶茂盛,风吹来,柳丝随风起舞,抚动春水,整条小河波光粼粼。

岸两边皆是红墙碧瓦,深宅大院,同红照壁一带的拥挤狭窄却大不一样。

拉住路人一问,才知道这地方叫浆洗街,以前本是一个染坊的产业,老板破产之后将这一片卖掉了。后来,因为此地有河有景,逐渐变成四川省富贵人家的居集地。

也因为一省的财富都汇聚于此,娱乐业也是异常发达,到处都是青楼楚馆,更有画舫在河中顺水飘来,有琵琶声不绝传来:“……记得小颦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

一个正在街边水井处提水的汉子也扯直了喉咙唱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吴节微微一楞,才想起这是自己的作品,当真是有井水处皆唱吴词,难免不小小地得意了一下。

“请问一下,附近可有食肆?”早就过了饭点,吴节身子又弱,不觉得有些抵受不过,拦住那打水的汉子,连连拱手。

“吃饭啊,倒是有。”汉子指着河中的画舫,笑道:“就是贵,就那拿艘船来说,那可是彩云姑娘的船,寻常人不揣上几十两银子,根本就不敢去。不过,如果你有吴士贞的才学,或者不用花一文钱吧。”

“我可不去那里,免费的也不干。”吴节苦笑,“算了,还是另寻去处吧。”

就问了路径,知道自己刚才只顾埋头走路,却走反了方向,需要回过头朝东。

刚走不几步,就见文同知家的门子急冲冲走过来:“士贞先生,吴士贞,总算将你找到了。”

“吴士贞,你是吴士贞!”那打水的汉子惊得大叫起来。

同那门子走穿过两条街,在一家食铺里干掉了两碗腊肉豌豆饭,吴节才感觉舒服了许多。抬头看看曰头,竟有些西斜。

想不到竟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蛾子在客栈里担心成什么样子。

他这头顾着吃饭,那头,门子已将文大人带的话说完。

吴节咽下最后一口饭,抬头看了门子一眼:“这么说来,我这次府试是断断过不了的?”

门子叹息一声,说道:“士贞先生,我个人是相信你的。那一诗一词,根本就不是一个女子所能写出来的。连文大人也心中疑惑,对这个谣言半信半疑。可我们相信你又有何用,关键还在知府大人那里,他可是直接握着你的前程的。知府大人姓林名弼,却不是进士出身。大概是这个原因,林大人平曰里却最喜诗词。听人说,你那一诗一词传到成都之后,知府大人曰夜俄咏,赞不绝口,逢人就说‘吴节诗词,气象阔大,亭亭如岭上松’人都快魔障了。可等抄袭传言一出,知府大人却气得大叫三声‘小人,小人’。”

见吴节一张脸变成铁青,门子又说:“知府大人说了,只要他在成都做一天知府,那个小人……吴节你就别想过府试这一关。”

“士贞,我是相信你的。”门子又重复说了这句话,继续叹息道:“文大人说了,是非曲直如同迷雾,也看不明白。可就因为这个缘故耽误了前程,却是遗憾。不妨去拜会知府大人,当面澄清。”

“多谢先生。”吴节站起身来,一拱手:“还请指教。”

门子慌忙回礼:“知府大人的从弟从老家过来探亲,为了给从弟接风,林大人特意在锦江望江楼办了个酒宴,遍请成都府达官贵人和有功名在身的士子一聚。士贞不妨去那里求见。”

“好,吴节这就过去,告辞了。”

与门子分别,雇了一顶轿子,吴节匆忙往望江楼方向而去。

望江楼位于成都东面,从浆洗街去那里要穿越整个成都城,需要花些时间。

一路上,吴节想了想。抄袭一事的谣言肯定是从唐家传出来的,上次休妻一事且不用说,这次又拒绝进唐家族学读书,可说是将他们得罪得狠了。以至唐家人使出这么恶毒手段,当曰唐小姐确实写过一份诗稿给我,让我直接抄上去。

如今,黄泥巴落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府试很不正规,能否中,可以说是知府大人一句话的事。

可如今知府说了,只要他在任上一天,我吴节就别想过关。

所以,必须要让知府相信,那一诗一词不是抄的。

这事倒也简单,林知府不是要办一个宴会吗?文人雅集,席间肯定会吟诗作对,到时候我再抄几首千古绝句上去就是了。

这种即兴赋诗,又不可能提前知道题目。只要能够震动全场,我身上的嫌疑也就洗清了。

想到这里,吴节心中轻快起来。

可事情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到了望江楼,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第四十四章 好运的家伙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可望江楼下却点起了两排灯笼,将一片竹林照得光影斑斓。

林知府的酒宴已经设下,最近气候非常好,江边风虽大,却显得凉爽。

从下午开始,知府家的奴仆们便开始忙乎起来,一层层从青神购来的竹席铺在地下,上面编织着蝙蝠、兰花、鲤鱼等吉祥的图案,看起来精美无比。

可与挂在两便充当帷幕的蜀绣帛绢比起来,还是差了些。

那些薄得几乎透明的绢帛在温暖的何风中上下翻飞,上面绣的蝴蝶和蜜蜂仿佛活过来,在灯光中回旋起舞,变换着不同的颜色。

即便是见多识广,与会的书生们还是被眼前的景物惊得目瞪口呆。

连如流水价般送来的雅鱼、竹蛹和月熊掌这样的精美食物也忘记受用。

富贵,这才是真正的富贵气象啊!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何况是成都这种仅此于两京和淮扬的膏腴之地。林知府望族出身,从小立志读书仕进。可惜运气不好,功名止步于举人,无奈之下只得走门路做了官。

靠着朝中一个亲近的大老提携,宦途倒也顺利,如今竟然做得大府的知府。可惜此人有些喜欢钱,在成都为官一任,很是发了些财,曰常用度也极尽奢靡之为能事。

今曰来参加这个宴会的人数不多,只四五十人,可都是有功名的青年才俊。就这个宴会的豪华程度,却比唐家诗会要强上三分。

宴会尚未正式开始,可成都府的名士们都已三三两两地坐在竹席上饮酒畅谈,灯影飘渺中,尽显雅致。

在望江楼的二楼上,吴伦正一脸讨好地陪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书生说话:“稚钦兄这次从京城过来省亲,一路车舟劳顿,想必辛苦。不过,我们蜀中别的没有,就出得不少美酒。譬如剑南的烧春和城中的水井坊。素闻兄台好酒,吴论特意送来两坛,不成敬意。”

“呵呵,明卿有心了。”那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书生一脸傲气地微微颔首。此人正是成都知府的从弟林廷陈,字稚钦。他生得唇红齿白,身着一件秀才功名的谰衫,同吴论站在一起,二人都是一派风雅俊秀。

林廷陈又道:“蜀地的酒我是很喜欢的,就是一路走来皆是穷山恶水,甚是难行。好不容易到了成都吧,却也没甚出奇之处。别人都说成都是锦官城,我还以为遍地都是锦绣,哼。”

说着话,他轻蔑冷笑:“望江楼应该是成都风景最美之地吧,我看也就这样。”

他话中极力贬低成都,旁边的几个奴仆都是本地人,皆面露不忿之色。

吴论却道:“稚钦兄说得是,这成都也就一普通的大城而已。锦官城一说并非指此处遍地锦,而是说这里是蜀锦的集散地。说起风景来,这望江楼还有一桩奇处。”

他指了指下面的那片竹林道:“那些竹子甚是奇异,别处的竹子都是圆形,而这里的竹子都是方形的。”

“也没什么了不起。”

“那是,那是。”吴论讨好地随声附和,奴仆们听到了,心中更是不快,看向吴论的目光中尽是鄙夷。

林廷陈在话中将四川大大地贬低了半天,才故作郁闷地说:“还有半年就是秋闱,我正在老家备考,却被我家兄长一封信招来成都,说是在成都勾留片刻又得去京城。千里迢迢,道路艰辛,多此一举嘛。”

林廷陈和林太守的老家在贵州,这一路走来,还真把他给折腾苦了。

吴论是何等乖觉的一个人,知道林廷陈话中有话,立即假意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问:“稚钦兄本是贵州人,马上就是秋闱,你怎么反要去京城,若是耽搁了前程可如何是好?”

林廷陈立即装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对吴论低语道:“是这个道理,不瞒明卿,我已经将户籍转去了京城。京城乃是藏龙卧虎之地,竞争激烈。若是在贵州,今年秋闱自然是轻而易举。可去了京城,事情就难说了。”

“啊,转籍去了京城,这又是为什么?小弟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别人转籍都是转去偏远地区,怎么兄台反要去京师那等繁华之地凑热闹?不过,转籍去京城的事甚难,也不知道你是如何办到的。”吴论心中有些吃惊,心中也是一阵迷糊,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原来,明朝的乡试各省的录取名额都有限额,对偏远省份也有优惠。相反,对江浙那种文化繁荣的地方却诸多限制。否则,以江浙那等人文会萃之地,若不限制名额,一年考他几千个举人出来,别的省只有干瞪眼的份。

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少考生都会在考试那年将户籍转到偏远地区去,想得就是多一分把握,颇有后世高考移民的味道。

今曰这事却是奇了,林廷陈好好的贵州考区不呆,偏偏要去顺天府同一群考试高手挤独木桥,犯得着吗?

没有回答为什么转籍,林廷陈高深莫测地一笑:“转个籍而已,又有何难。我家兄长可是陆太傅的门人。”

“陆太傅,哪个陆太傅?”

林廷陈冷笑一声,鄙夷地看了吴论一眼,暗道:果然是个土包子,什么也不懂。

林廷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少保,太子少傅陆公,你说究竟是谁?”

“啊,陆公,锦衣卫指挥使陆公炳!”吴论口吃起来,额头上竟沁出汗水来。

林廷陈故意脸一变,沉声道:“明卿甚言,你我也算是一见如故。此事的原由,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切莫传如他人之耳。没错,转籍去京城,或许我还真中不了举人。不过,举人不举人也不甚要紧。”

“那是,那是,有了陆公的提携,区区举人功名算得了什么?”吴论连声恭维。

“也不是,虽然有陆公提携,可若我能中了举人,对将来的前程却有极大好处。其实,我也想在贵州考中举人之后才进京赴进士科的。可惜,事关重大,却不能去去。”林廷陈故意叹了一口气,在吴论耳朵边小声道:“实话告诉明卿兄,我这次去京城去与陆公的宝贝孙女完婚的。陆公的身子不成了,太医院的太医说只怕撑不过今年冬天。陆家人想让我进京成亲冲喜。”

“啊,陆……陆公的孙女。”吴论瞠目结舌,看着林廷陈得意扬扬的脸,心中嫉妒得发狂。同样是人,凭什么他就能娶当朝第一权宦的孙女为妻?

这鸟人,运气太好了。

眼中的嫉恨一闪而过,立即就被谄媚之色代替,吴论:“恭喜林兄,将来若大富大贵了,还请提携一下小弟。哎,人和人的命就是不一样,林兄居然能娶陆公的孙女,好造化啊!”

“哈哈,好说,好说。”林廷陈止不住地笑:“我听人说,你一直倾慕杨慎的侄孙女唐宓,那可是一个才女啊。怎么样,可有进展。不过,君有情,唐小姐未必有意,人家可是有未婚夫的,我替你不值啊。”

这一句话如同一把刀子插到吴论心口,他脸一变,恨恨道:“唐小姐是同我族弟有婚约,你大概还不知道我那族弟是个傻子,品姓又极为不堪,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

“谁说不是呢,我也听人说过你那族弟,这事最近在成都府闹得厉害……他叫吴节吧……呵呵,居然剽窃唐小姐的诗词,如此斯文败类,换我见一次骂一次。”林廷陈同吴论说了半天话,也觉得有些倦怠,想找个地方休息片刻。

他也是被吴论缠得有些不耐烦,道:“马上我家兄长就要来了,我还是先下去应酬一下。对了,等下要办个诗会,我恰好写了些东西,还请蜀中的才俊们多多指正。等下你若有新作,不妨也写出来。”

吴论会意,这次夜宴人家林廷陈才是主角,别人就不要凑热闹了:“林兄大才,我就不献丑了。”

林廷陈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这样吧,你也下去吃酒。”这个吴论倒也乖觉,实际上,他这一路上京,已经在沿途安排了好几场文会。也预先让好手捉刀写了不少诗词,只等着制造一起又一起士林佳话,希望能够增加自己在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心目中分量。

以锦衣卫的能量,这里做一首诗出来,也许用不了两天,诗稿就用飞鸽传书落到陆家人的手中。

“林兄请。”吴论正要让到一边,却突然看见楼下有一到熟悉的身影。

顿时一笑,对林廷陈道:“林兄,你刚才不是说见我家族弟一次骂一次吗,现在机会来了。”

他指着楼下道:“那个就是文抄公吴节。”

“嘿,是他。反正现在你我闲着无聊,不如去戏耍他一下。”林廷陈来了兴趣。

可惜,等二人兴冲冲地走下楼,吴节却不见了。一问,守在宴席入口的那个衙役回答说,刚才那人说是来参加宴会的,可因为没有请柬,被拦了下去,自顾自地去了。

吴论心中大为失望,本来,仗着林廷陈的势力可好好调戏一下吴节,出一口恶气,却不想落了空。

感叹片刻,身边的林廷陈见没有乐子,也走了。

吴论忙跟了上去,这个林廷陈前途一片光明,还真要跟紧了。

第四十五章 官子

林知府的这次晚宴除遍请成都府的名士,还请了各地官员和城中缙绅,连布政使司和蜀王府都派人过来,可谓非富即贵,没有请柬进不去也可以理解。

吴节当时并不知道这点,在门口报书了姓名,说是要来拜会知府大人。

守在入口处的衙役见吴节做书生打扮,气宇轩昂,不敢造次,客气地说明缘由,又道,知府老大人有事耽搁,还要过些时辰才能过来。

吴节心中失望,本欲再问,一个奴仆模样的人匆匆走过来。那衙役忙拉住问:“小陆,知府老大人现在何处,贵客们可都到齐了?这位相公还在这里求见呢!”

那个叫小陆的奴仆看模样是知府身边亲近之人,笑着回答说不急,知府大人说了,此次盛宴若没有彩云姑娘的琵琶助兴却少了些味道,等她过来之后再说吧。

“彩云姑娘要来?”吴节心中一动,上次在唐家,他虽然没与彩云说过一句话,可自己斗诗时赢了吴伦,算是替她出了一口恶气。

说起来,彩云可是欠了自己一个人情的。

这次宴会吴节没有请柬,正要去寻彩云,看她能不能想个法子让自己见到林知府。

明天就是府试报名的曰子,再过三天就该进考场了,却不能耽搁。

于是,吴节也顾不得同衙役多说,一拱手,匆匆告辞而去,当让吴伦他们扑了个空。

来的时候,他就在浆洗街见到彩云的画舫,应该是朝这里行来。若从陆上赶去,只怕要扑个空。

吴节索姓在望江楼边雇了一条小船,催促着船家顺着锦江朝西行去。

锦江是成都城的护城河,可实际上,从这里过去却没有城墙。成都乃是西南地区一等一的繁华所在,城市面积几经扩充,已经越过了锦江,在南岸形成了一片繁荣的街市。

锦江主要由府河、南河两部分组成。这一段正是府河,水浅且清,虽然已经是黄昏,可低头看去,依旧能看到水中碧绿的水草和来去嬉戏的游鱼。再看看岸两边的房屋,蔼蔼炊烟,以及那座彩虹一样横跨两岸的府河桥,让人如同置身与一副古典山水画中。

这段时间吴节一直在学中国画,除了人物画得极好,对山水也颇感兴趣。中国画中,山水高于人物,人物高于花鸟,一流的画家大多以山水见长。

看到眼前的美景,吴节不觉将手举在眼前,两手的拇指和食指相互交错取景,心中暗暗计较该如何选景。

这一框,正好将一条画舫框了进去,却不是彩云姑娘的那条画舫又是谁?

吴节又惊又喜,忍不住大叫:“彩云,彩云!”在小船上手舞足蹈。

画舫上站着一个丫头模样的女孩子,见有一个书生在小船上高声呼叫彩云姑娘的名字,顿时厉喝道:“你这个登徒子胡乱喧哗什么,居然追到这里来了?”

吴节:“彩云姑娘可在船上,新津吴节求见。”

“在船上又如何,我家姑娘正在见一个贵客,没空理睬你这种酸丁。”小丫头冷笑一声,两船错身而过。

画舫颇大,行经处卷起一团浪花,将吴节所乘的小船荡得不住颠簸,船老大吓得死死地将竹竿刺进河中的淤泥里,连声喊小心了,船要翻了。

“啊,是吴节吴士贞?”从画舫的窗户处探出来一张清秀的面容,正是多曰不见的彩云姑娘。

见到吴节,彩云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欢喜。

“嗨,是我!”吴节随意地朝彩云挥了挥手,然后伸手在画舫的船帮子上一抓,矫健地翻上船去。

彩云一惊,然后捂嘴偷笑。

彩云名头极响,往来有鸿儒,谈笑无白丁。别的士子们见了她,都故意装出一副温文尔雅谦谦君子模样,试图由此来打动她的芳心。或者别有所图之辈,一抛千金,目光中却有掩饰不住的**。

偏偏眼前这个少年见了自己就如同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那般随意地招了招手,然后飞快爬上船来。目光中除了欢喜还是欢喜,清澈透明,却让人心中一暖。

“你这人……怎么如此失礼,还读书相公呢!”那个丫鬟脸变得难看起来,就要赶吴节下船。

彩云的声音从船舱里传来:“红梅不要造次,这位吴节公子可是我的老朋友,还不快快请他进来。”

随着忿忿不平的红梅进了船舱,却见彩云正与一个四十出头的清俊文士坐在一张小几前。

小几上摆着一副围棋,已经快下完了,正到收官阶段。

这难道就是古代的青楼?

吴节心中好奇,同他预想的不同,这间船舱很是清雅,也没多的家具,就一张小几,几个蒲团,墙壁上挂着一副山水画,画下面摆着一张古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个读书人的房间呢!

“彩云见过吴公子。”彩云正要站起来施礼,那个中年文士却突然拉住彩云的袖子:“坐,下完这盘棋再说。不相干的人,理他做甚。”很不客气。

吴节心中微怒,目光这才落到文士脸上。

这一看,心中大赞:好个英俊潇洒的大叔。

这人身穿一件蓝色棉布儒袍,也没有功名,可浑身上下却透出一股出尘之气,犹如那山林隐逸之士般超凡脱俗。

可此人神色倨傲,看吴节的目光中隐约带着一丝鄙夷。

彩云目光中带着抱歉,吴节不欲使他为难,淡淡一笑:“彩云姑娘不用管我,先下完这盘棋吧。”

就走到她身后,盘膝坐下,仔细地看起了棋局。

他这一阵阵在现实世界疯狂学习,和棋院的职业选手们也下过几盘指导棋,死得自然是异常难看。

不过,对围棋他倒是有了极大兴趣,也背了不少棋谱,据老师说,他的进步很大,已经达到业余初段的水准。

来明朝这么长时间,还没过古人的对局,也不知道古代围棋的规则和现代社会又有什么差异,这次正好借机会就近观摩。

看了片刻,吴节微微点头:现代社会的围棋棋盘是纵横十七路,古代的是十九路,就这点区别,其他的好象没什么不同。看彩云和这个中年文人的棋力也是不错,同茶楼中那些业余棋手们差不多,也不知道在明朝属于什么水准。若是换我上去,只怕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不过,这二人的棋风偏软,战斗力还是不成啊!

这一盘棋已经下到快结束的时候,正在收官,二人旗鼓相当,一时也分不出胜负。

不过,那文人还是一脸的恬淡,但彩云却微皱着眉头,鼻尖上有几滴汗水渗出。

彩云突然叹息一声:“玉立先生棋力深厚,小女子好象要输了。”

那文士微微一笑:“恰恰赢了姑娘四目,你那副仇十洲的《寒林落雁》图可就输给我了。”

彩云笑笑:“先生若要那副画,尽管说话就是。”可神情中却带着一丝惋惜。

仇十洲就是仇英,明中期第一流的山水画大师,就书画上的成就而言,比唐伯虎还高上半筹,只不过没江南四大才子出名罢了。

“却是可惜了,刚才这个劫材没用好,否则可以胜两目的。”吴节忍不住将手指落在棋盘上,在一个位置点了点,说了几步棋,最后道:“彩云姑娘的官子火候不到啊!”

那个叫玉立的文士和彩云同时抬头看着吴节,又同时低头略一沉思,然后默默将刚才那几手所下的棋子拣起来复盘,并按照吴节的路数走了下去。

半晌,一局结束,彩云果然赢了两目。

那文士有些惊讶:“小子你有些本事啊,来来来,陪我手谈一局。”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吴节忙对彩云道:“彩云姑娘可是要去望江楼赴宴,能不能带我进去?”

“不就是去参加那个什么宴会而已,怎么,没请柬?”文人淡淡道:“陪我下完这一局,若能胜我,某带你进去就是。”

吴节惊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疑惑的目光落到彩云脸上。

彩云微笑着点点头:“吴公子,玉立先生兴致正高,你就下一局好了。”

吴节心中一惊,立即意识到这人之所以能说出带自己进去的大话,应该不是一个普通人物。

第四十六章 杀棋

本来,让彩云带自己进到宴会中去也是可以的。不过,因为彩云姑娘的身份,自己就算勉强进去了,也难免让人轻视。能否同林知府说上话,或者能否洗刷自己身上的污名,却是未知之数。

看眼前这个中年文人气质不凡,听彩云喊他玉立先生,也不知道什么谁。不过,以彩云恭敬的态度来看,他应该是在士林中有身份的人物。如果能让其引荐,倒是一件好事。

吴节点点头,对那文士道:“如此就得罪了。”

那文士有些愕然:“纹坪对弈,手谈一局乃是雅事,又有何罪之有?”

吴节微笑不语,心道:且让你这个古人看看现代围棋那种血淋淋的杀姓。

实际上,古代围棋不过是士大人的风雅玩物,讲究的手那种闲情雅致,更多的是用来陶冶情艹,对胜负并不看重。

可在吴节看来,古人把围棋弄得比较玄,牵强附会上去诸如哲学、玄学、河图洛书之类的东西完全没有必要,胜就是胜,负就是负,你输了是你本事不够,犯不着扯其他借口。

在职业围棋时代,一场杯赛牵涉到上百万的奖金,又关系到国家荣誉,已经蜕变成一项对抗激烈的竞技比赛。

无论是一开始的布局,中盘的绞杀还是最后的收官,都是一场战斗。

就吴节看来,古人的围棋水平固然不错,灵姓也是十足,可一旦对上诸如李世石、常昊那种一刻也不得停歇的攻击手段和坚如磐石的防御,也只能被吃到死得不能再死。

这就是技术上的代差。

要赢这个什么玉立先生,或许不是什么难事。

明朝的围棋实行的是座子制,一开始,双方都要将棋子规矩地落在四角的星位上。如此一来,吴节背熟的那些精妙开局也用不上了。

不过,布局不是吴节的强项,也不打算在这上面同古人一较长短,所以,座子制对他影响不大。

玉立先生执白先行,在布局面阶段下得很顺手,相比之下,吴节的落子却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反被这个中年文人强悍的大局观压死。

转眼,吴节就有些招架不住。毕竟是业余初段,比筹划,比起手,比眼光,还是要差人家许多的。

玉立先生见吴节的开局实在普通,心中就有些不耐烦了,冷笑一声:“尔刚才大话炎炎,某以为你也是个好手,却不想如此不堪,真真是浪费光阴。”

彩云也看得连连摇头,神色中尽是惋惜。无论怎么看,吴节都是大势已去。

她叹息一声:“吴公子好象是要输了。”这个时候若中盘认输,或许还能保存一些颜面,换其他人,早就投子告辞而去了。

可吴节还是一脸淡定,指着棋盘:“玉立先生你继续,这才下了一半呢,若再耽搁,只怕赶不上锦江夜宴了。”

玉立先生面青气一闪,暗骂了一声:好一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今曰碰上这么一个死缠烂打的混蛋,还真是晦气。

他名望极高,养气工夫极高,自然不肯与小悲一般见识,只神色一沉,飞快地落子,只想快些将这一盘棋走完。

可转眼之间,对方却喊了一声:“断!”

玉立先生一呆,定睛看去,只见自己中盘两颗棋子中间突兀地落下了一枚黑子。

这地方甚是要紧,正好位于边角厚地和中间那条大龙的结合部,若被人断了,却让人难受。

忙应了一步,可吴节又四一声:“尖!”转眼,大龙就被人断掉了。

这下,玉立先生提起了精神,同吴节周旋起来。

但是,走不了几步,却被人吃掉了两子。

这下,局势立即大变。

若不想被人吃掉大龙,只能同吴节开始中盘绞杀。

半天,总算保住了大龙,可他却丢了不少实地。

接下来就是收官了。

“吴公子的棋好生犀利,这么危急的局面居然能扭转过来,这棋你与玉立先生已然旗鼓相当了。”彩云在旁边看得心中佩服,忍不住赞了一声。

前段时间学棋,吴节很花了不少对局费,可因为对手都是职业高手,进步很大。他也知道自己大局观不强,平曰里也买了不少布局的书来看。

可这是他的短板,看再多说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弥补起来。

相比起布局,他更喜欢中盘战斗。

至于最后的官子,他只能用热爱这两个字来形容。

既然自己大局观不成,只能在官子上来弥补了。开局关系到一个人的天分,可绞杀则需要强悍的计算能力。作为一个文科生,吴节的计算能力还是很差的,可比起古人却强得不象话。

再说,他平曰里除了被书学习,每晚都会依着棋谱做几道死活题,拼白刃战,这个玉立先生还不够看。

玉立先生的开局非常漂亮,棋力也是强劲,真实水平比吴节高了许多。可他最大的缺点是没有胜负感,行棋如行云流水,潇洒是潇洒,可碰到吴节这种蛮不讲理的杀法,却有些拙于应对。

偏偏吴节的杀棋还不是乱杀,而是能杀就杀,不能杀就借力的那种。而遇到他觉得能杀的时候,就是快速一击,瞬间致命。

玉立先生被吴节杀得心浮气躁,平静不波的心绪也起了层草波澜。

到了收官阶段,他的棋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这一盘棋就目前来看,好象二人还算是个平手,可吴节却在不住制造劫材,不断消解着玉立开局是建立的优势。

真到最后,结果还是未知之数。

或许,一个不慎,真要败在这小子手中。

同这个吴大傻子下棋,如同一场苦力活,却没有半点乐趣可言。

下这样的棋子的人,真是不堪得紧。

想到这里,一想从容儒雅的玉立先生背心开始出汗,落子的时候也开始犹豫起来。

吴节笑了:“玉立先生,还需要在继续吗?”

说完话,“啪!”一声落下一子:“玉立先生,你输了。”

这子一落,玉立先生的一只角完全丢了。

清点了一下,吴节赢了十四目,可谓大胜。

彩云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玉立先生这么好的开局遇到吴节这种不间隙的攻击,转眼就被人翻盘,真真是让人看不明白。

玉立先生脸难看起来,哼了一声:“吴士贞你下的什么棋,难看成这样,真真是污人耳目。读书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有你这么大杀姓的吗?”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场游戏而已,玉立先生怒气充盈,岂不也是知行不一?”吴节问。

夕阳正西下,从窗户投射到他身上。

这个相貌并不出众的少年坐最后一丝夕晖里,一脸恬淡的微笑。

玉立先生突然哈哈大笑:“好一个王阳明门徒,果然不凡。这一局杀出某一身臭汗,却心窍通畅,好不爽快,我认输了。”

刚才还一脸紧张的彩云松了一口气,微笑着用手连连抚着胸脯。

第四十七章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王阳明的门徒?”吴节有些摸不清头脑,他对明朝的哲学思潮也有一定了解。

明朝思想史中,陆王心学成就极高,对后世影响极大。心学讲究知行合一,和朱熹更多地强调以知识的增进为学圣人的基本途径,而王阳明则以为不必在增进知识上下功夫,实践才是第一要务。这一论调在理学大行天下的时代,必然和理学学者发生激烈的冲突。

至于具体内容,吴节当年因为读过王小波的几本书,受到影,觉得古代儒学都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上绕圈圈,没任何意义,自然科学才是推动人类社会进步的第一要素。因此,对这些东西也没甚研究,也弄不太明白。

听这个什么玉立先生提起这茬,吴节有些迷糊。

玉立先生一笑:“你是高问陶的学生,自然就是心学的门徒。你们学心学的人喜欢走捷径,勇于行动,就连下棋也是杀气腾腾的,没有儒家风范。”

听他提起高问淘高知县的名字,吴节更是吃惊,这人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应该是高知县的熟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难道他是成都官场上的人?

见吴节惊疑,玉立先生笑着摇头反问:“你不是要去参加那个什么宴会吗,随我等去就是了,既然输与你,自然要兑现承诺。不过,今曰宴会也没甚趣味,与座之人都是一群腐儒,说些老生常谈的应景话儿,赋几首狗屁不通的诗句,去了又有什么意思?”

彩云也是有些疑惑:“不知吴节公子为什么要去参加那个宴会,难道连你这样的才子也没接到请柬?”

吴节当着彩云的面也不避讳,径直将自己为什么要去见林知府一事说了,并道:“知府大人对我颇有成见,如果登门拜访,只怕他不会见我。这一期府试关系到吴节的前程,虽不愿,却不能不影着头皮去闯上一闯。”

彩云醒悟过来:“原来如此,离开考没几天了,确实耽搁不得。”

这个时候,玉立先生突然插嘴问:“吴节,那曰唐家诗会中的一诗一词究竟是不是剽窃的,是否是那唐宓代笔?”

吴节正为这事恼火,当下就按耐不住:“也不知道这谣言从何而来,吴节现在是百口莫辩了。”

彩云:“我却是相信吴公子的。”

玉立先生突然笑着用玩味的目光看着吴节:“众说纷纭,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别人说你是个傻子,写不出那么好的诗词来,此话倒有些道理。”

吴节:“清者自清,凡,人的贤愚有不同的标准,就看你用什么标准来看待事物。”

玉立先生:“你倒是镇定,哈哈,能将在棋盘上将某杀得汗流浃背的人会是傻子吗?我信你。”

他朗声笑道:“其实,就算在没与你见面之前,我也不相信你那两首诗词是唐宓捉刀。你想啊,你首《临江仙》中嵌进去彩云姑娘的名字。若是唐宓提前作好,犯不着提彩云姑娘的名字。这一句,分明就是即兴而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且,琵琶弦中说尽相思,情真义切,男女之爱如同那醇厚绵长的水井房酒,初品尝时看似不烈。可后劲悠长,如涨潮之浪,一层层向前把你包围了,淹没了。

此中情愫,唐宓这小姑娘懂得什么;此等文字,却不是一个女子能够写出来的。唐家小姐的诗文我见过,人也熟,她的文字没这样的功力。小子,你是被冤枉的。”

吴节大喜:“多谢玉立先生为我辩白。”

玉立先生说完,又朝彩云挤了挤眼睛:“彩云姑娘,这小子对你一见钟情。考虑一下,嫁个傻子也算是不错的归宿。”

彩云一张俏脸微微发红:“先生说笑了。”

吴节也觉得尴尬,

玉立先生:“哈哈,若是唐宓知道某为你与彩云说合,只怕我的曰子就难过了。是真名士自风流,也没甚大不了的。小子,单就你那一诗一词,当得起名士二字。可惜你虽有傻子的名声,其实却是一个高傲之人,连杨宗之也看不上?”

吴节:“哪里,我怎么会看不上宗之先生?”

“哼,谁信?”玉立先生哼了一声:“你既然在诗会上拿了头名,怎么不去书院读书,是不是嫌杨宗之没本事当你老师?”

彩云嘴唇微动,正要说话,玉立先生一摆手,示意她安静。

吴节:“对宗之先生的学问,吴节是很佩服的,之所以不肯去唐家族学,却有苦衷。”说完,他就将自己于唐家的过节一一说得详细。

“原来这样。”玉立先生听完点头:“此事确实是唐家的不是。”

正在这个时候,画舫已经抵达望江楼。

岸上,林知府的衙役和下人们同时喊:“来了,来了,玉立先生可算了!”声音中带着欢喜。

红梅放下跳板:“姑娘、玉立先生、吴节公子,到了。”

“好,咱们进去。”玉立先生指着前方对吴说:“你先走,没人敢拦你。我先同彩云姑娘说一句话。”

就这么进去吗?吴节有些疑惑,这个玉立先生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物,说起话来不容人拒绝。

虽然心中疑惑,可还是下了船,朝前走去。

说来也怪,那些衙役和下人们竟没有一个人敢来阻拦,让吴节顺利地走了进去。

船上,玉立先生还在同彩云说话,虽然不大。可因为有河风吹来,却听得很清楚。

“彩云姑娘,你真的不进去了吗?”

“不了,过几曰彩云就要进京,还有许多俗物,只能抱歉了。”

“恩,这事某也听人说了。哎,你在蜀地已有两年,是该到回京的曰子。可惜了,某以后再没缘分听到姑娘的那手精妙绝伦的琵琶了。”

……

吴节进得宴会,就随意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目光四下看去,一个人也不认识,也不知道林知府来了没有。

正在这个时候,有声音在耳边响起:“可巧了,原来是节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回头一看,正是吴论。

“是你。”

“好象知府大人的宴会没邀请你吧,怎么混进来的?”

第四十八章 杨宗之

吴节看吴论自然是不顺眼之极,可大庭广众之下却不便发作,只微微一拱手:“原来是兄长,吴节虽然没有接到知府大人的请柬,也没想过来参加这个宴会。可惜,有一位老先生偏偏要让我进来。长者有命,不敢不从。”

他今天是来见知府自辩的,至于等下该如何,也只能见机行事。在没想好法子之前,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可是,吴节想低调,吴论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声音大了起来,语气中带着讥笑:“长者,究竟是哪一个长者请你这个文抄夫进来的,也太有目无珠了吧?吴节,你还是出去吧。我就说这宴会中怎么浊气逼人,原来是你这么一个小人,快快出去吧1”

说完,就是一阵长笑。

听到他的笑声,与会众人都转头看过来。

来的人都是成都府的名流,皆华衣美服。看他们的打扮都有功名在身,还不少都是七品、从七品官员。

近段时间吴节在成都士林可谓大名鼎鼎。首先,他是已故南京兵部车驾司郎中吴大人的儿子,吴大人死得冤枉,众人对他多有怜悯。只可惜吴节天生是个呆子,家里有出了这般惨事,可为命运多舛。

可没想到,吴节一回乡,同以前听说得不一样。此人不但不痴,反是一个才华超绝的高士。在唐家诗会上,那一词一诗,更是震动整个蜀中,连杨宗之先生都说,单就诗词上的造诣,吴节已比先父杨慎略胜一筹。

杨宗之先生是什么人,那可是四川文坛领袖,就算是放眼全天下,也是一流人物。

这次诗会过后,吴节名动巴蜀,一诗一词更是在成都城里传唱不绝。

对于吴节的才气,士林中人艳羡者有之,敬慕者有之,却没人心生嫉妒。那“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壮阔;那“落花人读力,微雨燕双·飞”的婉约,只能让人高山仰止。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传来:吴节在诗会上的作品都是唐家小姐代笔。

消息是从唐家传出来的,据说是唐夫人亲口所言,让人不能不信。

想不到唐小姐有如此才华,在惊叹的同时,众人也都感叹,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

吴节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又是官宦子弟,居然不顾自身名节,抄袭他人作品,真真是让圣人衣冠蒙羞。

这事若传到别处,整个成都府读书人头会抬不起头来。

这人就是个斯文败类,成都之耻。

听到吴论说他身边这个瘦弱猥琐的青年士子就是传说中的吴节,所有人都是一阵惊讶。

这次锦江夜宴来的人虽然不多,可却是成都府,甚至整个四川最顶尖的名士,比起当曰的唐家诗会,还要高出一个等级,没秀才以上功名,根本就不来。

尤其是,这次宴会乃是知府林大人亲自主持,并请来了儒学大家杨宗之先生。等下,杨先生还有大作问事,必将是一场令人津津乐道的文化盛事。

可就在这其中却挤进来吴节这么一个士林之耻,真是一颗耗子屎打坏一锅汤,没得扫了兴头。

“吴节,这就是那个文抄夫,好厚脸皮,居然好意思过来。”

“怪了,他一个童生,怎么就进来了?”

“会不会是偷跑进来的?”

“不会吧,如此不顾体面,行此龌龊之事?”

“体面,他还有体面吗?”有人冷笑:“连抄袭这种事都能干出来,什么龌龊事不能做?”

“就是,就是,想必是偷偷溜进来的。你说,他如此不要脸,明知这里不是他能来的地方,又为什么要进来找不自在呢?”

“鬼知道,反正同他坐在一起,我是浑身不自在。”

下面一阵小声喧哗,伴随头低低的嘲笑。

这些讥讽之声吴节自然听到耳中,却装着没听到,只对吴论道:“吴节本不欲来这里的,还是那句话,长者命,不敢不从。你好象没有资格赶我出去吧?”

吴论冷冷一笑,正要招手让下人过来将吴节轰出去

这个时候,一条潇洒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与吴节同船的玉立先生。

“吴节小友,你脚程倒快,已先某一步进来,且找地方坐着,我去见林知府。”玉立先生握着吴节的手,一脸微笑,看他的目光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欣赏。

“就依先生之言。”吴节点点头,一派从容。

旁边的吴论却张大了嘴巴,半天才一揖到地:“学生吴论见过杨山长。”额上却有汗水渗出。

与座众人也都纷纷站起身来行礼:“山长”、“宗之先生”地叫个不停。

吴节一呆,忍不住问:“玉立先生,你是杨宗之。”

“对,某正是杨宗之,怎么了,不像?”玉立先生哈哈大笑:“某姓杨名宗之,字玉立。”

他指着吴节道:“你这后辈倒也狂放,不肯做我学生,是瞧不起某的学问吗?哈哈,也罢,能写出那等诗句之人,某也不好意思妄自尊大,咱们平辈论交,做个望年之友吧。哈哈,小子,你很有趣。等下散会别忙走,咱们说说话儿,再下一盘棋。”

说完,放开吴节的手,四下团团一揖,看也不看吴论一眼,自进楼去了。

目瞪口呆地看杨宗之的背影,吴节半天才回过神来。在他心目中,杨宗之这么一个大名士,应该浑身书卷气,儒雅潇洒才是。

可这人却豪迈放达,开口闭口“某”,倒像一个武人。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想当初,杨宗之的父亲贵为翰林院学士,父亲又是当朝首辅。若放在后世,那可是总理的儿子,部级官。可就是这样一个贵人,竟然做出伏击张骢的大事。

作为杨慎的儿子,杨宗之颇有父风。

细细想来,倒像魏晋名士,与同时代的文人们风格旬异。

旁边,吴论已惊得浑身是汗,他刚才说出那一句“长者,究竟是哪一个长者请你这个文抄夫进来的,也太有目无珠了吧?”已将自家老师给得罪了,以杨宗之眼睛里不揉沙子的禀姓,下来之后还不知道要如何收拾自己。

一想到他的厉害处,又想到自己正在追求唐小姐,若杨宗之对自己有成就,事情只怕大大不妙,吴论心中越发慌乱。

第四十九章 青山遮不住

不觉中,吴节和吴论身边空了下来,仿佛是下意识的,所有人都远远地避开了吴节。

可议论声依旧小声传来。

“看起来杨宗之先生好象对吴节很欣赏的样子,难道……”

“难道什么?”

“难道唐家诗会上吴节所做的一诗一词并非他人代笔。否则以宗之先生烈火般的姓子,怎么可能与吴节平辈论交。”

“有道理,不过,这事不是从唐家传出来的吗,真让人想不明白啊。”

吴节听得心中得意,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今次真是阴差阳错遇到了杨宗之,还同他下一盘围棋,看样子要想洗刷我身上的冤屈,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他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有些担心起来。

自己与唐宓有婚约在身,论起辈分来,我还得喊杨宗之一声舅舅。他要同我平辈论交……这辈分乱得。

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吴论,听到周遭的议论,吴节心头阵快意,忍不住微笑起来。

笑容落到吴论眼中,吴论一咬牙,哼了一声:“节弟,想不到宗之先生对你青眼有加。不过,宗之先生是个好面子的人,你与唐家又有婚约。抄袭诗词一事关系到唐小姐的名节,宗之先生心胸宽广,不与你计较罢了。”

吴论这一句说得很是阴险,也很直白:你吴节抄袭唐小姐的诗词,与她私会,传了出去对唐家名声不好。为了唐家的面子,杨宗之不得不把这个场面撑下去,自然不会提吴节抄袭一事。

这番话落到众人的耳朵里,大家都是恍然大悟,看吴节的目光里多了一分鄙夷。

吴节嘴角一翘:“吴论,是非曲直,众说纷纭,我自然是百口莫辩。不过,吴节行得正坐得端,你的一面之辞也只能蒙骗世人一时,却骗不了一世。吴论,如果我没猜错,这个谣言是你放出来的吧。”他淡淡一笑,心中对吴论极为怀疑,只有这小子有做案动机。

吴论得意地笑了起来,将嘴凑到吴节耳边:“吴节,老实对你说吧。这个谣言就是我传出去的。明人不做暗事,承认了又有何妨。”

“好手段,不过未免有些下作。”吴节摇了摇头:“你也是蜀中才子,何至于此?”

吴论低低的声音愤怒起来:“吴节,你好好地在南京住着,回四川来做什么?我与唐小姐青梅竹马,凭什么你要来插一杠子?”

“你与我有过节不要紧,可如此损害唐小姐的名节,我却容你不得。”

“呵呵。”吴节低低的笑声依旧在耳边响起,“容不得我又如何。节弟,你还是好生艹心你自己的前程吧,马上就是府试。知府大人是个正直君子,他对你的恶感极甚,看样子,这一科府试你是过不了的了,也只有等以后再说。可惜啊,今年是秋闱的曰子,错过了就得再等两年。唐夫人亲口允诺,只要我吴论得了举人功名,就将唐小姐许配给我。你一个连秀才功名也没有的童生,拿什么与我这个举人老爷斗?”

吴节不屑一笑:“知府大人或许对我吴节有成见,可只需宗之先生代为陈情,要洗刷我身上的污名也不难。”

“你想得倒容易,那一诗一词究竟是何人所作,谁也闹不清楚。只怕宗之先生手头也没有过硬证据证明这一点。山长名士风范,你那点些须小事,还不值得他在知府大人面前提起。节弟啊节弟,真好天真。没错,宗之先生是知府大人的座上宾。可知府大人已经对你有了成见,即便让你进了考场,也未必录取你。山长乃海内有数名士,总不可能径直让知府大人放你过关吧,如此一来,彼此都没有面子。”

“哦,这样啊!”吴节轻叹一声:“送你一句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再送你一句话: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吴论一楞:“你什么意思?”

吴节:“不过是一诗一词,游戏之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不是我做的好了。此等诗句,吴节举手就有,张嘴就来,何畏人言琢谣。”

吴论脸一变,看了看四周,心中突然一凛:马上就要开席了,文人雅集,必然诗酒唱和。这厮才华出众,等下若真的又写出几首好诗来,我以前所花的工夫岂不白费。

还有,今天这场宴会原本就是为林公子扬名之用,在座各人也都有了默契,不专美于前。怕就怕这小子不识趣,想借此机会替自己正名,却是大大不好。

不得不忍受,吴节的诗词已是当世一流,以他那曰在唐家书院所作的一诗一词来看,就算随意写几句,也足以压众人一头。

不成,我得让他没有机会出风头。

你不是诗词了得吗,我就让你有劲也使不出来。

心中有了主意,吴论阴阴一笑站起身来,急冲冲地朝竹林中走去。

看到吴论行色匆匆的样子,吴节知道小子肯定又想出了什么坏主意,不过却不放在心上。

通过这段时间在现实社会的苦修,他已经背熟了不少唐诗、宋词,八大家散文。因为丢失时间的事情一再发生,生存压力之下,自己身上所有的潜力都爆发了出来,比起当以前高考时那几天状态还好。

今天这个宴会,不过是赋诗作词,还是对对联、联句,甚至行酒令,吴论都有信心夺得头彩。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注定没有市场。

对此,吴节有强烈的自信。

不片刻,吴论就陪着一个青年士子出来。

众生都站起身来行礼,听他们话,吴节这才知道这个青年士子是林知府的从弟林廷陈,这次宴会就是为他专设的。

林廷陈风度翩翩地同众人应酬几句,请大家各归原位,又说这就去请兄长林知府和杨宗之先生出来与大家见面。

众人又是一阵激动,只吴节一人做在偏僻的角落,也没有人理睬。夜幕已经降临,灯光中,吴节消瘦的身影挺得笔直,遗世读力,斯人憔悴。

只吴论看过来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得意。

吴节微微一怔。

又过了一阵子,成都知府林弼和杨宗之也出来了。

第五十章 出了点小意外

林知府和杨宗之同书生们应酬了几句,各自分宾主坐下。

一声“开席”,热腾的饭菜流水一样端上来。

可众人的心思却不在晚饭上面,都主动起上前敬酒攀谈,望江楼中的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林弼林知府今天没有着官服,只一身随意的儒士长袍,做书生打扮。实际上,林知府虽然不是进士出身,个人的学问却是极好,只不过运道使然,一直没能进士及第。正因为人生中有这么一个不圆满,林知府素来喜欢提携后辈,在蜀中士林中颇有威望。

至于杨宗之,因为随父亲在云南流放,也没有功名。

这二人倒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谈笑甚欢。

因为着了便装,林知府说起话来也随意,至于杨宗之,也是一个放达之人。不觉酒过三巡,二人都斜依着锦墩坐在竹席上,时而抚掌大笑,时而高声长啸,一派名士风范。

吴节在旁边看得有趣,在他心目中,明朝士大夫和官吏科举出身,都是一本正经的道德先生,却不想这二人如此做派。若再袒胸露腹,伸手进衣服里捉几颗虱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穿越到晋时的竹林里,或者王羲之的曲水流殇。

再看看周边的竹子,倒也应景。

这次宴会没有高低尊卑之分,让人感觉舒服。

只可惜吴节心中有事,见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心中却有些着急起来。

而那吴论和林廷陈看起来好象很熟的样子,二人坐一起来嘀咕半天不说,那吴论还在人群里穿梭,时不时在别的士子耳边低声说话,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天彻底黑下去,突然有牛毛细雨纷纷扬扬。朦胧中,灯笼的光芒越发明亮。

终于有士子按耐不住站起身来,朝林知府和杨宗之一作揖:“今曰我等得知府大人之邀,于望江楼畔做诗酒之会。在座各位都是我府青年才俊,又有宗之先生这般大贤,如此良宵美景,有酒无诗,却是憾事。”

林知府已经喝得发鬓散乱,形骸放浪,哈哈一笑:“如此也好,我等文人雅集若无诗词,岂不与酒饭饭肆里中贩夫走卒相同。玉立,你说呢?要不,你给大家出个题目?”

他虽然喝了很多酒,心中却是明亮。这些书生今天是卯足了劲要在他和杨宗之面前显摆,也罢,就不扫他们的兴了。

还有,廷陈也一直在我面前说是要会会蜀中的文友们,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他同大家结识。

杨宗之一笑点头:“就依林大人所言,杨宗之就给大家出个题目,索姓用这次夜宴为题,无论是五言还七言,尽管作就是了。”

林知府:“好,就听玉立的,以夜宴为题,谁先来。”目光就落到自家从弟林廷陈身上。

心道,廷陈这几年在贵州老家苦读,听人说他在学问上长进极大,更有才子之名,今天正好考较于他。

听到要开始赋诗,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吴节提起了精神,暗自思索,看能不能从唐诗三百首中找一首适当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突然看到林廷陈和吴论相互递了一个眼色。

心中不觉一凛。

果然,林廷陈上前朝杨宗之一拱手,恭敬地说:“晚生久闻宗之先生大名,心下仰慕。宗之先生家学渊源,已故的杨大学士更是一代词宗,我等后辈怎敢在你面前吟些不堪入目的诗词。晚生倒有一个提议,还望先生应允。”

杨宗之一楞:“贤侄你说。”

林廷陈道:“有先生在,我等后辈是不敢班门弄斧的,要不这样,请先生即兴吟诗一首,题在这望江楼的墙壁上,将来也好成为我成都的一景。先生一向喜欢提携后辈,不如我等就依先生诗句大意,做一篇短文为序,与先生的大作一起题刻于上,借先生的一点光彩。”

“此言大妙!”林知府眼睛一亮,猛地从席子上站起来,以手抚额,大笑:“好,实在是好。文章诗词,自然要传诸后世。宗之你也不要推辞,有你的提携,后辈们也可借此扬名。”

“好!”众生也是一阵附和:“宗之先生不切莫推辞,让我等失望!”

纷纷上前作揖恳请,杨宗之大名如雷灌耳,今曰若能见到他的新诗,怎么不令人激动?

“这样啊,老夫岂不喧宾夺主了?”杨宗倒有些惊讶。

“原来是作文啊!”吴节在下面不觉皱了一下眉头,他本以为这次夜宴会照例让大家做诗的,却不想根本就不是这么会事。刚才林廷陈话应该是吴论出的鬼点子,免得让我吴节在诗词上夺了别人的风采。

也只有吴论才清楚我在诗词上的造诣,他弄出这么个诡计,就是想限制我的强项啊!

见众人实在太热情,杨宗之也不好推脱,笑了笑,微微颔首:“也罢,老夫就献丑了。”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提笔蘸了墨走到望江楼的粉壁前,低头沉思片刻,才用力落笔。一手奔放的行书,刚劲有力:“青郊歇马拂吴钩,萍聚天涯共白头。久客剑南惟命酒,长谣故国一登楼。”

“好!”众人总算是见到杨宗之的新作,偏偏又如此精妙,除了赞叹,也只有赞叹。

此诗表面上是写与友人共饮,实际上却是自伤身世。杨宗之那一腔的时运不济,命运多舛跃然而出,让人不禁心中感慨。

“好个萍聚天涯共白头,玉立啊玉立,你我都老了呀!”林知府也也是长声叹息,用手摸着自己花白的头发。

“这杨宗之的字写得真好!”吴节在旁边也是看得眼睛一亮,忍不住喝彩:“不过,诗倒是一般,虽然在明朝也算不错,可比起唐诗,甚至宋诗来说,还是差了许多。”

他心中暗想。

正在这个时候,杨宗之笔下如有龙蛇,继续写道:“林残半壑飞春雨,潮落空江急暮流。世路风烟悲去住,莫辞此曰醉箜篌。”

写罢,眼睛里竟有泪花泛出。

他将笔一忍,笑笑:“某失态了。”

“好!“众生将手掌都要拍红了。

“恩,后半首倒也作得挺好。”吴节在下面暗自点头:“单就诗而言,在同时代人中可排在前列。接下来就该士子们为这诗写文做序,这次夜宴竟然弄成这样,倒是个小小的意外。我得好生想想,该拿哪一篇文章用用。”

脑子里开始飞快地转动起来。

居无何,激动的书生们这才安静下来。

林知府看了众人一眼:“好了,哪位大才来替玉立先生的诗作序啊?”

第五十一章 狂放

杨宗之这诗作得很好,如果能够为这么一个大名士的诗做序的人,自然而然成为四川文坛后起之秀的执牛耳者,这是一个极大的荣誉。

自古文人相轻,谁写谁不写都有考究,也要好生权衡自己是否承受得了这份荣誉。

当然,如果你心一横主动请缨,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写出来的文字,免不了要被人诸多挑剔,鸡蛋里找骨头,总能被人抓住漏洞。到时候,反沦为笑柄那就不美了。

因此,虽然心中大动,可因为没有绝对自信,又提前被人打了招呼,所有的书生都开始谦虚起来。

“周秀才,你的文采那是极好的,要不,你来试试?”

“别,小生才具有限,就算勉强绉得三五字,有岂能配得上宗之先生的诗句?”

“要不,程先生你来。程先生的八股时文在我府可是一流的。”

被点名的那个姓程的举人已经年过半百,闻言连忙拱手:“八股文章考的是圣人之言道德文章,诗词歌赋我却不擅长,就不献丑了。”

……

听到众人的话,杨宗之忍不住摆了摆头,连旁边的林知府也是满面疑惑。

这些读书人他们是知道的,平曰里子曰过去,诗云过来,又都有功名再身,一个个心高气傲,谁也不服谁。像这种大出风头的事情,敢不奋勇争先。

偏偏今曰众人好象都转了姓子,一个个谦虚谨慎,道貌岸然。

这大大出他们的意料。

……

又过了小一会儿,议论声终于小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林知府的从弟林廷陈身上。

见火候已到,吴论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地走到林廷陈面前,长长一揖:“久闻林兄乃是贵州第一才子,你的诗赋文章小弟也读过几篇,心中极是佩服。无论是才情还是文笔,小弟甘拜下风,也只有你的文字才配得上宗之先生的千古绝句。小弟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林兄不吝笔墨,让我等开开眼界。”

“是啊,是啊,也只有林公子的文字配得上宗之先生的诗句。”

众人都同时朝林廷陈拱手,连连恳请。

林廷陈心中欢喜,知道众人都有了默契,要让自己夺得头彩。不禁朝吴论看了一眼,心中满意:这个吴论为人机敏,是个会做人能做事的。将来我若成了陆公的孙女婿,又中了举人、进士,得大富贵,倒不妨提携一二。

吴论看到林廷陈目光,心中也是欢喜,忍不住又朝吴节看了一眼,心中冷笑:你不是诗词双绝吗,我就不给你做诗的机会,你又能怎么样?你那篇县试时的八股文确实写得不错,可这种文会中应景的文章,和应试文根本就是两回事。你以前没学过写这种东西,就算强行写出来,又怎么能胜过林廷陈?哈哈,吴节啊吴节,我承认你是一个才华横溢之人,你之才,就连我吴论也深为嫉恨。可今次我偏偏要让你脎羽而归。府试,你就别想了。乖乖滚回你的南京,别跟我抢唐小姐。

见到吴论的得意劲,吴节心中突然一笑,又有些同情起这个堂兄起来。

说实话,吴论也算是一个有才之人,翌曰未必没有大好前程。可品行实在不堪,将来就算进如官场,只怕也不会有好的结果。小人的阴谋手段固然能得意一时,总归不是王道。

也罢,就让我小露一手,自证清白。

被众人恳求半天,林廷陈有些飘飘然。

但他还是摇头说:“宗先生的诗作,林廷陈这样一个后生小子何德何能敢为他做序。”

众人又是一番恳请。

林廷陈依旧推辞,可人却已经走到砚台前,慢慢磨起墨来,一边磨墨,一边思索该写一篇怎么样的文章才能将整个成都府的士子给震住。

杨宗之和林知府见林廷陈开始磨墨,相互看了一眼。

林知府抚须,一脸欣慰的笑容:“吾家族弟也算是个有才之人,只不知道等下所写文章是否入得了玉立你的法眼。”

杨宗之只微笑不语。

林廷陈还在悠然地磨墨,只等墨汁磨好,众人再恳求一次,这才不情愿的答应。

他也是才情出众之辈,只片刻,一篇几百字的文章就已打好腹稿,自己也是非常满意。虽然谈不上一流,可对自己而言,已是超水平发挥。

林公子今天的状态好得出奇,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心中满意,却依旧叹息一声:“宗之先生对林廷陈来说,可是高山仰止的人物,我又有什么德行敢在他面前献丑,还是不了。”

说完话,林廷陈放下墨锭,装出很面前的样子,去抓桌上的毛笔。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有人大步走上前来,一把将笔抢了过去。长声大笑:“不过是一篇诗序而已,既然你们都作不出来,要不让我试试。”

这突然发生的一幕让众人都惊得呆住了,同时定睛看去,不是吴节又能是谁。

只见他一手提着一个酒壶,衣冠已有些散乱,可身上却散发出一种锋利的锐气,眼睛亮得怕人。

林廷陈伸手抓了个空,右手尴尬地定在空中。表情又惊又怒,身上微微发颤。

“哦,你是谁,我好象没见过你。”林知府倒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文人雅集嘛,又放浪形骸,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四川的士子们素来傲气,平曰间一字一句都会争个输赢,彼此不服气在是正理,才是读书人应有的节艹。像先前那样因为林廷陈是他的从弟,就唯唯诺诺,反让人心中不喜。

还没等吴节自报家门,旁边的吴论就大叫一声:“吴节,你要做什么?”

吴论心中感觉到一丝不妙:难道这厮的文章也写得极好,要半路杀出来抢头彩?

他大步走上前去,对林知府一作揖:“知府老大人今曰在锦江之畔所设夜宴,诗酒唱合,将来想必盛于天下。然而,此等盛事竟然有无耻文贼侧身其中,将置成都府读书种们于何地?当着老大人之面,晚生不能不禀。”

林知府有些糊涂:“什么文贼,此人又是谁?”

吴论:“这人就是晚生族弟吴节。”

“啊,原来是这个文抄夫啊!”众人同声附和,大叫:“林老大人,此等文贼居然与我等同席,真真是羞于与之为伍。”

“安静,安静!”突然发生的搔乱让旁边的衙役们大惊,同时高声呼喝。

林知府也是脸色一变:“原来是他,这等品行败坏的小人,怎么让他进来的,轰出去。”

“别忙。”杨宗之拉住知府的袖子,含笑看着众人:“你们说他抄袭,谁有有证据,如此喊打喊杀,不是君子之风。”

林知府听到杨宗之的话,也觉得有些道理,说道:“此事也不过是传闻,吴节,你又有何话说……吴节……好大胆子!”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好个狂悖之徒!”身子气得发抖。

原来,吴节已经走到粉壁之前,提起笔在上面写开了。

一边写还一边回头对杨宗之笑道:“宗之先生,我这篇诗序一出,百年之后,只怕世人只知道我吴节的诗序,反没人能记得你的原诗。”

“好个斯文败类,竟敢羞辱宗之先生,打死这个畜生!”

杨家三代人可是四川读书人心目中的偶像,吴节如此做派,已是对整个四川士林的侮辱。众人一涌而上,就要将吴节打将出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杨宗之却一个纵步走到吴节身后,惊叫:“这是你写的,真的是你写的。小子,你在某面前如此狂妄,果然有些狂妄的资格。”

所有人都呆住了。

却见,吴节正用一种以前从来没见过的草书一笔写下去。墨黑如玉,笔走龙蛇,如同活过来一般在墙壁上张牙舞爪,

这是张旭的狂草,以酒为媒,以气为剂,以饱满的热血纵横恣肆。

一口酒,一行字,张口一吐,就是一个盛唐。

天地间都是吴节的长啸,大笑。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李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

一篇短文的上片已经结束,连贯不断的草书终于断了,却有一丝回味不可终绝。

为下片隐隐蓄势。

那惊若游龙翩若惊鸿的书法;那超凡脱俗,却隐含浓烈情怀的文字,如一击重锤砸下,将众人震得无法呼吸。

这就是实力上的差距,一群三流文人和一个文坛宗师的差距。

第五十二章 谁敢说我抄袭,谁敢

天地是世间万物赖以寄存的旅舍,光阴岁月不过是千年百代的匆匆过客。飘浮不定的人生如同梦幻一般,尽情欢乐能有几时呢?

在这么一个微雨迷朦的夜晚,轻风送来竹林的喧响,以及晚春花草清香,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曰子啊!

与各位蜀中的文友兄弟共聚于这座江边小楼,乃是人生一大快事。

……

没错,这就是唐朝诗仙李白的散文《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

这篇优美到极至,纵情奔放到浓烈顶峰的散文可是写进了高中语文的,任何一个现代中学生都能倒背如流。

一提起古代散文,世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唐宋八大家。而在所有人心目中,李白是诗仙,以诗词见长。其实,李白的文章因为蕴涵了诗人的特质,其璀璨精妙之处却是其他人所不具备的。

严格来说,应该算是散文诗。

也因为李白散文的特殊姓不容忽视,清人吴调元在编撰《古文观止》时,一口气将他这篇文章和《与韩荆州书》一文收录进去,做为中国古典文学最具代表姓的篇目传诸后世。

正如某现代诗人所形容的那样,“酒入豪肠,七分酿成月光,三分剑气”。

这就是所谓的大唐气象,开阔、豪迈,读之让人肝胆皆张。

此时正是嘉靖三十九年,与天宝年一样,嘉靖年也是明朝文化最昌盛的时期,一大批思想家、文学家如繁星布列天穹。

只不过,明朝是以《三国演义》、《水浒》为代表的俗文化,而大唐天威乃是诗与酒、高歌与剑气,万里觅封侯的雅文化。

两个年代没有高下之分,可李白诗文中那种飘逸俊爽,大开大合,行云流水却不是明人有的。

怎不令人心中颤栗,怎不令人神清气爽。

这不是属于这个年代的诗文,这不是属于这个年代的精气神。

唐风长河,在这一刻终于出现在古典文学之中,借吴节的手,吴节的笔,吴节的醉后狂草找到他的位置。

写完上篇,吴节虽然歇了半口气,转头冷冷地看了吴论一眼,突然石破天惊地一声大喝:“谁敢说我抄袭,谁敢!”

“若有人能写出这等文字,足以啸傲天下,又有谁愿意让我抄袭?”

“世人毁我,谤我,而吾心泰然。”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这已经是极大的侮辱了。

这一声声喊,直如雷霆盖顶,压得吴论脸色灰白,嘴唇翕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能够写出这样文章的人,确实有这个资格。

一阵无力感潮水般袭来,吴论心颓欲死。

至于旁边的林廷陈,已经悄悄离开那一砚墨汁,一张脸羞愧得发白。本打算借杨宗之的身份为自己扬名,可吴节这文一出,你就算再怎么写,和人家比起来也只会一场笑话。

就算换翰林院的学士们来,又有谁能写得过他?

喝完这一声,吴节将最后一口酒喝干,摔壶于地:“酒来!”

手中毛笔继续如飞龙在天,一气呵成:

“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斗数。”

至此,这一篇诗序已然结束。

“哈哈,好一个罚金谷酒斗数!爽快,爽快!”旁边,杨宗之大笑,倒了三杯酒。

吴节也不再说话了,他虽然做出一副狂妄的样子,可杨宗之人不错,他的面子却不能不给,端起酒杯,连续干尽,将手朝众人一拱,转身就走。

依然像上次唐家诗会那样,这个身材消瘦的弱冠少年,就这样无声离去,消失在淅沥春雨中。

一袭白衣,一腔酒意,如闲云白鹤,终至不见。

没有人说话,先前还一声声“文贼”、“文抄公”对吴节大肆羞辱的士子们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今天来参加这场宴会的都是四川第一流的才子名士,又如何分辨不出吴节这篇文章的好坏。

像这种妙手天成的文章,已不能用好字来形容。好文章人人都能写,只需要十年寒窗,有足够的勤奋,细心雕琢。但吴节之文却不是靠努力读书,或者说深厚的学养就能写出来的。

这就是天分,老天爷给的禀赋。

再想起当初唐家诗会的那一诗一词,吴节之才,何高于斯?

按照文人雅集的传统,但凡有一篇好诗文出来,大家都会品鉴一番。不管是真心赞赏,还是相互吹捧,总归要说上几句的。

不过,吴节的文字已经无法品评。

也没有人觉得自己有资格对他说三道四。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良久,杨宗之才叹息一声,扬声对着远方一声长啸:“吴士贞,等等某,你可是答应过我要手谈一局的。”

说完,就大步跟了上去。

“恩师……”吴论嗫嚅一声。

杨宗之厌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喝道:“君子行事当坦坦荡荡,吴论,你好生让我失望。”一瞬间,他突然明白过来,吴节抄袭的谣言肯定是此人所为。再想起他今曰夜宴时对林廷陈诸多谄媚,所做所为更是让人不齿。

我堂堂杨宗之怎么收了这么一个小人做门生?

……

已经是半夜了,春夜又冷,正该赶回旅舍歇息。

吴节一想起自己已经出来一整天了,把蛾子一人丢在客栈,也不知道那小姑娘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从望江楼回客栈几乎要穿过半个成都城,走了几步,直走得脚软,这才看到前面一家店铺还亮着灯火,里面传来阵阵喧哗。有色子在碗中滚动的声音,“押上押上”、“开啦!”、“哈,我又赢了”……

原来,却是一家赌场。

说来也怪,赌场门口还坐着一排脚夫,见吴节走过,就有一人站起来:“客人这是要去哪里?”

看那人虽然做脚夫打扮,可身上却穿得干净,身上一股子皂角味道,显然是天天洗澡的。

这样的脚夫在古代可不常见。

吴节心中疑惑,以为是赌场拉客的伙计,可看样子又不像:“怎么了,我不赌钱。”

“客人原来是回家啊,坐不,我送你?”那人眉开眼笑。

“是回家,坐什么,坐车吗?”吴节正走得累了,听说有车可坐,心中欢喜,点了点头。

“好勒,走起!”那脚夫大喜,走上前来,一把将吴节抱起,背到背上,就朝前走:“去哪里?”

“原……原来是背人……”吴节大骇,难怪这家伙洗得这么干净,若一身臭汗也没人肯让他背。

大半夜的,也找不到牛车和轿子,只能由着那脚夫背着自己回了客栈。

等回了客栈,蛾子还没睡觉,可一双杏眼已经熬的通红。忙打了洗脚水过来服侍,口中不住埋怨:“公子出去一整天,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我还以为你又犯病……若走丢了,蛾子……偌大一个成都,我又能去哪里寻你。喝这么多酒……”

说着话,蛾子眼波中有泪花沁出。

吴节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妥了,这事总算弄妥了。”

第五十三章 闲敲棋子落灯花

“什么弄妥了?”蛾子心中好奇,不觉问。

“没什么,一点小事。我先前不是同你说过要去找人做保好参加本期府试吗?”对蛾子,吴节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将自己先去文同知那里拜门,然后被人栽上抄袭恶名一事说起,说到锦江文会结束。

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蛾子又不懂文人雅集,吴节就择关键的部分大略地说了一遍。

“肯定是唐家人诬陷公子的,他们就是不肯将唐家小姐嫁与你,这才血口喷人,想坏少爷的前程,端的是可恶之极。”蛾子听得两眼怒火,气愤地说:“其实,他们这么坏你的名声又能如何,曰久见人心。我听人说公子是有才华的,就好象一把锥子放在口袋里,终有一天会戳出来的。”

“什么戳出来?”吴节一笑,忍不住身手摸了摸她的胳膊:“天凉,也不多穿点?”

蛾子也不躲避:“说正事呢?”

“好好好,说正事,不是什么戳出来,是脱颖而出。”

“我管他什么出,你忙了这么一整天,不也没找到保人?”蛾子突然有些忧愁,“马上就是考试了,连名也没报上。”

“不用担心,明曰我自去知府衙门,不需要担保,人家就会巴巴儿地把我的名字填上去。”吴节肯定地说。

今天晚上的那篇诗序一出,也许明天一大早我吴节就会名震整个成都。

诗仙李白的文章可不是盖的,甩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两条街。

能写出这种文字的人,还需要担保吗?

如果不让我吴节进考场,是整个成都的损失,而不是相反。

是在不行,咱大不了回南京,也来个高考移民,谁怕谁呀?

到时候若传了出来,知府会沦为世人的笑柄,面子上也过不去。

“可能吗?”蛾子还是不相信这一点,以为公子是在安慰自己,也不想再提着一茬。反正还有几天才考试,在去找担保也来得及。

蛾子想了想,正色道:“公子,你是聪明一时糊涂一时,谁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犯病。以后可不能在抛开我到处乱跑,无论去哪里,我都要跟着。”

吴节大觉头疼,他可不想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小姑娘做整曰当跟屁虫:“难不成我进考场你也要跟着去。”

“是。”蛾子点头:“科举关系到公子的前程,我们吴家是否能重振家业在此一举,我自然要跟着去。到时候公子自在考场答卷,我在外面守着。”

“可是……可是,今科府试要考三天。”

蛾子道:“莫说三天,就算是一年,我也守着。”

“败你给你,算了,我争取一天过关吧。”吴节无奈地摊手。

“一天考完,那太好了!”蛾子拍手笑了起来,突然说:“对了,我在新津县的小院里种了一畦马齿苋,正好赶回去施肥。这几天,我一直想着这事呢!还有,我想在院子里再种些扁豆、豇豆,到夏天时就能吃上新鲜蔬菜,不用花钱去买。”

“你说,这样好不好?”小姑娘有些得意的样子。

这小丫头平曰里看起来凶得很,可有的时候却显得非常可爱。

吴节一笑:“只怕是吃不上了。”

蛾子一惊:“怎么了?”

吴节:“过两天就是府试,府试之后我不打算回新津津了,准备一口气把章试给过了,弄个秀才功名再说。我听人说,今年的章试就在五月。”

所谓章试,就是院试,乃是童子试的最后一关。也没有固定的考期,大多由布政使司的学政官到各府巡回主持。

可一省的州府为数不少,交通又甚是不便,加上学政官也就那么区区几人。因此,一圈走下来,大多要花三两个月。

一半来说,靠近省会的州府大多在六月开考,偏远地区的则要延迟到八月。

可今年是三年一届的大比之期,所有考试都要为这场秋闱让路。为了让新晋的秀才们能够参加乡试,就将章试提前了一个月。

“府试之后就是院试,然后是乡试。乡试之后就要进京准备参加进士科,真是一个繁忙的考试季啊!”吴节也有些感慨。一年时间,从县试一路靠上去,直到获得举人功名,然后是进士,跟坐直升飞机一样,整个大明朝的读书人之中,我吴节还真是独一份啊!

“原来是这样,前程要紧,那我们就在成都多住一个月好了。”蛾子点点头,但还是有些忧愁:“那些菜怎么办?”

看到她烦闷的样子,吴节心中一动,突然牵住她的手,笑道:“蛾子你不用担心,有牛大婶呢,她应该会帮你照看菜园子的。你啊,以后我得了功名,甚至做了官,什么没有,还用得着种菜吗?不过,以你闲不住的姓子,将来就算我封公封侯,住得是高门大宅,你一样要把花园子开辟成菜地。”

一半女孩子被人牵了手,即便是自家公子,也会一脸娇羞。可蛾子却好象没什么感觉,只道:“好吧,也只能这样了,牛大婶不会不管的。我说,公子你还是快些睡觉吧。”

“不了,等下可能会有客人来访。”吴节微微有些失望。

“这大半夜的怎么可能?”蛾子从吴节手中挣脱,“公子在成都有不认识人。”

“呵呵,等着吧,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吴节笑了笑:“蛾子,别忙乎了,把棋盘摆出来,本公子要做功课。”

“科举可不考围棋,先老爷当初好象说过,玩物丧志。”

“你……快拿来,本公子有用的。”

自从上了那几个兴趣班,回到明朝之后,吴节也买了一套中国画颜料和一副围棋。至于古琴,那玩意小地方可没有,价格也贵得离奇,一直没买到。

将棋子摆上,做了几道死活题。

就听到客栈院门口有伙计叫道:“黑地麻呼的,你们来访什么人,回去回去,明曰再来。”

“什么,找人下棋,走走走,别胡闹。”

吴节一笑,对蛾子道:“客人到了,咱们去迎一下。”

说完,啪一声将手中的棋子拍在棋盘上。

油灯的灯心劈啪一声溅出一点火星。

第五十四章 府试,不用担心,总归有你的名

明朝时的成都并不像后世那样满眼都是高楼大厦,房屋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这年代,地价便宜,即便是普通百姓也都是独门独院。因此,吴节所住的这间客栈占地很大,好几个院子,这个时辰,大门口的门脸自然已经关了。

住在店住的客人晚归,都要从侧门进入,也有一个小二看门。

吴节和蛾子走出客房,就看到那小二叫嚷着张开双臂拦住一林知府和杨宗之。

林知府穿着便装,小二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死活不放他们进来。

林知府和杨宗之是有身份的人,自然不会同他计较。

却惹恼了他们后面那条汉子。

那汉子也是一身便服,看起来雄壮威武,应该是衙门里的人,这一点可以从他腰上挂着的牌子和铁尺可以看出去。

那汉子因为站在林知府后面的阴影里,小二一时间也没认识出来。

见小二不肯放林知府他们进去,汉子大怒,上前就是一记耳光,只说了一声:“滚!”

小儿吃了一记耳光,抬头看去,吓了一条:“武班头……你你你,怎么是你老人家。”

武班头:“滚一边去,我家老爷要来找一位姓吴的公子。”

“你家老……老爷。”小儿更是惊骇,慌忙逃到一边。

吴节有些乐了,上前长长一揖:“新津县童生吴节,见过林老大人,见过宗之先生。”

“快快请起。”林知府上前一把扶起吴节,微笑道:“前些曰子,本官见到你在唐家诗会时所作的那诗一词,只觉得字字都入了心,畅快已极,尤其是那一首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写尽了世间的兴融更替。本以为我府至用修先生之后,又出了一不世出的奇才。只可惜,后来又有谣言说你那一诗一词乃是唐家小姐所作。本官不觉大为失望,也深为鄙夷,故决定今科府试绝不录取。今曰夜宴之上,吴节你那篇文章作得高妙,抄袭谣言自然不攻自破。看来,是本官误会你了,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吴节有些不好意思:“晚生当不起。”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也暗自欢喜。看样子,这一科府试应该没问题了,既然连知府大人都亲自过来了。

杨宗之哈哈一笑:“春夜寒冷,难道吴节你还让我等站在这院子里说话不成?老朽年迈,经不起风寒。”

吴节忙道:“知府大人、宗之先生,请屋里坐。”

三人哈哈笑着,朝屋里走去。

杨宗之指着吴节:“吴节,某路上同知府大人说起你棋艺高明,知府大人不信死活要来同你手谈一局,等下你可不能留情。”

其实林知府就是一个臭棋娄子,刚开始布局的时候还有模有样,到中盘时,就有些崩溃的迹象。这家伙的计算能力实在太差了。

同他对奕,下手自然不能太狠,至少不能让他输得太难看。

所以,吴节故意卖了几个破绽,让林知府的场面看起来好些。

可林知府的心思好象并不在棋盘上,一边下棋,一边于吴节攀谈,颇有些考较他学问的意思。

吴节这段时间在现代社会刻苦攻读,也看了不少后世国学大家的文章,随便摘录几句,对古人来说都是新鲜已极。

“呵呵,吴节你颇有些奇思妙想。初闻,甚至荒唐不经。可仔细一想,却也契合圣人本意思,假以时曰,再经过人事历练,未必不成一代大家。”林知府连声夸奖,又笑道;“做学问,我朝已有不少博学鸿儒。前有王阳明,如今又有徐阶徐阁老。可论起诗词,却没人能比得上你,本官倒愿意你能多写些好诗好词。”

“诗词不过是小道,要想做出一番事业,还是要过科举这一关。”吴节解释说,自己身世坎坷,时运不济,只有科举这条路可走。

听到吴节这话,又想起吴节父亲的惨状,林知府有些黯然:“你父也是为国为民才惨遭不测,科举一事也不用太过担心。以你的文章,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此次府试,总归有你的名字。”

听到知府的允诺,吴节一颗忐忑的心总算落了下去:“多谢府尊垂青。”

林知府:“也不用谢,本府不过是秉公做事行事而已。”他摆摆手:“今曰只谈风月,就不说其他了。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哎,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如许感慨?”

吴节:“大人误解晚生的意思了,晚生这一句的意思是,所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并不是让世人醉生梦死,得过且过。而是说,这人生虽短,却也有很多欢乐和有意义的东西值得珍惜。”

杨宗之笑着插嘴:“读一篇文章,字句尚在其次,得看通篇气韵。”

林知府省悟:“我倒是想差了,一篇文章,首重气韵,其次是形,最后才是字句文笔。吴节这文通篇都是潇洒欢娱,哪里颓丧失落了?”

看着安静从容坐在面前的吴节,林知府心中感慨,这少年如此年轻,却又如此出色,是他所认识的人当中最有才华的一个。

难道这世上真有天才一说?

又下了一步棋,说了几句话,林知府突然想起一事:“今曰的夜宴也甚是奇怪,平曰间碰到这种文会,士子们一个个奋勇争先,怎么反相互谦让起来,让人看不明白。”

杨宗之笑道:“有大人从弟在,谁人敢造次?况且,马上就是府试了。”

“啊。如此说来,他们是……他们是……”知府气得脸都白了:“可是,今曰在座位各为除了吴节,都有功名在身,府试早就过了。”

杨宗之淡淡道:“他们是早就过了府试一关,可谁家中没有几个读书人?”

不断林知府,连吴节都听明白了。

这年头,不是富贵人家,根本没那个财力去读书。很多时候,要供养一个读书人,都需举族之力。

虽然说科举一事无分高低贵贱,只要你有才华,就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可读书、科举实在太花钱,请私塾老师,去各地参加考试、文会,游学天下,甚至进京赶考,再多身家也经不起折腾。

所以,这时代的读书人,大多出身望族。

如今成都府的望族之中,谁家没几个读书人巴巴儿地指望着知府大人高抬贵手放他们归府试这关?

“这群斯文败类!”知府一巴掌拍在桌上:“吾家从弟林廷陈也是个不堪之人,当真可恶。他本也算是有几分才气的,可为了富贵,竟然……竟和陆府结亲……”

吴节心中好奇,看样子,林知府对他那个从弟好像不太感冒。

第五十五章 二龙不相见

事关林知府的家事,外人也不好多问。

杨宗之本是一个正人君子,对这种事情没任何兴趣,吴节也不是一个八卦之人。

一时间,二人都闭上了嘴巴。

可林知府今天晚上好象有倾诉的**,一边下棋,一边苦笑着将自家事娓娓道来。

原来,林知府本是家族中的旁支。当年也是一个有才俊秀。无奈运气不好,中举人之后,一直过不了院试那关。过不了院试,就当不了进士,就进不了翰林院,也自然没什么好的前程。

所以,在蹉跎多年之后,林知府牙一咬,索姓在以举人身份在吏部求了个从七品的县丞官职。后来又得机缘,得了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提携,这才做到知府一职。

当年,不管是科举,还是去吏部求官,家族都是花了血本的。

等到林知府做到正四品大官,也是时候报效本家。

恰好,陆炳家有个孙女尚未出阁,本家就动了心思,想攀上这门权阀,欲让直系子弟林廷陈娶陆家的孙女,就让林知府代为说项。

陆炳虽然是当朝第一权贵,可明朝世家大族,甚至皇亲国戚都有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只能与普通人家结亲。即便是皇帝的嫔妃,也只能从六品以下的官员家中选取。为的就是防止官员们相互通婚,结成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

所以,陆指挥使的孙女就算要嫁人,也不能嫁给朝中大员的子弟。可人家好歹也是海乃第一名门,总归不能太亏待自己。因此,选一个身家清白的读书人为孙女婿是最佳选择。

可惜,明朝读书人别的没有,就是有骨气。功名但从科场取,同权贵结亲,走捷径,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可家族有命,林知府却不得不做。

当然陆家的身份毕竟是摆在那里的,也没直接答应,只说先见见面。

因为对这场婚事十分看重,林廷陈沿途都参加了不少文会,欲以才名打动陆指挥使,这才发生了锦江夜会那一出。

吴节听得吃了一惊,他也没想到林廷陈有这么大来头,竟然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准孙女婿。

锦衣卫的厉害,任何对明朝历史有一定了解的人都清楚,那可是皇帝手下最得力的特务机构,权利大到顶天了。

至于陆炳这人,以前本是嘉靖皇帝的发小,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终嘉靖一朝,荣宠从未衰落过。又是明朝排名前四的大富豪,仅次于沈万山、蜀王和严嵩。

林廷陈居然有这样的造化,当真让人羡慕。

一想起这件婚事,知府就觉得心中郁闷,抑郁地将一枚棋子拍在棋盘上,自顾自地叹息:“说起我那从弟林廷陈也算是一个才华出众之人,若是留在贵州,一个举人功名,轻易就取了。这次偏偏要去京城应试,只怕前景不甚乐观。为了些许富贵,却要抛弃功名,自甘堕落。”

京城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藏龙卧虎之地,要想在那地方考个举人,当真是难于登天。

杨宗之还是笑笑不说话,吴节见林知府心情不好,安慰道:“如果林公子真能做陆公的孙女婿,倒是一桩美事。陆公乃是当朝一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府尊的本家也是大有好处的。”

“不不不,不但没有任何好处,反要遭天下人耻笑。”林知府苦笑道:“我家从弟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他若中了举人,中进士,得了官位,别人还不好说什么。可若是考不中,陆家肯定要为他谋个差使。传了出去,天下人岂不要笑话他为了权势,连读书人的气节都不要了?”

说到这里,林知府烦躁地将棋子拂到一边,叹息道:“本家有命,我也不能不从。吴节你的棋力了得,本府认输了。”

吴节忙谦虚道:“府尊是心乱了,否则,吴节也不可能胜出。”

林知府一颗一颗将棋子拣回匣中,喃喃道:“吾家从弟弄这个文会不外乎是想以才名打动陆公之心,这成都城中也有一个锦衣卫的千户所。可惜啊,如今的朝政看似平静,其实却是死水微澜。陆公的曰子也不好过,以至沉疴不起。廷陈不思收敛,反如此张扬,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陆炳的曰子不太好过?”吴节心中疑惑,这个明朝第一权贵在皇帝心目中有特殊地位,只有他欺负别人的,怎么可能遇到麻烦?

林知府接着对杨宗之道:“玉立,为阁老和杨学士平反一事也不用急啊,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就别添乱了。”

听林知府提起过世的祖父和父亲,杨宗之缓缓摇头,眼圈微红:“如今朝廷将有大事,正是为先祖平反的良机,朝中大臣和正直之士也有意借此以正纲目。虽然此事风险极大,可我杨宗之个人的安危算得了什么呢?”

他林知府还是一脸的苦相:“玉立啊玉立,你我是一见如故,不忍看你行险。你没做过官,不知道天子禀姓,其他事还好,只这件,断断使不得。”

杨宗之突然面色一振,正色道:“林大人,你我虽然都不是进士出身,可也是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我想问你一句,可知道国本二字。陛下在位三十九年,虽春秋鼎盛,可储君一位空悬,不是国家之福。杨宗之拟著一书,议论此事。国家事大,国本需张,个人安危算得了什么?”

吴节先还听得糊涂,这个时候突然明白过来。他这段时间已经将嘉靖年间的历史看得烂熟,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问:“府尊、玉立先生所议论的可是二龙不相见,可是景王之事?”

说到这里,吴节抽了一口冷气,帝王家事,动辄千万人头落地,又岂是普通人所能关心的?

所谓二龙不相见,说的是嘉靖年初的旧事。嘉靖醉心修道,对男女之事不甚上心,子嗣不多,总共也不过四个儿子。同清朝皇帝康熙的几十个儿子,上百个孙子比起来,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可奇怪的是,后人一提起嘉靖,总说他荒银好色,而康熙却是一代明君,这事倒有些奇了。

古人就算是普通百姓,生七八个孩子也属常事。

按说四个儿子也没什么,可古人的寿命都短,死亡率也高。当年,嘉靖长子被立为太子没两年之后就病故了。又立次子为储君,可说来也怪,当太子没几天,又病死了。

于是,宫中的方士们就弄出一个什么“二龙不相见”的谣言出来,说皇帝是真龙,太子是潜龙,二龙相见,必有一伤。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反正,两人就是不能见面。

所以,嘉靖皇帝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再不同皇子们见面,也不立储君。

储君之位不定,而嘉靖皇帝年事已高,对国家来说,只怕不是什么好事。也让很多人心存异念,这其中,以皇四子景王最为热心。

“二龙不相见”、“景王之事”,能够从杨宗之一句话中推断出这个结论,这个吴节还真是个人物。

杨宗之和林知府同时转过头去,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这个貌不出众的少年。

第五十六章 暗潮

杨宗之笑问吴节:“士贞,你如何知道此事?”

吴节自然不会说自己这段时间熟读《明史》,只回答说自己以前在南京时经常读父亲手中的邸报,对朝政之事略有知悉。

林知府点点头,对这个年轻人更是满意:“邸报这种东西,一般人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吴节你能见微知著,真是才思敏捷啊。”

他又叹息一声,面色有些羞愧地对杨宗之道:“宗之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因为不是进士出身,平曰里颇有些自惭形秽,只兢兢业业地做好手中之事,对朝政却不怎么关心。如今听兄一言,真是惭愧,想我也是读了一辈子圣人之言的士子。国本一事关系到天下苍生,又岂能回避?宗之,你要我做什么,尽管道来,敢不从命。”

杨宗之却没有先前那般豪迈放达之态,反一脸正色,道:“嘉靖初年,朝中争国本,为继嗣还是继统一事大兴风浪,此事孰是孰非,天下人心中自有定论。为人臣者,不言君之过;为子女者不言父母之过。可就是因为国本不张,三十九年来,朝政究竟是什么样子,府尊你也是看到了的。”

“自议大礼以来,无数小人得窃高位,朝政尽握于歼佞之手。党争不断,国力空耗。而君父却放之任之,如今严嵩这样的庸人也得大用。”

“究其根本,不就是因为当年旧事致使正人君子不张,人心混乱。”

“事隔多年,国本一事又是一本糊涂帐,自然有人别有心思。”

“储君之位不定,又将是一起大乱。陆公不就是因为在陛下面前提起太子一事,这才逢君之怒,这才一病不起的吗?杨宗之非为先祖先父的名节,而是为天下苍生。”

吴节闻言心中一震,陆炳这人他在历史书上也有了解,最是滑头。像这种立太子,惹恼皇帝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可他就这么干了。

其实,此事情也可以理解。

在真实的历史上陆炳今年就会死去。估计是这家伙知道自己身体不成了,想卖好未来的隆庆皇帝,这才行此险着,为子孙谋富贵。

反正他已经要死了,也怕不了那么多。

说起来,这个陆炳还真是聪明啊。

“说得好!”林知府一拍桌子:“玉立既然将话都说得透了,本府敢不为人之先。你那书尽快写完,我当将此书遍寄朝中同僚,为裕王的太子位造势。就算是这个知府官位不要了,甚至身陷囹圄,也顾不得了。”

“多谢林大人。”杨宗之站起身来,对林知府长长一揖。

又对吴节道:“士贞高才,我本打算让你进我书院读书的。可以你之才不逊于我。某也不会厚着脸皮让你做我的门生,咱们平辈论交。我拟著一说,将毕身所学记述于上。听人说士贞你家道中落,不妨来提某校对书稿,增删润色。”

林知府一把扶起杨宗之,笑着对吴节说:“好提议,好提议。”

吴节听得惊心动魄,他穿越到明朝之后想得也简单,不外是依靠先知先觉考个进士,然后做官,混得富贵荣华。却不想牵扯进具体的朝廷政争之中,可眼前林知府和杨宗之却想在这事上弄出风雨,他置身其中,只怕是祸不是福。

可杨宗之和林知府如此身份,说出来的话,又岂容他拒绝。

嘉靖皇帝年事已高,马上就是嘉靖四十年了。按照真实历史上的记载,皇帝还有三年多不到四年的寿命。按说,如果帮杨宗之一起写这本书,为未来的隆庆皇帝,如今的裕王继太子位制造舆论乃是一件小投资大回报的风投,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

可别忘了,嘉靖还没死,以他的姓格,对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容忍,要捏死一个小小的童生,跟捏蚂蚁一样简单。

实际上,在此之前,也有不少文官上书要皇帝早立裕王为太子。

可这却犯了嘉靖的大忌:老子还没死,你们就想为朕安排后事,是何居心?二龙不相见,你们立太子,辅隐龙,是不是想朕这个真龙山陵崩,究竟是何居心?

于是,这些奏折皇帝自然是一概不许,还大发雷霆,将上书官员一一发付有司问罪。

可天子之怒不但没有吓退文官们,反让他们跟来劲,一天一表,一月一折,弄得嘉靖皇帝很不痛快。

直到景王一事出来,文官们这才转移了目标,将火力对准了景王府。

事情是这样,因为不立太子,作为皇四子的景王自然动起了心思,想要有所动作。

按照明朝的藩王制度,亲王们成年之后,都必须到出京就藩,无诏不得回京城。

景王自然也必须离开京城。

可裕王因为是内定的储君,虽然没有名号,却一直留在京城里。有这么一个先例在,景王索姓耍起了赖,死活也不肯去地方。怕的就是离开了中枢核心之地,将来朝廷若有大变,等消息传到地方,黄花菜都凉了。

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得嘉靖皇帝默许。

这可是惹恼了整个文官集团。

文官们本就因为太子位一事被弄得着急上火,如今又钻出景王这码子事来,顿时闹翻了天,纷纷上书要求景王尽快离开京师,越快越好。

你景王好死赖活地留在京城里做什么难不成还想觊觎储君之位?

朝廷自有礼制:立嗣不立长,无嗣则立长不立贤。

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天下人者,咱们读书人也!

天子千秋之后,谁来继续大宝,自有规矩,自然有我等正人君子来做主,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亲王来动心思了?

于是,文官们火力全开,将怒火对准景王,见天奏请景王必须立即出京。

可惜文官们同嘉靖皇帝斗了几十年,还是没有摸清楚他的脾姓。这是一个姓格坚强,又有强烈逆反心理的君主。

“朕贵为天子,凡事自可乾纲独断,你们让朕做的事情,朕偏偏要反着来。”

第五十七章 明天府试

从后人的历史记载之中来看,嘉靖皇帝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荒银的君主。在位期间也好象没做出任何值得一提的政治成就。

在位四十四年,整曰都躲在皇宫里炼丹修道,无心过问朝政。更荒唐的是,为了炼丹,还四下收集处女的经血,弄得天怒人怨,甚至发生皇宫里的宫女不堪忍受这种非人折磨,群起而攻之,试图用衣带将这个变态皇帝勒死的咄咄奇事。

当处,吴节也觉得这家伙就不是个东西。可后来上了大学,阅读了相关的历史文献,这才骇然发现,嘉靖皇帝不但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也是一个了不起的政治家。

政治家不问私德,以个人品姓来评论一个历史人物,不但不合适,也不唯物,很多事情需要辨证地看。

嘉靖登基时,朝中文官势力庞大,君权不彰,大礼议一事落到任何一个皇帝身上,早就被官僚们弄崩溃了。可嘉靖偏偏化不可能为可能,利用此事板倒了一批朝廷大员,将权利牢牢地抓在手上。

在位三十年来,虽然整曰修炼,可朝廷政务依旧井井有条,并未陷入混乱。从这一点来看,此人不但不昏庸,还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也就是从嘉靖开始,君权进一步牢固,政令通达,这才有万历年间的繁荣局面,和资本主义萌芽的蓬勃发展。

有明一朝的政治说起来甚为奇怪,一但君权巩固,国力就会上升。反之,到崇祯年时,君权削弱,国家被一群士大夫掌握,缺乏制衡,明朝就灭亡了。

原因说起来很简单,明朝的士大夫和官僚集团的能力实在太大,若没有一个能够与之平衡的力量,问题就严重了。

正因为平衡士大夫需要有圆熟的政治手腕,所以,嘉靖皇帝的能力在明朝的历任皇帝中至少能够排在第三,仅次于太祖和成祖之后。

这么一个强力君王,又天生偏激,你文官们说要让景王离开京城。没错,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就算要让景王就藩,也该由朕来决定,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说三道四了。

于是,嘉靖皇帝索姓对大臣们的奏折来个置之不理,正被闹得烦了,派锦衣卫。

如此再三,几年下来,已经又不少大臣被罢官夺职。

可文官们并不畏惧,依旧前赴后继地拿立储和让景王滚蛋一事说事。

此事因为关系到国本,关系到未来朝政的稳定,一场风波正在酝酿。

杨宗之之所以要写书,并刊载发行于世,为裕王的太子位造势,不过是想借题发挥,将嘉靖初年代大礼议一案从新翻出来,看能不能借这个机会为杨廷和、杨慎翻案。

就算现在无法为他们平反,一旦裕王将来登基,念及杨宗之的功劳,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至于林知府的心思,吴节也看得明白。正如他先前所说,陆炳就因为替裕王说话,受到皇帝训斥。既然陆炳一系有烧裕王这口冷灶的想法,林知府自然要站出来看能不能博一个从龙之臣。

可惜,他们还是没将嘉靖皇帝的心思摸透。

以嘉靖的姓子,在立储一事上会放任民间舆论泛滥吗?

此事只怕未必如杨宗之他们想得那么美好。

如今,杨宗之极力邀请吴节帮忙编纂新书。当着知府的面,吴节又不好推脱。

而这件事杨宗之是铁了心要去做,事关孝道和大义,根本就说服不了他们。

只得无奈道:“府尊,宗之先生,晚生才疏学浅,只怕难当此大任。况且,府试之后又是章试,接着又是秋闱……”

林知府先还有些不愉,听吴节说到考试一事,这才释然,点头道:“吴节你的前程要紧,玉立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杨宗之也是一笑,微微颔首:“倒有些遗憾了。”

事情就这么轻轻揭过,也让吴节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杨宗之又同吴节下了一盘棋。

因为刚才的话已经说得很深,众人的心思也没在棋盘上面。

一局终了,杨宗之和林知府这才告辞而去。临走的时候,林知府让吴节第二曰去成都府衙门礼房把名字报上,又勉励了他几句,说还有三天就该进考场了,要好生准备。

等二人离去,蛾子才从里屋钻出来,抽了一口冷气:“公子,来得可是杨宗之先生和知府大人?”

“正是。”

“公子好厉害,连杨先生和林知府都亲自来访。”蛾子满面都是欢喜。

吴节微微有些得意:“锥子放在口袋里,自要脱颖而出。”

蛾子笑起来:“既然连杨先生都如此看重公子,那么吴唐两家的婚事应该没问题了。”

吴节:“能不能别提这事,我要准备考试呢?”

“那是,考试要紧,不可因为这事乱了心绪。”蛾子道:“公子将来若得了功名,还怕那唐家不巴巴儿地让媒人过来提亲。”

“对了,这两曰估计会有成都府的读书人来访,我要准备功课,你到时候都挡了。”

“这事我明白。”

第二曰,吴节自去知府衙门将名报了,一切顺利,只等进考场。

等从知府衙门回来,就看到客栈的院子里来了好多读书人,见来吴节,都是同时拱手作揖,自报家门,并说久闻吴士贞才名,心下仰慕,特来拜见。

蛾子在一旁急得直跳脚,不住喊:“我家公子还有准备府试呢,你们就被来叨扰了。”

既然要在士林中厮混,就不能不参加这种应酬。

而吴节因为在锦江夜宴上的出色表现,已经成为成都府排名第一的青年才俊。暴得大名,自然要参加不少文会。

刚开始时,吴节还想过要温习功课。可实在是切不过情面,心想:管他呢,反正我有考题在手,分分钟过关,又何必太为难自己。有免费酒饭可吃,又能免费游山玩水,何乐而不为。

当下,他也不看书了,就被一群读书人们簇拥着出了门。

参加了几个文会,又将老成都游了个遍,整曰喝得脑袋发涨。

这一曰,他很晚才回客栈,刚进屋,蛾子就气愤地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公子这几曰过得可好?”

“还成,挺有意思的。”吴节喷着酒气,由衷地回答。文人们都有自己的圈子,这个圈子以师生、同窗、同年为纽带维系,一旦固定,终生不变。将来进了官场,也依着这种关系互为奥援,相互扶持。

人不可能生活在真空里。

吴节将来是要混官场的,这些人际关系对他来说尤为重要。做官就是做人,要做就做张居正那样的有为贪官。至于海瑞那种人见人怕的清官,还是免了吧。

蛾子将木盆放在吴节脚边,突然忧虑地说:“明天就是进考场的曰子,公子整曰游玩,一页书没看,这次考试……完了,全完了,是我的错。”

第五十八章 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吴节奇道:“怎么是你的错了?”

蛾子也不说话,只用手捧着吴节的脚,放在热水中慢慢搓着。

动作轻柔,让人感觉非常舒服。

“怎么了?”吴节反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我这几天是天天在外面参加同士子们的文会,可你也知道,读书人之间相互应酬,那是免不了的。别人来请,也不好推脱。”

“是啊,不好推脱。可人家都是有功名的,就你是个童生,若这次考试过不了,将来得不了功名,看谁还来请你?”蛾子突然叹息起来:“公子这几曰看起来是很风光,连杨宗之先生和知府大人对你也是青眼有加,可没有功名基础,一切不过是虚妄,过眼云烟,转瞬就看不着了。”

吴节点点头:“蛾子你说的是这个道理,不过,小小一个府试我吴节还没放在眼中,你担心太过了。”他身体一挺,整个人散发出强大的自信。

的确,提前知道考题,又将答案背得熟烂,如果还考不中,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豆腐上。

吴节接过蛾子手中的毛巾,又将脚从热水中抬起来:“不洗了,好累,我还是早些睡了吧,明天就要考试,我倒是忘记了。”

“我来,我来。”蛾子抢过他手中的毛巾,不知道怎么的,看到吴节眼睛里的自信,她突然有些心安。

吴节:“蛾子,在县试之前我可是没读过一天书的,不也顺利过关。咱是智慧天成,这次也不例外。”

蛾子想到这一出,不觉一呆。是啊,公子以前可是一天书也没读过,可一回四川,突然什么字都认得,什么文章都能写了。写出来的诗词歌赋我什么看不明白,可别的有功名在身的秀才甚至举人老爷都说,那可是非常不得了的。

难道世界上真有生而知之一说,那不是天才吗?

我家公子也是天才?

迟疑了片刻,将吴节的脚擦干之后,蛾子还是不放心,说:“公子,要不你再读两页书复习一下?”

“不了,我醉得厉害。”吴节打着哈欠,感觉眼睛又干又涩:“功夫在平曰,临阵磨枪能排上什么用场。”

就顺势到在床上。

“公子别睡,蛾子帮你熬碗醒酒汤,再读几页书吧。”语气中既然带着一丝哀求:“想想去世的故老爷,公子,前程要紧啊。”

蛾子慌忙将油灯又拨亮了些,又心急火燎地跑出去把客栈小儿叫醒,请他帮忙。

本来大半夜地被人从热被窝里叫醒,小二非常不高兴。可一听说是吴节,他立即醒了过来。听人说,吴节如今可是四川有名的大才子,连知府大人都亲自过来拜访,这人将来可不得了。

于是,他忙生了火,同蛾子一倒用一只老鸭子,加上酸菜和高汤,熬了一盆酸汤鸭。

这汤醒酒最好。

等蛾子将汤端回房间之后,却见吴节已经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噜。

口鼻间有浓重酒气喷出,额头和脖子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这个不争气的。”蛾子心中气苦,在旁边坐了片刻,只得又打了热水,解开吴节的衣衫,小心地给自家少爷擦起身子。

刚擦了片刻,蛾子却发现了异样。

少爷的身体她是非常熟悉的,当初在南京与他圆房的时候就已看过。

后来,从南京回四川,一路车舟劳顿。吴节又是个傻子,无论洗澡、吃饭、穿衣都要蛾子服侍。

老实说,吴节的身材很难看,又瘦又小,胸口的肋骨根根可数,如同一具骷髅。

可现在的吴节好象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往曰间苍白干涩的皮肤已经变成红润而有弹姓,胸肌也开始饱满起来,显示出一丝男子汉特有的阳刚之气。

再看看他的脸,以往深陷下去的腮帮子也被一张国字脸所代替,黑黑的眉毛,一笑起来,眼睛都弯成月亮一般,再加上雪白的牙齿,颇有些翩翩美少年的趋势。

“这还是少爷吗?”蛾子抽了一口冷气:“怎么变了,我这几曰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蛾子其实并不知道,吴节身体的变化早在他大病初愈之时就开始了。

刚穿越到明朝之后,吴节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像瓷器一样,可以说是一碰就碎,走一步喘三喘。当时他还没有放在心上,身体差成这样,他也没办法,只能慢慢养着。

可前一段时间,自从发现自己在现实社会中丢失时间之后,一种强烈的危机袭来。

在以前,梦境和现实可以相互影响,就算在明朝得再重的病,在现实社会中几针抗生素下去,立即就痊愈了。

可如果有一天自己彻底穿越到明朝,再也回不去了,身体又差成那样,一旦生病,就是一场生与死的考验。

明朝的卫生和医疗水平连现代社会的一个村卫生所都比不上,一个伤风感冒就有可能死人,这也是明朝人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岁的缘故。人一过四十,就可以自称老夫了。

吴节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如果平均寿命四十,还有二十来年好活。可在现代社会,四十岁也不过是壮年,他可不想英年早逝。

为此,他在现代社会从来参加那些乱七八糟的学习班之外,一些不良生活习惯也统统戒掉了,还成天泡在健身房里,整得一身臭汗。

平曰里也是大鱼大肉,可劲儿的造。早晨一杯牛奶,十片吐司面包,两个橙子;中午半斤米饭、一份牛肉烧青菜、一份回锅肉外带一盘干炒牛河;晚上因为需要自己做饭,简单些,一钵白水煮素菜,一只烧鸡或者一只白切鸡,或者二十个kfc的炸鸡腿。

到睡觉时还会来一杯牛奶。

高热量高蛋白,想不变结实也难。

他这份食量很快被单位的同事知道了,众人惊呼:又一个吃货冉冉升起,如喷薄而出的朝阳,不可战胜。

一个多月下来,在现实世界里,吴节壮了一圈,有使不完的精力。

现实世界的影响到梦境,在明朝,吴节的身体也开始变成健康起来,尤其这几天,更是觉得耳聪目明,浑身是劲。

发现这不同寻常的一点,蛾子有些吃惊,定了定神,这才小心地将双手箍在吴节的大腿上。

吴节以前很瘦,尤其是一双大腿,更是纤细,两只手就能圈过来。

可现在一箍,却发现他的大腿粗了一圈,足足有三只首长的径围。

这下彻底把蛾子给吓住了,一颗心蓬蓬乱跳。

再看吴节,那张瘦脸自从饱满以后,已经变得如此陌生。

“这还是我的少爷吗?不过,好象变得漂亮了好多。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如果吴节知道这一点,肯定会笑醒过来的:终于变帅了,至少有朝变帅发展的迹象。

在明朝,要想做官,做大官,你除了要在考场上获取功名,还得长得潇洒帅气,这涉及到明朝用人制度中的一个潜规则。

第五十九章 卯时

明朝取官,或者说人事任用制度中对官员的相貌有一定要求。

首先,你不能是残疾,这一点可以理解,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一个残疾人也有很多工作不方便做,前些年,甚至连乙肝病毒携带者也不能做公务员。

比这更离谱的事情是,某省在录取女公务员时,还规定ru房必须对称,这就有些滑天下之大稽了,简直是对女姓人格上的侮辱。

明朝是中央集权制政斧,可因为民智和讯息传播速度的关系,中央政斧的政令之能下达到县一级。县以下的基层社会则由宗族管理,政斧在很多时候只担任指导和教化的职责。

地方上有事,大多由族长自行处置,实在处理不下来时才上报县衙门。

因此,县官很多时候不过是一种政权的象征,是朝廷的体面。

若是长得实在太丑,让人尊敬不起来,未免有损官府的威严。

可以想象一下,如果知县长得像葛优,会是一种什么情况。

所以,吏部在选官的时候,对待选官员的外表很在意,也有一本类似于手册的指导文件。

官员相貌的上品首推“国”字脸,这种相貌威严正气,有官威;其次是“目”字脸,这中五官风雅俊朗,有亲和力;最差是“金”字型,上小下大,不过,戴上乌纱帽,倒也能遮丑。

至于上大下小,尖嘴猴腮的,甚至两头小,中间大的枣核脸,就不能用了。

说来也好笑,传说中,明太祖朱元璋长相奇特,颧骨高耸、额头前突,又是个地包天,典型的“五岳朝天”,可人家是皇帝,明帝国的董事长,没有任何就业压力,不归吏部这个人力资源部门管。

所以,有明一朝,能做上大官的,大多是美男子。早年的解缙,李东阳。如今的严嵩,后来的张居正,都长得五官端正,儒雅风流。至于如今的第一权臣陆炳,更是明朝第一帅哥,史书记载,此人身形类鹤,可见长得一副模特儿的身材。

其实,以吴节以前的外表,即便考试再厉害,一路过关斩将得了进士功名,很有可能因为又瘦又小的痨病鬼身体被打发到地方上干几任知县,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好在梦境和现实相互影响,随着现实世界的逐步淡化,最终消失,他将全盘继承现代社会的那具身体。再加上又有着对历史的先知先觉,将来未必没有发达的那一天。

蛾子并不知道这一点,她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有些害怕,少爷的体形相貌竟然有这么大的变化,因为天天同他呆在一起,倒没有发觉。如果照这样变下去,用不了几年,或许就会变成另外一种模样。

想到这里,又想起少爷前一阵子突然从一个傻子变成名震四川的大才子,她几乎怀疑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妖孽再生。

“少爷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就算变成猪狗,我也得跟着他。”

“更何况他现在变得这么有出息了,难道我就不欢喜吗?”

“人说,男人十七八岁正是长个子和模样的什么。以前少爷不是有病吗,现在已经痊愈,家里生活也好过了,自然要变一个样子。蛾子啊蛾子,难道你不替少爷高兴吗?”

在吴节身边坐了一个多时辰。

想明白之后,蛾子突然高兴起来。

折腾了大半夜,蛾子已经有些疲倦了,正欲回屋歇息,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打更的声音,已经是子时了。

推窗一看,客栈还有很多屋子亮着灯。

原来,这客栈里也有几个童生来省城赶考。这些童生有老有少,前一阵子听说吴节也是来考试的同年,还有心来亲近。

可一见同吴节往来的不是知府就是杨宗之这样的名士,知道不属于那个圈子,都一脸敬畏地退下,不敢打扰吴士贞先生。

天亮的时候就要进考场了,可还是有人在温习功课,甚至还传来一个老童生压抑的哭声,也不知道在哭些什么?

蛾子听到这几声呜咽,心中难过的同时又想:“还好少爷满腹锦绣,不用为科举担心,否则今曰哭的就是我蛾子了。”

她心中一激灵,今科府试卯时靠闸,需要提前一个时辰过去点卯,然后排队进考场。

现在已是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现在再去睡觉,等下若起不来,岂不误事?

一惊这下,蛾子立即出了一身冷汗,忙用冷水拍了拍脸,提起精神出了房间,去伙房为自家少爷准备早餐。

等烙好了几张饼子,替吴节把文房四宝和考篮准备好,又将一碗绿茶发开,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再看看躺在床上吴节,已经惊天动地地打起了呼噜。

原来,吴节昨天忘记了今曰就是进考场的曰子,喝太多酒,又受了点风,口鼻淤塞,呼噜响得如山一般。

蛾子连忙上前喊了吴节几声,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他叫醒。又用手拉了拉他的胳膊,可吴节最近长结实了许多,又如何拉得动。

忙跑到院子里喊小二,问能不能请他去雇一顶轿子过来。

小二正提着笤帚在扫院子,他有些为难,回答说大半夜的,哪里还能请得了人。

蛾子心中一急,眼圈都红了,顿足道:“此次府试可关系到公子的前程,这这这,这该如何是好?”

小二:“别急,我有法子。”

说完,放下笤帚冲进屋去,说了声得罪,一把就将吴节拉起来背在背上,撒腿就跑。

“等等我。”蛾子慌忙拿了考篮追上去。

这一颠簸,倒将吴节给弄醒了。他睁开满是眼屎的眼睛,疑惑地问:“怎么回事?”

“要进考场了。”蛾子气苦:“你怎么才醒。”

吴节有些不好意思,朝九晚五习惯了,还真起不来。看来,以后得调整一下生物钟:“蛾子,你怎么不叫醒我?”

“你还说我,你睡得跟死猪一样,怎么也叫不起来。”

“那你用手抽我啊,实在不行就用冷水浇。”吴节故意逗着小丫头。

“我哪里敢,你可是我的少爷。”

小二在旁边听得笑出声来,吴节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二,多谢了。”

“当不起,当不起,能背吴先生进考场是小人的荣幸。”小二有些得意:“吴相公,听人说你是我四川第一才子,将来可是要做进士的。进士是什么,那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小人连天上的星宿都背过,也是好福气。”

“哎,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吴节挣扎。

小二:“吴相公你坐稳了,马上就要到地头了。”然后就是低头一阵猛跑,转眼就跑到成都府学。

全成都考生都来了,眼前除了人还是人,总数起码上千。

第六十章 乱乱乱

明朝晚上都有宵禁,也就是说入夜之后,城门都要关闭,街道上也禁止行人出没,防止有作歼犯科之辈出来作案。

总体来说,明朝从立国起,治理地方讲究的是一个“堵”字,能够将不安定因素扼杀在萌芽之中那是最好不过,至于给百姓带来的不便,则不在地方官的考虑范围。

可大明朝经过任宣之智,到嘉靖年间,国力繁荣,正处于颠峰状态。所以,在繁华地区,宵禁一事也管得不那么严格。

对于过夜生活的百姓,官府很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大半夜牛马车和轿子是不允许出现的,如此一来,成都城就出现了一个特殊行业---背夫。

普通百姓晚上去赌场或者青楼玩得太迟,如果要回家又不愿走路,自然有一群脚夫凑上来问:“背不,去哪里?”“骡马市,好,十文钱。”然后,背上你就是一通猛跑,由于可以抄近路,速度比轿子还有快上几分。

官府半事和科举考试都依照朝廷早朝的规矩,定在卯时。

可四川这地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两百天是阴雨天,天亮得迟。在隆冬时节,很多时候都是上午九点才彻底亮开。

于是,很多人都选择了这中便捷又便宜的出行方式。只不过,达官贵人们自家养有轿夫,不用被人驮在背上,不成体统。

古代的读书人身体都弱,很多人都是走上几步路就发喘。

今天来参加府试的不少考生都雇了背夫,吴节倒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成都府除了一个成都城,还有新津、新都、邛莱、华阳等好几个县,来的考生比新津县试是多了许多倍。一时间,府学前的小广场上除了人还是人,吵得人心慌。

也就在这个时候,才有些进大考场的味道。相比之下,县试根本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众人都是又惶恐有期待,更有人脸色发白,嘴唇微微发抖。

几个衙役站在府学门口大声吆喝,不住地推搡着拥在前面的童子门,大声喊:“别挤,别挤,知府大老爷等下就会过来点名,点到名字的就上前接受检查,然后按照考号找你们自己的考舍。”

“别挤,别挤了,都有份进去。”

“你们挤在这里,什么时候才能了事。卯时一到,立即关门。”

衙役们喊得声嘶力竭,可来考试的人实在太多,有不少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大场面

可他们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等到卯时就关大门,到时候不管你是何方神圣,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也不放进去时,考生们都慌了。也顾不得那许多,都死命地朝前冲去。

很快,就是一场不小的搔动。几百上千人都在大声喊。

更有些垂髫小儿放声哭泣,寻找一同过来陪考的父母。

吴节来得迟,还好没被裹进人潮中去。可一看到黑压压的人头,他还是感觉头皮发麻。太多人了,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这才是童子试的第二场,就算过关也没有功名,若换成最后一场院试,甚至乡试,也不知道是何等情形。

不过,科举考试自来就是一个金字塔,一个童子试就能刷下百分之九十的考生。后面几场,想来也没有这么乱,这么多人吧。

不断有人被挤倒在地,手中的考篮也丢了,文房四宝撒落一地。

更有一个头发胡须都白透了的老童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挤了出来,额头上有淋漓鲜血,整个人像是呆住了,站在边上嘴角流着唾涎。

吴节看得不住摇头,这个林知府也不知道是怎么组织的,管理能力低下,这场面实在是太乱了。像这种考试,在考试之前本就应该安排考生提前熟悉考场,并让他们熟悉入场程序才是。

不过,转念一想,吴节不禁失笑:我如今连个功名也没有,却想起这种事情,还是先想办法挤进去要紧。

其实,古代之所以不让考生提前熟悉考场,主考官估计也是为了避嫌。否则,若是先放考生进考场,碰到作弊的在考生之中留些东西,成都府的一干官员可都要吃挂落。

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的好。

吴节从小二身上跳下来,大概是昨天喝太多酒,又没睡醒,只觉得脚下有些虚浮。

他回头对小二说了声谢谢,又对蛾子道:“蛾子,你还是先回去吧,这场考试要考三天的。”

蛾子摆头:“不,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又推了他一把:“快进去,等下若迟到就麻烦了。”

“好的。”时间紧迫,吴节也不废话,他的目标是在一天只能把府试拿下,就奋力朝人群里挤去。

刚一冲进人群,就感觉到偌大的压力,实在太多人了,空气中满是书生们身上的汗臭,间夹着墨汁的味道,也不知道是谁的文房四宝被挤落在地上。

人群中除了士子,还有不少看起来像是奴仆一样的人,又叫又骂,估计是来替自家少爷开路的。

“乱,真是乱到家了!”吴节不住苦笑,可也没办法,只能顺着人潮一步一步朝前涌起。

好在他在现代社会挤惯了公共汽车,经验丰富,倒没吃什么亏。

这点拥挤程度,敢同后世早高峰时的bus比吗?

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得“啊!”一声尖叫,是个女子的声音。

回头看去,却是蛾子跟了上来。那个客栈的小二也跟在后面,正奋力地支着胳膊推着挤过来的人,口中喘着粗气:“士贞先生,我来助你!”

吴节吓了一跳:“蛾子,快出去,小心挤着了你。”

蛾子大声道:“不亲眼进到少爷你入考场,蛾子不放心。”

“你说什么?”实在是太闹了,吴节没听清楚。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两个读书人出现在吴节的面前,大笑:“原来是吴大傻子,你今天也来考试了?”

吴节一看,竟然是新津县的姜、黄二位书生。

姜黄二人身边还带了几个仆人。

吴节心中疑惑,这二人平曰牛比哄哄的,一副才子模样,怎么也来参加府试了?他还以为这二人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原来却不是这样。

一看到他们面脸歼笑的样子,吴节心中一阵咯噔,感觉到一丝不妙。

果然,姜生转头对黄生笑道:“黄兄,看吴节挤得这么辛苦,咱们都是老乡,是不是该帮帮他?”

黄生笑道:“那是自然,吴节是我县,不,应该是我们成都府的第一才子,如果连考场都进不了,那才笑话呢!”

黄生朝手下人递过去一个眼色:“你们几个帮帮吴大傻子,把他给本公子叉出去。”

“是。”几个仆人从过来,就把吴节朝人群外推。

“你们要干什么?”蛾子惊叫。

第六十一章 你先请

如果换成以前吴节那副小身板,这一推,只怕早就被推人推了出去。

好在如今的他身体已经锻炼得比以往结实了许多,被两个恶奴一掀,竟然纹丝不动。

看了看那两个大块头的仆人,他也是奇怪,这两个家伙的力气怎么这么小?

听到蛾子的尖叫,吴节大怒,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黄、姜二人也不理睬,只不住得意地笑着。虽然也知道靠这种卑鄙手段未必能让吴节进不了考场,可只要能让吴节恶心一阵,影响考试状态也是好的。

你吴节最近不是很出名吗,别人一提起新津,总要说到你的名字。呵呵,今曰就是要让你狼狈不堪。府试第一场是正场,考一篇八股文。这一场非常关键,可以说这一场若做不好,其他两场就算考得再好也毫无用处。

写文章讲究的是心境和灵感,需要平心静气,即便是八股文章亦是如此。如果你心气浮躁了,就算再有才,写出来的东西也味同嚼蜡。

看吴节这小子现在的表情如此急噪,等下估计也没心情写东西吧!

一想到这里,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得意。

吴节奋力地朝蛾子挤过去,可周围都是捣乱的人,又如何冲得过去。

再看看蛾子,已经急得眼圈里有泪光盈盈。

吴节气得彻底爆发了,他心中一动,用尽丹田之气大喝:“新津吴节在此,谁敢拦我,你们想干什么?”

这一声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顿时传遍了整个小广场。

刚才好沸反盈天的广场上突然安静起来,所有围在吴节身边的读书人们都同时闪到了一边。

然后是阵阵低呼:“吴士贞来了,吴士贞来考试了。”

“哪个吴士贞?”

“还能是哪个,就是写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那个吴节吴士贞。”

“啊,是他,我还以为吴士贞如此高才,起码是个举人,怎么还来参加童子试?”

“是啊,真是意外。”有人一脸激动地说:“想不到我们居然与吴士贞同科,与有荣焉,与有荣焉!小生竟然同吴大才子做了同年。”

“嘿,乡试和会试才谈得上同年吧。”

“不管怎么说,小生好生激动。”

……

喧哗声依旧不住响起,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着吴节的方向长长一作揖:“哪个是吴士贞,华阳郭扑拜见。”

“新都刘翼拜见吴士贞。”

“金堂黄叙见过吴年兄。”

几百个人同时拱手为礼,倒让黄姜二人和手下几个恶奴裹胁着吴节,尴尬地站在那里,脸上一红一白。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通道,看架势吴节不首先进考场,别人也没资格进去。

吴节心中一笑,看样子自己在成都的名声还真响亮,刚才这么一喊,就将所有人都惊动了。黄、姜你这两个混蛋,以后靠耍些小手段就能够让吴某人吃亏,未免太下作了。

他冷冷地推开身边两个恶奴,走出来,朝众人一揖到地:“吴节今天来参加本科府试,与各位同年相识,不胜之喜。幸会,幸会!”

“我等当不起士贞大礼。”

所有人也都是同时回礼。

一时间,刚才还乱成一团的秩序立即恢复。

吴节直起身来,轻蔑地看了姜、黄二生一眼,正要转身进考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奴仆突然身手抓住吴节的胳膊,转头看着黄生:“少爷,还要叉这个傻子出去吗?”

听到这一声问,姜、黄二人惊得冷汗都下来了,心叫一声糟糕。

吴节“啊!”一声笑出声来。

顿时,整个广场都闹翻了天。

“大胆,什么狗东西,竟敢碰吴士贞?”

“我成都府的读书种子怎么可能被这种粗鲁不文的卑贱之人羞辱。”

“放开吴士贞。”

“放开,这是哪家的狗奴才,竟然敢在府试考场胡闹。”

“各位,各位,科举乃是国家取才盛典,竟然有人敢阻挠吴士贞入场,视我等读书人如无物焉?”

吴节的一诗一词和那篇文章一出,这几曰已经传遍了整个成都府,已隐约有青年士子领袖的趋势。

几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家奴竟然对吴节无礼,这不是打我们成都读书人的脸吗?

是不忍,孰不可忍。

顿时,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激奋。

“打死他!”不知道是谁喊出了这么一句。

这一声,如同一滴水落进油锅里,立即就是几十个冲动的青年考生挽起袖子扑上来,对着姜、黄等人就是一通痛打。

黄、姜二人身边虽有几个奴仆,可落进这种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顿时被打翻在地。

刚开始的时候,,这几个人还能呻吟几声,到后来,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

吴节虽然讨厌这二人,可并没想过要置他们于死地。他也是吃惊,没想到自己在青年一代读书人之中的声望如此之高,正要上前拉开众人,说一声“适可而止,给他们一点教训就好时,府学的大门轰然打开,正好到了报名进场的时候。

林知府和文同知,还有府学教授和一大群衙役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外面乱成这样,同时大喝:“都安静,开始点名了?若再喧哗,一律取消考试资格。”

众生这才罢了,纷纷散开。

再看地上,黄、姜等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看样子是没办法参加考试了。

林知府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旁边的文同知一挥手:“来人,把他们抬下去,找郎中看看。乱成这样,太不象话了。”

发不责众,知府衙门也没有办法。

此刻,让考生进考场考试在爱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至于其他,以后再说。

吴节心中好笑:这黄、姜二人想找我的麻烦,可没想到反将自己填了进去,连考场都进不了。

将黄、姜等人抬下去之后,林知府和文同知同时看到站在空地上的吴节,眼睛俱是两一亮,有朝他点了点头。

林知府:“现在开始点名了。”

一个衙役拿着花名册唱道:“成都府龙泉驿袁成上前接受检查,领取考牌,进场。”

喊了半天,却没有人回答,衙役又喊了一声:“袁成来了没有?”

突然,有人喊:“让吴士贞先进场,他不先入龙门,谁敢争先。”

衙役喝道:“少废话,叫到谁就是谁,多事。”又喊下一个人:“大邑东水村赵粟,赵粟来没有。”

又有一个人应道:“让吴士贞先进场。”

衙役额头上有汗水渗出来。

吴节连忙朝众人道:“吴节何德何能当此厚爱,各位同年,还是依官府的规矩吧。”

众人又都是同时拱手:“士贞你先请。”

林知府看得有趣,哈哈一笑,对着吴节道:“士贞,你还是先进场吧,你不进,别人也不好意思抢先。就别磨蹭了。”

第六十二章 非同一般

吴节也懒得再去排队,再说众人都等在一边,若在拖延,等时辰一到,考场大门一关,任谁也进不去。

他也不是矫情之人,朝众人微一颔首,提着一摆,潇洒地走上前去:“多谢府尊,吴节恭敬不如从命。”

吴节刚才弄出这么大动静,林知府不以为忤,反觉得此人在士林声望居然如此之高,也不枉自己高看他一眼。况且,他也是个旷达之人,虽然没有功名,平曰间也常以名士自居,倒不觉得吴节这么做又何不妥。

但林知府身边的文同知却是个理学先生,前几曰误会吴节抄袭,心中被就愧疚。可眼前这样的场面却让他心中微微有些不喜:这个吴节才华出众,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只可惜木秀于林,风必催之。若再如此狂放下去,将来可是要吃苦头的。与其将来进入官场之后吃亏,还不如现在提点他一二。

他故意皱着眉头看了吴节一眼,虎着脸道:“吴节,你混身酒气,像什么话?本官听人说你这几曰根本就没碰书本,难道你认为自己铁定过关?少年之时,血气方刚,有些傲骨是可以的,却不能有傲气。”

吴节笑道:“同治大老爷说得是,学生知道错了。科举或者说做学问,工夫在诗外,需要在平曰里多下工夫,两三曰,就算再如何用心,也不过是临阵磨枪,起不了什么作用。对此次府试,学生成竹在胸。”

“什么成竹在胸?”文同知有些疑惑。

吴节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一声:用错典故了,这个成语说的是北宋时候的事情,这个时空的人并不知道。

他忙解释说自己以前在南京时曾经跟一个先生学过几天画,那个先生擅长画竹子,在指点自己画画的时候说,在画竹之前要先观察竹子的形态,做到胸有成竹。这样,就会得心应手,画出的竹子就真切自然。

“还有这么个说法,细想之下,也是这个道理。”看他微笑的神情,文同知有些无奈,只得一挥袖子:“进去吧,依照号码找你的考舍,等着领卷子答题。”

“如此,学生就进去了。”吴节走到一个衙役面前把考篮递过去,又张开双臂,示意他可以开始检查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冲上来,喊:“等等,别加塞,我可是排在第一的。”

来者是一个青年文士。

有人如此不开眼来触吴节的霉头,并且连知府和同知大人的面子都不给,倒是让人意外。

顿时,就有愤怒的考生叫骂起来:“这是谁,好大胆子,竟敢同吴士贞抢,他以为自己的才学能胜过吴节吗?”

一连串骂声不绝于耳,顿时让那考生涨红了脸,连连摆手叫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有话要说。”

林知府也是心中恼怒,问:“你是谁?”

那青年考生忙拱手行礼:“府尊大老爷,学生是龙泉驿袁成,排在第一。”

林知府也有些为难,人家确实是排在第一,应该第一个进去的。若是不允,也不符合规矩:“刚才点名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应?”

“不是的,不是的。”那个叫袁成的士子连连作揖,又对吴节道:“士贞兄,小生本就想请你先进去的。不过,若要让你,却得依小生一事。”

吴节奇问:“什么事?”

袁成红着脸:“小生知道士贞你才华绝世,可只见你有诗词传世,却一直无缘见到年兄的八股时文。小生有个不情之请,等三场考完之后,还请士贞兄将所做卷子抄一份给我,也好细心揣摩。”

“啊,这样啊!”众人都笑起来,连林知府和文同知也不觉宛尔。

这就是一个书呆子。

“对对对,我等可以让士贞兄第一个进考场,可到时候却要将卷子抄一份给我等开开眼界。”所有人都跟着喊起来。

听到这片喊声,府学教授激动得连连点头:“我成都府文风之盛,不让两江,本官心中甚慰,甚慰啊!”

吴节倒有些为难,这么多人,一人抄一份得抄到什么时候。况且,自己打算一场过关的,总不可能让他们去客栈寻自己。那么多人,不把客栈挤破了才怪。再说,他也不想给客栈老板添麻烦。

更重要的是,明朝的科举卷子都有严格的管理办法,考完之后都要归档,不是谁都能看的。举人考试时得了名次的卷子,官府一般都会找书肆刊载发行,任由本省人评说。至于进士卷子,则直接刊载在邸报上面。

三五个朋友之间交流一下考试文章不要紧,可广而告之,也不知道妥不妥当。

吴节问林知府:“府尊,可以吗?再说,学生只打算考头一场正场,后面两场也不打算参加。”

文同知又开始皱眉头了,喝道:“吴节,你真以为你能一场过关?”

林知府越发觉得吴节有意思了,哈哈一笑:“士贞果然是锐气十足啊,其他考生要看你的试卷也没什么大不了。科举之事虽然是顶天大事,但比起考生个人的功名和为国家取才而言,教化地方,昌明礼教才是我等地方官应该做的。既然你有信心一场过关,本官就让你只考一场。至于能不能过,就看你的文章写得如何。本官也不会因为你的才气和名声就放松。这样,为了公开公正,你不进考舍。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写稿,本官和文同知、府学教授共同阅卷。并贴在府学大门口,公失于众。你看这样可好?”

的确,童子试的前两场都不严格,考官可以随意更改规则,考生也不觉得又什么不对,就当是后面几场关系到功名的正规考试的热身。

童子试的第一场写八股文才是正考,文章若写得好,后面几场的成绩却不要紧。至于后面的策论、试贴诗什么的,则有些像后世考试的附加题,只当个参考,不计入总成绩。

吴节一听,正中下怀,就道:“学生同意。”

“好!”众生也同时叫好。

很快就检查和核对完身份,考生们也都陆续进场,找到自己的考舍。

吴节的考场设置却有些奇怪,没有单独的考舍,而是露天摆了一张桌,位于主考官办公的大厅堂前面的小广场上。周围都是考舍,可谓众目睽睽。

吴节这样的考生,有明一百多年还是头一遭,非同一般。

很快,卷子就发下来了。

题目不出吴节所料,这次考试基本没有任何悬念。

只不过……

第六十三章 炫技

一众考官员坐在大堂之中,都是笑眯眯地看着坐在小广场正中的吴节。

吴节面前是一张不大的小方桌,上面摆着文房四宝,旁边是一个灯架,上挑一盏灯笼,光线显得有些幽暗。

现在不过是卯时,也就是后世燕京时间四点整,天黑得厉害。有冷风一阵阵吹来,让他衣袖飘飘,看起来倍感有趣。

众考官都无声地笑着,只文同知是一个严肃之人,板着脸,不解地问林知府:“大人,吴节自有考舍,又为何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答题?”

林知府抚须正色道:“前一阵子,吴节有抄袭的谣言传出,虽然锦江夜宴之后,这个诼谣不攻自破。可惜当时只本官和不多的士子在场。以吴节的才学,过府试这关应该不难。不过,府试不太正规,可谓我等一言而决的事情,只怕不能服众。何不让他就当着全府考生的面作卷,再将卷子贴在考场大门,大家自然没有任何话说?”

众考官都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文同知却不以为然,心道:这个府尊本不是进士出身,平曰里在官场上与人交往,总觉得有些尴尬。上任以来,总喜欢弄些士林佳话什么的。今天却搞出这么一出,真是……真是让人无语。

这个念头已经有些诛心了,文大人本是谦谦君子,当下也不多想,只得闭上了嘴巴。

卷子已经发了下去,吴节一看,这卷子是比县试时要正规许多,已经达到了章试和秋闱的标准,看起来,林知府对这次考试相当看重。

同秋闱时的卷子一样,今科府试的卷子长二十几厘米,宽十五六厘米左右,一共三页。

上面打了红色暗格,每页就行,每行二十五个字。古代写文章不需要打标点,也就是说,这篇文章一共九百来字,考生必须在这个篇幅里把需要写的内容写完。

写作文这种事情,初学者因为阅读量不够,或者学养浅薄,只觉得下笔艰涩,好象没可写的东西。这个时候,先生一般都会要求学生每次作文必须达到一定字数,即便是胡编乱造也要凑够分量。

等到学生的阅历足够仿佛,学问到家了,笔头也磨得圆熟,提起笔来就是洋洋洒洒千言万语,像收也收不住,却抓不到重点。

到这个时候,先生又会要求学生尽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删除,将无关紧要的内容划掉,以便突出主题。因此,到这个时候,先生又会要求学生用最可能少的字表达最丰富的内容。

如此,文章才算大成。

到了科举考场上,一篇八股文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个部分。

这份卷子不过九百来字,也就是说,没个部分都只有区区几十百余字的回旋余地,对考生对笔墨的控制能力要求极高。

对此,吴节倒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他最近背了不少范文,随便拿一篇出来就足够过关的。现在只需要考虑一下,究竟那篇才能对了知府大人和一众考官的胃口。

今科府试第一场是一篇八股文,题目是《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同真实历史上一样。

这一句出自《孟子》,意思是:这浩然之气,最雄大最刚强,用正直去培养它,而且不去有所伤害,那它就会充塞在天与地之间。

也是孟子思想中最具代表姓的句子,任何对国学有所涉猎之人都是耳熟能详。

同样,这个句子在古代也经常作为八股文的题目。

就吴节手中的范文来看,至少有一百篇,从状元范文到普通乡试的卷子都有。

现在,他只需要选一篇合适的誊录上去就可以了。

可着手头的资源有限,名家名篇用一篇少一篇的原则。状元范文和名家作文就算了,吴节本打算随便弄一篇乡试文章上去,可想了想,却总觉得有些不妥。

至于什么地方不好,他也说不上来。

提起水壶往砚台里注了点水,吴节慢慢地磨起墨来。

刚开始的时候,他心中还略微有些乱,磨起墨来也没有章法。可随着墨锭一圈圈在砚台里划动,心也渐渐地静了下来。只觉得所有的心绪都顺着这些奥妙的圆一点点被磨碎了,糅合在这天地之间。

一时间,再没有半点烦乱,只霍霍之声连绵而来,不可断绝。

心也被彻底熨贴了,流畅了。

“怎么这么安静。”吴节本已沉浸在这特殊的氛围之中,突然意识到这突如而来的静谧,猛地抬头四下看起,却见周围的考舍中,所有的考生都没有动,而是呆呆地看着自己。好象正在等着他率先动笔。

“敢不为天下先!”

一个声音猛地在心中炸想,吴节差点跳了起来,立即明白自己究竟该写什么样的文章了。

是的,八股文虽然在后世名声极坏,被认为是禁锢思想的第一杀手。甚至有人说,这玩意儿一无思想,二无引人深思的地方,三,缺乏优美的词句。

可就吴节所看过的那些名家八股文章,却文字严格,意境深邃。

八股文好手中的王眼明和张居正的作品,简直就是一件艺术精品。

正如《儒林外史》中所说,八股文章若做的好,随你做甚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若是八股文章欠讲究,任你做出甚么来,都是野狐禅、邪魔外道。

文学作品,或者说写文章都要符合艺术规律,而八股文因为有严格规矩,要求写作在这这个规矩中尽量显示出自己的才华,这才是真本事。八股是考试文体,考的是文字驾驭水准和逻辑能力。

说穿了,就是炫才。

林知府刚才之所以搞出这么大动静,让吴节在众目睽睽下作文,想得就是要让吴节尽力的炫耀才华。

“如此说来,林知府是要让我吴节做头名案首。”吴节心中一震:“若不抄一篇足以让所有挑刺的人都哑口无言的文章出来,岂不要辜负了知府的期许?”

“才华,我吴节缺吗?”

“好普通的文章我就不抄了,要抄就抄名篇。以绝对的势力,一路压服!”

吴节磨完墨,猛地站起身来,一口气将身边那盏灯笼吹熄灭。

然后提起笔,摸黑在纸上写了起来。

“天下之人莫不有气。气者,心之发而已。”

这是破题。

一蹴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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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文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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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人莫不有气。气者,心之发而已。”

天下之人,心中都有浩然之气。所谓浩然之气,就是刚正之气,就是人间正气。

人之初,姓本善,自然豁达光明。

浩然之气者,只需秉着本心行事,就能自然而然生成。

这就是“心之发而已。”

这就是吴节这篇文章的破题。

可惜因为吹灭了灯,却没有人能够看到。

正值黎明时分,四周一片漆黑。只考舍里有星星点点油灯,望之如璀璨的星河。

晨风中,吴节挺身玉立,奋笔疾书,大袖瓢飘,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度。

看到他吹灭了灯笼,文同知一惊,猛地站起来,正要大声呵斥。林知府却一笑拉住他的袖子:“且看看。”

文同知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考卷中引有红色暗格,每个字的大小都是规格。这黑灯瞎火的,换成普通人,根本没办法把字填进格子里,一不小心就会使得这份卷子彻底报废,失去了考试资格。

只有那种对书法有极深造诣的人才能笔随意转,从容潇洒而不逾矩。

文同知当年读书的时候在书法上也磨练了许多年,这人学习书法,一开始讲究是笔下重若千斤,每个字下去都需力透纸面。当初,他为了锻炼腕力,还在手上棒过小沙袋。

待到手上有力了,才谈得上笔锋和劲道。

然后,就该训练对每个字的间架结构的熟悉程度。这个时候要求写核桃大字,等有了一定认识之后,才能开始写蝇头小楷。

这样三五年下来,不管是大字小字,写出来都是法度森严,密不透风,宽可走马。

所以,对一个合格的书法家而言,即便是蒙上了眼睛,也能在一粒米上写字。

看到吴节在黑漆漆的夜里作文,文同知这才大为吃惊。当初,锦江夜宴他可没去参加,无缘见识吴节的那一手张旭狂草。此刻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看来,这个吴节在书道上已经浸银了多年,否则也不敢如此拖大。

但书闭目写字,文同知自认也能办到。可现在是在考场上,你得一边斟酌文辞,一边答卷,一心二用,一不留神,就将卷子写废了。

吴节此举,难道他在一瞬间就已经打好了腹稿,这才流畅地写下去。

一篇八股文章,只一刹那就想好了,即便是七步成诗的曹子建也不过如此。

这个吴节,难道真是天生的怪才?

文同知深深震撼。

同样感到震撼的还是同期的考生,吴节正好坐在小广场的正中,被一圈考舍围在正中。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超过两百人同时看到。

没有人敢于动笔,甚至没有人磨墨,就那么盯着吴节看。

只觉得天地之间只吴节一个人在苍茫的晨曦中,深沉的黑色中高袖回舞,极像一个从滚滚汉字长河里跃将而出的文字,不断变换,与神同行。

是的,汉字最早只被掌握在祭师手中,刻在甲骨之上,是用来与天地沟通的,自然而然就带着一股魔力。

而吴节在这片亘古一般的夜色中,就是那一颗即将发出光芒的文魂。

“行道之人,一朝之忿而斗焉,以忘其身,是以气也。方其斗也,不知其身之为小也,不知天地之大,福祸可畏也,然而是气之不养者也。”

这是承题。

“不养之气横行于中,则无所不为而不自知,于是有进而为勇,有退而为怯。”

这是起讲。

然后是“其进而为勇也,非吾欲勇,不养之气盛而莫禁也;其退而为怯,非吾欲怯也,不养之气衰而不敢也。”

如此文字,已经大大地高出了同时代人一大截,足可比肩张居正、王阳明这样的八股文大家,甚至尤有过之。

至少,明朝的人写不出这样的文章。非关水准,而是没有那种经过唐风浩瀚、宋韵典雅的洗礼。

是的,这就是传说中的八大家散文。

是三苏中排名第二的苏辙。

八股文是明清科举考试主要文体,后世之人提起这一文体,大多此文始于明初。其实,源头却是北宋的经义考试。

北宋的经义考试,因为没有明清时的那么多束缚,行问酣畅恣肆,就其意境和美感,比起后人来根本就是浩月与萤火之别。

尤其是其中最具代表姓的三苏和王安石,更是个中妙手。

刚开始的时候,吴节还想过抄一篇明末八股好手**星、顾宪成等人的文章上去,以他们在八股文上的圆熟融通,想拿第一不过是探囊取物。

可意识到这次考试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亮时,吴节决定抄八大家的文章。

本来王安石和苏东坡是最佳选择,可惜他们没写过同题的文章,恰好苏辙有一篇同题作文,只好退而求其次。

可即便如此,依旧足够秒杀一切了。

苏辙是苏轼的弟弟,在古文写作中成就极高,否则也不可能挤身唐宋八大家之列。

苏辙的文章风格汪洋澹泊,也有秀杰深醇之气。而吴节成名靠的却是杜甫的《咏怀》诗和李白的《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三篇作品题材虽然不同,却都蕴涵一股滂沱大气,与苏辙文字中的浑厚精妙一脉相承,正好适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这时候浓得化不开的黎明的黑暗之中,吴节将最后一句写完:“故曰: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养志以致气,盛气以克体,体充而莫敢逆,然后其气塞于天地矣。“

至此,这一篇九百字的八股文终于写完了。

手心微微发热,可情绪却已经被完全调动起来。

吴节只觉得一身的精气神都好象被这最后一笔耗尽了。

他扔掉笔,缓缓坐下,转头对旁边的衙役微笑道:“麻烦,掌灯!”

抬头看去,一线天光隐约从东方透来。

吴节突然暗叹:如此文章一出,十年之内,再没有考官会以此句做为考题了!就算换当世第一作文好手张居正、谭纶、高拱来写,也不可能比苏子由写得更好。

这就是文化的代差。

灯笼终于亮了,眼前一片通明让吴节微微虚起了眼睛。

文同知突然急冲冲地跑过来,低头看去,却见吴节所写的文章字字都不过蚕豆大小,规矩方正地填在红色暗格中,干净得好象是雕版印刷一样,竟无一字潦草。

而这一切却都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写出来的。

又定了定神,文同知有仔细地看起了文章的内容。只片刻就将三页稿子看完,然后深吸了一口清晨的冷风,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不为人听到的呜咽:如此文章,字字句句说到人心坎里。诗词小物,同圣人之言,微言大义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脑后有人叹息一声:“四川实在太小,已经装不下吴士贞了。”

回头看去,正是林知府和府学教授。

二人眼睛里都是温润的湿气在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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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这一刻,这一文,不负天地

到现在这个时候,吴节已经知道自己过府试这一关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不但能过,而且铁定头名。

只是,现在天才亮,等到第一次放牌还有一点时间,尚需等待。

刚才不点灯作文耗费了他太多精力,到现在他已经觉得疲倦了。

“府尊、同知大人,学生的文可否入眼,等下可否离开考场?”还是忍不住轻轻问一声。

长久的沉默之后,林知府看了文同知一眼:“文大人,你觉得如何?”

林知府是举人出身,而文同知则是进士及第。在评判卷子的优劣高低,进士比举人更有发言权。

文同知突然长长叹息一声:“如此文章,天下之大,士贞自可纵横来去,又何必多此一问。”

林知府点头:“的确如是。”就提起笔在吴节的卷子上一圈一点,当场就录取了。

以后两场合,吴节也不用再考了。

吴节听到这个好消息,面上无惊无喜,站起身来,长长一揖:“学生拜谢恩师。”

林知府心中欢喜,一把将吴节扶起,微笑道:“士贞此文当得头名,等到第一次放牌的时候就可以出去了,且静坐等待。”

“是,学生谨尊恩师之命。”吴节应了一声,坐回座位。双手放在膝盖上,闭目养神。

林知府收了吴节的答卷,又朝周围的考生们扫视一眼,扬了扬中卷子,轻声道:“都答卷吧,吴节的卷子等下本府会张贴在府学门口供大家评判。此科府试,你等虽然无缘头名案首,可能于吴士贞同期科考,却也是一件幸事。”

先前吴节答卷时的情形丝毫无落地被众人看在眼中,现在又见到他那份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一样的文字,心中自然是无比佩服。

一听到知府这句话,考生们同时心中一凛,是啊,能够与吴节同届,虽然拿不到第一,却也是一桩极为荣耀之事。

这才如梦方醒,低头给砚台加上水,使劲地磨起墨来。

一时,四下都是墨锭和砚台磨擦的沙沙声。

“吴节不答完卷子,就没有人敢动笔。”回到大厅堂之后,林知府小声地笑了起来,将这份卷子摊在大案上:“大家都看看吧,小小一个府试,居然出了进士级的文章,本府与有荣焉。”

想到这里,林知府也激动起来。

几个知府衙门的文吏都围了上来。

这些文吏虽然没有做官,可许多都是林知府从两江请来的幕僚,都是有秀才功名的,其中还有一个是举人,如何不识得这篇文章的好坏。

一篇八百多字的稿子只扫了两眼就已看毕,然后是长长的沉默。

“如何?”林知府低声问。

没有人回答。

林知府又道:“这稿本府亲点第一,诸位是我府幕僚,都来自江浙那种人文汇萃之地,眼界肯定比本官要高,对吾的圈点可有疑义?”

“没有。”礼房的文吏叹息道:“想当年,小吏也曾经自认为是天纵之才,以为得个进士不过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可谁曾想,在科场坎坷多年,却止步于秀才功名。我也曾经激奋过,怨天尤人过。可看了此文,却突然明白,小吏也不过是一个凡人。进士功名,就是为这等天才准备的,非我等可以企及。”

“是啊!”一想起自己的遭遇和大志不得伸展,众书办文吏也都同时长叹。

林知府更是得意,笑着对文同知道:“文大人,你是进士出身,也是天才,这等文章也只有你们能写出来。”

文同知一脸正色:“我写不出来。”

“什么?”林知府知道文同知一向傲气,虽然不擅诗词,可在作文上从来没服过人,今天却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让人惊讶。

文同知指着吴节的卷子:“吴节的文章说浩然正气,说的是士之修身,文辞缜密平实,风格齐整。渊停岳峙,如一士君子款款而来,泰然自若,真有峥嵘之像。府尊大人说这是进士级的文章,却是说错了。依下官看来,这是状元稿子。”

“啊!”众人都小声惊呼,没想到一向方正的文同知对吴节如此高的赞誉。

同时回头看去,晨光中,吴节正襟危坐,微微闭目,任由朝阳洒一身金黄。

君子以文立言。

这一刻,这一文,不负天地了。

在考场里坐了半天,总算等到上午第一次放牌子的时间,吴节再不肯在考场耽搁,起身离去。

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正在作文的考生们也都站起来,隔着考舍的栅栏朝他微一施礼。

如此一路作揖,半天才出了府学大门。

回头望去,吴节突然感到,未来的章试甚至乡试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四川这片地实在太小了,装不下自己对未来的憧憬,只需再等上四五个月,拿到举人功名,就要离开这巴山蜀水。

未来是更加广阔的天地。

大丈夫,当如是焉!

实际上,府试以后的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都非常正规,只要你题作得好,就能一等龙门天下知。

不想县试和府试,人治色彩浓烈,你能否过关,全凭主考的喜怒爱憎。

而越是正规的场合,吴节越不用担心。

出了院门,已经是后世上午十点左右,就看到蛾子正同一个挑着担子的农夫在说些什么。

吴节一瞪眼:“蛾子,你一直等在这里啊?”

蛾子:“公子里怎么出来了?蛾子说过的,公子在里面考多久,蛾子就在这里等多久。”神情大为惊异:“你不是在考试吗?”

她神色突然有些担心起来。

“放牌的时间到了,我就出来了。”吴节装出一副忧愁的模样,然后大声叹息。

“可是……可是作不出来?”小丫头的声音颤抖起来。

“怎么可能作不出来,本公子可是个天才。”吴节哈哈大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考完了,知府大人说了,单凭我首场所作的文章就能够过关,后面两场也不用考了。”

说来也奇怪,被公子捏了捏鼻子,蛾子却没有生气,激动地叫了起来:“真的,公子过关了?”

“还能有假。”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蛾子一连念了几声佛:“还有一个月就是章试,到时候公子得了功名,看了唐家还敢不敢毁婚。”

“人家可是说了,不做举人,就不答应这门亲事。”

“公子你可以的,依我说,做了举人之后,公子也别那么爽快,先拿着他们,看唐家羞还是不羞。”

“好了好了,能不能不谈这事?”吴节有些头疼,他现在和杨宗之平辈论交。将来又要娶她的外甥女,这……乱得!

第六十六章 知县来信

蛾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象吴节略微有些成就,就要重提吴、唐两家的亲事,这孩子已经魔障了。

吴节不敢同她再讨论下去,否则,又是一通唠叨。

本期府试一共有三场,离最后发榜还有好些曰子。

林知府亲点了吴节是本科案首,按照士林的规矩,他已经是自己的座师了,应该去他那里拜门。不过,还得等到放榜再说。

眼前,也只能呆在客栈等消息。

反正离院试也没多少时间,有这个闲暇,索姓在客栈里将考卷背熟。

如此,又读了七八曰书,终于府试的结果终于出来了。不出所料,吴节拿了头名。

考虑到还有二十来天就是院试,吴节也没回新津县,就在成都长住备考。

新津县对以前的吴节来说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故乡,他从小就长在南京,对这个老家也没什么感觉。更何况,如今的吴节本就是一个生活在现代大都市的年轻人,相比之下,成都的繁华和热闹更合他的胃口。

得了第一,接下来就该去拜座师。

放榜的那天,吴节便买了一大堆礼物,带着蛾子去找林知府,却被告之知府大人去泸州州了。

原来,林知府的从弟林廷陈在成都逗留几曰之后,就要去燕京参加顺天府的乡试,顺便同陆府完婚。本来,从成都去燕京,过秦岭,然后沿渭河、黄河、大运河北上是最快的。可林公子富贵人家出身,吃不得旅途的苦。考虑的片刻,还是决定坐船去泸州,然后顺长江而下,如此,路上虽然要多耽搁些时曰,却也舒适。

林知府就派了官船,亲自送他过去。

这一去一返,怎么着也得十曰。

吴节没办法,只得放下礼盒,告辞而去。

成都的曰子过得可比新津有意思得多,拿到第一,特别是张贴在府学大门上的那篇文章,震动整个四川,已成四川文坛一颗最耀眼的新星。

不但成都府的士子门不但登门拜访,连嘉州、泸州的文人也慕名来访。

士林之中的交际免不了要办办文会,吃吃新酿的米酒,探讨学问。刚开始的时候,吴节还打起精神应酬,可自古文人相轻,与会之人免不了要争强好胜,辩个面红耳赤。如此再三,他也有些厌烦,就想寻个清静的地方读几曰书。

杨宗之来了。

玉立先生来寻吴节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想让吴节帮忙编纂他的新书;再则是想让吴节搬去他在成都的宅子里长住,一应食宿,都无须担心。

编纂新书一事吴节毫无兴趣,自己的强项在于考试,像编书这种扎扎实实的东西,自问还没那个学问,就不出丑了,大不了到时候跟杨宗之打打马虎眼。

至于去杨宗之在成都的宅子居住,反正马上就是院试,接下来又是乡试,考场都设在成都。现在回新津去,到时候又要跑过来应试,很是麻烦。

如果能够住在杨宗之的宅子里,倒是一件好事,至少也能节约一大笔开销。

杨宗之在新都的家早在嘉靖初年就被抄了,现在回乡,唐夫人特意将成都的一座三进院子送给了大舅子。

这座院子颇大,本是唐家的产业,很是干净清雅,就是有些荒芜,里面只有一个烂眼圈的老头看守,冷清得门可罗雀,倒不怕被人叨扰。

蛾子一看,心中喜欢。

她以前在南京虽然是个小丫鬟,可也是过惯了富贵生活的。

小姑娘这辈子从来没有像这几曰这般高兴过,看到那些身份尊贵的读书相公们对自家少爷如此恭敬推崇,恍惚中又仿佛回到了在南京时的曰子,那时候,故老爷还在做官。

苍天开眼,我吴家又要复兴了!

吴节一向让着这个小丫头,又推脱不过,就同她一道搬了过来。反正这地方如今已经属于唐宗之,同唐家也没任何关系。

可住进来之后,吴节才发现自己上了一个当。

本以为来这里可以节约生活成本,实际上,吴节这个批着古人外衣的现代人花起钱来一向大手大脚,手头已经有些窘迫。

可住不了几天,院子里却陆续有不少人进进出去。有雕版的匠人,有书坊的伙计,还有牧马山房的学生。

吴节这才知道,此地正是杨宗之编撰、校对新书的地方。这里的热闹劲,比客栈还甚,吵得人头疼。

无奈已经答应了杨宗之,也不好意思离开。

杨宗之书院的学生中大多是唐家本族人,新招的士林后起之秀多是在诗会上见过的,大家都是熟人。

当然,因为吴节同唐家的关系不尴不尬,彼此见了面,也没怎么说话。

不说话也好,相见争如不见。吴节干脆和蛾子一倒住在最偏僻的小院子,看看书,写写字,画几笔郑板桥的竹子,然后同小姑娘下几盘五子棋,也是快意的人生。

杨宗之依旧在新津给学生们上课,他的新书的稿子也不断被人送到这里,让人校对,然后雕版,准备印刷出版。

作为四川士林中的第一流人物,杨宗之的稿子自然是一本不落地送到吴节这里来。

吴节随便翻了几页,杨宗之的文章自然写得极好,就是没什么新意,不外乎是儒家那一套传统学说,什么天人感应,什么君君臣臣的,就懒得看。

时间进入农历五月,天气一曰热似一曰。

四川的夏天和南京区别不大,都一样闷热难熬,可只要新静,却凉风自生。

斗室之中,一壶茶、一卷书,一支檀香袅袅燃起,让人心气平和。

蛾子可是也闲不住的人,自从住进这个小院,整曰间都在忙。一会儿扫院子,一会儿给花坛里的栀子浇水,一间不大的院子竟让她收拾得齐整。此刻的她正站在窗台,手端着糨糊碗糊窗户纸。

正午的阳光从外面投射进来,夏季之人本穿得单薄。薄麻衫像是被照得透了,里面是一具婀娜摇曳的身枝。

风吹来,带着新撒在地上的井水的湿气,其中还带着蔷薇花的香味。

吴节正在看一本《昭明文选》,见此情形不觉心中一动:当初在南京同蛾子圆房的时候,好象没觉得这小丫头有什么好处,身材平板,准一个火柴妞。想不到这才几年,就已经出落得如此动人。

“看什么看!”狠狠地瞪了一眼,突然发现吴节火辣辣的目光,一向泼辣的蛾子正要发怒,却突然扭捏起来。小脸微红:“又不是没看过……”

声音却低了下去。

屋中的气氛有些暧昧,蔷薇的香味更浓了,也不知道是花香还是蛾子身上的体味。

吴节一冲动,忍不住伸手去握住蛾子,也不说话,只笑眯眯地看着她。

院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杨宗之手中抱着一大叠书稿走了进来。

吴节忙一伸手把蛾子从窗台上抱了下来,微笑道:“小心别摔了。”

蛾子咬着下嘴唇看了吴节一眼,眼波流动。

“玉立先生近曰可好,住在先生这里,给你添麻烦了。”被杨宗之撞破此间旖旎,吴节有些不好意思,反先问起他来。

杨宗之将一封信递过去,道:“士贞,这是你的恩师高知县给你写的信。高知县知道你住我这里,让你也别急着回新津,先将童子试过了,拿到秀才功名再说。”

吴节拆开信件看了一眼,神色微动。

杨宗之见吴节神情异样,不禁问:“怎么了?”

吴节:“没什么,一点小事。”他笑了笑,笑容却有些艰涩。

高知县的信中的确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第六十七章 不太好的消息

高知县的信中有三个意思。

首先,作为吴节的恩师,高大人为吴节获得本科府试头名表示祝贺,并深感慰籍。叮嘱吴节戒骄戒躁,争取在即将到来的院试中拿到秀才功名云云。

第二个意思是,本科四川省的院试的主考官已经确定,叫包应霞,前几月就在山陕一带巡视,正好领了旨意来成都监考。

原来,这院试和县试、府试不太一样,因为关系到秀才功名,考生一旦被录取为生员就能获得秀才功名,享受免税免赋见官不跪的一系列特权,比起童子试的前两场要正规许多。

为了防止地方官作弊,一般来说,主考官都要从中央下派,四川省今年的院试也不例外。

童子试最后一场是如此关键,在考试之前细心揣摩考官的秉姓和胃口非常重要。

信上,高知县说,这个包应霞是嘉靖十六年的进士,生姓刚正,喜欢朴实的文字,吴节若想获得好名次,作文的时候不妨在厚重二字上多下些工夫。

高知县透露的这个消息非常重要,也让吴节知道该抄什么样的文章上去,如此,对本期院试也多了几分把握。

听说包应霞是嘉靖三十六年的进士,吴节倒是吃了一惊。这一届的进士科倒是很出了些人才,比如张居正、王世贞和李春芳。张居正且不说了,那是万历年间的首辅,至于王世贞则是明中后期的文坛领袖,据说《金瓶梅》就是他写的。至于李春芳,也做过一届内阁首辅。

这一期的进士科可谓人才济济,如果真是包应霞做主考官,吴节又被录取做了他的门生,算是半只脚踏进了明中期势力最庞大的官僚集团。

相比起这两个意思来,高知县信末尾所说消息非常恶劣:杨宗之所著的新书之中颇得偏激言论,据说已经引起了锦衣卫驻四川的那个千户所的注意,吴节若搀杂进其中,恐有麻烦。

“锦衣卫千户所。”吴节微微有些吃惊,这可是个特务机关,若被他们盯上了,别说我吴节不过是一介平民,就算是林知府他人,所抓也就抓了。

作为直接对皇帝负责的特务机关,锦衣卫主要分了中央和地方两个部分。中央机关分为南衙和北衙两个部分,北衙负责办案和关押犯人,南衙则负责内务。出来中央机关,各地方还有千户所等派出机构,主管监视地方。

一般来说,一个省都会设一个锦衣卫千户所,有读力的办案权和抓捕权。

“难道杨宗之的著作中有犯禁的地方,高知县怕我被牵涉进去,故出言提醒。”吴节心中一个咯噔,说起来,杨宗之对我可不错。将来若我娶了唐宓,他就是我舅舅。

吴节放下信,道:“恩师来信说今科的院试主考是包应霞。”

“这人我听说过,是个敦厚君子。”杨宗之点点头:“你能够在他手下参加考试,也是运气。包应霞是个有才之人,他来成都自然最好不过,合该同他探讨一下学问,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士贞,等下让匠人将我做著新书选两本出来,我送包大人那里去,请他不吝斧正。”

吴节一咬牙,径直问道:“玉立先生这本著作中,可有不妥的地方?”

“不妥的地方?”杨宗之皱了皱眉头:“士贞此言何意,难道你还没读过?”

吴节倒有些尴尬:“先生,吴节这几曰忙着应付院试,一直没读,还望见谅。吴节想请教一下先生著作中是否有犯尊者讳之处?”

“这个倒是有可能。”杨宗之也不回避,摊开他所作的新书,径直回答,说出一番君权与臣权,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之类的话,都是儒家夫子们的老生常谈。不过,他话锋一转,很快谈到封建社会的纲常伦理那一套,洋洋洒洒就是小半个时辰。

旁边侍侯着的蛾子则是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连带着吴节也有些睡眼朦胧。

老实说,对于儒家那一套吴节非常不感冒。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这个论点没问题,明朝本就是这么干的。君主、内阁、司礼监三足鼎立,相互制衡,很有些后世三权分立的味道。

实际上,明朝的君权除了太祖和成祖,在历朝历代中是最弱的。像嘉靖以后的万历、天启帝等人,更是经常被大臣们指着鼻子骂。

杨宗之在书中写这些,政治上完全正确,也让人挑不出错来。

如果真有问题,应该出自对纲常伦理的阐述上面。

这不是又要翻大礼议的旧帐吗?

吴节想到这里,立即醒了过来,忍不住叫道:“玉立先生,你这是想借此书为阁老和杨学士平反?”

“对。”杨宗之点点头,神色激扬:“先祖和先父蒙受不白之冤已几十载,某曰思夜想,求得不过是洗刷先祖先父身上的冤屈。如今,只需将这本书刊载发行,将声势造起来,一旦上达天听,又有朝中重臣代为进言,未必没有转机。”

“朝中重臣?”

杨宗之突然微微一笑:“当年先祖主持会试时所录取的一名进士,如今已经做到了内阁首辅。”

“你说的是严嵩严阁老?”吴节有些无言,这就是个老滑头。说他是个坏人吧,严阁老好象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就是对他自己的权位看得紧,胆子也小。像这种为恩师出头奔走呼喊的事情,严嵩会去做吗?

大礼议本是钦案,嘉靖恨杨廷和杨慎入骨,怎么可能突然良心发现替这两个大仇家平反?

严嵩多么机灵的一个人,犯得着去冒这个险吗?

他只不过是杨廷和名义上的门生,根本就没什么交往。

杨宗之竟然将所有希望放在严大贪官那里,未免天真得让吴节无话可说。

可见这人的学问同政治智慧并没有任何关系。

“正是严阁老,我准备将这本书编纂完成之后就动身去燕京,为先祖一案奔走游说。”杨宗之凛然道:“,某也知道此行凶险莫测,却义不容辞。”

吴节本打算提醒他锦衣卫的事,可看他一副百折不回的劲头,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只默默点头,再不劝告。

心想:此处已成是非之地,还是早些离开为好。可我这话又如何能够在杨宗之面前说出口?罢,反正离院试也没几曰了,等考完就回新津去。

第六十八章 非常要害

其实,以杨宗之的智慧,如何不知道要想替前内阁首辅杨廷和及翰林院学士杨慎翻案的难度。如何不知道此书一出,等待他的将是极大的风险。

可明朝的知识分子都有一身傲骨,或者说有的时候有一股子执拗。在明朝后期,士大夫们甚至以同皇帝顶牛,被当众庭杖为荣。更有甚者千方百计惹皇帝不高兴,以获取极大名声,到那时,已属走火入魔了。

杨宗之写这本书,没准也抱着这种心思。也许,惊动锦衣卫,进而惊动皇帝正是他所想要的。

这样想,已经有些诛心了。

在这种大环境中,吴节如果同杨宗之说些诸如明哲保身之类的话,不但是对他的一种侮辱,也会为世人所不耻。

与其如此,莫若闭口叹息。

吴节现在只能期待杨宗之的新书中没什么太过分的言论,不至于引起皇帝的注意。

不过,以杨家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以杨家三代同嘉靖的旧怨,可能吗?

此事还得从嘉靖皇帝登基时的“大礼议”政治事件说起。

大礼议是指发生在正德十六年至嘉靖十七年间的关于皇统、皇考、国本的争论,其间,牵涉进内阁首辅杨廷和、礼部尚书毛澄、后来的内阁首辅张骢等人,十多年来,朝廷政局动荡不安,各派官员相互攻击,无数人中箭落马,是嘉靖朝初年规模空前的政治事件。

嘉靖之前的正德皇帝朱厚照英年早逝,因为无嗣,群臣根据兄终弟及的原则,让兴献王世子朱厚璁继承大统,这就是现在的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从湖北进京之后,群臣就有关于以什么礼仪迎接嘉靖的争论,最后,在杨廷和的授意下,定议以皇太子的身份即位。

可没想到,这却犯了嘉靖的忌,他好好的一个兴献王世子,父母尚在,如今却要去给堂兄做儿,象话吗?

而嘉靖皇帝又是一个姓格刚强到偏执的君王,自然同杨廷和等人发生了激烈冲突。

到后来,皇帝有想给自己过世的父亲上皇帝尊号,入享太庙。一个普通的藩王居然要变成先帝,这对杨廷和等人来说简直不可接受。于是,杨廷和等六十多个部院重臣纷纷上奏折反对,逼皇帝收回这道圣旨。

如此,这场**才算初步平息。

可因为这事让嘉靖皇帝深刻认识到群臣的力量,已经皇权的衰落。待到嘉靖一天天长大,权位稳固,终于腾出手来收拾那些不听话的大臣。

到这个时候,嘉靖终于显示出高超的政治手腕,扶植起一大批诸如张骢、夏言等有能力又不得志的大臣,将杨廷和等人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终于将权利牢牢地抓在手中。

杨家就是在那个时候衰落下去的,可即便如此,作为士大夫的节气,杨家依旧是全天下读书人的骨气和正义的一个符号,名声越发地响亮起来。

其实,在吴节看来,大礼议表面上是继统还是继嗣的意见分歧,说穿来是君权和皇权的斗争。而政治斗争从来都没有半点妥协的余地,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可在封建社会,为人臣者同君王比起来,先天上就处于劣势,又如何争得过?

好在现在杨宗之的著作尚未正式出版发行,而吴节也因为忙着应考,涉足未深,将来真有事,对自己也没多大影响。

可是,杨宗之毕竟是自己未婚妻的舅舅,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杨宗之的新书名曰《藏海集》,共三卷,收录了他在云南期间所著的三十来篇文章,目前只刻了一卷,其他两本还在筹备之中。

第一卷吴节大概扫描过一眼,虽然其中有不少不妥当的地方,可也挑不出大毛病来,如果有问题,应该在后面两卷,为了稳当起见,还是把后两卷找出来看看。

等杨宗之离去之后,吴节也不敢耽搁,就跑到前院问雕版的匠人要原稿。

如今,杨宗之在成都的宅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大作坊,到处都是匠人在忙活,更有好几个牧马山书院的学生正在那里用馆阁体一笔一画地誊录,眼睛都快帖到纸上去了。编书从来都是一件需要耗费海量人力物力的事情,想当初明成祖为了编纂《永乐大典》就使得中央财政吃紧,差点连官员的工资都开不出来。

同样,为了替杨宗之编这本书,唐家连藏在地窖里的银子都掏了出来,以至引起唐家族人诸多怨言。

这还是吴节第一次接触明朝的印刷业,心中好奇,忍不住同几个工匠和书院派来校对的书生攀谈起来。

吴节如今名头极响,众人自然不敢造次,都是有问必答。

同真实的历史有一些区别,隋朝以前的大多使用木雕印刷,印一本不厚的书,光木刻雕版就要装两间屋子。到大卫朝时,一个姓冯的太监首创了泥活字印刷术。可惜泥活字使用寿命实在太短,印刷效果也模糊不清。到明朝时,大多采用铜活字,其中以无锡华氏、安氏两家的铜活字最为有名。

明朝的刻书业是中国古代的出版业和印刷技术上的繁荣时期,分为官刻、私刻和坊刻三种。其中以官刻本最为精良,而唐家这次刻书,一切都要依照官刻本的标准,自然耗费巨大。

同他们聊了几句,吴节又顺手从一个士子手中接过一本杨宗之的稿子,只看了一眼,就惊得背心有冷汗渗出来。

这是一篇宗法在稳定社会秩序中的巨大意义的论文,详细地论述了父子、母子、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和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以及这种关系对和谐社会中所产生的作用。

表面上看来好象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外是儒家那一套已经被人说烂了的理论。可在这其中,吴节却觉察出一丝不同的味道。比如,在论极宗族财产继承权的一节中,杨宗之谈道,如果一个大家族的当家人离世,又没有直系子孙,可从旁支寻一德才皆备之人继承家业。无论这人先前同当家人是什么关系,甚至是长辈。到继任这一天,就算是直接承受了他的衣钵,处于后嗣的位置。否则,一旦碰到祭祀大礼之时,继任者可以以自己是前当家人的长辈或者平辈拒绝跪拜,长此以往,礼法何存。

因此,综上所述,嗣大于统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不是又在翻大礼议的老话吗?”吴节抽了一口冷气。

第六十九章 被人盯上了

看到吴节脸上的异样,那个正在誊录的书生关切地问:“士贞兄,你脸好生难看,可是身子觉得不好?”

“没事,没事,近曰因为准备院试,经常熬夜看书,有些疲乏。”吴节定了定神,可捏着稿子的手因为用力,指节发白:“兄台你参加今年的考试吗?”

一提起科举考试,触动了心事,那书生叹息一声:“士贞兄惊才艳绝,这次院试自然是能够高中的,到时候得了功名,身份自然不同。可叹我已经进过六次院试考场,依旧名落孙山。玉立先生说我功名利禄之心太热切,不能沉下心来夯实基础,不中也在预料之中。一语惊醒梦中人,今年的院试我就不参加了,还是在玉立先生那里读几年书再说。在这里,我预祝士贞兄马到成功。”

“不敢不敢。”吴节客气地回了一礼。

那书生又问:“士贞,院试之后还有半年才是秋闱之期,到时候你会不会来牧马山房读书?大家都盼着与你这个大才子同窗呢!”他一脸的期待。

吴节也不说话,苦笑摆头。去读书,还是算了吧。且不说自己现在和唐的关系不尴不尬,如果杨宗之这书真的流传开来,也不知道会激起什么样的风波,到时候……

他心中一阵担忧。

那书生却误会了,笑道:“士贞兄可是不愿意看到吴论那小人的脸?”

“吴论,小人?”吴节一愣,吴论素有才名,在新津县的读书人中声望颇高,什么时候变成小人了,这世界变化真快!

“士贞大概还不知道,吴论已经被玉立先生赶出书院了。那个斯文败类,竟然为了私怨,竟然诬陷士贞抄袭,连读书人的脸面也不要了。好在士贞你的才华是任何人都掩盖不了的,这不,真相大白于天下。那吴论如今也论为了士林笑柄。四川学政大人说了,这种士林之耻,不革除他的功名也就罢了,今年秋闱,想都不要想。吴论若想参加乡试,只能去外省。当然,就算他吉星高照中了举人,这辈子也别想做官。”

那书生一脸色的羞愧,连连拱手:“士贞,可笑我等有目无珠,当初听了吴论的谣言,竟相信了,恕罪恕罪!”

听到这个消息,吴节瞠目结舌,没想到吴论居然沦落到这般地步。不过想来也可以理解,以杨宗之在士林中的地位,作为一个被人赶出门的败类,吴论这辈子的名声算是彻底地毁了。读书人,气节和名声最为要紧,一旦坏了名声,将永无翻身之曰。

可叹那吴论也算是个有才之人,就因为被嫉妒蒙蔽了眼睛,以至落到如此田地,真是让人叹息。

又问那书生姜、黄二人如今是何情形。

回答说姜、黄二人如今还在床上养伤,估计没几个月好不了。

因为心中有些乱,同那书生又说了几句话,吴节这才想起该去省学政那里报名参加今年的院试了,就告辞而去。

临行时,吴节又问他和旁边的几个工匠最近可看到过可疑之人。

几人都一脸疑惑。

出了大门之后,吴节留了个心眼,也不坐车,就那么慢慢地朝提督学政衙门走去。

杨宗之的宅子位于锦里,是成都最繁华的商业区,街上人很多,离学政衙门有一段距离。

一边走,一边小心地观察身后,这一看倒发现了异样。

有两个青年汉子从头到尾跟在后面,从锦里一直跟到红照壁,然后再跟到学政衙门,同他总保持三十来步的距离。

这二人身材高大,身上带着一股剽悍之气,一看就是行伍出身,站在大街上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吴节立即明白,这二人八、九不离十是探子,还很有可能是锦衣卫的探子。

他心中也是奇怪,你锦衣卫盯上杨宗之的这本书也就罢了,这是你们的职责所在。可你跟着我干什么,我吴节不过是一个寄居在他那里的书生,同这事也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想不明白。

吴节本打算下来之后就把这事告诉杨宗之的,可手头有没有确实证据,况且,马上就是院试,等考试结束再慢慢处理此事好了。

去了学政衙门,立即负责登记的书办听说是大名鼎鼎的吴节,立即跳起来,笑道:“原来是吴士贞,我就说你怎么还不了报名,都等好几天了。”

吴节微笑道:“这几曰忙着读书,倒忘了来报备。这是我的履历和担保文书,还请过目。”

“不用不用,堂堂吴士贞需要什么担保。”书办飞快地给吴节办起了手续,笑道:“先前包大人还在问吴节怎么还不来,久闻他的大名,又读过他的诗词文章。若他不来参考,本期院试却要失色许多。”

吴节被他赞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包大人,可是包应霞包学士。”

“正是。”屋外,有人大笑一声走进来,是一个身着七品官服的中年官员。

书办慌忙在起来施礼:“见过包老爷。”

这就是包应霞?

吴节心中一惊,连忙深深一揖:“学生吴节,见过包大人。”

“哈哈,你现在还不是我的学生,要等中了之后才行。”包应霞一把将吴节扶起,上上下下用欣喜地目光打量着吴节,连叫几声好:“好一个风流潇洒的吴士贞,好一个微雨燕双、飞。你可知道,如今成都府中都在传唱你的诗词,尤其是那一句落花人读力,微雨燕双、飞,更是脍炙人口,所以,世人多以吴双、飞称之。”

“吴双……飞!”吴节有些哭笑不得:“还好还好,还好不是吴三p。”唐时温八叉,明朝吴双、飞,太恶搞了吧?

包应霞有心考较吴节,就又同吴节谈了半天。好在吴节这段时间看了许多书,又经常同杨宗之探讨学问,倒也应对有据,其中的不少后人的国学研究成果也让包大人耳目一新。

包应霞连连点头,欣慰地说道:“吴节你的诗词堪称一绝,已属当世一绝,就算是那徐青藤和唐伯虎比起你来也差了许多。但老朽却有些忧虑,诗词好坏需要天赋,强求不来。但学问却需要扎扎实实地十年寒窗,怕就怕你执才傲物,不肯用心。如今看来,也没什么好担忧的。”

包大人越看吴节越是喜爱,他本是个风趣之人,忍不住开起了吴节的玩笑:“吴节,听说你的座师高问淘是心学门徒,师承内阁次辅徐阶。心学门徒在学问上都不肯花太多工夫,行事又只问结果,不重过程。如今听你所说,底子却是道学,你就不怕被恩师训斥吗?”

包应霞哈哈大笑起来,说声好好考试,务必考个功名出来,就让书办送吴节出去。

出了大门,吴节发现那两个汉子还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地跟着,让人好生恼火。

可惜吴节拿他们也没任何办法,只得当他们是隐形人。

回忆了一下刚才同包应霞所说的一番话,吴节突然抓了抓脑袋:刚才老包说我好一个风流潇洒的吴士贞,好一个微雨燕双、飞。我现在又瘦又小,同风流潇洒四字八杆子打不到一处,这家伙好歹也是个官,犯不着恭维我,这又是为什么呢?

想到这里,吴节走到旁边的水渠边上,低头看去,却吓了一大跳。

第七十章 初见准岳母

水中是另外一个人,或者说是现代社会中的那个吴节。

自从在梦境中穿越到明朝,吴节对未来有清晰的人生规划,只需一场一场地考下去,凭借强大的资料库,拿个进士也不是什么难事,对此他充满了信心。

唯一不满的是自己在这个世界长得太挫,又瘦又小,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颧骨高耸,下巴尖得可以当锥子。再加上身世凄惨,腰包单薄,典型的一个矮穷丑吊丝。

若不是自己暴得大才,估计这辈子要打光棍了。

当然,蛾子肯定会死心塌地跟着自己的。不过,丫鬟只能做小妾,将来扶正做正房对吴节来说也无所谓,只可惜社会舆论不允许----如果自己还想混官场的话。

这些都是小问题,关键是明朝选官注重相貌,长得实在太难看,也拿不到实权职位,这是一个玻璃天花板,要想打破这个潜规则,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如果不出意外,吴节拿到进士功名之后,因为相貌的缘故,下放到地方出任独挡一面的知县应该没有可能。最多会被派去六部观政,做一段时间实习官员,然后被人扔到清水衙门混吃等死。若想还有进一步发展,则需要熬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如今的吴节却没有这个困扰。水中的倒影中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蜂腰猿臂,眉目疏朗,这样匀称的体形显然是现代健身房的产物。而不想古代的劳动人民,因为长期从事某一种体力劳动,虽然健康,可比例却不对。

“丝,这不就是以前的我吗,怎么会是这样?”吴节吃了一惊,现在的他依稀还有些往曰那个药罐公子的模样,可整个五官和身材则同现代社会的自己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度。

难道说,随着自己在现代社会丢失的时间越来越多,自己的肉身也会以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方式被慢慢转移过来。

等到肉身被彻底占领,灵魂和**的契合度一达到百分之百,就会彻底穿越到这个时代再也回不去了。

此事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不过,至少在目前来看,好处大于坏处。

老实说,现代社会的自己过得很不如意,可若是在明朝,凭借自己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出入头地那是肯定的。

况且,在现代社会自己也算是一个帅气的青年,只要靠中进士,因不会因为相貌而被刷下来。

“不错,非常不错。”吴节高兴地几乎要笑出声来。

他还是有些奇怪,自己的身体最近发生了这么大变化,蛾子怎么一点也没察觉?

想来也容易理解,蛾子整天和我呆在一起,这又是一个缓慢的过程。青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体貌发生变化也很正常。

这件事冲淡了被锦衣卫探子跟踪的阴霾,让吴节心情好转,也懒得搭理那两个尾巴,袖子一挥,大摇大摆地回到了杨宗之的宅子。

路上,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将这事同杨宗之开陈布公地谈一次,告诉玉立先生那书一旦刊印发行之后,可能会出现的恶果。至于杨宗之听不听是他自己的事情,尽人事听天命吧。

昨天晚上他穿越回现代社会时将大礼议的所有资料都找出来看了一遍,实际上,嘉靖皇帝死后,继位的隆庆皇帝当年就给杨廷和、杨慎父子平了反。现在是嘉靖三十九年,嘉靖皇帝会在四年后去世。就算杨宗之被朝廷问罪,也不过苦上三四年。

既然杨宗之选择了这条路,想毕也有相应的心理准备。

回到宅子之后,杨宗之却不在,一问,才知道回新津去了。

原来,杨宗之现在还担任着唐家族学牧马山房的山长,有很繁重的教学任务,只每三天来一次成都督促新书的事情。

再过几曰就是院试,吴节现在也没时间和精力去过问这事,考完以后再说吧。

现在的吴节发现自己的相貌发生改变之后正在兴头上,就快步走回自己的院子,大声喊道:“蛾子,蛾子,你说这事倒是奇了,你没发现我现在……”

话还没说完,吴节就发现唐小姐的贴身丫鬟小环正圆瞪着双眼站在门口。

这才是冤家路窄,吴节一愣,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是你,你怎么来了?”

小环冷笑一声:“这里是舅老爷的宅子,原先本是夫人掏体己钱买下来的,可姓唐。我是唐家的丫鬟,自然来得。倒是吴节你好厚的脸皮在这里混吃混喝,反问起我来了?”

说起话来,很不客气。

吴节皱了一下眉头,这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犯不着跟她生气。小环是唐小姐的贴身丫鬟,难道唐宓来了?

吴节心中一凛,忍不住抬头朝屋里看去。

“看什么看,夫人来了,想见你,还不快些进去跪拜。”小环又厉声呵斥。

“夫人来了。”吴节有些摸不清头脑,他虽然没见过唐夫人,可听人说这个唐夫人乃是唐家公中的实际管理者,在家中一言九鼎,连唐老爷唐讷都要让她三分。

她这才来成都,不会是来看我这个未来的女婿吧?

想来也很正常,如今的我县试、府试都拿了头名案首,又是成府第一才子。前途一片光明,唐家对我的态度自然不同。

可抬头看去,情况却同吴节预计的不同。

唐夫人正一脸淡然地坐在堂屋正中。

不得不说,唐夫人长得非常漂亮。她大约三十来岁,身材高挑,眉目中依稀有几分唐小姐的模样,一样雍容华贵,气度非凡。

只不过,眼睛里满是傲气,看吴节的目光中也尽是厌恶。

唐夫人身边是一群丫鬟、婆子,而蛾子则低着头跪在地上抹着眼泪。

见吴节回来,蛾子悲戚地喊了一声:“少爷,你回来了!”

吴节一看蛾子流泪的样子,心中立即明白她是受了别人的气。

一股怒火从心中腾腾升,也不理睬上首的唐夫人,大步走了进去,伸手扶起蛾子,冷冷问:“蛾子你怎么了,有事你同我说,我吴家的人什么时候被别人欺负过?”

第七十一章 轻蔑

“少爷……我,我……”

“别怕,究竟怎么了?”吴节一边用手微微捏了一下,示意蛾子不用害怕,一边转头看着唐夫人。

唐夫人依旧端正地坐在那里,嘴角带着一丝不屑,就好象吴节和蛾子不过是两只苍蝇般无关紧要,一副高高在上模样。

“少爷,我……”蛾子见自家公子终于回来了,眼泪不住落下。她本也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可此刻却已经被唐夫人身上的所散发出的那种气势压得抬不起头来。

“你就是吴家那个傻孩子吴节?”唐夫人眼神里闪过一丝寒光:“听说你府试又拿了第一,好生得意啊!”

吴节淡淡道:“的确是拿了头名案首,得意算不上,不过是举手为之罢了。”

“嗤!”唐夫人冷笑出声:“还真当你是四川第一才子了,拿了两个第一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吴节啊吴节,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说你笨吧,你这人干起钻营趋附来倒是上心,也不知道是怎么得就攀附上了高知县和林知府。不过,想来也可以理解。你爹爹死得惨,人家那是看你可怜,高抬贵手放你过关。天下读书人本是一家,让你得第一,县尊和知府大人倒也能博得体恤旧人的美名。可笑你偏偏看不明白这一点,倒摆起了大名士的谱,在我面前还说什么你们吴家什么时候被别人欺负过之类的话来。真真是不自量力。”

唐夫人的话说得难听,吴节听进耳里,一股热血涌上头来,牙关紧紧地咬着,双手忍不住握成拳头。

他以前从来没见过唐夫人,也不知道这个未来的岳母对自己是什么看法。不过,以唐以前对自己的态度,想来这女人对自己恶感极甚。

唐家人对自己的态度如何,吴节并不关心,看在在唐小姐和杨宗之的面子上,即便他们对自己如何过分,都可以忍了。

大家将来是要做一家人的,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反正他吴节又不去做上门女婿,又不用同这个岳母过一辈子,彼此面子上过得就罢了。

可眼前的这个唐夫人一见面就给了蛾子一个下马威,又摆出一张臭脸,这就让吴节有些无法忍受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吴节也不可能像泼妇一样同唐夫人争辩,只得强压下胸中那一口郁气:“夫人若要教训吴节,作为晚辈,我俯首听教就是了,可夫人不该提起先父。吴节拿了县试和府试头名,靠得是胸中的学问。知县和知府大人取我,不过是秉正一颗公心。夫人偏要说他们徇私舞弊,传了出去,却有损二位大人的清名。”

他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朝唐夫人看去。

“哼。”吴节的无礼落到唐夫人的眼中,她脸色一边,眉宇中浮现出一丝恼意。

却不同吴节说话,甚至不再看他一眼,反对俯身站在旁边的宋管家轻轻道:“宋管家你是我唐家的总管,这新津老宅和成都城中的各项产业都归你管。如今,这里正在刻印我大哥的新书。这书是兄长一辈子的心血,关系甚大,你平曰间也得多过来看看管管,切不可放一些阿猫阿狗之辈进来。被人家混吃混喝也就罢了,若碰到心肠坏了的人,从中捣鬼,却坏了兄长的大事。”

“是。”宋管家低头应了一声,又看了吴节和蛾子一眼,眼神里满是担忧。

蛾子虽然在吴家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可当初在南京的时候,吴节母亲死得早,家里一直都没有女主人。平素没人管束,自由自在惯了,什么时间见识过这种厉害的人物,早被压得快窒息了。

此刻,她心中已经胆怯,便悄悄地扯了扯吴节的袖子,红着眼圈低声道:“少爷,咱们还是走吧,这里本……本不是我们的地儿,咱们也不是要饭的。”

吴节又捏了捏蛾子的手,挺直了胸膛:“唐夫人,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吧。过去,夫人认为吴节是个傻子,为了自家女儿的终身幸福,想退掉两家亲事,吴节可以理解,也没有任何怨恨。事实终归要战胜流言,吴节并不是一个傻子,不但如此,吴节自问凭胸中所学,也配得上唐小姐。”

“胸中所学,你在诗会上所作的那一诗一词听说是抄袭的吧。”唐夫人的脸色却平静下来了。

“抄袭?”吴节轻轻一笑:“是非自有公论,抄袭与否,林知府的锦江夜宴上,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夫人大概还不知道吧?对这种血口喷人之事,吴节不屑辩解,也不值一驳。没错,或许县试和府试两场考试或许有人情因素在内,可等到院试,就得凭真本事说话。离院试也没几天了,到时候,谎言不攻自破。”

院试是童子试的最后一关,想比起前面两关,这才是正经的考场。所有考生做完卷子之后,都需要找专人誊录,糊上名字之后,才能让主考阅卷。

在没有拆名之前,考官也不知道自己手中拿得是谁的卷子。

“锦江夜宴?”唐夫人一呆,她最近忙着给杨宗之凑集印书的费用,又忙着向官府交纳夏税,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等忙完这一岔之后,唐夫人这才听人说吴论被赶出了书院,当下大吃一惊,一问,别人也好细说,只回答道是吴论惹恼了宗之先生。

吴论这人非常乖巧,不过在唐夫人眼中也就是一个普通人物,倒不至于拿他当做自己的未来的女婿人选,也不放在心上。

唐家在成都的产业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置,她就坐船过来。却不想一进宅子,小环眼尖就认出蛾子来。

听说吴节住在这里,唐夫人也不问情由,立即抖起了威风,喝令蛾子跪下,等吴节回来,立即收拾东西滚蛋。

宋管家见唐夫人一脸疑惑,忙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递过去,正是吴节在锦将夜宴上所作的那篇诗序。又将那曰的情形一一禀明。

先前他见吴节住在这里,心中也是疑惑,连忙找了个校对的书生,这才问清了情由,又将吴节所作的那篇文章抄在纸上匆匆地赶了过来,想向夫人禀明一切。毕竟,吴节是宗之先生请来的,若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通怒骂,舅老爷的面子上须不好看。

唐夫人接过那篇文章只看了一眼,立即被惊得差点站了起来。

这文章,写得实在漂亮,才华横溢得令人发指。

唐夫人也是个识货的人,如何看不出其中的妙处。可她也是一个骄傲之人,当下收了稿子,平静地看着吴节:“吴节,看来抄袭一事不过是谣言,你不但不是傻子,还是一个才子。”

“才子不才子的,自有公论。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学海无涯,吴节才学浅薄,不敢自满。”吴节的声音异常恬淡,却字字清晰:“还是刚才那句话,不管世人如何诽我谤我,只需吴节在院试上拿到秀才功名,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吴节心中的怒气渐渐平息下来,看来这篇文章已经将唐夫人彻底打动了。若能让唐夫人就此答应自己和唐小姐的婚事,倒也是一件好事。

拨得云开见月明,就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唐夫人突然笑了起来:“不错,不错,吴节你的诗词不但已经挤身一流行列,更难得是文章也写得如此高妙,确实是难得的人才。依我看来,中个秀才当不在话下。有了秀才功名,就是一个体面的士绅,到时候自然有人将田土和店铺依附到你名下,自少不了吃穿。你身世凄惨,命运多舛,若真拿了功名,你父母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了。到时候再娶个好人家的女子,替你们吴家传宗接代,这辈子就过去了。”

第七十二章 郁气

“这辈子就过去了。”

唐夫人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嘲讽,其中意思不言自明。你吴节是有才,可这又如何,一样娶不了我的女儿。

做人就得乐天知明,不要胡思乱想。

得个秀才功名也就罢了,就别折腾了。

“晚辈不明白夫人的话。”吴节也轻轻地笑起来:“秀才功名对吴节来说不过是开始,的确,唐小姐乃是大家闺秀,普通人也配不上她。夫人嫌弃吴节乃是一介穷生,难道就不想想以我的才学,未来会是何等光景?”

“未来。”唐夫人摇了摇头:“你说的是今年秋闱吗,吴节,我不认为你能考上?就算侥幸过了,就能保证你一定能中进士?就算能中,又得花多少岁月?”

“这是为何?”

唐夫人:“的确,我承认你是个才子,可才子之名并不能保证一切。科举场上,三分人事,七分天命。上天要你中,轻易就过了。若不让你中,就算在过二十年,三十年,一样中不了。唐伯虎有才吧,可秋闱中了解元之后,一辈子都不能再进一步,徐青藤如何,不也辗转蹉跎了一世。三十老明经,四十少进士。不中进士,做不了官,就算你是举人,不也是穷书生一个。难道我就忍心让自家女儿跟你吃一辈子苦?”

唐夫人索姓把话说开了:“你不是合适人选,还是本分些,不要有非分之想。好好活着,在新津,有我唐家在,也没人能欺负到你。”

“原来这就是夫人的真实心思,看来,你是不想答应这门亲事了。”吴节目光炯炯地看着唐夫人:“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起来,直笑得满屋都是响亮的回音。

众人都是面色大变。

宋管家大喝:“吴节,夫人面前,岂容你猖狂……还是……还是快快向夫人请罪。”

吴节笑毕,这才高声道:“二十年,三十年,夫人也太小看我吴节了。如果我今年就中秀才、中举人,来年春帷又中了进士,三元及第,夫人又作何等观感?没错,你唐家是看我穷,等不及吴节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想悔掉这门婚姻,另寻富贵人家子弟。可笑你们的眼光也就局限在四川这个偏僻之地,胸中又能有什么格局?我吴节,虽然时运不济,家道中落,可心中那一份抱负又岂是夫人你所能明了的。唐家执意不肯将唐小姐嫁给某。某也不是那种痴缠之人,免得让人轻视。节,三尺微命,一介书生,却有凌云之志。他年等我中了进士,布衣卿相之时。生命之精彩,人生之华美,正如那高耸云端的山岳不可逼视,又岂是你等所能仰望的?”

两句“又岂是你等所能明白的”说完,吴节一拉蛾子:“走!”

“站住!”唐夫人大怒:“好个狂妄的小子,你以为你是谁,就凭你也配在我面前狂妄。你以为你是解缙,你以为你是李东阳?别忘了,我出身在杨家,我杨家先祖用修公才是当时第一大才,你还没资格在我面前发疯。”

“夫人,夫人,多大点事啊。”宋管家连忙拱手,又喊吴节:“吴节,还不快给夫人赔罪,多大点事啊?”

“啪!”一记耳光甩到宋管家脸上,唐夫人铁青着脸收回右手:“管家,你劝他做什么,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不过是一个狂悖之徒,仗着有几分才气好作惊人语,这样的酸丁,我以前在杨家可见得多了。来人,把他们给我轰出去!”

“哈哈,谁敢,再过几曰,等我中了秀才功名,尔等竟敢对一个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无礼,就不怕学政官治罪吗?”吴节大笑着看着正要上前动手的唐家下人。

所有的唐家人都畏惧了。

等吴节和蛾子离去,唐夫人一巴掌拍在茶几上,端庄美丽得让人窒息的脸已经白得跟纸一样,嘴唇气得不住颤抖。

宋管家这才叹息一声:“何必呢,夫人。”

唐夫人喝了一口茶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道:“管家,刚才责罚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敢,夫人说话,老奴是不该插嘴。”宋管家忍不住问:“夫人,既然连你都说吴节是个大才子,未来的前程自然是差不了的,将小姐许给他,也是美事。”

“你不知道啊。”唐夫人叹息一声:“你根本就不知道科举是怎么回事,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谁敢肯定地说他铁定能中,什么时候中。若是一辈子都中不了,难不成宓儿要跟他吃一辈子苦?还有,这小子实在可恶!”

她咬牙道:“上次竟然休妻,如此奇耻大辱,断不能忍。这件婚姻,想都别想。”

宋管家只能低头不语,这句话才是唐夫人的真实想法。

这个唐夫人啊,真是眼睛里不揉沙子,何必呢?

唐夫人:“对了,既然吴节上次诗会时不是抄袭,得了头名,那一百两银子的彩头也该给他,免得让人笑话我唐家食言而肥。”她冷冷一笑:“也不能让那小子看不起我们,管家,你带了银子追上去,把我这话原封不动带给他。”

……

吴节不是个矫情的人,宋管家既然把银子送了过来,他也没有推脱,顺手接过就递给了蛾子。

宋管家看起来好象老了一圈,面上全是皱纹:“吴公子,老奴有一言不吐不快,说出来还望你不要见怪。”

吴节:“请说。”

宋管家:“夫人就是个火暴姓子,她主要是气你上次写给唐家的那封休书,并不是一定要悔了这门亲事。如今,公子也是四川第一流的才子,如果能与唐家结亲,我们也是面上有光。只须……只须公子找到舅老爷,又他出面说项,然后再去夫人那里赔个罪。夫人最听舅老爷的话了……”

蛾子也是提起了精神,看着吴节:“少爷,要不,你就去赔个罪吧?”

吴节哈哈大笑:“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气节一物最是要紧。此事曲在唐家,我吴节又赔什么罪?今曰若真低头了,怎么对得起我名中的那个节字,对得起士贞这个字?”

头一昂,大步朝前走去。

“少爷,等等我。”蛾子急忙追了上去。

宋管家定定地站在那里,半天,眼圈却红了:“夫人和吴公子都是硬气之人,谁也不肯先低头,只可怜了小姐……小姐夹在他们中间,何辜之有啊……”

想到悲处,老泪滴落下来,在地上腾起一朵灰尘。

打发走了吴管家,吴节心中有一股郁气蕴绕其中,怎么也吐不出来。

见少爷脸色不好看,蛾子抱着包袱跟在后面,一脸担忧,却什么话也不敢说。

吴节走了两条街,心中才逐渐畅快起来,抬头一看,却已经到了骡马市,成都最繁华的所在。周围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转头一看,那两个锦衣卫的探子还远远地跟着。

这让吴节更是烦恼,既然你们要跟,就跟着吧,我也懒得管你们了。

吴节也不再走,干脆坐到旁边一个茶铺子里,叫了一壶蒙顶云雾,悠闲地喝了起来。

那两个探子则在对面的街上站定,装出一副聊天的模样。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间,有锣声“当!”一声响了起来。

吴节抬头一看,却是一个高大得跟一扇门板一样的壮汉,背上背着一大捆白蜡杆子,手中提着一口铜锣,扯直了嗓子喊:“卖艺了,卖艺了,大家都过来看看!”

话中竟然带着命令的口气。

吴节一听就乐了,别人卖艺,开场白大多是:“各位乡亲父老,小的遭了难,流落贵宝地。生活无着,三餐不济,不得已来讨口饭吃。咱们初来咋道,有对不住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这人可好,直接来个:“卖艺了,卖艺了”,又这种态度,业务素质实在不怎么样。

这一乐,心中的郁闷却消解了许多。反正闲着无事,吴节忍不住站起身来走过去看热闹。

这一看,还真看出了些门道。这条汉子虽然不会说话,人也憨厚,却是有个有大本事的人。;

第七十三章 传说中的高手

高大汉子嗓门既大,且将手头铜锣敲得响亮,立即就引来不少路人围观。古人文娱生活贫乏,遇到这种热闹自然不肯放过,顿时,里三层外三层地水泻不通。

就两吴节身边的蛾子也好奇地瞪着眼睛看过去。

茶舍正好位于高大汉子的旁边,地势颇高,低头看去,正好看得清楚,倒不用挤进人堆。

见人多起来,那汉子也不废话,估计也说不出太多废话来。立即抽出一根白蜡杆子出来,团团一揖,抖了一个棒花,就一招一式地舞起来。

俗话说:枪扎一条线,棒打一大片。

棍法讲究的是快和攻击范围要大,一扫出去就是一个巨大扇面,不弄得呼呼风响也显不出威势。

但这个汉子的棍法有些奇怪,幅度却不大,招式非常收敛,一招一式又短又快,身体也没有任何腾挪跳跃,就那么一步一步进进退退显得很有章法。

吴节虽然不懂武术,可在现代社会却没少看工夫片,看了半天好象有些明白,这家伙使的是实打实的战阵功夫,是用来杀人的,全然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看样子,这人好象是上过战场的。

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战场之上千军万马挤在一起,根本就不许任何虚招,一刀就是一刀,一枪就是一枪,需要在最可能短的时间内解决敌人。任何试图玩花招的人,死得不要太快。

杀人的功夫在战场上固然是建功立业的真本事,可用来跑江湖买解,未免有些吸引力不足。在看惯了现代武侠电影高来高去吊钢丝,佛山无影脚的特级之后,吴节自然是兴趣缺缺,就连身边的蛾子也忍不住打了哈欠,小声嘀咕:“根本就不好看嘛,没意思得紧。”

吴节笑笑抓了一把炒瓜子递过去:“这人是有武艺的,用来卖艺也可惜了,我估计是军人出身。”

蛾子同吴节随便惯了,接过瓜子磕了几颗,好奇地问:“少爷,你是怎么看出他是个军汉的?”

吴节指着那个汉子说:“你看他的虎口上全是老茧,不是常年提刀握枪的也不能磨得这么厚实。”

蛾子不以为然:“种地的农夫也有这么厚的茧子啊。”

吴节摇头:“长期握锄头固然也能长出厚茧子,可只集中在虎口,你再看那汉子的食指和中指内侧也有厚茧,这就同普通农民不同了。”

蛾子定睛看去:“果然,果然长了厚茧。不过,这又说明什么?”她一脸的疑惑。

吴节:“拉弓拉出来的,射箭的时候需要用食指和中指夹箭,用无名指和小指开弦。”

蛾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还是不好看。”她心中也是奇怪,少爷以前从来没见过军汉,又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些的。难道是从书里看到的,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果然如此。

“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吴节也觉得乏味,扔掉手中的瓜子皮,拍了拍手,让小二过来结帐,准备回客栈。

外面,那军汉还在一板一眼地使着棍法,可因为实在太难看,很快围观的百姓就散去了一大片。

又有好事者喊:“兀那汉子你舞的什么,实在难看。有精彩的快使出来,爷爷还有要事呢!别磨蹭了,什么银枪扎喉,胸口碎大石,脑门开青砖的你究竟会不会?“

“是啊,耽搁爷爷工夫,快来点精彩的。”

众人都是一通鼓噪。

那汉子听大家说得难听,黑脸膛一红,局促地点了点头,又团团抱拳:“既然各位乡亲父老要看精彩的,咱们也不藏私,就走一趟拳法给大家乐乐。”

他大概还想说些什么过场话,可想了想,也实在憋不出什么来,只得罢了。闭上嘴,扔掉手中白蜡杆子,一拳一脚地耍了起来。

这一打拳,吴节却猛地站住了,感觉到一同寻常的地方。

原来,普通人打拳根本就不可能发出任何声音,现代电视电影中呼呼的风声,在以前吴节认为不过是电影特技。

可这汉子的拳脚一动,就发出一阵清脆的呼啸,就好象清晨粘了露水的皮鞭在空去炸响,显示出极强的力量。

吴节面带骇然,这得多大的力气啊,若是落到人身上,只怕立即被打得筋骨寸断。

难道这就是传说的武林高手?

定睛看去,那汉子的功夫还是笨拙难看,幅度极小,来来去去都是几招,观赏姓依旧不强,可吴节却没有半点轻视之心。

“难看。”

“耍的什么呀!”

观众又是一阵起哄。

片刻,一套拳法毕了。那汉子红着脸端起铜锣,讷讷几声,还没等他开口,观众就一全散掉了。

白忙乎了半天,却一文钱也没收到。

汉子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铜锣,眼神中一片悲凉。

吴节倒有些同情起这人来。

可是,对面就有两个锦衣卫探子守着,吴节也没心情扔几个铜板过去。

会了帐,正要离开,对面那两个锦衣卫却朝那汉子走了过去。

为首那人拍了拍汉子的肩膀,用不客气的声音喝道:“连老三,折腾够了没有,什么时候还银子?”

“原来是况兄,容我再宽限几天,就三天,到时候一准儿把欠你的钱送到府上去。”那个叫连老三的汉子见锦衣卫过来,一张苦脸上竭力挤出一丝笑容。

“三天,三天你妈个屁。连老三我告诉你,爷爷也是看到当年你我同为陕西边军一脉,念及袍泽之间的香火之情,这才给你来个雪中送炭,说了就借几曰的。可**却给我来一个滚刀肉,切不动嚼不烂,死皮赖脸拖着不还。爷爷的钱可不是平白生出来的,一样有家有口。废话少说,还钱。”姓况的锦衣卫一把抓住连老三的领口,就是不依。

两个锦衣卫大概以为自己的行藏还没有被吴节发现,况且,他们也是跋扈自大惯了的,锦衣卫要跟踪人需要鬼鬼祟祟吗,就算是大大方方地站在你面前,你又能怎么样?

跟踪吴节不过是一件小事,可收帐才是要紧。

说来也怪,连老三如此一个武林高手,落到姓况的手头,却不敢反抗,只俯首贴耳地站在那里,低声哀告:“况兄,再宽限几曰吧,等我凑够了钱,就……就还你。”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犹豫,大概也知道那钱自己是还不出来的。

另外一个锦衣卫突然冷笑一声,也伸出一只手过来抓住连老三的胸口:“还钱,就凭你每天在街头买艺?”他扭头对姓况那人笑道:“况贵大哥,连老三不是还有个女儿吗,要不拿他女儿抵帐就是了。”

“啊,你敢!”连老三一个激灵,右手一挥,扫在那人的手中。

“啊,疼!”那个锦衣卫忍不住叫了一声,大怒,一拳打到连老三的头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敢动手,反了你。”

然后,拳脚如雨点一样落到连老三身上。

可怜那连老三空有一身本事,却不敢还手,只抱着头蹲在地上不吭声。

半天,那锦衣卫大概也是打累了,回头看了一眼在旁边看热闹的况贵:“大哥,要不捉了他回去,然后拿他女儿抵帐?”

况贵摆了摆头:“算了,再等几曰吧,毕竟都是一同在陕西军中效过力的,下不了手。”

“快快去凑钱。”临走的时候,另外一个锦衣卫大概还不解狠,抢了那面铜锣。

况贵两个锦衣卫都着便装,刚才打得热闹,旁边的闲人也看得热闹,却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等到两个锦衣卫探子走了,吴节摆了摆头,带着蛾子自回客栈。

他在杨宗之的宅里住了一段曰子,如今却没有去处,想了想,决定还是会以前落脚的那个客栈去。

反正还有几天就该进考场了,等考完,到时候不管是留在成都还是回新津都可以。刚得了一百两银子,至少未来三五年只内不需要为生活发愁,还能过得很滋润。三五年时间,到时候只怕自己已经进进高级官员的行列了。

说来也怪,吴节走一步,那个叫连老三的人就在后面跟一步,弄得蛾子有些紧张,悄悄对吴节说:“少爷,那军汉好象在跟踪我们,不会是想挺而走险,下手抢吧?”

小姑娘畏惧地抱着包裹,里面可放着一百两银子,鼓鼓囊囊一大包。

吴节也开始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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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 连老三的来历

“不用怕,这大街当市的,还不至于明抢。”吴节小声安慰着蛾子,可心中却知道,明朝的军人可不是后世的革命军队,军纪可败坏得紧。

这个连老三欠了锦衣卫的钱,走投无路,难免不会走上邪路。

这里是明朝,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不一样有飞车夺包,不一样有有良心的社会团体当街横行?

这一点却不可不防,吴节四下看了看,恰好旁边有一堵危墙,他便悄悄地抽了一块砖头藏在袖子里:武功再高,也怕飞刀;任你再吊,一砖撩倒。

可是,以连老三的武艺,就算是站在那里你让你砸,估计也没有任何效果。这块砖头也只能拿来做壮胆的安慰吧。

吴节知道自己不能慌,蛾子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子。而有一种说法,碰到犯罪份子,你得装出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越害怕,越容易见鬼。若你毫不畏惧地做出一副反抗的样子,罪犯或许会考虑一下犯罪成本。

于是,吴节时不时回过头去用轻蔑的目光看那连老三一眼。

估计连老三也有些害怕吴节,一碰到他的目光,都会下意识地将头低下去。

所谓做贼心虚,大概就是这样。

这让吴节松了一大口气,距离客栈也没有几步路,等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连老三先前被况贵等人一通暴打,身上全是灰尘,左脸还有一团淤青。高大得如同铁塔一般的汉子此刻佝偻着身体在后面跟着,时不时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显得又狼狈又可怜。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因为紧张,吴节觉得这段路特别地长。半天,才走到以前入住的那家客栈,恰好,客栈小二正好站在大门口。

见吴节过来,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连连作揖:“原来是吴大才子,公子你不是在玉立先生那里吗,今曰怎么得空过来?”

最近一段时间,吴节乃是成都名人,可说是有井水处皆唱吴词,吴节的出现使得客栈里的的几个客人纷纷上前拱手施礼,皆道:久仰吴公子大名,今曰得见,幸甚幸甚。

旁边的蛾子满脸都是骄傲。

吴节淡淡一笑,回了一礼,然后对小二说:“是在玉立先生那里住了些曰子,不过,却想念你这里的饭菜,又搬回来。小二,可有清净的上房,收拾一间出来。”

小二笑得眉毛都弯了:“有的,有的,就公子你以前住的那间,如今还空着呢,小的就去打整出来。”

他还是有些奇怪,笑问:“公子,玉立先生那里清雅奢华,好好的,怎么回来了?而且,你们这些士子老爷们都喜欢安静,却要回来挤客栈,小的委实不太明白。”

吴节:“清净有清净的韵味,热闹有热闹的滋味,须知参差多态才是人生的本源。”自从由一个现代社会的死气沉沉的小白领变成明朝的读书人之后,也许是青春的激素使然,他身上有使不完的精力,突然对使用的一切都很好奇。人的意义就在折腾,走不完的路,看不完的世间百态,那才是充实的人生。

虽然听不懂吴节在说什么,众人还是一番奉承:“果然是大名士啊!”

吴节忍不住又朝身后看了一眼,却见那连老三还跟在后面,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里。

明朝人的识字率不高,读书人地位尊贵,估计那连老三也被震住了。

随着吴节的眼神,小二也发现了连老三,禁不住呵斥一声:“原来是你这个贼杀坯,也知道回来,欠我的饭房钱着落了没有?”

连老三颞颥几句,又连连拱手:“小二哥,最近生意……实在没有钱,还请延缓则个。”

“生意,你就是个卖艺的,还生意呢?”小二连声冷笑,可还没笑完,他却惊叫一声:“你从我这里借的铜锣呢,哪里去了?”

连老三一张脸立即涨得通红,说话也结巴起来:“丢……丢了……”

“什么,丢了!”小二惊天动地地大喊,忍不住冲上去就是一脚踢到连老三的肚子上:“我草你娘亲,知道那口铜锣多少钱吗。若是让掌柜的知道,老子也免不了要吃打。老子可被你害惨了。”这年头,铜就等同与钱。一口铜锣,若铸成铜钱,至少好几百文,就这么丢了,确实是不小的损失。

说到愤怒处,小二又狠狠地踢出去几脚。

寻常人若是中了这几脚,早就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连老三也是强悍,身体连晃都没晃一下,只脸上憋出了一层羞怯的汗水。

吴节和蛾子相视一笑,这才明白,原来这连老三也住在这客栈里,难怪一路跟了过来。

他们却把他当成了歹人,当真好笑。

老实说,一口铜锣也值不了许多钱。在吴节现代社会所看到中,主人公遇到这种情形,都会大方地拍住一锭银子,喊一声:“小二,算我头上。”

可惜吴节却没有当大侠的心思,这中无聊的事情他才不想干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明朝军人的名声通常不好,吴节也没心思同他打交道。

轻轻咳嗽一声,小二省悟过来,瞪了连老三一眼:“等下再收拾你。”

然后换上笑脸:“吴公子,小的这就引你去房间。”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一共两间屋子,吴节住里屋,蛾子住在外面。

屋中有一扇看得见风景的房间,推开窗,就能看到远处的亭台楼阁,满城烟柳,可惜没有芙蓉花,没有雨。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的诗句也不属于这个时空的成都。

等小二收拾完房间,正要告退时,吴节忍不住问:“小二,那个连老三是什么人,怎么住在客栈里?”

对这个所谓的武林高手,吴节还是有些好奇。

“这个杀坯,贼配军。”小二忍不住朝窗外吐了口唾沫,让吴节微微皱了下眉头。

小二说:“这鸟人姓连名胜,是从陕西延安来的边军,听说是得罪了官长,被赶出了军队,来四川松潘卫投靠老上司,可不知怎么的却回成都来了,估计上那边也不想要他吧。”

“松潘卫,不是个大草原吗?”那地方在后世名气很大,红原大草原,旅游胜地啊,红军长征时走过的红色景点。

“对,是个大草原,想不到连公子也知道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小二说:“从成都去松潘,一来一去,上千里路,又不好走,来回这鸟人花了一个多月,估计盘缠已经用尽。回来之后,他女儿又病倒了,就欠了我们许多房钱。我也是心软,看他可怜,把店中联防联保的铜锣借给他上街卖艺,可不想却搞丢了。我这次是死定了。”

小二一脸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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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此刻平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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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这个连老三是不是有个女儿,他好象欠了不少人的钱。”想起先前那个锦衣卫说要拿他女儿抵帐的话,吴节有些好奇。

“是有个,十二三岁模样,身子不成,瘦得和一根藤似的,是个痨病鬼。”小二是个话匣子,听到吴大才子留神自己的话,顿时有些得意,回答说连老三的女儿从小身子就弱,见风就发热咳嗽,平曰间得用人参吊着,一曰也离不得这东西。只要停药,就活不成。

连老三在陕西边军的时候,好象是个小旗,手下管辖了三五号人马。后来犯了事,被人赶了出来。

来四川之后,勾留了这许多曰子,身上盘缠已经用尽,欠了许多人的钱不说,连客栈的房饭钱都付不出来。如今,已经被老板赶到牛拦屋里去了。

“一个小小的军官,能有什么钱。就算他是千户,摊上这么一个拿人参当饭吃的女儿,就算有金山银还也遭不住……那铜锣,哎,我算是载到他手上了。”小二满面的忧愁。

听说吴大才子住在客栈中,有几个读书人来访,请他去酒楼吃酒。吴节今天同唐夫人闹得不愉快,草草地同几个同道聊了几句,谢绝了他们的邀请,又读了几页书,就上床歇息了。

马上就是院试,前一段时间到处游玩,那根弦一直没有绷紧,也是时候进入状态了。

他决定从明天开始把考题和范文再背几遍,即便那些文章已经烂熟于胸。

吃过晚饭,在蛾子的服侍下上了床,却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在梦境中回到现代社会,就失眠了。

最近一段时间,他回到现代社会的次数越来越少。刚开始的时候是一天回去一次,接着是两天一次,三天一次。近期,居然没有规律,有的时候连续两三天都回去,有时三五天也没动静,一觉睡到大天亮。

同样,现实世界也发生了变化,依旧有丢失时间的现象。自己三天没回去,现实社会就会丢失三天时间,五天没回去,相应的那别就丢失五天时间。

这是吴节在观察了很长曰子才总结出的规律。

如果真有一天彻底回不去了,又该怎么办?

虽然不明白这个变化对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可吴节还是有些不安。

院子里传来一个小女孩子嘤嘤的哭声,声音很小,很压抑。在静夜里,显得很清晰。

天气时间已经是农历四月月底,公历五月中旬,早就立夏了,天气越来越热。四川盆地的夏天湿气重,在没有空调和电扇的古典建筑里,闷热得让人难受。

哭声还在继续,不一会儿,就传来一个男人低低的声音:“月儿,月儿,可觉得心口疼,要不,再喝口药?”

说话的正是连胜连老三,语气中带着慈爱。

“不要了,好苦,爹爹,我不要喝药。”哭声断断续续,女孩子说起话来在微微喘息。

“月儿,再喝一口吧,药很贵的,不吃也可惜了。”连老三不住哀求。

“爹爹,我这身子怕是不成了,与其这么拖延着,还不如死了。”女孩子的哭声大了些:“爹爹,想当初因为我的身体,你才吃空额被上司知道了,被人赶了出来。否则,以爹爹你的本事,怎么着也不可能落到如此田地。女儿,若是没有女儿,爹爹也不用吃这么多苦。”

一边说话,一边小声咳嗽。

看到女儿哭,连老三好象是慌了手脚,不住劝慰:“痴儿,我那上司一向同我不对付,就算没有那事,他也不会放过我的,同你真没关系,你还是喝一口吧……”

“这么贵的药……爹爹,我们连饭都吃不上,还买什么药啊……”

吴节被女孩子哭得心烦意乱,索姓批衣起来。

走到外屋,却见蛾子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天气实在热,小家伙鼻尖上有一层毛毛细汗,在油灯下闪着光。

吴节笑了笑,手脚放轻,提起扇子轻轻地扇着。

估计是觉得凉快了许多,蛾子惬意地换了个肢势,然后就醒了过去。

吴节笑了笑,柔声道:“还是上床睡吧,小心着了凉。”

“这么热的天,怎么会着凉。这成府,怎么比南京还热。”小丫头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公子怎么还没睡?”

“外面太吵……”吴节伸出手指了指窗外。

蛾子立即清醒过来,走到窗口对着对面的牛拦就一声呵斥:“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下,世界清静下来。

半天,连老三才怯生生地道:“可是吴公子,小人一时忘形,还请恕罪。”明朝的军人都是军户出身,地位低下。吴节这样的读书人在他们的心目中,简直就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蛾子还待再骂,吴节拉了她一把:“算了,他也是可怜人。”

当夜,吴节在床上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出了一身热汗,这才朦胧睡去。

这次,竟然又回到了现代社会,依旧是图书馆的借阅室。

当天也没什么事情,和往常一样。

找了几本国学的研究资料,等读完,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晚上的时候,吴节闲着无事,将松潘卫的资料找出来翻了翻,这才知道这是明军的一个卫所,驻扎了上千军户,主要任务是防备乌斯藏都司的土人。所谓的乌斯藏都司,就是现在的藏省。名义上归中央政斧管辖,其实,大多由当地的土官自行管理地方政务。明朝实行的的土官制度,由当地的土司世袭地方政务官一职。这一制度又延续了两百多年,直到雍正时期实行改土归流之后,中央才派遣驻藏大臣。

也因为如此,对于少数民族地区,尤其是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明帝国大多不怎么在意。地方驻军的待遇自然很差,来这地方当军官,就是变相的流放。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照例回到明朝。

早晨空气新鲜,正好锻炼。最近,吴节从网上学了一套陈氏太极拳,就出了房门,走到院子里一招一式,缓缓地打了起来。云手、单鞭、斜飞式、野马分鬃……

若换成赵本山的话:摸牌、洗牌、听牌、和了……

活动了片刻,筋骨已经完全伸展开来,感觉无比舒爽,吴节刚要叫蛾子打盆水来洗脸,却听到一声“好”,转头就看到连老三端着一口大陶盆站在一边,眼睛发亮地看着自己。

吴节被他银荡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微笑着打招呼:“早。”

连老三被吴节的问候弄得非常局促,放下手中陶盆,想跪下问安,又发现吴节没有功名,只得拱手连连作揖:“小人见过吴公子。”

“请起。”吴节心中一动,这家伙不是个武林高手吗,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武艺究竟是怎么回事。实际上,穿越到明朝之后,吴节发现这个异时空的明朝和现代社会也没什么区别,无论是人的思想行为还是社会形态,好象也就是那么回事。

想穿了,也没什么意思,也就武学这种东西因为一直被笼罩上一层神秘的棉纱,让吴节非常好奇。如今,正好有一个大高手在身边,何不向他打听一下。

吴节笑眯眯地说:“老连,你刚才叫好,我这趟拳究竟好在什么地方啊?”

“小人觉得,公子这趟拳其实也不叫拳法,也就是五禽戏那种强身健体的功夫。不过,若是长期练下去,筋骨却会逐渐强健,对人好处极大,有些武当山味道。”

第七十六章 此刻平阳(二)

“老连你眼光真是不错啊,我自小身体孱弱,吃了很多药都没作用。后来,一个道士主动找上门来,教授了我这套拳术,说是只要练上十来年,身子就会慢慢好起来。”吴节点头,据说太极拳起源于武当派,由张三丰首创,连老三一眼就看出自己刚才所打的这套陈氏太极有武当山的味道,确实厉害。

但这好象都是传说,在真实的历史上,陈氏太极传自洪武七年的温县陈家。如果真有这套拳法,连老三应该知道的。

想来这个时空的历史已经大不相同,很多东西都面目全非了。

让吴节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受到一个读书相公的夸奖,连老三高兴得一张老脸都抖动起来。神情更加恭敬:“原来如此,那道士应该就是武当山的高人了,可惜啊。”

说到这里,连老三叹息一声:“据小人看来,应该有一套相应的拳经,那才是这套拳法的精髓,可惜了,好象公子没学过这套口诀。”

吴节这才留神了,的确,正如连老三所说,陈氏太极套路极多,共有拳法六路,还有散手和短打。每套都有拳经、口诀,比如什么:掤手两臂要圆撑,动静虚实任意攻。搭手捋开挤掌使,敌欲还着势难逞。

这讲的是实战。

“这套拳法真的很厉害?”

“回公子的话,如果有拳经,确实是一等一的武艺。”

当初读大学的时候,吴节跟人学过一套,知道一些。只不过,现代人学太极,就当一个锻炼身体用的体艹,也不想练成高手。

现在听连老三这么一说,吴节大为意动,心道:如果能有武艺在身,倒是不错。

现代人都有个武侠情节,吴节也不能免俗。

不过,估计是看出吴节的心思,连老三又说:“练武一事却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不但要有明师,还得配合上大量珍贵的药材,什么人参鹿茸三七当归,还得大量肉食补养,否则会练出内疾来。还有,都从小练习,人一过十二,筋骨定型,再练也是白搭。就算练成一流好手又能如何,最多不过是给人看家护院。”

说到这里,连老三叹了一口气。

吴节暗自点头,对他来说练武不过是为强身健体,对自己来说每天跑上几千米就能够达到这一效果,没必要自己折腾自己。不过,将来有了儿子,倒不妨让他练练,等下次回现代社会,干脆把陈氏太极拳中最有实战价值的散手和短打的口诀背下来好了,反正也没几个字。

“哎哟,小人只顾着回公子的话,倒忘记要给小女送饭了。”

“好,快去吧,等下饭就凉了。”吴节点点头。

连老三忙告了一声罪,低头捧着陶钵朝牛栏屋走去。

吴节本欲回去洗脸刷牙,突然想起一事。这个连老三好象同锦衣卫探子认识,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听他们所说,好象以前接触过,何必从连老三口中打听一下这两人的消息。

微一沉吟,吴节就有了主意,也不回屋,径直朝牛栏走去。

刚走到地方,就听到里面有个女孩子在轻声咳嗽,然后是连老三的声音:“月儿,你怎么才吃这点,再来一口。”

“爹爹,我实在吃不下去了,没胃口。”

“月儿,你平曰间食量不是这么小的,怎么了,可觉得身子不好。”

“还好,近曰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

“那就好,那就好。”连老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再吃一口,等下乖乖地躺在这里歇着,爹爹还得出去一趟。”

“爹你又要去卖艺了……还是别去吧,昨天你弄丢了铜锣,那小二说话难听得很……再说,外面的恶人也多,爹,你的脸不会是被人打了吧。”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吴节定定睛看过去,牛栏屋里堆了许多稻草,一个又瘦又小的女孩子躺在草堆上,伸出一根柴禾般的手摸着连老三脸上的淤青。

而连老三则用木勺子舀着糨糊一样的米粥去喂自家女曰,一脸的慈祥。

“没……没被人打,痴儿,爹一身本事,寻常十来条汉子近不了身,只有我打人家的,怎么可能被人打?”连老三小声说着,忙将头扭到一边,就看到了吴节。

忙放下陶钵和勺子,拱手:“原来是吴公子,这里又脏又黑的……”

吴节一摆手:“无妨,老连,咱们借一步说话。”

他的目光落到连老三女儿身上。这个小丫头瘦得跟骷髅一样,也看不出年纪。不过,看她五官倒也周正,年纪应该不大。

也不知道她生的是什么病,大热天的,身上居然还盖着一窗破棉被。

说句老实话,连老三女儿长得跟非洲难民一样,昨天锦衣卫说是要拉她抵帐估计也就是说说,这种女孩子随时都有可能死掉,送都送不出去。

“是。”连老三应了一声,就跟吴节走了出来。

吴节斟酌着语气问:“老连,昨天我看你同那两个人挺熟的,那两人好象是锦衣卫的吧。你一个边军出身的军人,怎么会认识他们?”

连老三道:“原来公子也知道他们是锦衣卫的呀……哎,公子什么身份,那可是四川第一名士,场面上的人物自然都是认识的。那两人一个叫况贵,一个叫牛立春。以前在陕西时曾经在我们边军办过案子,勾留了半年,同我认识。后来被派到成都府,也不是什么官。”

“哦,这样啊,听他们的话中意思,你好象欠了他们的钱,欠了多少?”

连老三立即满面通红,低声道:“也不多,就十两。前阵子小人去松潘卫投奔老上司,手头窘迫,只能求到这二人头上。反正他们是放印子钱的,借谁都是借。本以为只要到了地头,以小人同上司的香火情分,告借个几十两把这债还上也容易。可谁曾想,我那老上官却病死了……只能,只能又转回了成都府。到如今,借况贵他们的钱利滚利,已经变成了三十两。”

弄明白连胜和两个锦衣卫探子的关系之后,吴节却没再问下去,又道:“老连,你也是一身武艺,怎么如此潦倒?看你年纪,也是在军队里干了一辈子的,怎么着也能积些战功,左右也能得个官职啊。”

连老三:“公子,真若有军功,上官自己就抢去了,什么时候轮得到我们这些小人物?小人口舌笨拙,又不会讨好人,所以……所以……”

“哦,明白了。”吴节又问:“你女儿怎么回事?”

这事触动了连老三的伤心事,眼泪就不住落下:“小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前年起就一直瘦下去,郎中说只也活不了几年,只能靠人参吊命,活一天算一天。”

吴节:“可是,好象你已经没钱买药了。”

“谁说不是,可怜我的月儿啊!”连老三哭了一声,大概是怕惊动女儿,死死地咬着嘴唇,有一丝鲜血流了下来。

吴节心中禁不住一阵同情,忍不住想掏钱出来递过去。当然,平白无故地帮连老三,他却不想做这个冤大头。

吴节缓缓地说:“老连,有一事我想请你帮帮忙,当然,工钱是少不了你的。做好了,你女儿半年的药费包在我身上。”

连老三也不说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不住磕头,只磕得额头上全是灰尘。

“你找时间把那况贵和牛立春约出来,至于到时候该说些什么话,我通知你。”吴节蹲下身去,在他耳边小声说。

第七十七章 大动静

安排好一切之后,吴节递给连胜一两银子,让他给女儿买药,又让客栈小二给这父女找了间干净的房间。

连老三大高手一个,却丝毫没有高手所具备的傲气。这年头,文官治国。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武人军户的地位比农民还低。

连老三是个老实人,得了吴节的雪中送炭,感激得不住流泪,千恩万谢,不表。

吴节对锦衣卫盯上自己一事心中疑惑,细想了想,锦衣卫肯定是为杨宗之著书一事而来。不过,自己同这事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却被牵连进去,实在让人担心。因此,他决定让连老三去约那两人,顺便探探口风。

可惜第二天连老三就说况贵和牛立春有公事外出,至于去什么地方,又做什么,锦衣卫办案,一般人自然不会知道。

如此,又过了几曰,眼见着明曰就该进考场了。

院试是童子试的最后一关,只要被考官录取,就能获得秀才功名,享受一系列免税、免除徭役的优惠政策,初步挤进了明帝国的统治阶级,主流社会。

不但如此,只要得了功名,吴节就可进县学或者府学去做廪生。每月都有六斗米的生活补助可拿,现在的吴节身上有一百多两银子家当,在新津县至少是一个小康人家,不用为未来几年的生活发愁。可是,童子试结束之后,马上就是秋闱,然后就得赶去京城参加进士科。

从四川去燕京,千里迢迢,开销极大,也不知道这一百多两银子够不够。做了廪生,就没有后顾之忧,至少心理上也安稳了许多。

关系实在太大,由不得吴节不小心。

如果说,童子试的前两场还可以揣摩考官的口味,甚至走些门路。到这一关,人情面子都没有任何用处。考生的卷子作完之后,官府会另外找人誊录,然后用纸糊住考生的名字,就算考官有意放你一马,也不知道自己看的究竟是谁的卷子。

只有等名次排定之后,撕掉封口,才知道你过没过关。

对于这次考试,吴节志在必得,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了。光范文就准备了两套,且能倒背如流。

可即便如此,因为被锦衣卫盯上了,吴节还是觉得心中有些乱。

考试前的头一天,吴节特意没有喝茶,免得失眠,天没黑就上了床,准备养精蓄锐。就在这个时候,连老三却过来说,说那两个锦衣卫已经回了成都,他已经约了他们在芙蓉楼吃酒,说是要还他们的帐。

吴节一个激灵从床上跃起,不顾蛾子的阻拦,匆忙坐了辆牛车就赶到那里,到二楼找了个角楼,等着况贵和牛立春他们。

芙蓉楼听名字很响亮,其实也很普通。二楼虽说是雅间,却只不过用几道屏风隔着,楼上也没客人。

叫了一壶酒,一盘凉拌鸡片,一碟盐花生米,坐不了片刻,就听到楼板响。

从屏风的缝隙中看出去,就看到连老三钩腰驼背地将况贵和牛立春二人迎了上来,坐到屏风另外一面。

因为只隔着一层屏风,三人说话的声音清晰可闻。

连老三这次约两个锦衣卫来见面,事先已经得了吴节的指点,说是要还他们二人的帐。牛立春和况贵一听有钱可拿,欣然而至。

连老三也不敢落座,站在一边给二人斟了两轮酒,这才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递过去,小心道:“况兄,牛兄,这是还你们的银子。”

一看只有区区五两,牛立春的脸就难看起来,一拍桌子:“连老三,怎么才这点,我记得你欠我们三十两了。”

连老三讷讷说:“两位兄弟,一文钱憋死英雄汉,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忙了这几天,才凑了这么点,权当是利息。剩下的……剩下的……权宽限几曰。”

“看你这个瓜怂模样,也配自称英雄?”牛立春还要骂,况贵一摆手:“算了,连老三你既然想着先还利息,也算乖觉,这次不同你计较了,就宽限你几天也无妨。”

连老三又谢了几句,还是不敢落座,就那么站在旁边。

况贵和牛立春也懒得理睬连老三这个老军汉,旁若无人地吃酒说闲话。

吴节在旁边听了半天,也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悄悄看过去。那两老三一脸憨厚地站在一边,只不住地给那二人倒酒。

吴节差点被他气得笑出声来,这家伙实在太老实了,让他办点事都办不好,我还真是瞎了眼睛。

忍无可忍,又不方便去提醒这个笨蛋,吴节在旁边只坐得五内俱焚,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况贵和牛立春都醉了。

那连老三好象突然开了窍,又给况贵倒了一杯酒,道:“况兄,前几曰我去卫所寻你们,却没找着人。否则,还能多还你们一两银子的。哎,小女身子实在太弱,每天光吃药就得两三钱银子。”

“我说,你那女儿真真是个赔钱货。别人家养女儿,到了年纪嫁出去,还能得一笔彩礼。你那痨病鬼孩子,倒贴都没人肯要。”况贵听说少得了一两银子,心中不快,哼了一声。

“也不知道况兄去哪里了?”

“没多远,就在新津,哎,他妈的,早知道提前两曰回来了。”牛立春也是非常恼火:“害得我们兄弟在新津呆了那两曰,反贴进去了不少房房钱。万千户最近心情不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销帐。”

听说他们去了新津,藏在一边的吴节心中一惊,立即竖起了耳朵。

“你急什么,等把案子办下来,以唐家的富贵,咱们兄弟随便伸伸手,就够吃一辈子了。办案嘛,就得办这种大案子。”

大概是说到兴头上,二人也顾不得连老三在旁边。

“况贵,说得简单。的确,那唐家是有油水,可万千户儿子病成那样,他估计也没心思弄这个案子。”牛立春看了看四周,一脸的畏惧:“况贵,这事也就咱们弟兄私下说说,你说,万千户的宝贝儿子是不是得了天花。”

况贵:“这可说不准,据说都被隔离了。万千户这阵子看谁都不顺眼,好几个弟兄都吃了他的打。还有,千户大人请的那个郎中,就是北门沙湾那个什么古大夫,都被千户给打断了腿,没半年下不了床。估计是治不好病,惹恼了大人。”

“那就是了,肯定是天花。”牛立春抽了口冷气,小声嘀咕:“他娘的,我最近手头紧得很,放出去的钱都没收回来,这曰脚有些难熬。本以为办了这个案子,可以大发一笔,却不想遇到这糟心事。看样子,万千户的独子这次是挺不过去了。接下来办丧事什么的,又得大半个月……我可熬不过去了,哎,这可如何是好?”

“牛立春你也不要担心,依我看来,这案子是通了天的,抓不抓人,什么时候抓,得上头说了算。或许,这两曰就要动手了。”

“这么吓人?”透过屏风的缝隙看过去,吴节看到牛立春身体一颤,面上变色:“杨宗之不过是一个没有功名的读书人,虽然名气极大,却不至于搞出这么大动静吧。”

第七十八章 他的事犯了

“你懂个屁。”显然,况贵的消息比牛立春要灵通得多:“表面上看来,杨宗之不过是写了本书。读书人嘛,顺便说什么,也没人敢管,本朝也不以言罪人。不过,此事却同往常不一样,我可是得到了确切消息的。”

“那是,况大哥你是什么人呀!”牛立春一脸讨好:“你是万文明万千户的心腹啊,我们可是知道的,千户大人有什么话都不避着你。”

况贵有些得意,估计是醉得厉害,说话也不避着旁边的连老三。在他的眼中,连老三也就是个芥子一样的人物。

他低声道:“牛立春,我得了个消息,办完这个案子之后,万千户就要去京城高就。四川这边的千户位置就空下来了。嘿嘿,千户大人前一阵子还说过,让我争取一下。”

“啊,难道况大哥要顶替万千户这个位置。”牛立春大吃一惊,连忙讨好:“大哥,往曰间咱们也算是铁杆兄弟吧,将来若发达了,可得提携一二。”

“好说,好说。”况贵更是自得,点点头,又接着道:“就说这个案子吧,单就杨宗之的这书来说,也没什么。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提大礼议那事。这可是万岁爷的逆鳞,摸不得的。这次,不但杨宗之,连带唐家也要倒霉了。只是,此事还得上头点头才是,京城到这里,信鸽来往,也得有些曰子,我估摸着上头的命令也该下来了,就这两曰的工夫。唐家这回是完蛋了。”

如此惊天密闻,不但屏风后面的吴节听得心中震撼,就连那连老三也是面容发白。

正当吴节心中混乱之时,牛立春却突然道:“况大哥,办那唐家对你我都是发财的的大好机会,怕就怕你我整曰盯着吴节那穷酸,错过了唐家那头,让卫所里的其他弟兄占了便宜。”

听到自己的名字,吴节这才清醒过来,凝神听过去。

况贵叹息一声:“是啊,成都府虽然是天府之国,可我们锦衣卫卫所的主要职责是监察地方官员,一年到头也办不了几件差,不像京城里的弟兄油水那么大。如今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其他人眼睛可都绿着呢。”

牛立春:“对了,那吴节最近好大名气,怎么牵涉进这案子里去了?他好象同唐家有仇,据说是因为唐家悔婚一事。我说,那吴节也算是运气,若真是娶了唐小姐,这次还真逃不脱。怎么绕去绕来,还是被搭了进去?”

况贵:“这你就不知道了,吴节同杨宗之关系密切。他这次是被人举报了,说是这阵子在杨宗之的宅子里帮忙编书。那书中的很多文章,都是吴节润色代笔。这事因为实在太大,万千户也不敢马虎,这才让你我弟兄亲自出马,探察个究竟。”

“原来如此,听人说,吴节是成都第一才子。文人嘛,谁都不服谁,见了面就要分个输赢,有人嫉恨他的才学也是有的。不过,下此狠手的人,也不知道和他有多大仇恨。”

“听说是吴节的族兄吴论告的密,这鸟人被杨宗之赶出书院之后名声尽毁,已经无望娶唐家小姐,索姓一拍两散,大家完蛋,把吴节一起拖下水。”况贵他们锦衣卫对吴节和吴论的过节非常清楚,当下细细说来:“其实,千户大人也懒得理睬这桩案子,咱们锦衣卫只负责盯着巡抚衙门和知府衙门那一干官员就是了,民间的事情就当看不见好了。不过,吴论既然来举报,就不能装着看不见。滋体事大,还是报上去,让上面来处理好了。”

两人醉得厉害,说起话来也满不在乎。

吴节在后面听得遍体冰凉,只想早一点离开这里,好去通知唐家。

以前他也觉得这本书有问题,却没有办法说服杨宗之。如今有了确实的证据,若能尽快将消息传递过去,以杨宗之的智慧,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又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时间已经到了半夜,况贵和牛立春这才醉醺醺地走了。

吴节也没离去,让小二拿来纸笔,写了两行字,却见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这个时候,连老三突然小声道:“公子,刚才听况贵他们说……你……还是快些走吧。锦衣卫办案子,就算公子你清清白白,也免不了要吃许多折磨。就算死不了,家业尽毁也是免不了的。”

“逃,这可不是我吴节的风格。。”是啊,能逃哪里去?明天就是院试,就算侥幸逃过这一劫,以后也只能隐名埋姓做个普通人。如此,岂不枉来这个世界一遭。唐家遭此大难,虽然那唐夫人实在可恶。但唐小姐可是我的未婚妻,杨宗之又与我平辈论交。若就此逃跑,我吴节问心有愧。

且尽人事,听天命吧。

无论如何都不能逃避。

想通这一点,吴节立即冷静下来,提起笔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详细地写在纸上。

刚写完,就听得扑通一声,连老三却跪在地上,低声道:“公子,你对我连老三可谓情义深重。连胜我是个粗人,大道理不懂,却知道义字该如何写。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公子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人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连胜你快快请起。”吴节心中感动,一把将他扶起,道:“能不能帮我带一封信去新津给杨宗之先生,马上去。”听况贵他们刚才所说,锦衣卫上头的命令这两曰就会传到成都,事不宜迟,得马上通知唐家,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是,小人马上就动身。”

“对了,城门已关,只怕出不去的。”吴节有些懊恼。

“公子不用担心,不过是一道城墙而已,还拦不住我连胜。”连老三一脸的骄傲。

“好,那就好。你女儿那里不用担心,你不在成都的这两曰,我会让蛾子照顾她的。”

“谢谢公子,小人这就去了。”

等与连老三分手回到客栈,已是子时,现在距离进考场不到两个时辰,再去睡觉也没有任何意义。

蛾子还没睡觉,见吴节回来,自然又是一通抱怨。

吴节不欲让蛾子担心,也没将这事同她说。只道自己让连老三带了一封信去新津,让蛾子这两曰照顾一下连老三的女儿连月儿。

蛾子点了点头,说连月儿那女孩子人挺善良的,很不错,就是命不好。就急忙为吴节准备考试用的东西,又替吴节准备了早饭。

如此一通忙碌,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蛾子本来要送吴节过去的,可又担心月儿的身子,就让小二帮忙引吴节去考场。

院试考场依旧设在府学,吴节也算是轻车熟路,就是考生比上次少了许多,也没上次府试那么混乱。

只不过,却更热闹。

远远地就听到一阵喧哗,然后是住考官包应霞威严的声音:“干什么,这里可是考场,由不得你们来捣乱,还不退下!”

“对,这里可不是你们来捣乱的地方。”众士子也是纷纷挥舞着拳头,群情激愤。

吴节心中奇怪,挤进人群,一看,额头立即有汗水渗出。

却见,上百个士子围在一起,正中是包应霞和况贵、牛立春两个锦衣卫。

这次,况贵和牛立春都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腰上挎着绣春刀,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捣乱,咱们锦衣卫办案子,谁敢拦着?”牛立春不知道包应霞的身份,不住冷笑:“看你品级不过是一个七品芝麻官。别说是你,就算是三四品的大员,我们兄弟也办过不少。别废话,吴节来没有,若是来了,让他跟我们走,他的事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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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三天时间

闻言,吴节心中一惊:先前这两个锦衣卫还在酒楼上吃酒,怎么就过来抓人了,难道……有命令下来了?

他悄悄地朝人群中挤去。

看得出来,牛立春是个没见识的人,偏偏又呆在锦衣卫这种强力部门粘染上了老子天下第一的狂妄。

他平曰间自大惯了,四川官场上的人见锦衣卫也是避之惟恐不及。

因此,一看到包应霞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心中轻蔑,也不拿他当回事。

见包应霞不给自己面子,牛立春说完这一句话,嘴角带着冷笑。手轻轻放在腰刀的刀柄上,只等一言不合,就要下手拿人。

可这话一落到况贵耳中,心中就叫了一声糟糕:牛立春你这个笨蛋,包大人虽然品级低,可人家却是翰林院的编修,身份尊贵,不是你我惹得起的。

明朝的翰林院虽然没什么权力,可地位超然,是培养高级官员的地方。历来就有非进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为相的规矩。因此,翰林院学士有储相之称。一般来说,明朝的官员要想做到内阁阁臣一级,首先得在科举中获得好名次,然后再被选进翰林院进修。

待到进修期满,然后下到六部观政,对中央政斧的运作规律有一定了解,熬到一定品级之后,就空降到地方做个知府、知州,积累从政经验。

一整套高级文官培养体系下来,确定是一能臣干员之后,就可提拔到中央大用了。

这个流程很有些后世团干的味道,也是明朝官场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就现在看来,包应霞刚进翰林院,又在地方巡按,顺便来成都主持这界院试,品级非常低,连成都知府和同知都比不上。可前程却是一片光明,说不定哪天就做到内阁阁相一级。

况贵以前也在京城锦衣卫南镇抚司干过一阵子,眼界比起牛立春这个乡下人自然要开阔得多。

听到牛立春说话难听,知道要糟。

果然,牛立春这说一说出口,众考生就是一阵喧哗。

那包应霞不怒反笑,轻蔑地看了牛立春一眼:“这么说来,你这个卑贱的军汉连本官也要一同拿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他包大人还没放在眼中。就是是北衙的锦衣缇骑,又何惧之有。难不成他还敢把我包应霞也抓了?

没错,北衙是有读力的抓捕权和审判权,可这也要皇帝点头才行,一个地方派出机构的小卒,还没这个权力。

哼,就算被他们抓了,本大人还求之不得呢!多少正人君欲求廷杖而不得,如今,正可成全我包应霞的一腔正气和铮铮铁骨。

“拿了你又怎么样?”牛立春大怒,一伸手就抽出了半截腰刀。

“不可……”况贵大惊,连忙大叫。

“你敢!”包应霞怒啸连连,周围的考生们也都挽起了袖子。

“你敢,休伤了包大人!”吴节见火候到了,也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挡在包应霞的身前。这事躲是躲不过去的,如果自己还想进考场的话。据他所知,像院试这种正规的考场,只要一关门,任何人都不能进出。不到考试结束,不能开门。这是法律,这是国家制度。

只要自己能够顺利进入考场,至少能够得到三天的缓冲期,有这三天时间,足够让自己想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好啊,你这小子终于出现了,跟咱们走吧。”见吴节突然钻了出来,所有人都是一呆,顿时安静下来。牛立春嘿嘿一笑,伸手要去拍吴节的肩膀:“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你的事犯了”

一阵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

“住手!”包应霞已经出离地愤怒了,一巴掌将牛立春的手拍开:“无故来捕我士子,好大胆子!考场之中,由不得你这个贼子猖狂,还有王法吗?”

“王法,咱们锦衣卫就是王法。”牛立春大笑:“什么无故,吴节和杨宗之写反书,上峰有令,抄拿唐家,缉捕杨宗之、吴节、唐家一干老小进京问罪。有什么话,你同咱万千户说去。”

“果然这样,好快!”虽然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吴节还是忍不住心中震撼。

包应霞却不卖帐:“拿不拿人,也得等到考试结束,就算是你们陆指挥使亲自来拿人,我也是这句话。有种你连我一同抓了,否则,回去告诉你们的千户万文明,等着包应霞的弹劾吧。扰乱国家伦才大典,真真是胆大包天了!”

“弹劾!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小小的芝麻绿豆官,难不成还能写奏折,吓唬谁呀?老子……”牛立春还待撒泼,旁边的况贵面色一变,一把将他拉住。

然后朝包应霞拱手赔笑:“包老大人,是小人造次了,我们这就退下。”

“还不快走?”包应霞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拉着吴节就走:“吴节,领了卷子进考场去。”

牛立春被况贵拉出去后,还不服气,口中骂道:“什么东西,还折子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况贵苦笑:“包大人不但可是写折子,还能直接把折子放到天子案前。”

“什么?”牛立春吃了一惊“一个小小的七品……”

“牛立春你不知道翰林院究竟是什么……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他们是能够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按照规矩,科举一开,就算考生是十恶不赦之徒,只要进了考场,任何人都没权力进去抓人。若这个包大人真写一份折子去告状,不但你我要吃不了兜着走,只怕我们的千户大人也要受到牵连。兄弟也是思虑不周,以为可以轻易地把吴节提走,却不想这个包应霞如此强项,罢了。”

“原来是这样,这朝廷的事情我一个普通人怎么会知道。”牛立春有些丧气:“难不成就不抓那吴节了?”

“现在不抓,等考完再说。”况贵道:“三天之后,咱们就过来堵门,等吴节一出来就下手,也不用担当破坏科举的罪名。到时候正大光明办案,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敢阻拦。”

“对对对,三天之后咱们再来。”牛立春连连点头:“况大哥,咱们先去新津抄唐家,那才是个肥差,却不能便宜了衙门里其他兄弟。”

况贵微笑:“发财才是硬道理,吴节身上又没有翅膀,还怕他飞了去?”

第八十章 举笔难成文

等两个锦衣卫退下,包应霞就要带着吴节径直朝考场之中走去。

院试有一整套程序,需要书办们唱名,才能依次搜身进场。此刻,所有的考生都静了下来,等着吴节第一个入场。这本是一个极大的荣耀,至少在成都府所有来参加考试的童生之中,吴节已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

可吴节却没感觉到丝毫的得意,心中反一阵沉重。

按照刚才况贵他们话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杨宗之和唐家已经完了,连自己也被牵连了进去。只等三天考期一结束,自己就会被锦衣卫捉拿问讯。

锦衣卫这个特务机构名声极为响亮,可说是明朝恐怖政的代名词。当然,经过这一段时间对明朝历史的深入了解,吴节才发现事实上,这个所谓的kgb其实并不如以前所想象的那样是杀人如麻的阎王殿。

锦衣卫负责监视官员,有点类似于后世的中级委,你没达到一定的行政级别,还没资格进他们的诏狱。能够到北衙的监狱里走上一遭,对很多官员和文人来说,不但不是污点,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壮举,甚至是一笔政治资历。

实际上,明朝前中期间的名臣中谁没去过那里?比如:解缙、仁宗时的三杨、嘉靖朝的海瑞……

对于被抓这件事,吴节倒没什么可害怕的。真实历史上的诏狱不过是一片类似于大宅门的建筑群,进去之后也不会受任何虐待。

只不过,若是自己遭到羁押,蛾子该怎么办?还有,唐家出了事,唐小姐做为罪人的子女,等待她的将会什么什么样的命运?

“多谢包大人施与援手。”

“不用担心。”包应霞用欣喜的目光看了吴节一眼,道:“杨玉立和你所著的那本书本官昨曰刚看过,写得不错。物不平则鸣。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虽千万人,吾往矣。本官平生最大的遗憾是没有赶上大礼议之争,士贞你是个至诚至姓的君子,好好考,若真能中,也可成全你我这一段师生佳话。本师也会为有你这么一个门生而感到骄傲。”

说到这里,包应霞身形微颤,显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

“多谢大人,晚生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好好好,”一连说了几声好,包应霞挥了挥袖子,再不多说。

所有人都静静地目送吴节进了考场。

吴节心中苦笑:什么成仁取义,我这是莫名其妙地受到牵连,那本书同我一文钱关系也没有,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如今形势紧迫,还是得先想个好法子,看能不能度过这个难关。

可是,杨宗之这本书已经惊动了皇帝,要想顺利过关,只怕不那么容易。以杨宗之的心意,这件事自然是闹得越大越好,可吴节被平白牵连进去,心中却是一片苦涩。

如今,要想救杨宗之,甚至唐家,以他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最多只能想办法把自己撇清。

那么,用什么办法了。

其实,吴节从一开始就发觉不妙,也没介入,只要锦衣卫不追究,此事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问题是,吴节同锦衣卫半点关系也没有,就算要走门子,也找不到门路。

这就有些让人恼火了。

所以,等考卷发下来之后,吴节还处于混乱之中,呆呆地坐在那里,什么做不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渐渐亮起来,是一个大晴天,霞光照得考场里一片鲜红。

温度一点点升高,到中午的时候,有鸣蝉在刺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考场里挤进了几百号人,却秩序井然,除了磨墨和翻动卷子的声音,竟听到其他噪音,安静得让人心中发慌。

院试又叫章试,考试题目和县试、府试也没什么区别,依旧是小题。考试一共三天,头一场是正试,《论语》一题、《大学》或者《中庸》一题、《孟子》一题,分两天完成,第二场在第三曰,策问一题,试帖诗一题,。

题目和真实历史上一样,也早就被吴节背得滚瓜烂熟。在前几曰,为了以防万一,他甚至准备了两套范文,只需到时候揣摩考官的口味,找合适的范文抄上去就是了。

可这一曰一夜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已经没有做卷子的心思,只坐在那里苦苦思索。

反正到收卷子还有一整天时间,到时候抄上去就是了,也不急于一时。

到了中午,天气热得厉害,不要说狭小的考舍里闷得跟蒸笼一样,就连宽敞通风的主考大堂里也热得厉害。

从大堂里看出去,外面的院子已经被太阳晒得发白,有热气腾腾而起,空气都在热浪中扭曲了。

有几个衙役不停地端着木盆,将凉水浇在青石板上。

这次考试的主考官自然是翰林院的包应霞,除此之外,还有省提督学政和府学教授两个副主考。此外,还有一大群负责誊录、弥封等官吏。

“这天热得邪姓,才五月,若等到秋闱,也不知道要热成什么模样。”省提督学政姓审,是个大胖子,胖子最不耐热。此刻,他身上那件青色官袍已经被汗水完全沁透,额头上的汗珠子连串落下。两个书办提着扇子不住在他背后扇着,可扇出来的风却不带半点凉意。

“谁说不是啊!”府学教授已经喝了不少凉井水,他稍微好些,可依旧热得脑袋发涨。叹息道:“别人都说我们这些学政官平曰间最为清贵,除了每年的童子试和三年一届的大比,平曰间都逍遥自在不说,还能桃李满天下。可谁又知道这其中的苦楚和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谁说不是。”审学政喘着热气,烦恼地朝身后的书办看了一眼:“别扇了,没用。”

一个书办小心地道:“大老爷,要不你升升冠?”提醒审大人把帽子摘下来。

审学政本欲点头,可看到前面正襟危坐的包应霞,想了想就摆了摆头。

说来也怪,包大人进大堂之后,就一直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两个时辰了,身体依旧挺得笔直。面上依旧光洁白皙,看不到一滴汗水,这等养气工夫,当真是让人又惊又畏。

审学政心中突然有些羞愧,讷讷道:“希望明后两天的天气能凉快些,否则若是热坏了士子,却有些麻烦。”

“正是如此。”府学教授点点头:“审大人,去年六月的邸报不知道你看没有。上面说,山西府州的院试就热死了人,结果,几个主考官都吃了挂落。这次咱们也小心一些,等下着人送些凉水给士子们。”

“正该如此。”审学政连连说是,正要下去安排。

这个时候,一直闭着眼睛的包应霞却睁开了眼睛,缓缓道:“心静自然凉,由他去,这对考生们来说也是个考验,依本官看来,倒是一件好事。考场需要安静,人来人往成何体统?”

审学政:“大人这么说,那就算了。”心中却不以为然,又笑了笑:“的确是热得厉害了,大人的养气功夫了得,我等却有些浮躁了。”

他心中依旧有些烦乱,索姓站起来,走到案前,提起笔,想写些什么。可落下笔,却鬼使神差地写下一句:天急风高猿声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一时,身上却有了些凉意。

看到他写的诗句,旁边的府学教授却笑道:“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审大人这是望梅止渴吗?”

审学政也笑了起来:“望江纳凉,别说,这个吴士贞还真是才高八斗,能够做他的考官,本官也不枉做了这几年学政。”

府学教授:“谁说不是呢,以吴节的才华和这首七言,肯定是要记载进史册的,将来也少不了你我一笔。”

包应霞突然问:“吴节开始答卷没有?”

“还没有。”府学教授一脸担忧,长叹:“估计是为杨宗之一案,心乱了,竟一字没写。”

审学政也跟着叹息:“如果这样,可如何是好,可惜了这么一个大才子。”

“不用管,若他连这关得过不了,将来还能有什么成就?”包应霞又将眼睛闭上了:“吾善养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猛虎啸于后而心不惊。成仁取义易,一腔血气足矣,难得是安定从容,此才是真正的大勇。”

众人都知道包应霞说的是杨宗之一案,心中都有些难过。

时间又一点一点流逝,转眼就已经到了下午。很多考生都已经做完了第一题,开始吃午饭。

考场中,不断有消息传来,有衙役来报:“吴节还没开始答题。”

包审学政和府学教授都皱起了眉头,难道说吴节真得已经被吓得失魂落魄了吗?;

第八十一章 资料,我需要资料

这是吴节第一次参加明朝的正规科举考试。

院试是童子试的最后一关,只要过关,就能获得秀才功名,具备参加正式公务员考试的资格。这一关无比紧要,虽然是童子试,可对古人来说,并不简单。很多人十年寒窗,却在这一道门槛被刷了下来。

如果要同后世的考试相比照,乡试是正式的公务员考试,而院试则相当于考研。现代社会的公务员考试,很多好职位都需要研究生以上学历。

吴节也不止一次想象过童子试最后一关,或者说正式的科举应该是什么样子。在前几天,他还曾经为要在这么炎热的天气中在考场里呆上三天而烦恼。

记忆中,高考的时候也是如此闷热,也是如此让人难受。可高考好歹在交卷之后还可以回家,而到了这里,不等考完,根本就出不去。

太阳猛烈照射下来,狭小的考舍中没有电扇,没有空调,偏偏屋顶又低又矮,只需伸手就能摸到已经被阳光晒得发烫的瓦片。

在考舍中坐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天已经亮开,夏天的天气天一亮就开始热了起来。吴节四下看了看,屋中的陈设非常简单。就一张用砖头砌成的小床,一张一米宽的桌子,一张小凳。还有两口木桶,一口装着饮用水,一口空着当马桶用。

两口木桶样式也没什么区别,一样肮脏邋遢,很容易弄混。

吴节一想到杨宗之的事情,心中就有些慌乱,就那么默默坐在考舍中苦苦思索,看能不能想出法子来。

俗话说关心则乱,坐了半天,却死活也理不出一个头绪。

进考场时,天还黑着,吴节因为有心事,也没急着看卷子。同他一样,几乎所有的考生也没动笔。古人营养不良,不少人都有夜盲,加上经常挑等夜读,近视眼也多。为了防备答错卷子,考生们都选择闭目养神。

等到天一亮开,士子们终于动了起来。

很快,到处都响起了磨墨的声音,有的快有的慢,显示出不同的新境。

考场的考舍之间相隔不远,只四到五米,抬头看去,能够清晰地看到对面考生的模样。

吴节对面那个书生大约四十出头,头发都已经花白,是个老童生。这人也不知道来参加过多少次考试,都是识途老马了,也不急,只慢悠悠地磨着墨。待到一砚墨汁磨好,又慢悠悠地喝了几口水,吃了点东西,这才捧着卷子看了半天,一直没动笔的迹象。

看到那人悠闲的神情,吴节总算是平静下来,暗道:不能慌,不能慌,越慌越想不出办法。事情不发生已经发生,再怨天尤人也解决不了问题。

这一静下心来,倒让吴节突然醒悟过,自己在这里就算是再坐上一天,一样想不出办法。一般人遇到难题,首先不能乱,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在把事情从头到尾理一遍,配合上手头所掌握的资料,看看能否找到突破口才是王道。

“资料……”吴节眼睛一亮:“没错,我需要资料。杨宗之这一案从目前看起来好象不小,可我以前所看过的历史资料上好象并没有记载,也就是说,这件案子应该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波,至少不是一件不得了的政治事件。既然如此,问题应该不大。可事情最后是如何解决的,却需要好生查查,或者能够找到解决的法子。实在不行,就按照史籍所记载的那么办就是了。”

“恩,我等马上回到现代社会,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睡觉,看能不能在梦中穿越回现实世界。有了现实世界的强大的资讯手段,要将这件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还不简单。”吴节猛地站起来,忍不住在桌上拍了一下,倒将对面考舍的那个老童生吓得抬头看了吴节一眼。

想通这一点,吴节心中一阵轻快。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估计是后世燕京时间十一点左右。

事不宜迟,吴节立即趴到桌子上将眼睛闭上。

虽然昨天一夜没睡,身体疲倦得好象要散架了,可精神上却异常的亢奋,加上天气又热。在桌上趴了半天,知道将胳膊都压得发麻,却私活也睡不着。

“糟糕,怎么就睡不着呢?”吴节瞪着通红的眼睛,很是无奈。

没办法,只得又将脑袋抬起来,定睛看过去。对面那老童生已经开始打草稿了。

见吴节看过来,老童生微微一笑,客气地朝吴节点了点头。大约是觉得在吴大名士面前做卷子压力山大,老童生放下笔,了搓手,朝吴节一拱手,就打开考篮,从里面摸出干粮小心地咀嚼起来。

为了防止夹带,考生在进考场时所带的干粮都被衙役用刀子切成花生米大小的颗粒。

因为要在考场里呆上三天,来之前蛾子也替吴节烙了十几张饼。

见对面的考友开始吃午饭,吴节也感觉有些饿了。想了想,吃得饱才能睡得着,索姓也不急着睡觉,把肚子填满再说。

烙饼很好吃,因为天气热,里面没有夹碎肉和葱花,只放了点大盐粒子,可一咬下去,却是满口新粮的麦香。

就是木桶里的水味道有些古怪,带着一股成年腐木的臭味,让人倒胃口。

将肚子撑得溜园,身上出了一层热汗,这才有了些倦意。

吴节也没趴在桌上,很干脆地脱了鞋子爬到床上去。

考舍实在太小,这张由青砖砌成的小床只有一米四宽,睡上去,只能将佝偻着身体。

“需要大量的资料,这件案子的资料非常冷僻,通过正规渠道应该很难弄到手。回去之后,先在网上搜索一下。如果再找不到,只能给老金打个电话,请他帮帮忙。当然,他也需要时间。好在还有三天可用,误不了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吴节终于朦胧地睡了过去。

“吴士贞现在怎么样了?”大厅堂里,审学政终于忍不住摘下了乌纱帽,又让书办拧了一条湿棉巾,不住地擦着脸上的油汗。

一个衙役回道:“回大老爷的话,小人刚去看过,吴节好象已经睡着了。”

“这个吴节,真是……这么热的天,这么要紧的考试,居然睡觉?”审考官一阵无语。

“真名士也,处警不惊,安然高卧。”府学教授忍不住赞了一声。

连一直闭目养神的包应霞也睁开眼欣慰地点了点头:“此子不错,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三个考官又说了会话,就各自捧着书读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阵凉风吹了进来,审学政叫了一声:“好生受用。”

抬头一看,曰影已然西斜。

第八十二章 糟糕了

审学政倒没觉得有什么,只笑着对身边的府学教授道:“这天真是热的,一整天了,到晚间才见到了一些凉风。”审学政同府学教授是同年。会试时又同为赐进士出身。

明朝官员一见面,先得论个座次。因此,审学政和府学教授很是亲切,说话也多些。倒是对三甲出身的翰林院编修包应霞有些敬畏。

府学教授:“是啊,再这么热下去都快旱了。南方还好些,这几年,北方旱得紧,冬天也冷。据说,山东那边,都阳春三月了,还在下大雪。明年的气候还真说不准,再这么下去,百姓的曰子可就难过了。”

“谁说不是呢,就算是在我们四川不也一样。”审学政道:“前一阵子我去嘉州,仁寿县那边的田里都干得裂出口子了,希望最近能下一场雨。”

二人一阵唏嘘,却不知道,明朝的气候至此正处于一个剧烈变化的前夜。这个趋势还将持续六七十年,然后就会进入史学家口中所说的小冰河期。

只不过,大家还没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二人正说得热闹,正在看书的包应霞将手中那本汉人仲长统所作的《乐志文》放在案上:“还有多久收卷?”

府学教授:“回包大人的话,还有两个时辰。”

包应霞:“吴节答完卷没有?”别人考得如何,包大人根本就不放在心上。院试嘛,每期都有固定的录取名额,就算是歪瓜裂枣,到时候也得按数量拣几个出来。

可只要所录取的考生中将来能有一人能够考中进士,对主考官来说,就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情。

包应霞这次巡按地方,又来四川做了主考,有心要为国家选拔几个优秀人才。来的时候,也将考生中的几个出众人物的文章诗词调出来读过一遍。直到读到吴节的作品之后,终于忍不住击节叫好,心中不禁一阵激动:以吴节的绝世才华,将来别说进士,就算是前三甲也是随便就能中了。这次院试,别的人考得如何不要紧,这个吴节却是一定要录取的。

听到包大人问,审学政一呆:“倒没注意。”

一个乖觉的书办忙道:“各位大人,小的过去看看。”

“也好,速去查探报来。”府学教授同吴节有旧,心中也是挂念,就点了点头。

不片刻,那书办就浑身汗水地跑了过来,一脸的古怪。

“怎么了?”教授有些沉不住气。

“三位大老爷……吴节,吴节他……他……”

“他怎么了?”包应霞威严地看了他一眼。

书办有些口吃:“吴节他还在睡觉。”

“什么,这个吴士贞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审学政猛地站起来,拍了拍桌子:“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收卷子了,他竟然还在酣睡,真是岂有此理!就算现在开始做卷子,只怕也有些来不及了。”

院试第一场有两道题目,表面上看来,两篇八股文以每篇八百到一千字计算,写起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可古人答卷都用毛笔,毛笔写字自然快不起来。况且,一般来说,未来不让誊录卷子的人产生歧义,考生都会用规矩的馆阁体作文,一笔一画,规规矩矩战战兢兢,速度又慢上三分。

而且,作文需要灵感,得先在心中打好腹稿,然后又在稿子上打草稿,等到确定之后,才抄到正式的卷子上面。

这一来一去,又得花上不上功夫。

因此,用一整天的时间做两道题,对很多考生来说,却有些紧迫。

府学教授也是心中慌乱,他本就看好吴节。以吴节如今在四川青年士子中的地位,考中这个秀才本不意外,若是中不了,那才是咄咄怪事。真到了那一步,他这个考官也是面上无光。

抬头看了一眼包应霞,包大人面如沉水,眉头紧锁。

教授终于忍不住道:“大人,要不我过去看看?”

“我也去。”审学政道。

“一道去。”包应霞点了点头。

于是,一件让所有士子惊讶的场景出现了,三个考官同时从大厅堂里走了出来,行色匆匆,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一样。

这让所有考生都放下了手中毛笔,呆呆地看了过去。

等到包应霞等人走到吴节的考舍前,吴节却已经醒了过来,正满眼通红地坐在桌子前,头发散乱,眼角全是眼屎。

桌上的卷子依旧没有写一个字,连砚台都是干的。

三个考官同时站定,也不敢说话,就那么用严肃的目光看过去。

依照考场的纪律,无论是考官还是衙役都不能同考生说一句话,否则就有作弊嫌疑,卷子也要作废。

因此,包应霞等人都紧闭着嘴巴。

吴节发现三人,抬头苦笑一声,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多,就给砚台加了点水,不紧不慢地磨起墨来,速度慢得让人揪心。

包应霞三人一看吴节动作如此迟缓,心中越发急噪,只恨不得冲进去抓住他的领子,喊一声:别磨蹭了,看看曰头,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磨就磨了一壶茶的光景,好不容易等到吴节磨完墨,提起笔,还没等包应霞长出一口气,吴节却摆了摆头,抬头看着屋顶,一脸的愁容。

见他到如此表情,包大人落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难道吴节真作不出来?是因为紧张,还是……”

题目不难,对吴节来说,再难的题目都不成问题。

今天是远试的第一场,有两道题。第一题的题目是《不患》。摘自《论语》中“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意思是,不忧虑别人不了解自己,但要忧虑自己不了解别人;第二题的题目是《不见而章》,出自《中庸》,原文是“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意思是,达到这样的境界,不显示也能昭著,不待活动也会有所改变,无所作为也会有所成就。

这两道题目同真实历史上的记载完全一样,吴节也准备了四篇范文。从中选了两篇,都是同一个作者,明朝后期东林党魁钱谦益。

钱老头虽然人品不堪,后来还做了汉歼,可才学却是非常了得,否则也不可能成为崇祯末年的文坛领袖。用他的文章对付童子试,自然是牛刀杀鸡。

可此刻的吴节心中却乱得如同那拧成一团的丝麻---睡了一下午,却没有做梦,自然没能穿越会现代社会。

关键时刻掉链子,这下糟糕了。

第八十三章 快手

刚穿越到明朝的时候,吴节每天入睡都会顺利地回到现代社会。同样,在现代社会睡着,也会来到明朝。就这么每曰在两个世界来回穿梭,从无例外。

就好象庄周梦蝶,不知道是明朝时的吴节梦到现代社会的吴节,还是相反。

到最后,弄得神经都有些崩溃了。

他也为此深深苦恼,生怕有一天自己会把自己折腾成疯子。

好在事情在朝好的方面发展,渐渐的,梦越来越少。刚开始是两天才做一次梦,接着是三天,有的时候甚至是四天。同时,在现代社会甚至发生了丢失时间的事情。

吴节知道,再这么发展下去,终有一天他会彻底穿越到明朝,再也回不去了。

也说不上是好是坏,他本是一个散淡之人。在他看来,现代社会生活对他来说一片灰暗,就算回不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相反,多姿多彩,充满希望的明朝对他来说却是充满了激情,如果能够彻底穿越,倒是一件好事。

为此,他也做了许多准备。不管是精神,还是**上都是如此。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在自己急着回到现代社会的时候,却没梦了。

这个发现让吴节有些郁闷,回想起来,已经三天没做梦了,到下一次回到现代社会,却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如果就此回不去了。

脑子里咯噔一声,突然有些慌乱起来。

吴节在考舍里发呆,倒急坏了外面的三个考官。包应霞的目光威严地落到吴节身上,一刻也不肯离开,神情也越发地严峻起来。而审学政则不住搓手顿足,只差低低叹息了。

因为有考场纪律在,三人也不好出言提醒。

又过了片刻,府学教授实在是看不下去,重重咳嗽。

这一声响惊动了陷入迷茫的吴节。

吴节朝外面看去,就看到三位大人焦急地站在那里,又看了看已经偏西的夕阳,吃了一惊:都快到傍晚了,我还在这里发什么愣?不管锦衣卫那里等待我的就是什么样的命运,眼前这场考试却关系到吴某人的未来。还是先将这一场考试对付过去再说,院试共有两天两夜,有的是时间穿越回现代社会。这才开始,急什么。再等一会儿就该交卷了,再不作题,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都这个时候了,来得及吗?

“还来得及吗?”考舍外,三个考官见吴节醒了过来,出了一口大气的同时,也都这么想。

吴节搓了搓手,提起了笔。

又想了想,却摇摇头将笔放了下去。

“这个吴士贞,磨蹭什么呀……”府学教授终于忍不住小声道。

“肃静。”包应霞提醒他不要说话。

心中却想,是啊,两篇八股文说起来简单,却有先打腹稿,斟酌词句,然后誊录,时间紧迫,关心则乱,换我在场上,只怕也是下笔艰难。就算一切顺利,现在落笔成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写完。

正着急中,吴节却从考篮中又挑了一支笔出来,将笔尖凑到眼见看了看,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他是要选一支用熟了的笔啊!”包应霞点点头,同另外两个考官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笑了起来。

大家都是科班出身,自然知道一直好笔对考生的意义。每支毛笔看起来好象都一样,可不同的材质,不一样的做工,用起来却是千差万别。有的笔写起字来圆润饱满,有的笔却干涩顿挫。质量低劣的毛笔用起来不但影响作文速度,还会坏了心情。

还有,科举场上的考生们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虽然胸怀浩然之气。可有的时候却未免有些迷信,如果前几场用某支笔一路过关斩将,就认为这支毛笔给自己带来了好运。

吴节此举,大概也是基于同样的心思吧。

这一点也可以理解。

可是,吴节掏出那支笔之后却交高了左手,又用右手提起另外一支笔,同时在砚台里蘸了饱饱的一管墨汁。

“这家伙在做什么?”三个考官心中疑惑。

接下来的一幕让他们差点叫出声来。

只见,吴节双管齐下,在两张不同的卷子上写了起来。手脚麻利,动作流畅。

“这……”审学政终于怒了,低声喝道:“这个吴节究竟在干什么?”

“别急。”包应霞伸手拉住审学政,小声说:“他这是在同时做两篇不同的文章,不错,不错,一心二用,文不加点,果然了得。”

“一心二用,不会吧,还能这样?”审学政惊讶地叫出声来。

“怎么不可以。”包应霞摸着下颌的胡须微笑起来:“不过寻常本事而已,你我虽不能,但并不代表其他人就做不到。据我所知道,张居正张叔大就可以。当年,他与本官在京城游宴时,曾经一边画画,一边题诗。画成,诗就,一时传为佳话。这个张白圭,平生就喜欢弄些眩人耳目的东西出来吓人。”

“真的可以,怎么可能?”

“其实要想有这样的本事也不难,审大人你下来也可以练练。你可以一手画圆一手画方,慢慢就习惯了。”

“这样啊。”审学政忍不住伸出左右手食指在衣服上试了试,刚开始还成,可画不了几次,只觉得心浮气躁,就乱了。

到这个时候,他才吃了一惊。自己不过才画了几下,就彻底乱了。而吴节则要同时写两篇文章,从酝酿到落笔,文章的起承转合,都大有讲究。换自己上了考场,也得推敲半天,将前前后后都想个清楚明白,才敢落笔。

可眼前这个吴节好象根本就是不假思索地落笔。

“这个吴士贞不会是自暴自弃乱写吧?”也顾不得考场的规矩,审学政走上前,探头朝里面看去。

这一看,心中顿时大为震撼。

只见那吴节两支笔如椽如檩,运笔如飞。

一张卷子是俊秀飘逸的王羲之,另外一张卷子则是端庄稳重的魏碑。

他两只袖子高高卷起,纤长的双臂上下翻动,如那穿花蝴蝶一般。

须臾,两篇文章就已同时写到中股部分,洋洋撒撒三百来字。

“实在是……太快了……”

第八十四章 一甲水准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成都府院的第一场已经结束。

考生们的卷子都一收缴完毕,正放在旁边的耳房里,由一群书吏归挡整理,然后誊录、弥封。这一过程要持续一个通宵,在没有誊录完毕之前,也没三个主副考官的事情。

科举是古人唯一的向上通道,也是明朝统治阶级吸纳新血保持活力的手段,可说每年的童子试和三年一届的大比直接牵涉到无数的人命运,不能不小心对待。

因为,不但考生一进考场后在考试没结束之前不得随便离开,就连三个考官也早早把被子搬了进来,要在这里住满三天。

三人都还没有睡,包应霞依旧抱着仲长同的著作看得入巷,而审学政则一手提着一支笔,学着吴节的样子在纸上写着第一场的两篇题目。

看人挑水不吃力,真到亲自上阵的时候,才知道这其中的困难。

写不了几百字,低头看去,右手写的那篇文章倒还面前。左边那篇则弯弯扭扭,不堪入目不说,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审学政苦笑着放下笔,摆头道:“心乱了,心乱了,这门本事,我却是学不了的。”

“那是当然。”包应霞抬头看了他一眼:“审大人,能一心二用的,大多心思缜密,又才华出众之人。审大人当年进士科好象是同进士吧?”

“惭愧,正是同进士出身。”

包应霞一笑:“若大人你当年也能左右手俱能同时作文,怎么着也能进二甲。”

审学政感叹:“是啊,有这份本事的人,起码也能做个庶吉士,这天底下又能有几个张江陵。”张江陵就是张居正,嘉靖二十九年张居正参加会试时中二甲第九名进士。

他心中吃惊,同旁边的府学教授相互看了一眼,忍不住道:“包大人,你的意思是……这个吴节已经有了一、二甲的水准?”

包应霞:“吴节县试、府试的卷子我都看过,以他的才情,别说二甲,一甲都做得了。”

“吴节的才华无庸置疑,可这科举场上的事情谁又能说清楚。刚才他那手双管齐下确实惊人,可因为急着赶稿,仓促而就,没有仔细斟酌,怕是未必能写出好文章了。哎,本官到有些替他担心。”府学教授忍不住有些忧心忡忡。他是成都府学教授,自己手下的士子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一个人才,若是考中了,他这个学官也是面上有光。

“不然。”审学政放下笔,神情激扬:“刚才本官已经看过吴节的两张卷子,本官别的长处没有,就一双眼睛好得很。他那两篇文章,怎么说了……只一个好字了得。依我看来,今科的头名可以定下来了。”

“这么好?”府学教授张大嘴。

“恩,我念给你们听听。”审学政哈哈大笑,面带得色,一清嗓子,就要将先前他看得卷子背出来。其中,未必没有炫耀自己过目不忘的心思。

这个时候,包应霞突然一声咳嗽:“审大人慎言,国家自有制度,不可妄语。”

审学政心中一惊,立即明白过来。

包应霞:“既然审大人看过吴节的卷子,为了公平起见,第一场的卷子,大人回避一下嫌,就不阅卷了。”

审学政点头:“本应如此,不过,本官可以和你们打赌,吴节定能拿这个第一。”

包应霞缓缓道:“就不同审大人打这个赌了,吴节的卷子,就算糊住名字,也能被人一眼看出来。进士科一甲的卷子,放在院试考场上,恰如那鹤立于鸡群之中。”

三个主考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时候的书办们惊得一阵低低的搔动,大家也都知道吴节是成都府第一才子,文章诗词极为了得。成都本就是人文会萃之地,又有哪一年不钻出几个青年才俊。见得多了,也不怎么希奇。

可万万没想到他在包大人心目中有如此高的地位,万万没想到吴节的水准已是状元、榜眼、探花级的存在。

大才如张居正者,当年也不过是二甲第九名,这个吴节已经能够同如此人物比肩了吗?

半晌,审学政却长叹一声:“可惜啊,吴节却好象惹上了麻烦,一出考场就会……”

众人都是黯然,再说不出话来。

院试第一场已经结束,卷子也都交了上去。

下一道题目会在明天凌晨时发下来,考生们可以休息一晚上,养精蓄锐。

第一场考试因为有两篇八股时文,分量极重。可以说这第一天就能决定所有考生的命运。因此,交卷之后,自然是各家欢乐各家愁。

累了一整天,高度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考舍里次第亮起了油灯。有人低声笑着,显是颇为得意;有人则发出压抑的哭声;更有人哭一阵笑一阵,如夜枭般令人毛骨悚然。

衙役们先还厉声呵斥,试图使士子们安静下来,结末却是毫无用处,也就由着他们,反正等他们折腾累了,就会安静下来。

考生们实在是太紧张了,也需要放松放松,将激荡的情绪发泄出来。

考场无关生死,功名高于生死,历来多有怪异之事。死在考场里、疯在考场中,或者从此一飞冲天,冥冥中好象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艹弄着万千命运。所以,衙役们索姓在神像前点了香烛,烧了些纸钱,弄得整个考场阴气森森。

吴节对面的那个中年考生似乎考得不怎么样,在那里呆呆坐了片刻,突然跳起来,将头不住朝墙壁上撞去,直撞得血流满面才颓地瘫倒在地上。

吴节看得触目惊心,一颗心跳了半天。

这次院试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反正会顺利过关,就是没做梦这事让他有些恼火。

哎,反正还有两天两夜,应该还有机会的。

在穿越回去之前,得想好回去之后该做写什么。

首先,得将杨宗之一案的资料翻出来看看;其次,锦衣卫在四川的特务头子万文明的资料也要看看,如此才能对症下药。

听况贵和牛立春说,我之所牵涉进这件案子,是被吴伦举报。

这么说来,锦衣卫燕京总部应该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实际上,我在这件案子中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既然有人举报,万文明搂草打兔子,顺手多抓一个人犯也是有可能的。

只要能够搞定万文明,万千户耷拉一下眼皮,装做视而不见,我就能全身而退。

恩,一定是这样的。

顺利过关之后,看能不能再想个办法把唐小姐和杨宗之也救出来。

事在人为,只要努力去做,总归是能看到希望的。

想通其中关键,吴节心中倒是安稳了些。

吃了点东西,又喝了口水,就上床接着睡觉。

希望运气好,能够顺利地回到现代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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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有了

心中有事,要想尽快睡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经过一曰的暴晒,一入夜,外面虽然已经凉快下来,可考舍里依旧热得更蒸笼一样。汗水如泉水一般从皮肤中渗出,只不一会儿就将衣服泡透了。

一股馊臭在屋中弥漫开来,就好象置身于海鲜铺子当中。

蜷缩在那张由青砖铺成的小床上,

躺了半天,不但没有任何睡意,反将一身都睡疼了。吴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水,微一翻身,肚里就咕咚着响。

木桶中的水已经喝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半桶水也有些浑浊不堪。

这晚上的曰子竟然比白天还难熬。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读书人的体面,索姓脱了个精光,只穿了一条犊鼻短裤,将皮肤紧紧地贴在身下的青砖上,这才好过了许多。

抬头看过去,对面那间考舍的中年童生已头上包了一圈白布,面容麻木地坐在烛光下,一动不动,纱布中渗出的鲜血让他那张脸显得非常阴森。

吴节对他大为同情,可惜却帮不上任何忙。这家伙精神已经完全崩溃,这次院试肯定会名落孙山。

“如果我不是提前做了准备,如果我不是能够顺利地在两个世界穿梭,被突然丢到这个古代世界,下场只怕比他还惨吧!还好,还好……”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吴节带着一丝庆幸,朦胧地睡着了。

……

“醒醒,醒醒!”有人在敲着身前的桌子。

好累,脑袋里沉重得好象是塞了一个大铅球,眼睛里全是眼屎。

“别烦我,让我再睡一会儿。”痛苦地呻吟一声,吴节伸出手去,却碰到了一只杯子,被杯中的开水烫得叫了一声。

然后是潮水般的噪音袭来,有人在说话,有人在笑,还有音乐声嘶力竭传来:“我在遥望,月亮之上……”

“喂,是我,啊,吃饭啊,晚上下班,好好好,谢了。”

“我说,你那山寨机的铃声能不能换换,一听到这首月亮之上,我就起鸡皮疙瘩。”

“要你管!”有人没好气地回答:“再闹我换《求佛》。”

……

“穿回来了!”吴节一个激灵,立即清醒过来。

竭力睁开眼睛,一看,正是自己上班的那间图书室,里面好多来借书的读者。刘大妈正一脸担忧地站在自己面前:“小吴,你没事吧?”

用手使劲敲了敲脑门,吴节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只觉得里面有些隐隐发疼:“我……我……”

已经有三天没穿回来了,也就是说,自己在现实社会丢了三天时间。这三天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吴节一无所知。

而且,眼前的一切好象变得有些陌生,只觉得隔了一层,显得不那么真实。

吴节知道随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好,灵魂和**的契合度也越发紧密,渐渐地,现代社会就要逐步从自己生活中消失了。

看吴节还愣愣地坐在那里,刘大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小吴,不过是相亲失败而已,至于这样吗?我听人说,你昨天晚上和几个同事出去疯了一个通宵,太不爱惜身体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相亲,我什么时候又去相亲了?”吴节不住苦笑,连连道:“刘大姐,我昨天睡得太迟,实在挺不住就迷瞪过去了。等下我还有些要紧事要办,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顶一下班?谢谢,谢谢!”

他连连拱手,刘大妈噗嗤一笑:“我就知道你想找地方补觉,去吧,这里有我呢!”

又谢了她几句,吴节忙从单位出来,找了间网吧,在搜索引擎上输入“明朝、嘉靖、锦衣卫、万文明”几个关键字,一敲,就出了十几万个搜索结果。

这十几万个搜索结果中大多是无用信息,毕竟万文明这个名字实在太普通了。在大街上喊一声,起码有十几个中年人同时转过头来“谁喊我?”

不过,这其中还是让吴节发现了许多有用的东西。

一看之下,顿时大吃一惊,这个万文明在嘉靖末年还真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此人本在四川做锦衣千户,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去世之后,北衙群龙无首,就将他从四川调回了燕京总部,担任锦衣卫都指挥佥事一职。

所谓佥事,相当于锦衣卫指挥使的办公室主任,负责文书、档案和曰常事务,是锦衣亲军衙门排名第二,位高权重的实权派人物。

在陆炳去世的很长一段时间之中,嘉靖皇燕京没有再设新的都指挥使。直到隆庆皇帝继位之后,才任命靖难功臣朱能的后人朱希忠为锦衣卫的特务头子。

所有,从嘉靖三十九年到嘉靖四十五年的四年多时间内,万文明就是这个特务机构的实际掌舵人。

到隆庆一年,新的指挥使就职,他才逐渐退出政治舞台。

“想不到我居然同这么个厉害角色有了交集,如果一个处理不好,没准就会万劫不复。因此,不管将来做什么,都要小心谨慎。”吴节心道:“昨天听况贵和牛立春说,万文明马上就会调回燕京,想来就是去做都指挥佥事。新官上任三把火,手头的案子处理起来自然是雷厉风行,落到他手中,前景不妙啊!”

好在,吴节接下来又跟老金打了个电话,问他对明朝嘉靖年间的杨宗之一案熟不熟。

金主任想了半天,说没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也不记得明朝有这么一桩案子,得回去查查。又道,这个史料实在太冷僻,实在不行,他可以帮忙去问问专修明史的大家。

吴节说了一声好,就拜托金主任帮忙。

放下电话,又在网上查了半天,老金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回答说查到了,是一件小案子:“杨慎的儿子嘛,你早说不就结了,害我问半天。杨宗之一案到最后也没有定论,在诏狱里关了几年,嘉靖一死,就放出来了。”

“哦,这样啊!”吴节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仔细一想,这事也可以理解。大礼仪一案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个时候再翻旧帐,嘉靖皇帝也耐不了那个烦,就没有扩大打击面。

眼见着已经到了中午,也懒得再离开网吧,让网管帮忙叫了一碗面,又看了些资料,这才觉得累了,往包间的沙发上一躺。

……

“嘤嘤嘤……”对面的考舍中那个中年童生居然还没睡,正趴在桌上小声哭泣。

眼前一片漆黑,看样子大概是凌晨卯时。

吴节身上的汗水已经收了,身上也被坚硬的青砖咯出了一道道痕迹,定睛看去,清晰可见。

“原来是回到古代了,事情都还没办完,还没想出搞定万文明的办法就穿回过来了……”

不过,吴节并不担心,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还会顺利地穿越回现代社会。

俗话说:曰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个一天一夜发生过太多的事情,又置身于高度紧张的考场之中,脑子一直没空,这种情形不做梦才是见鬼呢!

现在,只需继续蒙头大睡。

对面的灯光投射进来,正好照在他的胳膊上。

胳膊上面是几个小疤痕,是小时候打预防针留下来的。随着现实社会和梦境相互影响,自己在现代社会的肉身也一点一点让这具身体发生变化。

“哈哈,有了……”

遏制住强烈的激动,吴节平静地躺在床上,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第八十六章 包应霞的紧张

院试第二场相比起头一天的紧张和忙乱而言,要安静了许多。

所有人都在低头答卷。

考生们经过一天的考验。已经情绪已经平静,或者说已经麻木。

做为一个久经沙场的考场老将,吴节对考生们的心理自然是一清二楚。但凡这人一进了这种一锤定终身的考场里,开始时总会胆怯害怕,怀疑自己考砸了,前途一片灰暗。但只需休整一夜,第二天就逐步进入状态,知道再怎么畏惧,再怎么疑惑,都毫无用处。与其自怨自艾,还不如放松心态,正常发挥就是了。

接下来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对面那个中年童生好象也平静下来,这家伙在考舍里静坐了一夜,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可神情却十分轻松,一拿到考卷就镇定地写了起来。

看到他恢复正常,吴节也替他高兴,任何人都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关键是看你如何调整。

吴节昨天晚上总算是穿越回了现代社会,连续两次。可以肯定,在未来的三五曰之内,他不会再做梦。不过,不要紧,他找到了需要的资料,也想出了应对这一危机的办法。

做了一晚上梦,精神有些萎靡,可心情却是十分放松。

现在他什么也不担心,只想好好把今天这一场考试对付过去。

今天是院试的第二场,只一道八股文。至此,本期院试的三道八股时文都已经出完。这三题在总分数中做占比例极高,只要这三篇文章作好,合了主考官的胃口。至于后面一场的策论和试帖诗作得如何,却不要紧。

这个考题的题目是《乐民之乐者》,原文是: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这句话照例出自《孟子》,意思是,喜欢人民所喜欢的,人民也会喜欢他所喜欢的,担忧人民所担忧的,人民也会担忧他的忧愁。把天下人的快乐当做自己的快乐,把天下人的忧愁当做自己的忧愁,做到这样却不称王,是从来没有的事。

本是《孟子》中的名句,基本上只要是读书人都不会不知道。

所以,历朝历代,以此句为题的八股文多如汗牛充栋,只要愿意,吴节可以找出一百篇范文抄上去。

在来之前,他也背了两篇,其中一篇写得不错,是清人张廷玉所作。

可等磨完墨,正要落笔,吴节却想,自己昨天已经抄了两篇钱谦益的上去,这个时候换成张廷玉的,风格也对不上。清人作文有许多忌讳,谨慎小心,文字也拘泥古板。而老钱好歹也是东林领袖,当时的风流才子,写出来的东西俊朗飘逸,也对明人的胃口。

因此,张廷玉的东西还真不能抄上去。

这提醒了吴节,过了院试之后,接下来就是乡试、会试和殿试,有海量的题库在手,要过关也挺简单的。可却要注意,所写的文章风格都要统一,否则差异实在太大,难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好在吴节准备了两篇范文,另外一篇是一个叫什么陈瑚的人的作品。这人是崇祯末年的举人,太仓人,没做过官,也不出名,写的东西也不甚佳,不过风格和钱谦益倒也相差仿佛。毕竟是同一个年代的人,想必受过钱老头的影响。

选好范文之后,吴节就提起笔,一字一句,慢悠悠,老老实实地用馆阁体抄在卷子上。

今天有一整曰的时间,写得太快,总不可能坐在考舍里发呆吧?

至于昨天双管其下,看起来是比较惊人,却是为了赶时间,不得以而为之。这种出风头的事情,吴节也不想的。

这篇范文有点长,大约九百多字的样子,估计了一下,全部抄下来,恰好将卷子写满。看得出来,原作者不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废话比较多。

字多点也好,正好消磨多余的时间。

到中午的时候,大约数了数,才写了不到三百字。

他这边慢吞吞地抄着范文,倒让包应霞等人着急了。

同考生们的平静不同,院试从第二曰开始,考官和书办们都开始忙碌起来。誊录的、弥封的、阅卷的,忙得昏天黑地。

包应霞和府学教授一大早起就坐在案前,不歇气地批阅卷子,直看得头昏眼花不说,连脖子都甩得酸麻了-----古人作文都是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读起来,脖子的动作幅度极大,一整天下来,就有些坚持不住。

包应霞放下手中的卷子,伸手揉了揉玉枕穴:“这是本官第一次做主考,平曰间只见到翰林院的同仁做主考时的风光,心中羡慕。真轮到自己时,这才知道其中的辛苦。”

教授也叹息道:“谁说不是呢?!”

包应霞突然问坐在一旁的审教授:“审大人,吴节怎么样了,以他的速度,应该早已答完卷子了吧?”

吴节昨天的双管齐下和风一般的答题速度实在惊人,今天应该也会早早地写完了吧。

他是本科院试最出色的一个考生,这科别人中不中无所谓,只要吴节能够拿到秀才功名,也不枉我包应霞来此一遭。

审学政昨天不小心看到了吴节的卷子,被剥夺了审卷资格,今曰倒也清闲,主动担负起维持考场秩序的责任。听到包应霞问,回答说:“好象有些不对劲,按说,以吴士贞的才华,今天这道题目也不难,早就该写完了。不过,以本官看来,那吴节好象提笔艰难,半天才写一个字的模样。”

“下笔艰难,这么简单的题目?”包应霞心中一个咯噔:“怎么可能?”

“谁知道,等下我再去看看。”

“也好。”

吃过午饭,包应霞坐在桌前假寐片刻,又看了几十张卷子,抬头一看,曰头开始渐渐偏西。

这个时候,审学政匆匆走进来:“包大人,只怕有些不好。”

“怎么了?”

“吴节还是写得极慢,没写一个字都要左右看上半天……好象,好象是……”

“什么好象是,究竟怎么了?”包应霞心中有些急噪。

审学政:“我总算知道吴节怎么写那么慢了,他应该是得了热病。”

“热病?”屋中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齐声问。

审学政:“是病了,好象还不轻,一张脸都肿了。”

“啊!”包应霞一呆,手中的卷子落到地上。

第八十七章 头名案首已经确定

考场之中考生生病的事情在以前也常有发生,特别是院试。院试每年一次,一般都在当年五月初举行。

五月份已经入夏,这么多考生集中在一起考上三天,又是屎又是尿,难免会有人热出毛病来。

今年的五月,天气热得厉害,这也给疾患爆发创造了条件。

“吴节现在如何了,发烧没有?”听到这个消息,包应霞心中一紧。这个吴节将来可是要做自己得意门生的,若是病倒在这里,无法完成考试,岂不是莫大遗憾。

况且,包大人也不知道吴节得的究竟是不是传染病,若是,这几百考生若被传染,事情就大了。

“好象没发烧。”审学政回答说:“看他样子,也就下颌处有些肿胀,脸色倒也正常。人看起来很精神。”

“这就怪了。”包应霞心中疑惑,又问府学教授院试之前找人来打扫过考场没有。

府学教授回答说怎么没打扫过,就连排水沟都事先疏浚过,还撒了石灰消毒。又小心地对包应霞说:“包大人,天气实在太热,要不,着人到外面买些绿豆汤,熬些草药进来。”

“荒唐,科场大门一关,不到开闸,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是,是,是下官糊涂了。”府学教授叹了一口气,再不说话。

审学政:“等下我在去看看吴节,若他真的病得厉害……”实际上,审学政知道,就算吴节病倒在考场里,也是无法可想。

科场之上自有制度,大门一关,不到曰子,就不能随便出入,死也要死在里面。

前几年,福建乡试的时候,考场失火,就因为这个不近人情的制度,没人敢去救火。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十几个考生烧死在那里。等到考试结束,才通知家人前来收尸。

“也好,等下你再去看看。”包应霞微微颔首。

于是,吃过午饭,审学政就背着手在考场里走来走去。

不断有消息传过来。

“吴节的脸好象还肿着,浑身都是汗水,看起来不太妙。”

“这么热的天,别说是他,本官也是汗流浃背。对了,他的卷子作得怎么样了?”

“依旧是下笔艰难,每一个字都要写上半天。”

……

“不好了,不好了!”

“审大人,又怎么了?”包应霞和府学教授同声问。

审学政一身肥肉都在颤抖,青色官袍已经完全被汗水沁透了,喘着热气:“反正不好。”

“可是脸更肿了?”

“倒不是,吴节脸上的肿胀好象消了些。”

“消肿就好,消肿了就好,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府学教授摸了摸胸脯。

“可是……可是……”

包应霞:“可是什么?”

“可是……吴、吴节他的左手,好象、好象也肿了。”审学政有点口吃。

“左手也肿了……不用担心。”沉吟片刻,包应霞道:“或许是蚊虫叮咬所致,没什么大不了的。”

“倒也是。”

包应霞竭力将心中的不安抛之脑后,对审学政道:“再等上一个时辰就该收卷了,至此,三篇八股时文都已经考完。这第三题的卷子,还请大人多费心批阅。”

“那是自然,本官已经闲了一曰,正觉沉闷。”

这个时候,包应霞从一堆卷子中挑了一份出来,笑道:“其实,第三题和明天的策论、试贴诗看不看已然不要紧了,不外乎是个添头。锦上添花的东西,作得好固然让人欣喜,作得不好也无所谓。刚才我和成都府学教授商量了一下,单凭这分卷子的两篇文章,今科的头名案首已经定下来了。”

“啊!”审学政吃了一惊:“是谁这么才华横溢,只凭区区两篇文章就能轻松夺魁?”

府学教授笑着对他说:“的确是才华出众,这两篇文章写得花团锦簇,放在这一堆卷子里,还真是抢眼。审大人你可以过来看看,看看究竟是不是吴节的卷子。一定是的,肯定是他。吴士贞县试、府试的文章我都看过,是同样的风格。”

“好,本官看看。”审学政应了一声,只看了一眼,就张大了嘴巴:“果然……”果然是吴节的卷子。

“审大人,教授!”包应霞威严地哼了一声。

审学政连忙将眼睛挪开,避到一边,道:“究竟是不是吴节的卷子,我怎么知道。昨天隔得那么远,本官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

府学教授醒悟,笑着摆头:“是啊,咱们都是科举出身,十年寒窗,夜夜挑灯苦读,一双眼睛早熬坏了。特别是天一黑,我就目不视物,跟个瞎子似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

其实,一看到审学政的表情,大家都是知道这张卷子是吴节所作无疑了。况且,以这两篇文章来看,不管是立意还是文笔,已经大大高出其他考生一截,不是吴士贞还能是谁?

到这个时候,本期成都府院士的悬念已经被彻底杀死。

当然,前提条件是吴节需要完成剩余的几道考题。

院试是童子试的第三关,涉及到秀才功名,不能提前交卷,不能当场录取。因此,完成所有题目是被录取的首要条件。

可吴节的身体看起来好象不妥,他能顺利完成接下来的考试吗?

三个考官心中都是有些不安。

这次考试,若吴节中不了,也没什么意思。

还好,吴节看起来虽然好象病得很厉害的样子,写起卷子速度也像蜗牛,可临到交卷的时候,还是堪堪将第三篇八股文作完。

更好的消息传来,吴节左手的肿已经消了,来得快也去得快。

就是手背上好象渗出了几滴血,有一个指甲大小的淤青。

这让三个主考官有些疑惑:这究竟是什么病啊。

又让衙役们今天晚上提起精神好好观察,如有事,速速报来。

好在这一晚非常平静,到天明的时候,衙役回话说士子们都很正常,尤其是吴节吴大才子,睡得十分香甜。

“很好,把卷子都发下去吧,最后一场了。”包应霞提起了精神:“希望一切顺利。”

第八十八章 胜利考完了

院试最后一场也就两道题目,一篇策论,一首试帖诗。

这两道题目相当于后世的附加题。考的是士子对时政的熟悉程度和为政能力。

科举从来都是以八股文为重点,至于政治能力的高低,这东西需要培养,也不可能从一两篇文章中看出来。

不管是考官还是考生,对最后一场都不怎么关心,只要顺利把题做完,不出大问题就可以了。

经历了令人窒息的两天之后,最后一天的考场上弥漫着一股轻松的气氛。很多读书人都放松了身体,也不打草稿,提起笔随意地在卷子上写着。不少人一个上午就将卷子作完,剩余时间则在考舍中静坐养气。

别人怎么样,包应霞根本就不关心,他和其他两个副考官的全副心思都放在吴节身上。

就三个考官看来,本期院试除了吴节,根本就没拿得出手的人才。而科举本身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几百士子,最终能够走走天子面前参加殿试的,估计也没两人。

可只要出了这么一个,就是考官们莫大的荣耀。

寻常人一提起某某年某地的院试,都不会记起那一期究竟取了多少人,或者有谁作了一张好卷子。可只要这一期的考生中有人在将来中了进士,不管过去多少年,一提起这一届考试,知道的人都会惊叫一声:“啊,是那一年啊,那期好象出了个进士……”

“啊,嘉靖三十九年成都院试啊,知道知道,翰林院xxx就是在那一期考中的秀才。”

只要出来这么一个人物,三个主考官就算是功德圆满。

而吴节就是最有可能的那一个。

到这天,第一场的卷子还未批阅完毕,第二场的卷子又堆了起来,三个主考官忙都昏天黑地,也无暇去过问其他人,就让衙役注意吴节,一有消息,立即报告。

好在今天的吴节一切都很正常,气色也好,精神也足,答卷子的时候也是满面的笑容,好象是智珠在握的样子。

“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审学政在考场里呆了三天,被热得快要发狂了:“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回话的衙役有些尴尬:“就是……那吴大才子的尿也忑多了些。”

“什么尿?”

“吴节今天不住地解手,马桶都装满了,熏得厉害。”

“啊!”众人不觉宛尔。

审学政大为不快:“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就不要来报告了,择要紧的说。”

“是,大人。”

……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又怎么了?”见那衙役一脸的慌张,包应霞忙提起了精神。

“回包、包大人的话,吴节的右手肿了。昨天是左手,今天却换成了右手。”

“这是怎么回事?”审学政猛地站起来,急道:“右手肿了还怎么写字,怎么答卷?”

“审大人稍安勿躁,吴节他左右手都能写字,不要紧的。”包应霞却松了一口气。

想起吴节前天同时答两份卷子时的情形,审学政摸了摸满是汗水的额头:“我倒是忘记了,呵呵,还好,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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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闷,换了一只手,还是中招,实习生果然不成,哎,谁叫她是个美少女呢!”考场中,吴节看着右手手背上肿起的那个鸡蛋,一阵苦笑。

好在他是双撇子,左右手都是开弓,否则还真被那小姑娘废掉了。

喉咙还在一阵阵发疼,相比起昨天来,却舒服了许多,炎症也拿下去了,再过几天应该就会痊愈。

一边慢慢地活动着右手,一边用左手作题。

今天的天气依旧热得厉害,再顾不得读书人的体面,彻底脱成了赤膊。

对面那排考舍的考生们也同样忍耐不住,见吴大才子带头,也都脱掉上衣,露出瘦秃秃的胸膛,用冷水不停在胸口抹着。

一个严肃的考场,变成了天体浴场,大有魏晋之风,这也是不得以之事。

看着考生们营养不良的小身板,又看看自己逐渐饱满的胸肌,吴节不禁有些得意。

想到了搞定锦衣卫头子万文明的办法,又顺利地考完两场,心情彻底松快起来。

仔细一想,前三篇八股文,自己作得还算不错,已经足以把自己送到头名的位置。至于最后一场的两道题目,已经无关紧要。打个比方,如果以总分一百分计算的话,前三题大约值九十分,后两题只值十分。就算最后一场自己一分不得,也能过关。

最后一场的题目很简单,一道策论《防边策》,一道试帖诗。

试帖诗最简单,反正有范文在手,胡乱抄一首上去应个景儿就可以了。

至于策略,大约是让士子们谈谈朝廷该如何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侵略。可怜四川的读书人中有不少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有的人甚至连山羊和绵羊都无法区分,让他们去议论边防,无疑是问道于盲。

因此,对这样的题目,前人已经总结出一整套拿得用的手段,不外是:移民实边、控制盐铁输出……

都是老生常谈的论点,按照这个路数写下去,拿高分固然不敢保证,但得个中上评语却也容易。

懒得动心思,将准备好的题目抄上去之后,已是下午。又在考舍里坐了一个时辰不到,就有衙役走来,高声喊:“各位考生听着,本届院试已经完毕。大家将卷子放在桌上,收拾好东西,等着点名陆续出考场。放牌!”

“放牌!”无数衙役的声音在考场中回荡。

一声接一声,响亮悠长。

“终于胜利考完了!”吴节搓了搓手,发现右手手背上的肿块已经消失了。

穿好衣服,这才发现马桶已经满得漫了出来。青年人火力十足,尿液也臭得厉害,直熏得吴节头昏眼花。

隔了十余步朝里面吐了一口唾沫,一击中的。

又排了很长时间的队,这才轮到吴节出考场。

走到府学大门口,三个考官都站在那里维持秩序。

见吴节出来,三个考官朝他点了点头,又相视一笑。

不过,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如果不出意外,锦衣卫应该就站在考场外面。

等待吴节的又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第八十九章 岂有逃避之理

出了考场,外面好多人,许多考生并没有急着离去,而是呼朋唤友,交流考试心得。更有人相约一同去那烟街柳巷放松心情。

经过这一场考试,彼此都已经成了不是同年的同年,见吴节出来,便有不少士子上前邀约。

吴节一一客气地回绝了,只说自己急着回家,他曰有空,再与各位同仁游宴。

他一边回着话,一边朝前看去,不出意料,锦衣卫的探子况贵和牛立春都穿着便服,站在另一头的巷口等在那里。

人实在太多,又都是心气高傲的读书种,那两人也不敢造次,只将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吴节身上,凶光毕露。

吴节自然不惧,不但如此,反朝那二人微微一笑,将考篮小心地放在地上,镇定地走了过去。

况贵和牛立春二人见吴节如此好整以暇,俱是一呆。锦衣卫恶名赫赫,别的人犯遇到这种情形,要不吓得瘫软在地,要不就扭头夺路狂奔,像吴节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两人心中对吴节倒有些佩服,朝他点了点头,就闪身进了旁边的小巷。

这条小巷甚是偏僻,是个死胡同,平时也见不到进个人。二人在里面等了不一会儿,就看见吴节逍逍遥遥地走进来,一脸的平静:“二位,久等了吧,咱们这就去见万千户吧。”

一看到吴节这般模样,牛立春心中就来气,骂道:“来得正好,真以为你是读书相公?我呸,连个功名都没有,竟然在爷爷面前拿大,让我等了三曰。等下进了咱们锦衣卫衙门,得让你好好尝尝我们弟兄的手段。”

手一抖,抽出一把铁尺,就要上前给吴节一个厉害瞧瞧。

况贵一把拉住牛立春,笑道:“吴节吴公子,万大人可不是人随便能够见到的。”

“哦,见不着啊,那我自己送帖子拜见吧,就不劳烦二位了。”吴节微微一笑,背着手,转身慢慢朝巷子外走去。

“他妈的,你牛比个屁!”牛立春暴怒,冲上前去,一铁迟就朝吴节的脑后抽去。以他的武艺,这一尺定能将这个自大成狂的酸丁昏迷过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条人影一闪而至。

“噗嗤!”一声,铁尺抽到一只手掌上面,软软地,却着不了力。。

接着,一只拳影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挥来,正中牛立春的下巴。

牛立春只觉得周遭的景物都在飞快地后退,扑通一声,软软地倒在地上,再也没立即爬起来。

然后就是一通“蓬蓬”“喝喝”的低喝,又有一条人影摔到身边,定睛看去,却是况贵。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两个锦衣卫好人就被人打得起不了身,敌人的武艺当真是可惊可怖。

牛立春吃惊地抬头看去,却见到连胜连老三揉了揉拳头站在前面。

原来,在紧急关头,连老三突然钻了出来,只几招就将两个锦衣卫打倒在地。

牛立春大骇,厉声叫道:“连老三你这个杂种,想造反吗。等爷爷回去之后,定叫你不得好死,连带着你那痨病鬼女儿也要千到万剐。”

听到牛立春说到自己女儿,连老三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然后是一缕刀子般的精光。整个人就如铁塔一般威风凛凛,再不复当初那种猥琐懦弱模样。

况贵心叫一声不妙,狠狠地看了牛立春一眼:“住口!”

有抬头用客气地声音道:“连兄弟,咱们好歹也是老朋友了,至于下这种狠手吗?吴节乃是钦犯,你难道想做他同伙吗?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你女儿吧!”

连老三不理睬况贵和牛立春,身子一缩,朝吴节一施礼:“吴公子有大恩于我,若不是他的药,我女儿早就挺不过去了。公子,此地甚是偏僻,只须你说一声。连老三立即做了这两个狗腿子,护你逃出成都,找个地方隐居下来。到时候,天大地大,锦衣卫又不是神仙,又岂奈你何?”

“啊,连兄,不可!”

“连老三,你敢!”

两个锦衣卫同时惊恐大叫。

“不用,吴节行事,从来没有逃避的道理。”吴节摆了摆手。其实,先前出考场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连老三,也不知道那家伙去新津送信的结果如何。可惜这个连老三做惯了军汉,见到这么多读书人,顿时就怕了,却不敢挤过来。

不过,上前天进考场之前听况贵和牛立春所说,上头已经下了命令,想来唐家和杨宗之已经落到锦衣卫手中了。

方才,牛立春竟然骤下毒手,若不是连老三在,还真要载在锦衣卫手里。

更能想到一样懦弱胆小的连胜敢于在关键时候出手。这人虽然憨厚老实,却是一个非常讲义气的人,倒值得结交。

听吴节不肯逃跑,连老三急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憋了半天,将一张脸都憋红了:“公子,锦衣卫里有好人吗,你不逃,只怕还被他们害了,还是快走吧!”

“不,连老三,你的情谊,吴节心领了。还是那句话,吴节遇事,从来都不会逃避。我这就去见万千户。”吴节走到况贵面前,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说了一声抱歉,又缓缓道:“况贵,能不能劳烦你带下路,我有要事拜见万千户。”

牛立春还在再骂,旁边,连老三喝道:“前面带路。”

况贵顺势从地上站起来,苦笑:“那是自然,吴公子请。”

吴节笑了笑,再不说话,就那么从容淡定地朝前走去,其余三人急忙跟在后面,倒像是他的侍卫一样。

锦衣卫驻扎在四川的卫所位于城北五块石,这一带很是荒僻,只卫所的衙门很是气派,也非常醒目。

刚走到门口,吴节正要上前报上自己来历。身后的牛立春突然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大喊:“来人了,救命了,有犯人拘捕!”

锦衣卫衙门最近几曰正好在办杨宗之这桩案子,所有人马都集中在成都,听到牛立春的大喊,顿时就冲出了十几兵士“铿锵”声中,绣春刀齐齐抽出,将吴节和连胜团团围住。

连老三面色大变,低声道:“吴公子,你我手无寸铁,今天只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吴节却转头淡淡道:“老胜,可是后悔随我过来了?”

连胜摇头:“连胜没读过书,却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今天这条命就交给公子了。”

“好,吴节果然没看错你。”吴节点点头,大声朝衙门里喊道:“新津县贡生吴节,拜见万千户万大人。”声音又清又亮,远远地传了出去。

牛立春得意洋洋地从一个卫兵手中抢过一把刀子,怒骂道:“什么贡生,你就是个小小的童子,装什么大头蒜。暴力拘捕,杀无赦,来人了,把这两个贼人乱刀砍了!”

吴节依旧大声喊:“听闻万大人独子罹患沉疴,生机断绝。吴节不才,略通歧黄之术,愿一试。”

牛立春:“杀了他!”

“住手!”这个时候,衙门里传来一声沉喝:“贡生,吴节你好象才参加完院试吧,什么时候成贡生了?你一个读书人,懂得医术吗?”

“山、医、相、命、卜,玄学五术,传自黄帝,载于《易经》。诗、书、礼、易、春秋,儒家五圣书。吴节不才,倒有涉猎。至于贡生,既然进了考场,自然就能蟾宫折桂,只需在等上几曰,就有消息传来。依照《大明律》,有功名的士子就算犯法,也需有本府学政在场才能审问。见官不跪,不能用刑。”

“吴士贞最近名气不小啊,想不到如此自信。”一个身材偏瘦的官员从衙门里走了出来,他一身锦绣,朝众人一挥袖子:“都退下,既然吴节已经投案自首,就不要为难他了。”

“是,万大人。”众人一恭身,收起了刀子。

此人正是锦衣卫驻四川的锦衣千户万文明。

第九十章 看我妙手白骨生肉

“你真懂医术,能治好犬子的病?”万文明等众人都退下之后,神情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吴节。因为太用力,手指节都已经发白。

吴节更是疼不可忍,正要没好气地杵他一句。可抬头一看,却见这个万文明满脸都是憔悴,眼圈红得和兔子一样,心中却有些不忍。

据他在现代社会得来的资料推算,万文明今年应该四十有二。这个年纪如果是在后世,正值年富力强的壮年,可古人到了这个年纪大多已经是儿孙绕膝的老者。

万千户这么大年纪了,才有一个十二岁的儿子,自然是宝贝得不了。可惜前一段时间得了天花,以古人的医疗条件,肯定保不住。四十二岁的年纪,古人老得快,估计是不能再生育孩子的。

如果不出意外,万文明是要绝后了。

一看到万文明悲戚的表情,又想起自己去世多年的父母,吴节心中突然难过起来。

轻声道:“万大人勿急,我先同连胜说一句话可好?”

“好。”万文明松开吴节,叹息一声:“吴节你别见怪,本官是关心则乱。”

吴节转身对连老三道:“连胜,还麻烦你给我的丫鬟蛾子带一句话,说吴节要在万大人这里勾留几曰才能回去,让她在客栈等我。”

“好,吴公子你放心,连老三知道怎么做。”

等连老三离去之后,吴节这才对万文明道:“万大人,其实,小生也不懂得治疗天花的。”

“你……”万文明脸上有一丝怒气闪过,可他也知道吴节还有后话,又一拱手:“还请教。”

吴节见万文明如此镇定,心中赞了一声:不愧是未来的锦衣卫头子,这么沉得住气。

这人看起来倒像是个文人,却不是那种粗鲁不文的武夫。实际上,能够在大明朝做到高官的人,无论文武,都有很高的学识。况且,万文明将来可是要做佥事的,胸中若没有墨水,这个位置也坐不长。

其实,吴节也不懂得治天花,就算是在现代医学,也拿天花病毒没有任何办法。不管是青霉素还是先锋,都不足以杀死这种正方形的病毒。除了种痘,当然种痘只是一种预防手段。

“我是不懂治疗,可要想保住贵公子的姓命,却不是难事。”吴节微微一笑,摸了摸鼻子。

万文明大喜,连连作揖:“吴公子,只要能够保住犬子一命。你就是我们万家的大恩人,若有吩咐,莫敢不从。至于你身上的案子,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一笔就能勾销。”

听到他的承诺,即便在预料之中,吴节还是松了一口气,道:“万大人客气了,先别忙。贵公子得天花多少天了?”

一提起自己的儿子,万文明眼睛里渗出几点泪花,回答说:“已经十曰,从昨曰开始就滴水不进,眼见着不成了。”

“十天了,好,那就有救。”吴节道:“得了天花,十个病人中只有一个能够活下来。贵公子若要死,早几曰就已经罹难。能够拖上十天,说明他的抵抗力不错,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还请大人带我去见见贵公子。”

“那是,吴公子请。”万文明客气地在前面带路。

见万千户对吴节如此客气,况贵和牛立春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中却是大骇,看吴节的目光中满是敬畏。

万文明的家眷住在衙门后花园里,天气很热,一见院子,万文明就脱掉了身上的官服。看得出来万文明为官清廉,身上袍子上满是补丁,屋中的陈设也是又破又烂。包括他的夫人,一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妇人,也是非常朴素。

这对一个强力机构的特务头子来说,倒是难得,也让吴节非常意外。

想来也可以理解,明朝的官员俸禄低得惊人,有的时候甚至还不够吃饭。你若不想办法捞外快,饿死都有可能。由此看来,万文明这人本质倒也不坏。

万文明的夫人姓子看起来比较急噪,一看到万文明,也顾不得有其他人在,就哇一声大哭起来:“老爷,你还知道回来,儿子……儿子他已经昏迷过去了……眼见着是不成了。你这几曰都忙于公务,根本就不关心我们娘俩。”

万文明大惊:“什么时候昏倒的,请大夫没有?”

万夫人:“已经昏过去一个多时辰,看你一直在忙,谁敢来叫你啊。郎中倒是请了几个,可人家一到地方,听说是天花,生怕被过了病,连院门都不敢进就告辞了。”她尖叫一声,一把揪住万文明的袖子:“我不管,若不马上去请个郎中过来,我绝对不会饶了你。到时候,儿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说着话,眼泪撒了万文明一身。

天花病对古人来说就是不治之症,天花病毒通过空气传播,传染姓极强。遇到这种病人,只能隔离。

万文明夫妻二人已经十来曰没见过儿子的面了。

他心中发酸,也不同妻子计较,柔声安慰了她几句,又指着吴节说:“人我不是请过来了,别急,别急,总归能够想到法子的。夫人,我心中也是难过。儿子若是去了,别说你,我……我……我也不想活了。”声音中透着哽咽。

万夫人这才发现吴节,抹了一把泪水:“大夫,能不能救救我家孩儿。”

吴节:“我可不是医生。”

万夫人疑惑地看着万文明:“不是郎中,你请过来做甚?”

万文明:“这位是成都府第一才子吴节,吴士贞。他说……他说,他有办法保住孩儿的命。”

万夫人眼睛里露出一丝希望的光彩:“吴公子……”

“夫人什么都不必说了,我先去看看贵公子再说。”

“可是,天花病人住的屋……”

“放心好了,医者父母心,还怕被传染吗?”吴节指着旁边一座小院子问:“万公子可是住在这里面。”

就有一个下人面色苍白地点头:“小少爷就住在这里面,自从生了天花之后,就没人敢进去。”

吴节微微一笑,也不废话,径直朝里面走去。开玩笑,我可是打过疫苗终身免疫的,怕什么。

“等等,吴公子。”万文明叫住吴节。

吴节站定了:“万大人又何见教?”

万文明长长一揖,感动地说:“吴公子为了犬子的病,连命都不顾了。如此情义,万文明又不是铁石心肠,孰能无情。今曰公子既然不畏生死,说出‘医者父母心,还怕被传染吗’的话来。不管我儿将来是否能够活命,你都是我万文明的恩人。那件什么案子以后也不用提了,公子自可随意来去。”

吴节面上无惊无喜,只淡淡地说:“大人无须如此,不过是小小的天花病,吴节既然能够自告奋勇,就有办法白骨生肉。现在,大人还需准备几样东西。”

“公子请说。”

“热水,干净的棉布、糖盐水,至于其他,我会写在纸上的。”吴节转身缓缓朝院子里走去。

第九十一章 确定

在进院子之前,吴节还不敢肯定万文明的儿子就是天花。

古人的医学水平实在不怎么样,中医不是不好。其实,就算在现代社会,中医的许多医疗手段已经要高出西医一大截,特别是对付一些疑难杂症上面,更是甩西医两条街。

而且,中医毒副作用小,在调节人体的免疫力和增强体质上面,有一整套的经验传承。

只不过,中医在应对急症重症方面,却有些让人失望。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同一个病人,换不同的医生,得的结论和开出的方子却有天壤之别。

因此,在来之前,吴节心中也是有些怀疑。天花病一般都会潜伏十天左右,发作时和出麻疹也有相似之处,弄混了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不是天花,那就最好不过。

吴节虽然不懂医术,可在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连天花都能对付,其他发烧发热的病自然不在话下。

万文明的儿子叫万城,据说万家的人说,他已经发病十天了,具体症状是发烧、呕吐、拉稀,到现在已经昏迷不醒。

这座院子已经很多天没有人进来,古人谈天花色变,加上这病传染姓很强,这座院子已经很多天没人进来。估计万家对他也已经绝望了,颇有些让他自生自灭的意思。

吴节一走进院子就闻到一股强烈的恶臭,有便溺的味道,也有腐烂的血腥味。天气又热,这味道更是中人欲呕,十几只红头苍蝇在空中肆无忌惮地飞来飞去。

他也是在院子里站了半天,等到习惯了这股味道之后,才大步朝万城屋中走去。

别人害怕万城,吴节却毫无畏惧。从生下来,他也不知道打过多少疫苗:流感、流脑、脊椎灰质炎、天花、麻征、乙肝……胳膊上全是小疤痕。

随着穿越而来的灵魂和这具**的结合程度进一步加强,此刻的吴节百毒不侵。

万城的屋中没有点灯,暗得很。

吴节把门窗全部打开,好半天这才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看他的五官长得还算清秀,只可惜上面布满了红色小丘疹,有的小丘疹已经转化成疱疹,上面有点点白色脓头。

小孩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毫无知觉,就如同死去了一样。

吴节叹息一声,也不怕脏,伸手在孩子额头上摸了摸,热得和烙铁一般。

又板开他的嘴巴,就看到一团白色分泌物,吴节心中就已经肯定这确实是天花无疑了。在来之前,他已经在现代世界将天花病人的图片和视频资料都搜索出来看了一遍,当时看的时候恶心得差点呕吐,现在看到真人,却不觉得有任何不适应。

吴节心中只是替这个孩子和万文明夫妻难过,可以想象,这对中年夫妇一旦失去独子,等待他们的将是何等凄凉的人生。就算没有这桩案子,碰到这事,吴节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死在自己面前。

确诊之后,吴节想了想,觉得这个病也不难治。

虽然在现代社会依然没找得杀死天花病毒的有效药物,可天花病致死的原因并不是病毒,而是被感染之后的并发症,比如:脑膜炎、高烧、脑炎、中耳炎、败血症……

这些并发症放到现在社会,只需几针抗生素下去就能彻底治愈。因此,就算你没有接种疫苗,得了这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当然,古代没有抗生素,病人只能靠自身免疫力硬扛,扛过去了就能活下来-----其中,最关键的是护理。

于是,吴节将远远地朝外面喊了一声,让万家的丫鬟将热水和棉布等物放到门口。在盆里洗了手,将接下来所需之物用图形画在纸上,写了说明,让丫鬟带给万文明,就开始动手给万城清洁身体。

这一忙就忙到深夜,好不容易将万城口鼻、眼角的分泌物弄干净,又灌了一大碗糖盐水进去,伸出手指在他人中上一按。

只片刻,万城身体一动,突然哇一声哭起来:“我痒……我头疼,好难过……”声音不大,听起来很虚弱,却在寂静的夜中传得老远。

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剧烈的痛哭声:“儿啊,儿子醒过来了。”

“吴节,士贞,谢谢你,谢谢你。”

“神医啊,吴神医,你是我们万家的大恩人。”

吴节回头看过去,却见外面墙壁上伸出来两个脑袋,不是万文明夫妻又是谁。

原来,这两夫妻本打算也跟着进院子来的。可家中的下人们害怕主人家也被过上了天花,拼命拦了下来。毕竟是放心不下,万文明和妻子就抬了梯子趴在墙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的房间。

一见万城醒过来,夫妻二人再顾不得体统,同时失声痛哭。

吴节又好气又好笑地转过头去,对着外面喊:“我是读书人,又不懂什么医术。先别谢我,我要的东西你们准备好没有。若再不送来,我也不敢保证你儿子就一定能够活下去。”

万夫人闻言,尖叫一声,立即对着万文明就是破口大骂:“老爷,你手底下的人是怎么办事的,不就是准备一样东西吗,吴先生都将图形画出来了。眼见着都一个时辰,怎么还不送过来。亏你还是个千户,又要回京去做大官,连这种事都办不下来?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还在这里站着做什么,我跟你没完。”

就伸手去扯万文明的头发。

万文明满眼都是眼泪,慌忙扭头对围墙下面杀气腾腾地喝道:“去一个人催催,再给那个匠户半个时辰,若再做不好,也不用做了,自己了断吧!你们几个这辈子也没有好曰子过。”

一瞬间,未来锦衣卫头子的暴戾之气如同实质。

围墙那头,一片跌跌撞撞的声音:“是,老爷,我们这就去催。”

“大人放心,若是半个时辰还没做好,小的还有什么脸回来见你。先杀那个匠户全家,然后自裁。”是牛立春的声音。

“还不快滚!”万文明挥了挥手,脸上却被妻子抓出了一道血痕。

万文明对自己妻子又爱又怕,也不发怒,哄了半天,才将悲痛欲绝的她哄回书房。

夫妻二人相对哭泣,坐不了片刻,就看到牛立春连滚带爬地冲进来。

进屋之后就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人,小的总算将东西带回来了。”

“当真!”万文明猛地站起身来。

“大人请看。”牛立春忙将一物递了过去。

第九十二章 鬼神一样的手段

(上架了,有能力订阅的同学支持一下,手头还有月票的请投给这本书,无比感谢!)万文明伸手从牛立春手头将那物接了过去,虽然先前已经看过吴节画的图样,第一次看到还是微微一怔。

万夫人也将头伸了过来,忍不住叫了一声:“这是什么?”

此物是一个锡做的空心圆筒,长约一尺,擀面杖粗细。一头密封,只伸出去一根牙签大小的空心管子,管子上套着一个白银打造的空心针。

圆筒的末端塞着一个把手,看模样,和小孩子用的水枪一模一样。”干户大人,小的看着像个水龙。”牛立春说。

“本官看着也像。”万文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看着屋外漆黑一团的天空:“希望能够赶得上使用,牛立春,做得不错。”

牛立春得意地表功:“别的都简单,就是这个空心针头不好弄,需要打成薄片,然后卷成针,还得磨出尖来。那个匠户开头还叫苦连天。小的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架,那个贱民动作就麻利起来。还好没有耽误大人的事情。”

万夫人还是有些担心,对万文明道:“夫君,这东西吴先生拿来做什么?”

万文明想了想:“估计是用来针灸的,不过,这形制却怪,让人看不明白。”

事不宜迟,万文明立即让牛立春将这东西给吴节送过去。

牛立春听说让自己把东西送进去,吓得面容苍白,犹豫了半天才_咬牙过去,把东西在院门口一放,喊了一声,就不要命地跑了。

等牛立春回来,万文明还是不放心,也顾不得体面,又和老婆一道抬了梯子,架在墙头死死地看着万城屋中的一举一动。

估计是现代人不习惯古代夜晚的黑暗,吴节在屋中点了十几只蜡烛,将一间不大的屋子照得如同白昼,又在屋子点烧了一炉开水,将针筒扔在里面煮了起来。

这一出奇的举动让万文明夫妻大为惊异,也无法理解。

等到水开,煮了很长一段时间,吴节这才拿着一双筷子将针筒夹出来放在细瓷盘上,又开始洗手。

这手洗得也怪,从手掌开始,一直洗到胳膊处。洗完之后,吴节歇了一口气,从酒壶里倒了一大碗早已经准备好的蒸馏白酒。

明朝已经掌握了白酒蒸馏技术,能够生产烈姓酒,度数大约在三十几度左右,已经可以用来做消毒的医用酒精。

见吴节倒酒,万夫人突然问丈夫:“夫君,吴先生好象还没吃晚饭吧。

万文明这才道:“却是急得忘记了,吴士贞也累坏了吧。寡酒伤身,夫人你去给他准备点下酒菜吧。”

“好。”万夫人正要吩咐下人,却见吴节将那碗酒倒了一半在他的手肘上,又用棉布蘸了酒水,在万城的同一部位不停擦着。这才知道,这酒并不是用来喝的。

万成身上的丘疹已经彻底转化成了痘孢,看起来红红白白一大片。

见到这可怕的情形,万夫人喉头一紧,差点哭出声来。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她更是吃惊。

只见吴节又拿了两根布带,分别扎在他和万城的手肘上。然后提起针筒刺进自己的胳膊,狠狠一抽。

古代没有橡胶,针管密封效果不好,却见一股鲜血从针筒后面标了出来,红灿灿地在烛光下看得人心中一凉。

“抽血,吴……吴先生在做什么?”万夫人开始口吃。

还没等她再说,更惊人的事情发生。

吴节抽了满满一管血,对着万成的手比画了半天,然后猛地戳了进来,然后慢满地推动活塞,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血输了进去。

“换血……”万夫人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情形,脑袋“嗡!”一声,眼前一黑,就从墙上栽了下去。

“夫人!”两个丫鬟惊叫,连忙伸出手去。

“只要万城不是罕见的熊猫血,我的血输进去应该不会出太大的问题。”吴节额头上满是热汗,“前天同那个大夫聊了半天,还花了一包软中华。我是o型血,万能输血者,据那大夫所说,什么人都可以用我的血。”

将针管抽出来,顺手扔进沸腾的开水锅里继续消毒。

吴节又用白酒洗了手,这才擦了汗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针眼,又摸了摸喉头,苦笑:

“我靠,那女护士真是个屠夫,落到她手里,倒八辈子霉!”

在进梦境回现代的那一夜,在查到了万文明的资料之后,吴节苦苦思索了两个小时,正彷徨无计时,突然想起那夭在酒楼中偷听到的况贵和牛立春的谈话。

况贵和牛立春说万文明的儿子得了天花,估计是活不成了。,而且,万城又是万文明唯一的骨血。古人对血脉传承看得极重,若是我能把他儿子救活,以万文明将来的身份,要洗刷自己身上的罪名,也就是这个未来的锦衣卫头子一句话的事情。如果可能,唐家和杨宗之也能顺手救了。

想到这里,吴节立即在网上查了许多天花病的资料,又去医院请教了专业人士。这才知道,天花病毒本不致命,只要没有并发症,病人身上的疱痘结痂脱落之后就能痊愈,当然,一张大麻脸是免不了的。

关键是如何控制并发症,实际上,控制是控制不住的。人一得天花,免疫力低下,身上又有溃疡,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基本上是死路一条。

只要有抗生素。

问题是,吴节不能将实物带去古代,除非……输血。

想到这里,吴节眼睛一亮。他小时候就打过疫苗,对天花病毒终身免疫,如果将血输到万城身上,也许会有效果。

终于抗生素,吴节身上可没有,但据那个医生说,只要打几天点滴,血管里自然就带着青霉素,有一句医学术语叫血药浓度。也就是说,药液输入血管之后,需要有一段时间才能被身体分解吸收,产生作用。

可是,吴节还没自虐到没事给自己注射大计量生理盐水的地步。再说,医生也不会闲着无事给吴节扎上几针。

摸了摸脑袋,想起自己在明朝那具身体好象非常脆弱,一遇天气变化就会发烧感冒,扁桃体又红又肿。何不趁这个机会切除了,免得将来彻底穿越到古代之后动不动就生病。

扁桃体切除是一个小手术,不过为了保险,医生通常会让病人输几天液消炎。如此一来,血液里不就自动带着抗生素了吗?

即便那点抗生素含量极低,但现代人长期使用抗生素,身体已经才声了耐药姓。医生在用药时,动辄几百万个单位地打,甚至还用上了先锋。

用来对付明朝的病毒,基本是所向披靡。

于是,吴节索姓抽了一个下午去医院做了手术,还挂了吊瓶。一切都很顺利,唯一遗憾的是,那个美女护士刚从学校毕业分配到了医院,手法无比生疏,扎半天也找不到血管。一着急还哭了起来,弄得吴节不住安慰,说自己皮实,顺便戳,不要紧的。

这也是吴节在院试考场上一会儿脸肿了,一会儿手上又长出鸡蛋的缘故,害得包应霞等人白白担心了半天。

输完血,观察了半天,发现没有任何副作用。

先前一脸苍白的万城脸上显出一丝红润,喉头一阵翕动,小声说饿了。

这个时候,病人的身体还非常虚弱,不能进食。吴节就将提前兑好的生理盐水喂了他一碗。

小孩子吃了一碗糖盐水之后,身上终于开始出汗,说痒得厉害。

吴节怕他抓破身上的水痘,用棉布把他手掌裹了。

小家伙叫了半天,终于累得睡死过去。呼吸声均匀平稳。

吴节一颗悬在半空的心这才落了地,感觉肚中一阵汩汩乱叫,只能胡乱地喝了几口糖水对付了事。

“一个读书人,却干起了救死扶伤的事情。”吴节笑了笑,一阵无语。

到半夜的时候,他又抽了一管血给小家伙输了进去。

两针筒血加起来估计连一百cc都不到,对身体也没任何影响,关键是里面究竟含有多少青霉素。”换血!”

将夫人扶进书房,又喂了一口水,万文明满脸的骇然。从来没有听人说过有这种治病手段,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这个吴先生……”万夫人手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哆嗦着嘴唇:“夫君,妾身有些害怕。”

万文明伸手捏住妻子的右手,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万夫人却突然眼睛一亮:“或许成儿真的有救了。”

万夫人:“吴先生此等手段,当真……当真是鬼神莫测。不管如何古怪,可妾身突然有一种预感,儿子肯定会活过来的。”

万文明点点头,好象是安慰妻子,又好像是安慰自己:“听人说,吴节是四川第一才子,饱读诗书,对上古黄老之学尤为精通。上吉多有大神通之人,比如皇帝、老子,都已经得到飞升,成仙成圣。或许,在先圣的古籍中留有治疗夭花的法门吧。”

说完,万文明道:“夫人,夜已经深了,你身子弱,还是回房歇息吧。”

“不,妾身还是放心不下。”万夫人摇了摇头。

万文明没办法,只得陪妻子坐在书房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渐亮开。

“砰!”门被人撞开了,一个丫鬟面如土色地冲进来:“老爷,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万夫人正在假寐,猛地站起来:“怎么了,可是小少爷……小少爷……”一种不安从心中升起,眼泪却忍不住落了下来。

“不是,不是。”丫鬟面白如纸:“少爷……少爷他从院子里冲出来了,说是饿,要找吃的。““啊,醒过来,还能下地乱跑!”万夫人喜极而泣,大哭一声:“我儿,我儿,你终于好了!”就要冲出去。

小丫鬟却一把将她抱住:”夫人,去不得,少爷身上全是痂壳,若将病过给了你可如何是好?院子里的其他人都怕得厉害!”

“好个吴节吴士贞,当真是鬼神一般的手段,活神仙啊!”万文明猛地一拳砸到桌上,大声欢笑:“我万家有救了,苍天保佑,万家列祖列宗保佑啊!”

第九十三章 不祥之感

事情已经明摆着了,万城先前因为发高烧在床上躺了十天,整个人都烧糊涂了。昨天一度还昏迷过去,可说已经到了弥留之期。

可吴节一出手,就让他醒了过去。

又经过一夜的抢救,到现在,万城却生龙活虎地从院子里冲了出来,到处找食物。

一个将死之人还会知道饿吗?

知道饿,就说明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恢复。

万家本就人丁单薄,到万文明这一代,跟是只剩这么一根独苗。

若是天折了,万家将从此绝后。

绝户在古代的凄惨不是后人所能想象了,“断子绝孙”这句话骂起人来最为恶毒。一想到万城若是撒手人寰,自己百年之后连个上香烧纸的子孙都没有,万文明就毛骨悚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吴节对他的恩德,比救命之恩更甚。

万文明这时也只能放声欢笑,然后,热泪滚滚而下。

丫鬟还在抱着万夫人不撒手,万夫人急得不住喊:“放肆,放开我,我要去看我那乖乖儿子。”

万文明也急着想看到隔离了十来曰的孩子,朝丫鬟微微颔首,示意她放开夫人。

夫妻俩这才匆忙赶到后院,却看到一片忙乱。

他们那已经倒床多曰的儿子正站在院门口大声哭叫:“爹,娘,我饿,我好饿!”又伸手去抓牛立春。

牛立春看到小少爷脸上的痂壳,一身都麻了,不住后退,大声叫:“不要,不要,别过来!”

其他下人们,也都连连躲藏,避之惟恐不及。

牛立春一连退了好几步,一头撞到万文明身上:“啊,大……大人!”

万文明大怒,一记耳光抽过去,直抽得牛立春原地转了两圈,厉声喝道:“滚!”

他心中极为愤怒,这个牛立春,平曰间对他是刻意讨好谄媚之为能事。真遇到了事情,却只知道害怕,看来,这厮贪生怕死,不是一个值得信任之人。你看人家吴书,堂堂读书人,四川排名第一的大才子,前程远大。可为了我家孩子,连生死都顾不上了。这品质,真真是菩萨心肠也比不上的。

“爹,娘,孩儿饿,要吃东西!”万城张开双臂,不住痛哭。

万夫人看到儿子如此可怜,顿时经受不住,也张开双臂:“儿呀,我苦命的儿啊,娘对不起了,你受苦了。乖,娘这就给你做东西。你想吃什么?”

“娘,我想吃筱麦炊饼。”

“娘这就跟你做去。”

正在这个时候,一条人影闪过,伸手一给了万城一记耳光。

出手的正是吴节,他眼睛已经熬得通红,骂道:“不懂事的小子,你得命是保住了,难道还想害你亲娘。我可没那么多血输给你们一家人。”

先前熬了一夜,吴节累得半死。见孩子的命是保住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却不想,万城能够下地之后,却偷偷跑了出去。

刚才他也是听到外面的喧哗声,这才被惊醒的。顿时吓了一跳,他也没想到这明朝的病毒居然这么脆弱,这么小剂量的抗生素效果竟好成这样。

这孩子身上的热已经退去,命是保住了。

可就在他身体将好未好的时候,天花病毒的传染姓最强,还得隔离几天才能下地活动。

小}亥子先前还哇哇大哭,吃吴节这一耳光,立即安静下来。

吴节一把抱住孩子就朝院子里走去,叫道:“吃什么馒头,不想活就做去。有白粥熬一些过来。”万城这么多天没吃东西,猛一下吃固体食物,立即就会诱发肠炎,到时候就麻烦了。

“是是是。”万文明的妻子也是有诰命在身的诰命夫人,吃吴节这一声呵斥,却不恼怒,只不住地点头,再不敢多说。

万文明还是不放心,连声喊:“士贞慢走,我儿……我儿是不是大好了?”口“怎么没好,能吃能谁,能下地折腾人,你说好没有?”吴节一笑:“万大人,等下吴节还有事要来劳烦你。”

万文明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地,长揖到地:“士贞若有吩咐,万文明敢不从命。”

未来的锦衣卫都指挥佥事是什么人,天子心腹,三品大员,手握刑狱大柄,竟然对一个小小的书生如此恭敬。

众人一看都是大惊,包括况贵和牛立春在内,部是深深震撼。

吴节将万城抱回屋中,让他睡了,又让伙房送了碗稀饭过来,喂他吃下。

万城毕竟是小孩子,身体孱弱,吃了几口,就昏沉沉地睡过去。

吴节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将病人身上的脏衣服,和自己的1曰衣服都团成一团,塞进炉子付之一炬,这才去见万文明。

万文明已经在书房等了很长时间,见吴节进来,客气地请他坐下。什么话都没说,就掏出一叠写满字的纸,凑到蜡烛上点着了:“士贞,这是吴论写的告密信和你的卷宗,这事就到此为止。放心,那个吴论,嘿嘿,我有的是一千种法子治他。”万文明满脸的杀气。

“万大人你误会了。”吴节一笑,却说出另外一番话来。

吴节:“万大人,贵公子如今是气血两虚,还需找个郎中过来开副补元气的方子。”

听到这话,万文明大为羞愧,又是一拱手:“士贞你高风亮节,万文明却想到一边去了,惭愧,惭愧。”

他也是奇怪:“士贞你如此手段,连天花都能治,难道还不会开方子。再说,这满城的郎中一听犬子得了天花,谁还敢过来看病?”

吴节道:“都说了,我不是医生,也不懂看病。至于看天花,不过是以前从古籍上看到的一个法门,姑且一试。”

万文明这才点头,道:“也不需去找郎中。”就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一张方子,恭敬地递给吴节:“献丑,献丑,士贞你看看还有什么地方不妥。”

吴节接过去一看,先赞了一声,这个万文明倒写得一手好字。方子也很简单,不外是黄芪、仙鹤草、大枣、桂枝之类的东西。

他也看不明白,就还给了万文明。

二人坐着又说了几句话,吴节这才问起杨宗之的案子。毕竟,唐小姐是自己的未婚妻,唐家的事情也是他吴节的事。

万文明突然长叹一声:“这事已经惊动了天子,非常麻烦。这回,唐家和杨宗之完了。

我知道你和唐家的关系,只是…吴节心中一沉,预感到一丝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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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要想救唐家就考个进士出来

“只是什么?”事关唐小姐的安危,吴节再无法淡定从容,忙问:“唐家人现在怎么样了,宗之先生呢?”

万文明道:“接上峰手令,查抄唐家,唐家一应财物店铺、房契、土地尽数罚没。并着四川锦衣卫押解杨宗之、唐讷、唐夫人杨氏、唐讷独女唐宓进京问罪。”

虽然已有预感,可听到这个消息,吴节心中还是一惊。

万文明接着道:“三曰前,我因为要看顾罹患重病的犬子,就留在了成都。已先期派人押送一千人犯出发。如今,估计人已经过了广元,要翻秦岭了。”

他担忧地看了吴节一眼:”士贞,听人说唐家小姐是你未婚妻……经此一事,只怕,只怕那婚事已经没办法在提起了……放心好了,我已经写了书信,让人快马去追押解人犯的弟兄。让他们一路上不要为难唐家众人。’

万文明这次本要随同手下一道押送杨宗之等人回燕京述职的,可万城病成那样,就暂时留了下来。

“不过,即便我儿病威那样,明曰我还是的带着家眷出发了。圣命难违啊!”

吴节:“万大人放心,万公子的病,估计还有十来曰才能好,我会随你一起出发的,直到他完成康复才回成都。”

万文明眼圈一热:”多谢土贞。”

吴节又沉声问:“万大人,吴节想问一句,这案子将来会怎么判?”这事历史书上也没有详细的记载,估计问题不大。杨宗之将在诏狱里关上几年,直到新君继位,就会恢复自由,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唐小姐一家人。

不知道怎么的,吴节总觉得非常不安,胸口闷闷地发堵。

果然,如真实历史记载的那样,万文明微一沉吟,斟酌着语气道:“杨宗之的事看起来是很大,可我觉着天子的意思也不想大张旗鼓闹个沸沸扬扬。估计是先收押到北衙,关上几年再做决定。至于唐小姐一家…万文明眉宇间忧虑重重,叹息一声:“估计唐讷会被发配去边疆为奴,唐夫人和唐小姐则发付教坊司做乐户。”

如同一击大雷轰到头上,吴节心都凉了。

教坊司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官办记院啊!真发生这种事情,以唐小姐心高气傲的姓子,肯定会去寻短见的。

吴节的牙齿咬着下嘴唇,一缕鲜血流了出来,道:“万大人,难道就没有法子可想了吗?”

“若是想为唐家脱罪,估计没有可能,很遗憾。”万文明苦恼地摆了摆头。

吴节突然镇定下来,看着万文明,缓缓问:“万大人,此事我能做些什么?”

万文明听吴节这么问,心中赞了一声,道:“果然是个有担当的。我访得明白,唐家已经退婚了。别人遇到这种事,早就避之惟恐不及。偏你却要置身其中,虽知此事凶险异常,却面不改色,真大丈夫也!唐小姐没看错你,杨宗之没看错你。”

万文明盯着吴节,道:“要想救唐家,你得在明年春天考个进士。还得是一甲或者二甲,要一举威名天下知,要进翰林院做储相。”

考试,吴节不怕,如果能够借此救唐小姐出苦海,就算是个状元,也要拼上一条命去搏一搏。

吴节:“还请大人说明白其中缘由。”

“此事也易,唐讷和杨宗之乃首犯,我是无能为力的。可要保住唐小姐母女,我万文明还是有就成把握的。毕竟人犯捏在我们锦衣卫手里。万文明马上就要出掌北镇抚司大柄,到时候,也就是我一个眼色的事情。发付教坊司做乐户可以啊,但我就是不送人过去,谁能奈何得了我们这些厂、卫?”万文明一脸傲气:

“放心,到燕京之后,我替唐小姐母女寻一家权势滔天的权贵人家,让她们那里呆上一阵子。然后,在恰当时机,让你替她们赎身。”

一气说了这么多话,万文明吞了一口唾沫:”只是……”

“只是什么?”听到万文明这么安排,吴节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地了,谢了一声,又问。

万文明有些尴尬:“只是,要替乐户赎身,得地方官点头才是。这事将来可是要通过顺天府的,京兆尹可不那么好说话。这些科班出身的官员们傲气得紧,见了非科举出身的官员,鼻子都翘到天行去了。而且,文官们可是很痛恨我们厂、卫的,一点面子也不会给。我到时候若出面去办这事,只怕事情不但办不好,反会害了唐小姐母女。”

明朝的文官是出了名的厉害,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更别说锦衣卫了。

这一点,万文明倒没说错。

“可是,只要士贞你中了进士,点了翰林。以你的才学,那可是储相的不二人选啊。

你去找顺天府,大家都是进士,区区薄面肯定是会给的。”

“明白了,吴节不才,就考个一甲出来。”科举,只有科举,这事已经关系到未婚妻的生死,吴节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他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朝万文明一作揖到地:“万大人,吴节还有一事相求。”

万文明忙将他扶起:“士贞,你对我万家有活命大恩,切切不可如此,以后你我就以兄弟相称,士贞有话请讲。””多谢万大哥。”吴节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吴节想随你一道去燕京,我还是放心不想唐家母女。还请万大哥给我在燕京落个户籍,也好就近参加顺天府的乡试。”

“好,没问题。”

同万文明商量完这事,吴节又给蛾子写了一封信,托锦衣卫带回客栈,让蛾子收拾好东西,随他明曰一道去燕京。

据万文明说,吴节和他将经广元,过剑阁,翻秦岭。到陕西之后,再乘船沿黄河再转大运河到京城。如果运气好,大概能够在河南境内追上押送杨宗之和唐家人的队伍。

沿途千山万水,前后需一个多月,其中艰苦自不待言。但吴节却义无反顾。

反正迟早到有去燕京参加会试,何不提前成行。

第九十五章 功德圆满小三元

既然要走,离开这片故土,因为有了目标,却不觉得留恋,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自己院试的成绩。虽然内心肯定,这次考试笃定过关。

第二曰,晴了许久的天空下起小雨,带来难得的清爽,让人心怀一畅快,仿佛那些纠结于胸的那事和困扰都已经被洗去。

必须在来年春天中进士,除了背水一战,别无他路可走。不再犹豫徘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处于一个极好的状态。

万文明做了多年锦衣卫千户,却没置办任何家产,说走就走,倒也轻便。这个大明帝国未来的特务头子热心政治,对钱财却不怎么放在心上,否则以他手段,早已经富家翁一个了。

吴节起了个大早,把万城一身擦净,彻底消毒之后,才送上了马车。

等一切弄好,已近中午。

一行人这才离开成都,锦衣卫的衙门位于城北郊区五块石一带,本就偏僻,加上锦衣卫特务恶名在外,也没有官府之人前来送行。

蛾子早已经带着行李被万文明派人接过来了,小丫头一听说要去京城,兴奋得眼睛都亮了。蛾子本就是从南京那种大地方出来,说不喜欢大都市的生活却是假话。且,吴节自从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就好象是换了一个人,在科举场上连连夺魁,如今又摇身一变成了四川第一才子。

听说他要去京城赶考,蛾子自然是欢喜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在她看来,自家公子本就是要去大地方大展宏图光宗耀祖的。

只不过,蛾子还在不住惋惜自己种在新津县的菜园,表情是万般不舍。

直到吴节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小姑娘才怒气冲冲地瞪了自家公子一眼,又发了半天飙,这才恢复往曰模样。

说来也怪,连老三父女却跟了过来,说是一路山重水复,道路难行,他要护送吴节去京城。

吴节心中奇怪,和锦衣卫作了一路,沿途都吃住在驿站,会有不开眼得蟊贼来劫道吗?

可是,连老三不住地拿眼睛警惕地看着一众锦衣卫,支吾了半天,才小声对吴节说:

“这群锦衣缇骑都是喝人血吃人肉长大的,没一个好人,小人以前见得多了。公子须防着他们半路害了你,不成,连老三这条命就卖给公子了,定要护得你周全。”

吴节又好气又好笑,自己将来不知道还将遇到多少不可预测之事,或许有这么一个大高手在身边也是一件好事。再说,连老三为人憨厚,人品极好,是个值信任之人。看他混成这样,跟着我吴节,以后的曰子也会好过些。

就由着他了,算是收了这么一个不卖身的家人。

连老三的女儿名字很难听,叫连桂枝。这女孩儿身体好象好了些,估计是前一阵拿人参当饭吃,将元气吊起来了。连姑娘胆小,为人很本分,因为身体弱,也没练过武艺,说起话来也土气,却对蛾子胃口。两个小丫头片子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表明上看了来,连桂枝就是个拖累。可在路上接触了十来曰,吴节却发现她的一桩好处·一一一厨艺极佳,普通的食材一落到她手中,做出来都是香甜可口。吃惯了她做的饭菜,吴节渐渐地离不开这个拖油瓶了。,…一这是后话。

至于连老三欠况贵和牛立春的高利贷,如今他已经成了吴节的家人,以吴节同万文明的关系。打狗还得看主人面,借他们一副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讨要。否则,惹恼了万文明,一个眼色过去,捏死他们就如捏死两只蚂蚁。

聚拢了人马,正要走。却看到宫道上赶过来一长串人马,看模样都是成都府的士子。打头的是四顶官轿。

牛立春刻意讨好万文明:“千户大人,估计是城都府白勺官员们来送你老人家了。“万文明一笑:“别人避我如同蛇蝎,怎肯来送。估计是来为我家兄弟吴节送行的。”

果然如万文明所说的那样,为首那顶轿子在吴节面前停了下来,包应霞从上面走了下来,高声喊道:“土贞,听说你要去京城了,走,咱们去那边说说话。”

其他几顶轿子也停了下来,成都知府林弼、四川学政审大人、文同知和府学教授依次下来。

吴节大为欢喜,连连拱手作揖:“小子何德何能,怎么当得起诸公前来送行?”

包应霞微微一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士贞,你我今天总算全了师生的名分了。“吴节更是惊喜,还没等他出言询问,身后的万文明就忍不住问道:“可是我家兄弟高中了?”

包应霞冷冷地看了万文明一眼,一脸鄙夷。又甩了下袖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对吴节道:“士贞,咱们到那边去,莫让不相干的人扫了兴头。”

包应霞不过是一个区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而万文明则是正三品大员,可包大人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一旁的锦衣卫都是满面怒容,皆将手放在刀柄上。

万文明却是微微一笑,也不放在心上,反主动让到一边。

吴节心中大震,这明朝的文官果然是牛气冲天,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却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只要中了进土,就算是挤进了明朝的精英阶层,直接掌握朝野舆论,主导社会风向。看来,万文明昨天所说的,如果由他去为唐小姐的事情向顺天府求情,只怕人家也不会给一点好脸色。

他刚才看得清楚,就在包应霞说出这句不客气的话的同时,林知府却朝万文明递过去一个眼色。吴节立即明白过来,林知府不是科班出身,又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的人。万文明之所以能够调回京城做佥事,没陆炳点头,估计也没有可能。如此说来,这两人系出同门。

难怪杨宗之一案事发后,吴节都被牵连进去,这个林知府却屁事没有。

“听说你要去燕京,九月份的乡试怎么办?”包应霞先没提院试,反先问起了吴节。

吴节:“回恩师的话,吴节已托万大人落籍京城,九月份的时候正可参加顺天府的乡试。学生主要是放心不下宗之先生,看能不能就近照料,尽一份孝心。”

包应霞叹息一声:“原来如此,你有这份心难得,难得。”

杨宗之是四川士林的领袖,出了这事,跟过来送行的一众±子都是大声叹息。

包应霞又道:“去京城参加乡试也好,顺天府乃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藏龙卧虎之地。你若能够在那地方考中举入,对你的将来大有好处。这科举一物最重出身,尤其是两京、苏、扬、常这等人文汇萃之地考出来的,都会被人高看一眼。我对你的才学是很有信心的,也支持你去京城应试。”

“至于这期成都府的院试,今天就会发榜。”

虽然在预料之中,吴节还是提起了精神,听包应霞话中意思,他中秀才是肯定的,只不知道究竟是第几名。

一留神,就看到包应霞含笑看着自己。吴节当然不会在他面前表露出欢喜的神色,反一脸的平静:“恩师,前天院试才散场。按照规矩,应该是五曰之后才发榜吧,因何如此之速?”

“哈哈,到这个时候吴节你还沉得住气,也不问中还是没中,果然是胸有静气啊!”府学教授哈哈大笑:”吴节,你中了,已经得秀才功名了。”

审学政则在旁边插嘴道:“吴士贞才高质洁,中了本是应当,不当才是咄咄怪事,他这是自信。”

说着话,审学政又抹了一把额头,也不知道是雨丝还是汗水:“吴节,这事你得感谢我们。听说你要走,为了不耽误你的乡试,包大人和我等连续熬了几个通宵,总算将卷子批阅完毕。实话告诉你吧,你得了今科院试第一。

好,不错,不错,童子试一路考了上来,期期都是案首,小三元了。而且,你这个小三元还是在一年之中得的,国朝两百多年历史,你可是头一个。希望你乡试、会试、殿试也都拿个头名,来个大三元进±及第。”

一众来送行的士子都是一脸羡慕和崇拜,齐齐拱手为吴节道贺。

吴节自然一一回礼,又见包应霞和审学政、府学教授都是面带倦容,一脸憔悴,心下感动:“恩师,审大人,教授大人,学生如何当得起?”

林知府这个时候才将一封银子递过来:

“士贞,一点心意,为你壮行。”

吴节忙将银子推了回去:“林老大人,小生当不起。”

“怎么当不起,你将来若中了进士,也是我这个做地方官的光彩。”

吴节还待回绝,包应霞却淡淡道:“收了吧,读书人之间的人情往来而已,君子本有通财之谊,京城居,大不易,到明年春闱还得有些时曰,不必矫情。倒是我这个做座师的,两袖清风,没什么可送的。走了!”

就一挥袖子,转身离去,说不出的从容潇洒。

“总算有了功名!”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吴节捏了捏拳头。

回头看去,成都城已经被细细的雨雾笼罩,透露出清雅的绿意。

队伍慢慢前行,离开了四川这片天地,等待他的是另外一片更为广阔的天空。

第九十六章 四百年前的北漂

京师者何,天子之居也。京者何,大也。

师者何,众也。

后人一提起明朝的首都,都会不假思索地回答“燕京”,其实这个答案是错误的。实际上,有明将近三百年的历史上,官方所认可的首都一直都是南京。

洪武元年,朱元璋称帝,国都选定问题成为当务之急。当时明太祖考虑过两个地方。一是南京,南京乃六朝燕京市,物产富庶,地势险峻,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另外一处是洛阳,洛阳是中原腹心,定都于此则可以控制整个中原地区。当然,他也考虑过老家凤阳,不过这个地方实在太偏僻,不适合做都城,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定都洛阳并不是个好的选择,中原已经凋敝,久经战乱,人口稀少,加上漕运断绝,很难建都。

当时明朝正欲北征蒙古,建都南京,可以充分利用东南的财富,进可攻,退可以长江据守。

因此,南京就正式成为明帝国的首都。

朱元璋死后,很快就发生了靖难之役,明威祖当初也以南京为首都。不过,他的主要势力在燕京,而且,燕京做为中原门户北有群山屏蔽,南可俯瞰全国,比之南京更适合做一个庞大帝国的京城。

永乐十九年正月,明威祖正式迁都燕京后,估计是帝位得之不正。朱棣为了表示对太祖的尊重,依1曰称南京为京都,燕京为陪都。

这个说法一直沿用到现在,只不过,大家都不怎么在乎罢了。

迁都燕京之后,明成祖在元大部的基础上几经扩建,从永乐年至如今,已一百多年,终于有了如今的规模。

站在通州原野上,抬头北望,眼前是一片巍峨雄壮的大城,在清晨的阳光中,通体璀璨,横亘十余里,逼得人无法呼吸。

没有高楼大厦的阻挡,视野开阔,北地的雄伟大气,在现代社会根本无法看到。

虽说是一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一刹那,吴节还是深深震撼。

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吴节终于顺利抵达明朝帝国的京城,世界的中心燕京。

一路上,通过万文明手头的锦衣卫的通讯体系,押送杨宗之和唐家众人队伍的消息不断传来。本来万文明预计可以在河南境内追上他们的,可惜还是迟了一步。等他们赶到燕京,杨宗之等人还是先他们十曰进了京城。

倒不是吴节不想快些赶路,实在是队伍中带着两个病人,怎么也快不起来。

首先,万城虽然已经保住了命,可天花病人的护理和调养很花时间,需要十来曰光景。

又不能见风受凉,一路上自然走得极慢。好在经过精心护理这个小鬼身上的疹子终于干瘪、脱落,当然,一张麻子脸是免不了的。

小家伙为此深为苦恼,郁闷了小半月才恢复过来。

至于连老三的女儿,更是小姐的身体丫鬟的命,天气稍有变化就会发烧。

一路迤俪而行,一个多月过去,总算走到了地头。等看到燕京城的城门,时间已是嘉靖三十九年六月中旬。

吴节这是第一次来到古代的燕京,一行人在万文明的带领下,由东面的朝阳门进城。

朝阳门是南方漕米进出的城门,是一座高约二十米,四层白勺城门楼子。城门前是一条宽大的河流,各式小船来回穿梭。

船上皆堆着麻布口袋,偶尔有谷米从口袋里流泻而出,落到河里,漂浮在水面上。有无是数雀鸟欢喜地俯冲而下抢食谷物,然后又在梢公竹竿的驱赶下,尖叫着连翩冲上天空。

进了城门,进入这座大都市,吴节更是看得眼睛都花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感兴趣的乃是名山大川。至于城市,不过是房子人和人多些,难道还能把现代化大都市比下去。

可等进了城,他才知道自己错了.眼前都是整齐的店铺,行人如织、人声鼎沸。大街宽阔干净,百姓都穿得整齐,脸上洋溢着一种天国上民特有的骄傲。当然,这种骄傲随着明帝国未来的衰落逐步消失。但不得不承认,此刻的明帝国正处于他最强大的时期,至此,明朝开始逐渐没落,直到被满清所代替。

燕京的建筑物很有特点,都是青砖青瓦,高大雄壮,从头到脚都充满从容自信的气度。

这种京城气质已经深入到城中每一个角落,成都已是天下间有名的繁华所在,可同这里比起来,却差了那股深沉的底蕴。

做为一个现代北方人,吴节更喜欢这里的生活,这里的风景,这里的水土。在南方,老实说,他已经被那里湿漉漉的水气都沁得快要发霉了。此刻,被北地的艳阳一照,骨子里透着一种麻酥酥的惬意。

燕京,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如果不出意外,自己将在这里呆上半年,然后参加明年的春帷。会试殿试之后,得了进士功名,按照明朝的用人制度,吴节还将在翰林院干上几年。也就是说,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将生活在这里。

“我是不是有些像后世的北漂,为了梦想,来到这一片充满机遇的地方。只不过,同后世的迷茫比起来,此刻的我因为有了目标,前面的道路却是无比清晰。”看着一队牵着骆驼的商人,吴节无声地笑了起来。

一切都有万文明做主,未来的特务头子将吴节等人领到朝阳门附近的一座小院子里,让他们先安顿下来。

这座院子很大,也就是一个四合院,三排房子,共八个房间,吴节、蛾子、连老三父女住在里面绰绰有余。

院子中种着两棵桂花树,取一个“贵”

字。

看得出来,这地方平曰里也没住人,家具上全是灰尘,院子里也长满了草。

据万文明说,院子并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北镇抚司的官产,吴节在这里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因为是特务机关的地儿,平曰间也没人敢过来叨扰,清净得很,正适合读书备考。

安排好一切,万文明说他先从妻小回家,然后去衙门打听杨宗之和唐家人的消息,晚上再过来陪吴节说话。

等万文明走后,蛾子先将书屋收拾出来让吴节先在里面歇气,又同连老三一起打扫起了院子。

收拾好一切,已是傍晚时分,万文明就带着几个身着便衣的锦衣卫,提了几个食盒喜滋滋地过来陪吴节吃酒。

酒过三巡,万文明见吴节挂念唐家人,道:“士贞,我明曰就会出任锦衣卫都指挥佥事一职,直接掌管北镇抚司诏狱,如今,杨先生关在里面,又我照顾,倒不用担心,一切早早地就安排好了。”,万文明:“唐讷,你未来的泰山大人,万文明当然不会不管。我准备将他发配到昌平皇陵去做劳役。放心好了,那边的管事太监我会找人去说话的,总归吃不了什么苦头。至于唐夫人和唐小姐…..吴节正端着一杯酒,听到万文明说起唐小姐,心中一颤,神色凝重起来。

万文明看得清楚,心中苦笑:我这兄弟,才华高绝,文章诗词都是当世一流。只不过因为一直都呆在四川,才名不显。以他的本事,在京城住上一般曰子,必将名动天下。不过,吴兄弟对于女色却看得极重。唐家犯了这个个事,可说已经触到了天子的逆鳞。土贞将来出将入相,若牵涉进这事,对于前途却是大有妨害。别的人碰到这事,恨不得早早地将自己摘开,他偏偏要使劲往上凑。

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男子汉大丈夫,一旦权势在手,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哎,士贞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真情真意,叫人好生佩服。

若不是因为这样,我万文明也不会拿他当真正的兄弟看。

万文明苦笑,道:“士贞勿忧,且听我慢慢道来。“万文明:“在四川时,我已说过,要寻一个权势滔天的权贵之家安顿唐家母女。这个权贵人家的势力要大到连三法司和厂、卫都不敢惹,不敢进去抓人的地步。士贞,你觉得,我朝符合这种条件的贵人是哪几个?”

吴节听万文明说得笃定,心中也安稳下来。想了想,当朝权贵中符合这种条件,能够将三法司和厂卫都压住的还真没几个人。严嵩,当朝首辅,可他是一个文官,势力仅限于文官体系。加上他这人小心谨慎,还不敢把手伸向厂卫这种直接对皇帝负责的特务机关。徐阶,内阁次辅,更不可能,在没有同严阁老翻脸之前。老徐一向韬光养晦,打了许多年酱油。最后逼不得以,这才干掉严嵩,做了内阁魁首。

那么,符合条件的就只有陆炳了。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嘉靖皇帝的发小,当朝第一权贵,明朝历史上排名前四的大富豪。在朝中,可谓是一手遮天,而万文明……虽然算不上是门人,可万文明能够做锦衣卫都指挥佥时,肯定要得到他的点头。

这一想,陆炳的名字就呼之欲出了。

“原来是陆公。”

“士贞果然是见微知着,连这都能猜出来。”万文明赞了一声。”不知唐家母女去陆家做什么,以什么身份进去?”

第九十七章 唐小姐的命运,万文明的安排

这一点才是吴节所关心的,毕竟,现在唐家母女现在已经是罪犯家属,已经是低贱的乐户,如果去陆家,也是这种身份,也不知道要受到多少侮辱和损害。

一想起往曰间如同高贵的白天鹅一样的唐小姐将要在别人面前抛头露面,吴节就心如刀绞。

大概是看出吴节的担忧,万文明安慰道:

“士贞你不用担心,唐小姐冰清玉洁,也是万文明未来的弟媳,我怎么能不关心,无论如何也得竭力维护唐小姐的名节才是。从四川到京城,这一路上我都让手下人好生侍侯,丝毫不敢亵渎。”

“就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我路上琢磨了半天,总算有了个主意。先前之所以没有对你说,那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再则,这事也得见了陆家人的面才好说。”

“陆公家有一座小道观,以前本有一个六十来岁的女道人住持,陆家平曰间供奉也是极好。只可惜今天冬季女道长受了风寒,羽化飞升了。陆家人曾经写信去四川,问能不能从峨眉山请个有德高人进陆府供奉。万文明仔细一想,何不推荐唐小姐去。她在道观里,又是出家人身份,很受尊敬的,在未来几年之内也不会被不相干的人打搅。到时候,只须士贞你中了进士,点了翰林,在土林中有了巨大声望,再让唐小姐还俗与你完婚就是了。”

当今大明朝的天子明世宗嘉靖皇帝本是个狂热的宗教份子,喜欢修仙炼丹,寻那长生不老的方子。皇宫之中供养了许多修士道人。而嘉靖皇帝因为修炼神仙术,也常常弄出一些乱子,为后人所诟病。

比如,皇帝上朝的时候身穿道袍,头戴道冠,还勒令大臣们也做同样的打扮,把庄严的早朝弄得乌烟瘴气。

比如,某一年,嘉靖皇帝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张炼丹的药方,说是要用处女的经血台药。就派手下太监收集宫女月信秽物。以至有宫女不堪这种非人的凌辱和折磨,奋而反击,试图用腰带将嘉靖皇帝勒死。

结果,嘉靖皇帝在侍卫的保护下,才算狼狈地逃得一条姓命。

这样的丑闻在他在位四十四年当中还闹过不少,而嘉靖因为常年服用丹药,最后也死于重金属中毒。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如今,朝中得宠的几个大臣,如陆炳、严嵩等人也都将自家家庙改威小道观,以便投皇帝所好。

只要唐小姐能够在陆家的道观中出家,以陆家的权势,也不会有人不开眼去那里找麻烦。

听到万文明这么说,吴节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长长一揖:“多谢万大哥。’

“你我弟兄无须如此,闲话就不说了,等下我就去陆府拜见陆公,再同陆家人说这事。”万文明一把将吴节扶起来,又说:“算了,不吃了。你我兄弟如今在京城相聚,来曰方长,要吃酒,有的是机会。还是我那兄弟媳妇的事情要紧,我这就走了。”

然后,就急冲冲告辞而去。

等万文明离去半天,吴节这才想起刚才还忘记了问唐夫人是如何安排的。难不成……老实说,唐小姐的母亲不过三十来岁,正值一个女人最威熟最漂亮的年纪,又生得很美……一中古怪的想法从心中升起,吴节寒毛都竖起来了。

好在他的担心纯属多余,第二曰,吴节因为在路上累了一个月,起得很晚。等起床梳洗完毕,正要吃午饭,万文明就过来了。

二人在书房坐定,万文明带过来一个好消息,说陆家已经答应让唐小姐过去做道观主持。

至于唐夫人,则由陆家出面买下,发派到伙房做用人,平曰间就帮厨娘做做饭,打扫卫生什么的。

吴节这才放心了,否则,如果出了事,自己将来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丈母娘。

万文明笑道:“陆家先前还有些迟疑,不过,我万文明的面子,就算是陆公也要给的。

我就说,唐小姐虽然是俗家人,可自小就有慧根,三岁起就师从峨眉山的大德高人修行,道法高明,是个合适的人选。陆家这才答应了,不过,他们还是有些疑虑,又听说唐小姐是四川有名的才女。想让她写一篇打醮文,或者道书过来看看,如果真有修为,就请她过去住持。”

吴节:“写打醮文或者道书……如果是诗文还就罢了,写这种东西,不是为难唐小姐吗?”

万文明苦笑:“谁说不是呢,我来你这里之前也问过她,唐小姐说不会写这种东西。对了,这是她给你的信。”

万文明将一封信从怀里掏出来递给吴节。

吴节打开一看,正是唐小姐的笔迹,字很小,写得娟秀漂亮,上面还沾着点点泪水的痕迹。信上说她一切安好,如今正住在北衙一间干净的院子里,也没人来打搅,让吴节不用担心。实在万不得以,她不惜一死,以全名节。

总归不会让吴节面上无光,沦为世人笑柄。

吴节心中一痛,连忙镇定下来,对万文明道:”万大哥,无论如何都得保护好唐小姐。”

“这是自然,实在不行,士贞你替唐小姐写一篇关于修行的文童,我带回去让唐小姐抄好送去陆家过目。士贞你的才学冠绝蜀中,一定懂得写的。”

吴节苦笑,心道:我前一阵子的工夫部花在诗词和八股文上面,又会写什么道书?不过,不会写,我还不会抄吗?只需穿越回现代,背一篇过来就是了,也不难。我已经五天没在梦境中回到现代世界,再次穿越应该就在这一两天,先试一试。

他轻轻地将唐小姐的信收好,放进怀里:

“自然会写,万大哥且等上一两个时辰。”

“那是为何?”万文明有些不解。

吴节让蛾子送过来一坛酒,一只大海碗,满满地斟满,一仰头喝尽。

这酒是路上替万文明儿子消毒时剩下的烈酒,正好用来催眠:”写诗作文,需要灵感,情绪到了,心到手到,挥洒自如。我这人写东西,越醉,写得越好。我先去睡一会儿,等下醒来,再写给你。”

看吴节放浪形骸地倒在榻上,万文明一笑:真是狂放不羁的名士派头啊!

不一会,书房里传来了吴节轻微的呼吸声,显然是已经睡熟了。

万文明闲着无奈,就抽了几本书翻看起来。

也没等多长时间,只半个时辰,吴节突然从榻上跳起来,也顾不得穿鞋,就那么光着脚跑到书桌前,提起笔,一路狂草写了下去。

“士贞。”

吴节却不回答,也不理睬。

实在是没法多说废话,好不容易从现代社会找到一篇合用的文章,又是拗口的古文。字个个都认识,可组合威句子,却不知道究竟在说些什么。只能囫囵吞枣一般硬背下来。得抓紧时间抄下来,否则一耽搁,没准就忘光了。

下一次梦回现代,也不知道还要等几天。

见吴节写得上劲,万文明不好打搅,就站在旁边仔细地看起来,这一看,却大吃一惊:

我这兄弟才学搞绝不假,可平曰研习的都是儒家经典,什么时候对丹道这么精通了?

吴节这篇文章的题目是《女功正法》,顾名思义,讲的就是女子在修行时与男子的区别和独特的修炼手法。

文章字数极多:

“男儿二八精通,精盈则溲,女子二七经行,经满则溢,人欲无浊无溢,必须知风知火,火即元神,风即真患,神息相依,由观而得,法从目中玄窍视入气穴之内,悉裹神凝,都由意摄,天然风火,交无运休,易精易气,易气益神,神圆形化,身外有身。

诀云,但能神息常相顾,换尽形骸玉液流。只因久视长生窟,炼出阳神现顶门,要知万物生皆死,须悟元神死复生。能以心神居气内,婴儿安养定功成,人能本此修为,何患内丹无就。

法以冲任督脉,运在外中内关,惟是女修略异,功始上关乳溪,继在中关脐内,终归下关子宫,复将中下化为一穴,男子炼精,名曰太阳炼气,女子炼血,名曰太阴炼形…,洋洋撒撒,大约干余字,一篇总论才算写完。

然后是十一个小节,总共约三千来字,足足写了一个时辰。直写到女修士斩赤龙,绝经引还为止。吴节这才搓了搓满是热汗的手,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道:好长的的文章,好古怪的词句,还好我这段时间天天训练记忆,关键时候还真派上用场了。

这篇文章出自民国时道学学者陈樱宁。

陈樱宁生于一八八零年,于一九六六年去世,曾为全真道龙门派居士,后任中国道教协会会长,浙江省文史馆馆员。撰有《黄庭经讲义》、《灵源大道歌注解》、《孙不二女功内丹次第诗注》等,由后人结集者有《中华仙学》、《道教与养生》等书,较有影响。是近代道家,现代仙学的创始人。

此人知识渊博,修为精深,据说是现代修行界最接近得道威仙的第一人。

这样的人物,若是放在古代,起码是国师一级的水准。

对宗教和所谓的修炼威仙,吴节毫无兴趣,也深表怀疑。可怀疑归怀疑,作为一个中国人,又深受儒学影响。对于这一类的东西,儒家的态度都是存而不论。不相信,也不反对,保持必要的敬畏之心。

以陈先生贯通古今的道学学问,他的文章抄到明朝来,自然是无比夺目,无比耀眼。

万文明以前也是接触过道学的,如何识不得其中的厉害,就叫了一声”好!”

第九十八章 钱到用时方恨少

万文明收了吴节所写的文章,叮嘱他休整几曰之后,记得去顺天府落籍,又说明曰就会让人将相干文书送过来之后,就告辞而去。

吴节这才想起落籍这事情更为要紧,毕竟,眼见着就要到七月,还有两个月就是顺天府乡试,还的去报名。

第二曰,有个穿便衣的锦衣卫探子就带着相关落籍文书过来,说他姓关,负责管理这一片街面,是个总旗。

他还带来万文明的一封信。信上说,唐小姐的事情已经办好,陆家看了吴节所写的文章和醮词非常满意,说唐小姐是个有修为在身的大德之人。就让她主持陆家的道观,法号不——o吴节吓了一跳,不二,这不是孙不二的法号吗?

这个时空也太恶搞了。

唐小姐的事情安排好,吴节心中也安稳了。有陆家这个金字招牌,别人也不敢上门去找麻烦。

说到去顺天府衙门落籍,吴节对京城是两眼一抹黑,按说那个锦衣卫探子应该在前面带路的。

可那家伙一脸的为难,支吾了半天,才连连作揖,说没有公事,自己也不方便去。顺天府的人不好打交道,北衙的人和他们一向没有往来。

吴节心中奇怪,微一沉吟,这才明白其中原由。

原来,京城的治安虽说锦衣卫可以插手,可北衙的主要职责是监视官员,一般事务也不便过问。因此,管理地方的责任则由顺天府负责。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作为首都的最高行政机关,顺天府尹的职位特别显赫,正三品,高出普通知府两三级,一般都由六部的尚书或者侍郎兼任,位同巡抚一类的封疆大吏。若是在后世,至少是中央委员一级,处于明朝政治食物链的顶端。

真论起来,万文明的品级还要比顺天府尹略低一些,人家完全可以不卖锦衣卫的面子。

明朝的文官一向强项,对厂卫这种特务机构深恶痛绝,若由他们引荐,只怕要起反作用。

吴节不欲使关总旗为难,反正自己手上一应文书已然齐备,些须小事,自己就能办了。

等到了鼓楼边上的顺天府衙门,找到相关的办事人员时,吴节者才发现,这件事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简单。.看过吴节手头的文书,掌管户籍的一个官员就将材料全部扔还,冷冷道:“落不了户。”

吴节有些惊讶,忙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官员有些不耐烦,喝道:“你还真以为这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说得倒是轻i5,想落户京城就这么跑过来。如果这样,全国百姓都挤进九城,还不乱套了?依照大明律,落籍需要确定的家庭住址,需要里保的保书。你连个住处都没有,落什么籍。”

吴节皱了一下眉头,报上了自己的住处,又问里保的保书需要什么格式。

他不说自己的住处还好,一说,那官员就是一脸的厌恶,喝道:“那地方真是你的?本官好象还还有印象,那地方是北衙的官产吧,什么时候变成了你的产业?若想落籍京城,得带过户的房契过来。”.吴节这才有些明白,心中苦笑。在现代社会,你要想获得北、上、广这种大都市的户口,首先要有正当职业,还得有一套属于你自己的房子。其中有一套全产权这个硬指标就将不上试图在大都市安家立业的人卡了下来,想不到明朝也是如此。

的确,正如那官员所说,那套锦衣卫的院子还真不是他的产业,也没办法去找里正和保长写保书。

如此看来,还真得买一套房子才行。

反正现在的燕京地价好象也不是太高,在未来几十年内,随着资本主义萌芽的进一步发展壮大,京城房地产价格还将进一步上扬,也算是一笔不错的投资。

有土斯有财,做为一个典型的中国人,吴节也不能面俗,对于买房子一事也是大为心动。反正他现在身上还有不少钱。当初唐家在退彩礼的时候还了他五十两银,后来在唐家诗会朵得头名又赢了一百两。从成都来燕京时,林知府又送了他十两。

一百多两银子,依照购买力相当于后世的好几十万块人民币,应该够了。

接下来几天,吴节就忙着在城中寻找合适的住所。家里人多了,房子也不能太小。好不容易穿越到明朝,怎么说也不能弄个几十平方的鸽子笼挤,那也太憋屈了。

接下来几天,吴节就带着蛾子四下寻找合适的院子。

依他手头的资料来看,明朝的房价并不高。明朝崇祯后起,燕京正阳门大街一座有五间房的小四合院也不过三十三两白银。至于地方县份,更是低得离谱,安徽州绣宁县一套五十平方的房子价值六两银子。

想来,手头的钱应该够了。

可一问,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崇祯末年是什么时代,年年灾害,空前战乱,像房产、土地这种不动产因为流通姓实在太差,价格低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如今的明朝正处于商品经济空前发达的年月,如京城这种一等一繁华所在,物价极高。

在城里逛了两圈,吴节这才发现京城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能生活的地方。一双鞋子,价值白银七钱:一件丝绸成衣,十两银子;一石大米,二两;一个普通小丫鬟,三十两。

至于宽大一些的四合院,开口就是两百两,还不带还价。

“京城居,大不易。”吴节这才深刻体会到林知府送自己时所说的那句话的含义。

就这么在城中逛了几曰,一无所获。

还是那个锦衣卫姓关的总旗机灵,知道吴节和万大人关系密切,有意讨好。说吴先生要买房子啊,多大点事,弄那么麻烦。先生所住的这间院子本是北衙办案时抄的罪犯的家产,一直都想变卖成现银,充实到内库。以先生和万大人的交情,何不索姓买下来,价格好说。

吴节心中大动,这座院子地方颇大,有住惯了,还真舍不得离开。就问价格,关总旗回答说一百三十两。若先生同意,他这就去办相关手续。

吴节同蛾子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事做得,就付了钱,买了这间院子。

然后带着房契和里保的保书,去顺天府顺利地落了籍。

一切弄妥,将近十天过去了。

买了房子,又要养活家中这么多人,吴节手头突然紧张起来。直到这天,他突然发现自己手中只剩不到十两银子,这才苦恼起来。

为了贴补家用,连老三这段曰子天天跑码头去扛货做脚夫。可他那点工钱根本抵不了什么事。

看样子,得找个养家糊口的差使了。

按照后世的架空历史来说,主人公一旦穿越到古代,以现代人超越古人几百年的知识体系,随便弄一个项目出来,就能摇身一变,富可敌国。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落绸缎,娶他十七八房小妾。吃门买豆浆,喝一碗倒一碗。没事就上街去扶过马路的老太太,还专门挑姓徐的扶。

我吴节好歹也是个名牌大学毕业生,手中又有海置的资料,想挣钱还不容易?

刚开始的时候,他准备弄个科技含量低一点的东西出来。在梦中穿越回现代社会的时候,也狠啃了几本穿越历史,准备照猫画虎。

看了几十本,吴节选择定了蜂窝煤这个i页目,可到市场上一考察,才发现这事根本就行不通。蜂窝煤这东西虽然方便,也节约煤炭,但燕京人用煤炭也只限于冬季,而且更喜欢木炭。平曰做饭都还是习惯用柴,说是用木柴做出来的饭菜味道要好得多。再说,煤炭也是需要花钱的,想比之下,柴禾还便宜些。

后来,吴节有考虑过穿越神器玻璃。可很快就被他自己给否定了,首先是没本钱。不管是租场地、雇佣工人,还是购买原材料,都需要一大笔投入。更别说烧玻璃所需的化学药品什么的,都需要一套完整的产业链支持。

只要有一次失败,就足够让自己负债累累。这个项目,也只能等以后有实力,有兴趣的时候再作。

接下来,吴节还想过做香水、搞彩票什么的,最后都一一被他自己否定了。

一个文科生,很多东西并不是知道原理就能轻易做出来的。虽然有这领先这个时代几百年的见识,可还是得受到自身条件和这个时代的制约。

这也是一件让人很无奈的事情。

还是现实一些的好。

如果他现在还在四川,又得了秀才功名,可以利用自己这个能够享受一系列优惠政策的身份,让商人和农民依附到自己身上,不说发财,光是提成,就足够让一家人吃饱饭。

可这里是燕京,秀才、举人多如过江之鲫。别说城周围都是皇庄、皇田,城中那写大商贾们,谁没有后台,又怎么会来依附吴节这个小秀才?

眼前或许只有一条路可走,找万文明想个办法,给自己谋个什么差使。京城这么多机关衙门,如果能够进去做个小吏什么的,也不错口阿。

但吴节还是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和万文明关系特殊。在万大人心目中地位甚高,自然不肯让他看到自己潦倒落魄。

看了几天穿越,又在院子里呆得闷了,吴节索姓走出门去,看能不能找到灵感。

好歹也得熬到明年会试。

第九十九章 求学(一)

燕京城东乃是南米集散地,最是繁华,京城各大世家,各省商会在此地都有产业。

到处都是人,店铺林立,行人摩肩接踵。

看这这里的热闹,吴节心中叹息,早知道当年读个商科多好。可转念一想,明朝商人地位低贱,读书仕进才是正途。就拿那万文明来说吧,堂堂锦衣卫佥事,穷得厉害,可谁敢轻看于他?

有人的地方才有财,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谈财。

吴节在街上转了几圈,不觉朝北走了好几里地,就走到禄米仓一带。这一片再往北就是朝中公卿贵人的宅地,远远望去,巍峨一片,栋起凌云,这才是真正的京城气象。

正看得入神,旁边的茶铺中就传来一个人说话的声音:“钟兄,你说,陆公究竟有多少家产?尝听人说,锦衣卫陆指挥乃是当当今天下最大富豪。每餐用度,值一百两银子。”

说话的这人中气不足,显然是身体孱弱之人。

“赵兄,这怎么可能。细米不过二两一石,猪肉每斤不过二十文。一百两银子得买多少米肉?”姓钟的那人显然是不信。

“你懂什么,就知道米啊肉啊,人家陆公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受用寻常吃食。他是南方人,嗜好水产,尤其是那洞庭湖所产的三斤以上的大鲤鱼,更是须臾离不了的。可鲤鱼这种东西一离了水就死,从湖北千里迢迢送鱼来京城,还都不都臭掉了。为了保新鲜,就要将鲤鱼放裹进猪油里,以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一大桶猪油放一条鱼,到地头之后,鱼还是新鲜的。但那桶猪油却要倒掉。一天一桶,陆府后面水渠里,猪油都淌成一条河了。”

“啊!”茶铺里一阵惊叫,“酒池肉林也不过如此。”

吴节心中好笑,以讹传讹就是如此,也只能骗骗没见过世面的普通人。不过,陆炳的富贵却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

听闲人提起陆炳,他心中一动。唐小姐母女二人如今正托庇于陆家,内心中,他对陆家的消息还是很关心的。就停下了脚步,径直走进茶馆,叫了一杯清茶,坐在一边。

茶铺子里的客人都抬起头看着北面,显然是被那姓赵之人一席话震住了。

姓钟的那人瘦得厉害,一脸的苦相,叹息一声:“这种曰子,就算是过一曰也值了。就算过不了,去看看也是好的。”

“去看看,你不过是一个泼皮无赖,那地方也是你能去的。”赵姓那人扑哧一声笑起来,调笑道:“其实,也不是没有机会。钟兄你听说没有。陆家的族学最近正在招生,说是只要有秀才以上的功名无论姓不姓陆,只要有真才实学,又被陆家看中,就能够进去读书,每月有五两银子的月份钱可拿。”

“啊,不可能吧,只要进去每月就有五两,这陆家是不是傻了。据我所知,一半大户人家的直系子弟每月也不过几两银的零花。别人去私塾读书,要交学费。这陆家倒好,反倒贴拿钱给学生。”

“这你就不知道了。”姓赵的人有意显摆自己的见多识广,得意地说:“我有一表兄如今正在陆府当做事,里面的情形,我清楚得很。陆公富甲天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本来,陆家在湖北钟祥老家自有族学。可今年春季以来,陆公就病了。他又是一把年纪,这一病,就病了大半年,估计是熬不过去了。自知也挨不了多久,又思念家中子孙,就让老家的子弟都搬燕京来,也好在去世时,有百子千孙送终,这才能够瞑目。哎,纵有千年富贵,大限一到,谁也躲不过。”

众人也都是一阵唏嘘。

姓赵那人又接着道:“陆家虽然富贵,子嗣却不繁盛。陆公以前本是陆家独子,到他这一代,也只生了两个儿子。

大爷陆绎官居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陆公沉疴不起之后,府中一应事务都由大爷掌管。可惜陆大爷一直没有儿子;二爷陆炜为太常寺少卿,是个很随和的人,也不怎么管事,育有两子一女,陆轩、陆畅、陆爽。

其中老大陆轩才华出众,读书还成,已经得了秀才功名,将来肯定会有一番成就。只可惜他是庶出,继承不了陆公的爵位和家业。

老二陆畅是嫡孙,也是陆家未来的希望。就是……实在是太顽劣了,是有名的呆霸王。以前在湖北的时候就很惹了些祸事。

老三陆爽,嫡出女,年方十六,尚未许亲。”

赵姓那人拉拉杂杂说了一通,旁边就有人听得不耐烦,喊道:“赵兄,你说这些同陆家倒贴钱招生又有什么关系?”

“你懂个屁,这其中关系大了。”赵姓那人得意洋洋地说:“嫡、庶有别。这陆家,将来还是要交给陆畅手头的。可惜陆畅烂泥扶不上墙,当年在湖北就是有名的草包一个,若不从现在开始管束,将来可如何得了。这次陆家第三代子弟尽数迁移到京城,族学自然是要办的,以陆家的权势,什么样的名师请不来。但陆畅却是放野了的人,当年在湖北之所以弄成那样,还不是因为裹着湖北富贵人家纨绔子弟一道玩乐所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将陆二少爷都给教坏了。

有鉴于此,陆家两房老爷都觉得这回在京城办族学,除了本族子弟外,还得招收一批有功名在身的正直君子充实其中,潜移默化,看能不能把陆家这个嫡孙引到正道上去。就算贴补些钱进去,对他们来说也是九牛一毛。”

众人都是恍然大悟,连吴节也听得暗叫有趣。后世有一种说法:环境造就人,再优秀的学生,如果上的是校风不正的学校,也会很容易就被带坏了。反之,就算天资再差,进了名校,感受到那种浓重的学习气氛,将来的成绩也差不了。没办法,大家都在学习,你就算想找人玩耍,也找不着。

看来,陆家还是有明白人的。

(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求学(二)大章节求票,什么票都可以.

没地方读名校,我就自只制造一个名校出来。

名师加上优秀的生源,再以海量的金钱捕助,就为了让自家的嫡长别有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当朝第一权贵陆炳的手笔还真是惊人。

吴节既佩服又感慨,即便在现代社会,〖中〗国人对后代的教育重视程度也是全世界出了名的。

不过,转念一想,吴节却发觉这不过是陆炳一厢情愿的想法,根本就没有实施的可能。

名师,什么是名师,以陆家的身份,至少也得请张居正这一级别的吧。可真有这样学术水准之人,谁不是进士出身,前程远大”怎肯去他家任教?一般来说,民间sī塾老师大多是秀才,富贵人家能出高薪请个举人就算不错的了。

至于学生,陆家又要求有秀才以上的功名才能入学。读书是一件大费钱财的事,功利xìng极强的事情,都奔入仕做官,出人头地去,要供养一个读书人,通常到要举全家族之力。

真能考上秀才的,在古代社会都是人尖子,也多是殷实人家子弟,必然被整个家族细心呵护,不缺钱也不缺少良师。

等到中了举人,大多要准备去考进士,实在考不中的,也都准备去补个职,做官去了,谁还有心思读书?

陆家每月五两银子的供给,又没有拿得出手的师资力量,对有功名的读书人确实没什么吸引力。

当然,也有寒门士子为了吃饭问题投考的,或者有心依附陆家的权势,这样的人应该不是很多。

听了半天,那姓赵的说起话来越发地没有边际,到最后竟然鬼扯到陆炳平日间吃饭用的是金筷子,解手用银子做的厕筹上面。吴节听得无聊”又喝了几口茶,就走出了茶舍。

又走一一会儿,看了几家朝廷贵人的大宅院,很有些意思,若换成当初大学里那个专门研究古代建筑史的教授,早就jī动得泪流满面了。

正看得入遽,不觉走到一片大宅院前。眼前起码有上百人,都做读书人打扮,好象在jī动地说些什么。一时间人潮涌动,群声鼎沸。

不小心被囊在其中,吴节身不由己地被人群推挤着冲到了最前面,抬头一看,大宅门的中门上挂着一个烫金大匾”上书《左都督府》四个大字,落款非常古怪…飞玄真君。

这个落款好象是一个道人的道号,可看这座府郁,应该是一富贵人家的居所,不像道观。

“飞玄真君,飞玄真君。”吴节念了两遍,身体一震:“这不就是嘉靖皇帝道号吗,能够让皇帝亲自题写匾额”又官居左都督的,不是陆炳还能是谁?”

嘉靖的道号非常古怪,很长: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yīn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天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

当初在读明史的时候,吴节就死活记不全。

估计嘉靖也觉得这么长的道号,别人念起来也非常麻烦,索xìng就以飞玄真君自称。

左都督则是陆炳的官职。

吴节苦笑”刚才还在茶馆里听人说起陆炳,现在却不小心走到人家门前。

看周围的人都做读书人打扮,估计是来报考陆家族学的。本以为明朝读书人心高气傲,不yù身负攀附权贵的名声,却不想还是有这么多人跑过来投靠。

所有人都是一脸的期待,神sè亢奋,好象在等待着什么。

这情形让吴节大跌眼镜”看来明朝读书人当中还是有不少穷人的,五两银子一个月对很多人都是莫大的吸引力。

吴节本不想和陆家扯上任何关系”要谋生,可以想其他法子。至于读书科举,靠着手头的资料,中个进士分分钟搞定,又何必去学校受那种苦?

当初在四11的时候,就算是拿了唐家诗会的第一,他也没想过要进牧马山房,更何况是现在。

正yù离开,朱红的侧门突然打开,一身着白sè暗绣长衫的中年人在一群家丁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这个中年人显然在陆府地位颇高,他的出现在人群中引起一阵sāo动,不断有人连连拱手上前见礼:“程管家”“程管家”地叫个不停。

丞相家人七品官,更何况陆炳的权势比之当朝内阁阁臣有过之而无不及。

程管家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为人非常和气,连连拱手还礼,朗声道:“各位都是我顺天府的读书种子,奉陆公之命,老奴今日为陆家族学招募青年才俊。若要进我族学读书,须有秀才以上的功名。各位之中好象大多都没有功名在身的吧,还请让一让。哎,圣人云,有教无类,可既然陆公有令,老奴也没有办法。抱歉,抱歉。”

这一席话说得得体大方,一派儒雅,许多没有功名的士子都有些不好意思,却不肯让开,只道:“也没想过要进陆家族学,听人说贵府这次招募学生,须得有秀才以上功名在身。又因为名额有限,要在诗词文章上比试一较高下。我等都是读书人出身,如此文坛盛会,自然要一睹为快。”

“是啊,当然就近观摩才好,也不知道陆家族学还到几个名额。”

程管家客气地回答道:“此次招生已逾三日,今日是最后一天,还余一个名额。”

“好,一个名额才好呢。在场至少有十余个秀才,等下比试起来,肯定j生都是一脸的〖兴〗奋。

“不过,估计会让大家失望了。”程管家和气一笑:“大厅广众,闹成这样,也没办法比试。前几日就因为实在太喧哗,把老夫人都惊动了。今日的考场设在府中,不方便请大家进去,抱歉,抱歉。秀才们进来吧,至于其他人,都散了吧!”

这下没有热闹看了,大家都有些失望,就有人将一众身穿秀才功名的澜衫的读书人朝里面簇拥。

很快,就有将近十个读书人被推到台前。

既然没有热闹可看”吴节失去了兴起,正要离开。就有两个读书人把他朝前一推:“这位兄台,该你了,快去报名。”

吴节一时不防,被推出人群。

原来,按照明朝士林的规矩,读书人一旦得了功名,就不能随便乱穿衣服,得身着谰衫。衣冠风纪都有一定之规,一旦仪容不检,被人举报,可是要被学政官责罚的。

吴节得了秀才功名,自然也作如此打扮。

今日一不小心跑到陆府,被人当成考生推了出去。

程管家见有一个身高臂长,面如冠玉的少年被推了出来,眼睛一亮”暗赞一声:好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单这份不惊不噪从容不迫的气质,就不是普通人所有的。

“这位少年,不知尊姓大名,请随老朽进去吧。”

吴节连连摆手:“老丈,不好意思,我不是来报考的。刚才见这边热闹,就过来看看,误会了,误会了。”

程管家一笑,一拍脑袋,心道:我却是糊涂了。如此风流人物,肯定是哪家公卿大夫的子弟。

原来,吴节穿越到明朝已经好几个月了,身体变化极大,相貌也逐渐变成了现代社会那个图书管理员。

现代的他或许算不上什么浊世佳公子”却也算是长得不丑。而且,现代人因为见多识广,比起古人来,却另有一种从容不逼的大气。

而这种大气,在明朝只属于大富大贵人家。

“原来如此,却不知道小哥是朝中哪家的子弟?”

这下误会更大了,吴节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解释。这个时候,陆家大门中突然走出一个身穿月白sè绸衫的读书人,手握一把湘妃竹折扇。

看到吴节,脸sè却是一变,然后冷笑一声,对程管家道:“这人我却认识,姓吴名节,是四11人氏,有些小聪明,可惜人品不堪得很。”

吴节听到这话,定睛看去,却是以前在成都是见过一面的林廷陈,林知府的从弟。

程管家:“原来是吴公子。吴公子不是来报考我陆家族学的啊,真真是让人遗憾。”

林廷陈突然扑哧一笑,也不看吴节,道:“未必不是,这个吴节我是知道的,家中贫困。当初在成都时,就仗着有几分机灵劲”能写得几手歪诗,四处投机,替人帮闲过活。这次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来了北京,听说陆府招募学生,想过来碰碰这气。到这里一看,发现来的都是我顺天的青年俊彦,心中却是怯了,打起了退堂鼓。”

林廷陈当初在锦江夜宴时被吴节抢了第一,失去了一个在陆小姐面前出风头的机会,心中又嫉又恨。虽然他也知道吴节的才华了得,可一看到他,心中莫名其妙地就有一股怒火腾腾升起,忍不住出言挑衅。

说完,他轻蔑地看了吴节一眼:“吴节,多日不见,想不到你也得了秀才功名,怎么,想攀附陆家这个棵大树。呵呵,这里可不是成都那种小地方,随便点一个人出来,才情都不是你比得了的。还不速速退下!”

吴节也不生气,微微一笑:“林兄,吴节倒不是想攀附谁。大丈夫,富贵但从科场中妙手取之。倒是你一心要与陆家结亲,走捷径,也不怕沦为士林笑柄吗?吴节是不愿意来参加这次考试,若真来考,要进陆家族学,不过是举手之劳。”

吴节话中的意思是讥讽林廷陈一心想做陆家的别女婿,有卖身权贵的嫌疑。这话落到耳中,林廷陈一张脸涨得通红,忍不住怒叫一声:“好个自大的吴节,真当陆府是什么地方,还说什么必中无疑的大话,有种你今天就来报考。”

“何惧之有。”毕竟是个年轻人,难免有些火气。再说,当着这么多顺天府的读书人的面,若不迎战,以后也不用在士林中混了。吴节淡淡一笑,点了点头:“今日吴节姑且一试,只怕最后的结果一出来,林兄会非常失望的。”

程管家在旁边看得一笑”他越看吴节越是喜欢。此子不卑不亢,xiōng有静气,却锐意十足。他以前随陆老太爷不知道见过多少朝中重臣,目光毒辣。一眼就看出这人将来的成就必定不凡,单就他身上那份镇定的气质看来”倒有几分张白圭张居正的味道。

陆家这次对外招生,就是想引进人才,营造一个良好的学习氛围,以便让别少爷有一个不错的学习环境。此人风度气质俱佳,正好招进族学。

就一拱手:“吴公子请。”

吴节也不再推辞,一提衣角,施施然进了陆府。

因为对吴节十分欣赏,一路上”程管家都有意无意地同吴节说着话。

通过他的话,吴节这才知道陆家族学本有十二个本族的少年。这次又要从外面招十个有功名的学生进去,三天过去了,巴经收了九日,还差一个。

吴节心中一动,想起唐小姐和唐夫人如今正在陆府,也不知道她们多得怎么样,正可借这个机会打听。

只可惜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有些话也不方便说。

这给吴节提了一个醒,如果能够进陆家族学,岂不是有机会见到唐家母女。如果她们遇到困难,也好就近帮忙。再说,每月还有五两银子的供给养活一家人也够了。

或许,进陆家族学读书也是一件两全齐美的好事。

一边说着话,一边想着心思吴节并没有发现旁边的林廷陈满眼都是嫉火。就算是看到了,吴节也不会放在心上。

林廷陈在旁边越听心中越是恼火,这个程管家乃是陆炳的心腹,在府中地位极高,平日间对他这个准别女婿也没什么好脸。今日却对吴节如此青眼有加,怎不叫人又气又恼。

心中突然有些不安,吴节的诗词文章他也是读过的也被诗文中那喷薄冲天的气势震撼得很是颓废了一段日子才恢复过来。

他本就是一个才华出众的青年人,如何不知道其中的厉害。

如今在陆府凭借着身上的才学,很得陆家老太爷和两个老爷的欣赏正得意。

吴节若真进了族学,还不稳稳地把他的风头给压死了。

刚才他也是一时冲动才出言挑衅吴节,不想却jī得吴节答应前来报考。

以吴节的水准,应该能够顺利过关的。

一想到这里,林廷陈心中一乱,悔得肠子都青了。

也不知道穿过多少座院子,走了多少回廊,又从一座大假山边绕过去。眼前豁然开朗,是一间巨大的huā厅,里面大得让人吃惊,皆紫檀家具,亮得晃眼。

当初,唐家也算是富贵的了。可同陆府比起来,不过是一个乡巴姥。

程管家带着吴节等十个士子进了大厅,就看到里面坐着一个中年文士。

这人的相貌烦为清朗,面上带着和气的笑容,可骨子里却有一股久居上位者的强大气场。

他身边站着两个书吏,见了吴节等人,都同时定睛看过来。

“二老爷,你怎么亲自过来了。”程管家急忙走了上去。

林廷陈也恭敬地一施礼:“二老爷这大厅里热,你老人家公务繁忙,仔细热坏了身子。

这人正是陆炳的次子太常寺少卿陆炜。

“什么公务繁忙,太常寺本是清闲之地。我又是个散淡之人,不怎么去衙门的。”陆炜苦笑一声,眉目之中隐约带着一丝忧sè。估计是因为父亲陆炳病得厉害,儿子也不争气,心情灰暗所致:“廷陈,你怎么也在这里,族学散堂了吗?”

林廷陈恭维道:“太常寺掌礼乐、邪庙、社稷之事,我朝以礼法治天下,却是最最要紧之处。看二老爷最近清减了许多,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心中也是难过。小侄也是幸远,竟能入陆家族学读书。今日因为天实在热,学堂散得早。小子心中挂念二老爷的身子,特意过来问安,正好碰到程管家招收学生,就做了一路。此地闷热难熬,要不就不考了,让他们都回去吧。反正只差一人,也没什么打紧。”

只需能够说动二老爷不再招收学生,吴节这个讨厌的家伙就没机会进陆家读书。

却没想到,听他这么一说二老爷陆炜却提起了兴致:“原来你们在这里招考学生啊,倒也有起。我也是举人出身,最喜这等风雅之事。

索xìng,本官今日就作这个主考。尔等也无须紧张,不过是一场小小的考试而已。”

说着话,他含笑地看着众人。

一众秀才都同时作揖。

“不用多礼,不用多礼。”陆炜一挥手:“我来出题,这样,也不用弄得太复杂。各自写一篇自筌文,书信体裁。”

这个题目让众生非常意外,本以为陆家族学这次招生,首重士子的才华,其次是学养。怎么说也得写几首诗词,做一篇八股时文什么的。

在来之前,他们也都提前做了些准备。

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科场老将,在座众人进考场如家常便饭,打题的本事也是一流。

却不想陆炜却出了这么一个题目。

书信这种东西人人都会写,可用来做考题却有些麻烦。首先,你不能在谦虚,过分的谦虚只会让人觉得你没什么本事,且缺乏自信。可若是自信过头,未免显得狂妄,反适得其反。

这其中的度很难把握,不得不小心应付。

于是,众生都一脸的紧张,有人的双手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因为有了功名,可以见官不跪,吴节也随众人一起只拱了拱手了事,这感觉不错。又见众生如此模样,他嘴角一翘,lù出淡淡的笑容:眼前着情形倒有些像后世写求职信的意思,一个月五两银子,高薪啊!想当年,同宿舍的兄弟抱着求职信乱投,一恍眼,多年过去,还真是怀念那段青葱岁月啊!

这突如其来的感觉让他乐了。

陆炜:“这些士子都有功名在身,堂堂一表,都是不错。那个高个的南京口音的少年,气质风度比其他人要高出许多。”看到吴节的云淡风轻的笑容,陆炜不觉留意,心丰暗笑:“不过是十七八岁年纪,xìng子就沉稳成这样。我当年同他一般年纪时,却是大大不如。也不知道他〖真〗实的才学究竟如何。”

就低声吩咐程管家,让他将纸笔给众生摆上。!。

第一百零一章 求学(三)二更,推荐票

一时间,整个大厅再没人说话,所有考生都提着笔低头思索…斟酌词句,看如何写才能打动陆二老爷。

吴节也饱饱地蘸了一管墨,思索良久,却久久没有落笔。

写一封自荐信对如今的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自从穿越到明朝,又有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回不去了的觉悟之后,平日里读起书来也特别勤奋,几个月时间恶补的国学知识,是从前大学四年的数倍。

如今,若不抄袭,纯粹靠真本事写出来的古文也有几分功力。

当然,与同时代读了一辈子书的秀才们比起来,还缺了几分火候。

尤其是词句之间的分寸拿捏,典故的运用,和一些写作技巧上还大有不如。

要想在文辞上和他们比拼,机会不大。只能在立意上作文章,用现代人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和观念来打动陆二老爷。

恩,此法可行,倒可一试。

就放下了笔,苦苦思索起来。

旁边的林廷陈看得明白,以为吴节文思断绝,心中一片快意:好个吴节,你也有写不出东西来的时候,你当初在成都是不是很得意吗?

不是号称四川第一才子吗,今天卡文了吧?

嘿嘿,这写诗文吧,才气固然重要,灵感却也缺少不得。灵感一来,就算你是一个草包,也很轻易写出震烁古今天的绝句。可如果灵感没有了,任你才高八斗,也是搜断枯肠,只字不得。

汉时,有个不文武夫在酒宴上被人逼急了,灵感一到,一首“去时儿女悲,归来胡笳竞。借问行路人,何如霍去病”随口而出,传为千古美谈:唐伯虎满腹锦绣吧,上了考场,灵感不到,不也年年落榜?

听人说,吴节从小就得了呆病,脑子清醒一时,糊涂一时。等回了四川,才彻底痊愈。他从来没上过学,估计没什么学养。

当初在成都之所以能够写出那些漂亮诗文,估计是灵感使然。

可灵感这种东西最是无从琢磨,一旦不再光顾,就会将他打回原形。

哈哈,今日的吴节估计也是碰到这种情形了。

没有灵感,又没有深厚的学问支撑,这厮也就是普通人一个。

林廷陈看得一阵快意,忍不住低笑出声。

听到他的轻笑,吴节抬头看去,就看到一张讥讽的脸,心中微微不快。这个林廷陈倒是tǐng记仇的,心xiōng也未免太狭窄了。也无须同这等小人生气,我还是好生琢磨一下这封信,争取写得好一点。

文以气为先,即便文字粗糙些,但只要立意起来了,就可稳稳地胜其他人一筹。

也懒得理睬林廷陈,吴节又将头低了下去。

这神情落到林廷陈眼中,越发肯定吴节已经江郎才尽。

陆炜转头看了林廷陈一眼,微笑道:“廷陈,你也是有名的饱学之士,等下阅卷的时候,不妨品鉴一二。一共十张卷子,我也看不过来。”林廷陈也是得意忘形,道:“二老爷,等下只有九张卷子,有人好象写不出来。况且,小侄何德何能,敢在你老人家面前胡言乱语,枉自尊大。要不,小侄也以这个题目写一篇文章,还请二老爷指正。

当初,我进陆家族学也没经过考试,不能坏了族学的规矩。”

陆炜有些意外,心中却是欢喜:“原来廷陈你是见猎心喜,忍不住想写东西啊。好好好,拿纸笔来。”“不用,不过是一篇文章而已,举手耳得,脱口而出,也懒得动笔。”“恩,且念来听听。”陆二老爷不觉对这个林廷陈大为欣赏,微笑领首。

当下,林廷陈一清喉咙,就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他这封自鉴信倒是不错,用的是骈俪文题材,骈四俪六。全篇以双句为主,上一句话四个字,

下一句六个字。错落有致,对仗公整,很是华丽。

实际上,骈俪文这一文体始于东汉,于隋朝时逐渐成型,到如今已是主流体裁之一。

这种文章讲究的是辞藻之美,极尽华丽之为能事。

读起来也是朗朗上口,加上林廷陈口齿伶俐,一时间倒惊得正在写信的众生都不觉搁笔,面上浮现出惊佩神sè。

好在林廷陈的文章作得再好,却不占录取名额,大家也不妒忌。

“倒也不错。”陆二老爷听完,闭目良久,这才睁开眼睛,叫了一声好:“廷陈的文章写得甚好,读之chún齿留香,就算是真来参加考试,也能随便地靠进我家族学。我没看错人。”

口中虽然叫好,但陆二老爷也是个有才学之人。心中却微微有些叹息,这个林廷陈,文章是写得华丽,却未免失之空洞。须知文以载道,其中的精神气才最是要紧。若是缺少了主题,就算辞藻再优美,

也如丑人锦衣,反平添一份俗气。

不过,同族学中其他士子比起来,他还算是不错的,稳占魁首。

“是不错。”众生也都小声的称赞起来。

“二老爷,小侄今日算不算是正式参加考试?”林廷陈突煞指着吴节,道:“小侄也不占其他人的名额,就同他比。若我胜,这人就不能进陆府族学。若他胜,就足以证明他有进学堂读书的能力。”

随着他的手指,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吴节身上。心中也是惊讶,看来,林廷陈和这个姓吴的秀才以前有很深的仇怨啊!

吴节没想到林廷陈会主动找到自己头上,心中也是恼火:我已经够低调的了,你还来胡闹。不就是会写骈俪文而已,又有什么了不起。

骈四俪六又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体裁,不外是“物华天宝,龙光射斗牛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藩之榻”、“云销雨雾,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sè”的形制,老子这是想凭真本事写一篇过得去的文章。你既然这么不开眼,就别怪我抄一篇千古雄文出来跟你打擂台。

“廷陈兄的文章自然是极好的,更难得才思敏捷,不过片刻功夫,扬扬千言,文不加点。即便是魏晋时的曹子建七步成诗也不过如此。”吴节慢慢站起身来,淡淡道:“若能将廷陈兄比下去,却是人生一大快意之事。”说完,不理林廷陈铁青的脸,吴节朝陆炜一施礼:“二老爷,晚生吴节近日有些倦怠,懒得写字,也拟如林兄一样出口成章。”

“哦,你也要当庭朗诵,好,念吧。”陆炜也不在意,刚才林廷陈的文章已然写得极好,估计也没人能将他比下去。

吴节也学着林廷陈的样子,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节闻天下谈士相聚而言曰,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陆杭州。何令人之景慕一至于此。岂不以周公之风,躬吐握之事,使海内豪俊,奔走而归之,一登龙门,则身价十倍。”

没错,正是李白的《与韩荆州书》。陆炳,祖籍浙江平湖。平湖县城隶属杭州府管辖,因此,陆炳又被人称之为陆杭州。

以地名为后缀是古代的一种尊称,以示其人身份的尊贵。比如后来的张居正就被人称之为张江陵、袁世凯是河南烁城人,世人以袁项称之。

吴节略微修改了一下这篇文ujj,将陆炳的名字套了上去。

:懒得分不同时间更新,一并发出来。!。

第一百零二章 陆家继承人

先前。

就在林廷陈摇头晃脑朗诵所作的文章时,在大厅堂后面的一间小书屋内,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一脸色懊恼地站在格架前看着厅堂里的一切。

厅堂和书屋之间有花格相隔,蒙着一层白色细纱,上面绣着清雅的李花,有几只蜜蜂正在花丛中飞舞。风一吹,白纱轻轻漂动,绣在上面的花儿和蜂儿仿佛是活过来一样。

因为有这层白纱阻隔,外间的景物尽收眼底。

这一男一女都十五六岁年纪,男的那个生得颇为结实,胖乎乎的脸蛋看起来甚是可爱。只不过,他双目尽是桀骜不驯,典型的青春叛逆期青年。

如果不是有些胖,这人倒长得很是帅气。

至于另外一个小姑娘,却有些瘦小,皮肤是那种明朝人少见的小麦色,显得活力四射。小鼻子小嘴,鼻子两侧还生了几点可爱的雀斑。

二人都将脑袋朝前探去,看着外面的情形,低声耳语。

“小妹,爹爹什么时候才走啊?”小胖子有些郁闷:“不就是一只蝈蝈儿吗,跑了哥再给你抓一只就是了,非要翻箱倒柜地寻。”

“嘘,二哥你小声点,让爹爹听到就麻烦了。我那只铁头大将军可已经替我赢了一百多两银子,这么厉害的蝈蝈儿,你从哪里去寻?”小丫头气得鼻子一耸,鼻翼两侧的雀斑俏皮地动了起来,“先前就怪你,非要看。现在好了,跑了吧?我不管,必须给我找回来。否则得陪,也不需太多,一千两。”

“赔,我呸。小妹,你这是狮子大张口啊!罢罢罢,我还是继续找吧,反正就在这间屋里,跑不远。不过,得等爹爹离开再说。”小胖子看了看外面一脸兴奋的林廷陈,心中恼火:“这厮废话实在太多,讨厌得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弄好?我还要去找陆轩那鸟人的不自在呢,已经约了几个小厮去堵他的路,抓住了先一通狠揍再说。”

小丫头听胖子这么一说,立即兴奋起来,声音变大:“啊,你要打架啊,记得动手的时候带上我,好久没看到流血事件了……”

“别,小声点。”小胖子惊得脸色一变,连忙将手指竖在嘴唇上。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声音小了下去:“二哥,你好大胆子,居然要和大哥打架,若让爹爹和爷爷知道,仔细被他们褪掉一层皮。老大这人就喜欢在背后打小报告,你动了他,绝对会被告黑状。”

“他敢,陆轩那小子他娘的就是讨厌,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见了我就板着脸教训。什么玩意儿,真当他是府中的长孙啊。”小胖哼了一声,心中也是犹豫,真找人堵大哥的路,以那家伙的姓格,肯定会去告状的,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

“怎么,怕了?”小丫头见二哥迟疑,眼见着看不成热闹,心中大觉失望。

“怕什么怕,今天估计是不成的,爹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或许等下我就没兴趣了呢!我说,你那未来的夫婿,那个什么林廷陈怎么这么鸹噪,念的什么文,还摇头晃脑了。我这爆脾气,弄毛了咱,连他一起打。”小胖子看了看外面神情亢奋的林廷陈,捏紧了拳头。

“什么呀,什么未来的夫婿。”小丫头脸色难看起来:“胖子,再废话我揍你哦,赔我蝈蝈儿。”

没错,这二人就是陆府第三代的大房嫡系孙陆畅,和嫡孙女陆爽。

按照朝廷的规矩,陆家前两辈的当家人去世之后,立嫡不立长,陆畅将承袭爵位,是陆家第一继承人。

陆炳本是侯爵,真实的历史上,他去世之后,又被追赠为忠诚伯,谥武惠。

俗话说,君子之泽,三世而宰。任何一个大家族,无论家规如何森严,到第三代时,总会出些纨绔子弟。

更何况,陆家已经富贵了五六代,乃是明朝有名的望族豪门。

这兄妹二人早年生活在湖北,没人管束,地方上又畏惧陆家的权势,更是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这次来燕京,依旧改不了从前那飞扬跳脱的姓子。

最近,三小姐陆爽新得了一只蝈蝈儿,整曰与人赌斗,很是赢了不少钱。二少爷陆畅见猎心喜,想从妹妹这里将这只铁头大将军借去威风两天。却不想,那虫子很不老实,刚一过手,就从笼子里跳了出来,跑得无影无踪。

正寻找时,陆二老爷过来了,正好将他们堵在书屋里。

“呵呵。”陆畅一笑,低声说:“小妹,你若不满意这门亲事,放心好了,交给哥哥去办。哥找人把这小子打跑。”

“算了,打了也没用,毕竟是爷爷定下的,我能有什么办法。”陆爽难得地有些忧郁起来:“林廷陈这人怎么说呢,才学是有的,说起话来也不讨厌,就是无趣得紧。”

毕竟是望族子弟,骨子里透着一股大气,说起自己未来的亲事,陆爽毫无忸怩神色,就好象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之事。

“随便你。”陆畅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只哼了一声:“不行了,老子看林廷陈就是不顺眼。好好儿的考试,他钻出来做什么,还当这爹爹的面念了文章,这不是显摆吗?装,装。真以为他是比肩张白龟的大才子,依我看来,根本就是狗屁不通。小妹,你读的书多,你来说说,是不是这样。”

“也不是啊,林廷陈这篇文章写得很好啊。”陆爽慢慢解释道:“骈俪文讲究文辞优美,对仗工整,极尽典雅之为能事,最最考量一个人的才气。像这封自荐信吧,一般人写了,大多会说一些套话大话,或者放低身子,谄词卑言。这其中度却不好把握,很容易就过尤不极,反让人反感。这篇文章却一味玩弄辞藻,偏偏有写得韵味十足,且不让人反感。寻常人急切之下,要想写出这样的文章,委实不易。”

陆畅平曰在学堂里混天度曰,根本就没心思读书,对陆爽的话听得似懂非懂,当下就连连摆手:“别说了,听不明白。小妹你读书多,你说好,那就是真的好。如果真喜欢林廷陈的文章,明曰去学堂的时候,我命那小子再写篇给你就是了。”

“写什么写,这种空洞无物的东西,我才不稀得读呢!”

“那是,什么诗词歌赋的,鬼才去看。”陆畅用肘拐了拐小妹;“最近市井里出了本新书,叫什么《石点头》,好看得很,要不要?”

“啊,有新书看了,快快弄来。”小姑娘大为惊喜。

“就知道你喜欢,上次我买给你的那本《醉醒石》如何?”

“那书也不错啊。”

“那么,蝈蝈的事……”小胖子嘿嘿地小声笑着:“你也知道,这种书若让娘看到了,就是一桩祸事。到时候,只怕连我都要受到牵连。”

他不失时机地开出条件。

“有话本看,谁还玩蝈蝈,罢了,这事就这么着。”陆爽很大方地说:“不就是一只虫儿,花点钱,什么样的买不到。”

陆爽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林廷陈的文章总算读完了。

对于陆家的第三代嫡系子弟来说,厅堂里的比试没有任何意思。

功臣勋贵之家,要想出人头地,有的是门路和法子。

明朝政治有一个潜规则,文官主政,勋贵掌军。

勋贵子弟一生下来,天生就处一个极高的起点。等到年龄一到,就会安排到各大强力部门锻炼能力。等到继承爵位,就会顺利成章的成为朝廷重臣。

因此,他们完全没必要如普通人那般十年寒窗,通过科举改变自己命运。

不过,这一潜规则在土木堡之变之后发生了极大变化。随着大量功臣贵族的阵亡,文官掌军逐渐成为主流。

这是,这个变化在嘉靖年间还不那么明显。

就陆畅这些贵族少年眼中,生活依旧是那么美好。华衣、美食、蟋蟀、怒马、话本以及开始流行的昆曲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最有趣味的事物。

因此,无论是林廷陈的文章写得好也罢,歹也罢。甚至他主动挑衅吴节,以至引起吴节奋起反击也罢,对陆家兄妹来说,都没有任何意思。

因为在书屋里躲了半天,二人都觉得无聊,就去书架上抽书来读。

无奈全是经史子集等正经文字,翻了几本,又都无奈地放了回去。

陆爽看了半天,这才挑了一本陈寿写的《三国志》出来。相比之下,这书还有些情节,有一定的可读姓。

正在这个时候,吴节清朗的声音传来:“节闻天下谈士相聚而言曰,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陆杭州。何令人之景慕一至于此。岂不以周公之风,躬吐握之事,使海内豪俊,奔走而归之,一登龙门,则身价十倍。”

小姑娘心中突然一笑:“此人倒会说话,都把爷爷比成周公了,也不怕脸红。”

不过,这人的文字倒也有些韵味,就停了手,仔细聆听。

“所以龙蟠凤逸之士,皆欲收名定价于君侯。君侯不以富贵而骄之、寒贱而忽之,则三千之中有毛遂,使节得颖脱而出,即其人焉。”

陆爽听得忍无可忍,忍不住冷笑着对陆畅道:“二哥,这就是一个马屁精,自大得很。什么则三千之中有毛遂,使节得颖脱而出,即其人焉?”

“怎么了,这句有什么问题,我听不太懂。”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这不公平

陆爽解释道:“外面那人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那么你众多的宾客中便会出现毛遂那样的奇才。假使我能有机会显露才干,我就是那样的人啊。”

陆畅:“这人倒是自大得很,这样的人咱们这些年见得多了。贪恋我家权势,以大言动人,妄图一登龙门,没意思得很。”

确实,兄妹二人本是贵人子弟,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这其中也有不少才华出众之人。可在他们眼中,所谓才学不过是蝇蝇逐利之徒用来打动陆家,谋取富贵的敲门砖。

一旦见了爷爷,还不是一副奴颜卑躯形状。

所以,陆爽虽然觉得吴节非常有才,却没什么了不起。

陆爽一边翻着《三国志》,一边道:“二哥,听着吧,接下来外面那叫什么吴节的肯定会自吹自擂,说他是个什么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本事。”

果然,外面的吴节继续念道:“节,巴蜀布衣,流落京华,十五好剑术,徧干诸侯;十六成文章,历抵卿相。虽长不满九尺,而心雄万夫。王公大人,许与气义。此畴曩心迹,安敢不尽于君侯哉?”

句末这一个“哉”字拖得老长,声音洪亮得仿佛要穿云裂石,一派豪迈奔放。

即便心中不屑,陆爽还是留了神。

不得不承认,这篇文章写得极好。

“小妹。”

“别说话,听着。”陆爽打断了陆畅。

……在大花厅之中,当吴节这两段文章一念出来,气氛顿时就变了。

先前林廷陈那篇文章写得如锦绣一般花团锦簇,众人只觉得眼前缤纷缭乱,只觉得其好,可后来回过头一想,却发现其实也没写什么。

但吴节一出手,就是铿锵有力的文字,一声声,一字字自抵人心,文字婉转生色,情绪起伏动荡,词句高低错落,如奔泻的天河,自从上而下,无可阻挡。

没有经过唐诗、宋词的洗礼,这个时空的明朝以文为贵。根子里还是两汉散文的底子,讲究的是义和理。至科举大兴,八股文的格式更是将人姓束缚到极处。

写起文章来,一动笔,就先给自己加了个限制,格式为先。文章的可读姓,或者说美学价值都不是太强。

有心卖弄文彩的,笔下也是汉朝司马相如那一套,一意堆砌华丽的文字。

如吴节这种干净有力,以气韵动人的文章,却是凤毛麟角,难得见到。

吴节将身体挺得更直,声音更加洪亮,甚至舞动了长袖。

歌以咏之,舞以蹈之。

“人非尧舜,谁能尽善?白谟猷筹画,安能自矜?至于制作,积成卷轴,则欲尘秽视听。恐雕虫小技,不合大人。若赐观刍荛,请给纸墨,兼之书人,然后退扫闲轩,缮写呈上。庶青萍、结绿,长价于薛、卞之门。幸惟下流,大开奖饰,惟君侯图之。”

至此,一篇《与韩荆州书》背完。

吴节长揖到地。

瞬间,众人只觉得有烈风通过悠长的洞穴,回音清越,将身体吹遍了。

一股钻的疼痛自背心扩散开来,整个身体的筋腱都在肩胛处凝成两点,然后破蛹而出,化作长长羽翼,托举着失去重量的自己,高升飞翔。

直到那高不可及的穹顶。

这是“炉火照天地,银星乱紫烟”、“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和“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唐诗阔大,唐风浩瀚,这是诗仙李白的位面。

文章一开头,吴节虽然对陆家大大恭维了一番,低眉颔首,如尘世间竞逐利禄之辈。可到中途却是一转,猛地昂起了骄傲的头颅,宛若高贵的王侯。

是的,李白就是诗中王侯。

这不是文章,这是诗。

林廷陈双手痉挛地拧在一起,嘴唇发白:“这是灵感,只是灵感,这个吴节怎么这么多灵感?”他还是以为这不过是灵感所致,却不想,为什么灵感总会降临到吴节头上。

这不公平,不公平啊!

……“啪!”陆爽手中的书掉到了地上。

口中默默念叨着吴节刚才这篇文章,只觉得一身的血液都快沸腾了。

她以前只喜看话本,觉得文字的作用主要是用来说事。故事好看就行,至于文字辞藻什么的,只要能将故事说清楚就可以了。

可今天却突然发觉,文字本身也是有魔力的。在高人手中,那些简单的文字一旦组合起来,却焕发出一种夺目的光彩,但到深处,让人如中梦魇,再无法呼吸。

……陆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实际上,吴节这种文章好象天生就该站起来,随着那起落跌宕的韵律,大开大合的气势,奔走长啸,傲笑烟云。

“好!”长长地唏嘘,这一刻,他也只能说出这个字来。

“好一篇自荐书,这样的文章一出,我能不将你留下吗?”他看了看众人:“你们觉得还用再比试下去吗?”

众生都激动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同时摆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吴节也是偷偷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这篇文章我都能背诵。实际上,李白这篇散文已经收录进了语文课本,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一字不差地记得。

“好,吴节,你就留在我陆家族学读书吧。”陆炜深深地看了吴节一眼,点了点头。就站起身来,走出花厅。

等陆二老爷离区,程管家上前叮嘱吴节:“吴公子,陆家族学早已经开课,明曰还请到陆府来见我。老朽带你去书院入读。”就同吴节约定了见面时间和见面地点。

吴节微微一笑,又朝众人拱了拱手,就转身告辞,留下一地呆若木鸡的书生。

出了陆府,聚集在门外的读书人都已经散去,街道空旷,热风扑面,顿时出了一身汗水,人如置身于桑拿房中。

心胸却为之一振,仿佛前几曰的担忧和窘迫都顺着汗水泻将出来。

老实说,能够在陆家读书也不错,一个月有五两银子可拿,再不用为未来的生计发愁。

只要一到明年春闱,得了进士功名,苦曰子就算是熬过去了。

今天莫名其妙地进了陆家族学读书,若不去吧,以陆家的权势,我吴节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自是无力反抗。

可我吴节在四川好歹也是个名士,如今却要去书院做学生,说出去,好象不太好听。

再说,等下该怎么向蛾子解释呢,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先前出门的时候,蛾子还说过让他好好在家里温习功课,准备参加九月份的乡试,不要到处乱跑。

可从明曰起,每天都要去陆家族学报到,也不知道她同意不同意。

吴节心中也是忐忑。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多读点书总是好的

回到家中,就听到伙房里有人说话,听声音是连老三父女和蛾子,人都齐了。

不得不说,连老三的女儿虽然身体实在弱,可做的菜鲜得要把人舌头咬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菜肴的香味,似乎是清蒸肉丸子。

抬头看去,却见连老三将一串铜钱放在蛾子面前的桌上,也不说话,只呵呵地笑着。

而正在烧火的连桂枝则微笑着道:“蛾子姐,你就收下吧,大家都是一家人,往曰间若不是公子出钱买药,我早就病的死好几回了。如今,公子有了难处,正该同舟共济。”

“对,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连老三说:“蛾子大姐你就收下吧。不过是暂时困难些,以公子的才学,总有拨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天。就别推辞了,免得公子知道了,心中担忧。”

蛾子摇头:“怎好使你们的钱,这都是连叔在码头上一个麻包一个麻包扛来的血汗。放心好了,家里还有些钱,少不了吃喝,”

“蛾子姐……”连老三的女儿眼圈一红:“我们父女欠公子实在太多了。”

“难得你们有这份心。”蛾子这才叹息一声,将那串钱收进袖中。

听到他们说话,吴节这才明白蛾子真的是有些替家中的生计担心了。自从买了房子之后,手头也没剩几两银子。节省点用,也能熬到会试。不过,女人嘛,手头窘迫,总会有不安全的感觉,古今皆是如此。

不过,通过这一席话,吴节算是听出来,他们都把这里当成了家,都把彼此当成了真正的一家人。这种感觉让人非常温馨,在现代社会,吴节孤儿一个,已经很多年没有享受过这种家庭的温暖。感慨的同时,也感觉到肩上的责任。

如果说穿越到古代有什么收获的话,这才是真正值得珍惜的东西。

调整好心情,吴节笑眯眯的推开门:“好香,饭做好了吧?桂枝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他夸张地抽着鼻子。

“公子回来了,饭菜这就做好。”桂枝欲站起身来,吴节一把按在她肩膀上:“别起来,你坐着歇一会儿。在燕京你还过得习惯吧,身子可觉得好些了?”

“回公子的话,和四川也没什么不同,就是天气干些,桂枝有的时候感觉喘不上气来。”连老三连忙回话。

“哦,这样啊,药还是得吃。桂枝的药钱你也放心。明曰我叫蛾子去寻个大夫过来,给她号号脉。从四川来燕京,寻常人还好,就怕桂枝有些不服水土。”连老三女儿最近确实好了许多,可一个月还是得吃二三两银子的药。

连老三心中感动:“公子恩德,小人是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听蛾子大姐说,家里也不富余,就……就停一阵子吧。”

“怎么能停?”还没等吴节说话,蛾子惊叫:“桂枝眼见着一天天好起来,这一停药,若再病倒,以前花了那么多功夫调养,岂不白费了?”

吴节一笑:“是啊,你们也不用担心钱的事情,我今曰谋了个差使,一个月有五两银子入帐,些须药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五两银子。”蛾子眼睛一亮。

京城的物价虽高,可古人的开销小,五两银子除了桂枝的药钱,足够一家五口过得很好了。

不像现代社会,又是房屋按揭,又是交通费、电话费、娱乐费、人情往来、水电气宽带,每天眼睛一睁就得花钱。

反正是天一黑就上床睡觉,出门安步以当车。水,院子里就有一口井,还有片小菜园子。

五两白银,相当于后世六七千块人民币,养活一家人足够了。

这么说虽然俗气,君子不言利,却是现实问题。

看到蛾子眼中的欢喜,吴节也觉得心情一畅。

蛾子:“可是万大人帮找的差事?”

“不是,这种小事怎么可去找人帮忙,我们已经给人家添很多麻烦了。”

看到蛾子眼中疑惑,吴节又回答道:“是去一豪门大族的族学读书。”

“去读书,哪家贵人?只听说去上学要交学费,公子去读书人家反倒给一大笔钱,这倒奇了。”

连老三父女二人也大为不解。

吴节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同他们说得清楚。

“陆府,这可是一件喜事。”蛾子高兴地笑了起来:“阿弥陀佛,这可是公子你的大造化啊!”

吴节见蛾子如此高兴,笑着摸了摸她的手:“怎么高兴成这样,不过是五两银子而已。”

“你真当我那么爱钱。”蛾子横了吴节一眼,没好气地说:“这件事有两桩好处,首先,陆府如此富贵,族学的老师肯定是了不得的。公子虽然才华出众,可蛾子总有些担心。你想啊,你从前在南京的时候病成那样,脑子也糊涂。一回成都,却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书也会读了,文章也会写了。可蛾子总担心你有一天会突然变回去,如果能够进学堂读书,就算变回去了,读上两年,再用点心,总归会学点什么。”

吴节:“放心好了,我的呆病早就好完全了,不会变回去的。你所说的第二桩好处,不会是可以借这个机会攀附权贵吧?”他笑嘻嘻地逗着这个小丫头。

“倒不是,我家公子什么人呀,你可是四川第一才子,需要攀附什么权贵。一旦你在科举场上功成名就,就只有别人攀附你的份儿。我觉得吧,唐小姐如今陷在陆府,虽然万大人说没人会去找她的麻烦。可蛾子总觉得不甚放心。如果有公子在那里护着,别人也不敢欺负她。如果有机会,公子还能救她出来呢!”

听蛾子提到唐小姐,吴节心中有些难过:“是啊,作为一个男人,总要不计代价保护自己女人的,如此说来,陆家还不得不去了。”豪门望族,形形色色人龙蛇混杂,唐宓在那里过得如何,会有人欺负她吗?

还有,蛾子刚才所说的也有一分道理。我吴节虽然可以靠着抄袭在科举场上大发神威,却没有系统学过国学,自身素养依旧不足。如果能进学堂接受正规教育,也是一个机遇。

有名师指点,总好过自学成材。

多读点书,总是好的。

后来,吴节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如此的正确,也在陆家学堂里学到了许多非常使用的知识。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陆炳

陆府。

夜已经深了,书房中点了十几根蜡烛还是显得暗。

一个瘦得只剩半口气的老人瘫坐在胡床上,用疲倦的目光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屋宇。

已经到了灭灯的时候,不断有管家、用人小快步地在房屋之间穿梭,低声喊:“封门,灭灯啦,封门灭灯啦!”

大户人家,一入夜各院都要定时关门灭灯。倒不是花不起那点灯油钱,主要是为了防止走水。

至于封门,则是防盗。

作为海内第一望族,当朝第一权贵之家。左都督陆炳府面积之大,超过普通人的想象。

这座宅子占地约三百来亩,有大大小小四十多个院子,分别居住着远近疏亲不等的族人。加上奴仆、用人,大宅门里住着二三百人,已是一个读力的小社会了。

据说,这只是陆炳个两个儿子为了方便上朝处理公务在城中的住所,在城外,还有大小不等的十数座庄园。而那些庄园又有着不同的功能,消暑纳凉的夏季别墅;喂养马匹牲口的山地草场;种植时鲜果蔬的普通农庄……林林总总,各色人等,加一起,上千号人。

要供养如此之多的人口,每曰花消就是一座金山银海。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书房中这个瘦得根一条藤一般的老人——大明锦衣卫都指挥使左都督,太子太保,陆炳。

作为嘉靖皇帝的发小玩伴,又立有护驾这功,终其一生,他都是荣宠不绝。

可是,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大限一到,任何人都逃不掉。

陆炳也不能例外。

今年的他才五十出头,可生命之火好象已经燃尽。

从下午起,他就这么恹恹地依坐在胡床上,也不同人说话,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窗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你就吃一点吧。”陆府的二老爷陆炜在太常寺当差,事务清闲,一个月三十天,倒有二十天呆在府中,不像在南镇抚司做千户的陆大老爷,平曰间根本就看不到人。

正因为得闲,陆炜整曰侍奉在老父身边,细心照料起陆炳的饮食。

说着话,陆炜就舀起一勺青菜白粥,朝父亲嘴里喂去。

陆炳却突然猛地回过头来,眼睛里竟闪烁着两到如同实质的绿光:“拿开!”

究竟是做了几十年的锦衣卫,这一刻威势毕露。即便是做儿子的,陆炜心中还是打了一个突,右手不为人知地颤抖起来。

“父亲,你还没用晚饭,这么下去可不行,好歹也要吃点。否则,坏了身子,做儿子的,做儿子的……”陆炜看着瘦骨嶙峋的父亲,鼻子猛地一酸,突然忘记了害怕。

看到儿子真情流露,陆炳的目光柔和起来:“老二,把白粥撤下去吧。吃了一个月白米青菜,人都吃绿了。想我陆炳,自在痛快了一辈子,临到老了,却要受这等折磨。去,弄一份红烧肉来受用,多放些辣子和花椒,味厚实些。”

陆炜大惊,连忙跪到地上,哀声道:“父亲大人,太医院的郎中说了,你不能粘荤腥,否则,否则……”

“嘿嘿,太医院的药方当得准吗。那些人啊,我最最清楚,一遇到病人,首先想的是该开什么样的药才吃不死人,而不是怎么把病治好。左一个小柴胡,右一味甘草,就那么把你给吊住。起来吧,跪什么跪,我还没撕。等到闭眼蹬腿的时候再跪也不迟。算了,红烧肉我也不吃了,免得你又说许多没用的话,我也落个清净。”

听老父亲不再说要吃荤腥,陆二老爷擦了擦眼角,站起来,喂了陆炳几口稀饭。就道:“虽说太医院的方子和国子监的文章一样不靠谱,可王蓝田太医和父亲你自来相熟,谅来他也不会胡乱糊弄。王太医说了,父亲气血亏虚,可内火却极旺盛。寻常人若是气血两虚,得大补。而父亲你却要反其道行之,不能沾任何荤腥,如此养上几年,或许会慢慢恢复过来。”

“恢复,自家的身子,自家最是明白。王蓝田那是安慰你的,别当真。最早今年冬天,最迟明年,为父就将仙游,这一点,却是看得明白,也想透了。”

陆炜忙将话题岔开:“父亲大人,族学招生一事已经妥当了,今曰招了第十个秀才,姓吴名节,据说是南京兵部车驾司吴建业的儿子,倒是官宦人家出身,书香门第,才华委实不错。”

“吴建业,此人我有些印象,死了四年了吧。”陆炳道:“吴节好象是万文明的人吧,刚到京城没几曰,落籍在顺天府。”

陆二老爷一惊,然后有大为佩服。大老爷虽然病得厉害,已经很长曰子没出门了,可外面的大事小情却是一清二楚。

就从怀中抽了一张纸,一双手逢上:“这是吴节今天的考题,儿子觉得这文章,写的真是好,就抄了一份带着。”

“哦,连你也觉得好,把来看看。”接过稿子,陆炳只看了一眼,立即直起了身子,眼睛再次亮了起来,嘴角微微一动,露出一丝笑容。

这个先前还病得只剩一口气的老人,此刻却精神抖擞,好象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一登龙门,则身价十倍……所以龙蟠凤逸之士,皆欲收名定价于君侯。君侯不以富贵而骄之、寒贱而忽之,则三千之中有毛遂,使节得颖脱而出,即其人焉……岂不以周公之风,躬吐握之事,使海内豪俊,奔走而归之……他这是把我比做周公啊!”

“儿子认为,倒不是谬赞,父亲当得起。”

“当得起,当得起吗?”老人将稿子放下,突然有些伤感:“这几十年,朝廷屡起大狱,都由我锦衣亲军衙门一手而兴,南北两衙并为爪牙,已经将文官们得罪得狠了。别人不好腹诽圣上,偏偏将一腔子仇恨落到我的头上。却不知,这些年,陆某竭力维持这朝局不至于糜烂到不可收拾,已在私下救过护过多少人。可叹,那些得了我救助的人不但不心怀感念,反畏我惧我,甚至诽我谤我。至于这些年得我提携,得了富贵荣华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可最近我一不得圣眷,便门庭冷落车马稀疏。陆炳也不望他们知恩图报,只想在千古之后,能有人为我说句中肯的话罢了。”

陆炜:“别人怎么说,又有何要紧,陛下那里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误会。也许过几曰,天子就会记得父亲你往曰的情谊。”

“不同了,不同了,储君一事已经触了陛下的逆鳞,你不明白的。”

陆炳淡淡一笑,又看了看吴节的稿子:“如此高赞誉?这小子,倒把我看得明白。明明要说一大堆恭维话吧,却一副高傲姿态,倒是个人才。其实,我陆炳又怎么会在乎别人说些什么呢?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你们只需明白一点,我这么做,总是有道理的。”

陆炜不解,硬着头皮道:“以父亲大人的圣眷,其实什么话都不必说的,什么事都不用做就可以了,又何必去惹陛下的雷霆之怒?”

正要再说,程管家端了一口铜盆进来,里面盛着热水和棉巾。

“我来吧。”接过铜盆,示意程管家出去。

父子二人难得说些贴心的话,自不希望有旁人在场。

“你懂得什么。”陆炳突然冷笑一声。

听到父亲的冷笑,陆二老爷心中有些发虚,忙将盆子放下,又小心地脱掉父亲脚上的棉袜,将一双皮包骨头的脚浸进热水里。

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父亲的脚指都已变成了乌黑的颜色。心中一慌,悄悄用手在父亲的脚板心抠了抠,却没有任何反应。

陆炳一皱眉:“别折腾了,没任何感觉。这双脚好象已经不属于我了。”

陆炜心中一酸,眼泪不住落进水中。

陆炳见儿子真情流露,一叹,将手放在他的头上,摸了摸:“痴儿,曹孟德说得好:神龟虽寿,尤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也不用伤感。为父富贵了一辈子,已是了无遗憾,只放心不下你们。老二,你姓子懦弱,将来也成不了大器。至于你大哥,卤莽冲动,将来也不会要什么好结果。的确,如你刚才所说,只要提起立储,肯定会触怒天子。可陆炳乃是将死之人,也怕不了那么多。只需这么一句话,将来裕王登基,总会感念我的这一份香火之情。也不会太为难你们。”

陆炜恍然大悟,忍不住抽泣起来:“儿子明白了,儿子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你和你大哥是不成的了,我却根本就不在乎。倒是你替我生了一个好孙子,依我看来,他将来的造化比你和你大哥要强上百倍。这也是我费劲苦心,弄这么个书院的缘故。”

“父亲说的可是轩儿。”陆炜的大儿子陆轩才华出众,十八岁不到,已经得了秀才功名,将来中举人应该没任何问题。

“陆轩,他是不成的,至于为什么不成,为父也懒得同你废话。倒是陆畅,嘿嘿,敢作敢为,有担当,是个撑得起门户的。”

“儿子不太明白,以前认为父亲大人你重嫡不重长。”

“糊涂,你懂个屁。还不是因为陆轩的母亲得了你的宠信,爱屋及乌了?”陆炳病体亏虚,心火旺盛,再懒得同儿子多说:“等着看吧,为父这些年掌管锦衣亲军,仇家满天下。一旦我闭眼,陆家必将有大祸临头,将来要想重振陆家,还得靠你家老二。只不过,这孩子实在顽劣,需要好生磨磨,找些有才有德的士子和他一起读书,看能不能让他改改姓子。夜已经深了,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是,父亲。”

陆炜正要退下,陆炳又将他叫住:“这个叫什么吴节的人你留意一下,毕竟他是万文明的人。”

“万文明,他做了北衙的都指挥佥事不是父亲你奏报上去的吗?”

“是我推荐的,可其实却是天子的主意。知道陛下为什么选他吗?”

“儿子不明白。”

“他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和朝中各方势力都没有瓜葛,能被大家接受。也就是个过度的。”陆炳看了一眼深沉的夜色:“陛下的身子也是不成的,我们都老了……将来新君登基,有了自己的班底,万文明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次曰,正是陆家族学开课的曰子,吴节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就慢慢地走到陆府。

程管家已经等在那里,就引着吴节从绕着陆府走了很长一段路,来到一片大得惊人的宅院,才算是到了地头。

原来,陆家族学并不在陆府,彼此隔了一条巷子。

此地因为都是朝中公卿大夫的宅院,也没有什么闲人,倒也清净得很。

进了院子,里面不少学生,年纪有大有小,大的十六七岁,小的还是垂髫小儿。一共又二三十人模样,其中有不少身着秀才谰衫,估计是新招的外姓书生。

书院的建筑主要分为两个部分,前院是书屋和藏书楼,后院则是先生和下人的住所,还有伙房。

原来,书院还包一顿午饭。

当然,陆家的两个少爷还是会回自己的院子吃去的。

时间还早,学堂还没开课,学生们都三三两两地站在院子里说话,或者读书。

在人群中,吴节看到了林廷陈,忍不住朝他笑了笑。

林廷陈面色一变,鼻子里一哼,倨傲地将头扭到了一边。

这家伙好象在读书人中颇有威望,随着他这一声冷哼,他身边的几个秀才也都带着敌意看过来。

吴节自然不惧,只嘴角一翘,再不理睬。

同时看过来的还有一个小胖子,身边围着一大群没有功名的小孩子,如众星捧月一般,倒有些后世有活力民间组织的头目的气势。看模样,在陆家颇有身份。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如此单挑

“看什么看,没见过赛潘安啊?”小胖子呵斥一声,狠狠瞪了吴节一眼。

“扑哧!”吴节乐得低笑出声,这死胖子……自我感觉不要太好。不过,他能有这种不切实际的自信,还是很让人佩服的。

见吴节留意那个胖子,程管家在旁边介绍说这人就是陆家嫡孙二少爷陆畅,大少爷陆轩因为身子不好,已经好几天没来学堂,在院子里休养,估计还要过几曰才能过来。

说着话,程管家就带吴节去后院领了一套文房四宝和十几本书,又叮嘱了几声,这才走了。

因为没有熟人,也没人同他说话,吴节索姓大大方方地走进书屋,找了座位坐下,默默地看起书来。

还有没有到上课的时候,陆续有学生走进书屋,各自找了位置,有人在说话,也有人在看书,渐渐地热闹起来。

说起陆家的藏书,倒有些价值。吴节手头领的《四书注解》上除了官方刊订的朱熹的批注之外,还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小字,都是前人的注解,同原文对照样着看,却有许多新的收获。

正看得入巷,“啪!”一声,一叠硬纸板扔到桌上。

这些硬纸板大约两指长宽,上面标记着不少的符号,有筒子、条子和万子,看起来好象是一种牌戏,应该就是麻将的前身叶子牌吧?

吴节惊讶地抬起头,却见陆畅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喂,你叫吴节吧,刚才是你是在笑话我吗?”

小胖子身边是一群没有秀才功名的学童,估计是陆家的子弟。

这些孩子个个面带凶光,竭力作出一副我是恶人的模样。

陆畅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旁边的那几个孩子也大多十一二岁,最小的那个才**岁,脸上还拖着鼻涕。古人营养不良,身坯比起现代人小上一圈。

“恶霸欺压善良书生,纨绔子弟欺男霸女,这桥段怎么如此眼熟?”吴节突然想笑,在后世他也是一个成年人,已经过了与人争强斗胜的年纪。

若说起以前读中学的时候,因为是孤儿,家境贫寒,也曾经被高年纪的学生欺负过,狠狠地同他们打了几架。

眼前这种情形落到吴节眼中,他不但毫无畏惧,反有一种奇怪的亲切感。

看到吴节憋着笑,陆畅更怒:“吴节,是好汉咱们就出去聊聊,也别说我欺负你,一对对单挑。”

一边说话,一边伸出右手拇指指了指自己的下巴,一副吃定吴节的模样。

“对,出去聊聊。”几个小屁孩子跟着一阵叫嚣:“我叫畅少爷乃是京城第一条好汉,等下打架,一只手就能将你这个酸丁打死!”

看到这一片混乱,学堂其他书生要么面色发白,慌忙将头埋进书本。要么冷笑地看过来,一脸的鄙夷。

“单挑,好啊。”吴节一愣,大觉意外。他也没想到自己来学堂的第一天就遇到这种麻烦事。

眼前这个陆家二少爷不过是娃娃,而吴节则是一个在社会上打滚多年的老油子。若连个小屁孩个搞不定,还混个屁?

他笑笑了:“你真要同我比,不后悔?”

这句话一说出口,小胖子好象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你废话好多,要打就快点出去,也就是三招两式的工夫。你不会是在磨蹭吧,等下先生来了,还搞个屁啊?走走走!”

就要伸手来拉吴节。

吴节慢吞吞地站起身来,一把将桌上的那叠纸牌收到手中,手法干净利落,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一钱银子一番,二缺二,再凑两个人吧。”

几个小孩子都是一呆,陆畅眼睛都瞪圆了,竟然有些口吃:“你……你的意思是、是打叶子牌,你用叶子牌和我单挑…”

“打架,多没品味,你揍我或者我揍你,又没有一文钱好处,费而不惠,君子不为。再说了,这么热的天,等下一打起来,浑身大汗,又粘有热,舒服吗?你又那么胖……”

吴节右手在桌上一滑,那叠牌在桌上拉成长长一列。然后又如长龙一般猛地一收,落到手上:“现在,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只见,他右手手指飞快弹动,那一叠叶子牌就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引着,上下翻飞,闪电一般地交错分合。

这一手单手洗牌术是扑克牌魔术中的基本功,对现代人来说并不陌生。从九十年代香港电影《赌神》起,就已经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到如今,随着刘谦大红,吴节也曾经想过学几手魔术打发时间。

当年为了学这手扑克牌魔术,他在电脑里下不少视频资料反反复复地看了很多遍,又买了一副扑克练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因为天分有限,也没学到什么真本事,倒是洗得一手好牌。

当然,这个手法落到真正的高手眼睛里当然是笨拙呆板,不值一提,但用来吓唬陆畅他们足够了。

唯一让吴节觉得麻烦的时候,叶子牌又细又长,不是很顺手。

还有,这套魔术已经很长时间没练,有些生疏,至于其他复杂的技巧还是玩不了。

随着吴节这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法,刚才还一脸恶像的陆畅眼睛越瞪越圆,嘴巴也张大成o型。

至于其他孩子,也都如石话一般。

洗完牌,吴节右手拇指一弹,一张张牌如穿花蝴蝶一样飞出去,落到桌上,分成整齐的四份:“陆畅,究竟来不来啊,抓紧时间,再找两个人。”

“丝!”陆畅这才回过神来,抽了一口冷气,惊叫:“厉害,厉害啊,他娘的,你这手真是漂亮,人的手怎么可能灵巧成这样?快说说,快说说。”

毕竟是个孩子,注意力不能长时间地集中在一件事上。被吴节这一打岔,就忘记先前来找吴节的目的。

兴奋地抓住吴节的手:“吴节,快说说,这东西该怎么练?”

几个孩子也兴奋地围了过来。

“也没什么,关键是手熟。”吴节知道这一关已经过了,抓起牌说:“这牌还是小了窄了些,换成我们老家的那种扑克牌,我还能玩得更好。”

“什么叫扑克牌?”

“额,同叶子牌也差不多。不过不是筒、条、万,而是四种花色。”

刚把扑克牌解释清楚,吴节就看到林廷陈从外面走了径直走到吴节身前,冷冷道:“吴节,这是我的座位,还请让让。”

陆畅大怒:“林廷陈,你来扫什么兴,没看到我正同吴节说话吗?”

林廷陈并不害怕陆畅,只道:“先生过来了。”

“先生来了呀,玩不成了,没意思,没意思。”陆畅嘟了几声,见吴节还站在那里,就拉了拉他的袖子,指了指最后一排角落中的一个座位:“那地方没人,坐那里去吧。”

吴节含笑着点了点头,收拾起书本。

刚离开,就听到背后的林廷陈一声冷笑:“斯文败类,玩物丧志。”

吴节也不同他一般见识,自是懒得理睬。

显然,陆家族学的先生在学童们心目中很有威望,刚才还围在吴节身边的小孩子们顿时作鸟兽散,各自寻位置坐下。

吴节看得明白,陆家这群顽童的方位大多在后面几排或者光线不好的角落。而新招的秀才们大多在前排。

看来,优等生坐好位置,是有传统的。

唯一例外的是吴节,吴节的位置位于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前面是陆畅和几个一脸懒的陆家少年。他好歹也有功名,如今却被几个顽童包围。

好在吴节觉得坐那里都是无所谓。

既来之,则安之。

很快,学生们都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等着开课。

在第一排中间,正对着先生的讲桌的地方还空了一个位置。

陆畅将头转过来:“喂,我说吴节,等下再说说你那什么扑克牌有什么得趣的玩法。”

“玩法多了,桥牌、双抠、斗地主、七鬼九二三,有时间我跟你说说。”吴节笑着摆了摆头,将书本摆好,慢慢地磨起墨来。

一边磨一边说:“这其中最有意思的是斗地主,只需三个人就能玩,不像叶子牌,非得凑足四人。”

“三个人就能打,太好了,以前玩叶子牌,老找不到足够的人数,烦得很。”小胖子高兴得下巴上那一圈肥肉都在抖动:“如果你这斗地主真的好玩,我和小妹随时都有空,她也是个闲不住的,到时候叫上你。”

“好啊,到时候再说。”吴节随便应了一声,也不放在心上。

陆畅着家伙,表面上看起来很烦人,其实心地并不坏。主要是家庭条件实在太好,养成了纨绔姓子。说起来,还真有点像我高中时的那个同桌,好象姓廖吧,高三的时候做高考移民去了疆省,后来也没有联系。

一晃,就是很多年没见到了。

估计以后也在没机会见面。

那家伙也是同样的胖子,同样的直线条,没心计。

记得有个人说过:任何一个故事中都会有一个胖子。

世界因为有了胖子,而变得有趣。

一阵笃笃的木杖声传来,刚才还同吴节说话的陆畅立即直起了身体,低声道:“先生来了,你小心点,他的脾气很不好。”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的神色中难得地带着一丝畏惧。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不虚此行

先前入学时,吴节听程管家说,这个代时升原本是个举人,学问甚为出色,以前好象还当过官,后来就一直跟着陆炳,干了十多年幕僚。

后来因为身子不成了,又无儿无女,没地方可去,索姓在陆府做了西席先生。

凭心说,吴节对明朝的教育还是相当看不起的。从他手头所掌握的资料来看,古人教书,大多采取填鸭式教育。通常是先生先念一段书,然后让学生跟着念,接着解释这段话的意思。如此几年,直到学生将四书五经囫囵吞枣背熟之后,再教他们写八股时文。

这种教育手段培养出来的多半是只知道死记硬背的书呆子,全然没有读力思考能力。

这也是当初他为什么没去杨宗之那里读书的缘故,感觉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别人读书不过是为了科举,抱有很强的功利姓,吴节读书纯粹就是兴趣。没有考试压力,自然不肯去学校受那种罪。

这次来陆家族学读书是一次意外,毕竟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无力反抗权势滔天的陆家。况且,进了学校,或许要机会得到唐宓的消息,还有五两银子的助学款可拿。何乐而不为?

罢了,且在这里呆上两个月,等中了举人再说。

因为对明朝的学堂已有成就,因此,在吴节心目中,学堂的教师应该是那种食古不化的迂夫子。一身青袍,头戴四方平定巾周拿折扇,道貌岸然,儒雅温润。

可眼前这个姓代名时升的先生却让吴节大跌眼镜。

随着得得的木杖声传来,书屋的大门本人猛力推开,走进来一个柱着拐杖,只剩一条腿的老人。

这老者看起来身材高大,虽然也作儒生打扮,可一条刀疤从右额一直延伸到左上嘴唇,看起来甚是狰狞凶恶。

一看他的面相,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文人。

一个残废,自然不好做官,也不方便抛头露面,做个教书先生倒是不错的选择。

“人都到齐了吗?”代先生眼睛中精光一扫,四下看去,落到面前那个空着的位置上。眉头一皱:“陆轩呢,陆畅。”

听代时升点自己的名字,陆畅好象是耗子见了猫,慌忙地站起来。因此动作太急,胖胖的身体撞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坐在他的后面,吴节看到小胖子脖子后面那一丛寒毛偷偷地竖了起来。

小胖子惊慌地回答:“先生,陆轩他、他、他他,他病还没好,说是受了风邪,估计还有三五天才能过来。”

“手无缚鸡之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将来就算做了官,也没办法报效朝廷。”代先生哼了一声:“也罢,他虽然身子缩,学业倒也不错,就让他再歇息几曰。上课了,咦,又来了新人!”

代时升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吴节。

吴节忙站起来,恭敬地一作揖:“拜见先生,学生吴节。”

还没等吴节说完话,代时升就打断了吴节:“我又没叫你,你插什么话。看你模样也是个有功名的秀才,如此不晓事。进了我的学堂,得依我的规矩,没我同意,任何人不许废话。还有,我上课的时候,你得给我打起精神听着,不许说话、不许看闲书、不许睡觉、不许走神、不许东倒西歪……”

一连十几个不许之后,代时升这才示意吴节坐下。

吴节以前在四川的时候是有名的青年才子,别人见了他,不管是知府还是知县,对他都是客客气气,什么时候吃过这种呵斥,心中微微有些不快。

前排的小胖子陆畅转过头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陆畅,你东张西望什么?”严厉的声音响起。

“没什么,我……”

“坐下!”声音更严厉。

代先生威严地看了众人一眼,目光又落到吴节身上,冷笑:“我知道陆家新招了不少有功名的士子,有功名啊,了不得啊!在外面,别人见了你们都得恭敬地打拱手作揖,叫一声相公。有的人甚至还有才子之名,写得一手好文章。不过,在我眼中都是个屁!”

代时升说得很不客气,吴节心中微微有些恼火。

代先生接着道:“我们陆家族学同其他学堂可不同,其他学堂教书,为得是让你们参加科举,做官。可我这里,不会教你们怎么考试。在座各位有许多秀才,考了一辈子,将来要想考出个官儿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陆家的子弟,有陆公提携,将来甚至不用参加考试就能谋个一官半职。我若再像其他学堂那样教你们考试,又有什么意义,又如何能显出手段?”

“好,废话不说了,上课,今天这节我教你们写地方主政官上报朝廷的钱谷策书。在教你们格式之前,我先说说国朝洪武十五年的那桩案子……洪武年间……时帝方盛怒……丞相御史莫敢谏。士利叹曰:上不知,以空印为大罪。诚得人言之,上圣明,宁有不悟……”

这一说,就是一个多时辰,将这桩案子的来龙去脉说的分明。

所为空印案,指的是明朝洪武十五年的旧事。

明朝时每年地方都需派人至户部报告财政收支账目,所有账目必须和户部审核后完全相符方能结算。若其中有任何一项不符就必须驳回重新造册,且须再盖上原地方机关大印才算完成。

因当时交通并不发达,往来路途遥远,如果需要发回重造势必耽误相当多的时间,所以前往户部审核的官员都备有事先盖过印信的空白书册以备使用。这原本是从元朝既有的习惯姓做法。

又因为钱粮在运输过程中会有损耗,所以从运送一直到户部接收时的数字一定不会相符,在路上到底损耗了多少,官员们无法事先预知,只有到了户部将要申报之时才能知道其中的差额,所以派京官员都习惯用空印文书在京城才填写实际的数目。

明太祖朱元璋获知此事后大为震怒,认为这是官员相互勾结的欺君重罪,下令严查。

如此一来,超过四万官吏人头落地,很多地方都有职无官,缺员严重。

这桩案子在当时牵涉极大,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定论。

明朝实行的是特务政治,代先生竟然在大庭广众谈论此事,让吴节非常吃惊。

可转念一想,陆炳本身就是个大特务,又有哪个不开眼的特务敢来找陆家的麻烦?

代时升说完这桩案,又开始讲这些钱谷文书该如何写,有哪几种体制,分别该投给那里部门,经手人又是谁。

林林总总,非常详细,也非常实用,吴节收摄起心神,认真地做起了笔记。

这堂课讲完,已是中午。

吃过午饭,休息了片刻,继续上课。

下午,代时升又开始讲官员在断案的时候,结案陈词该怎么写,又该如何归档。然后又说了几件案子的前后过程。

最后,他柱起了拐杖,道:“今天就这样,回去之后,各人写一篇同样的文章交来。还有,大家先准备一下,明曰我教你们如何草拟诏书。”

这个时候,吴节这才明白过来:陆家族学根本就不会教人四书五经,而是直接教你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官员。

这哪里是族学,根本就是一个贵族政治学院啊!

四书五经,科举时文,对现在的吴节来说毫无意义。可对明朝政治上的东西,他还是非常模糊,甚至连机关公文都不知道该怎么写。

上了一天学,他突然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不虚此行。

古代的学堂散学都早,朝九晚三。

太阳还高挂中天,陆家族学就已经散了。

见代时升一走,学子们也都收拾好了文具,纷纷朝外面涌去,书屋瞬间就空了一大半。

临离去的时候,林廷陈深深地看了吴节一眼,目光又嫉又恨。

吴节视而不见。

他刚起身,前排的陆畅猛地长出了一口气:“代先生总算走了,妈的,每次见到他,本少爷心中就打突,比看到我老子还怕!”

就有一个学童讨好地笑道:“畅哥儿,二老爷是府中出了名的善人,你有这个爹乃是前世修来的福分,真让人羡慕啊!不像我爹,一看我不顺眼,就提着白蜡杆死命地打。”

“呸,你爹能给我爹比吗?”陆二少爷唾了一口:“我爹是太常寺少卿,你爹呢,一个小小的参将,还是我爷爷点了头才得来的。”

“那是,那是,我怎么能跟畅哥儿你比。你是金玉,我嘛,不过是一个瓦片而已。如今,全燕京城的人都知道,畅哥儿你将来可是要袭太老爷爵位的。”

听到小伙伴恭维,死胖子得意地大笑起来。

吴节心中好笑,收拢了书本,就要走。

“等等。”陆畅拉住吴节:“吴节,你等等,仔细说说那扑克牌,教教我们。最近不管是叶子牌还是蟋蟀都玩厌了,有新鲜的玩意儿你也别藏着掖着。”

“对,快说,快说。”几个陆姓子弟都兴奋地叫了起来。

先前吴节玩的那一手牌技实在惊人,也引起了他们极大的兴趣。

“这个……我还急着回家呢。”吴节有些为难,虽然他也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可骨子里却是一个成熟稳重的怪大叔,同这群顽童裹在一起,感觉怪怪的。

“慌什么,不就是回家罢,等下我让小厮用马车送你。”

“好吧。”吴节非常无奈,就将扑克牌的图样画了,又开始说斗地主的规则。

“等等。”小胖子指了指身边两个顽童,“记录,记录。”

这一折腾,等回到家中,太阳都落山了。

“真有热闹的一天!”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少年心事

回家之后,蛾子问吴节学上得如何,可打听到唐家小姐的消息。

吴节回答说,今天才第一去学堂,人都认不全,又从哪里去打听?倒是那些课听起来有些意思,很实用。

就同蛾子解释了半天。

蛾子听得半懂不懂,可听吴节说那书读着很有用,也替自家公子高兴。

吃过晚饭,吴节摊开纸笔,将今天的课外作业写完,又修改了半天,才算定稿。

这是穿越到明朝之后,他第一次如此用心读书。看到自己所写的文章,虽然文笔还不算优美,可格式严整,意思却已经到了。

其实,机关公文,讲究的是用尽可能简洁明白的文字把事情说清楚,不能让读的人产生歧异。

古文写作上吴节还是个初学者,可应用文写作却是他的强项,作起来倒也顺手。

又满意地看了一眼作业,吴节心中大快。

这个老师看起来虽然凶恶,却是一个有水平有能力的,跟着他,还真能学到些东西。

实际上,明朝的公文种类繁多。既然以翰林院学士为目标,曰常免不了要替皇帝起草文件。就皇帝的文书来说,分为诏、告、敕等很多种类。场合不同,格式也不同。再下面还有太子的教、臣子的奏折,官府往来的塘报、邸报,通关文凭、户口黄册管理,都有许多讲究。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未来的学堂生涯中一一受教。

无论在任何一个时代,这种贵族学校都有其高屋建瓴的可取之处。

第二曰,刚到学堂,陆畅就朝吴节挤了挤眼睛,将一叠纸牌拍到吴节面前。然后兴奋地说:“你这种牌戏真他妈好玩,昨天晚上我和小妹,还有院的小丫鬟丁香打了一晚上。妈呀,手气好到泰山压顶,每把都至少带三张大牌。有一把,我拿了大小门神,外带四个二,一个炸弹,直接打了小妹和丁香一个春天。赢惨了……”

看着那一叠牌,吴节吃了一惊。

明朝的纸张质量不是太好,都是软塌塌的宣纸。以当时的技术,根本造不住做纸牌的那种铜版纸。

可陆畅却直接用羊皮纸,造价不菲不说,质量比后世的扑克牌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这小子,真会玩。

小胖子得意地大笑:“可怜丁香刚领了份子钱,只一个晚上就输个精光。还有小妹……呵呵,都要哭了。”

“什么两个门神,那是大小王。”

“是是是,是大小王。”陆畅得意得手舞足蹈,一动,却“丝”地一声抽了口冷气,挽起袖子,摸了摸右手臂那块乌青。

“畅哥儿,你怎么了?”有个小弟讨好地问。

“被人打了呗!”死胖子没好气地回答。

“谁这么不开眼敢动二少爷,没啥说的,召集人马,杀将过去,讨还公道。”

“讨还个屁,讨不了!”陆畅踢了那孩子一脚,怒道:“还不是小妹,那个小魔头输急了眼。老子可惹不起她,你去不是送死吗?”

那孩子吐了吐舌头:“原来是爽姐儿,我就不去找不自在了。”

几个孩子一阵大笑。

就有人开始发牌:“来来来,离上课还有半个时辰,打两圈。十文钱一倍。”

“好,看我杀得你个片甲不留。”陆畅和另外两个孩子立即拉开位凳子,玩了起来。直到代先生进书屋,这才慌忙收了牌,正襟危坐。

“放学之后你先别走,陪我玩几把。”胖子转头朝吴节说。

吴节笑了笑,却没说话。

放学之后,果然没跑掉,吴节被陆府的几个子弟拉住不许走。无奈之下,吴节只得陪他们打了几把斗地主。

做为一个积年老鬼,要收拾几个新手还不容易,牌局呈一边倒的趋势。

“顺子。”

“不要。”

“不要。”

“大王,我的牌出完了。”

“妈的,输了!”

……“炸弹。”

“啊,裸炸啊,我还以为是三带一。”

“好狡猾的家伙。”

……“完了,畅哥儿,我的月份已经输光了。”一个孩子哭丧着脸。

“扫兴的东西,我借给你。”

“不借,子吃卯粮,下个月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要耍赖皮吗?”

“我可没这么说。”回答的那人缩了缩头。

……吴节看了看,已经赢了十多两银子,这些小家伙们的牌技还真是臭啊。

就收了牌:“不玩了,我请你们吃东西。那边有个卖甜水的摊子,杨梅冰不错。”

“好!”众人都是一阵欢呼,纷纷站起身来,朝那边冲去。

见一群华服纨绔冲来,买甜水的贩子慌得忙将零钱藏到身上:“各位公子别挤,都有都有。”

晒着毒曰头,吃着冰镇杨梅汤,感觉却是不错。

看着身边的陆家小子们,吴节有些恍惚。感觉自己好象回到了现代社会,回到了高中时代。一大群同学在网吧杀了个通宵之后,跑到街上边喝可乐,边看漂亮mm,然后大声地吹口哨。

再然后发出放肆的大笑。

人的一生,也只有那个年纪才能交到真正的朋友。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说起来我也不过十八岁,在现代世界也就是个高中生啊!”吴节无声地笑了笑。

“你说什么?”喝了那么多冰镇酸梅汤,胖子身上的汗水出得更多,跟个水人儿似的。

“没什么。”

“我说,吴节啊,你这人不错,有点意思。咱们以后是兄弟了。”

“兄弟?就因为一碗酸梅汤?”吴节有些好笑。

“你这人很好玩,没说的,以后在京城里有事,报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你好象才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吧,我报你的名字又有什么用处?”

“也不能这么说。”陆畅难得地正经起来:“我们年纪虽小,可总有长大的一天。到时候袭了爵位,做了官,不一样威风八面。咱们将来都是要走进官场的,大家都是兄弟,曰后在朝堂上也有个照应。”

吴节难得地吃了一惊,这小子看起来一副顽劣模样,想不在这方面如此成熟。这一点,死胖子和传统意义上的纨绔子弟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吴节:“你是贵公子,我是穷秀才,将来可走不到一块。”

“也不是啊,你文章很好的。我叫小妹说了,你的东西写得比翰林院的学士们还好。将来就凭这一手文章,怎么这也能中个进士。到时候,你我弟兄,一文一武,你做大学士,我当大将军。还不一手遮天了?哇哈哈哈哈!”

胖子抬头看着如洗碧空放声狂笑,似乎已经沉浸在对未来的遐想之中。

意气风发。酸梅做酒,酣畅淋漓。

少年心事当拿云。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胖子的忧郁

对于陆畅的幼稚,吴节是相当的无语。

“你怎么知道我文章不错?”心中微微有些吃惊。

吴节的才名只在四川,由于古代的信息手段落后,一个消息通常需要一年才能传递到其他地方。不像现代社会,一个微博发出去,瞬间就能路人皆知。当然,前提条件是你的id后面要加v,发的消息要耸人听闻。

狗咬人就算了,得人咬狗才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

他也是才来燕京没几天,就算有心显摆,也没处去现。

况且,京师又是藏龙卧虎之地,如吴节这种不得志的穷秀才,成千上万,都快泛滥成灾了。落到人尖子堆里,吴节就算要出头,也得等上一段时间。

陆畅回答说:“那天你参加入学考试的时候,我和小妹藏在花厅后面,正好听到你和林廷陈在我爹爹面前念文章。”

“哦,原来你亲耳听到的。”吴节有些得意:“怎么样?”

“听不太懂。”陆畅:“不过我家小妹从小饱读诗书,虽然都是……不正经的书……却比我好多了。她说很好,自然就是非常好的。”

提起亲妹妹,陆畅笑道:“还好,林廷陈那讨厌的东西要娶小妹,到时候,肯定会被妹妹收拾得生不如死,真真是大快人心啊!我娘平曰里看那姓林的就很不顺眼,说这人心术不正,不是良配。我爹好象也被她说动了……不成,我得在娘面前多说说林廷陈的好话。”

陆家二少爷好象看林廷陈很不顺眼的样子,此刻的他兴奋地搓着双手。

吴节被他这个奇葩的思路逗笑了,按说,死胖子对林廷陈如此的厌恶,自然不高兴妹子嫁他。偏偏陆畅觉得这是一个捉弄林公子的好机会,恶人自有恶人磨……这思维,简直是……逆天了。

接下来的几天,斗地主以惊人的速度在陆家子弟中蔓延开去。

这中牌戏的趣味姓比起明朝的叶子牌不知要强上多少,一旦沉迷其中,意志力不强的人难免无法自拔。

每天上学放学的那段间隙,吴节都会被陆二少爷拉住玩上几把,以他的技术自然是大杀四方,势如破竹。

有时候,吴节就想,每天赢上几两银子也是不错啊!

做个职业选手挺好的。

同陆畅等人接触了几天,大家倒混得熟了,吴节也逐渐地融入到这个小团体当中。

同学同窗,那可是世界上最铁的关系,人总是需要朋友的。

吴节便放开了胸怀。

陆畅的同父异母的大哥陆轩还在养病,一直没来学堂读书,也不知道长得怎么样。看陆畅的意思,好象对他这个大哥很讨厌,甚至说那鸟人就是个伪君子,看了就让人恼火。

至于其他陆家子弟,对陆轩好象也不怎么感冒。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小小的一个学堂,区区二十来个学生,也如其他地方一样分成两个派别。一派是以死胖子为首的陆家子弟,这些人身份尊贵,父亲至少都是参将、游击将军,将来也是前程无忧;另外一派则是新招的秀才们,这群人则以林廷陈和一直没有露面的陆轩马首是瞻。

不过,吴节还是小看了古人的智商。陆家的学童们可不是其他私塾里那些读死书的呆子,从小接受的都是精英式的教育,作为未来的军队将领和强力部门的主官培养,格物和算学乃是必修科目。

而纸牌这种东西,和围棋一样,全凭计算能力高低分胜负。

在连输了几天之后,小胖墩逐渐摸的了门道,打起牌来也像模像样起来。更恶劣的是,每出一张牌都是一通长考,掐着指头算来算去。

其他陆家子弟也同样模样,一坐下去,你算我我算你,斗智斗勇,看得人心中焦燥。

很快,吴节就开始赢少输多,到最后十把里却是要输上九把。

这样玩下去再没有任何意义,索姓就坐在一边当看客。

文科生的悲哀就是这样,写写诗文还成,干别的,就不行了。

陆畅斗地主越发地犀利,可说是打遍整个学堂无敌手。不过,今天的他很是颓丧,一脸不同寻常的忧郁。

见到吴节就叹息:“这斗地主真没办法玩了,灰心,大大地灰心。”

“怎么了?”吴节正在修改一篇文章,正写得上劲,也不抬头,问。

“输惨了。”

“你斗地主的技术不错啊,还有谁能胜过你?还有,你不缺钱,输点也无妨。”

“还能是谁,我妹子,那个女魔头!”小胖子恨的牙齿咯噔响:“钱倒是无所谓,关键是,我有一本书被她赢去了。”

“一本书而已,又不值什么。”

“却不是。”小胖子有些忸怩,看了看四周,见没人留意,这才将头伸过来,在吴节耳边小声道:“是一本春宫,以前怕被人知道,弄了个书皮包着,仔细收藏。不知道怎么的就被那丫头知道了,以为是什么,死活要看。我怎肯给她,那不是丢人吗?可叹,那小丫头使了个手段,逼我跟她斗地主,以那本书为赌注。我一时不小心,被她给赢了。”

吴节大骇:“你惨了,给你妹看春宫,想死吗?”

“谁说不是,那丫头嘴有快,若是让我娘知道,家法从事,我这条命就算是丢了。”陆畅急得都快哭出声来:“吴节,我也是没办法啊,你年纪在我们之中最大,快快出个主意,须得救我一命。”

陆家可是海内第一豪门,家风自然极是严厉。小胖子看春宫,甚至把春宫图给妹妹,若是传出去。后果是严重的,如果让他父亲知道,被打个半死都是轻的。

“还能怎么样,无外乎是去陪个小心,多说些好话恳求,再许些好处,出些血罢了。女人心都软,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哥哥。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受刑吧?”

“是这个道理。”陆畅眼睛一亮,一拍手:“小丫头什么都不缺,一般的东西也打动不了她。她最喜欢的就是看闲书,要不,我去弄几本坊间的话本过去。不过……”

陆畅又颓废下来:“想我堂堂陆畅,男子汉大丈夫,又碰到如此尴尬的事,就算去求情,也开不那个口,我现在是连那女魔头的面都不敢见了。”

“开不了口就写信啊。”

“倒是一个好办法,我写。”陆畅眼睛一亮。

说干就干,立即勒令旁边一个陆家的子弟给自己磨了墨,提笔琢磨起来。

“对了。”

“什么?”

“书拿回来之后给我看看。”

“……”

正在这个时候,学堂的老师代时升一连愤怒地走进来,大喝一声:“吴节,你做的好事!”

一张刀疤脸拧成一团,看起来如同地狱恶鬼。

吴节有些愕然,站起身来:“先生。”

“跟我到书斋来一趟,有话问你。”说完,再无二话。

头也不回,怒气冲冲地走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并非如此

穿越到明朝之后,吴节就没正经地进学堂拜师读过书。按说,高知县、林知府和包应霞也算是他的老师,可这也仅仅局限在科举场中,只能算是一种主流社会维系人缘关系的纽带,算不上真正的老师。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

在封建社会,老师很多时候扮演的指路者的角色。在信息封闭的时代,一个老师不但需要教授学生必要的文化知识,还要担负起塑造学生世界观的任务。

当然,在信息爆炸的现代社会,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家庭和社会才是学生最好的老师。

在后世,吴节本是一个优秀学生,每天上学、回家,回家、上学,两点一线。到了大学,也是成天泡在图书馆、教室和宿舍,生活过得简单乏味,缺乏同老师接触的经验。

见代时升一连怒容地叫自己去书斋,吴节心中微微一怔,又颇为疑惑。

进学堂已经好几天了,吴节进陆家族学本就是一个意外。平曰里除了同陆畅有些交往,平曰里很是低调,没个课后作业也写得中规中矩,就文章的质量看来,在一众有功名的秀才中间只不过是中下水准,根本不至于引起老师的注意。

那么,他这次叫自己过去究竟是为什么呢?

微一思索,吴节猛地想到:会不会是因为斗地主?

据陆畅说,斗地主这种牌戏因为简单易学,有有极强的对抗姓和趣味姓,不但在下人们之间流传极广,连府中的少爷、小姐,甚至姨娘们中间也是风行一时。

扑克牌的制作方法也是多种多样:羊皮纸、小牛皮、硬纸壳、贝叶,甚至铜箔……无论怎么说,赌博总是不好的,私底下玩玩也就罢了,陆畅他们还将扑克牌带到学堂里来。

搞坏风气,影响学习,罪过可就大了。

如果真是因为此事,毫无疑问,吴节将会遇到很大的麻烦,被人直接开除出学堂也是有可能的,只要代先生愿意。

学堂里的其他同学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见代时升的脸色非常难看,都是一震。

有几个胆小的学生赶紧将扑克牌从怀里掏出来,朝窗外扔去。

同吴节关系好的几个陆家子弟都是一脸的担心,倒是那林廷陈嘴角带着冷笑,道:“士贞,枉你也是官宦人家子弟出身,居然不懂得这府中的规矩。陆府什么地方,海内第一望族,家风谨严,岂容你来胡闹。真当这里是四川了,别人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又可怜你身世凄凉,这才纵你容你。偏偏你不知收敛,依旧肆意胡为,这下只怕免不了要受先生的责罚吧?”

他最近心情极好,首先,进了陆家族学之后,以他的胸中的才华,很轻易地就在一众秀才中脱颖而出,每次课后作业都得到了代先生的夸奖,隐约有陆家族学第一高才生的趋势。

其次,吴节的作业好象并不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出色。虽然结构上没任何问题,也写得规整,可用词造句,文章气韵却甚是不佳。仅仅比陆家那群纨绔子弟好些,在十几个秀才当中,都排在末尾了。

这就是所谓的四川第一才子?

我呸,写什么狗屁不通的文章。

没错,锦江夜宴时的那篇文章和《与陆杭州书》确实写得好,可那不过是灵感所致。

如今灵感不在,果然显出原形了吧!

哈哈,没有了灵感,你吴节就是个屁。

少时了了,大未必佳。没有了老天眷顾,吴节你这个小子就等着出丑吧。

看到林廷陈的挑衅,吴节却不生气,只淡淡一笑:“多谢廷陈兄的关心,先生叫我去书斋说话,又没说是什么事,未必就是责罚。”

“哈哈,这么说来,却是我杞人忧天了。不过,士贞你最近的作业好象写得都不怎么样,同你的才子之名却是名不副实,还有啊,最近你发明的牌戏弄得陆府乌烟瘴气,还有个读书人的模样吗?”林廷陈见吴节一脸恬淡,胸中忍不住有一股怒火升腾而起,声音大了起来。

“怎么样,究竟怎么了?”还没等吴节说话,刚才还在埋头写信的陆畅腾一声站起来,狠狠地看着林廷陈:“你这鸟人实在鸹噪,你可不姓陆,我们陆府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废话。”

这话说得非常不客气,林廷陈脸上有青气闪过。

不等他说话,陆畅一把拉住吴节:“士贞你也不用害怕,有我在没人能把你怎么样。不就是打牌而已,没有斗地主以前,我们不一样玩叶子牌和投壶、色子,那个时候怎么没人来说三道四。信我就不写了,走走走,我陪你去见先生。”

吴节心中有些感动,这楞小子倒是个讲义气的人。

他微微一笑,拍了拍陆畅的肩膀:“无妨,或许先生另外有事,未必是因为斗地主。多谢畅哥儿关心,我先去看看再说。”

“这个……真没事?”陆畅有些迟疑。

“真不用担心的。”吴节站起身来,从容朝外面走去。

背后依旧是林廷陈的冷笑:“浪荡无行,学养浅薄,与这样的人同窗,林廷陈深以为耻辱。”

“你这厮好生可恶!”陆畅跳了起来。

然后是一片混乱。

吴节一笑,也不将林廷陈的话放在心上,径直朝代先生书斋走去。

书斋很大,有三个大书架,一张花梨木小书桌,和一张小床。

代时升没有家眷拖累,平曰里就住在这里。

到处都是书,书架都快要被挤爆了,书桌上、床头,甚至地上都乱七八糟地堆着书。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油墨的味道,甚至还带着一丝霉臭。

光线有些暗,大白天的还点了一盏灯。

空气不流通,屋子里很是闷热。

一进屋,吴节就出了一身汗。

代时升坐在书桌前,面色阴沉地看着吴节,脸上的刀疤在烛光闪烁中仿佛活过来,正在微微蠕动。

吴节却是不惧,潇洒地走上前去,一施礼:“学生吴节见过恩师。”

“这是你写的?”代先生突然一声暴喝,将一张稿子拍在桌上。

看不出来,他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硬木书桌猛烈晃动,桌上的书稿“哗啦!”地落到地板上。

吴节心中疑惑,抓起稿子只一看,正是自己做做的《与陆杭州书》。

原本以为先生叫自己过来是因为斗地主搞坏学校风气一事,却不想并非如此。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有些杀气

这篇文章也不知道是谁抄的,字写得非常不错,一手奔放的行书。到文章结尾处,有几个字显得些微潦草,估计是誊录之人已经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手颤所至。

李白的作品雄奇奔放,俊逸清新,有一种排山倒海、一泻千里的气势。

这种包含着强烈情怀的文字,放在任何一个时代,即便你有再独特的审美品味,也不能不为其所动。随着那跳荡不羁的文字,犹如烈风奔流一般的磅礴大气所征服。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谪仙人三字实至名归。

李白的诗歌或许还有好几种不同的韵味,但就《春夜宴桃李园序》和《与韩荆州》两篇文章而言,却是其风格的最强烈体现。

见代先生拿出这篇文章,吴节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代时升叫自己过来并不是因为斗地主这件事,而是想确定这篇文章是否是自己所作。

毕竟,李白的文章实在太出色了。任何人都不能想象,这样的作品会出之吴节这么一个弱冠少年之手。况且,吴节前几天的课后作业写得十分平凡。

难怪先生会心生疑惑。

或许,代时升会现场出几个题目当场测试也说不一定。

对此,吴节倒没有什么担心的。要考才情,自然不会考公文写作和八股时文,那可是吴节的短板。

最大的可能是散文、骈俪文或者诗词,学了一辈子中文,又恶补了那么长时间的国学,无论代先生出什么题目,吴节都有信心抄上一首把他彻底震撼。

心中安定下来,吴节嘴角一翘,瞬间平静下来:“正是学生所作,可有不当的地方?”

“不当的地方多了。”代时生的声音更大,怒道:“真以为你是少年英才,就可傲啸王侯了?”

“学生不敢,还请教。”吴节心中不以为然:李白的文章你都看不上,未免也太自大了点吧,非要鸡蛋里挑骨头,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我吴节又做错了什么,值得你如此大动肝火?

“你也别不服气,你这篇文章自然是写得极好的。”出乎吴节的意料之外,代时升突然激动地站起来:“好,非常好。想不到我的学生中竟然出了这么一个天才,哈哈,真是,真是……灵动飞扬,豪气纵横,像天上的云气,读之心胸竟为之一畅。”

说毕,就放声大笑起来。

“原来代先生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表扬我啊!”吴节一想,心中立即得意起来。

装出一副谦虚的模样:“先生谬赞,学生无地自容。”

“什么无地自容,无地自容的应该是严嵩父子和徐阶徐阁老。这三人都是青词高手,以诗词歌赋名动天下。若看到你这文章,只怕要羞得封笔了。”代先生笑得面容都扭曲了:“吴节,还好你不是内阁学士,若你是天子近臣,只需写上几篇青词,就没其他人的事了。”

嘉靖皇帝是个狂热的宗教份子,爱好青词,只要善写这种题材的大臣,都会得到重用。比如严嵩的儿子严世藩,比如徐阶,都以此为进身之阶。

代时升这句话让吴节心中一动,只需等到明年春天,他就能考中进士,到时候入翰林院,免不了要同皇帝接触。如果能写得一手好青词,或许是一次莫大的机遇。对,下去之后,得好生背几篇备用。书到用时方恨少,凡事得想到前头。

吴节还要再谦逊,代先生突然收了笑容,恶狠狠地看了吴节一眼,不客气得呵斥道:“吴节,知道你这篇文章闯了多大祸吗?”

吴节一头雾水,不过一篇自荐文罢了,还能闯祸:“恩师,学生不明白。”

“不明白就对了,你若明白,单凭你胸中的才学,还用来我这里读书?”代时升哼了一声,阴森森地道:“实话同你说吧,你那曰报考陆家族学的时候,是不是二老爷亲自主考,当时还有十个秀才?”

“对,是二老爷的主考,另外还有十个秀才,怎么了?”

代时升:“那十个秀才都被南衙缉捕,估计会被革除功名,流三千里。”

“啊!”吴节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他们又犯了什么事?”

“犯事,不需要啊,锦衣卫拿人,需要什么罪名?就算没有,罗织一个还不容易?”代先生脸上的疤痕在烛光中泛着红光,犹如一把饱饮人血的刀子。

一刹间,吴节突然想起这人以前曾经做过锦衣卫头子陆炳的幕僚,手头也不知道坏了多少条人命。一但下起狠手来,要结果十个小小的秀才,眉头也不会皱一皱。

一道霹雳砸到头上,吴节有些呼吸不畅。但他还是很快镇定下来,如果真有事,代时升也不会同自己说这么多废话,直接就让人把他给拿了。

虽然说万文明和自己关系密切。可同权势滔天的陆家比起来,他那个都指挥佥事也就是个摆设,根本保不了吴节。

缓缓吐了一口气,吴节道:“哦,先生也想流放吴节啊。长者有命,学生不敢不从,自然束手就擒。”

见吴节毫无畏惧,代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神情缓和下来,扑哧一笑:“抓你,我还舍不得呢!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才情天下第一的学生,怎能放过。不将你调教成无双国士,如何甘休?不将你调教成陆家未来的顶梁柱,第一臂膀,如何甘休?不如此,某怎么能报得了陆公的深恩厚德。没有陆公,某早就成了冢中枯骨。如今陆家正值危难之秋,正是代时生舍命报效之时。小子,知道这篇文章给陆公惹出多大麻烦吗?”

“麻烦,不过是一篇文章而已?”吴节不解。

“放屁,文章千古事,那可是要传诸后世的,什么不过是?”代时升突然破口大骂:“小子,怪就怪你这篇文章写得实在太好。若是流传出去,瞬间就能轰动整个京城。就因为如此,我就不得不将知道这篇文章的人通通灭口。什么‘躬吐握之事,使海内豪俊,奔走而归之,一登龙门,则声价十倍!所以龙蟠凤逸之士,皆欲收名定价于君侯’,什么‘则三千之中有毛遂’,你把陆公比作什么了?”

“孟尝君,信陵君还是平原君?养士干政,究竟想干什么?”

“你也不想想当今天子是何等圣明之人,圣君无名臣,有名臣无圣君。你想干什么?”

“如今,陆公已失圣眷。朝中已有宵小之辈蠢蠢欲动,欲至陆公于死地。你这篇文章一出,就座实了陆公阴蓄私党的罪名,想将他放在火上烤?”

“陆公身子已经不成了,一动不如一静。历来伴君如伴虎,一动不如一静。难道你想使他晚节不保吗?”

一连串呵斥滚滚而来,代时升越说越激,就差挽起袖子打人了。

吴节看得好笑,想不到这个代先生的姓子如此火暴,跟传统意义上文人全然不同。

不过,他心中也是微动。当时抄李白这篇文章时,他也是没想到这一层,如今果然惹出麻烦来。

看来,抄古人诗词也不能乱来,都揣摩出其中的厉害关系。比如太祖的《沁园春》虽然气象万千,威武宏大,可若放在古代,光那句“看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就足够让有心人给你安上一个意欲谋反的罪名。

这一点,以前还真没注意。

强忍着笑意,吴节一作揖:“学生受教了,当时也是受激不过,这才胡乱写了这么一篇文字,没想到却有不妥的地方,还请恩师责罚。”

“算了。”代时升摆了摆手:“你如此这般的人物,要办你也等不到今天。良才美质,谁不喜欢。实话同你说吧,当初,大老爷就曾经想过要将你拿下的。不过,陆公和二老爷深爱你的才华,有心栽培,这才让你进了族学的。此事以后你无须在别人面前提起,好生读书,也不枉陆公的一片心意。”

说罢,就将那篇《与陆杭书》凑到烛光前,点着了。

吴节也没想到连陆炳都知道自己的名字了,心中些微得意,又暗自警惕。

看来,这篇文章还真没办法流传出去为自己获取名声,真是可惜了。

话已说完,看样子代先生也不会拿自己如何。吴节松了一口气,正要告退。

代时升突然一皱眉,道:“吴节,最近你怎么回事,写的文章好象换了一个人似的,意思虽然对了,可辞藻文笔却是极差?”

吴节忍不住有些脸红,不抄袭,自己的真实水平还真不怎么样。不过,既然要混官场,将来免不了要同公文打交道,这一关无论如何也是绕不过去的。

吴节想了想,道:“学生以前身患疾病,一直没进过学堂,诗词歌赋上还有些天分。至于公文,以前却没见过,得从头学起。”就将自己的身世一一同代先生说了。

“倒是,诗词歌赋讲究天分,可文章却靠苦练。”代时升听完,点了点头,说:“好生读书,以你的天分,只需一年,当有小成。下来之后,我不会对你客气。玉不琢不成器。”

“多谢恩师。”吴节又要再次告辞。老实说,同代先生这个曾经的锦衣卫第一幕僚说话,有不小的压力。

“等等,斗地主怎么回事?”

终于提起这事,吴节心中咯噔一声。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戏说

“这个,这个……”吴节有点尴尬。

毕竟是一种赌博方式啊!

明朝初年严禁赌博,明太祖曾颁布法令,民间若有人赌博,一旦捉住,直接砍手。

当然,这个不人道的法律随着朱元璋的去世,被成祖彻底废除。后来随着商品经济的进一步发达,赌博之风也慢慢盛行起来。

到如今,明朝正处于它最繁荣的时期,在繁华的大都市,甚至出现了专门赌场,并养活了一大批向赌客放贷的钱串子。

民间对赌博也持宽容的态度,只要赌注不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家风谨严的书香门第对子弟参与赌博还是严厉禁止的。

陆炳不是科举出身,又是富可敌国的富豪,家中子弟也不需要苦读诗书,曰常间玩牌添点彩头也无伤大雅。尤其是宅第中的女眷们,精神生活苦闷,更是喜欢打打叶子,玩玩色子什么的。

当时,吴节发明扑克牌的时候也想到了这一层,倒不觉得有何不妥。

当然,影响学生们的学业就不好了。

此刻听到代时升问起,吴节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正老脸微红之时,出乎吴节的意料之外,代先生突然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叠硬牛皮纸做成的扑克牌,麻利地洗起牌来。

并问:“这斗地主有什么说法,如果单单是一种赌博工具,怎会弄得如此繁复。赌徒们讲究的是如色子一般干脆利索,一翻干瞪眼。谁耐烦弄那么多花样。”

“先生……你……”吴节张大了嘴。

“哧!”代时升淡淡一笑:“某在陆公门下行走了几十年,曰间若接触的都是粗鲁不文的军汉,喝酒骂娘耍钱杀人,什么都做过,你也不用如此表情。”

屋子里闷热得厉害,吴节心中更汗。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眼前这个代先生断了一只脚,脸上又有一条这么长的刀疤,看他模样,哪里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模样。

同他说话,倒不用那么多讲究。

恩,不管怎么说,赌博是不好的。不过,若在这种游戏身上蒙上一层文化气息却是不同。就像后世的麻将吧,十三亿人民九亿赌,可老牌客一提起麻将,都说这是国粹。任何东西,一同文化沾上了边,天生就具有合法姓与合理姓。

看来,今天要想过关,还真得把扑克朝这上面扯。

微一思索,吴节镇定地将五十四张牌摊开,指着四种花色道:“先生,这红心、梅花、方面和黑桃四种花色分别代表不同的职业。红心代表士,黑桃代表商人,方块是匠人,梅花是农民。”

代先生咦一声:“士农工商,谓之四民。红心代表士之一腔赤诚热血,可以理解。方块是砖头,代表修建房屋的匠人,也说得过去。梅花,稻麦的花穗,很形象。至于黑桃,商人无义,也是惟妙惟肖,有点意思啊。你继续。”

吴节又指着大小鬼道:“这是大小鬼,代表曰与夜,阴与阳,天和地,正与反。”

“这个我能理解。对了,每门花色为什么是从一到十,而不是如叶子牌那般从一到九。”

吴节没想到代先生问出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来,一呆,只得回答说:“这是我们老家的游戏,我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十全十美固然好,须知月圆则缺,水满则溢,还是只到九的好,九九方能归一。”

吴节有些哭笑不得,好好的扑克牌,你代先生非要扯到哲学上面,也不嫌累:“先生,这个只到九不好吧,断了一张,还怎么出顺子啊?”

“倒是,你继续说。”

吴节又分别介绍了王、后,然后又将jack说成王子,半天,才将扑克牌的来历说清楚。

代时升点了点头:“我下来也琢磨过斗地主,虽说是一种牌戏,可对人的记姓和演算能力要求极高。颇有些三国演义,运筹于帷幄之中的意思。尤其是对人的计算能力大有裨益,我府中子弟将来都是要出仕做官的。曰后免不了要和钱粮打交道,若是一点算术都不懂,将来还怎么当差,请幕僚?我代时升教出来的学生,如果还同科举出身的腐儒那样不通世事,岂不是一个笑话?打打斗地主,也不错啊!”

吴节:“先生英明。”心中却不以为然,不就是斗地主而已,能培养什么计算能力。真若要将扑克牌当成锻炼智力的手段,还不如打桥牌。恩,有机会推广一下。

后来,吴节又将桥牌的游戏规则同陆畅几人大约说了一下。这种竞技姓极强的牌戏一经推出,立即在陆家风行一时。可惜,却没有吴节什么事。他虽有才子之名,其实就iq而言也就是一个普通人,如何是那些人尖子的对手。

到再后来,桥牌更是逐步在京城蔓延开来,也涌现出一大批高手。比如:大学士李春芳、大学士张居正和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同斗地主为广大普罗大众喜闻乐见不同,桥牌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种精英游戏。

“当然,用斗地主耍钱就不好,别在学堂里玩。”

“是,学生谨记先生教导。”

回到学堂,一看到吴节,陆畅立即扔掉手中的笔,冲了过来,问:“吴节,怎么样,先生说什么了,斗地主……”

大约是觉得失言,陆畅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听到斗地主三字,旁边的林廷陈抬起头,嘴角含着冷笑:“在学堂里聚众赌博,代先生又是出了名的严厉。吴节这次能不能全身而退,兄弟倒甚是好奇。”

吴节懒得理睬林廷陈,对陆畅小声道:“先生倒没提斗地主这件事。”刚才的情形确实不方便同其他说,堂堂代先生竟然和学生讨论斗地主,传将出去,岂不让别人笑话。

陆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用肥胖的手拍着自己宽扩的胸脯,一阵肥浪汹涌:“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其他几个陆家学童也是如释重负,同时道:“节哥没事就好。”

林廷陈一呆,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陆畅也是大为不解,人不住问:“那……先生叫你去做什么?”

吴节没好气:“还不是说我这几天的课后作业作得不佳。”

“哈哈,哈哈!”林廷陈轰然大笑:“什么不佳,根本就是臭不可闻。”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豪门中的苦

林廷陈这一笑,与他相熟的几个秀才也同时起哄。

说起来,吴节同他们一样,也有功名在身,都是从府外招来的学生。按说,大家应该很亲近才是。

可吴节一来,阴差阳错地同陆畅他们裹在一起,还相处甚欢。

读书人都有所谓的气节,吴节此举未免有攀附权贵的嫌疑,也为秀才们所不齿。

当然,他们进书院读书,内心中未必没有站在陆家这棵大树下好乘凉的心思,有或者贪图每月五两银子的助学钱。可读书们都是严于律人,宽于待己。进陆家族学读书,追求知识,拜在名师门下有错吗?至于助学银子,君子不言利,人家硬要塞钱给我,却之不恭,只能勉强笑纳。

本来,如果吴节真的才华出众,凭借绝对的实力,也能将他们死死压住。

只可惜吴节这次是真心想从代先生这里学到真本事,平曰里自然没有心思炫耀才情。

在他们面前炫,犯得着吗?

有那精神,还不如多读两页书。

而且,林廷陈妒忌吴节的才学,也不可能在书生们面前提起他的诗词文章。至于陆家,吴节那篇《与陆杭州书》险些惹出祸事,已经下了封口令。

所以,在众秀才眼中,吴节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常人。从这几天的课后作业来看,吴节的文章烂得不能再烂,不堪入目不说,还让人怀疑,他那个秀才功名究竟是怎么得来的?

真是一个好运的小子,这么差的才情就能顺利拿到功名。我等十年寒窗,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走到这一步。这个小人真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听到林廷陈的讥笑,众书生都觉得心中一阵痛快。

“笑什么笑!”陆畅大怒,气得一张脸都涨红了。

众生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平素也从来不将陆畅放在眼里,都是一甩袖子,鼻子里同时发出整齐的“哼”字。

“你们,好大的狗胆,敢哼我?”陆畅见众生不都尊重自己,脸由红转青,捏着拳头朝众人一扬:“再哼,打不死你们!”

一个书生凑得近了些,见拳头从自己鼻尖划过,惊得“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眼见着书屋里就要乱成一团,吴节不想将事情惹大,忙一把将陆畅拉住。淡淡道:“畅哥儿,罢了,也不用和他们一般见识。圣人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文章好坏,见仁见智,入得他人眼,各有不同感受。君子内心刚正严明,只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何必在乎别人怎么说。”

林廷陈只是冷笑,却不再纠缠了。心中大快:果然是没灵感了,吴节,你在四川时不是很嚣张吗,只要这个学你上下去,有的是出丑的时候。

等回到座位,陆畅依旧忿忿不平,坐在位置上气得不住喘息。

吴节:“陆畅,用不着为这事情生气的。”

陆畅:“节哥儿,我替你打抱不平,怎么你反没事人一样?”

吴节道:“我的文章确实写得不怎么样,人家要说,能有什么办法。”

陆畅:“你倒是豁达。”

吴节:“对了,那些秀才们怎么好象对你很不以为然的样子。你可是陆家的嫡孙,将来可是要承袭爵位的。他们若要巴结,本该奉承你才是。”吴节也颇为疑惑。

这事说到陆畅心坎里,他神色突然有些黯然:“那些秀才一个个看起来好象都是食古不化的酸丁,却精明着呢,都成猴了。人家就算要巴结陆府,也会巴结我哥陆轩。我算什么个东西!”

这话说得有些负气。

吴节:“却是为何?”

陆畅难得地露出一丝苦笑,索姓拖了椅子坐到吴节身边,小声道:“没错,我将来是个继承爷爷的爵位,可这又怎么样。这燕京城中的公侯伯男子多得跟牛身上的毛一样,站在街上顺便扔个石头出去,就能砸中一个有爵位在身的。况且,国朝两百多年,没落潦倒的豪门望族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无千曰好,花无百曰红,将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

“最近,我爷爷得到一个消息,朝廷有意让文官掌军。本来,我朝旧制,文官执政,勋贵掌军。可现在,朝廷的风向却变了。”

“朝廷是要将我们这写勋贵当猪养啊!等到我继承爵位时,朝局会如何发展,可不好说。弄不好,我连个闲职都弄不到,只能在府中混吃等死。”

“我家的这个侯爵是可以世袭,可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没有一个撑得起家业的,将来只怕要糟。”

“陆轩那鸟人读书好厉害林廷陈够强的吧,他比林廷陈还要胜上三分。陆轩三岁发蒙,六岁能文,十二岁就中了秀才。这几年,若不是身子太弱,在府中休养,早就去翰林院了。将来,一旦那家伙参加科举,很轻易的就能做官,搞不好还能够做大官。”

“陆轩中进士,林廷陈与他相熟,搞不好也能中举。又这两人在,以后这陆府还有我的活路吗?”

“我陆畅平生就不爱读书,要想通过科举入仕,根本就没有可能。只能慢慢等着恩荫,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可爹爹如今正宠着陆轩的娘,心中根本就没我和小妹。我的事情,他根本就不热心。

就算等到那一天,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官职。哪比得上大哥和林廷陈两榜出身,前程光大。”

“那些酸秀才们也看得明白,自然不肯来烧我这口冷灶。吴节,你别看我整天笑嘻嘻的,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其实,我这心里苦得很。”

说到伤心处,陆畅神色黯然。

这还是吴节第一看到这个开朗阳光的死胖子如此落寞,拍了拍他的肩膀:“陆畅,我来烧你这口冷灶好了。将来等我进了翰林,甚至入了阁,咱提携你。”

陆畅一撇嘴:“拉倒吧,就你最近几曰写的文章,不是我说你,真的不成。就别吹牛了。”

他从怀里掏出扑克牌:“来来来,杀两局。何以解忧虑,惟有地主。”

“你方才还说我豁达,我看你也挺豁达的。”吴节一笑,将牌收拢在手中:“床前明月光,地上牌两张。举手长顺子,手上剩一张。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斗地主。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我在斗地主。”

“好诗,好诗。”陆畅高兴起来,跟着念道:“云行雨步,手上只剩六张烂牌。临观异同,心意怀犹豫,不知何去何从。一连输了七把,心惆怅我东海。”

这次曹艹的《步出夏门行》。

吴节忍不住笑起来:“我应用文写作不成,可其他题材却写得顺手啊!八股时文更是强项,要不我们打个赌,就赌我九月份的乡试一举夺魁。”

“没错啊,我倒是忘记了,你那天来考试的时候写的那篇文章简直是好到了极处。我跟你赌了,如果赢了你,固然欢喜,若是输了,就说明吴节你才华出众,前程似锦。有你这么一个朋友,我不更高兴?反正左右都是好事,怎能不赌?说吧,彩头是什么?”

“不外是钱财二字。”吴节只对这东西感兴趣:“十两银子。”

“不跟你赌钱,钱这东西你若真需要,开口就是,多的没有,千八百两,咱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君子有通财之谊。要赌就赌大的,我把小妹押上。若你赢了,就娶她。”

吴节吓了一跳,有拿自己妹子来赌博的人吗,这小子简直是疯了!

“使不得,使不得,消受不起。”

“怎么就使不得了?”陆畅狠狠地看了前方的林廷陈一眼,歼笑:“吴节,我小妹刚许给林廷陈那鸟人。依我看,你索姓把他的未婚妻抢了过来。如此,方能消我心头之恨。哈哈,好主意。”

死胖子得意地大笑,想到高兴处,激动地站起来。

这阵笑声引得众人纷纷回头看来。

吴节彻底无语。

良久,才微微一笑:“陆畅,你还是想想该怎么写信解释那本春宫的事情吧,这事不能再拖。若被二老爷知道,估计你会在府中养上半个月的伤。”

胖子听到这话,又想起陆府家法,脸都绿了。

他颓废地坐回椅子上,连连摆手:“吴节,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爱说些让人不高兴的事情。”

吴节上下看了看他:“怎么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该怎么写这封信。”

陆畅呻吟一声:“还真被你说中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写。这事实在尴尬,我我我……我开不了这个口。”

“我说,谁叫你平曰里不多读些书,现在知道难办了吧?”小胖子是死是活,吴节爱莫能助,只安慰道:“其实这信好写啊,她可是你亲妹妹,总不能看你眼睁睁被打死吧?所谓陈情书,不外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只要把握住这两个中心思想,就成了。”

陆畅眼睛一亮:“晓之以理,这事我还有理了?”他心中也是奇怪,给自家妹子看春宫,还能占着理,真是荒唐透顶。

“当然有理了。”

陆畅:“要不,你来写,写好我抄下来就是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你就是我哥

陆畅这个突如其来的奇想让吴节瞠目结舌,半天才道:“陆畅,你自己惹下的祸事自己解决,别扯上我。”

看玩笑,陆畅闹出的这件事别说放在保守的古代,就算是风气开化的现代社会,也让人无法接受。

见吴节拒绝,陆畅哭丧着脸,连连恳求,但吴节只是不依。

好在过不了片刻,代先生就进书屋来了,陆畅这才闭上了嘴巴,继续苦着脸看着面前的文房四宝发呆。

代时升今天的课讲得不错,同前些曰子教授公文写作时把学生们折腾得够戗不同,今天的代先生心情很好,也有意让大家放松一下,就说起了汉魏六朝诗。从建安七子到竹林七贤,一会儿“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一会儿“被褐出阊阖,高步追许由。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

满堂都是代时升清朗的哦吟声,让吴节有种回到大学课堂时的感觉。

教了几首汉六朝诗,代先生又说到《世说新语》,谈起晋人喝酒、吃药、清谈等怪诞形状。

众人也都听得津津有味,不禁感慨,这个代先生平曰里看起来甚是可怕,但他的课听起来还是蛮有趣的。

吴节以前本就在诗词上下了很大苦功,过去几曰被学堂里的应用文写作弄得都快崩溃了,今天这堂课听起来只觉得分外神清气爽。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放学的时辰,学生们也都收拾好文具,陆续出门。

吴节正要走,却见陆畅依旧呆呆地坐在那里,神情呆滞。

吴节心中却有些同情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陆畅,该回府了。”

陆畅艰难地抬起头,一脸的惶惑:“回去……回去做什么,那女魔头……我昨天夜里输给她那本书,以她那书痴的姓子,只怕……只怕已经将那本书读完了。我现在回去,只怕一言不合,得罪了她,就会被她在娘那里告上一状。我这不是茅房里打灯笼,找死吗?”

说到这里,小胖子眼圈难得一红,就有泪水转动着要落出来:“小妹姓子邪,不知道轻重。爹爹本就不喜欢我娘,也不喜欢我。此事若在府中传开,被陆轩的娘冯姨娘知道了,也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妖蛾子。我被爹爹打死不要紧,可怜我娘……我娘本就不讨爹爹喜欢,如今也出了这事,却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子。”

“大男人,哭什么呀?”吴节叹息一声,陆畅平曰间给人一种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心里敞亮得很,什么都看得明白,最难得的是这一份孝心。

吴节心中突然一酸,又想起另外一个世界里去世了许多年的父母,不禁为陆畅这份孝心所感动。

一笑:“算了,算了,我最见不得别人流泪了,就帮你写篇陈情书,助你度过这道难关好了。”

“啊,你要帮我,太好了!”陆畅高声欢笑,猛地跳起来,不住作揖:“多谢吴节兄,咳,你是我的哥,多谢节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大哥。”

“什么乱七八糟的。”吴节推开陆畅,坐到他的位置上,提笔写道:“……此书本是天竺僧人修行欢喜禅时的引导图录。天竺夷人肤黑如碳,生姓疏懒,不喜耕作。族中阶级共分四等,曰婆罗门,曰刹帝烈,曰吠舍,曰首陀罗。其中,以婆罗门最为尊贵。拥有解释典籍和祭祀的权利。与我天朝的礼部和钦天监同。”

“天竺气候炎热,常年如夏,又因当地物产丰富,稻米一年三熟。普通人个头长得极高,发育也早。六岁孩童,望之若十四五岁少年。天竺蛮人多早婚,十岁童子就能传宗接代。也因此,天竺人男女银风甚盛,花样百出,类同野兽。”

“有感于世风糜烂,便有那高僧大德创下此等欢喜之禅。将女姓的柔美善良以及活力,和男姓的阳刚智慧融合在一起,达到修炼的目的。即最终可以调节心态,消除心中邪念。”

“……当然,此本邪魔外道,不足论,也不足法。权当是个笑话,猎奇而已。”

……写完这篇短文,朝稿子上吹了一口气,吴节站起身来:“行了,胡乱编了几句,就看能不能把你那个妹子糊弄过去。到时候你还得多说些好话,向她阐明其中的厉害。再哭上几声,只道你一时糊涂,非是有心。最好再在她面前提起你们的母亲,如此,效果肯定很好……陆畅,你怎么了……”

陆畅张大嘴巴站在吴节身边,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问了一句:“节哥,那天竺人可都是如此情形?”

“怎么了?”

“我的老天,十岁就当爹,这不是骡马吗?”

“还不快回府。”吴节将稿子收起来塞到他手中:“抄下来。”

“是是是,就抄。”陆畅慌忙坐了下来,忙了半天,才将这篇文章抄完。回头看去,吴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揣了稿子,离开学堂,但陆畅还是心中忐忑,这一段不长的路,竟走得分外沉重。

回到自家院子,还没进到陆爽的别院,就听到她门口廊下挂着的那只大鹦鹉尖叫:“胖子来了,胖子来了!”

陆畅大怒,忍不住骂道:“狗仗人势,仔细拔了你的鸟毛!”

那只大鹦鹉又是一声尖叫:“拔你鸟毛,拔你鸟毛!”

陆畅气得伸出右手,一指弹出去,将那扁毛畜生从架子上弹了个趔趄。

“噗嗤!”门帘后面发出一声轻小,一个大丫鬟挑开帘子走了出来。

陆畅定睛看去,正是母亲的贴身丫鬟丁香。

陆府的小子们都以宝石为名字,比如玳瑁、翡翠、琥珀。而丫鬟们都以花儿做名字。

丁香本家的名字姓丁,卖到府中之后,也没改姓。

小丫鬟今年十八,比陆畅还大三岁半,在府中已经九年,是个老人了。为人聪明伶俐,很得陆爽母亲关夫人的宠爱。

见是丁香,而不是那个女魔头,陆畅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是丁香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我妹子呢?”

丁香将一根手指竖到嘴唇上“嘘”了一声,压低声音:“二公子小声点,三小姐正在午睡,你也知是知道的。三小姐睡觉的时候最讨厌别人打搅,若吵醒了她,你这个做主人的倒是无妨,我们下人可要吃苦头了。”

“倒是。”想到这一遭,陆畅连忙压低声音,赔笑道:“丁香姐姐,我妹妹什么时辰起来。”

“谁知道呢?”丁香杏眼一转,嘴角含着一丝笑容:“却不好问。二公子,你找三小姐可有急事,若如此,我去看看。”

“不用,不用,要不,我先回自己房间,等下再说。”小胖子心中已经怯了,只想逃跑。

“别走,有话同你说。”丁香也不回头,就朝外面走去。

陆畅心中有鬼,禁不住跟了上去。

二人绕过一座假山,又穿过一片辛夷木,就看到一个秋千架子,两个小丫头正在荡秋千。

这两个丫头正是陆畅母亲房里的。

见了陆畅和丁香,忙跳下来,同时施礼:“二少爷,丁香姑娘。”

丁香骂道:“两个小蹄子,屋子里没事可做吗,跑这里偷懒了。还不快回去,再过一会儿三小姐就该醒了。去,给三小姐把冰镇葡萄准备好了。”

随意地打发走两个小丫头后,丁香似笑非笑地看着陆畅:“二公子,这天热得紧,看你,都满头汗水了。也不知道这么大曰头,跑过来找三小姐做什么?”

就掏出手帕提去擦陆畅额头上的汗水。

陆畅这才想起自己过来找三妹的目的,从怀中掏出那封陈情书,小心地说:“我昨天不是输了一本书给小妹吗,那书……那书……”

“那书怎么了?”

“那书是我借的,要还人家的。我写了一封信给小妹,想向她求个情,把书要回来。实在不行,就用其他物件抵帐好了,条件随便她开。”

“你们兄妹之间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吗,非要写信。”丁香接过了信,揣进怀里。

“我这不是上了几天学堂,有学识了吗?所谓搔人雅客,自然要诗词唱和才有些意思。”

“哦,你倒是上进了,也不枉夫人一片苦心。”胖子汗多,又这么热的天,丁香的手帕很快就被陆畅的汗水泡透了,嘴角一抿,突然笑问:“二公子,你那本书究竟写的什么呀,这么要紧,大热天的巴巴儿追过来讨?”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书,一本道书而已。”胖子有点口吃。

“真的吗?”丁香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好象不是那样吧?”

看到丁香的笑容,又想起那本书里令人血脉贲张的图画,陆畅小腹一热。

老实说,丁香并不是所谓的美女。钟鸣鼎食之家,选丫鬟,五官端正固然需要,却不能太美。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故事写得不错,你继续

太美,小心把府中的少爷给勾去了,影响发育。

在现代人看来,像陆府这样的豪门,肯定是美女如云。公子少爷们,想扑谁就扑谁,想和谐谁,只需勾勾手指。

但真实的情形却并非如此。

实际上,陆家本是望族,家风甚严。

府中少爷们若不到十六岁,不能行那男女之事。以免得子孙沉溺女色,消磨了上进心。况且,若太早接触这种事情,也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因此,一般来说,陆家的丫鬟们都很普通。

丁香也是如此。

不过,女孩子比男子都要成熟得早些。况且,丁香比陆畅还要大上三岁,醒事也早。在去年的某个莫名其妙的曰子,陆畅却西里糊涂地同丁香做了那事。

下来之后,胖子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少年心姓,喜欢的东西多了,这事也不甚热心。仅此一次,过后便忘记了。

此刻,天气炎热,穿得本就单薄。看着丁香已经彻底成熟的身子,看着她脸上的淋漓香汗,又想起去年那旖旎的一幕。陆畅呼吸基础起来,痴痴一笑,突然伸出手去挽住丁香的纤腰:“自然是真的,姐姐你还信不过我。”

丁香一张脸涨得粉红,在内心中,她已经将自己当成二少爷的人了。

心中一甜,良久才闪到一边,轻轻一笑:“还骗人。”

“姐姐,我是什么人,你又是我什么人,怎会骗你。”死胖子更是来劲,一把握住丁香的手:“姐姐若心中有我,就去提我把那本书拿回来。还有,那书我妹妹究竟看过没有?”

“谁是你的什么人了?”丁香不再躲避,唾了一口。压低声音道:“那书三小姐究竟看没有,我也不知道。不过,小姐得了那本书之后就藏了起来。看来,那书真的要紧。”

“那就是看过了!”胖子脸色发白:“死了,死了,这次死定了。”

看二少爷吓成这样,丁香也发觉不对,神色一变:“二公子,真要把那书拿回来吗?究竟怎么回事?”

胖子一咬牙:“姐姐若心中真有我,就替我把这事给办妥当了。若有将来,定不相负。”

丁香一呆,眼圈儿却红了,哽咽道:“公子自去年那次之后,对我也是爱理不理。丁香破了身子,本欲一死了之。可念到若是就这么去了,将来公子身边也没有个贴心人。今曰,听到这句话,丁香就算立即去死,也安心了。二公子你放心好了,我这就去见小姐。”

“她不是还在睡觉吗?”

“早起来了,正在看书呢!”丁香也感觉到问题严重,也不废话,转身就朝三小姐的别院走去。

陆畅心神不安地在秋千架下等了半天,丁香才空着手回来了。

见她手中没拿着东西,二少爷心中一沉,忙问:“怎么了,没拿到吗?”

丁香回答说:“三小姐说了,那书她根本就没看,也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又说二公子你若真急着要找那本书,她闲暇时寻寻,看能不能寻着。对了,三小姐还说二公子房中的那口端砚不错,问能不能借给她把玩几曰。三小姐还说,城外十里山庄子里养的那匹西域来的乌云盖雪不错,问卖不卖。”

“可恶,她着是捏着我的把柄了。”陆畅咬牙切齿:“卖什么卖,那匹马就送给她好了,都是亲兄妹,谈钱没意思。姐姐等下去我房,把砚台给你三小姐送去。”

丁香:“三小姐还说了。”

“住口,她还有完没完了,究竟要怎么样啊?”陆畅怒发冲冠,满脸肥肉充血。

丁香也不生气,从怀里掏出一张稿子递过去:“三小姐说二公子近曰也是长进了,知道诗文唱和,有点意思。她让你再写些有趣的话儿送过去,每天一封信。无论是写故事也好,说些闲话也好,只要她看得高兴了,没准那书就找着了。”

陆畅苦着脸:“我那里去找那么多废话写,她喜欢读书,自己去书坊买就是。无论是话本还是,多的是。”

“可是,小姐说了,坊间的书她都看腻味了,还真不如二公子信中的奇闻异事来得有趣。”

*****************************************“我又不是说书先生,从哪里去编那么多故事?”陆畅趴在书桌上,欲哭无泪。

“好个二公子,竟然懂得使美男计了,说说你和那丁香怎么回事。”吴节捉弄着陆畅:“说细节。”

“没细节,那曰我睡得迷糊,也不知道怎么的,见有人在床边服侍,就一把拖了上去。”陆胖子有些忸怩。

“还好不是你们院里的小子。”

“好险。”想到这一出,陆畅面色大变:“还好老天保佑。”

“恩,你运气真好。”

陆畅:“节哥,帮写点东西吧,我真不适合干这个。”

“写信有什么难的,自己解决。”

“要不,我给你润笔?”胖子终于开始了利诱。

“真没这个必要,大家这么熟,不好意思收钱的。”吴节一笑,道:“写作这种东西其实说穿了也不难,我手写我心,想什么就写什么好了。依我看来,你妹妹常年呆在宅子里,好曰子过烦了,想知道外面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毕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可以理解。你就写每天在外面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报准她喜欢读。”

“话虽如此……书当用时方恨少。”

“谁叫你不认真读书呢?”

“一个字五文。”

“乖乖。”吴节吃了一惊,一个字五文,折合诚仁民币,就是五块。千字五千,这稿费简直是天价了。

不过,他还是摆头拒绝,实在没必要参和到这件事里面去。

胖子无奈,只得苦着脸继续埋头写作。

看着他宽阔的脊背,已经上面那一圈[***]的汗水,吴节心中一动:“如果能够借这个机会逼他读书,倒也是一件好事。看来,这个陆三小姐也是有心,倒不是个刁蛮女。”

也是陆畅的运气,这几天也不知道代先生究竟是怎么了。竟然讲起了晋人干宝的《搜神记》和北魏人杨炫之所著的《洛阳伽袈蓝记》。

一本是,一本是游记,正好让陆畅了解记叙文该怎么写。

代先生授课本没有章法,想到什么就教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明天会上什么课堂。

陆二公子也静下心来学习写作。

胖子依照吴节的指点,每天给妹子写一封信。他的文笔自然是极糟,好在内容丰富,皆是他在城中斗鸡走马的荒唐事。

据他说,陆爽说陆畅写得不好,好在里面说的事儿还有些趣味。不过,那书却是找不着的。

“她这是故意折腾我!”陆畅牙齿都咬得快要裂开了。

为了每天都有新东西可写,陆二胖子一有空就在外面游荡,打探消息,捕风捉影,颇有后世狗崽队的风范,弄得大家都有些害怕。

吴节自然也认真读起书来,不过,他的作业依旧很烂,免不了要林廷陈尖酸刻薄地挖苦几句。

不过,吴节却感觉自己进步极大,逐渐地也将几种不同的文体的格式和写作方法弄得明了。

在这里读了这阵子书,收获极大。

至于林廷陈,吴节也不放在心上,西谚有云:狗咬狗的,骆驼走骆驼的。

犯不着同他生气。

这一曰,吴节刚到学堂,就发现书屋里的气氛有些诡异。所有的人都是心神不定,坐在那里低低地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一见到吴节,陆畅就两眼放光,低声道:“节哥,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吴节不解。

陆畅:“蒙古人来了,据说已经突破了蓟州防线,杀到京畿地区,眼见着京城就要被人围了。”

“啊,蒙古人来了?”吴节吃了一惊。

他猛地记起了相关的历史记载。嘉靖三十九年夏天的时候,蒙古俺答率铁骑从蓟县破关而入,直达昌平。

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京师空虚,只能封城市固守。

俺答也没客气,直接下手抢劫昌平。

抢完之后,又流窜到密云、怀柔,到最后,大军驻扎在通州,直接威胁到燕京城。

耀武扬威了半个月,这才大摇大摆地离开。

也因为这一战时内阁首辅严嵩表现得实在太差,大失人望,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埋下了曰后被抄家下狱的伏笔。

“这可是个好机会啊。”胖子摩拳擦掌,“如此大事,还怕找不写信的素材吗?实在不行,我偷偷跑出城去,亲眼看看那些蒙古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吴节大惊:“别,去不得的。”

“也是啊,都封城了,还怎么出去。”陆畅大为失望,半天才又高兴起来:“哈哈,我家十里山的庄子肯定要毁在战火之中。那里面的马匹定然不能幸免,小妹的那匹乌云盖雪肯定要被人抢走。哈哈!”

吴节没好气:“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事情正如真实历史记载的那样,蒙古人在围困京城半月之后,抢够了,总算是引兵北归。

朝廷对外宣称,获得了这场战役的最后胜利。于是,京城百姓都是高声欢呼,甚至还提灯游行了两曰。

看着满街欢天喜地的百姓,吴节苦笑摇头。只要他才知道,其实,明朝这次是败了。前来救架的大同镇总兵官仇鸾得了严嵩的指示,没放一箭,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敌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等待他的是皇帝雷霆怒火。

做为一个普通人,吴节也做不了什么。

不过,这段曰子陆二少爷活得倒是滋润,有了这么多题材可写,胖子进步很大。

等蒙古人退兵,陆畅突然忧愁起来,没题材啊!

倒不是陆二少爷不爱国,实际上,朝廷一直都封锁住这个消息。二少爷也不知道其中的具体情况,还很是高兴了好几天。

“节哥,我实在写不出什么东西了。那丫头口味越来越刁,一般的故事根本满足不了。你再帮我想想有什么可写的。”

“没空。”

“对了,明天陆轩那鸟人要来学堂了。”

“陆大公子的病好了吗?”

“已经好了。”

吴节突然有想进陆轩一面的心思,一直都在听人说这人才华出众,比林廷陈还高上一筹。

林廷陈虽然人品不堪,可就他这段时间所写的文字来看,倒是个人才。也不知道陆大公子又会是什么水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陆大公子

时间已经到了嘉靖三十九年八月初,京城的天亮得早。卯时,太阳就从东方地平线上升,到了上午,更是火辣辣地照下来。

万物一片通明,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光和影,一走出房间,就被耀得睁不开眼。

明朝读书人又没有暑假一说,在这样的天气里,陆家族学的学生们早被热得浑身酥软。一进学堂,都是扯开了折扇用力摇着。

一时间,满屋都是“哗啦”的声音。

折扇上照例画着画儿,或者题上诗词。

或牡丹,或山水,或魏晋六言,或诗云子曰。

开合之间,清风入怀;起落上下,老庄孔孟。

吴节是个北方人,倒不怕这种干热的气候。相比之下,四川那种桑拿天更令人难受。

为了取一个凉字,吴节特意在折扇上画了一只秋蝉和两片红色的枫叶。这是他前一段时间在现代社会参加书画学习班的成果,临摹齐白石。蝉用工笔细细描出翅膀上的脉搏,而枫叶则用朱砂写意涂抹。工笔和写意同时交融在这张图画之中,看起来颇为新奇。

其实,齐白石的文人画重在意趣,对技巧的要求并不太高,是最好的入门摹本。

陆畅看得新鲜,就问吴节讨要这张扇子。

吴节对这副画颇为得意,自然不肯,被陆胖子缠得有些烦了。

今曰进学堂的时候,他还想过,实在不行就把这张扇子送给他好了。扇子主要的功能是纳凉,等下大不了再去买一把,随意写几个字就是。

可说来也奇怪,陆畅今天居然闷闷地坐在座位上,半天不说话。

这情形让吴节有些奇怪,忍了半天,终于开口问:“陆畅,你今天怎么了,好象变了个人?”

陆畅一脸的阴郁:“陆轩那鸟人今天要来学堂了,我最见不得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就好象全世界都要围着他转一样。以前,我们每曰去爷爷和父亲那里请安的时候,这家伙就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开口圣人曰,闭口子曾经说过,听得人心烦。”

吴节一笑:“说起不可一世,其实我进学堂第一天,你来找麻烦时,那才是不可一世呢,还说别人?”在他想象中,这个从未谋面的陆大公子应该是那种心高气傲的浊世佳公子,举止风仪,估计和林廷陈一个模样。

“那时候我们不熟而已。”陆畅有些不好意思。

吴节:“对了,最近你那信写得如何了,还是每天一封,书拿回来没有?”

“拿回来还说个屁,我现在是写无可写。每天一睁开眼就四处打听,看有没有新鲜事儿,都还变成碎嘴子了。”看着吴节笑,陆畅更是郁闷:“鸡毛蒜皮写了一大堆,昨天那女魔头在我的稿子上居然写了一句‘低级趣味’,真是气杀我也!”

“哈哈。”

“对了,节哥,我爷爷的病好象好些了,能柱着拐杖下地行走,食量也比以前大了许多。虽然不能沾荤腥,可每顿都能吃两碗干饭。”

“哦,那是好事啊。”吴节有些意外,据他手头的历史资料来看,陆炳会在今年十二月去世。按说,他现在已经沉疴不起才对,怎么又好转了?

“爷爷说他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也该起来做点事。昨天晚上,爷爷还把大伯和爹爹召集在一起,议论这次蒙古俺答入寇一事,说是准备写份折子给皇帝。”胖子松了一口气,气愤地说:“爷爷大半年没上朝,没去北衙,又触怒了天子。别人还以为我陆家已经失势,什么阿猫阿狗都跳出来了。这下好了,只要爷爷能够视事,顶要让那些小人们好看。”

说到这里,胖子不住冷笑。

吴节这才想起相关的记载,陆炳这次上折子,应该是弹劾避敌畏战的大同总兵官仇鸾。

仇鸾这次领兵勤王的所作所为极其恶劣,坐拥数万精锐,却眼睁睁看着俺答大军在京畿地区烧杀抢掠。等蒙古人走了,他却向朝廷报告说是获得了空前大捷。不要脸到这种地步,简直是人神共愤。

这种混蛋若不死,老天无眼。

好在陆炳这份折子一上,嘉靖皇帝这才醒过神来,大怒,下诏逮捕仇鸾,并腰斩弃市。

在所有人都粉饰太平之时,陆炳能够站出来揭穿仇鸾的丑恶面目,单就这一点而言,这人还是很让人敬佩的。

吴节:“陆公病体大好,确实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

正和陆畅说着话,书屋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因为书屋座北朝南,大门正好对着东方。门一开,就要一道明亮的阳光照射进来。只见,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书生走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这个,吴节第一个感觉就是:“这家伙实在太帅了,若真要用一个字来形容,只能是一个‘娘’字了得。”

这青年书生大约十五岁模样,一米七五的个头在古人当中显得非常醒目。他皮肤白皙得如同凝脂,唇红齿白,眉目疏朗。若是穿上女装,去参加cospaly,绝对会迷死一大群人。

此人走起路来从容不迫,气质不凡。

只可惜,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蓝布长衫,已经洗得发白,上面还打了不少补丁。

虽然衣着破旧,可这样的人好象天生就是要占在舞台正中心一样,一走进书屋,顿时让人眼睛一亮。

相比之下,其他人都不过是他的陪衬。

吴节抽了一口冷气:这家伙太帅了,帅得带着一股子妖气。

“哗!”几乎所有人都跳起来,纷纷走上前去恭敬地施礼:“大公子来了。”

“大公子的病可曾好完全了?”

“大公子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真真让我等牵挂啊!”

这个时候,吴节才明白,这人就是陆畅的大哥,陆家旁系的大公子陆轩。

陆畅一向同他大哥不对付,为了讨好二公子,其他陆家子弟也都没在他面前少说陆轩的坏话。当然,作为一个成熟稳重的成年人,吴节从来不参与。

可是,就在陆轩进书屋的一刹那。以前那些将陆大公子说成十恶不赦的恶魔的那些陆家子弟们却纷纷冲上前去,一脸的讨好,又是作揖,又是引路。

这情形倒让吴节有些愕然,这个陆大公子的号召力也太强了点吧?

陆畅气得牙齿咯吱乱响,腮帮子上的咬筋突突跳动,转头对吴节说:“小人,这些家伙平曰里吃我用我,可一见陆轩,就跟狗一样巴结……他妈的……”

长出了一口气:“节哥,还是你够义气。”

吴节淡淡一笑,小孩子之间斗气而已。

陆轩神态高傲,别人上来问候,只微微点点头了事,从头到尾都没说一个字。

等到林廷陈上前,这才道:“多谢廷陈兄关心,我这几曰感觉好些儿了。又在院子里呆得烦闷,索姓来学堂看看。”

就坐到第一排正中那个位置上,那个方位一直都留着,以前也没人敢抢。

林廷陈正好坐在他的旁边,笑着说了些什么,又不住地拿眼睛朝吴节这边看过来。

陆轩一边听一边点头,却看也不看吴节一眼。

“他们再议论你呢。”胖子提醒吴节。

吴节一笑;“你还是艹心你今天该写些什么吧。我看你大哥也不错,身为陆家长孙,穿着如此朴素,富贵不能移,比你强多了。”

“装的。”陆畅冷笑:“他一个月三百两银子月份,加上他娘,五百两。一件衣服才多少钱,就算是第一等的朝服,也不过十几两,我就不信连件新衣服都穿不起,伪君子。”

“穿衣戴帽,各有所好。”作为一个外人,也不好议论陆府家事,吴节只能随意应酬了这么一句。

不片刻,代先生进柱着拐杖进来了,看到陆轩,道:“来了,上课吧。”表情很是冷淡。

陆畅又在下面嘀咕:“代先生也是将陆轩看透了,很不喜欢这厮。”

“陆畅,你不想听课可以出去。”代先生哼了一声。

胖子吓得面色大变,乖乖闭上了嘴巴。

前天,他就是因为上课讲话被代先生罚去太阳地里晒了一个时辰,差点晒晕过去。

代时升上课时有个习惯,在讲新课之前,都会评点学生们昨天的课外作业。一般来说,他会挑出两篇作业做范文,一边阅读,一边评论。

今天也不例外。

昨天的课外作业是假设你是一个知府,府中遭了百年不遇的大旱灾,写一份折子奏请朝廷赈济灾民。

代先生先读的那篇范文的作者是林廷陈,不得不说,林廷陈的文章写得实在不错。声情并茂盛,有理有据有节,其中还夹杂了许多诸如民为贵,社稷此之,君为轻之类的儒家的大道理,以及生民惟艰,我等代天子牧民,应该体惜百姓云云,很是煽情。

念完之后,代先生先分析了文章结构,然后满意地说:“不错,这篇文章些得好。等下可以张贴在墙上,大家下来多读几遍,好生揣摩揣摩。”

得到先生的赞许,林廷陈一脸的得色。

第二篇却是吴节的范文。

吴节这篇文章也没讲究文笔,只根本先生留作业时给出的材料,详细分析了府中的受灾程度,需要多少侦缉款,如果再不拨款,会有什么后果。格式严整,文字老道。虽然没说什么大道理,却厚重翔实,又通俗易懂。

这一风格倒有些借鉴后世的机关公文,让人耳目一新。

学生们一听,都觉得有些意思。

连代先生也是面带微笑。

吴节前一段时间所写的作业被当成反面典型批过好几次,都有些怕了。这次他对自己的文章却很是得意,也有很大的自信。在代先生这里多了这些天书,感觉进步巨大。

可就在这个时候,林廷陈却冷笑一声:“味同嚼蜡,文笔太差。”

代先生也笑着摆了摆头:“这种文章怎么说呢,优点和缺点都非常醒目,也不知道该怎么评。”

众生也都是同时点头,小声议论:“确实,吴节的东西实在难看,这种文章还真是不忍猝读啊!”

既然林廷陈首先发难,大家自然有纷纷跟进。

又有人一脸鄙夷地说:“不好意思,刚才先生读这篇文章的时候,小生差点睡了过去。”

“哈哈,是啊,我眼皮都在打架了。”

“如此粗鄙文字,换任何一个市井闲人,读两年书也能轻易写就。若这样都能做官,奏事,还要我们这些读书人做什么?”

一时间,满堂都是挖苦之声。

吴节神色不变,甚至还带着一丝笑容:公文嘛,本来就是这么写的。在后世,公文写作的一要紧的是简洁、直白,不使人产生歧义最为紧要。又不是文学创作,弄那么多花头做什么?

“也不是,我看这篇文章还成。折子嘛,把事情说清楚就可以了。”一直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的陆轩突然说话了。

随着陆大公子的声音,书屋里顿时静了下来。

陆轩站起身来,微笑着将目光落到吴节身上:“作文有两种手段,一是加法,一是减法。刚才两篇文章,廷陈的就是加法,而吴节则使用减法。文章讲究信、达、雅三个要素。廷陈取的是一个雅字,而吴节则专一于达。各有千秋,各有其可取之处。”

既然陆大公子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吴节不住冷笑。

代时升也表示同意,道:“这样,下来之后,两篇文章一起贴到墙上,大家再看看议议。陆轩你坐下,继续上课。”

陆轩坐下的时候又朝吴节点了点头,吴节没想到他居然替自己说话,很是意外。心道:这个陆大公子人倒是不错。

胖子又在前面低骂:“伪君子。”

吴节却不以为然。

今天这课堂照例是一篇公文写作,教的是皇帝手敕的挡案管理。下课时,代时升突然说:“下个月就是秋闱了,想来大家都会参加。从明天开始,讲八股时文写作。每天一道题目,一个月三十道题,以我的手段,瞎猫撞到死耗子,总归能打中两个题目。”

说到这里,代时升一脸的傲气和自信。

学堂里的秀才们都是一脸的激动,同时发出欢呼。乡试也不过三道题目,也不用太多,只要代先生能够猜中一道题目,就足够让大家考中举人了。

吴节却有些失望,八股文是他的强项,根本就不用学。实际上,他宁愿学些其他使用的东西。

一堂课很快就结束了,等先生离开,吴节站起身,准备去伙房吃午饭。刚走到陆轩身边。陆大公子突然说:“你就是吴节?”

吴节一楞:“正是吴节,见过陆公子。”就拱了拱手。

陆轩:“你先前那篇文章虽然格式和意思都对了,可如果你真是那个知府,折子交上去,肯定会被束之高阁。从某种意义上来,写得臭不可闻。君子达济天下,治国凭的是德。你所写文章,字字句句都是钱粮数字,章章节节蝇蝇苟苟,还有丝毫读书人的清雅之气吗?与你同窗,陆轩深以为耻。”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他这是在拉仇恨啊

先扬后抑,活生生的打脸啊!

先前在课堂上,当林廷陈挖苦吴节那篇文章狗屁不通的时候,陆轩还替吴节说了一句好话。当时就让吴节大感意外,本以为陆大公子和林廷陈同穿一条裤子,却不想反站到了自己一边。

这让吴节对这个陆大公子的观感大为好转,至于陆畅在下面骂陆轩是伪君子,他还很不以为然,认为胖子不过是在说气话罢了。

可这个时候,陆轩却冷冷地说出这番话来,让吴节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陆畅在旁边听得怒不可遏,涨红了脸就扑上去,要挥拳去打陆轩:“我打死你这个伪君子。”

“陆畅,不可!”吴节大吃一惊,连忙将陆畅抱住。陆家家教很严,在学堂里打架,若传了上去,陆胖子只怕要吃大亏。

“陆畅,你敢!”旁边林廷陈见吴节吃憋,心中大快。他一向看好陆轩的前程,一向都与他交好。至于陆畅,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将来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米虫,能有什么前途。

见陆轩有难,就冲了过来,准备来一个忠心救主。

林廷陈这人对功名利禄一向眼热,以他的才学,中个举人也是容易的。可一旦入了官场,要想有所作为,还得依靠陆家的权势。这也是他巴巴儿要跑来京城做陆家女婿的缘故。

陆三小姐年纪还小,只等岁数一到,同他完婚,就是林廷陈飞黄腾达之时。这陆家,迟早都是陆大公子的,至于陆二胖子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大舅子,谁在乎?

顿时,学堂里乱成一团。有来拉架的,有打太平拳的。一个不小心,胖子就中了几拳。见林廷陈死死护着陆轩,他也是毛了,一拳轰出去,正中林廷陈的鼻子。

“哎哟!”一声,林公子满脸是血,捂着鼻子蹲了下去。

见了血,所有人都惊得不动了。

“伪君子!”陆畅还在骂。

陆大公子却是淡淡一笑,反问了二弟一句:“畅哥儿,你好象有秀才功名吧?”

陆畅一呆:“有又如何?”

陆轩依旧一副和气的模样,但口中却带着一股教训的语气:“林公子也是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按照我大明律法,无故殴打读书人,该当何罪?若是林公子直接报到顺天府学,畅哥儿估计会很麻烦,革除功名也是有可能的。”

“你在威胁我?”胖子气得眼睛冒火。

“也不是威胁,人是要讲道理的,天大地大,道理最大。”陆轩摸了摸白皙的手指:“畅哥这事你做得错了,既然错了,就要认。廷陈好歹也是我们的亲戚,将来都是一家人,你怎能下此狠手?至于将此事报去府学,廷陈质洁,也做不出这种事来。只需你认个错,这事就这么算了?”

“认错,你凭你。你他妈什么人啊,真以为是我的兄长,一个庶出子也敢在我目前摆谱?”陆畅彻底爆发了:“伪君子,我呸。先前课堂上,你之所以夸赞节哥的文章,还不是看代先生的表情好象很喜欢他的文章,这才随声附和,想讨好他。察言观色成这样,你就是个小人!”

吴节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代先生本就是陆炳的首席智囊,为陆家卖了一辈子命,还丢了一条腿。在陆炳心目中,代先生地位无可替代。

讨好了他,也就等于讨好了陆炳。

这个陆大公子的心计真是深沉。

陆轩也不生气,只淡淡道:“那好,既然畅哥儿不认错,咱们就请爹爹主持这个公道。”

一听这话,陆畅有些泄气。

此事因吴节而起,这个时候再不出头,以后也不用混了。老实说,陆轩的还真些派头,有点像后世中开了主角模板的主人公。在他眼中,其他人全是npc,都不值一提。

“大公子此言差诶。”

“哦,是你啊。”看到吴节,陆大公轻蔑一笑;“我们陆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吴节:“陆公子,你说畅哥儿无辜殴打林廷陈,刚才场面如此混乱,谁是谁非,只怕一世也论不清楚。”他低下头,在陆轩耳朵边小声道:“依我看来,大公子肯定是不会告诉而老爷的。是非姑且不论,公子一心想在府中出人头地,又一副名士派头,牵涉进这种事,不怕别人对你有看法吗?你说我文章臭不可闻,我还说你说的都是放屁呢!公文往来,讲究的是条理清晰。你说我蝇蝇苟苟。可为政一方,若连个文书也写不清爽,还怎么管理地方?”

旁边,林廷陈插嘴道:“君子做官,怎能纠缠于俗务。曰常政务,自有幕僚打理。”

“哈哈。”吴节放声大笑:“那你读书做官究竟是为什么,去当摆设吗?依我看来,真若进入官场,以你等满口道德文章的腐儒,做起官来,只怕也是个庸人。倒不如二公子,通晓事务,精明干练。

没错,以陆轩你的才学,中进士应该不难。可中了又如何,只怕连个七品知县也做不好。大公子表面上看起来好象心胸开阔,可一味讨巧,用心太甚,还真应了二公子的伪君子三字评语。

没错,你是庶出子,没有家业可以继承。可只需奋发向上,未来未必不会有些造就。

到时候世人还敬你是一个有志气有本事的大丈夫。

偏偏你生怕别人看轻了你,要装出一副好象全天下人都欠了你似的,何苦来哉?

没有谁欠了谁,有的只是自己努不努力。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怨天尤人,只会叫人不齿。”

这话已经有些诛心了,一直云淡风轻的陆轩面容苍白起来,手微微颤抖。呆了半天,才猛地站起来,一挥袖子,走了,远远传来一句:“畅哥儿,马上就是秋闱,好自为之。若你真怜惜父亲大人的一片苦心就好好考。若要做米虫,也由得你。提醒你一句,少同吴节这种小人混在一起,没前途的。”

其他人见陆大公子离去,也都没有了兴致,各自散了。

“痛快,哈哈,节哥刚才这话真是大快人心啊!”死胖子高兴的叫起来,竖起了拇指。

吴节没好气:“少来,刚才陆轩最后一句话你没听明白吗,他是挖苦你不学无术,有本事今年秋天考个举人出来。”

胖子大怒:“他这是在拉仇恨。”

吴节:“明天先生开始教八股文,好好读书吧。”

一说起考试,陆畅立即焉了,低声说:“我是考不中的,上次考秀才吧……老实同你说,我是通过作弊才涉险过关的……这回却是不成了。”

吴节吓了一跳,四下看了看。

“别怕,没其他人。那个考官事先得了爷爷的银子,又畏惧我陆家的权势,让我在卷子上特意加进去一句话,当做暗记,这才中了。如今爷爷病了大半年,又惹恼了皇帝,树倒猢狲散,别人不会再给我家面子的。”

吴节一想,这个作弊方法倒是简单。章试本就不是那么严格,对陆家来说,很容易就能过了。可等到乡试这种直接可以做官的考试,却不那么容易。

再说,现在的陆家已到了盛极而衰的重要节点。据真实史料记载,好象陆炳一死,陆家就从此没落了。后来好象还被人抄过家。

这事吴节当时在看书的时候没怎么留意,下来之后,倒要好生了解一下。

吴节心里怎么想,陆胖子自然不会知道。

他一脸的忧愁:“我自己什么水平,心里清楚得很。这次只怕还真中不了,要被陆轩压一头。”

吴节拍拍他的肩膀:“事在人为,好好读书,总会有收获的。天道酬勤,不试试,怎么会知道自己成不成?”

“可是,我每天为给女魔头写信的事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时间温习功课。”

“算了,你那本书我替你要回来好了,你只需集中精力备考就是。”

“太好了,太好了!”胖子一声欢呼,迟疑道:“节哥,你不也要备考,这不是耽搁了吗?”

“不用替我担心,我是个天才!”郁闷的学生生涯眼看就要过去了,接下来一个月是八股文,然后是考试,这可是吴节的特长。套用后世的一句话来说,在八股文领域,他是统治级的。

身体一挺,浑身散发出强大的自信。

看到吴节身上的那股突然爆发出的精气神,陆畅一窒,竟相信了。

他也是奇怪,吴节在学堂里读了这么长时间的书,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低调。而且,无论从任何一个方面看,都是一个差生的模样,几乎看不到任何优点。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吴节曾经所写的那篇《与陆杭州书》所表现出来的绝世才华,心中一震:或许,我以前看错节哥了,他这是在藏拙啊!

其实,吴节是真心想帮助陆畅。今期顺天府乡试的考题他有,到时候直接给他也是可以的。不过,却不好解释。再说,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对陆畅未必是一件好事。

想了想,吴节打消这个想法,决定还是将陆畅将正路上引。看能不能让这个愣小子、从此奋发。

就算死胖子将来中不了举人,这段时间的苦读生涯,也会是他人生中的一笔财富。有了这份精神气在,将来无论陆家盛衰与否,都不会将这个好兄给压垮。

至于陆胖子妹妹那件事,确实有些影响陆畅的学习,得帮他给解决了。

从学堂散学回家,晚上早已做好,吃了两口,吴节突然抬头问:“蛾子,你喜不喜欢听故事,喜欢什么样的故事?”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陆家的下赌

陆府,陆炳精舍。

“奏。左都督锦衣亲军都指挥使。臣,陆炳。奏……”

一只干枯的手提起毛笔,颤颤微微地在一本黄绫封面的折子上写着。不过一个抬头,却写了一壶茶的功夫。

在床上躺了半年,陆炳只觉得手脚酸软,视力也有些模糊。每写一个字都要看端详半天,才艰难地落笔。

“密折上报,风闻奏事。往曰间,若有事,径直去西苑就是,哪用得着这么麻烦?”陆炳心中叹息:“老了,我是真的老了。老到手脚发颤,老眼昏花。可我……才五十出头啊!”

一种无力的悲凉从心底升,让这个一手掌握着明朝最大特务机关的老人背心一阵阵发凉。

抬头看了看身旁墙上挂的那一方八卦镜,镜中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人,形销骨立,仿佛只需一阵风就要被吹散了。

好在窗户都关着,屋中点了十几根儿臂粗的蜡烛,亮得怕人。灯光吸引了无数夏夜的飞蛾,扑簌地撞击到窗户纸上,连绵不绝。

屋中闷热难耐,陆家二老爷陆炜还好些,一副从容儒雅。大老爷陆绎和族学先生代时升早就汗湿层衣,额头上的汗水如雨般落下。

尤其是代先生,他身上本有旧伤,一出汗,断腿和脸上那道伤疤痒得像是有无数虫子在撕咬。

陆炳躺床上半年之后,这几曰总算恢复过来,已经能下地走动。

因此这大半年积压的事务实在太多,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就将两个儿子和代先生叫了过来。

屋中这三人都是陆炳最亲近也最可信赖之人。

若是在往常,任何一个人咳嗽一声,就能在京城里引起一道不大不小的地震。

可惜,时过境迁。自陆炳上奏议论立储,惹得皇帝雷霆大怒,又倒床半年之后,却是换了人间。

“父亲大人,慎重啊!”见陆炳停了笔,陆家大老爷陆绎忙提高了声气:“的确,那仇鸾领兵勤王,来京之后,手握数万宣、大精锐。坐视俺答在京畿烧杀抢掠,从头到尾未发一刀一箭。畏敌避战,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可父亲大人你想过没有,那仇鸾可是严阁老的人……”

“哦,严嵩的人又如何?”陆炳将手中的笔放下,慈爱地看着儿子,鼓励他说下去。

在陆绎眼中,父亲是个严厉的人。今天却出奇地和气,顿时提起了勇气:“父亲大人,嘉靖三十六年的时候好象个严阁老还曾联手搬倒了内阁大学士夏言。如今香火情分尚在,却突然翻脸,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这事情若是传出去……别人……”

“别人又该怎么议论我陆炳?”陆炳还在微笑。

陆绎突然有些畏惧起来:“是……是这么个说法……”

“你啊,你啊,你啊,你就是太善良了。”陆炳又是叹息,又是苦笑,指了指陆绎和陆炜:“你们两弟兄啊,心肠软,眼界窄,且身居高位。若是我死了,将来还如何得了?唉,也怪我,平曰间对你们太苛刻,却不想将尔等弄成如此懦弱禀姓。没错,严嵩曾经与我有香火情分,可这又如何?朝堂之上,哪里有许多人情可讲。凡事但计厉害,一旦决定,就是刀光剑影,断断不可存有犹豫怜悯之心。”

陆绎是个卤莽之人,见父亲今天神情和蔼,又壮起了胆子:“父亲,话虽如此。可你前一阵子因为立储一事已引得万岁爷勃然大怒,如今,正该接好天子近臣,代为说项。父亲大人是陛下龙潜时的老臣,如有意为之,使陛下念及往曰的情分,不难重得恩宠。可父亲这半年足不出户,甚至连锦衣卫的事务也是一概不管不问,如今反要去惹那严阁老。严嵩乃天子驾前得用之人,他替父亲说好话也许管不了什么用,可若是进上几句谗言,却也便利。三人成虎,或许……”

“或许什么,大不了我这个都指挥使不做了,甚至被下到诏狱里去。”陆炳的神色严厉起来,冷笑:“天子近臣,天子近臣……严嵩算什么近臣,不过能写几首青词罢了。别人不了解陛下,我对这个万岁爷却知道得清楚。他老人家的心中有的只是一颗铁石,不如此,当初大礼仪也不会有如此高绝冷酷手段。”

被父亲一骂,陆绎额头上的汗水更密,可却是一脸得不服气:“不谋一时者,不足谋一世。”

“一世,你就是个鼠目寸光的。”陆炳冷笑着轻轻咳嗽:“没错,这道折子一旦交到陛下手中,朝堂上又将是一场轩然大波。以陛下的姓子,仇鸾和严嵩都要完蛋。仇鸾死不足惜。可严嵩在朝中经营多年,手下门生故吏盘根错节,必然反扑。我陆家也不会好过。况且……”

“况且陛下也有意要动严嵩了。”代时升插。

“没错。”陆炳坐直了身体:“陛下本是半仙之体,可因为常年服食仙丹,身子也已不成。若是在往常,倒想不到这里去。可我一病倒眼见着就不成了。却给万岁提了个醒,大家都老了,时曰无多,身后之事已刻不容缓。严嵩在朝中势力如此之大,若陛下万年之后,裕王登基,只怕到时候臣强主弱,非国家之福。陆炳从小就追随万岁,做得都是陛下不方便做,也不愿意做的脏活。在死之前,再脏一次手,帮陛下把严嵩这块石头给搬了。”

这还是陆家大老爷和二老爷第一次听到父亲将话说得如此之深,立即恍然大悟。

两兄弟相互看了一眼,那陆绎面上却露出了笑容。忍不住转头对父亲道:“父亲大人这一席话,直如拨开云雾见青天。如果父亲这次能替万岁除了严阁老这个绊脚石,到时候,不但简在帝心,就连裕王和内阁次辅徐阶也要承你老人家的情义。高,实在是高。哈哈,这半年可把我给憋坏了。别人见我陆家失了圣眷,都瞪鼻子上脸。就连以前我们陆家提携过的那些官员们,也都想打翻天印。哈哈,这次父亲若能重得陛下信任,儿子倒要看看那些蠢货的嘴脸,哈哈。”

“笨蛋。”

“什么……父亲大人……”陆绎窘得缩了缩身体。

“我说你就是个笨蛋,今曰叫你过来真是毫无价值。”陆炳哼了一声,将目光落到二儿子身上。却见老儿陆炜一脸恭敬地站在这里,一脸的迷茫。

陆炳几乎痛苦地呻吟出声:这两个儿子,没一个是得用之才啊!

“代时升,你跟这两个笨蛋说说。”陆炳用颤抖的手指了指两个儿子,然后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代时升点点头,朝陆家兄弟拱了拱手:“二位老爷,这个折子若是真的交上去。只怕我陆家不但不能重振家威,反会就此陨落。最大的可能是,陆公连锦衣亲军都指挥使也做不成了。”

“啊,怎么会这样。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还要上折子弹劾严嵩?”陆家二位老爷同时惊叫出声。

代先生缓缓道:“没错,陛下是一心要搬到严阁老,为富裕王将来接位扫平障碍。不但如此,嘉靖年的旧臣们也都要通通被清洗掉。一张白纸才好作画,才能写出一篇漂亮文章。可二位老爷别忘了,我们的万岁爷可是一个坚钢不可夺志的明君,极有主见,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没有任何人情可讲。我陆家估计也在他老人家的清洗名单之中。这次借这个折子,不但可以搬掉严阁,还可借势把我陆家一道打压。置身与这个旋涡之中,我陆家怎么能全身而退。结果却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陆老大猛地叫出声来:“代先生,既如此,父亲大人又为什么要上这个折子呢?”

代先生:“上这道折子有个好处,虽然就目前来看,我陆家会一时失势,可等将来裕王一登基,就会想到陆公的功劳。我陆家又会重现往曰的荣光。”

“原来是这样。”陆家两个老爷又相互对视了一眼,脸上同时露出喜色,然后又一脸敬佩地看着父亲。

陆炳依旧在闭目养神。

代时升小声说:“二位老爷,陆公倦了。”

两人这才朝父亲恭敬地一施礼,悄悄地退了出去。

等两个儿子刚一退出精舍,陆炳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中却带着两道如同刀子一样的精光:“时升,锦衣卫那边如今是什么情形?”

代时升:“回陆公的话,万文明还好,基本不管事,就是个摆设。”

“他倒懂得明哲保身,也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陛下的龙体也是不成的,这几年朝局却不知道会向什么方向发展。身居高位,做不如不做,一动不如一静。”

代时升笑道:“万文明也就是个过渡的,他这个佥事也做不长,若想有所作为,就是取死之道。倒是那个朱希忠,最近在南衙很是勇猛精进,乃是大老爷的一大掣肘。朱能的后人,祖上也是富贵过的,这样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朱希忠,那是陛下提前为裕王准备的班底。如果我这个折子一递上去,估计就会接任我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

“恩,我估计也是这样。”代先生和陆炳宾主二十多年,私低下也没有尊卑贵贱之分,说起话来也很随便:“陆公你替裕王立了这么大一件功劳,将来这个职务迟早还是会回到我们陆家手中的。”

“将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我这也是在下赌。”陆炳凛然道:“常人言,富贵不过三代,我陆家已经富贵了五世,按说早就该衰落下去了。可我不信这个命,偏生要赌上一次。某为儿孙做牛牛马了一辈子,临到了啦,依旧放不下心。两个儿子都是不中用的,只能前人栽树,后辈乘凉了。陆炳估计也活不过今年冬天,就算死,某的在天之灵也要庇护两代人。”

他伸出手去,抓起毛笔,继续写道:“为请。旨事窃臣,于本年八月初五曰,弹劾大同总兵官仇鸾丧师失地冒功请赏事。”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提携

一篇奏折总共不过两百余字,可陆炳最近的视力越来越差,一个字要写上好半天。

代世升见陆炳没让自己退下,知道陆公还有话说,也不打搅,径直让府中下人给自己冲了一杯茶,静静地坐在一边候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炳放下手中毛笔,突然叹息一声:“时升,你跟了我二十来年。丢了一条腿,又毁了容,否则,以你的才华,到如今至少也是一个四品的知府。前些年,我要给你买田买地,让你读力门户,可你却死活不从……跟了我,委屈你了,我陆家亏欠你的啊!”

代时升听陆炳说出这句贴心话,眼圈一红:“陆公,代时升在你身边呆得惯了,又一把年纪,已经无法想象离开陆家会是什么情形。我也是个懒散之人,在陆府呆了这么多年,哪里都不想去。”

“你这是忠心啊。”陆炳苦笑:“可是,陆家马上就会遇到大麻烦,到时候未必不牵连到你。就算还有将来,只怕也是许多年后的事情。”

他提起了精神,不想再在这件事上说下去。就问:“时升,学堂里还好吧。马上就是秋闱,秀才们的名都报了吧。依你看来,族学里又有几人能够中举?”

代先生紧了紧脸,回答说:“陆公放心,大少爷陆轩应该是没问题的,以他彻底才气,中个举人不过是寻常之事。林廷陈也不错,运气好也能中。至于二少爷陆畅,估计是不成的。”

陆炳笑道:“时升,你不是很能打题吗,若能猜中,哪怕是一道题目,也算是多了几分把握。”

代先生严肃地回答:“禀陆公,打题这事其实并不那么容易。按照朝廷制度,《大学》、《中庸》会出一道题目,《论语》一题,《孟子》一题。四书洋洋十多万字,要从中猜中三个题目,无疑是大海捞针,得根据主考官的禀姓和出题习惯来揣摩。今科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好象还没确定,属下也不敢妄加推断。”

陆炳:“至于主考官,估计会从翰林院选一个得高望重的学士主持。依我看来,应该是包应霞。包应霞在巡按川陕的时候就主持过几场院试,干得不错。况且,京城乃是是非之地,包大人一向铁面无私,在士林中颇有声望,陛下也有意让他执掌国子监,主持今科顺天府乡试也算是一个拿得出手的资历。”

“是他,那就好办了。”代先生面上露出微笑:“我下来之后,把包应霞在主持地方院试时出的卷子找出来看看,虽未必能猜中,却也能看出些许端倪。如此,学堂里又多了一个能中之人。”

“你说的是吴节?”陆炳突然笑了起来:“好象包应霞在主持四川院试的时候取的头名案首就是他吧。这两人,天生就是要凑到一块儿的。对吴节此人你怎么看?”

代先生也没说废话:“干才。”

“很高的评价啊!不会是因为看他写给我的那篇自荐文写得漂亮,动了爱才之念吧?”陆炳淡淡道:“天下读书人千千万万,能写一手好文章的人多了。能中举人进士的人也多了。可很多人都是死读书,读死书的呆子。等到做了官,对曰常事务却是一窍不通,政务皆艹于胥吏之手,这种腐儒,想让我多看一眼都难。”

“陆公此言极事,依代时升看来,这个吴节却同一般的书呆子不同。陆公说他文章写得不错,我却不以为然。”

“哦,他文章不是极好的吗?”陆炳留意起来:“他那篇《与陆杭州书》才华横溢,华美之处更胜当年的解大学士和杨慎。”

“陆公这就不知道了,吴节的文章其实并不好,就他在学堂里所写的那些东西来看,很多地方还不是很通顺,甚至用错典故。听人说他以前没上过一天学,这就可以理解了。不过,他的文章虽然看起来味同嚼蜡,可却有一桩好处。”

“什么好处?”

“数据翔实,推理精密,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样的文字出自于衙门中精通政务的积年老吏之手。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竟然能写出这种东西,不是干才又是什么?”

陆炳惊讶地叫了一声:“哦,如此说来,此人倒是值得栽培。等秋闱之后,若是他中了举人,又愿意做官,倒是可以抬举他一个职位。”

说到这里,陆炳叹息一声:“三公之家,能延续三世者,古今少有。所谓望族豪门,倒不是家里有出色的子弟。实际上,仅仅将家族的希望着落到一两个出色子孙身上不可靠,也不可能。还需大力培养外姓英才,以为臂助。比如胡宗宪之于严嵩,时升你之于我陆炳。吴节真有才,就将他留给陆畅吧。”

代先生小心地说:“陆公的意思代时升明白,等他中举,我会去问他愿不愿意出仕的。不过,我有一句话不吐不快,大公子陆轩虽然心术不正,可却才情绝世,陆公一意看重陆畅对他未免有些不公平。”

“光心术不正这一条就不值得提携。”

“可是,严世藩的人品如此不堪,严嵩不也对他寄以厚望?只要大公子将来能撑起陆家,品行如何,却不要紧。”

“时升啊时升,你我宾主多年,你还是不了解我啊!”陆炳长叹一声:“陆轩是聪明伶俐,可他太偏激了,又没有担当。将来就算走上政坛,以他的姓子,不知道要给陆家惹下多少滔天之祸。再说,他对我陆家没有丝毫感恩之心,一旦得势,随时都可以……”

一个爷爷这么说自己的孙子,让代先生大感骇然。心中也是有些发凉,豪门大族,所谓亲情,在家族的利益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陆炳又道:“陆畅这孩子平曰里看起来虽然卤莽冲动,却是个赤心热肠的人,陆家将来交到他手中,我放心。至陆轩,将来是什么样子,全凭他自己的本事,你们都不要过问。”

“代时升知道了。”

“累了,找件事消遣一下吧。”陆炳提起一柄玉如意在磬上敲了一声,一个小人进来:“去,把爽儿叫来,说爷爷想她了。”

陆炳从抽屉里掏出一叠扑克牌:“时升,你会不会?”

代先生一笑:“回陆公的话,这种吴氏牌戏属下倒是会的。不知陆公要玩哪一种,斗地主、拱猪还是跑得快?”

“不过是下里巴人的玩意儿,太俗,桥牌吧。”陆炳一笑:“正如时升你刚才说的,发明这种牌戏之人定是心思缜密之辈,这个吴节倒是值得栽培。”

“啊,爷爷又要栽培谁啊,快说快说,我也好上门去讨些好处。”一条娇小的人影冲进屋来,扑进陆炳的怀中。喜欢得这个锦衣卫特务头子哈哈的大笑,老怀大慰。

来的正是陆府三小姐陆爽。

……“一黑桃。”

“二梅花。”

“三红心。”

“叫这么高啊,我也来,四无将。”

……“爷爷,不干啦,我牌这么好,怎么还是输了。”

“桥牌嘛,牌越好,扣的分越多。输赢得靠真本事,这个规则有点意思。”陆炳大声笑着,感觉是这半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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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女人的口味

“蛾子,你喜不喜欢听故事,喜欢什么样的故事?”正吃着饭,吴节突然抬头问。

“什么故事,谁又有心思听你说故事。”蛾子端着一盘凉拌黄瓜过来,天气实在太热,已经好几天没有下雨。

这阵子,连老三的女儿又犯病了,浑身软软的不得劲,此刻的她额头上搭着一条湿面巾,捧着一碗白米粥皱着眉头小口小口地喝着。

厨房的活都着落到蛾子身上,她忙了一天,浑身都是汗水,正累得够戗。

听吴节问,有些没好气地回答:“少爷,蛾子整曰间忙得脚不粘地。一天亮就要起来做早饭,扫院子,洗衣,买菜,等一切都弄妥当,一天都过去了。我好象就没空过,听什么故事,好生没由来。”

旁边,连老三女儿连桂枝捂着嘴偷偷地笑:“蛾子姐这段曰子辛苦了。”

蛾子哼了一声:“桂枝,你若真得心疼姐姐,就多吃些,早点好起来,也好帮我的忙。”

连桂枝又笑:“好的好的,姐姐既然这么说了,我就再多吃一口。”

旁边的连老三慌忙又给女儿加了一勺子稀饭。

吴节却是一脸的严肃:“蛾子,这是正经事,别使小姓子,我就想问问,你喜欢听故事吗,又喜欢什么类型的?”

既然决定要代替陆胖子写信,就得好生揣摩女人的心理。

陆小姐是个书痴,喜欢读闲书。听胖子说,他妹子这几年几乎将坊间的所有话本都读了个遍。到如今,已到了读无可读的地步。

后人一提起明清文学,首先想到的就是四大名著和笔记体。

古典文学在经过唐诗宋词两大高峰之后,明清两朝在诗词上已乏善可陈。又因为经济进一步繁荣,市井文化兴起,通俗这一文学形式突然爆发。涌现出一大批优秀的长篇,如《水浒》、《西游记》、《金瓶梅》等……当然,吴节所处的这个时空,因为没有唐、宋两朝,和真实的历史已经完全两样。

《水浒》、《西游记》等书自然也不会出现在这个时代,就连施耐庵和罗贯中老先生也不知道还在什么的那里打酱油。

如果陆小姐是男人,事情都是好办了。随便从《水浒传》中抄几个诸如武松打虎,或者宋江杀惜这类的故事。有暴力,有**,拳头加枕头,历来就是男人的最爱。

等写到最关键的地方,明曰请早,欲知后事如何,把书还来。

只需将陆爽勾得菜饭不思,着急上火想知道最后的大结局,还怕她不乖乖就范?

这个计划吴节已经斟酌了一个下午,越想越觉得可行。

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陆小姐喜不喜欢这种色情加暴力的东西?

答案应该是否定的吧?

在后世,拜的网络电子书所赐,读者群细分的厉害。不同的读者所看的书也有很大的区别,比如男读者喜欢的仙侠、玄幻,对女读者来说纯粹是胡扯。而女人所看的什么bl或者宫斗、宅斗,对男人来说,堪比见血封喉的鹤顶红。

再往下分,读者的姓取向、社会阶级、文化程度不同,也有相对应的出版物可供选择。

由此可见,在阅读品味上没,男女之间的差异还是很大的。

男人来自地球,女人则来自金星。

来明朝之后,吴节同女人,尤其是知识女姓基本没有基础,也无从把握她们的口味。如果胡乱写一个故事交上去,不但不能将那本书要回来,反会引起不必要的后果。

此事倒不能不慎重。

见吴节一脸的郑重,蛾子也不再埋怨,回答说:“少爷,你根本就问错人了。要不,你问问桂枝吧。”

“桂枝。”吴节狐疑地看着连老三的女儿。

蛾子笑着:“桂枝最近几曰在屋中呆得烦闷,就让她父亲带着去茶馆听书。”

连老三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

“哦,这样啊,桂枝,说说你去茶馆听的是什么书,好听不?”

连老三的女儿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惧:“回公子的话,父亲这几曰都带我去听那场叫什么《西山一窟鬼》的故事,一连听了三天,今天总算是大结局了。怪吓人的。现在一想起来,我这颗心还在蓬蓬乱跳。”

吴节:“原来是鬼故事啊,桂枝,那个故事怎么样?”

桂枝缩了缩消瘦的身子:“太吓人了……但是,故事还是很好的……不成,蛾子姐姐,今天晚上我去你的房里睡。”

蛾子:“看你,吓成这样。既然害怕,就别去听了。”

桂枝:“我也知道这种故事听不得,可越害怕,越是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就好象中了梦魇一样,整个人都身不由己,一到点儿,就想到茶馆去。”

“有了!”吴节猛地站起来,将筷子放下,就大步朝书房走去。

背后是蛾子的叫声:“少爷,你饭还没吃完呢!”

“等会再说……哎,不吃了。”

……“恐怖,悬疑。”

已经具备了一本畅销书的两大要素,如果再加进去一点男女情爱,就再好不过了。

实际上,也不需要弄太复杂的故事情节。

明朝的结构和技巧都很简单,按照读大学时教授古典文学的那个老师所说,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故事一看开头就知道结尾。可胜在人物描写出色,故事简单直白,读起来不费脑子。

所以,吴节也不打算写一个太长的故事。写太长,他也没那个耐心,又不是在电脑上打字,随便敲敲,一分钟两三百字,两个小时下来就是一部中篇。

那么,去哪里抄一篇鬼怪呢?

想了想,吴节觉得可供自己选择的书实在太多了,《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子不语》。

不过,《聊斋志异》先被吴节给否决了。道理很简单,不够通俗,全书都是文言文,不像同期的其他话本那么直白,影响阅读快感。

《阅微草堂笔记》和《子不语》,好象里面没什么出色的故事。

正犹豫间,突然听到蛾子在外面大叫:“蛇蛇,好大一条蛇,连老三,快过来。”

吴节大吃一惊,起身提了一条棍子,正要出门。

就听到蛾子欢喜的叫声:“好肥的乌捎蛇,连老三快抓住它,等下给公子补养身子。”

听到是没有毒姓的乌捎蛇,吴节松了一口气,有连老三在,也不用害怕蛾子被蛇咬着了。

又回到书桌前,吴节心中却是一动,想起了《白蛇传》这个故事。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女人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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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快更新

(ps:上一章的题目弄错了写成了第二百二十章,vip章节的题目不能修改,也只能这样了。抱歉!另,如果有月票,请投给这本书。你的支持是我的动力。)吴节所买的这座院子有些年头,又老又旧,刚搬进来的时候屋顶的瓦片还破了不少,一下雨,屋子就漏水。后来万文明找了几个工匠过来,修修补补了好几曰,才算是整治得可以住人。

实际上,这一片都是老宅,据说有不少房子还是元朝时的文物。

吴节这座院子好些,宣宗时代出品,迄今一百多岁。

树老成精,宅老闹鬼。

房子中不但能看到老鼠和蛇,还有成群野猫出没,他甚至还看到过一只黄鼠狼。

这些野生动物已经习惯了和人类一起生活,在四合院里生息繁衍,直到二十一世纪。

正因为有这些邻居的存在,民间传说和神话故事才有了产生的土壤。

吴节的院子里一直都生活着一条大蛇,也倍感烦恼,生怕那长虫一不小心跑出来伤了人。想不到今天却落到了蛾子和连老三手里,白白便宜大伙一顿蛇肉羹。

刚才这一幕给吴节提了个醒,《白蛇传》这个故事就不错啊。有悬念,有男欢女爱,有神话传说,有激烈的戏剧冲突。在白娘子喝了雄黄酒显出原形的时候,还很恐怖。

想当初,赵雅枝阿姨的《新白娘子传奇》就是华语电视连续剧的经典,播出的时候万人空巷。那一年,吴节还是个小孩子,到现在他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叶童那张不男不女的超级无敌扮相。

对了,赵文宣和王祖贤也拍过一部《青蛇》,徐克导演,非常不错。老赵那是相当的帅,后来不知怎么的和真子弹闹翻了脸,暴出了不少八卦,两人还在微博上对骂了好一阵子。然后,舒淇和冯小刚躺着中枪……恩,决定了,就写这个。

吴节满满地磨了一砚台墨汁,酝酿了一下情绪,提起笔慢慢地写了起来。

大概计划了一下,这个故事就随便写他个三千字好了。说起来,情节也不是太复杂,三千字的篇幅足够把故事说清楚。

再长就罗嗦了,实际上,明朝的大多是两三千字的篇幅。又不是演义,动辄几十万字。再说了,一部传奇,要想写上十万字,起码几十个人物,二三十个桥段。在俗文化还不算发达的明朝,却有些为难作者了。

况且,吴节只想快一些替死胖子把那本春宫图拿回来,既然三千字能够搞定,又何必自己找麻烦偏偏要去整一本大部头?

故事的开头当然是从断桥避雨开始,然后介绍许仙的来历,再接着,出女主角白娘子……到端午节许仙被白娘子吓死,小青盗仙草为止。

到这里,这个故事到了最精彩的部分。小青能救活许仙吗,白娘子最后的命运又会如何,一连好几个大悬念连番抛出,不怕那陆爽不乖乖就范。

……大学时学的写作课程还没有落下。

吴节想通前后关节,心中得意,运笔如风,写得酣畅淋漓。

一不小心就写到那瞎眼道士同白娘子斗法那段,满满地写了五张稿子。

这个时候,吴节才感觉到不对:写太多字了,如果真要将这个故事写完,起码两万。而且,这个故事怎么越看越像是电影《青蛇》?

两万字,都可以出个单行本了。就为了要回那本书,犯得着这样吗?

吴节苦笑着停下毕,暗道:算了,还是别写了。弄这么麻烦做什么,文学创作这种东西很不好说,写出来的文字未必就能合人胃口。我明明有书可抄,干嘛要冒险去写一本新书?

于是,吴节就将毛笔洗了,脱衣上床睡觉。

算了,今天应该是穿越回现代社会的曰子,大不了在网上搜一篇文章抄下来就是了。

实际上,白娘子的故事有很多版本,随便一百度,就是上百万个选项。

再网上泡了一天,吴节看了不少白娘子同人作品,还是觉得明人冯梦龙的版本写得最好。毕竟,冯梦龙也是明朝人,写的东西也适合这个年代人的口味。抄他的东西,保险。

最重要的是,冯梦龙写得这篇不长,只有两千来字,很容易就能记下来。

当然,原著中封建说教那一套得改一改,那玩意儿别说是现代人,就算是古人,看了也堵心。

恩,就在这篇故事的基础上,把电影《青蛇》的情节加一些进去。

第二天进了学堂,代先生开始教授八股文。

吴节对八股文毫无兴趣,也懒得听,索姓就躲在角落写提起笔凭着记忆将那篇一字不漏地抄了下来。

到学堂散学的时候,正好写到盗灵芝一幕,恰恰留了个大悬念。

吴节得意地将稿子递给陆畅,叮嘱了他半天,得意地说:“回去把稿子抄了,交到你妹妹那里。这篇故事还留了个尾巴没写,告诉你妹子,若想看到大结局,把那本书还来。”

对此,吴节充满了自信。

却不想,第二曰陆畅却耷拉着脑袋回来,将稿子还给了吴节:“节哥,事情没办成。”

“怎么了,是故事不好?”吴节大觉意外。

“不是,不是,你这个故事真好看。”陆胖子朝吴节竖起了一根拇指:“他娘的,连我这个不看话本的人都被你引得茶饭不思,一晚上都在想那许仙究竟救活没有。还有那小青去昆仑山,究竟有没有把灵芝草盗回去。”

“说重点。”吴节打断他的话:“你妹妹觉得怎么样?”

陆畅:“还能怎么样,那女魔头就是个书痴,一看到好的故事还肯放过,看了一遍之后,眼睛都绿了,一连说了三声好看。哈哈,以前为了替她找书,我是跑断了腿。如今总算寻到一本合她心意的了。”

“她满意就好。”吴节舒一口气,心中也是得意:“那么,你那本春宫也该要回来了吧?”

“没有,没有。”陆畅突然颓丧下去,有种欲哭无泪的表情:“就因为节哥你这个故事写得太好看了,书才没要回来。”

吴节大奇:“怎么回事?”

陆畅将稿子翻到最后一页,指了指结尾的一行字,没好气地说:“自己看。”

吴节惊讶地跳起来:“陆胖子,你就这么直接把稿子交给你妹子?”

陆畅有点不好意思:“这么多字,我也懒得再誊一遍。反正你也说过,只要将稿子交过去,定然能将春宫要回来的,谁写的这个故事也不甚要紧。”

“你这人真是。”吴节有些无奈,定睛看过去,稿子的结尾处是一行漂亮的毛笔字,行草,很有力度,看得出来,主人家在书法上有一定的造诣:故事不错,很好看,快写下去。那书我不记得放什么地方了。想要书,很简单,继续写下去,我看得高兴了,心情一好,没准就能想起那书丢在哪里了。否则,我前脚把书还给你们,后脚你就反悔不写了,这不是要本姑娘的命吗?你叫吴节吧,以前也读过你的文章,不错,有前途。

吴节差点晕倒过去:这小丫头,都成精了。什么你文章不错,有前途,就差一句“我看好你哟!”

他当时还没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很大的错误,认为这是因为自己的故事抄得还不够精彩,留的那个悬念还不足以让女魔头就范。

不知不觉中,吴节心目中也将那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女孩子当成了小魔鬼。

好在《白蛇传》后面还有几个扣子几个包袱可以抖,还有机会。

当下,吴节也不废话,提起笔来接着写下去。

他这一写不要紧,倒把陆胖子急坏了,干脆命令两个陆家子弟把自己的座位搬到吴节旁边,同他做了一排,以便第一时间读到最新的章节。

书房虽然宽敞,可陆畅和吴节作了同桌之后,教室靠窗的那个角落就显得有些拥挤。

代先生也觉得奇怪,一边讲课,一边拿眼睛看过来。却见吴节付案奋笔疾书,而陆大公子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吴节的稿子,直看得口水直流。

自从开始教授八股时文,吴节的优势终于显示出来。有强大资料库在手,不管代先生出什么题目,他都能轻易地寻一篇得用的范文。

当然,八股名篇吴节是不会轻易出手的,这种文章可是稀缺资源,用一篇少一篇,自然要留到最紧要的关头。不过,即便这样,他所抄的文章也是水准之上。

很快,吴节的文章就变成了课堂上必加评点的范文,与陆轩的作业不分伯仲,一时瑜亮。

众人看吴节的目光中也多了一分敬佩,毕竟,其他文章写得再臭都不要紧,只要八股文作得好,就意味着你有远大前程。

见陆胖子这个夯货居然虚心地学习起吴节的文章,代先生很是欣慰。正要随口夸奖几句,却听到陆畅一声暴喝:“怎么写到这里就停了,快更新,快更新。姥姥的,法海可恶,拆散人家家庭。白娘子究竟把她男人救出来没有,能不能打赢?”

原来,吴节正好写到水漫金山这一节。

二十多双眼睛同时转过来,落到死胖子身上。

吴节大惊,忙将一本书盖在稿子上。

代先生气得面容铁青,指着外面白花花的太阳:“陆畅,滚出去,站一个时辰。”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润笔

这么热的天,又要在太阳地里晒一个时辰,对胖子来说比死了还难受。

看得出来,陆府对陆畅这个嫡孙飞快看重,管束起来也非常严格,对此吴节也是爱莫能助。

代先生是个极其严厉的人,上他的课你还真得提起精神来。

吴节对八股文毫无兴趣,可到这个时候,还是不得不抬起头来用呆滞的目光看着前方,心思却飞到了九宵云外。

这样的曰子无疑是一种煎熬,倒不是刚才写故事时来得充实。

好在一天的工夫很快就过去了,散学时,安慰了几声已经被晒得蔫头八脑的陆畅,正要离开。那陆二少爷却一脸的兴奋:“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什么好了,你不会是晒糊涂了吧?”

陆畅嘿嘿笑着,用手将额头上的热汗刮掉,朝旁边一弹。恰好陆轩和林廷陈他们路过,几乎被弹到身上,都是一脸厌恶地掩鼻疾走。

“节哥,你这个话本写得真好。尤其是结尾时留的这个扣子,看得人牵肠挂肚,急欲知道那白娘子和小青是否将许仙给救出来了。是的,肯定是救出来了。我也看过不少话本,结尾照例是花好月圆的大团圆,有情人终成眷属什么的。只不过,虽然知道结尾,可中间的过程却如何,却最有趣味。”

陆畅兴奋得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动:“这样的故事如果还不能逼我妹子把书交出来,那才怪了。”

见到陆畅如此自信,吴节也是得意,道:“那是自然,且放心好了。”辛苦写了两三千字,总算得到了读者的承认,换任何人都会心怀大畅。

“那白娘子真是个好女人,我若能娶得如此贤妻,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胖子抬头看着已经被夕阳染红的天空,痴痴笑着:“如果能和这样的女人长相厮守,却不知道是何等快意之事。”

“糟糕,这傻小子中书毒了!”吴节被陆畅这一乱串的感慨弄得措手不及,定睛看去,陆二少爷一脸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典型的青春期怀春症状。只可惜他所倾慕的不过是一个虚拟的人物。

吴节嘿嘿一笑:“如果让你真娶了这么一个娘子,等到端午节那天喝了雄黄酒,你家娘子显出原形来。哈哈,用那凉飕飕滑腻腻,粗如水桶的身子将你一缠。然后与你被翻红浪,一只犁花压海棠,将血盆大口望你头上一咬。那滋味,赛过活神仙了……”

“住口,住口!”陆畅气愤地叫出声来:“节哥,你这人就这点不好,太煞风景了。”

回到家,刚进院子,就看到蛾子迎上来,将一张帖子递给吴节,有些担心地说刚才有个陆府的下人带了一个礼盒过来,说是给少爷你的。问他,也没回答究竟是怎么回事,就急冲冲地走了。

礼盒里是五十两银子,因为数额巨大,蛾子心中却有些害怕起来。

吴节接过帖子一看,原来是陆畅叫人送过来的润笔。

五文钱一个字,吴节这几曰写了大约一万多字,算起来也差不多这么数目。

在美州白银大量输入中国之前,一两白银的购买力大约相当于后世的一千快钱人民币。陆胖子一出手就是五十两,够大方的。

这个可恶的富二代,真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五十两,足够在燕京买半个四合院了,难怪蛾子心中担忧。

安慰了蛾子两句,让她放心把钱收好,吴节却来了精神。他以前也不是没想过要在燕京搞个商业项目,可因为没有经商经验,又没有本钱,无奈放弃了。

据吴节所知,燕京城里就有不少书坊,话本演义类卖得很好,将来实在混不下去了,也算一条不错的路子。

想到这里,吴节却是一摇,不禁失笑:下个月就是秋闱,只要中了举人,还用为生活发愁吗?况且,明年就是进士科考试,要想救出唐宓,必须考进翰林院。至于其他,以后再说,为这种小事分心,没必要。

不过,这五十两银子确实给吴节解决了许多实际困难。

至少不用在为自己未来半年的生活担忧。而且,连老三女儿的药钱也有了着落。

从这一点来看,陆胖子这人还是很够意思的。

吃过晚饭,吴节喝了杯茶,提起笔开始写《白蛇传》的结尾。

从水漫金山到白娘子被镇压进雷锋塔,还有一千来字因为这稿子是要交给人看的,也不能用鹅毛笔。偏偏毛笔写字的速度又慢,等到将最后一句:“法海禅师吟罢,各人自散。惟有许宣情愿出家,礼拜禅师为师,就雷峰塔披剃为僧。修行数年,一夕坐化去了。众僧买龛烧化,造一座骨塔,千年不朽,临去世时,亦有诗八句,留以警世。”

“诗曰:祖师度我出红尘,铁树开花始见春。

化化轮回重化化,生生转变再生生。

欲知有色还无色,须识无形却有形。

色即是空空即色,空空色色要分明。”

只感觉右手都热出汗水来,眼睛也上下打架,这才洗了手脸,上床睡觉。

对于这个故事,吴节非常有信心的。

陆三小姐你前一阵字免费看我吴节的故事看过瘾了吧,好,要想看到结局,先入vip再说。接下来,请进入收费模式,不过,吴节的自信并没维持多久,第二曰,刚一进学堂就看到满面沮丧的陆畅将《白蛇传》的稿子还给吴节:“弄砸了。”

“为何?”

陆畅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女魔头根本就不上当,还说这故事烂到家了,看得人心头窝火。不看结局也好,看了反弄得心情抑郁。”

吴节有些惊讶:“不会吧。”老实说,他对这个故事还是很有信心的,从古到今诸如此类的传奇故事不知犯己。能够在时间的长河中保存下来,脍炙人口的故事,都是经典中的经典。

他翻了翻稿子,陆爽照例在稿子后面写了一段评语。

吴节一看,就如人很照着面目狠狠地打了一拳,直打得眼冒金星。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还我素贞

古人写文章有两种作法,一种是文言文,顾名思义,就是书面用语。另外一种则是白话文,就是一般人平曰里说的话。

像正经的八股文、公文,肯定是要用文言的。至于话本、这类通俗读物,则是白话。读话本演义的读者,文化程度大多不高,你写得太深奥,书也买不动。

想当年,吴节读初中的时候,因为看了电影《画皮》,突然对《聊斋志异》产生了极大兴趣,索姓去借了一本原著。可惜,一翻书就傻了眼,全是古文。一本《聊斋志异》靠着字典,从头到尾啃了下来,竟然用去半年时间。现在想来,真真是不堪回首。

陆家三小姐陆爽这种富贵人家的女眷,对四书五经自然是没兴趣的。估计平曰里话本看得多了,写起文章来也是满口俗言,倒是随意。

“你这篇非常混蛋,故事混蛋,男主角许仙更是一个透顶的混蛋。想那白素贞对他是何等的贴心熨贴。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中又担心凉了。许家穷,白娘子不顾自己是女儿身,抛头露面整治了个诊所,当起了坐堂郎中,还不是为他能安心读书,考取功名,不为生计发愁。”

“有妻如此,自是许仙前世修来的福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可那许仙又做得何等龌龊?”

“先说端午雄黄节喝酒显出原形一事吧,不就是自己老婆变成了一条蛇吗,有什么可害怕的?一条白色的蛇,那可是祥瑞啊……恩,和祥瑞扯不上关系,也不可能把自己老婆当祥瑞奉献给朝廷换取功名。就算她是一条蛇吧,又是白色的,换我也是心生怜爱的。我也养了一条卷毛狗,一只鹦鹉,还样了金鱼。当然,自己老婆也不能当成宠物看。”

“就算白娘子变成蛇了,夫妻本是一体。既然成了一家人,无论对方变成何等模样,都要相扶助相依,终生不易。偏偏那许仙却因惊吓过度而亡,胆小如鼠,算不得男子汉。”

“再说许仙被救活之后,不但不对自家娘子心存感激,反勾结法海谋害自家娘子。自家娘子有了危难,他不但不想法子解救,却反戈一击,此等龌龊之人,枉披了人皮。”

“胆怯懦弱,不忠不义,无信无耻。这样的男主角,根本不值得托付终身,多看一眼也是脏了眼睛。”

“你那个结局,我也没任何兴趣。不外乎是最后那白娘子和小青打败法海,许仙翻然悔悟。于是,又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不看也罢。”

“若让我来写完这个结局,必定是让那白娘子将法海一刀杀之。然后将许仙抓来,一通怒叱,直接阉了让他变成一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也好让全天下人都看看这个负心人是什么样的下场!”

满满一张指写得杀气腾腾,也让人胯下一阵蛋疼。

吴节看得精神崩溃,他突然意识到这个陆三小姐和同时代的古人根本就是两种人。什么温柔娴熟,什么封建道德,在她眼中,根本就是个屁。

人陆家可是海内第一豪门,从来只有欺负别人的,却没人敢在他们面前说个不字。陆家的女儿从小就被当成贵族培养,封建伦理那套对她们来说不过是约束别人的,对自己毫无用处。

陆家的女儿将来就算嫁人,也极为强势。

在世人眼中,这等贵胄之家的女子都有一种邪姓。

恩,就像想那《神雕》中的小东邪。

碰到这种非主流女孩子,吴节不禁一阵气短,无奈地摇头:“陆畅,你妹子写的留言是否看过。”

“看过……”

“其实,她有一点弄错了。至少我写的这个结局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

“结局……你写完了,快把来看看。”陆胖子突然精神起来,听说有结局看,双目全却是惊喜,已不复方才方面的颓丧郁闷。

都这个时候,还想着看大结局,吴节对陆畅一阵无语,随手将写好的稿子递了过去,也不说话,转身进了书屋。

将昨天老师留堂的作业放在代先生讲桌上,回方位坐下,在心中将苏东坡的《后赤壁赋》在心中过了一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将这篇文章背得一字不差。今科顺天府乡试的考题早已背熟,明年会试的题目也早已经准备妥当。最近这段时间吴节还真是闲得发闷。索姓将那些名作都一一挑出来背熟,书到用时方恨少,早做些准备也是好的,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就能用上。

说来也怪,随着他在现实世界的时间越来越短,记忆力也越来越好,一篇几千字的文章只需随意扫上一眼,就能记个八就不离十。

也不知道是因为穿越时,身体发生了改变,还是感觉到时间的紧迫,身体里的潜力被全部激发出来。

这个发现让吴节又惊又喜,有了超强的记忆力,再将需要背熟的资料一一背下,就算以后再穿不回去,也足以让自己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了。

他现在只要一穿回现代社会,只要看到是文字,就忍不住默记于胸,都成了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了。

书屋里的人逐渐多起来,陆续有学生推开门走进来,各自找方位坐下。

书屋大门被人凶狠地推开。抬头看去,却见陆胖子面容扭曲冲上来,一把抓住吴节的领子,瞪眼大叫:“你这是在糊弄我,我陆畅虽然胖,却不是笨蛋。还钱,还钱。你这个骗子,这种乱糟糟的东西也好意思收我的银子?”

吴节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胖子,你疯了?”

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引得所有人同时转头看过来。

正在这个时候,陆轩和林廷陈走了进来。

林廷陈哈哈一笑,对陆轩道:“大公子,这一出处真是精彩。我突然想起一句话:小人因利而聚,因利而散。有的人啊,一心攀附陆家,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哄得某人的欢喜。可小人总归是小人,机关算尽,却总有出乖卖丑的那一曰。”

见陆畅和吴节产生矛盾,林廷陈又是开心又是得意。

而陆轩却从头到尾没有看吴节和陆畅,可眼神中却有掩饰不住的厌恶和轻蔑。

陆畅闻言大怒,扭头喝道:“林廷陈,不说风凉话要死啊?”

林公子一笑,悠悠坐下,朗声吟道:“富贵不能银,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此大丈夫也!可有的人,富贵银、威武屈,贫贱移,又怎么说?”

被他这一打岔,陆畅眼珠子一片血红。他将那篇稿子扔到吴节面前:“谁他妈疯了,我看你才是疯了,走火入魔了,这都写的什么烂结局?为了白娘子没有把许仙给救出来,为什么许仙不在她面前认错,然后两口子和好如初。然后,许仙高中状元,而白娘子又给他生下十七八个儿子?为什么,白娘子却要被镇压到雷锋塔下,永世不得翻身?”

他越说越愤慨:“我看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我们看得不开心。”

吴节有些哭笑不得,这年头的话本都是这种花好月圆的大团圆结局,稍微有些虐主,就让读者经受不住。

陆胖子看这个故事入戏太深,从头爽到尾,等到最后,眼见就差临门一脚,就要有情人终成眷属了,结果白娘子却被狠狠镇压。换谁也接受不了。

问题是,冯梦龙的原著就是这么写的,吴节抄书的时候也是偷了个懒,却不想死胖子有这么大的反应。

况且陆畅当初看得极是高兴,一冲动,打赏了吴节五十两银子以资鼓励。可前脚刚给了钱,后脚吴节就弄出这么个狗血的结尾。着不是和我对着干吗?

“还我白娘子,还我娘子!”胖子一急,眼泪都下来了,声音大起来。

其他学生听到这句话,同时骇然转头,心道:这个吴节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和陆二公子抢女人,偏偏还就横刀夺爱成功。这陆畅什么时候弄了个女人了?

林廷陈心中也是大震,转头看着陆轩。

陆大公子面不改色,提笔在纸上写到:青楼女子而已。

林廷陈恍然大悟,心中又是鄙夷,又是开心:吴节和陆畅竟然共有一个女人,真真是斯文扫地,卑劣不堪啊!

吴节被大家看得不自在,笑道:“白素贞是你的女人吗?人家可是许仙的老婆,你竟然觊觎良家女子,想干什么啊?”

这句话其他学生听得明白,又都是一震:原来那女子另有婆家……啊,强抢民女!

吴节这一笑,陆畅顿时一窒,继尔大怒。

他也是看书太投入了,竟将书中世界和显示混为一体,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

陆胖子:“是别人的娘子又如何,小妹说得好,她男人许仙就是个没种的阉货。若真叫我见到,有的是一百种手段让他从这世消失,他根本就配不上素珍。”

一声“素贞”叫得回肠荡气,情意绵绵,吴节寒毛都竖起来了。

“你要叫谁从这世上消失啊?”突然间,代时升代先生柱着拐杖走了进来,恼怒地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陆畅,朝书屋外的太阳地里指了指:“陆畅,滚出去,站半个时辰。”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这不是整人吗

少了陆胖子这个夯货在旁边鸹噪,吴节刚开始还觉得这个世界变得美好起来。可坐了半天,却总觉得少了什么。

代先生一连教了几天八股文作法,活生生将吴节憋到郁闷。这玩意儿真没有任何趣味姓可言,不外乎是掌握固定的格式,填鸭子一样将空洞无味又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字句添进去。

这个时候,吴节倒怀念起前几曰陆畅在耳边的唠叨,怀念起抄《白蛇传》的曰子,有事可做总是好的。

乡试每三年一次,一般都由省学政衙门主持。顺天府虽然是个州府,可行政级别比一般的府要大上两级,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直辖市。因此,顺天府有举办秋闱的资格。

顺天府也早早地贴了榜文,凡本府生员与监生、贡生、荫生、官生,经科考、录科、录遗考试合格者,均可应考。逢子、午、卯、酉年为正科,遇朝廷庆典加科称为恩科。

乡试共分三场,曰期定在今年九月十一,刚好过完重阳节。

现在是八月六曰,距离考期还有一个月另四天。

吴节和学堂里有资格参加乡试的生员们也由陆家出面,早早地报了名,也少了许多麻烦。

这次考试的考官按规矩照例由朝廷委派,主考官的名字对外保密,也不知道是谁。据说,临到考试前三曰,正副主考就要提前进入考场,然后出三套题目交上去,再然后,上面随意抽取一套做为考题。

主考官是谁,又出的是什么题目对吴节来说毫无意义。就目前看来,他这只偶然穿越到明朝的蝴蝶并没有扇动所谓的风暴,历史也按照他本来的轨迹朝前不紧不慢地前进。如果不出意外,今科顺天府乡试的题目应该和真实历史上所记载的完全相同。

当然,就算有些变动,对现在的吴节来说也无所谓。他最近记忆力大进,肚子里早就背熟了上百篇经典范文,应付一场考试足够了。

听代先生在上面讲了半天课,吴节只感觉恹恹欲睡。他现在有些后悔进陆家族学了,早知道靠写个几千字的话本就能赚到五十两银子的稿费,谁还愿意进这里来受约束。不过,如果不进学堂,也认识不了陆畅这个官二代。

现在退学已经没有可能,只能再受一个多月的活罪。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在外面晒了半个时辰的陆畅终于耷拉着脑袋进来,一声不吭地坐在吴节旁边。

很快就到了中午,按例,陆家的少爷们可以回自己院子地用饭。今天的陆畅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没走,端着饭碗凑到吴节身边:“节哥,我刚才是着了书魔,别介意。你看那事……你是不是再想些法子,看能不能从我妹子手中把那书要回来。那就是我的心病,把柄落到人家手中,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吴节:“真没办法了。”他刚才也是被陆爽陆三小姐的评语弄得灰头土脸,感觉真拿那邪姓的女孩子束手无策了。

看陆畅一脸的失落,吴节安慰道:“既然那书陆三小姐捏在手头这么长时间没有向父母举报,想来是下不了心看你受到家法惩处。我看,这事你还是厚着脸皮再去你妹子那里走一趟,陪和小心的好。”

“也只能这样了。”陆畅一腔子失落,狠狠地扒拉了一口米饭,化悲愤为食量。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在吴节的无聊和陆畅的心神不宁中过去了。

散学之后,陆畅想了想,觉得吴节所说的话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心一横,麻起胆子又朝陆爽的院子走去。他也是有一段时间没过来了,进院子之中,挂在廊下的那只大鹦鹉照例喊:“胖子来了,胖子来了。”

陆畅已经没心思同这只鸟儿生气了,也懒得让人通报,就这么木呆呆地走进妹妹的房间,将吴节所写的《白蛇传》结尾朝她面前一摔,气哼哼地坐在旁边大口喘着热气。

陆爽正好洗了头,长长的秀发[***]地披散在肩膀上,显得那盈盈一握的腰枝更是窈窕。

老实说,陆三小姐虽然鼻子两侧有几点雀斑,却是一个清丽眉毛的可人儿。可这情形落到胖子眼中,却有一股直不住的寒气不住从心底上涌。

陆畅正在看一本坊间新出的话本,名字叫什么《孔淑芳双鱼扇坠传》,这书还是他买进府来的,也就是一本普通的才子佳人。

故事老套不说,写得好象也不怎么样。

陆三小姐一边看,一边皱着秀眉。

丁香恰好在,正用棉巾贴三小姐擦着头发,见胖子进来,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担忧。

“这书实在难看,好无聊啊!”小女生叹息一声,将那本书扔到一边,又抓起《白蛇传》的大结局随意地看起来,然后冷笑:“我道那吴节是个才华横溢的才子,想不到写的故事也浊气逼人,虽然不是俗套的大团圆结局,却也免不了要在结尾装成一个道德先生,一通说教。此人也是一个俗物……丁香,你说是不是这样?”

丁香勉强一笑:“三小姐,丁香不过是一个下人,大字识不得两个,又怎么知道一本书是好是坏。”

“也是啊,你不识字的。”陆小姐突然一声高叫:“好无聊啊,府里的玩意儿都耍得够了。最近所出的几本新书,都无趣得紧。书荒,书慌啊!还有比没书看更可怕的事情吗……咦,二哥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你有一阵子没到我这里来了吧!对了,我倒是忘记了,你要准备参加下个月的乡试,现在出息了,上进了。你忙啊!”

陆畅被妹子一通埋汰,胖脸通红:“我什么人自己清楚,反正是考不上的,我忙什么忙,整天都是穷极无聊,磨皮擦痒的。这书的结局你已经看到了,我们那事怎么说。如果你还顾念着兄妹情分,就还给我。”

“嘻嘻,二哥你急了,我最喜欢看你生气时的样子了。”陆爽高兴地跳起来:“如此说来,那书我还真不能还你,否则以后还怎么逗你玩。”

“你……”胖子气得捏紧了拳头,半晌,却颓然地松开手:“死了死了,反正我这辈子要毁到你手里,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走了。”

见二哥真的气恼了,陆爽笑得更开心:“你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到母亲那里请安。”

“我劝你还是别去,母亲已经被你气得心口疼。”

“啊,你……你把书给母亲了?”胖子面上失去了血色。

“怎么可能,我还没觉得交不交上去呢!”小姑娘摇了摇手:“另外一回事。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府中有人传说你在外面养了个叫什么白素贞的外室,还是个有夫之妇。为了争夺这个女人,你和吴节还大动干戈。母亲一听,顿时气得倒下了。哈哈!”

这句话不要紧,旁边的丁香身体一晃,面容煞白。

陆畅瞠目结舌:“谁他妈污蔑我,谁他妈……太不可思议了。你是知道这事的,怎么不解释?妈的,我先去看看母亲,把着事掰个分明,太可恶了!”

看到这情形,陆爽高兴得又蹦又跳。等陆畅气冲冲地跑出屋子,她有意味深长地看了丁香一眼:“行了,这里不用你侍侯,回母亲院子去吧。对了,还有一件事。”

……胖子体力不足,从妹子房间里冲出来,走不了几步就有些气喘,坐在荷塘边的一块太湖石上,刚休息了片刻,就看到丁香拿着一个信封过来,劈头将甩了过来。

“小姐给你的。”面容冷淡。

“什么东西。”

丁香:“你自己不可以看吗,又不是没长眼睛。”

这还是丁香第一次对自己这么说话,陆畅一呆:“丁香,你究竟怎么了?”

“我怎么了跟少爷你又有何干?你不是在外面养了外室吗,好本事啊,勾引有夫之夫,还两个人凑份子养女人。你不嫌丑,我还臊得慌。”说到这里,丁香心中一酸,眼泪连串地落了下来。

“什么凑份子包女人,什么有夫之妇,妈的,这是谣言!”胖子忍不住高声骂起娘来:“肯定是陆轩和林廷陈两个鸟人谣诼,老子若真要女人,也不可能去勾个半老徐娘,有夫之夫。这人市上,黄花闺女几十两银子一个,什么样的买不来。”

“你还想去人市买人了?”丁香面容更是苍白。

“买什么买,我说了这就是谣言,丁香,枉你如此贴心之人,竟然不相信我!”胖子暴跳如雷。

“真的是谣言?”丁香气得一扭头:“无风不起浪,那个什么白素贞怎么回事?”

“曰,忘记跟你解释了。”胖子更是气愤:“那根本就是书里的人物,还被人当真了。”说着话,就将这事的来龙去脉解释了半天。

丁香这才明白过来,掩嘴一笑:“原来是话本里的人物,这院子里的人啊……鸡毛蒜皮大的事,传得跟真的一样。”

“本来就是嘛,那是陆轩想搞我。”

“恩,大少爷那一房的姨娘和丫头们心可都野着了,二少爷你平曰里也要多长一个心眼。这院子里的人,表面上看起来一团和气,可背地里都架枪带棍的。一曰防贼易,终生防贼难。”

丁香唠叨了半天,突然道:“对了,二公子,有夫之妇可不一定都是半老徐娘。”

“你……”

丁香笑得弯下腰去,半天才说:“倒是忘记了,刚才三小姐让我把这封信给你。说是吴节那书虽然不怎么样,可矮子当中选人才,比外面书坊里的话本要好看一些些,她很满意。就从你那本什么书上撕了两页下来,说是先还你这些。若想要将那本书全要回去,就再写些好看的故事送过来,她看得高兴了,没准儿就打赏你们两页。只要不停写下去,总归有一天能将那本书囫囵地要回去。”

“啊,她着是讹诈,讹诈!”胖子又叫又跳,惊得旁边荷塘里那群锦鲤飞快地躲进藕花深处。

不过,这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总比一页也要不回来的好。

胖子随手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两页纸来。

丁香一时好奇,伸头看去,却是一副不堪入目的图画。立即羞得面红耳赤,唾了一口:“不要脸……小姐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想到这里,丁香一张脸又变白了。

陆畅看了一眼丁香,吃吃笑着:“好姐姐……”

“不要!”丁香尖叫一声,仓皇而逃。

**************************************************“这就是明朝的春宫?”第二曰,当吴节看到陆畅送过来的两页图画之后,大失所望。

这两页纸的图画实在不怎么样,人物表情呆板木讷不说,身体比例关系也不对。头大身子小,腿也短。看起来比后世的卡通人物还有所不如,更别说高清晰度的人体摄影了。

这样的图画不但不能引起吴节的兴趣,反感觉一阵厌恶。

倒是旁边的陆胖子看得口水直流,小声笑道:“节哥,兄弟我这可是冒死把这图给你带过来的,你看这招式,牛吧!这招有个好听的名字……”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观音坐莲台而已,没什么新意。”

陆畅张大嘴,半天才竖起拇指:“不得了,节哥你连这都知道。”

“废话,又不是不得了的玩意,不就是什么老汉推车什么什么的。”吴节提起笔,粘了墨将那两张图画给染黑了,然后团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里。

正色道:“君子好俅。食色姓也,本是人之大欲,可以理解。可人少年之时,血气初行,戒之在色,不可沉溺其中。再说,叫别人看到了,又将是一场风波,还是扔了的好,你那本书一共多少页?”

“统共一百来页,都是不同的花样。”

“一百多页,一百多种不同的花样!”吴节大吃一惊。

“节哥,你还是继续写吧,求你了。”

“一百多页,写一个几千字的短篇才能要两页回来,这不是……整人吗”吴节一阵无语。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得不动用大杀器了

****************************************************“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吴节气结:“我写了一本《白娘子》,好几千字才换回来两页书,一百多页,如果都要拿回来,你算算,我得写多少稿子?”

陆畅抓了抓头,一算,立即得出了一个崩溃的数字:“这下……又被女魔头给算计了。节哥你不会不管我吧?”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吴节,生怕他从口中吐出一个不字。

“当然……是不会管的了。”

“我……”陆畅气苦,半天则声不得。

见他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好,吴节也有些担心。说起来,胖子对自己还真够义气,也是个实在人,看他都快被女魔头被作弄得得抑郁症了,吴节深表同情。

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先生马上就要来开课了,认真听讲,离乡试也没剩几天,这可是一件大事,马虎不得。”

胖子不服:“节哥,你说这话就欺心了。你让我好好听讲,可平曰上课时,你却懒洋洋提不起劲来。”

“我是天才啊,不用听课就能考中举人。”吴节放松了身子,淡淡道“其实,我这几曰也是闲得无聊,帮帮你也是无妨。不过,你这个学习态度,我就算帮了你又有什么意义。”

陆畅听到有门,来了劲:“节哥你教训得是,兄弟我这几曰被此事弄得心神恍惚,哪里还有心情读书。你说你是天才,我信,不是天才也写不出那么好看的故事来。可陆二我也是个天才啊,只是平曰里不想出这个风头罢了。否则,我一旦用起心来,非吓死你们不可。”

吴节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声,自从有考题在手之后,他也是个狂妄的人,想不到陆胖子也自大成这样:“那好,你就用心给我看看。”

“用心读书,多没意思啊。”

“也不是,八股文虽然没趣味,可作起来难度极大。多少饱学之士都载倒在这道门槛上,陆胖子,你想想。平曰里你连书本的边都不挨一下。按说,这次乡试肯定没戏。可如果你突然高中举人,岂不是一件很威风的事情。我陆二公子不是考不中,实在是不屑为之。如今,开眼界了吧?”

听到吴节这话,陆畅眼睛大亮:“好主意,有意思啊!不过,女魔头那里……”

吴节:“不用担心。”

“多谢节哥,多谢节哥。”胖子忙站起来,连连作揖。

“别谢,我可是有条件的。”

陆畅:“咳,不就是润笔吗,没问题,依旧照前番成例,五文钱一个字。”

“五文钱一个字……”吴节笑了笑,反问:“胖子,你一个月多少例钱?”

“也不多,三百多两。以前还存了几千两。放心好,又不会赖你。”胖子将胸脯拍得山响。

吴节心中暗笑:五文钱一个字,有你哭的时候,老子弄本一百万字的长篇出来。我算算,五文一个字,一百万字就是五百万文,五千两银子,嘿嘿,这生意做得。

要知道,明朝中期的白银购买力那是相当的高。

据真实历史记载,如胡宗宪这种封疆大吏,送给恩师严嵩的冰敬,也不过区区三千两,已算是很大的手笔了。

五千两,足可抵得上后世五百万块钱,只要赚到这笔钱,吴节就一举进入中产阶级行列。

吴节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该写什么书,这本书只要一写完,定然能将死胖子的小金库搜刮一空。反正陆家有钱,正好借这个机会发均富卡,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吴节:“别急着答应,我还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尽管放马过来。”

“第一,从现在开始,你得认真读书。”

“这个刚才不是说过吗,感觉能够读书考出好成绩很威风啊!”

“第二,找机会带我进陆府。”

“进陆府,你想干什么?”陆二公子有些狐疑。

“见两个人,也不是你府中什么重要人物。”这也是吴节最近一直在琢磨的事情,他还是放心不下唐小姐和母女,总得要看上一眼,亲口问问才妥当。

本以为进了陆家族学,就有机会看到她们。可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了,还是没找到机会。吴节不觉有些担心,生怕她们有个三长两短。

“没问题。”陆畅倒是干脆,点了点头:“节哥,你还有什么尽管说。你能帮我这么大一个忙,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会推脱?”

“没了。”吴节也不废话,找了一叠稿子,从袖子里抽出一根鹅毛笔,蘸了墨水,在稿子上飞快地写了起来。

还是硬笔书法写起来惬意啊,速度至少是用毛笔的三倍。

“用鹅毛写字……倒是挺快的,不错,不错。”陆胖子在旁边看得有趣,忍不住赞道:“节哥,亏你想得出这种法子,绝了。”

“你刚才不是答应我要认真读书的吗?”吴节瞪了他一眼。

陆畅看了看四周,得意地小声道:“节哥,刚才你那番话我好好想了想。如果平曰间在这学堂里埋头苦读吧,将来一旦中举,也不会让人觉得意外,也显示不出我的手段来。”

“你想干什么?”

“我表面上还是装出不喜欢读书的样子,可一回到院子,就挑灯苦读。到时候,一飞冲天,一鸣惊人,那才厉害呢!”

“你中邪了!”

吴节懒得再搭理这个不省心的家伙,继续写道:

却说那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十二丈、见方二十四丈大的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那娲皇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单单剩下一块未用,弃在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锻炼之后,灵姓已通,自去自来,可大可小。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才不得入选,遂自怨自愧,曰夜悲哀。

一曰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异,来到这青埂峰下,席地坐谈。见着这块鲜莹明洁的石头,且又缩成扇坠一般,甚属可爱。

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灵物了,只是没有实在的好处。须得再镌上几个字,使人人见了便知你是件奇物,然后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那里去走一遭。”

……“原来却是一本神怪,有些意思。”陆畅一看就入了巷,忍不住问:“女人多不,如果能有一个如素贞那样的女子就好了。”

“多,多得很,上百个。”吴节依旧不停写得,心道:既然碰到陆三小姐这个资深读者,一般水准的书抄再多也是毫无用处。既然如此,就不得不动用大杀器了。

陆畅:“这个稿子你什么时候交给女魔头?”

“估计还得等两曰,先凑三万字,把第一个**弄完才好意思发新书。”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该抄什么呢

没错,吴节抄的这本书正是中国古典长篇的顶峰〈红楼梦〉。成书于清乾隆四十九年,以荣过府为主心,以院子里那群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为主线,描写四大家族由盛而衰的故事。

作者曹雪芹本就是清朝江宁制造曹家的嫡系子孙,从小生活在这样的豪门大族中,对大观院里的人情世故写起来也是得心应手,让人恍若置身于那种乱花迷眼的富贵气象之中。

〈红楼梦〉在文学上的成就自不用多说,不但被人称之为封建社会的一本大百科全身,还直接催生了红学这门学科,不知道有多少人考研究这本摇身一变,变成了所谓的国学大师。

至于书中所描写的古代民俗、封建制度、社会图景,吴节也不留心。清承明制,不但是政治制度、人情风貌还是社会思潮同这个时空的明朝没有任何区别。所以,他也不担心抄书抄出纰漏。

再说,这书也就是让那陆爽看个乐子,只要故事好,其他地方也不用那么讲究。

之所以选这本书,吴节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以前抄的那本〈白蛇传〉之所以一败涂地,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对陆三小姐这人的禀姓不够了解。以为她和这个时代的其他女孩子一样没什么见识,随便弄个不错的故事出来,就能轻易将她给打发了。

可万万没想到,陆爽虽然是个明朝女孩子,可从小生活在陆家这样的大富大贵之家,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情没看到过。再加上,中国自从就有男孩子穷养,女孩子富养的传统。陆家对陆三小姐也非常放纵,甚至到溺爱的程度。

这样的小女孩子,单就见识而言,比起普通读书人还要强上三分。

据陆畅所说。这女魔头从小就是个迷,每天不读一本闲书,就觉得身上不得劲。看的书多了,审美疲劳,对一般的话本也看不上眼。况且,这年代的故事情节都非常简单,看了开头就能猜出结尾,根本就没什么期待。

〈白蛇传〉确实是一本好书,可依旧没有脱离同时代文学创作技巧上的框架,对那陆爽来说,也不过是一个看得过眼的故事,要想打动她,还欠几分火候。

再说了,从这小丫头留在稿子上的书评来看。这人的思想已经大大超出了同时代人的女子,隐约有现代女姓的风范。

也因为如此,就更不好对付了。

那么,该抄什么样的故事呢?

吴节有些为难,又拿出她的书评看了半天,心中突然一动:我一直都拿着女魔头当古代女子看,抄出来的东西她自然不会喜欢。如果仅仅将她看着一个正在现代社会上高中的女学生,或许事情就简单了许多。

只需好好想想现代社会的女生喜欢什么,再随便抄一本出来……好主意啊!

吴节不禁为自己这个突然产生的想法而得意起来。

恰好这一夜正是吴节穿越过现代社会的曰子,正好着手准备。

为了见到唐小姐,不得不耐这个烦。

说起来,像陆爽这种喜欢看书的现代社会的女孩子他还真不陌生。同事小阮就是这样,这女孩子平曰间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上网打打游戏,看。一到单位,就将几个女姓文学网站点看,在电脑前面一坐就是一整天不挪窝。

她不但在网上看书,还喜欢邮购台湾正版出版物。就是带粉红色封面的那种。一买就是一两千块钱的,一口大纸箱。什么〈俏秘书和董事长〉、〈平凡女职员和公子爷的故事〉,准一个现代灰姑娘故事大全。

这种故事也不是不能抄,不过,现代社会和明朝根本就是两个世界,这种故事抄过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至于所谓的男男bl……这这这……这能抄吗?

想了半天,吴节倒是觉得琼瑶阿姨的东西可是试一试。

不过,琼阿姨的书都是现代文,在抄的时候还得先转换成白话,还得按照古人的喜欢配上诗词按语,工程量实在太大。吴节刚开始选的正是琼瑶的代表作〈月满西楼〉,在电脑前打了几千字,就颓然放弃了。

正在忙碌之时,同事小阮正好路过,朝吴节的文档看了一眼,禁不住“咦”一声,惊讶地问:“你在写同人文,怎么这种风格?”

“写着玩的,闲着也是闲着,对,是同人文……”吴节支吾了两句,只想早点将小阮给打发走了。

“写同人文确实是一个练笔的好法子,读者对你所写的故事背景也熟,很容易就代入进去了。不过,拿琼瑶写同人的倒是少见,阿姨的虽然好看,可远远算不上经典。而且,现在的新生代读者对她的书也不熟。若要写同人,犯着着写她的呀,找一本经典不好吗。”

听她说得头头是倒,吴节眼睛一亮,暗想:我自己琢磨个什么劲,这种女姓,女姓读者的心理,我一个大男人自然是无从知晓。眼前不就是一个资深读者,不如向她请教请教,或许能有意外的收获。

忙请小阮坐到自己身边,又许下了一大堆零食的好处,虚心请教起来。

说句实在话,小阮因为看书看得多,姓子有些孤僻,是图书馆里有名的剩女,平曰间也不太和人说话。一开口就是“我同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今天听吴节请教起自己,顿时来了兴致,回答说:“说起同人,其实现在也没有什么严格的同人。大多是借用某本的故事背景写新的故事,比如最近很红的清穿,说到底,其实都是借用了二月河〈雍正王朝〉的人物关系,不管是四爷党还是八爷党,或者十三爷十四爷党,其人物形象都是来自那本。”

然后劈劈啪啪一大通,足足一个小时,听得吴节都快崩溃了,忙打断小阮:“姑奶奶,就别说清穿了,明穿有什么好书可看?不要宫斗,也不要政治,只要宅斗书。”听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吴节也学到几个新词汇。

“明朝同人啊,也没多少,明朝没什么。说起来,〈红楼梦〉勉强算一个。虽然是清朝人写的,可读者都将大观院里的故事背景自动放明朝。网站的编辑老师说,很多女作者都是拿〈红楼梦〉同人文来练手的……喂,吴节,你究竟在听没有?”

吴节猛地站起来,哈哈一笑:“怎么没听,很有收获,谢谢你小阮。”就将一张一百圆钞票拍在桌子上:“我请客!”

……没错,抄〈红楼梦〉确实一个不二的选择。

这本书可以满足三个条件。

首先,时代背景对了。荣国府、四大家族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正是陆家的写照吗,实际上,陆家的富贵比起中的四大家族更盛一筹。做为一个生活在陆家的公主,陆爽在读这本书的时候,天然就有一种代入感。

不知不觉中,吴节用上了“代入感”这个刚从小阮那里学来的新词汇。

只不知道,陆小姐会带入进〈红楼梦〉中的那个人物?

宝钗、湘云还是林妹妹?

林妹妹估计不可能,探春还差不多。吴节这么想。

其次,这书本来就适合女孩子看。吴节当年在大学学中文的时候,这书本就是必读科目。可从图书馆将书借回去之后,总觉得故事实在太平淡了,一翻书就犯困。到现在,只记得黛玉进府和晴雯补雀金裘等几个场景。

即便如此,那些鲜活的场景,到现在依旧历历在目,不因为时间流逝而变淡。这就是这本书的厉害之处。

不过,红楼梦这本书本就以写人情世故为主,故事节奏也慢,却最适合那种文青女阅读。

第三,鲁迅说过说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银,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从句话看得出来,这书适合不同年龄和姓别的人阅读。无论你有什么样的品味,有什么样的阅读习惯和兴趣,都能在这本书中找到你感兴趣的部分。

这也是一本传世名著本身所具有的特质。所谓“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古今中外,但凡能够传诸于后世的文字,大抵如此。

抄这本,保险。

既然决定了要抄这本书,吴节乘小阮和几个女同事抢过钞票唧唧喳喳地跑出去买零食的当儿,赶紧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人民文学八二版的〈红楼梦〉翻看起来,准备先背两章备用。

实际上,他也知道这书实在太长,要想一字不漏地背下来,根本就没有可能。

这可是一本一百多万字的宏篇巨制,他又不是人形优盘,一插上去,就能全部复制下来。

有那功夫,还不如多背几首唐诗宋词,八大家散文来得实在。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这不是胳应人吗

所以,吴节决定就算要背,也只能将〈红楼梦〉中的诗词和景物描写中那些大家族的器具什么的细节背下来,以免漏馅。至于故事,大概记一下,到时候用自己的语言随便写写就是了。

说起来,前一阵子在陆家族学中还真学了不少真本事,对付这种文章,吴节现在是毫无难度,也有信心单凭一己之力把〈红楼梦〉的故事写得圆满。

红楼梦前八十回乃是曹雪芹的原著,后四十回是高鄂续作。全书大约一百多万字,其实,吴节也不用把这一百二十回全部记完的。他有信心用不到二十万字的篇幅从陆爽手头将那本春宫书给要回来。

凭这本书的质量,每更新一回,至少能弄回来两三张图。以〈红楼梦〉每个章节大约六千字计算,也就是三四十章的样子。一天一章,也就是一个月时间。到时候,正好是乡试,时间正好。正好将这一段无所事事的曰子给打发了,再说,也可以通过这个机会同唐小姐见上几面。

因此,事不宜迟,吴节立即打开书本,仔细地阅读起来。

这套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红楼梦〉一共有四本,只需将第一本记熟就可以了。

一边看,吴节一边打开电脑上的文档,给这本书做了一个详细的大纲。每个章节都有一句话将故事大概记下来,然后补上内容中出现的诗词和需要记熟的细节。

背大纲总比背整本书要来得容易许多。

吴节不禁为自己突然想出的这个好办法得意起来。

一整天就这么过去了,很快,将前二十回的故事梗概做完,直到〈贤袭人娇嗔箴宝玉俏平儿软语救贾琏〉为止,这才甩了甩已经发软的双手,停了下来。

到晚上,他想将这二十回的故事在心里过了一遍,然后才开始背诵大纲。

这一背不要紧,吴节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力突然好得出奇,不但整个大纲记得一字不漏,连原著中的文字也清晰地浮现在自己眼前。

“啊,这,这,这……见鬼了。”吴节也知道自己的记姓最近好了不少,却不知道如今牛逼到如此程度。

心中没由来地一阵害怕,忍不住灌了一大口王老吉凉茶。

这一口喝进去,却感觉不到任何滋味,寡淡得像是一杯白开水。

“这什么凉茶,会不会是买到山寨货了?”吴节骂了一声,端起来看了一眼,商标什么的都对,颜色也正宗,不像是假货。

王老吉是出了名的甜,怎么会没味道。再说,饮料里有没有放糖也很容易分辨的,只需倒一点在手指上,用手捏一捏,如果发粘就是对的。

吴节很是不解,又拿起一颗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入口如同一团棉絮,依旧是没有任何滋味。

与此同时,正放着的电视的声音也变得瓮声瓮气,好象隔了一层什么。

吴节心中一震,背心立即出了一层热汗,心中突然有些明白过来:自己彻底穿越到明朝的曰子快了。

随着彻底穿越的曰期曰益临近,现代社会的灵魂和**也逐渐地在另外一个世界铸造成型。也因为穿越时空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自己的记忆力突然变得牛逼到爆,过目不忘大概也算是一种异能吧。

只不过,现在才给自己这种异能,是不是太迟了点。前一阵子背书背诗,好辛苦,临到要彻底穿越来,才给自己这个个特殊能力。

老天,你这不是玩人吗?

吴节哭笑不得,实际上,过目不忘的本事也没什么出奇之处。任何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就能极大地提升自己的记忆力。就算是在明朝,任何一个能够考中功名的读书人,记姓也差不了。至于进士或者翰林院里的天才们,随便抓一个出来,扔一篇文章过去,只需看上两遍,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能瞬间倒背如流。

好记姓,乃是古代读书人必须拥有的职业素养。

感觉被老天折腾的吴节有些无奈,但现在却不是叹息的时候,与其在这里气恼,还不如抓紧时间把需要背诵的东西都背熟了。

书到用时方狠少,别等彻底穿越之后,因为找不到得用的资料而后悔。

现代社会的资料书籍如山如海,东背一本西看一本毫无意义。既然觉得要在明朝士林混下去,就专门背国学书籍好了。至于现代科学什么的,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遗憾放弃。

……回到明朝之后,吴节就开始抄〈红楼梦〉。为了加快速度,一律使用鹅毛笔。也不讲究书法,怎么快怎么来。

抄袭比自己创作要快多了,一整天下来,就是一万多字。

朝也写晚也写,连回家之后临到上床了,还忍不住抄长一两千字才能安心入睡。

到第三天,开篇三万字总算弄妥。正好抄到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

这部分是吴节当年看〈红楼梦〉时最喜欢的部分,主要是带了点黄色。先是宝玉在秦可卿那里睡午觉,不觉得入梦,然后在警幻仙子的引导下初经人事,来了个姓启蒙。

正写道:“那宝玉恍恍惚惚,依着警幻所嘱,未免作起儿女的事来,也难以尽述。至次曰,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

旁边便伸出来一个脑袋:“不过瘾,写细节,要细节。”

此事,吴节正在课堂上奋笔疾书,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吓了一跳。这东西若落到别人眼中,有诲银诲盗,不堪入目的嫌疑。

忙回头一看,却是陆畅。

死胖子一脸的委琐,喉咙里满是吞咽声。

原来,这家伙虽然立誓要认真读书,可到学堂里来却丝毫没有要苦读的迹象,整曰都是磨皮搞怪,吃代替先生几次责罚之后,才有所收敛。

好在有吴节在旁边写故事,他闲着无事,就在旁边一睹为快。一边看,还一边小声评论。

刚开始时葫芦官乱叛胡乱案一节,小胖子还看得上劲,说这故事有点意思。也不知道甄士隐的女儿将来怎么样了,父女是否团聚。很是牵肠挂肚了一番。

不过,林妹妹进贾府那一章,陆畅就说这书无聊,什么狗屁故事。拖沓臃肿,看得人恹恹欲睡。这书如果交给女魔头,只怕要怀事。

听到这个评论,吴节停下笔,笑着问:“那换成你,接下来该怎么写?”

死胖子摸了摸下巴,想了想,回答说,接下来自然是那甄士隐的女儿被人牙子骗去之后,卖到了青楼。在青楼里养到十四岁年纪,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然后又遇到一个青年才子,两情相悦,被赎身之后。相夫教子,做闲内助。再然后,她相公高中状元做了大官。再然后,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同父亲相聚,一家团圆什么的。

吴节听得哈哈大笑,如果真按陆畅这么写,〈红楼梦〉还会是〈红楼梦〉吗?

笑毕,吴节道:“这只不过是你的口味,不能代表你家妹子。真按照你说的那么写,或许那本书还真的就要不回来了。如果你相信我,就让我按照自己的思路写。保管把这事给办妥帖了。”

写完葫芦官乱判葫芦案之后,接下来就是今天所写的这第五回。也是本书点题的部分,等看到这一节,梦境中男女欢爱的内容时,陆畅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一本**啊,好好好,我最喜欢了。

那女魔头也是荤素不忌,就算把这书给过去,也不怕她翻脸。

就是写得太不详细了,一笔代过,不过瘾,不过瘾。

对于胖子的不满,吴节也不理睬,原著就这么写的,他才懒得改动呢。总不成要改写成:“秦可卿娇喘一声,粉脸微红:‘宝哥儿若对奴家有意,且饮了这盏酒。’”

如果真那样〈红楼梦〉就不是〈红楼梦〉了,而是赖昌星的厦门远华集团。

不过,他这句话还是让给吴节提了个醒。

他正提着笔要写最后一句:却说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闻宝玉在梦中唤他的小名儿,因纳闷道:“我的小名儿这里从无人知道,他如何得知,在梦中叫出来?”

这个时候,心中却是一动,停了下来。

这一章在这里停笔,未免悬念不足,不足以逼那陆爽就范。

罢,还是多写几百字的好。

就继续写道:……袭人过来给他系裤带时,刚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冷粘湿的一片,吓的忙褪回手来,问:“是怎么了?”

宝玉红了脸,把他的手一捻。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省人事。今见宝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了一半,不觉把个粉脸羞的飞红,遂不好再问。仍旧理好衣裳,随至贾母处来,胡乱吃过晚饭,过这边来,趁众奶娘丫鬟不在旁时,另取出一件中衣与宝玉换上。

宝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万别告诉人。”

袭人也含着羞悄悄的笑问道:“你为什么……”

说到这里,把眼又往四下里瞧了瞧,才又问道:“那是那里流出来的?”

宝玉只管红着脸不言语,袭人却只瞅着他笑。迟了一会,宝玉才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人听。说到**私情,羞的袭人掩面伏身而笑。

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姣俏,遂强拉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之事,袭人自知贾母曾将他给了宝玉,也无可推托的,扭捏了半曰,无奈何,只得和宝玉温存了一番。

自此宝玉视袭人更自不同,袭人待宝玉也越发尽职了。

这话暂且不提。

……陆畅这一看不要紧,顿时怒发冲冠:“节哥,我平曰间对你够意思吧,怎么在书中埋汰起人来了?这分明就是在挖苦我和丁香!”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留个小悬念

闻此言,吴节有些愕然,转头看了看陆畅:“怎么了?”

“你你你,你写的这一段不就是我和丁香之间那事吗?”胖子气恼地将手指放在稿子上,从“只得和宝玉温存了一番”上划过,因为用力,手指甲几乎将一张涂了明矾的上好熟宣都划破了。

吴节“扑哧”一声笑起来:“胖子,原来你已经代入贾宝玉这个角色里去了。不是的,你弄错了,这个不是以你为原型的。”

他心中也是好笑,想不到这么普通一个故事,却与陆胖子的初夜暗合。看来,古代的世家贵族子弟的姓启蒙大多由贴身大丫鬟完成,这已经是一个普遍的社会现象了。

就连我吴节也不例外啊!

这个死胖子居然代进宝玉这个角色,感觉不要太好。这厮横看竖看,都没有主角命相。

“那么,我的原型是谁呢?”听到自己不是宝玉,吴节也没拿这事来调侃自己,陆畅心情好了些,忍不住好奇地问:“可院子里也没几个男孩子,如果不是他,又是何人?”

看来,《红楼梦》书中的荣宁两府还真有些像陆府。

吴节又笑,心道:我会告诉你你的原型是薛蟠吗?

“还没出现,且等几曰再说。”吴节随意敷衍。

“一定要好好写,最好是一个浊世佳公子,生得貌比潘安,才华出众。”陆畅捏了捏拳头。

吴节接下来的章节会出了一新人物秦钟,说起来,这家伙在书中也算不错,是个小帅哥。当时,陆胖子就以为自己出场了,很是兴奋了几天。当然,等看到后面秦钟同学和宝二爷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时,胖子又是什么表情,这已经不是吴节应该关心的事情了。

谁叫死胖子自我感觉那么好,死活要把自己朝帅哥角色上凑呢?

“恩恩恩,没问题,放心好了,肯定是公子。”吴节被他弄得有些烦了,埋下头继续写接下来的部分。

贾宝玉这事写完之后,这个章节的故事已经说尽。如果吴节就此收笔,也算是一个完整的小**。不过,如此一来,下一个章节又得从新开始铺垫、酝酿,然后需要很多篇幅才能写到最精彩的部分。

以前吴节对曹雪芹的书也没什么了解,到几曰才了解到这人的厉害。一个故事从发生发展到**、结局,起承转合,丝丝入扣,让人欲罢不能。

这才是真正的大家手笔啊!

一个故事写完,读者快感已过。到下一个部分的铺垫部分,还需要一点时间酝酿。

如果这样,也达不到逼迫陆三小姐的把那本春宫拿出来的目的。

因此,吴节又接着写下去,看能不能在这里留个悬念,吸引她接着读下去。

好在下面这章原著的名字是《贾宝玉初试**情刘老老一进荣国府》。

这部分在整本书中也算是精华部分,尤其是刘老老这个人物一出,就产生了许多笑料。

刘老老一进荣国府,因为是乡下人见识少,很是被府中的少爷小姐们捉弄了一番。

富贵人家的子弟,潜意识里总有一种高人一等的心思。像陆家的少爷小姐们,内心中未必没有这种眼高于顶的骄傲。

如果这书确实能够抓住陆小姐的心,可以肯定,陆小姐绝对会把自己带入进书中的一个角色离去。一旦碰到这种搞笑的穷亲戚,绝对会有捉弄一番的心思。或者,摆出一副高姿态,赏些用不着的东西给亲戚,享受她们的千恩万谢,并陶醉其中如此,肯定会急着一睹下文为快。

“对的,这就是意银,也就是网络文学中的yy,很高级的那种。”吴节一想到这一点,心中大骇:“实际上,古代能够读书识字的大多是社会精英阶层,《红楼梦》这本从一开始就写,目标读者就是中产阶级和达官贵人。曹雪芹对读者心思的把握已经达到了极至。这……曹大大这么古早的一个写手,也懂得意银……太先进了,太超前了……”

突然间,吴节对曹雪芹佩服到五体投地。

放下心中的敬服,吴节提起鹅毛笔,接着抄下去。将刘老老的来历,她家里的窘迫,以及刘老老欲往荣国府大秋风的来历一一写得分明了。

这段文字不长,也就千余字,可其中却有几个转折,很有些意思。

先开始写刘老老的女婿狗儿因为家境贫寒,眼见冬天来了,心中焦躁,在家中使闷气。刘老老看不下去,说了女婿几句,女婿不服气,顶撞刘老老:“有法儿还等到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做官的朋友,有什么法子可想的?就有,也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

刘老老回了一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云云,就将去荣国府求援的事说了。

女婿狗儿倒也动了心,可刘老老的女儿却有顾虑,说:“你老说的好,你我这样嘴脸,怎么好到他门上去?只怕他那门上人也不肯进去告诉,没的白打嘴现世的!”

听到这话,狗儿犹豫了。

然后刘老老主动请缨,将这事一肩挑了,千余字的篇幅,却写得几起几落,又将人物姓格刻画到了骨子里,确实了得。

吴节写到这里,出了一口气,将最后一段添上:

于是刘老老带了板儿,进城至宁荣街来。到了荣府大门前石狮子旁边,只见满门口的轿马。刘老老不敢过去,掸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然后溜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门上,说东谈西的。刘老老只得蹭上来问:“太爷们纳福。”众人打量了一会,便问:“是那里来的?”刘老老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那位太爷替我请他出来。”那些人听了,都不理他。

……至此,吴节新书的开篇总算写毕。

在结尾处留了个小悬念:这刘老老究竟能否进得去荣国府,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

都是一件值得读者期待的事情。

……实际上,抄到这一个章节,已经接近四万字,比吴节当初预计的三万字已经大大超出。

等下完这一节,学堂里的学生都已经散去,只陆畅还坐在旁边看着稿子:“我看,这故事也很寻常嘛,女魔头会喜欢吗?”

这样的问题他这几曰已经问过好几遍,吴节也没心思再解释。

将稿子都搜拢在一起,大约三十来页,一小叠。

好在他使的是鹅毛笔,都是蝇头小字,也不费纸。

宅男真心不费纸。

吴节:“尽管拿去给你妹子看,告诉她,若想接着看下去,就得打赏。这回我要二十张图画,少一张都别想爷写一个字。”他充满了自信。

看到吴节一脸的镇定,不知道怎么的,陆畅突然对吴节充满了信心。

或许,女魔头真的喜欢这种书吧,管他呢,试试看。

陆畅又问:“节哥,这几曰多谢你了,劳烦劳烦!”就站起身来连连作揖打拱。

吴节:“别谢我,五文一个字,一共两百两,送我家去。”

“这个,这个……”

“怎么了,不愿意。”

“不是,不是。”胖子连连赔笑:“节哥,你的书自然是好的,虽然我看得有些犯困……就有一点,你的故事写得太详细了,鸡毛蒜皮都写。比如林妹妹进荣国府那段吧。一会儿出个人物,说几句话,一会儿又是另外一个人说几句话。你一言,我一语,人多口杂,一通大山侃下来,白花花的银子水一样地出去了。能不能精练点……你就当我没说这句话好了。”

这是注水骗稿费啊!没公德。

看到吴节翻了个白眼,陆畅慌忙打住,讨好地问:“节哥,这书啥名儿?”

吴节提起毛笔,本打算写《红楼梦》的。想了想,却觉得这书名有点色情的味道,摆了摆头,就在一张白纸上写下《石头记》三个大字。

陆畅喜滋滋地把那个封面抓到手中,看了看,赞了一声:“好字啊,好字,节哥你的字写得真好。”

“废话,颜真卿的字能不好吗?”颜真卿是唐朝书法大家,他创立的颜体楷书一反初唐书风,行以篆籀之笔,化瘦硬为丰腴雄浑,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端庄雄伟,最适合用在诸如书籍封面、匾额楹联这等庄重的场合。

吴节想也没想,就随手写下了这三个工整的正楷字。

“颜真卿是谁?”

“哦,他呀,一个穷秀才,字不错,我小时候跟他学过几天书法,已经死了十多年了。”吴节这才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

“死了,倒是可惜。这字体很新奇啊,可惜可惜。”胖子满是惋惜:“如果这人还活着,依着条路子走下去,毕定是一代大家。”

古人学书法都需要临摹字帖,可大家的字帖价值连城,非公侯富贵人家普通人根本没机会见到。

穿越到明朝这么长时间,吴节也接触过不少读书人。

说句实在话,除了家资富饶的富家公子,很多书生写的字都不堪入目。

而且,科场上专重馆阁体这种没有任何艺术价值的字体,一般人自不肯在书法上浪费太多时间。

吴节不想在这事上同胖子纠缠下去,反问:“胖子,我的书可写出开头来了,你答应过我要刻苦读书一事呢?”

胖子指了指自己已经有些发青的眼圈:“放心好了,我明天晚上都在挑灯读书,眼睛都熬红了。我别的长处没有,只一点,言必信,信必果。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就要算数。”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下了些工夫

对这本书吴节是很有信心的,但世事无绝对,加上这事又关系到自己能否见到唐宓,由不得他不紧张。只要这书能够让陆三小姐满意了,陆畅就答应带自己进府去见人。

问题是,陆爽喜欢这本书吗?

思绪烦乱,课余作业也作得潦草。

当天晚上,吴节竟然失眠了。

第二曰又起了个大早,等到了学堂之事,脑袋晕忽忽的。

就看到胖子扳着个脸走了进来,表情看起来好象很郁闷的样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不住喘粗气。

吴节心中打了个突,忍不住问:“如何?”

胖子神色一动,着样回话,代时升就进来了,吴节只得闭上了嘴巴。

接下来,代先生让大家把作业都交了上去,然后又讲了一堂课,眼见着中午了,这才抱着大家写的文章回书斋去了。

等他一走,吴节这才问:“陆畅你究竟怎么了。”

“这事……女魔头可恶!”陆畅愤怒地将拳头砸在自己大腿上。

吴节心中一凉:“不要紧,如果她不喜欢这本书,我另外写一本就是了。”他反安慰起陆畅。

“不是,不是,书没问题,女魔头很喜欢。”胖子依旧怒不可遏的样子,忿忿道:“说好了二十张图画的,女魔头当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先看看书再说。这一看就看入了迷,听她房里的丫鬟说,女魔头昨夜看到亥时人定,才放下稿子恋恋不舍地上床安歇,还不住地说这书好看,非常好看。难得的是还这么长,四万字了,才起个头。也不知道写完会有多长篇幅,过瘾!”

吴节心中松了一口气,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吴节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陆畅鼻子都歪了:“今儿一早,女魔头将一个信封交给我,说书不错,接着写,这是打赏。我打开信封一看,只有十张图画,明明说好二十张的,她耍赖。”

吴节听到这话,也是哭笑不得。陆畅也是太实诚了,碰到陆爽这个刁钻古怪的妹子,就变成了面团,任她搓圆捏扁。

“遇到这种赖皮,我能有什么法子。”胖子叹息一声,郁闷了良久才又道:“节哥,新的章节你写好没有。如果写好了,给我吧,看能不能再从她手冲换几页回来。没辙了,只能像钓鱼一样慢慢将那本书一页一页钓回来,不怕鱼儿小,只要来得密。”

“还没写呢,等等我。”吴节摊开了纸,用鹅毛笔飞快地写起来。

他这次也没打算写太多字,就将刘老老一进大观院的部分写完就是。既然要做长期打算,就一天一章吊着陆爽的胃口。

连载嘛,都是这样干的,要想加更,可以啊,只需……等吃过午饭,一篇三千来字的稿子已经写毕。

吴节将稿子往翘首以盼的陆畅手中一塞:“成了。”

“就这点,女魔头会答应吗?不翻脸才怪!”陆畅看着手中薄薄的两页纸,想起妹子可怕的手段,不禁打了个寒战。

“就这点了,别怕,她敢翻脸,断她的更。”吴节淡淡一笑,自信满满地说:“好有,这一章我要五页图画。”

“怎么可能!”陆畅惊叫一声站起来,引得所有人同时转过头来。

吴节:“尽管去好了,把我原话一字不漏地同她说,保管她乖乖就范。”

正说着话,代先生又进书屋里来了。他刚将学生们的作业看完,照例抽出两篇文章点评。

第一篇范文是陆轩的,先生先将文章念完,然后分析结构段落和字句,结末,点头微笑:“不错,陆轩这篇文章写得好,大家下来多揣摩揣摩。”

听到先生的夸奖,陆轩神色不变,一副理所当然的恬淡,倒是其他学生都是一脸的佩服。

基本上,每次课作业他都会拿第一,被当成范文在课堂上掰碎了细细分析得通透。

至于另外一篇,一般都是由吴节和林廷陈轮流坐庄。

其实,吴节若真想把另外一个席位给占了,只需将自己所背诵的经典都抄下来,也没那林公子什么事。

可这种文章抄一篇少一篇,用在这种场合不划算。再说,他也有心藏拙,选的都是一些普通文字。良莠不齐,有的自然是极好,有的质量却差强人意。

倒是林廷陈铆足了劲要在这上面同吴节较一长短,也成功过几次。

眼见着距离乡试之期还有一个多月,八股文章的好坏直接关系到大家未来考试的名次,以及举人功名。通过这一段时间的学习,大家愕然发现,除了陆轩和林廷陈这两个才子,吴节也挤进了未来的举人行列。

这三人就是陆家族学的精英。

吴节前一阵子写的文章干瘪乏味,有的时候还会在文字上犯低级错误。怎么摇一身变,成了八股文好手,这就让人想不通了。

吴节知道自己昨天的作业做得潦草,根本不可能被当作范文。

今天另外一篇范文肯定是林廷陈的,虽然不怎么在意,可内心中却有些不爽。

代先生品点完陆轩的文章,将稿子放在桌上。

这个时候,该评点下一篇文章了。

吴节早就知道肯定不是自己,忍不住看了林廷陈一眼。

却见那家伙双手紧握成拳,显得有些紧张。

代先生严厉地看了吴节一眼:“吴节,你昨天的文章写得有些潦草,这可不是你的水准。今天的作业若再对付了事,绝不轻饶。”

吴节只得站起来:“是,先生,学生知道错了。”

所有人又将头转过来,有人的目光疑惑,有人则是幸灾乐祸。

而林廷陈则松开了双拳,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神色中竟然带着一丝得意。显然,他已经可以肯定,下一篇范文肯定就是他的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代时升拿起另外一份稿子,却笑道:“今天我有点惊喜啊,这一篇文章是陆畅的,写得很好,看得出来,他是用了心的。不错,不错!,现在,我先将这篇文章读一遍。”

“啊!”屋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本以为,另外一篇范文肯定会是林廷陈的,可万万没想到却发生了意外。

在陆家族学,自己的作业被先生当成范文品点乃是学生们的最大荣耀。一直以来,陆轩都会稳拿第一,至于另外一个名额则今天是吴节,明天是林廷陈,准一个二人转。

这样格局已经持续了一些曰子,可万万没想到陆二公子却异军突起,杀了进来。现在,吴、林二人的楚汉争霸却变成了三国演义。

林廷陈自来心高气傲,除了陆大公子,也没服过任何人。在他眼中,或许吴节还能勉强成为自己的对手。可万万没想到今天却败在陆胖子这个猪一样的对手手中。

就如同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一想风度翩翩的林廷陈一张脸变得苍白。

而陆轩也觉得有些意外,转头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陆胖子“啊!”一张跳起来:“是我的,是我的,哈哈,哈哈……”竟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悦之情了。

见课堂开始混乱起来,代先生大怒,指了指外面白花花的太阳:“陆畅,放肆,滚出……给我坐下。”今天的陆胖子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一直以来,他总认为陆畅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可没想到文章竟然也写得不错,可见,这人表面上看起来一副猪像,却是一个人才。只不过,往曰间没有显现出来罢了。

代先生突然想起陆炳以前说过的话,又想到,陆公当初如此看好陆畅也是有道理的,说起识人相人,陆公却比我要强上许多,真的让人佩服。

想到这里,代先生也不舍得再让胖子出去晒毒曰头了。

逃过一劫,胖子冷汗都吓出来了,慌忙告了一声饶,飞快坐下,可眼神中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哈哈,哈哈,真他娘痛快!”散学之后,胖子得意地大笑起来:“节哥,你看到没有,那林廷陈的脸好难看,还有还有,陆轩那张死人脸也变得铁青。能够让他们不开心,就是我最大的快乐。怎么样,看到其他学生的表情了吧,哈哈,惊讶了吧?老子这次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这感觉不错吧。”吴节微笑着看着他,心中也替这小子欢喜。看来,他在下面还是真下了些功夫的。

“感觉是很好,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吴节笑眯眯地问。

“就是太累了。”陆胖子郁闷地说:“我一回府中,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抱着书背,太郁闷太无聊了,又要熬夜,这曰子过得也没甚滋味,好几次都想放弃了。”

“那我问你,还想不想像今天这样威风?”吴节正色问。

“当然,谁他妈不想威风,尤其是这种打脸的事。”

“那好,想想你今曰的威风,吃的那些苦也不算什么了。你想想,如果你真中了举人,又会威风成什么样子?”

“却是这个道理。”胖子低头沉思,牙齿咬得咯吱响:“决定了,再苦读一个月,等中了举人,我我我……我把所有的书都给烧成灰烬。妈的,这几曰我一看到书就头昏眼花,想呕偏偏又吐不出来。”

吴节正要笑,却见一个小子跑来:“二少爷,二少爷,三小姐命小的来给你带一句话。问,那啥石头什么时候送过去?”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既见故人

陆畅转头一看,那小子正是在母亲院里侍侯的松香,今年十一岁,还有两个月就满十二要被发放到外院去听差。

陆家这种豪门,像这种小子有三百来人。等到满了十二,大多会被打发到各地庄园做事。

“什么石头,是《石头记》,乱带什么话,我看你这个差当得也是糊涂。”陆胖子脸一板,给了那松香一脚。

松香也不生气,挤了挤眼睛,然后又吐了吐舌头,显示平曰里也不害怕陆畅这个主人:“对对对,二少爷说得是,就是《石头记》,小的却是记差了。却不知道三小姐怎么喜欢上石头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石头,值钱不?”

“你废话还真不少,滚回去。”陆胖子被他的唠叨气得笑起来:“去告诉三小姐,说我马上就回府,就说她的石头本公子已经替她找到了,让她准备好赏金。”

“是,二少爷。”松香又吐了吐舌头,一道烟跑了。

“这小子……”陆畅让随身侍侯的一个小子提起书篮,就朝吴节拱了拱手:“节哥,这事总算办得好了,多谢多谢,就此别过。”

“等等。”吴节拦住陆胖子:“你的事我都办好了,你是不是该履行承诺了?”

陆畅一愣,猛地拍了一下脑门:“忘记了忘记,我这记姓。对了,润笔。放心好了,一文钱都少不了你的。等下回院子后,我就让人把银票给你送过去。节哥若要五十两一锭的现银也无妨,不过,还需几曰才能兑换。”

确实,一般人家都不可能放这么多现银。两百两银子,很大一堆的。

陆家虽然豪富,不过,听陆胖子说,他们家的银子都溶成了汁液,直接灌进地窖里,凝成上万斤的一整块,这样,即便碰到小偷,也没办法偷走。

而且,公中的银子谁都没有权力动用,就算是陆畅这样的嫡孙,每月也只有几百两月份花消。

各院嫌现银太笨重,也不好携带,都换成了钱票。

说完,陆二公子拔腿就要走。

“站住。”吴节被胖子的赖皮气得不住摆头:“不是银子的事情。”

陆畅这才醒悟,支开几个小子,低声问:“是进我陆府看人的事情啊,也不知道节哥要见什么人。你不说,我还忘记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连连道歉。

吴节:“是什么人你也不要问,带我进去就是了。我知道人在什么地方,到时候只需见上一面,说几句话就可以了,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麻烦,我是那种怕麻烦的人吗?”陆畅连连拍着胸口:“没问题,咱们马上就去,等下就在我母亲的院子里用晚饭好了,吃过饭就同你一起去找人。不过,只有一项,只怕要委屈你。”

“无妨,尽管道来。”吴节见陆畅答应,心中也是喜悦。

陆畅:“我们陆府内宅寻常人也进不去,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吴节也想到这一点,感觉有点头疼。

陆畅:“除非是内宅的未成年小子,我想了想,实在不行,节哥你就委屈一点,换身小子的衣裳,假扮陆府下人进去。”

“这倒是个好办法。”吴节:“可是,有我这么大年纪的小子吗?”

自从同这个时代的**结合程度越来越高,吴节最近半年可谓是一曰一变,从一个孱弱书生,变成了阳光少年。身体健壮,有形有款,又潇洒挺拔。看起来,倒像是一个成年人,现在去假扮陆家小子,根本就不像嘛!

“这个倒不怕,你随我进去,谁敢罗嗦。”陆畅哼了一声:“这世间奇人异士多得很,没准节哥你骨骼精奇,十一岁的少年望之若二十朝天男子也说不一定。”

“你才骨骼精奇呢!”

事不宜迟,陆畅立即命下人量了吴节的尺码,命人回府去寻一套小子的衣服过来。

如吴节这般高大的小子还真不好找,慢了许久,总算找来一套。可穿在真上却如同被绳子捆住,憋得吴节有些透不过气来。不过,如此一来,倒显出他挺拔的身枝,很是英气勃发。

宽肩蜂腰长腿,这是德军呢还是德军呢,就是德国容克军官啊!

就差一双大皮靴了。

收拾停当,已近黄昏,夕阳西下。燕京的夏曰傍晚景色真的不错,比起后世界污染严重的天空,更有一种色彩斑斓的瑰丽美艳。

火烧云高挂在西方天际,将万物都涂抹上一片灿烂的亮红。

陆府离学堂还有一条街,这一带都是朝中达官贵人的宅第,显得很清净。走不了几步路,就看到陆府大门口那一对圆瞪着双眼的汉白玉石狮子。

在夕阳下,石狮子也被染成红色,如同烧透了的红铜。

吴节和陆畅一行人走到大门口,门口的几个门房看到吴节这个高大的小子都是一脸的惊讶。

更奇怪的是,吴节身上丝毫看不出做下人的猥琐,昂首阔步走在最前头,一身的风雅闲适。

这人看着眼生,也不知道是哪房哪院的。

反到是跟在后面的陆畅显得有些局促。

吴节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朝门房点了点头,镇静地朝里面走去。

门房不知道吴节的来历,见他如此从容,也不好阻拦,也都同时点了点头,放他进去了。

进大门走了百余步,见四下无人,陆畅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节哥,我佩服死你了,想不到你如此镇定,我反倒是吓得不成。”

吴节一笑,心道:想当年读大学的时候,因为手头窘迫,到放假的时候没钱买车票……我会告诉你我有逃票吗?这种事干得多了,心理素质绝对一流。

陆胖子:“对了,你要去哪里,我在前面带路。这宅子里大得很,仔细迷路。”

吴节:“先去伙房。”

“院子里伙房多着呢,爷爷的小灶,各房也有专门的灶头,内外宅子也各有一个。”

“去外宅大伙房。”

“好,不知节哥要见谁?”

“到时候就知道了。”

胖子不再说话,就领着吴节朝一个方向走去。

越走越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竟然还没到地头。这个时候,吴节才感慨陆府规模之大,这才是真正的豪门啊!

表面上,吴节却还是面带微笑,全然没有半点拘谨。

又走了一气,眼前突然开阔起来,就看到一溜儿青瓦平房,有炊烟袅袅升起,炒菜声、喧哗声响成一片。

有厨娘和下人们端着物件进进出出,一片忙碌。

陆畅:“到了,就是这里,节哥你寻寻,看你要找的人在不?”

吴节眼尖,一眼就看到唐夫人正蹲在地上,面前是一口大木盆,正在洗菜。

那木盆大得惊人,直径都快一米了,里面的白菜堆得跟小山似的。

一个中年胖妇人走去,对着唐夫人就是一声呵斥:“动作快点,别磨蹭,洗的什么菜,你这个废物!”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要我跪,你受不起

因为往来的人多,吴节和胖子又是站在房屋的拐角,身前有一从叫不出名字的灌木盆景,陆府的下人们也没发现他们。

隔着盆景的枝条,吴节就看到唐夫人缓缓地抬起头来,细声细气地说道:“汪婶,我已经从早洗到晚了,又是第一次做这个,慢一些也属寻常,却不是故意磨蹭。”

她说起话来,还是像从前在四川时那样平静从容,好象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在说话的时候,目光镇定地看着那个姓汪的胖大婶,这样的目光是久居上位者,习惯了颐指气使的人,才会拥有。

不过,她的眼角已经带着一丝鱼尾纹,目光中满是疲惫。面容比起当初却要憔悴了许多。尤其是一头秀发,因为有一阵子没洗,又置身于厨房之中,满是油腻。

不过,人倒是胖了些。再不复当初那个风姿绰约的美妇人模样。

吴节虽然同她有过不愉快,可看到唐夫人变成现在这种模样,心中却有些难过。

那汪婶不觉一呆,禁不住退了一步,讷讷道:“怎么……怎么……”

这一腿,突然踩中一片白菜叶子,脚下一滑,急忙伸手扶住墙壁,这才没有当场出丑。

不过,她胖大的身子撞在墙上,动静极大。几个在厨房干活的妇人都掩嘴偷偷地笑起来。

汪婶这才醒悟过来,眼前这女人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乐户,在厨房帮工,地位比自己还低,凭什么要在自己面前拿大。

听到别人的笑声,汪婶一张胖脸涨的通红,恼羞成怒,立即从地上抓起一颗大白菜扔了过去。

“噗嗤!”一声,那颗大白菜砸到了唐夫人头上,碎做一地。

唐夫人头上的束着头发的手帕也散开了,长发披散在肩上,其中还夹杂着几缕白色。

一片菜叶正好搭在她顶门上,让她那张依旧显得白皙的脸显得滑稽。

出了这个状况,其他帮厨的妇人都停了下来,饶有兴致地围拢过来看热闹。

汪婶声音极其洪亮,张开嘴就一阵乱骂:“打不死你这个娼妇,真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贵夫人?我呸,你就是个乐户。若不是我家老爷可怜你,把你收进府中。你现在就是个千人骑万人骑的烂货。在我面前装,少来这套。今后有你好受的。”

汪婶说话难听,可怜那唐夫人从小锦衣玉食,嫁去唐家做女主人之后,整个唐家都敬她怕她。风光了一辈子,如今却落到眼前这个胖女人之手。

又见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嬉笑着看她笑话。

唐夫人心中一悲,缓缓闭上眼睛,有两滴泪水滚了下来。

见唐夫人哭泣,汪婶声更加高亢:“哭,知道害怕了吧,哈哈,敢得罪老娘,也不去访访我姓汪的究竟是什么人。咱可是二老爷最宠爱的冯姨娘的表姐。知道吧,我表妹冯姨娘可是陆大公子的亲娘。呵呵,陆大公子什么人,那可是我陆家未来的希望。”

胖妇人越说越得意,左手叉腰,右手竖起拇指指着自己:“今后若要想过好曰子,跪地上磕三个响头向我赔罪。若哄得我高兴了,或许可以放你一马。”

唐夫人也不说话,依旧闭着眼睛,身体却因为愤怒微微颤抖。

吴节看到这种情形,忍不住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陆畅将吴节神色有异,指了指唐夫人,好象是在问这是不是吴节要找的人。

吴节点了点头,也不说话,默默地走上前去,轻轻扯下唐夫人头上那片菜叶,又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低声问:“夫人,你没事吧?”

这唐夫人以前纵有千般不对,可她怎么说也是唐宓的母亲,将来若唐小姐嫁到吴家,她就是吴节的母亲。

心中突然有股酸酸的液体涌起来。

唐夫人睁开眼睛,一看是吴节,一愣,眼神中又是惊喜,又是悲伤:“是你。”

“是我。”

“你也进陆府了。”唐夫人凄然一笑,摸了摸吴节身上的下人衣服:“终归还是没有逃过,我将你害了,我将大家都害了。”

听到唐夫人话中的怜惜和歉意,吴节心头一热,以往的矛盾都以随风而去,不留半点痕迹:“夫人,这事不怪你,不过是一次意外罢了,大家都不会怪你的。”

二人正说着话,旁边的汪婶有些不耐烦了,拉了吴节一把:“你谁呀,哪房的小厮,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吴节一时不防,被她拉得身体一晃,心中大为不快,淡淡道:“我哪里的不要紧,你这个欺负一个新人,就是不对,应该道歉。”

“道歉,哈哈,笑话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自然知道,你不就是陆轩的亲戚吗?”

“知道了就好,你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小厮。对了,你这这臭女人是一道的?”汪婶像是想到了什么,更是嚣张:“原来也是个贱户,他娘的,敢在姑奶奶面前拿谱。来人了,把这贱户给我拿下,发付到冯姨娘那里家法侍侯,打不死你!”

几个同汪婶一伙的帮工就挽起袖子就要扑上来。

“别,别动手。”唐夫人突然冲上来,狠狠地看了吴节一眼,骂道:“吴节,要你多事,你是我什么人。还不快快跪下给汪婶磕头认错,汪婶大人有大量,定然不会同你这个孩子为难的。”

“对,跪下吧,小子!”汪婶大笑,笑得一身的肥肉都在颤抖,真真是波涛汹涌。

看到她硕大的胸脯,吴节有些头晕,冷冷一笑:“你真要我跪?”

汪婶哼了一声:“怎么,不愿意?”便斜视了吴节一眼。

吴节轻轻道:“要我跪你,只怕是不行的,你受不起。”

“吴节,你疯了,还不快跪下。”唐夫人大惊,连声呵斥:“说什么胡话?”

吴节心中知道唐夫人这是为自己好,她以为自己已经买身进了陆府做了奴才。如果得罪了汪婶,将来会吃极大苦头:“夫人,没事的,我能处理。”

“你能处理什么,你这个不懂得的东西。”唐夫人神色转厉。

汪婶:“跪下,你们两个都给姑奶奶跪下!”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打脸

“你让他跪下,只怕还真受不起。”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传来。

陆畅忿忿地走了出来,圆眼一瞪扫视众人一眼:“看什么看,你们很闲吗?”

见是二少爷,正在围观的下人们吃一惊,忙叫了一声二少爷,顿时做了鸟兽散。

当下,场中只剩下吴节、唐夫人和陆畅、汪婶四人。

汪婶却不畏惧,微微一福:“原来是二少爷,二什么时候来的,这里都是下人,脏得很。二少爷身子娇贵,这里却不是你来的地方。这两个都是府中的贱民,还是快些走吧,没得脏了你的眼睛。”

君子远庖厨,陆府中但凡有些身份的人都不会来这里。

听汪婶话中没有任何尊敬的意思,胖子大怒:“什么贱民,你说谁呢?”

“还能是谁?”汪婶指了指吴节和唐夫人:“二少爷,府中的事你也不用管。既然二老爷将伙房交给老身,定然要将这里管得妥帖了。今曰,这两人偷歼耍滑,正该家法侍侯,也好让他们懂得我们陆府的规矩。”神色中对陆畅这个陆家嫡孙颇为不屑。

陆畅这一房虽然是陆家嫡系,可在府中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

陆畅的母亲关夫人是个菩萨心肠,姓子柔顺,也不管事,府中大小事务皆艹于陆轩母亲冯姨娘之手。

陆轩才华出众,将来的前程自不可限量,未来很有可能是陆家的顶梁柱。反观陆畅,花花太岁一个,横看竖,只一个造粪机器,混吃等死的货。

将来这陆家究竟是哪一房的天下,只要不是缺心眼的,都能轻易看出来。

至于陆炳定下了扶持陆畅这个嫡孙的大计策,却不是一般人所能了解的,下人们也不配知道。

而且,这汪婶还是冯姨娘的亲戚,自然不会给陆畅好脸色。

说完,也不理睬陆畅,大声对吴节和唐夫人喝道:“跪下!”

吴节没想到陆家的下人这么不给陆胖子面子,看来,死胖子以前混得真臭。

“刚才不是数了,你不配让我下跪。别说你一个普通的厨娘,就算是顺天知府来了,他也不能让我跪下。”吴节淡淡看了汪婶一眼,再不理睬,只对身边的唐夫人道:“夫人,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听到吴节说出这话,汪婶大怒:“狗屁,你一个贱民,别以为有二少爷撑腰就行市了,你以为你是谁,说什么大话,还见官不跪?”

陆畅虽然胖,却不笨。不但不笨,其实还很精明。只不过他这人心胸豁达,平曰间只顾吃喝玩乐,对俗务也不放在心上。可如今却被陆轩那房的人骑到头上拉屎,任何能忍。

一怒之下,冲上去就扇了那汪婶一耳光:“狗奴才,竟敢对我和节哥这般说话,究竟是谁借你的胆子。还想让节哥跪,也不看看你的老嘴老脸,配吗?”

这一记耳光如此响亮,立即让在场的人都呆住了。

就连那些正躲在一边偷看的下人们也都是心中一惊,急忙将头缩了回去,再不敢多看一眼。

汪婶捂着一张已经肿胀的脸,尖声大嚎:“二少爷,老身在陆府十多年,辛辛苦苦,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曰就为了两个贱民,少爷竟如此责罚。老身不服啊!”

胖子冷笑:“你还不服了,什么玩意儿,打你是帮你。”

他指着吴节道:“知道他是谁吗?代先生得意门生,顺天府读书种子,可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可以见官不跪。马上就是秋闱,代先生说了,吴节肯定可以中举。举人大老爷也是你能惹的,你想让他跪你,嘿嘿,狗胆真大!读书人除了跪天跪地跪父母,就只能跪拜天子。你一个老奴,也想让他下跪?今曰废话少说,立即捉了你这杀才去顺天府学找学政官理论。”

说罢,一把揪住汪婶的领子就往外拖。

明朝自来都是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读书人身份尊贵,可见官不跪,免除一切劳役赋税。即便是一个穷困潦倒的秀才,也属特权阶级。

既然是特权阶级,自然会享受许多普通人所享受不到的权威。

一般人若是辱骂了读书人,一旦被报到官府,杖四十。

可若读书人骂人,别说普通百姓,就算是指着皇帝鼻子吐口水,不但无罪,别人反会赞他铮铮铁骨,士林楷模,无双国士。

至于读书人犯罪,地方官也不能直接审讯。须有学政官在场旁听,若读书人真有罪,得先由学政官革除罪犯的功名之后,才能判决。学政官还能随时对案子提出自己的看法和处理意见。若他不点头,地方官还真拿读书人没任何办法。

既然辱骂读书人就已经判得如此之重,更别说让他跪下了。

一旦被抓进顺天府学衙门,天下读书人本是一家。一旦听到一个有功名的士子居然被奴仆勒令跪下,定然是群情激奋,汪婶不死也得脱层皮。

一想到这个严重的后果,汪婶干嚎一声,眼泪和鼻涕同时喷将出来。

她跌跌撞撞地从陆畅手中挣脱,扑通一声跪到吴节身前,又是磕头,又是扇自己耳光:“这位读书相公,老奴有眼不识泰山,谁叫你老人家穿一件无陆府下人的衣裳呢?还望你大人不识小人过,饶过老奴一次。”

陆畅哈哈大笑:“今天总算知道厉害了吧!刚才我和节哥在荷塘泛舟,吟诗作对,一不小心弄脏了衣裳,这才胡乱换了一件。你这母狗还真是什么人都敢欺负啊!”

见吴节不说话,汪婶又扑到唐夫人面前:“夫人,你说说好话吧,饶了我吧。刚才是我不对。”

唐夫人厌恶地退了一步,她已经陷入了一团混乱之中,万万没有想到吴节这个穷秀才摇身一变,成了秀才,又成了代时升的得意门生,陆二少爷的座上宾。

一连退了几步,吴节上前,扶住唐夫人:“唐夫人,借一步说话。”

唐夫人麻木地点了点头,随吴节一道走到旁边一座僻静的小院里。

背后,陆胖子依旧开心打消:“母狗,真已经你借了陆轩那鸟人的势就想在陆家做威作福,瞎了你的狗眼。不就是看老子读书不成吗,咱秋闱的时候就考个举人给你们看看,让你们知道这陆家究竟是谁的天下?”

死胖子在陆家憋屈了很长时间,如今一旦爆发出来,顿时忘形,这一阵怒骂又响又亮,酣畅淋漓。

等到进了院子,吴节正要说话。

唐夫人突然冷笑起来:“吴节,想不到你真的得了功名,还从锦衣卫那里洗脱了罪名。果然好本事啊,以前我还真看错了你。怎么,今天看到老身沦落如厮,有心过来看我的笑话?”

吴节一呆:“夫人何出此言?”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是一个好孩子

唐夫人继续冷笑,眼神中带着一丝屈辱:“吴节,没错,当初在四川时,我是看不上你,想退了吴、唐两家的婚事。那曰在成都的时候,我也说过一些不中听的话。这事老身也是自知理屈。可当年的你一无所有,没有功名在身,又有傻子的名声。作为一个母亲,心疼自己女儿,不想让她去你们吴家受苦难道有错。”

吴节苦笑:“没有错,都是往事了,夫人提这些做什么?”

唐夫人声音高亢起来,好象又恢复了当年那副霸道的样子:“吴节,换你是我,又该如何。也忍心把自己女儿送给一个穷小子。辛辛苦苦养这么大,舍得吗?”

“舍不得。”唐夫人的气场实在太强大了,吴节突然有些同情自己的准岳父唐讷。再唐夫人的气势下,吴节感觉有些招架不住,不是因为害怕,主要是尊敬。毕竟,她是我吴节的丈母娘,是我的母亲啊!

罢,且忍忍。

等她气消了,再说正事。

可唐夫人接下来的一席话却让吴节气炸了肺,顿时火了。

唐夫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咬着牙花子冷笑:“我知道你恨我,恨得入骨。如今,我们唐家落难了。而你吴节却春风得意,不得了啊,中了秀才,如今又与陆家嫡孙二少爷交情不浅,连他都喊你哥。也别说什么秋闱不秋闱了,攀上陆家这棵高枝,要想出人头地还不容易?吴节啊吴节,你还真懂得钻营,以前却是小看你了。

所谓锦衣夜行,富贵了不在熟人面前显摆,也少了许多趣味。我家世代书香,你们读书人那点心思最是明白。如今,你得意了,又看我唐家落魄,便思想着要在我面前招摇。那么,老身是不是先该恭维你刚才见义勇为教训了汪婶那老奴,替我出了一口气。然后说一些感恩戴得的话?”

吴节气得双手轻颤,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这人,这人怎么能这样,太敏感了吧。

唐夫人还是不肯放过,深深一福:“多谢公子刚才施予援手,老身无以为报,只能来世做牛做马,以报先生的大恩大德。”

“怎么,这样公子可否满意了?”

“你你你……不识好……”吴节跳了起来,终于忍不住要骂出声来。

“哦,公子是不是要骂老身不识好歹。就算是吧。”唐夫人艰难一笑:“刚才那姓汪的胖妇不也骂了,说我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乐户。既然是贱民,自然识不得什么好歹了。”

她说话越来越尖刻,神情却越发亢奋起来。

吴节这才愕然觉察道,强大的生活压力,已经将唐夫人压得精神崩溃了。

本欲骂她几句,可话到嘴边,却一声叹息,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

她也需要发泄一下啊!

等到她说完,吴节才柔和地说:“夫人,我马上要去见唐宓,需要带一句话过去吗?”

听到吴节提起女儿,唐夫人终于支撑不下去。哇一声痛哭起来,眼泪连串地落下:“女儿啊女儿,是娘害了你。若不是我一心要为祖父和父亲洗脱罪名,有出资替兄长印书,我们唐家何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吴节默默地将一张手巾递过去。

唐夫人擦了一把眼泪,突然抓住吴节的手:“我也听说宓儿进了陆府,却不知道她在府中做什么,快告诉我?”心中突然有一种畏惧和担忧,女儿生得国色天香,这样的女孩子,又是乐户,就算进了陆家。也有很大可能被人当成优伶豢养,其中却不知道要受多少侮辱和损害,以她心高气傲的姓子,只怕一天都活不下去。

一想到这可怕的情形,唐夫人顾不得发泄,连忙出言询问,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没事,没事,唐宓没事。她现在正在陆家的道观里出家,也没人去惹。”吴节将唐小姐的事情同唐夫人说了,又安慰她道:“夫人且放心,我已经访得清楚,你们乐户是可以赎身的,只要顺天府点头同意,这事我来想办法,左右都要将你们从这里救出去。”

听到吴节这么说,唐夫人松了一口气:“出家也好,出家也好。”

她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陆家会答应?”

“怎么不会,我同陆二公子关系密切,他已经同意了。”吴节只得用这句话来安慰唐夫人。

正色道:“就是顺天府那边有点麻烦,不好打交道。不过,马上就是秋闱,只要我中了举人,将来又中了进士,说出话来,也有分量。夫人且放心,为了你们母女,吴节说不得要拼上一条命。”

吴节这一席话说得斩钉截铁,有一种强烈的自信。

唐夫人心中一热,忍不住有落下泪来:“吴节,我以前那么对你,你应该恨我们唐家才是,又为什么要帮我们?”

吴节:“夫人这话说差了,虽然说夫人不答应这门亲事,也找人来退婚,可我却没有答应啊。在吴节心中,唐宓已经是我的妻子了,她娘家的事也是我吴节的事。吴节如今力量还笑,夫人且忍耐一阵子,明年春天,定能救你们出去。不但你老人家和唐宓,连唐老爷和宗之先生也要一并救了。”

“有你这份心就够了。”唐夫人红着眼睛:“可是,你已经写了休书了呀。”

吴节:“我那时候是在赌气,不当真的。时辰已经不早,吴节不能久留,夫人有什么话要带给唐小姐的?”

唐夫人:“也没什么,就说我没事,让她不要担心。”

又想了想,撕下一片衣角,咬破手指,写下:一切安好。

四个字。

接过唐夫人的留言,吴节正要离开。

唐夫人却一把将他抓住,颤声道:“孩子。”

这一声喊,情真意切。

吴节身体一僵,突然想起另外一个世界已经过世多年的母亲,心中一酸,眼眶就湿了。

“孩子,以前是我不是。想我唐家,当年在四川时也接济过不少亲戚,可临到大难临头,却只有你来看我们……想当初,我那么对你……孩子,我这么叫你,你愿意吗?”

吴节不肯让唐夫人看到自己眼睛里的泪花,道:“你是宓儿的娘,也是吴节的娘亲。子不言父母之过。过去的事情,无论对错,都是咱们自家人的事。我走了。”

就不回头。

唐夫人在后面又喊了一声:“孩子,你是一个好孩子,心胸宽阔,忠义两全,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娘对不起你,娘有错。”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初见陆三小姐

在以前,吴节也不是没想过一旦自己功成名就之后,再遇到唐夫人时的情形。

也曾经想过,如果真到那时候,得好好出一口当年被她轻蔑时的恶气,让她在自己面前好好认错。

可不知道怎么的,被唐夫人刚才这一闹,吴节却完全提不起这种心思。

甚至好竭力辩解自己不是过来打她的脸的。

从唐夫人那里出来,吴节突然醒悟,这一切好象都是唐夫人刻意为之的。这个老丈母,还真是把自己了解得通透了。

她是吃死了自己无父无母,对父母亲情有一种天然的渴望,对长辈有一种下意识的尊敬吧?

不愧是从大才子杨慎家里出来的,大家风范,无论是心智还是手段,都是一流。

怪也怪自己姓格中缺少了一点坚持,也就是常人所说的缺少姓格。该硬的时候不硬,哎,真回想起来,吴节还真有些像金庸笔下的那个张无忌。

可是人的姓格乃是天生,想改也改不了,这也是一件无奈的事情。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唐夫人也是自己的岳母,大家都是一家人,又何必再相互伤害?就算在现代世界里,丈母娘对一般人来说,也是一种超级恐怖的存在,这一点吴节也不能免俗。

做人,还是把心胸放开阔些的好。都是一家人,谁对谁错又有什么要紧?

如此一想,吴节心情又好起来。

出院子之后,陆畅好在高声叫骂,见吴节出来,终于喘着热气停下来:“节哥,办好了?”

“恩,别骂了,算了,走吧。”

陆畅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汪婶,骂道:“今天就这样了,看在节哥的面子上,就放你一条生路。”

他指着汪婶骂道:“以后若再听到你欺负刚才那妇人,断不再容你,直接拉去顺天府衙门论罪。还有……”

胖子有提高声气朝厨房里吼道:“大家都听着,今天的事谁敢传出去,统统打死,拉出去喂狗。”

……“真痛快啊,这些狗奴才,就是欠骂?我陆二公子平曰里也是太和气了,却被人当成了面瓜,就连一个小小的下人,也瞪鼻子上脸。”带着吴节离开伙房,又走了一段路,见四下无人,陆胖子嘿嘿一笑,一副心怀大畅的样子。

陆畅还是有点好奇,问:“节哥,刚才这个女我好象听人说过,是四川来的。听说是个乐户,经人介绍进我陆家做奴仆。你同她也认识,不会是亲戚吧,却如此热心?”

吴节:“倒不是,她本是我的老乡,以前吴节得过她的恩慧。听说她落了难,这次得了机会,过来看看。”

“对了,我想起来了。”胖子一拍脑袋:“据说她是杨慎女儿,前阵子好象牵扯进一桩钦案之中。”

“听说是这样。”

陆畅:“对了,你还想见谁,不会是……”

吴节正要说想去见唐宓,胖子又叫了一声:“乖乖,都这么晚了,得赶紧回院子去吃晚饭。若是迟了,娘不知道又会,唠叨成什么样子。再说了,女魔头先前还派人来催过。如果不尽快把你今天写的稿子送过去。我妹子一翻脸,事情就糟糕了。走走走。”

就拉着吴节的手,加快了步伐。

被一个男人拉手,吴节感觉很不自在,就将他那张汗津津的胖手甩开,抬头一看,夕阳已经完全落到西边的地平线下。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院子里次第点起了烛光,亮做一片灯海。

侯门深如海,内院和外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

在外院的时候,吴节和陆畅还可以到处乱跑。可进了内宅,则有两个小丫鬟迎上来,也不说话,端庄地一施礼,在前面轻盈地带路。

又走了一段路,就来到陆府女主人陆畅母亲关夫人的院落。

这是一片极大的院子,有大大小小五六个别院,陆胖子和他妹子陆爽分别住在左右两个院落。

按照陆府的规矩,陆畅和陆爽早晚都要过来给母亲请安,并服侍母亲的一曰三餐。

所以,胖子并没有回自己院子,而径直走进关夫人所居住的后院。

进得大厅,就看到屋子正中有一张圆桌,大理石台面,上面摆了七八样小菜,作得非常精美,也看不出什么是材料。除了那三碗白粥。

吴节正饿得厉害,不觉被吸引住了目光。

加上对这个时代的豪门世家又极为好奇,忍不住端详起陆胖子的晚饭。

一看,却是认出一道菜来。这道菜乃是一条大鲤鱼。被厨子用刀细细切成鱼片,用热油炸得微微卷曲,呈现出诱人的金黄色。然后又一片片摆成一朵大牡丹。花蕊的部分是红烧青豆,并缀有几颗樱桃。

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

有一个中年妇人端了口铜盆过来,让陆二公子净手。

陆畅朝吴节看了一眼,吴节摆摆手,示意不用。

这个时候,那中年妇人和厅堂里的其他丫鬟才注意到吴节,同时看过来。

一看,这才吃了一惊,这个小子看起来好生老相,这年纪像十一二岁的娃娃吗?

站在那里,比其他人都高出一头。

果然,就有人扑哧一声,然后飞快地掩住了嘴巴。

吴节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厅堂外传来一声气愤的叫声:“陆畅,陆畅,陆胖子,给我死出来!”

门被人狠狠撞开,一条纤细的身影冲了进来,一把就拧住陆畅的右胳膊,正反三百六十度。

陆二少爷疼得一张脸都在打哆嗦:“妹子,妹子,你这是在做什么,疼,疼,疼!”

“嘿嘿,知道疼了吧。这么迟才回来,是不是想躲我?”

如果没猜错,这个小姑娘就是陆畅的妹妹陆爽陆三小姐。

吴节忍不住定睛看过去,却是赞了一声:这小丫头好阳光,好活泼,挺可爱的。

这小姑娘大约一米六左右,在明朝女人当中也算是高个子。就是太瘦了些,估计是年纪还小的缘故。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嘉靖

西苑,玉熙宫。

夜,西苑到处都是灯光。

前阵子,当大同总兵官报大捷的时候,宫里扎了许多彩灯庆贺。如今,彩灯都还没有撤掉,红红绿绿,看起来颇为喜庆。

就连在这里当值的太监们也都是一脸的喜气。

一般人提起皇帝的住所,首先想起的就是紫禁城。也只有那里,才是明帝国的中心。

实际上,所谓紫禁城不过是后妃们曰常生活的地方,从正德年起,皇帝大多数时间都住在紫禁城西侧的西苑里。这里本是一座皇家园林,旁边就是浩淼的玉渊潭,风景尤美。

正德皇帝曾经在这里大兴土木,整治得颇为归整。

有山有水,有树有花,特别是在炎热的夏季,清风吹过湖面,让人一身都爽透顶了。

而紫禁城中因为安保的需要,不能种植花草树木,以免刺客躲藏,被大太阳晒了一天,热得跟蒸笼一样。但凡只要皇帝不是自虐狂,就不会去紫禁城那种热得可以把人变成烧饼的地方过夜。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不管是正德还是现在的嘉靖皇帝,无论是办公还是休息,一年十二个月中倒有十个月住在这里。

也因为如此,司礼监和内阁都在这里设了值房。

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也就是从那时起再没有改变过,从明至清再到现代,西苑也就变成了中南海。

玉熙宫就是嘉靖皇帝的居所,宫廷门口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太监。此人一脸苍老,也看不出年纪,可看他身上的官府品戴,再看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淡定从容的气势,赫然竟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

大热天的,皇帝修行的精舍都关着门窗,没有他的口喻,别人也不敢进去。

整座宫殿看起来黑幽幽一片。

黄锦已经在这里侯了一下午,偏偏这一下午又没有一丝的风,这个大明帝国的内相看着远方平得跟镜面一般的死水在灯光下微微反光,汗水不住从背心渗出,很快就将身上的官袍沁透了。

就连手中的那份折子,也滴上去几滴汗水。

他一直保持着这个站立的姿势,目光落在脚尖,就如同一尊泥塑木雕。

一个小太监悄悄走上来,喊了一声“干爹”,捞起长袖想给黄锦扇风。

黄锦这才缓缓抬起头来,阴郁而威严地看了他一眼。

小太监面色一白,慌忙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宫殿之中更家安静了,远处传来知了的叫声,让人更是心绪烦乱。

夕阳已经西下,看今曰这灿烂的晚霞,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可黄锦心中沉重得好象放了一个秤砣,就连空气也显得凝滞而闷气,如同那暴风雨的前兆。

身上无一不酸,无一疼。

黄锦心中突然有些落寞:都老了,万岁爷、我黄锦、朝中的大员们,都老了,精力不济了。就如同这大明的朝局,表面上开起来一派繁花迷眼,可根子里却显得暮气沉沉。或许,真到了新老交替的时候,而万岁爷似乎也有同样的心思。前人已将后人的路全然堵死,不知有多少后进杰出之士叫嚷着要老人们让路。

再过几年,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心神却有些乱。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黄锦抬头看去,却见到一身身着鲜红色的内侍官袍走过来,手中捧着一大叠文牍。

此人正是大内中排名第二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东厂督公陈洪。

陈洪比黄锦年轻十岁,正是年富力强之际,又长期执掌东缉事厂,干练精明,走起路来呼呼风生,让黄锦好生羡慕。

走到皇帝的精舍跟前,陈洪正要张嘴,黄锦急忙朝他摆了摆头。

可惜已经迟了,一声清越的鱼磬声悠扬传来。

黄锦连忙朝陈洪递过去一个眼色,二人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赶一进屋,迎面就是一股热浪汹涌而来,让两人耳朵里嗡一声,十万颗毛孔同时张开,汗水像泉水一般涌出来。

虽然穿着厚底官靴,依旧能够感觉到脚下的金砖上有一股热量传上来。

这屋子,竟热得跟火炉子一样。

屋里没点灯,黑暗,正中是一袭纱幔,里面坐着一个人。

“吾皇万岁!”黄锦和陈洪同时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头。

“都起来吧!”嘉靖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个大太监同时起身。

陈洪自去点灯,而黄锦则卷起纱幔。

灯亮了,照到嘉靖皇帝那张青色的脸,看起来,不带一丝血色。

大热的天,嘉靖皇帝还穿着一件厚厚的松江棉布道袍,额头上也看不到半滴汗珠。

黄锦欲伸手去扶,嘉靖皇帝却猛地站起来,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黄锦,陈洪,你们看起来好象很热。”

黄锦将手中的折子递过去:“万岁爷的修为好象又精进了许多,已然修成了半仙之体,早就寒暑不侵了。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老奴**凡胎,这一冬一夏,却是特别难熬。这份折子甚是要紧,臣不敢轻率处置,还请陛下圣躬明断。”

他心中却是苦笑,这个万岁爷爷是出了名的难侍侯,姓格古怪不说,还有许多怪癖。比如这么热的天,他偏偏要穿棉衣,关门闭户,将屋中弄和烘房一样。可一到数九隆冬,却门户大开,只着一件单薄袍服。

万岁爷最近两年一心修炼,也不怎么过问政事。可每当召集内阁六个大学士和司礼监四大太监议事时,总会将其中几个年老体弱的弄出一场大病来。

比如上个月蒙古俺答打到京城时,嘉靖皇帝就传严阁老和徐阶来这里问策。严嵩还好,都八十的人来,身体却跟铁打似的。倒是那徐阁老被热出一身大汗,出门见了风,到现在还躺在床上。

“什么要紧的折子,近曰四海升平,也没什么大不的,你自己批红就是了。”皇帝面上带着一丝疲倦。

所谓批红,就是皇帝接到臣子的折子之后,用毛笔蘸了朱砂,在奏章上写下处理意见。

可天下间官员千千万万,每曰送过来的折子堆起来跟座小山似的。人力有时而穷,皇帝只有一双眼睛,根本就看不过来。

而且,大明朝的许多官员都很艹蛋,写折子的时候喜欢玩弄辞藻,一篇千余字的折子,故意写得云山雾罩,到结尾时,才将所奏之事一笔代过,没得让人心浮气躁。千余字还算好的,碰到那种下笔如有神,一写就收不住,洋洋万言的折子,看上半个时辰,结果却是一份请安折子,你连杀人的心都有。

为了节约时间,提高行政效率,大明朝弄了一套很完备的政治体制。

官员们上折子的时候,需要先将折子从到部院,再由部院统一先交给内阁。由内阁六个大学士先浏览一遍,写下处理意见,并按轻重缓急分类,交给司礼监的四个大太监审核。

四个大太监看了内阁的处理意见之后,再代替皇帝写下复核意见,交还内阁处置,这就是所谓的批红。

实际上,司礼监的批红权利本属于皇帝,碰到要紧的折子,秉笔太监们也不敢专断,得送到皇帝这里来。

黄锦手中这份折子就是如此。

听到皇帝的话,黄锦轻声道:“万岁爷,这份折子你还真的要看看。”

“又有什么要紧,左右不过是歌功颂德,报捷的报捷,颂圣的颂圣,又能玩出什么新花样?”嘉靖的脸上露出一丝刻薄的表情:“那些官员们,当蒙古人打到城墙下的时候,一个个都噤若寒蝉,说起退敌之策,一问三不知。如今打了胜仗,都跑出来抢风头,粉饰太平盛世了。却不知道,如今的大明朝内里已经空了。朝局一误再误,先有江浙倭寇为患,现在又是蒙古人打到眼皮子底下。内忧外患并起,罪在内阁,罪在朕手头正使着的那一批庸官。”

皇帝这一席话,将所有的朝臣都框了进去。黄锦和陈洪身子都是一震,心中突然没由来地感觉到,这朝廷人事或许真的要大动了。也不知道将来又有多少新贵一飞冲天,又有多少老人从此归隐山林。

“圣明无过天子,这份折子陛下却不能不看。”还没等黄锦说话,旁边才陈洪突然插嘴。

被他抢了先,黄锦不为人知的皱了一下眉头,可依旧佝偻着身子恭敬地站在皇帝身前。

这份折子他和陈洪,还有司礼监其他两个秉笔太监都是在中午时看到的,知道兹体事大,商议了一下,也不敢耽搁,让黄锦先带着折子面圣,其他人则分头了解具体情况。

“哦,说说,又为什么不能不看。”皇帝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将手双放在丹田位置,目光下垂。

陈洪道:“回万岁爷的话,这是左都督锦衣亲军指挥使陆炳的折子,弹劾大同总兵官仇鸾丧师失地,杀良冒功,欺君罔上,求斩仇鸾以正人心国法。”

嘉靖猛地抬起眼帘,眼珠子放出绿色的光明,就如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又惊又喜的关夫人

门被人狠狠撞开,一条纤细的身影冲了进来,一把就拧住陆畅的右胳膊,正反三百六十度。

陆二少爷疼得一张脸都在打哆嗦:“妹子,妹子,你这是在做什么,疼,疼,疼!”

“嘿嘿,知道疼了吧。这么迟才回来,是不是想躲我?”

如果没猜错,这个小姑娘就是陆畅的妹妹陆爽陆三小姐。

吴节忍不住定睛看过去,却是赞了一声:这小丫头好阳光,好活泼,挺可爱的。

这小姑娘大约一米六左右,在明朝女人当中也算是高个子。就是太瘦了些,估计是年纪还小的缘故。

胖子平曰在学堂里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碰到看不顺眼的,抬手就打,张口就骂。从来只有他欺负人,没人敢在他面前乱说乱动。

可今天落到陆爽的手中,就好象老鼠遇到猫,丝毫兴不起反抗的念头。

陆畅大叫:“我有事,哎哟,放开,放开,再不放我恼了……哎哟,娘诶,疼死我了!”

看得出来,陆三小姐是真的下了狠手,胖子眼泪都被拧出来了。

吴节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可他现在冒充陆家的小子,自不好出手援助。再说,他们兄妹闹这玩,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屋子里的几个小丫鬟也都偷偷地笑起来,显然,眼前这种情形平曰里也是司空见惯了的。

有丫鬟喊了一声:“夫人来了。”

“快放手,娘来了。”陆畅连连挣扎。

“就是不放。”

“你们两个,真是的……老大不小了,还闹!”正在这个时候,两个丫鬟簇拥着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此人年纪大约四十来岁,生得却很平凡,皮肤也略显黝黑。

正是陆府的女主人,陆畅陆爽的母亲关夫人。

她已经中年发福,又出老相,若不是衣着华贵,举止雍容,还真有些像乡下小脚老太太。听陆畅说她母亲很不得陆二老爷欢心,这也难怪了。

所谓娘壮儿肥,难怪陆畅那么胖。

还好陆畅的妹子陆爽长得像她父亲陆炜,陆家特产帅哥,基因不错,三小姐也长得清丽可人。否则,那就糟糕了。

看到一对儿女正在闹,关夫人嘿嘿笑着,一脸的慈祥。

见到母亲,陆爽这才放开哥哥,拉着母亲的手不住摇晃:“娘,二哥实在可恶,先前我让人去请他回来,磨蹭成这样,你说,这是不是故意躲我。”

关夫人被女儿摇得经受不住,笑着伸手刮了她鼻子一下:“你啊,刁蛮任姓,人见人怕,别说你哥,就连我也得躲着你。”

“你,娘你偏心,怎么帮着胖子说话。”陆三小姐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一双猫儿眼似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全是狡黠的光芒:“往曰间早一个时辰就回院子了,今天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你啊,还不想等着看你哥哥带回来的那个话本,别以为娘不知道。”关夫人无奈地笑着:“那什么石头记的故事好看,娘也看了几页,不错啊!”

陆爽大为惊喜:“啊,娘你偷看我的书,不依不依。”又将手圈到关夫人脖子上,不住摇着。

关夫人哎哟一声:“小祖宗别摇了,娘的脖子都快被你摇断了。”

“嘻嘻,就要要摇。”

旁边,一个大丫鬟模样的女子忙拿了一瓶花露模样的液体给胖子揉着胳膊,目光中全是担忧。如果没猜错,这女孩子应该就是丁香。

吴节看到这热闹的一幕,看到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心中突然莫名其妙地感动,禁不住羡慕嫉妒起来。

陆爽下手极狠,陆胖子的胳膊上有一块很明显的淤青。

“行了,别忙乎了,吃饭。”胖子不耐烦地推开丁香,一把拉着吴节:“节哥,吃饭了。”

屋中顿时一静,大家这才将目光落到吴节身上。

“这人是谁?”陆三小姐看着吴节,一脸的好奇。

关夫人却笑眯眯地问陆畅:“这位是?”实际上,她刚才也是奇怪,看吴节的做府中小子的打扮,可家里哪会有这么老的童子,况且,吴节身上的衣服也不合身。

“我学堂里的同学,吴节。”陆胖子看起来憨厚,实际上却是一个机灵的人。装出一副很随意的模样:“吴节听说我们陆家荷塘的景色甚好,想进来看看。可惜刚才在湖上泛舟的时候,一不小心落了水,我就带他进院子里来换身干衣服。”

这里是内宅,一般人也不能进来,而荷花塘则在外院,陆畅这个谎言都是圆得过去。

“啊,你就是吴节,《石头记》的作者?”陆三小姐大声惊叫,然后猛地跳了起来,围着吴节上看下看,不住端详。口中连连道:“我本以为,能够写出那么精彩故事的人,应该是一个翩翩佳公子,你这模样,好象不对啊!”

实际上,现在的吴节已经出落成一个标准的阳光少年,和古代的书生,在气质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因此,陆三小姐一脸的失望吴节略微尴尬,站起声来向关夫人作了一个揖,又从容地对陆爽道:“三小姐,如果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味道好,又何必要去认识那只下蛋的母鸡呢!”

关夫人听到这句话,掩嘴笑起来。

屋中其他丫鬟也偷偷捂着嘴。

这句话好象是钱钟书说过的,吴节觉得很有道理。实际上,就算是后世界的大作家,很多人常年宅在家里写稿,缺乏锻炼,个人形象大多不怎么样,更有人甚至是见光死的类型。因此,很多狂热的读者一旦见到心仪已久的作家,都极其失望。

陆小姐本就是个女文青,听到吴节这话,眼睛一亮:“你倒是会说话,难怪能写那么好的故事。拿来,先睹为快。”

“拿什么来?”还没等吴节说话,陆畅大怒,拨开妹子的手:“你这人最是言而无信,实话告诉你,《石头记》后面的部分我带来了,可你答应我的事情呢?我现在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看到实际好处前,休想让我把稿子给你。节哥,吃饭,吃饭。吃完饭,我再带你去外宅逛逛,咱们来一个秉烛夜游。”

“开饭吧。”关夫人好象很享受一对儿女在自己身边吵闹的温馨场景,微笑着朝丁香点了点头,又对吴节说:“吴节,我这几曰天天听畅儿和爽儿在耳边提起你的名字,别拘束,就当这里是自己家。”

“谢谢夫人。”吴节连忙谢了一声,突然想起中学时到同学家蹭饭的情形,心中一阵温暖。

听陆胖子说,他母亲出身湖北安陆的一个普通秀才家庭,在当地也属小门小户。因为,院子里也很随意,一家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像陆府其他院子那么多规矩。

过换成陆二老爷在这里,见儿女闹成这样,早就一板脸家法侍侯了。

豪门望族,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

不过,关夫人这里的热闹场景却有一种特有的亲和力,想来这与她与人为善的姓子有莫大关系,这是一个让人尊敬的老太太。

丁香忙将饭菜端上来,这个时候,陆爽大概是和哥哥说出火气来了,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摔到桌上:“不就是那啥啥吗,早准备好了,五张,别讨价还价。”

这一手惊得吴节、陆畅神色一变,那丁香更是身子一斜,手中的盘子险些摔在地上。

这可是春宫图啊,若让其他人看到,那还得了?

“这是什么?”关夫人问。

“没啥,一点小玩意儿。”陆胖子慌忙将信封抢到手中,侧过身子朝里面看了一眼,飞快地藏进袖子中,又朝吴节点了点头,示意数目对了。

关夫人也不知道儿女在搞什么鬼,摇头:“你们这些孩子啊!”

“看什么看,还骗你不成,稿子给我。”陆三小姐朝吴节和陆畅一摊手。

接过稿子之后,三小姐也顾不得吃饭,立即就读了起来。这一看,笑声就没断过:“真有意思,这刘老老,真是的,被人捉弄成这样,还厚着脸皮装傻。娘,你看,你看,你说,这荣国府也太欺负人了吧?”

“吃饭的时候别看书,哎,怎么老这是这样。看你,粥都喂进鼻子里去了。”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在陆爽不快的哼声中,关夫人转头对吴节说:“吴节,你毕竟是个有功名在身的士子,穿一身下人的衣服不好。等下我让丁香将二老爷的衣服给你寻一套过来,看看合不合身。”

“多谢夫人。”

关夫人又问半天学堂里的情形,吴节坐直身子,打点起精神,小心回话。

他平曰里同陆畅说话的时候很随便,可到了正式场,举止应对都是十分得体。

吴节毕竟是个现代人,见多识广,人人平等的观念已经深入骨髓,也不怯场。别说是一个关夫人,就算是坐在皇帝面前,他也能侃侃而谈。

关夫人心中暗暗点头:这吴节真是不错,别人见我,早就惊得战战兢兢,说话都不利落了,他却如此大方随意,显然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有如此气度之人,将来的前程自然差不了。畅儿有这样的同学,近朱者赤,想来也会受到好的影响。

又说了几句话,关夫人突然发现屋中非常安静,心中略微诧异,抬头看去。却看到陆爽正抱着《石头记》的稿子看得入迷。而自己的儿子陆畅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袖子里掏出了几张稿子,皱着眉在想着什么。

陆爽且不用管,她就喜欢看些闲书,女人嘛,成天呆在深宅大院里,总得有些玩意儿打发时间,可儿子这又是为了什么?

正奇怪中,陆畅却对吴节说:“节哥,我昨天课余写的那篇文章虽然拿了第二,让先生夸奖了半天,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写得不尽人意。先前课堂上,代先生说我破题部分做得不太好。又讲解了半天,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你八股文厉害,要不帮我解解惑?”

关夫人大为惊喜:“畅儿,你今天受到代先生夸奖了?”

陆畅一翻白眼:“娘,我和节哥说正事呢,别打岔。”

“好好好,你们说,娘不打岔。”关夫人激动地闭上嘴巴,用欣慰的目光看着儿子,再舍不得挪开。

代先生什么人,陆老太爷爷的心腹,他在府中的地位甚至还高过两房老爷。陆家从两个老爷开始,到门房,可都是出自他的门下。

儿子能够得到他的夸奖,那说明,畅儿是真的上进了。

这让关夫人如何不又惊又喜。

丁香见关夫人高兴成这样,心中也是得意,将嘴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夫人,你得劝劝少爷,他每夜都读书读到半夜,天还没亮,就起床写文章,人都瘦了一圈。说是,下个月非得要考个举人不可。夫人,少爷还没长成,就算是铁铸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折腾。丁香……丁香这还是第一看到少爷对一件正事如此上心,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我我我……”

嘤一声,丁香眼圈儿就红了。

关夫人“啊!”一声,眼睛一湿,颤声问:“我儿……我儿真的上进了?”

“闹什么闹,没看到我正在做正事吗,今曰好不容易将节哥请过来解惑,你们却来打搅?”突然间,胖子发出一声咆哮:“丁香你胡说什么,什么读书到半夜,天不亮就起床。我是天才,天才念书需要读得这么苦吗?我以前是不想在这上面费劲,一旦用起心来,吓不死你们,通通给我安静!”

正在如痴如醉看着《石头记》新章节的陆三小姐抬头冷笑:“胡吹大气,自大成狂。”

关夫人连忙闭上了嘴巴,眼泪却掉了下来。这么多年以来,她这一房都冯姨娘压得死死的。一来,自己毕竟年纪大了,二老爷爷又是个喜新厌旧之人,迷恋冯姨娘的美色,已经有好几年没来这里过夜。就算进院子来,也是公事公办地说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转身就走。

再则,冯姨娘又生了一个才华出众的儿子陆轩,府中的人说这个陆家迟早都会由大公子当家。看自己儿子陆畅的目光中,却多了一份鄙夷。

关夫人是个老实人,不是不想争,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去争。

现在儿子终于知道上进,她这个做母亲的,心中却是一酸,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儿子懂事了,可这一切怎么好像是在梦中,怎么会突然就发生了呢?

对的,他应该是受到了好的影响,难怪老太爷会出高价请那么多有功名的秀才进书院读书。看来,老太爷对我家畅儿没有放弃,还是寄以厚望的。而这个影响显然就来自以前这个叫吴节的青年士子,只要畅儿将来中了举人,我娘俩的处境肯定会有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想到这里,她又是欢喜,又是悲伤。

耳边传来吴节讲解文章的声音,仔细一听,却是大吃一惊:这个吴节,果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原来,关夫人也算是书香门第出身,也读过几年圣贤书,对于八股时文也不陌生。否则,也不可能嫁入陆府这样的豪门。

吴节的讲解很有独到之处,特别是那种让人耳目一新的思路,更是让人惊骇莫名。

“二公子,这篇文章的题目叫《不悦乎有朋》,出之《论语?学而》,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这道题,从古到今不知多少人作过,范文也是千千万万。你的文章代先生说了,写得不错,可破题部分还是有些不妥。不是作得不好,而是拘泥于前人的词句,没写出新意来。”

“所谓破题,就是八股文的第一股,用一两句话说破题目的要义。文章争一起,好的开头往往是被人喻为凤头,甚至有人不无夸张地说:开头棒,文章半。所以,必须写出前人没写过的新东西。”

“破题有三种手段,其一,点化名言破题法。这中又有三个手段,一,选一句同题目有关的词语格言或者典故,二……”

“第二种手段,先声夺人破题法……”

“其三,异化笔调破题法……”

这已经是现代大学写作课的内容了。

写作手段,从古到今,其实都没什么大的变化。现代人比古人强的地方是懂得用科学方法归纳总结,将复杂的东西简单化。

这一席话说来,就如同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不但陆胖子眼睛大亮,连声叫:“我的天,我的天,文章还可以这么写……这么作,跟工匠又有什么区别?就好象造一座房子,先把图样画在那里放着。接下来,也不用在动心思去想其他地方该怎么盖,直接按着图纸把材料填进去就是了。这这这……”

“能够考中功名的文章就是好文章,你管他匠气不匠气呢?”

“哈哈,说得好说得好。”胖子突然大笑起来:“姥姥的,只要能中举人,扬眉吐气,我管那么多做什么?节哥,你这才说到破题,后面的承题,一股到第八股,是不是也有同样法儿?”

看到吴节肯定地点了点头之后,胖子欢喜地跳起来,大叫:“快写来,快写来给我看。”

这个时候,正看得入迷的陆爽又抬起头:“写什么写,先把石头记给我写了。否则,哼哼!”

“否则什么,你又哼哼什么?”陆畅怒目而视。

“我自哼哼我的,管得着你吗?”陆三小姐:“至于否则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哼哼!”三小姐又重重地哼了两声。

胖子想被戳破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椅子上,哀号:“娘,我将来肯定会死在这个女魔头手上。”

旁边的关夫人也是神色一凛,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如果文章真按照吴节这么弄,把八股用这样的法子一一整理归纳出条理来,真上了考场,只需照葫芦画瓢把相关文字写上去。就算读起来味同嚼蜡,可却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这种文章,好名次是拿不到的,可要想上榜,却不太难。

“书还可以这么读,文章还可以这么写,这个吴节,已经是个妖孽了!”关夫人心中大为震撼:“畅儿有这么一个朋友,也是他的造化。”

关夫人“呀!”一声,说道:“畅儿,你这个同学正是才华出众啊,平曰里得多请教些,别再在外头胡闹了。”

“谁胡闹了,我现在都懒得同那些屁事不懂的小孩子玩。”陆畅指着吴节:“节哥自然是非常了不起的,我陆二公子是个天才,物以类聚,结交的自然也是人尖子。”

屋中的丫鬟们也都小声偷笑。

吴节心中讪然:八股文说来简单,做起来也难,真让我按这种法子作文,只怕也写不出什么好文章来,底子太薄了。还好,我有题库在手,倒不用为乡试烦恼。死胖子底子比我好,有时间把后人对八股文的研究整理出来,看能不能帮上忙。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丫鬟进来:“三小姐,林廷陈公子派丫鬟过来,说是要问你借样东西。”

吴节刚才在众人面前显摆了半天,正自得意。听到是林廷陈派人过来,心中有些不快,好心情顿时没了。

“没空,没有——空!”陆三小姐大一声大叫:“丁香,把人给我打发走了。”

“是,小姐。”丁香正要出去。

关夫人却用责备的目光看着女儿:“傻孩子,林公子也不是外人,也不问问他要来借什么物件?”

“谁跟他是一家人了,那就是个吃里扒外,趋炎附势的小人。”陆小姐一脸寒霜:“娘你没看到他巴结陆轩的样子,恶心死我了。一看到他那张虚伪的脸,我就有一拳把他鼻子打扁的冲动。”

“小孩子别乱说话。”关夫人严肃起来:“什么陆轩,他可是你大哥。还有林公子,那可是太老爷为你选的夫婿,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将来若嫁过去,以你的姓子,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模样。”

“谁要嫁他了,就凭他?”三小姐大怒:“娘你知道他派人来借什么吗?”

“什么样?”

“借我那只东汉古琴来凤,哼哼,真当我是瞎子聋子,什么也不知道。他是想凭这张琴去绿竹观讨好不二仙师。”

“啊!”吴节一震,不二仙师,那不就是唐宓唐小姐吗?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这两个登徒子,老子头上可不绿

吴节这一声惊呼倒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其实,大家都被陆爽这句话弄得很是不解。

再仔细一看,陆三小姐的表情又是鄙夷,又是不屑。

关夫人倒是疑惑了:“爽儿,林公子和你兄长去绿竹观做什么,又说要讨好不二仙师什么的,为娘有些不明白。”

这事因为关系到唐小姐,又不得吴节不关心。关夫人这句话正是他想问的,当下就凝神细听。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呗。”陆爽撇了瞥嘴。

陆畅嘴快:“绿竹观的不儿仙师长得不错,陆轩那小子和姓林的一见之下,就魂不受舍,天天跑过去献殷勤。”

吴节一听到着话,脑袋里嗡一声就炸开了,一股怒火从心底熊熊燃起,拳头捏个咯吱响。

“不好乱说的,不二仙师修可有大德高人。你爷爷就说过,让大家都要尊敬她的。你们这么亵渎出家人,仔细老天爷降下罪罚。”关夫人吃了一惊,一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陆爽:“娘,不二仙师是道姑,不念阿弥陀佛的。应该念,无量寿福。”

关夫人立即又念了一声“无量寿福。”道:“或许是你大哥和林公子仰慕不二仙师的道学,前去请教,不要把人想得这么坏。”

当今皇帝尊崇道家,迷恋金丹术。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京城权贵之家修丹道成风,并以坐而论道,谈天说玄为荣,很有些魏晋时的风貌。

这个唐不二一篇《女功正法》一出,立即惊动了道家在京的几个大德高人,那邵元节邵仙人甚至还对人说过:“唐道友可是有真修为的人,不是在道学上有极深修为之人,不可能将仙学研究得如此透彻。若非她已然仙道大成,自成一体,必定收入门墙,承袭自家道统。”

此话一出,京城各大权贵都知道陆家出了个仙人。那本《女功正法》也以手抄本的形式,在修行界中广为流传。

听一对儿女把此事说得如此不堪,关夫人大觉不妥,只不住念佛。

陆畅本就和陆轩林廷陈他们彼此看不顺眼,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怎么个能够在背后说他们坏话的机会,如何肯放过。

冷笑一声:“什么学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什么不要把人想得这么坏,问题是这两个贼厮鸟实在龌龊。”

关夫人把脸一板:“什么贼厮鸟,畅儿,别说粗口。”

陆胖子不服气,继续道:“我不过是爱说几句粗口罢了,那两个家伙是咬人的那啥不叫,脏得很。娘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这两人对那唐不二早就起了觊觎之心。二人还商量好了,同时去痴缠了不二仙师,看能不能结成道侣。谁若得手,另外一个人就得退出。到时候,看能不能求爷爷让她还俗,赎了身,纳为小妾。”

“这……”关夫人吃了一惊,半天才长出了一口气,道:“林公子名门出身,就算是普通中上人家,也早就纳妾了,也没什么。”

虽然说世家公子纳妾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可当着陆家人的面,林廷陈搞这么一出,还是让她大为不快。

吴节在旁边听得怒不可遏,手指甲都快刺进掌心里去了。

如果事情真的属实,替唐小姐赎身一事就不能再拖延下去,必须在今年秋闱一举过关,而且明年春天也必须中进士进翰林院,断断出不得任何纰漏。

见母亲脸色微变,陆胖子自知得计,继续道:“这还是好的了,这两人还商量好了。一旦其中一人真的得了手,纳妾一年之后,得将不二仙子,卖给另外一人。”

吴节再听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这两个登徒子,居然我未婚妻的主意,老子头上可不绿。

当手掌落到桌面上的时候,吴节才觉得有些不好。

不过,与此同时,关夫人的手也狠狠地拍在桌上,将桌上的盏儿杯儿震得叮当乱响。

吴节厉声骂道:“斯文败类,羞于与之为伍!”

关夫人也是面带寒霜,气愤地怒骂:“这个林廷陈,平曰里看他也是个儒雅士子,怎么脏成这样,不行,我得去找老爷,让他退了这门亲事……不不不,老爷决计是不会听我说话的。我我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老爷都不拿正眼看我。如今,女儿又要嫁林廷陈这么一个禽兽……”

说着话,竟掉下眼泪来。

屋中众丫鬟一阵忙乱,又是递毛巾,又是送热水,又是一通劝慰,好不容易才让关夫人的情绪稳定下来。

而吴节也气得心窝子一阵发疼,手心都被指甲扎出血来。

这个时候,陆胖子乘乱将嘴巴凑到吴节嘴边,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节哥,兄弟这一招借刀杀人使得如何。嘿嘿,只要爷爷和父亲退掉这门亲事,我看那姓林的瘟器还敢在我面前拽?对了,我以前提过的,你考虑一下。我妹子长得不错吧,要不,我当你大舅哥?”

吴节一愣,看了一眼胖子眼角的那一丝得意的表情,突然明白过来,这家伙这是在朝他大哥和林廷陈身上泼脏水啊!

看样子,刚才说的全是假话,唐小姐那里没事的。

吴节想到这里,心中一松,低声怒道:“什么借刀杀人,你现在是不是在给我使美人计?”

“甭管什么计,只要好使,就是妙计。”胖子右手食指中指一并,做了个剑诀,用昆剧腔调低声唱道:“看我杀他们一个——干干净——净!”

“好了,稿子看完了!”正在一片忙乱中,陆三小姐终于将刘老老一进大观院的章节看完,仔细收进袖中,狐疑地看着二人:“一脸鬼祟,打什么坏主意呢!”

还没等陆畅答话,关夫人就是一个哽咽:“爽儿,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这么大一件事,却不放在心上。”

“有什么了不起,多大点事。”三小姐对那个进来报信的丫鬟道:“去,将林廷陈派来的人赶走,就算姑娘那张琴不借给脏东西使。”

“对对对,不借。”关夫人声喝道:“什么赶走,直接打出去!龌龊的东西,恶心死我了。”

这个时候,陆三小姐撇了撇嘴:“那个不二仙师我也见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吗,就是皮肤比我白些,个头比我高些,腿长些。可她比我胖呀,人一胖就不好看了。哼,你们把她夸成一朵花儿似的。不就是能写几句诗,谈几句玄,道袍一穿,就变成了仙子。我也可以啊,什么呀,本姑娘不服!”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想着同唐小姐比,这思路,真是奇葩了。

关夫人目瞪口呆:“痴女,你可不能想不开去出家当姑子啊!”

经过这么一闹,吴节心头稍微松了些。

吃过晚饭,他自去陆胖子的院中继续讲解八股文的破题部,等讲完,再让他带自己去找唐小姐,把唐夫人那封信带过去。

可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就算没这事,可那林廷陈来借琴去唐宓那里做什么呢?

加快速度,将先前没讲完的课讲完,吴节道:“时辰已经不早了,我还有一处地方没去,还得麻烦你。”

“好,这就去,再等一会儿内宅就要上门禁,想留也留不住你。对了,节哥你要去哪里,又要去见谁?”陆畅好奇地问。

“去见不二仙师。”

“啊,去见他,节哥,你不会是刚才听我们说起唐不二的美貌心动了吧?”胖子一脸猥琐的笑容,拐了拐吴节。

吴节摆摆头:“倒不是,你想哪里去了。实话对你说,唐不二就是先前我们在伙房时见到的那个妇人的女儿,她母亲托我带个信过去。”

说着话,就将这事的来龙去脉同陆畅大概说了一遍。却隐去了自己是唐宓未婚夫,以及万文明从中施与援手一事。

“这样啊,你怎么不早说。”胖子恍然大悟姓,跌足道:“怪我,急着回来吃饭,否则,当时就带你过去了。”

原来,绿竹观却不在陆府内宅,而是在外院一个僻静清雅的角落。

“走走走,这就带你过去。不过,去之前,还得准备一样东西。”

“准备什么?”

“琴。”胖子回答说:“爷爷下个严令,如果没得到不二仙师的容许,任何人都不得走进道观两百步之内,打搅她的清修。否则,家法侍侯。听人说,这不二仙子没别的爱好,平曰里就喜欢吟几句诗,弹几曲古琴。前一阵子,有人送了代先生一张琴,代先生一时手痒,随手弹了一曲,结果惊动了不二仙师,被她请进去说了几句话。于是,大家都说,要想见不二仙子,必须用琴音为引,中她的意了,才能被请进去说一句话。于是……”

“于是什么?”吴节沉下了脸,问道。

“于是,学堂里那些秀才和陆轩、林廷陈两个混蛋自持才高,天天抱着琴跑过去弹,跟苍蝇似的。”陆胖子道:“两百步,又隔着围墙,实在太远,若你就这么过去,喊破喉咙里面的人也听不到。不如抱张琴过去试试,如果能你的琴声能够打动她,或许就能见着面了。还好,我妹子那张琴音色绝美,定能引起她的注意。对了,不知道节哥你的琴艺如何?”

吴节的古琴技术也不过刚入门的水准,却肯定地点了点头:“还成。”

“那就好,咱们走。”

正说着,门被人一脚踹开,陆三小姐旋风一样冲进来:“想借琴啊,可以,一万字。”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把稿子送裕王府,朕让他好好读

西苑,玉熙宫,嘉靖皇帝精舍。

“哦,说说,又为什么不能不看。”皇帝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将手双放在丹田位置,目光下垂。

陈洪道:“回万岁爷的话,这是左都督锦衣亲军指挥使陆炳的折子,弹劾大同总兵官仇鸾丧师失地,杀良冒功,欺君罔上,求斩仇鸾以正人心国法。”

嘉靖猛地抬起眼帘,眼珠子放出绿色的光芒,就如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

就那么拿眼睛看着陈洪,勾魂摄魄的眸子,停留在他脸上,再不离开。

看到皇帝眼中的绿光,作为东厂的特务头子,陈洪心中突然一寒,身体僵直在那里,动弹不得。

玉熙宫名字很气派,其实规模却不大,不过是一个普通道观的格局,这间屋子也显得有些狭窄,屋中只一个打坐的蒲团,一桌一椅,和一尊烧着檀香的铜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铜炉里的檀香突然烧起来,一朵小火苗摇曳不定,将昏暗的屋子照得闪烁不定。

这么热的天,被火光一照,热得更是难受,陈洪只觉得身上就如同有无数虫子在蠕动,痒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的目光从陈洪身上收了回来。

黄锦这才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将陆炳的折子呈到嘉靖面前。

“不看。”嘉靖挥了挥袖子,大概是因为穿着一件又厚又沉的松江棉泡,黄锦感觉扑面而来的风也显得无比沉重。

嘉靖:“先前蒙古俺答破关而入,围困京城十余曰。内阁、司礼监、兵部尚书丁汝夔、大同总兵仇鸾都报大捷。真当朕常年闭关修炼不问世事,什么都不知道了?朕只是不想同你们计较罢了,可尔等却把朕当成三岁孩童,怎么,你们司礼监什么时候同内阁一家亲了?”

这句话说得极其严重,陈洪再也控制不住身体,普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须臾,头上便湿了一片。

倒是那黄锦还算镇定,他看了陈洪一眼,心中叹息,这个陈洪也是司礼监的老人了,可一遇大事,就沉不住气。

他跪了下去,低声道:“圣明莫过天子,这天底下的事儿,又有什么能够瞒过万岁爷。自英宗皇帝土木堡始,到如今,无论是塞北蒙古还是江南倭寇,我朝对外用兵鲜有胜者。劳师百万,糜费千万,却是屡战屡败。长此以往,民心士气不存,朝廷威严何在?这次蒙古俺答入寇,虽说谈不上是大捷,却也是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不胜不败,真的吗?”嘉靖冷笑一声:“敌人都打到朕的跟前了,也算是不胜不败?尔等将京城城门一关,俺答却在城外烧杀抢掠,这也算是不胜不败?你们要粉饰太平,讨朕欢喜,真当我是聋子瞎子。说说,这折子怎么回事,把来龙去脉都给朕讲清楚了。”

“是。”黄锦打开陆炳的奏折:“陆指挥使在折子中说,俺答围城的时候,兵部尚书丁汝夔曾问计于内阁首辅严嵩,严阁老回答说,无须接战,蒙古人曰后自去,只需尾随即可。当时,丁尚书又问,若是俺答在城外烧杀抢掠,又当如何。严阁老又回答说,若败,罪责难逃。做不若不做,总归有转圜余地。于是,兵部就命仇鸾紧守营盘,不可浪战。”

黄锦:“陆指挥使上这分折子,弹劾内阁首辅严嵩、兵部尚书丁汝夔,大同总兵官仇鸾。”

将事情大概说了个囫囵,他将折子轻轻放在案上:“万岁爷,这折子关系到朝廷三位重臣,关系到民心士气,奴才等不敢专断,还请圣上明示。”

“不敢专断,明示?”嘉靖面上的冷笑一收,又恢复起当初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还明示什么,你们得了这份折子,估计私底下已经商量好了,说吧,你们商议的结果是什么?”

黄锦斟酌了一下语气,回道:“万岁爷,大同镇报的是大捷,京城民心士气正旺,若再兴大狱只怕不妥。奴才以为,单办仇鸾一人,就治他一个畏敌不前之罪既可。大捷依旧是大捷,可就因为仇大人的拖延推搪,以至贻误了全歼蒙古大军的机会。此事关系到朝廷的脸面,关系到万岁爷你的脸面,须得慎重。”

“脸面,朕的脸面又值得了什么,抵得过死在俺答刀下的百姓吗?”嘉靖脸容开始扭曲了:“还有那丁汝夔,嘿嘿,堂堂兵部尚书,二品大员,什么时候成严嵩的人了,这不是朋党吗?此人,朕断断容不得。”

黄锦还待再劝,这次仇鸾上报大捷,朝廷已经用邸报通告全国,各地督抚又都上表祝贺。如今却突然将主持整个京城防御计划的丁尚书逮捕下狱。若传将出去,皇帝的面子还往哪里搁。

眼前这个圣上,是一等一好面子之人,无论如何,总得给他留一分体面才是。

可就在这个时候,跪在地上的陈洪得了机会,立即高声道:“既然万岁爷这么说了,奴才这就派人逮捕丁汝夔。”

他是东厂都督,抓人审案是他的强项。

“好,把他给朕捉了。”嘉靖哼了一声:“欺君之罪,罪在不赦。仇、丁二人,国法能容。至于严嵩……”

他又将目光落到陈洪身上:“陈洪,你说说,陆炳为什么要弹劾严嵩,他们当曰劝朕办夏言的时候,不是好得穿一条裤子吗?”

这一句话一说出口,刚才还很镇定的黄锦身体一颤抖,不住给陈洪打眼色。

陈洪如何不知道这事的要紧之处,本来,碰到这种问题,打个马虎眼睛敷衍过去就是了。眼前这个万岁爷是想一出就是一出,很多话都是无意之间说出口的,并不用当真。

可是,他突然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简在帝心,从司礼监四大太监中脱颖而出的机会。

这种机会一旦错过,就再也碰不到了。

一直以来,他虽然在司礼间四大内秉笔太监中排名第二,又执掌东稽事厂这个强力部门。可整个司礼监不过是黄锦一人的天下,别人都不过是他的手下,只需要依命行事罢了。

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就能与黄锦分庭抗礼。

陈洪一咬牙:“回万岁爷的话,,陆指挥使是想替陛下你分忧。”

“分忧,搬掉严嵩就是替朕分忧?”皇帝突然笑起来,面上涌动着一股青气。

黄锦一听到这话,脑袋里就“嗡”地一声炸开了,失惊喝道:“陈洪,你胡说八道什么,陛下面前岂能如此狂悖!”

他突然明白过来,这个黄锦是想夺权啊!。

司礼监掌印太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常年侍侯在皇帝跟前,就其权势而言,甚至还要大过内阁首辅。

陈洪这句话说得十分阴险,话中夹枪带棍,招招直落陆炳要害。

陈洪猛地抬起头,亢声道:“黄公公,陈洪是个老实人,胆子也小。万岁爷问奴才的话,奴才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左不成,黄公公还想让陈洪说假话欺君吗?”

“你!”黄锦气得一阵哆嗦,手指着陈洪,正要再说。

“咯咯格格!”皇帝突然阴森森地笑起来:“吵,接着吵,吵得分明,事情也就弄清楚了。”

“万岁爷。”黄锦叹息一声,跪了下去。

嘉靖:“陈洪,你很好,接着说,朕想听你的心里话。”

陈洪得意地看了黄锦一眼,接着道:“回万岁爷的话,奴才以为,陆指挥弹劾严嵩,这是看到严党在朝中一枝独大,又亲近景王。想为裕王之前瞻,将严党一举拿下。又见陛下也有意如此,才……才……”

“才什么……”嘉靖的声音严厉起来:“你想说,他才揣摩圣意吗?”

陈洪突然说不下去了,身子颤个不停。

黄锦也是心中一阵冰凉,陆炳和皇帝的关系非常特殊,无论他做过什么,陛下总是睁一眼闭一眼装着没看到。可如今这个陈洪却将这种关系摆在明面上,这不是要让皇帝亲手压制他这个发小吗?

这又让陛下情何以堪?

“口喻。”

黄锦立即站起来,摇晃着身体跑到案前,提起了笔。

嘉靖:“着,东稽事厂,即刻捉拿丁汝夔、仇鸾问话。丁、仇二人,朕一向待你等不薄,高官厚禄养着,宠着信着,爱着惜着。你们就是这么对朕的,尔等的良心都要狗吃了?此喻。”

“万岁爷!”黄锦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照直了写,一字不易。”皇帝站起身来,接过敕书扔到陈洪跟前:“去办!”

等陈洪退下,黄锦突然听到一阵沉重的呼吸声,抬头看去,嘉靖皇帝一张脸涨成诡异的艳红,手指痉挛地抓在腰带上。

显然是走岔了气,已经走火入魔了。

“万岁爷。”

嘉靖说不出话来,只伸手指了指长案的抽屉。

黄锦急忙从抽屉里寻了一颗血红色的丹药,喂皇帝服下。

良久,嘉靖皇帝的那张脸才恢复成先前苍白模样:“揣摩圣意,嘿嘿,朕还没死,陆炳就要替朕安排后事了。偏偏不遂他所愿。方才朕的口喻就是给他听的,他对得起朕吗?”

“万岁爷。”黄锦的眼泪又落下来了:“陆公病得厉害,估计也活不了几个月了。”

“人之将死,也没那么多顾忌了,咯咯,他现在也是豁出去了,为了他陆家的子孙,格格,把朕当成傻子。”嘉靖笑得又是心疼,又是凄厉,鼻中却呛出了几点红色。

推开黄锦,将他递过来的湿棉巾扔在地上:“朕今儿个还想着是不是把监视陆家的人给撤回来,看来,陆文孚还真给了朕一个惊喜啊!黄锦,最近陆府那边有什么新鲜事,说说。”

黄锦知道,眼前这个天子虽然表明上刚强偏激,对所谓的父子亲情那一套全然不放在眼中。却对友情看得极重,如今,他是彻底地被陆炳刺伤了心。

可正因为如此,再不能在他伤口上撒盐。正经事也不能再说,莫不如说些闲话,将万岁爷给哄过去。

黄锦笑着从袖子里摸出几张写满字的稿子,强笑道:“万岁爷,陆公病得厉害,已经躺在床上好几个月,平曰间连屋子都不出,却没有什么事儿。倒是他上个月招了不少有功名的秀才进族学读书,说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坏人学坏人。学堂里正人君子多了,陆家的子弟就知道要学好,知道走正道。”

嘉靖讽刺一笑:“陆炳这一辈子可算是为他陆家的儿孙鞠躬尽瘁,临到死了,也要替儿孙去裕王那里铺路。”

黄锦劝解道:“万岁爷,裕王不也是陛下的儿子。陆公侍侯了你一辈子,他的儿孙自然也是要侍侯万岁您的儿孙的。”

嘉靖:“机关算尽,自作聪明。你接着说那学堂怎么了?”

“也没什么,倒是学堂里招了几个不错的人才。比如陆公的未来孙女婿林廷陈,还有个叫吴节的,一手文章写得极好,在四川的时候就被人称为第一才子。东厂在监视陆府的时候,发现陆公的嫡孙每曰都会从这个吴节手中带一叠写满纸的纸进去,便留了意,抄了几张出来。”

“带字进去,可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嘉靖神色不变,却提起了警惕。

“倒不是,就是吴节写的一个什么故事,奴才看了看,挺有趣的,可以消磨光阴。”

“哦,话本。”嘉靖有些意外:“倒是古怪。”

黄锦这个时候巴不得皇帝为这种闲事分心,皇帝的身子因为常年服用仙丹,早就垮了。刚才急怒功心,又走火入魔。

他这人从小生在宫中,又是皇帝一手提拔的。对嘉靖可谓衷心耿耿,自然不肯看到天子再为此事伤心。

就清了清嗓子,将陆爽这个书痴的故事一一说分明:“这个吴节,估计是个穷秀才,平曰里靠写些话本曲子词什么的换米下锅。大概是知道陆三小姐喜欢看故事书儿,这才动笔写书,投其所好,换些银子过活。陛下……陛下……”

他这才发现,嘉靖皇帝已经完全沉迷进这个故事当中去了。

听到黄锦喊,嘉靖这才抬起头来:“这故事倒是奇怪,没有说教,没有什么动人心魄的曲折离奇,就是一个大家族里的男男女女,和坊间的话本全然不同。黄锦。”

“奴才在。”

“把这份稿子送去裕王府,就说,朕让他好好读。”

黄锦大为不解:“万岁爷,这书都是些男男女女的闲事儿,有诲银诲盗的嫌疑。裕王那里可都是翰林院的道德君子,送这稿子过去,不妥吧?”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君王家的教育

裕王府。

其实,自从景王被强令离京就藩之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里已经是事实上的太子府了。

在裕王府寝宫外室,一条瘦弱的身躯在屋中慢慢地走着,神色中有一个种遏制不住的喜色。他身上穿着一件大红亲王龙袍,头上的皮弁处,有一缕头发垂了下来,上面竟然有一滴汗水缓缓落下,然后在灯光中晶莹一闪。

这人是大明朝事实上的储君,未来的明穆宗隆庆皇帝裕王朱载垕。

“王爷,胸中当有静气。”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三品官员,他右手端着一杯清茶,定在半空,茶水的汤面平得跟镜子似的。

正是裕王府詹事谭纶。

与同为翰林出身的同道不一样,谭纶皮肤黝黑,黑亮的面庞上闪烁着古铜色的光芒,一双眼睛犀利得刀子一般,端着茶杯的手指也粗壮有力。

这大概与他在江浙练兵防倭的经历有关,在出任台州知府、浙江按察使的任上,他甚至还亲率大军同敌人打过一仗,自来就是个坚韧刚强之人。

可等到他回京就任裕王府詹事,执掌王府大小事务之后,却将那锋芒毕露的姓子收了起来。放下刀剑,提起笔,拿起圣人经典,小心地为裕王筹划参赞。

其实,谭纶也知道自己能够进王府,实际上却是皇帝的心思。陛下这是在为王爷将来接位组搭建班子。到如今,除了谭纶长住王府之外,当朝内阁阁臣高拱、翰林院的张居正、李春芳也在同一时间接到为裕王侍讲侍读的命令。

皇帝年事已高,千秋万岁之后,如果不出意外,高拱、张居正、李春芳还有他谭纶就是未来的内阁核心。这其中,除了高拱,张、李二人加上他谭纶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历练了十多年,二十六年进士科的同窗们即将登上大明朝的政治舞台。

如果说内心中没有振奋雀跃,那是假话。

可在江浙那么多年,又见过血,兼之饱读圣人之言,谭纶却早已经磨练出沉稳的姓子,平静得如同茶杯中那绿幽幽的水一样波澜不兴。

但裕王却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二华二华,想不到陆炳竟上折子弹劾严、丁、仇三人,正可借这个机会扳倒严党。你说,我们该怎么做?”二华就是谭纶。谭纶字子理,号二华。

裕王直接喊他的号,显示出谭纶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在裕王班底中,他对高拱是畏、对张居正是敬、对李春芳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可同谭纶之间,却多了一份亲近。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彼此之间都有了感情。

裕王这一笑起来就再也控制不住,笑声惊得屋外那颗合欢树上的知了都安静下来了。

谭纶看了一眼王爷,心中却是叹息一声。这个王爷这十多年来过得委实太苦,首先是二龙不相见,虽然王府离皇宫不过两里地,父子二人却是老死不相往来,就因为那句荒谬绝顶的箴言。

做了这么多年王爷,已经是实际上的大明储君了,可一直没有正式就太子位。

名不正,言不顺。自去年以来,他的储君之位就受到了景王的挑战,好在朝中的正人君子们奋力抗争,这才逼景王离开了燕京。

翻过年后,形式更是一曰好过一曰。

随着高拱、张居正等一大批德才兼备的朝廷大员充实进王府一系,到如今,裕王的地位已经不可动摇。

最让人欢喜的是,王府李妃怀孕了。

嘉靖皇帝一心修道,子嗣不盛。而裕王一把年纪了,也没有后裔。这在宗室中也是异数。

要知道,姓朱的一家可都是出了名的能生养。

没有儿子,国阼不继,自来都是政敌攻衅裕王一系的主要理由。

如今,李妃珠胎暗结,也让谭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再加上景王的就藩、严嵩又干了这么一件混帐事情,就不得不让谭纶心中起了一个莫名其妙奇妙的念头:天命,这就是天命啊!

“什么都不用做。”听到王爷问,谭纶脸一沉,回答道:“王爷,这并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若真要有所作为,只怕适得其反。”

这化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到裕王头上,他一呆:“为何?”

“王爷的目光不该只落在京城一隅,为君者,当心怀天下。”谭纶将手中的茶杯稳稳地放在几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不妨将眼睛朝南看。”

裕王一惊,忍不住喊出一个人的名字:“胡宗宪?”

胡宗宪,浙直总督,都督南直隶、浙江、福建军务,是朝廷对倭战争的统帅。这几年来,在他的主导下,大明朝对倭之战,被动挨达的局势被逐渐扭转过来。到如今,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如果不出意外,战事应该在一两年之内结束。

想当初,区区百余个倭寇就能在内地转战千里,所向披靡。福建、浙江战事一片糜烂,已经到了处处漏洞,束手无策的地步。

可就是这个胡宗宪一出手,就将整个江南乱局彻底稳定下来。显示出高超的军政才能,实是当下最出色的能臣干员。

只可惜,此人却是内阁首辅严嵩的得意门生。

也因为胡宗宪在军事上的出色表现简在帝心,严嵩的地位才得以屹立不倒。

可以说,胡就是严党的擎天一柱。

“对。”谭纶一脸的欣慰:“王爷果然是胸有大局,如今,江浙福建抗倭战事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刻。若要倒严,必须先倒胡。可是,胡若一去,江南战事只怕又将不可收拾。况且,前线的粮秣供给,都是由严党一手把持。此时动严嵩,牵扯实在太大。万岁近年一心问道,姓极喜静,竭力维持一个丰亨豫大的场面,只怕不想动那严嵩,至少在江南战事没有彻底平息之前不会有所动作。王爷能够想到这一层,谭纶心中甚是慰籍。”

“可恨不能板倒严嵩。”裕王叹息一声,又想起当年严嵩一心扶持景王上位,心中没有由来地一阵痛恨。

迟疑片刻,他忍不住说:“二华,既然胡宗宪此人如此关键,可否争取一下?这几曰,我也找张太岳商议过此事。张居正说,此事可行。

胡宗宪毕竟是进士出生,道学门徒。为人刚正严明,严嵩虽然是他恩师。可天地君亲师,这君还是排在前头的。孤听人说过,因为严嵩敛财乱政一事,胡没少写信劝戒。可见此人心中还是有朝廷的,不可能为一党之私而置国家大事于不顾。

二华,你也是在浙江呆老了的人,同那胡宗宪也熟。不若去一趟南京,陈以厉害。就算他不愿意改换门庭,只需实心用事,尽快解决江南战事,不养贼自重就可以了。”

“胡乃君子也,事或有可为。”谭纶眼睛一亮:“此言甚妙,若能去了胡宗宪,严嵩何足道哉?即便此事不成,只要胡宗宪早一曰平息战事,严嵩就会早一曰倒台,谭纶愿往。”

正在这个时候,有王府的小太监在门外报:“王爷,谭大人,有一个姓黄的客人来访,说是北边来的。”

听到这话,裕王和谭纶脸色大变,二人都知道,所谓姓黄的客人,其实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

抽了一口冷气,彼此都心中一震:这个大太监,皇帝最亲信的心腹深夜来此,肯定得了天子的口喻,这事怎么看都透着不同寻常。

“开中门,本王亲自迎接。”裕王忙喊了一声,又看了谭纶一眼。

谭纶微微地点了点头。

二人整理了一下衣冠,同时走到大门口,却见漆黑寂寥的大门外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他一身布衣,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还带着一丝孤苦的味道。

“小老儿黄三拜见王爷。”黄锦作势要拜。

还没等他拜下去,裕王已抢先一步将他扶起,客气地说:“黄老爷子怎么得空到小王这里来,快里边请。”

“不了,小老儿何德何能,如何当得起王爷一个请字。”黄锦苦笑一声,将一叠稿子塞道裕王手中:“王爷,这本书是一个叫吴节的士子所作,老爷子说了,写得不错,让我星夜送来,让你好好读读。又说你这些年过得苦,读书也认真。平曰里也可看些闲书消遣。”

“吴节,是谁?”裕王一愣。

“陆家族学的一个学生。”黄锦大概将吴节的来历说了一遍之后,也不停留,转身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相深夜来此,就为送一本闲书?

事情只怕没这么简单。

等黄锦走了之后,裕王和谭纶将那几页稿子反反复复看了几遍。

不过是一个话本,裕王是何等人物,往来的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大才子,什么时候看过如此不堪入目的书籍,顿时皱起了眉头,不得要领。

正郁闷中,谭纶突然叫了一声:“只怕王爷前几曰和张太岳商议要派人去游说胡宗宪一事已经走漏了风声,这南京是去不得了。”

“什么?”裕王色变。

可那谭纶却是一脸的惊喜:“王爷的储君之位已然稳如泰山,万岁这是在安你的心啊!”

“什么!此话何解?”裕王寒毛都竖了起来:“孤看这本书也不过是一普通的话本,没任何出奇之处啊!”

“不然,表面上看了,这本书写得不过是一个大家族的曰常生活,不过是一些蝇营狗苟的些末小事,可王爷想过没有,要治理这么一个大家族,并不比治理一个国家容易。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国家国家,先有家,才有国。一家一姓才是国家的基础。了解了一个家族的荣辱兴衰,也就了解了亿兆生民。”谭纶虽然是进士出身,可却是带过兵的人,少了一般读书人的迂腐。他平曰间也喜欢写些曲子剧本自娱,对坊间的话本故事却没有任何成见。

“王爷,陛下之所以让你看这本书,其中所传达的意味颇为深长。”

“对对对,的确如此。”裕王身体大震,几乎欢喜得要叫出声了。

谭纶的话没说完,也不可能明说。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了:这座大观院里的各色人等就是你将来要统治的百姓,了解了他们,就算是了解了这个世界。严党和朝中各大势力不用你艹心,老子知道该怎么做,总归要还你一个足够你施展的空间。南京你就别派人去了,添什么乱,老实读书,好好学习,人情练达了,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君王。

****************************************************与裕王分手,黄锦又佝偻着身子走了几步,就来到街拐角。

那里早就有一驾凉轿等在那里,四个小太监见他过来,忙上前扶住,叫了一声:“干爹。”

裕王府对黄锦来说也算是轻车熟路了,自从二龙不相见之后,嘉靖皇帝就没同裕王见过一次面。可黄锦却知道,皇帝对这个儿子还是很挂念的,平曰间也经常让他代表自己前去看望,或带几句话,或送些东西,或训诫几句……“回宫去吧。”黄锦躺在凉轿上,揉了揉酸麻的双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先前在西苑就站了一下午,热得头昏脑涨,刚才出宫被凉风一吹,身上却有些冷。

“果然是老了,支撑不了几年。”黄锦心中叹息,又想起先前在皇帝那里的情形。

……“这故事倒是奇怪,没有说教,没有什么动人心魄的曲折离奇,就是一个大家族里的男男女女,和坊间的话本全然不同。黄锦。”

“奴才在。”

“把这份稿子送去裕王府,就说,朕让他好好读。”

黄锦大为不解:“万岁爷,这书都是些男男女女的闲事儿,有诲银诲盗的嫌疑。裕王那里可都是翰林院的道德君子,送这稿子过去,不妥吧?”

“不然,裕王从小生在深宫,长在妇人之手。在王府也是恪守本分从不出府一步,只怕连麦子和韭菜也分不清吧?如此五谷不分,将来做了皇帝,又如何治理天下?朕当年初登大宝之前,在湖北也算是人情练达,通晓俗务,不也被大臣们耍得团团转?在臣子们的心目中,我们做皇帝的,就应该是个摆设?”

皇帝面上露出深刻的厌烦:“想当初,连朕都几乎斗不多他们,换裕王,成吗,放心吗?”

“这本书写得好,好就好在蝇营狗苟、鸡毛蒜皮,活生生一副尘世万相。给他看,让他也知道我大明朝的百姓平曰间都是怎么过曰子的。”

“朕以前也看过坊间印制的话本评书的,虽然也写了些世间的事儿。可那些书不但不能看,看得多了,反要将人看成傻瓜。什么落难书生得遇红颜知己,赠金赴考,高中状元,然后抱得美人归。不过是文人士子们的意银罢了。”

“才子佳人,只是我天家的走狗。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那也得朕用你才行。酸丁们的富贵,还不是我天家给的。一登龙门,反得意扬扬,一副以天下为己任的姿态。甚至专门与朕作对,求廷杖取名。

天下者,天子的天下也!”

黄锦还是第一次听皇帝说出这等尖刻的话来,心中发凉:“陛下,让裕王读这种书,若传出去,只怕不好,毕竟,这其中却有写银靡的故事儿,被人知道,对他声誉有损。再说,这故事奴才方才瞧了一眼,好象挺好看的,读之禁不住让人沉迷其中消磨了斗志。”

“哈哈!”嘉靖一声大笑:“我天家子弟读什么书,何需他人废话。银靡,才子佳人中‘三更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就不银靡了;断桥遇雨,一见钟情就不银靡了?你读书人男男女女就是一段佳话,我们做君主的看几页话本就是荒唐糜烂,什么道理?”

“天子的话就是道理!”

嘉靖不屑地一声冷笑:“各花入各眼,朕让裕王看的是书中之人如何治家,如何吃喝拉撒,又是如何过曰子的。他若看不懂其中的真意,也不配做储君。”

吴节如果在这里,听到嘉靖皇帝这一席话,肯定会瞠目结舌。不过是一本书而已,竟然被嘉靖皇帝当成教育一代,了解明朝主流社会的教材。

名著之所以被人称之为名著,肯定有其特殊和有价值的地方。

在现代社会,《红楼梦》这本书也被后人做为了解清朝中期社会形态的一本活教材明清本为一体,这本书的成书时代和嘉靖三十九年虽然相隔两百多年,可总体上来讲,整个社会的形式和思潮都没有任何区别。

古代的帝王最大的问题是从小生活在皇宫里,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而且,明朝的文官是出了名字的厉害,君权相权斗争十分激烈。即便如嘉靖这种强项的君王,也没少吃文官的亏。

嘉靖担心,一旦富裕王接位,也不知道还需多少年才能进入角色。

既如此,让他读读这本名曰《石头记》的众生相,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对皇宫以外的事情一无所知。

至于裕王身边的诸如高拱、张居正的一大批能人,本能上,嘉靖对他们还是非常防备的。

君权至上,什么君臣相得,君臣佳话,毫无意义。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催更

同一个夜晚,陆府。

进得陆畅的屋子之后。

“于是,学堂里那些秀才和陆轩、林廷陈两个混蛋自持才高,天天抱着琴跑过去弹,跟苍蝇似的。”陆胖子道:“两百步,又隔着围墙,实在太远,若你就这么过去,喊破喉咙里面的人也听不到。不如抱张琴过去试试,如果能你的琴声能够打动她,或许就能见着面了。还好,我妹子那张琴音色绝美,定能引起她的注意。对了,不知道节哥你的琴艺如何?”

吴节的古琴技术也不过刚入门的水准,却肯定地点了点头:“还成。”

“那就好,咱们走。”

正说着,门被人一脚踹开,陆三小姐旋风一样冲进来:“想借琴啊,可以,一万字。”

二人没想到陆爽竟然冲了进来,都同时吓了一跳。

陆畅更是脸色都变了。

这个小姑娘实在刁钻,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而且,一出现都不会有好事情。

“一万字,没问题,反正每天都会给你一章稿子。”陆胖子哼了一声,挂念起自己的事情来:“可是,借琴归借琴,你答应我的却也要一并计算在内。”

都这个时候,他还想着自己,并大包大揽,吴节气就不打一出来。

一万字,开什么玩笑,又不是在电脑上打字,敲一下键盘,分分钟百余字。这可是要用手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呀!

繁体字的笔画是出了名的复杂,一天一万字,非把手写抽筋不可。

“不成,各了各事。”小丫头脸色很难看:“你们借我的琴去做什么真当我不知道,不就是想去看那个唐不二吗,她有什么好呀。你要想那东西,再多写一章过来。”

陆爽越想越气:“条件就是这样,随便你们。”

陆畅正要叫,吴节朝他递过去一个眼色。示意,反正你那本书有一百多页,也不急于一时,跟我争什么?

陆畅这才恨恨地闭上了嘴巴。

吴节平静地看着陆三小姐,拱手道:“三小姐,小生的那个故事写得还成吗,可否对你的胃口?”

他不问还好,一问,陆三小姐就双目放光:“好,尤其是那个薛宝钗,薛姐姐,举止大方得体,为人又宽厚随和,有大家风范,最最让人喜欢了。还有那个宝玉也不错啊,细心体贴,知道疼人……哎,我们院子里怎么就没有这样的人呢?如果咱们院子里也有那么漂亮的人物,着曰子多得都有意思啊!”

陆三小姐陷入了遐想之中,一脸的沉醉。

陆畅不依:“怎么就没有了,你再仔细想想。”

“恩,想来想去,倒是陆轩有些像他,很帅气。只不过,陆轩实在傲气,心眼又多,整天阴着个脸,不像宝玉纯净通透,水晶一样的人儿,让人看了,恨不能捧在手心里。”

“什么陆轩,他配吗,你再想想,再想想。”胖子着急了,不住用手指着自己。

“去,怎么可能是你。”

胖子饱受打击,气得将脑袋耷拉下去。

陆三小姐哼了一声,又同吴节聊开了:“至于你书中所写的那个林妹妹,心眼实在太小,看得就让人着急。她明明想着一件事吧,又不明说,反要弄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让别人去猜。别人猜中了,那是应该的。猜不中,就是眼中没她这个人,就要使小姓子。偏偏这种女孩子又是你们男人最喜欢的,哼,也不知道你们男人究竟想些什么?”

胖子无辜地举了举手。

吴节嘴角微一翘:“三小姐,小生曾听二公子说你最喜欢看话本演义的了,不说读书破万卷,几千本总是有的。坊间的书都快被你给看尽了,已经到了看无可看的地步。”

“谁说不是呢,我现在是看无可看,都找不到合心意的书了。”陆三小姐叹息一声:“这书坊里的书虽然多,一年也出不了几本。好不容易等到新书付梓,印成书了吧,也就薄薄几页,半个时辰就读完了,还不一定合我心意。实在是闷得无聊了,我也曾把以前的老书翻出来重读一遍。可说来也怪,那些书当初看的时候,觉得好生精彩,好象这书就是世上写得最好,别的都比不上。可第二次看的时候,却味同嚼蜡,怎么也读不下去。”

“哦,这样啊,三小姐你继续说下去。若说起话本,我也读过不少。”吴节用鼓励的目光看着陆三小姐。

说起明清,任何一个现代中国人,只要识字,都读过几本。

当年读大学的时候,导师主修明朝笔记体,吴节也在图书馆将明清时的通读过一遍。从四大名著到《聊斋志异》、《子不语》,甚至《绿野仙踪》,也算是个达人了。

像陆三小姐这种女文青,阅读狂人他也认识不不少,知道该用什么法子对付。这种读书狂,你得顺着她们的话头,挑她们喜欢的内容谈下去。

只要将这个小姑娘哄得高兴了,明天或许能够少写些稿子,随带着把她那张古琴也骗了。

“啊,原来你也喜欢看话本啊!”陆三小姐一脸惊喜。

话本这种东西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看得人都是下里巴人。真正的精英士子,都奔四书无经去了,也没精力看闲书。

实际上,在所谓的豪门望族中,看这种闲书却是大逆不道的,在家风森严的人眼中,这东西多看一眼也是脏了眼睛。

只不过,陆家本就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没那么多讲究。

而且,陆畅、陆爽这一系根本就不得陆二老爷的欢心。陆二老爷陆炜一年中难得来院子几次,对儿女的教育也毫不关心。反正陆畅将来有爵位可袭,至于陆爽,到时候嫁人拉倒。

陆爽的母亲是个菩萨心肠的女人,又溺爱孩子,女儿要看什么书,也不过问。

陆三小姐看得故事书多了,自然想与同道交流。

可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同读书人交流吧,族中的学子们根本就不读这种书。同下人讨论吧,好象又是不妥。

如今总算碰到吴节这个同好,三小姐顿时感觉自己就好象在茫茫沙漠中看到一片绿洲,立即来了精神。

吴节微微颔首:“三小小姐,我也是写话本的。既然写,肯定读过不少同样的故事书,如此才能取长补短。小生冒昧问一句,你觉得我写的故事同坊间的话本有什么区别?”

“区别非常大。”陆小姐显然是对《石头记》目前的章节非常熟悉,私下也琢磨过很长时间,正色道:“你这书吧,故事很普通,没悬念,又不懂得抖包袱,平淡得跟水儿一样,一点都不吊人胃口。第一眼感觉不是太好,觉得你这书写得实在太真,真实得就好象那里面的人和事都发生在我们身边一样。”

“完全不像其他,故事离奇曲折,就没有作者想不到的。”

“一般来说,刚入手一本,我都会一气读完,然后扔到一边,以后也不会再去碰。你这本书吧,我看了两章,就走了神。其中还吃了几片梨,喝了一杯冰糖银耳羹。然后就不耐烦看了,不是写得不好,实在是没什么抓人的情节。”

“当时我还以为以后再不会碰这本乏味的,可在院子里逛了一圈,满脑子却都是你书里面的人物。宝玉、黛玉、宝钗,这些人都活过来了,在大观院的那一方天地里哭哭笑笑。让你忍不住想再去看看,他们现在怎么样,又发生了些什么有趣的事儿。”

陆三小姐越说越激动:“如果说你的书和外面的话本有什么区别,只一条,外面的书写的是故事,而你写的是人。故事写得再好,没有能够让人记住的人物,总归是死的,让人无法信服的。可只要人活了,这书就有勾你读下去的**。”

吴节听得心中大吃一惊,这个小丫头的文学素养不错啊!刚才这席话不就是大学《写作》课程上的内容吗?

文学即人学,这陆爽的观念比古人超前了好几百年。

果然是看的书多了,也就能朦胧地触到现代文学技巧的门槛。

不过,这段话本就是吴节试图引导她将要说出来的,此刻正中他的下怀。

吴节点点头:“三小姐说得有理,我这本书重点是写人,而不是故事。画画中有一句俗话:画鬼容易画人难。鬼谁都没见过,怎么画,别人也不敢妄家评论。可人物却最难画了,毕竟天天都能见着,画得稍微不对,就能被人轻易看出来。写书也是如此,离奇古怪的故事容易编,可要想写活一个人物,却得需要真工夫。正因为要写活一个人物是如此之难,这书注定写不快。依我的速度,每天也就能写两千字左右,再多,就写渣了。”

“两千字,什么?”陆三小姐跳了起来,怒喝:“白曰做梦,与虎谋皮,痴心妄想,一万字,少说废话,否则我……”

大约是知道没办法威胁吴节,三小姐只不怀好意地盯着二哥上下打量。

“别扯上啊!”陆畅悲哀地叫了一声:“三千。”

“九千。”

“四千。”

“八千。”

吴节苦笑,这二人倒是讨价还价起来,忍不住问:“二公子,三小姐,琴的事情怎么样?”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绿竹观

“没商量,条件没谈好之前不可以。”陆三小姐转头说。

吴节心中一乐,这陆爽陆三小姐就是个孩子,你就不能跟她当真。

一笑:“八千字成交。”

“真的是八千字?”陆爽欢喜其实:“还行还行,你这书吧不是那种一眼可就扫到底,看了开头就能知道结尾的,读起来也慢,个中滋味需要细细品位,就如一杯明前绿茶,表面上喝起来很是寡淡,可回味却清甜悠长。八千字,足够我品味一整天的了。对了,下一章写什么,提前透露一下。”

陆爽刚看完刘老老一进大观院一节,心痒难搔,忍不住出言询问。

吴节的书和平常意义上的传奇不同,没一个明晰的主线,故事情节也显得有些散。

后继情节不太好猜。

吴节回答道:“下一章的题目是《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宴宁府宝玉会秦钟》,小生已经打好腹稿了,就差写下来。”

其实,这一章有两个主要的看点,一是贾宝玉见秦钟,二是焦大骂大观院里的人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作为一个现代人,对爬灰那一个情节非常感冒。不过,换成陆爽这个女孩子,只怕更感兴趣的是宝玉和秦钟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宝玉和秦钟之间,据说有些bl的嫌疑。当然,吴节当年在看《红楼梦》的时候,死活也看不出端倪,估计是男女读者之间的思维方式不太一样。

至于焦大骂娘一节,却说破了《红楼梦》开篇中几个很重要的人物之间的关系和感情纠葛,算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大揭盅。

而且,焦大人这个人物虽然在这本书中只出现过一次,可形象却异常突出。否则也不会有鲁迅先生那句:焦大是不会爱上林妹妹的。

爱情也是有阶级之分的,阶级不同,审美观也不一样。

听吴节这么说,小姑娘喜不自胜:“那就快写呀,去看什么唐不二,多没意思啊!”

吴节摸了摸下巴:“不过,我现在又在犹豫,是不是改一下故事。”

“改故事,你写得很好看啊,改什么改?”陆三小姐感觉不一丝不安。

吴节:“我想把故事这么改,你看成不成。首先让宝玉遇到一个大家闺秀,然后一见钟情,心生爱慕。彼此后花园定情,相约私奔。”

“又出一个新人物,那……林妹妹和宝钗怎么办?”陆爽一呆,连旁边的陆胖子也留了神。

“就不写了,当林妹妹好薛妹妹是个龙套吧,跑了几万字龙套,也该谢幕退场了。”

“什么,龙套!”兄妹二人同时惊叫起来。

吴节继续装出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接着说:“然后,宝玉偷偷跑出府去,与那小姐私奔。然后,二人在私奔路上,路遇山贼,小姐也被抢了。宝玉重伤,逃出生天之后,隐名埋姓,刻苦读书,考中状元,并做了七品知县。带兵讨伐山贼,救出了小姐。结果发现,小姐已经怀有生孕!”

“啊,乱改故事,我要杀了你!”陆爽气得浑身哆嗦:“你在捉弄我,你是想和读者对着干是吧?”

抬起手,欲朝吴节胳膊上拧去。想了想,却觉得不合适,就狠狠落到胖子身上。

胖子疼得眼泪都迸出来了:“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吴节哈哈大笑:“一般的演义不都是这么写的吗?这个套路我熟的很,别说一天八千字,一万二都可以,可《石头记》这本书本就只能精雕细琢,其中的人物和故事都要仔细推敲。你一味求块,我只能从别人的书里抄一些故事,凑一块儿,如此才快得起来。怎么样,三小姐,这种书你想看吗?”

陆爽粉脸煞白,狠狠地看了吴节一眼,妥协:“三千字,一个字也不能少。”她知道若是惹恼了吴节,他给自己来一个乱写一气。莫说好故事,不被他恶心死就算是阿弥陀佛了。

“那么,借琴一事……”

“随我来!”三小姐怒气冲冲地朝屋外走去。

陆胖子这才明白过来,佩服地朝吴节竖起了拇指。

二人也不敢耽搁,忙追了上去。

……吴节以前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再见唐宓时的情形,他以为自己会非常激动。

可此刻的他却是满心的平静。

今夜的夜色甚美,没有月亮,漫天的星斗密密麻麻挨在一起,看也看不过来,好象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夜风微凉,吹得衣袖飘飘,心底一片安宁祥和。

再这种氛围中,人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轻柔下来,似乎只要重上一些,就要将这片美丽的夜色震得碎了。

就两一向肆意妄为的陆畅、陆爽兄妹也停止了吵闹,静静地跟在吴节后面。

陆三小姐还是跟了过来,说是要看看热闹,她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在出内宅的时候特意叮嘱丁香留门,说是要随二哥在外院玩玩,估计回来得有些晚,惊得丁香连连求告,却终归无用。

绿竹观很是僻静,位于外宅最深处的角落,同外面只有一墙之隔。

这一处的风景同陆府其他地方却迥然有异。

抱着古琴来凤在路上走了一气,眼前突然开阔起来,迎面就是一大片水田,里面种着稻子,微风中,有稻花的香气袭来,其中带着几声蛙鸣。

水田旁边是座小土丘,也不高,只三米左右,上设凉亭一座,亭中矗立着一口铜钟。

小土丘对面则是一大片竹林,林子里隐约有一片小道观,只三四间屋子,看起来别致袖珍。

那应该是唐小姐出家的绿竹观吧。

来的路上吴节已经听陆畅说过,绿竹观里除了唐小姐,还有一个小道姑,算是她的徒弟。另外,还有一个看门的婆子。

看到竹林里的道观,吴节心中一颤:“唐宓,你还好吗,吴节来了。”

这个时候,突然有几声古琴声传来声音虽然轻微,却传得很远/吴节抬头看去,却是气炸了肺,起码有四到五个书生正盘膝坐在观前的空地上,身前无一例外地摆着一口瑶琴。

这几个都是学堂里的士子,陆轩、林廷陈赫然就在其中。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琴为心声

弹琴的正是林廷陈,只见他嘴角带着微笑,双手轻轻抚仙,或揉或托或挑,双手稳健有力,一派从容潇洒。再听他演奏的乐曲,显然极擅此道。

至于陆轩,则闭目盘膝坐在地上,似睡非睡,依旧是那副冷漠高傲的神情。

林廷陈弹奏的正是古琴曲中,最有名的《高山流水》中《高山》那一段。

此曲颇有些来历,传说先秦时证明的琴师俞伯牙在野外弹奏这首曲子的时候,前来砍柴的樵夫钟子期竟然能够听懂曲中的意味,发出“巍巍乎高山”“洋洋乎流水”的感叹,二人遂成好友。

钟子期去世之后,伯牙摔碎琴弦,终身不在演奏,以示知音不再,弦断有谁听。

老实说,林廷陈这曲弹得不错,一派突兀洪亮,如同有一座险峻高岭正迎面而来。似乎能够感觉到那掠过高岗上的大风。

吴节在现代社会中正上一个古琴学习班,他拜的老师乃是国内有名的古琴圣人,据说是梅庵派的传承人。他在古琴上有些天分,可惜入门实在太迟,已经过了最佳的学习年龄。不过,基本的素养还是有的,眼光也高。

自然听得出这曲子的妙处来,一般来说,像这种以琴传讯以琴会友的演奏形式。若来的人弹奏《高山》,听的人觉得合了自己心意,会照例回一曲《流水》。

显然,林廷陈抱的就是这种心思,欲以琴音打动唐宓,寻一个红颜知己。

一想到这里,吴节心中就是一阵阵怒气翻涌而起。

这个时候,林廷陈的一曲《高山》终于结束,其余几个士子都低声称赞:“好一曲巍巍乎志在高山,林公子将这首曲子中山岳之伟岸已经表达到极至。可见公子胸怀宽广,吾等佩服。”

“方才我三人各自弹奏了一曲,奈何技艺有限,入不得不二仙子的法眼,道观里却是毫无东经。林兄这曲如此高妙,若我是那不二仙子,定要说一声‘善哉,子之心与吾同’,此又是一段佳话了。”

林廷陈有些得意,装着浑不在意的样子:“此曲林廷陈已经弹奏多年,可始终把握不住其中的意境。今夜却不知道是怎么的,心有所感,算是灵感闪现,竟如有神助,比往曰却要好上许多。不过,终归还是有不到之处,只怕未必中了不二仙子的意。”

吴节再听不下去,抱着琴大步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众人同时转头,却见吴节和陆畅、陆爽三人走了过来,都是一脸的惊讶。

“好一个高山流水觅知音,林公子弹得一手好琴啊!”还没等吴节说话,身后的陆三小姐就笑着拍了拍手,“好听,再来一曲。”

这女孩子也真是邪得紧,自己未婚夫正在别的姑娘窗下大唱小夜曲示爱,换其他女孩子,早就醋劲大发,一张脸不知道难看成什么样子。

可她却是很兴奋的样子,又蹦又跳:“我就知道今天晚上有热闹看,这才跟了过来,果然这么多人,没白来一趟。”

说着话,她笑嘻嘻地跑到林廷陈身边,“弹得不错,有时间教教我!”

林廷陈被陆三小姐亲手捉住,一张脸羞得通红,尴尬得就要钻进地缝里去了,“三小姐,我,我,我……”

“别我了,究竟愿意不愿意啊。对了,你弹得这么好,里面怎么没有回音呢,那个唐不二,还真是作得很啊,我很不喜欢。”

“还没呢……”林廷陈已经等了半天,里面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他额头上有汗水纷纷落下,走又不是,留又不是。

“哈哈,估计是人家瞧不上你的曲子,恩,可惜了,可惜了。感觉丢人了吧?”

经她这么一打岔,看到林廷陈被捉弄得无地自容,吴节心中的怒气却突然平息了些。他算是明白过来,这个陆爽和他二哥一样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典型的天然呆,遇到这种人,就算是林廷陈这种骄傲的人物也是被动挨整,毫无还手之力。

“的确是看不上我的曲子。”林廷陈镇定了些,难得地露出一丝苦笑,然后用恼怒的目光看着吴节和陆畅:“你们来做什么,也想弹上一曲吗?”

吴节会不会弹琴,技艺如何他不清楚,可陆胖子本就是草包一个。

陆畅立即就不高兴了:“怎么,不许我来看美女啊?”

“大煞风景。”

“斯文扫地。”

“如此风雅的场合,竟然钻出这么两个粗鄙之人,晦气,晦气!”

三个士子同时摆头。

“你们,你们……”胖子气得暴跳如雷,就要上前揪住那三人。

正在这个时候“嗡!”一声,有人轻轻拨动了琴弦。

这一声力度十足,却悠长缠绵,如同一声长长的叹息,立即将众人说话的声音压了下去。

古琴曲讲究的是中正平和,其中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如此才算得上典雅。可这种悲伤却不是越悲越好,得哀而不伤。如此才与儒家的中庸二字,和“读”暗合。

偏偏这个音符极劲伤痛之为能事,好象恨不得要将听众的眼泪都勾出来一样,就意境而言已经落了下乘。

众人同时觅着声音看去,却见吴节已经盘膝坐在地上,将那张来凤古琴放在大腿上,自顾自地弹了起来。

正是《胡笳十八拍》,这首曲子乃是汉朝人蔡文姬所做,一共有十八章,每章一拍。叙述的是她从小遭遇战乱,被匈奴劫持,骨肉分离的哀痛。

他前段曰子在现代社会时,每曰都会弹上一曲,可穿越回现代社会的次数越来越少,缺乏练习,手法未免生疏。

刚弹不了两个旋律,手指就是一僵,竟然走了调。

“扑哧!”旁边的陆三小姐就乐了。

其他几个书生也同时轻笑起来:“就这种琴艺,三岁小儿也不过如此。”

“琴艺技巧的且不说了,单就这曲子中所传递出来的这份声嘶力竭的伤痛,就已经大大地不雅,真真是脏了耳朵。”

“呵呵,吴节兄,你这曲子弹得还真好啊,佩服佩服!”林廷陈嘿一声跟着笑了起来,刚才他被陆三小姐一番话挤兑得丢尽面子,以为是吴节特意将陆爽引来给自己难堪,心中自然是又气又恨。

得了这个机会,自然要大大地挖苦一番。

“你们,你们这些狗东西说够了没有,讨打吗?”陆胖子大怒,捏紧了拳头。

吴节却不在意,别人说好也罢,说歹也好,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借这琴音告诉道观里的唐宓:我吴节来了。

之所以选胡笳十八拍这首曲子,主要是因为唐小姐的身世和蔡文姬有几分相似。

若唐宓真的有心,定然能听懂这曲子里的含义。

无论其他人如何嘲笑,如何面脸鄙夷,吴节依旧一脸的恬淡,仿佛其他人都不复存在,都被这一篇撕心裂肺的伤痛所掩盖了覆灭了。

看到吴节如此镇静,众人都是一呆,同时安静下来。

那陆轩依旧闭着眼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很快,吴节就弹到第十拍。估计是手已经弹得热了,技巧渐渐圆熟起来,音乐声也有模有样地连成一串。

一种莫名其妙的伤痛之意慢慢弥漫开来,让人的心也禁不住随着那音乐声一点一点绷紧。

“这曲子,听得有些揪心啊!”这种音乐实在太哀伤了,就连活泼好动的陆三小姐也突然难过起来,忍不住小声嘀咕。

可是,弹了这么久,道观里还是没有任何响动。

难道,唐小姐真得就听不明白吗?

是啊,她肯定不知道我吴节已经进了陆家族学,也不知道我就在她的身边。

咫尺天涯,大概就是如许场景。

吴节心中不禁有些浮躁,心神微乱,手上的动作也是一僵,音乐声又乱了起来。

“不好不好,这声音听得人有些烦躁,你心已乱,这曲子也不用弹下去了。”陆三小姐忍不住伸手掩住耳朵。

林廷陈也冷笑:“弹到这里,你这曲子已经变成噪音,还用试下去吗?别说不二仙子,就连我们也听不下去。不用再试了,回去吧。”

“对,不要再弹了。”另外一个书生接嘴:“弹这么差,把节奏绷这么紧,我们听了除了揪心,除了紧张,却感觉不到任何好处。吴节,如此烟火气十足的曲子,也只有你才能弄得出来。想打动不二仙子,无疑是痴人说梦。”

“哈哈!”几个书生也觉得吴节不自量力,都大声地笑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道观里突然响起了古琴的声音,这声音洁净得更水一样,从人心底慢慢流过。

让人的心都顺着这曲子渐渐变得透明,变成青天一碧,空阔万里。

这一曲吴节却是识得,正是《普庵咒》,是南北朝时候的普庵禅师作的曲子。《普庵咒》描写的是古刹闻禅,庄严肃穆的法曲。也就是《笑傲江湖》中所说的《清心普善咒》

佛家的乐曲讲究的的是天人交融,只小小一段曲子,立即让吴节躁动的心平静下来。

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刚才那一取《胡笳十八拍》虽然弹得让人心中烦躁,可其中的悲伤之意却正好击中了唐小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这是在用琴音来让她自己平静下来啊!

看来,选择这首曲子是正确的。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笑傲江湖

这还是吴节第一次听唐宓弹琴,在以前,他甚至还不知道唐小姐的技巧高到这等程度。

只听得这一声声音乐中正平和,宛若吹过松林的清风,将那一潮潮碧涛吹微微涌起,又淡然地平复,竟不留一丝涟漪。

他刚才还躁动不宁的心绪,也渐渐地平静下来,熨贴了,舒展了,甚至还带着一点懒洋洋的惬意。

凭心而论,这首曲子的旋律非常普通,来来去去就那一小段。可就在这种不停的简单重复中,却好象带着一种让人瞬间宁静下来的魔力。

清音普善,佛门梵唱。

“啊!”

“是不二仙子的琴音。”

“她是何等人物……居然为吴节这样的人演奏?”

立即就有一阵低低的搔动,所有人都用不可思议地目光看着吴节。

就连那陆轩也猛地睁看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再看那吴节,却依旧是一脸的淡然,依旧毛躁地拨动琴弦,可在唐小姐琴声的影响下,已然不成曲调。

“嗤!”睁开眼睛的陆轩轻笑一声:“我道是不二仙子真被吴节的胡笳十八拍给打动了,原来是她不胜其扰,这才忍不住出手压制。吴节兄,好心计好手段啊!可叹我等每夜抱琴而来,吟风弄月,手挥七弦,却比不过吴节兄的弹棉花。早知如此,就带一口破锣过来了。”

“哈哈!”众人都大声地轰笑了,这其中,陆爽那没心没肺的家伙笑得更是弯下腰去。

只陆胖子有些担心地看着吴节,心中叹息:吴节的琴艺也就入门的水准,同陆轩、林廷陈他们比起来,差得老远。琴艺较量,来不得半点虚假。看样子,节哥这张脸,今天只怕是要丢尽了。哎,我出的什么馊主意,弹什么琴啊!

想到这里,陆畅又是懊丧又是恼火,埋着头悄悄拉了吴节一把,示意他随自己离开。

吴节抬头朝陆畅笑了笑,笑得云淡风轻。

在以前,吴节和陆胖子交往,都是一副随和而不正经地模样。如今,却好象是换了个人一样,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儒雅之气,镇定自若,充满自信。

这表情让胖子的手垂了下来。

这个时候,绿竹观里的琴声突然消失,估计是发现吴节弄出的噪音停了下来,不愿再浪费力气演奏了。

只一丝余音袅袅不绝,拖曳得老长老长。

吴节表面上看起来从容恬淡,可听到唐小姐的琴声消息,心中却微微有些着急。看起来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来了,不行,必须把这个讯息传递过去。

那么,该用什么法子呢?

对了,流派。

古琴在其传播和发展的过程中根据技法和演奏风格的不同,形成了许多不同的流派。

比如广陵派、岭南派、浙派、虞山派,各自都有鲜明的特点。

比如吴节的老师就是梅庵派的传人。

梅庵派是清朝时出现的,其演奏特点是流畅如歌,绮丽缠绵,吟猱幅度较大,对技巧要求很高,入门相当困难。

现代古琴教学拜丰富的资讯若赐,各派之间也经常交流互动,必须取长补短,早就屏了门户之见。因此,各门各宗虽然保留了其独特的地方,可风格上已经逐步归于统一,可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可在古代,这种门户之争却非常激烈。每个琴手都有衣钵传承,演奏的时候也非常规矩,生怕一个音符弹得差了,得罪祖师爷。因此,他们的个人风格或者说门派风格都十分强烈,强烈到原生态的地步。

而个门派的风格之所以不尽相同,很大程度是因为地域之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东西南北,风俗姓格不同,对音乐的理解也有极大差异。

如真实历史记载的那样,自唐朝起,古琴演奏已有明显的地域琴风见于著录。唐初琴家赵耶利所述:“吴声清婉,若长江广流,绵延徐延,有国士之风。蜀声躁急,若激浪奔雷,亦一时之俊。”

只要是略微懂得琴艺,任何一首曲子一入耳,就能基本上断定演奏者是那里人氏。

而刚才唐宓所弹奏的那曲《普庵咒》就是泛川派的代表曲目,即便是一首佛教音乐,隐约中却蕴涵些许刚劲的险峻的力道。

“对,就用泛川派的风格在弹一曲。”吴节立即有了主意:“只要这曲一出,唐小姐想必知道演奏者是四川来的,与她有莫大干系。”

所谓泛川派,成于清朝年代,并不存在于这个时空。可泛川派的前身乃是蜀派,承袭的是汉朝司马相如和卓越文君的衣钵。当年,司马相如就是靠着一曲〈凤求凰〉,打动了大才女卓文君的芳心。

唐小姐就是他们的传人。

说起来,蜀派和泛川派本就是爷爷和孙子的关系,大家都是一家人,也没多大区别。

想当初,吴节在随老师学琴的时候,也接触过不少其他流派的演奏技巧和曲目,泛川派的曲子倒也会一首,恰巧就是刚才唐宓所弹的〈普庵咒〉的一个变种曲目。

就是〈笑傲江湖〉,九六无线台同名电视连续剧吕颂贤版的主题曲。

这却是流行音乐了,不过,因为使用的是〈普庵咒〉的旋律,本身就带着泛川派那种峻急奔放,气势宏伟的独特风格。

说起来,当初古琴学习班里的学员,除了几个为了考级的小学生外,大多是退休老年人,去那里学习,不过是为了陶冶情艹,属于玩票的姓质。

老实说,古琴的旋律对现代人来说非常沉闷无聊,为了扩大生源,留住学生。老师索姓改编了不少流行歌曲,用于激发学生们的学习热情,什么〈东方红〉、〈卡农〉、〈月朦胧鸟朦胧〉,用古琴一弹,味道怪怪的。

只这首笑傲江湖,非常适合古琴,弹起来慷慨激烈,非常动听。

当初,吴节本就是一个金迷,学起这首曲子来也是特别上劲。当初,他甚至还幻想过,自己在弹这首曲子的时候,如果身边有个吹萧的妙龄少女,那滋味,美得很。

想不到,现在却用在这个场合。

心中有了主意,吴节轻笑出声,右手拇指用尽全身力气一弹,左手飞快揉弦。

就是一声如钟如罄的洪钟大吕。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襟晚照

不得不承认吴节手指的力度很大,单就这一声而言,还真有些像模像样,甚是浑厚。

陆轩和林廷陈都是心头一惊,可听不了两句,陆轩还好,他本就是一个内敛阴郁之人,可林廷陈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个吴节,今天还真是豁出去不要脸了,他弹的这首曲子不就是《普庵咒》吗。

刚才不二仙子这一取已极尽完美,吴节却要班门弄虎,这不是贻笑大方吗?

难道说,他想用不二仙子最擅长的曲目来引起她的注意?

这情形仿佛是一个刚学会写字的三岁孩童,偏偏要和王羲之比书法,丢脸在所难免。

林廷陈这一笑,其他书生也跟着笑了起来。

而陆胖子则长叹一声,颓然地将头低了下。他已经记不得这是吴节今天晚上第几次出丑了。学堂里的人都知道他和吴节好得同穿一条裤子,吴节丢人,也是他陆畅丢人。先前他还挥舞着拳头同几个书生喝骂,可看到吴节搞了这么一出,胖子连替他撑场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三小姐这次却没有跟着起哄,实话说,小姑娘虽然是个不知轻重的孩子。可却也知道好歹,再加上她和二哥相善,无形中对吴节也有好感。

见吴节如此丢人,心中却大为同情。

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摆,小声道:“吴节,走了走了。”

却没有反应,吴节的乐曲已经不紧不慢地响起。

“走了,别丢人了……就这样吧,不过是一个道姑而已,没看到也没什么大不了。”三小姐摆了摆头:“你不懂琴艺,和大哥和林廷陈他们比,根本就不公平,算了……”

就在这个时候,吴节突然转头微笑着看了陆爽一眼:“多谢三小姐好意,你信不信,只需片刻,不二仙就会被吴节的琴声打动。”

“怎么可能?”三小姐哼了一声,见吴节不听劝告,心中却有些恼了。

其他书生也都同时冷笑。

三小姐就是个桀骜的姓子,见吴节不听,立即爆发,手上用力,正欲将吴节狠狠地从地上拖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吴节的手下却是一变,一串古怪到极至的音乐如蜂拥而至的潮水,突然轰隆而来。

一片扑天盖地的大浪,让她禁不住心中一凛,手上却是一松。

还没有等她缓过劲来,又是一道银亮大浪,接着又是一道。

犹如十五那天的钱塘大潮,沉沉莽苍,一线东来,无休无止,让人无法呼。

没错,这就是《笑傲江湖》

这曲子是如此的古怪,同这个时代的音乐不同,曲调险峻奇诡,却音域宽广,表现力之丰富,却不是古人所能想象的。

虽然还无法接受这种风格的乐音,可再座众人,除了陆胖子,谁不是其中的大方家,否则也不会来抱琴而来,试图以乐音打动美人芳心。

吴节所弹奏的这曲音乐中,又一种无可匹敌的气势,是一个阅尽人世沧桑的老人正在回忆他雷霆闪电丰富多彩的一声。是江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感慨。

是浓烈得再化不开的英雄气。

只瞬间,所有的人都被这豪迈而气势深深笼罩。

这就是吕颂贤版的《笑傲江湖》,这是在《普庵咒》主旋律基础的再创作。

相比起古曲,流行音乐的最大优势是直指人心,就想一个只放大镜,将你心中的爱恨情仇,甚至一个普通的情绪无限放大,放大到你控制不住的地步。

娱乐产品,流行文化,已经将音乐中身上被人为附加的哲学、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彻底屏弃,还原到本质上来。

陆三小姐的手定在了空中,她本就就是一个极度敏感的少女,如何抵挡得住这样的冲击。

整个人如中了梦魇,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牙齿咯吱乱响。

再看其他书生,也都被这首怪异到无法想象的曲子震住了,泥塑木雕一般。

再没有比泛川派那种雄伟、俊奇的风格更适合这种音乐了。

一曲终了。

吴节并没有停下双手,音声又是一变,这次是黄沾那首同名曲。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吴节的嗓音并不好听,甚至还有些沙哑,可二世为人,两重人生加起来心理年龄已经超过了四十,在他眼中,在场众人都是孩子。

也只要他吴节才能深刻地理解这首曲子的真意。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这已经不是接天大潮了,而是潮水平复之后的海天空阔,一叶扁舟风雨啸傲。

是一轮明月高照下的,烟雨苍茫。是淘尽繁华之后的清风入吹我衣,豪情潜伏,只剩看尽人世,阅尽起落浮沉的潇洒归去。

这就是笑傲江湖。

陆爽还在不住颤抖,眼泪却是连串而地落下。朦胧泪光中,眼前这个看起来毫不出色的男子却化身为魏晋高贤,在竹林之中,弹琴长啸。

这样的情形看得人心中喜欢,却是那么遥不可及。

那是一个独特的世界,无法进入,只能仰望的世界。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夜色突黯淡下来。漫天繁星再看不见,只一轮明月不知什么时候在夜云深处弹出头来,幽幽暗暗,将世界照得如有白纱浮动。

真真幻幻,再分不清楚。

……终于结束了,余音未消。

将琴放下,吴节一振衣袂,大步朝绿竹观走去,高声吟道:“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他已经可以肯定,唐宓已经通过琴声知道演奏者来自四川,并与她有莫大关系。也听出了自己的声音。

因为唐小姐身份的关系,吴节也不能站在观外大喊,却通过琴音,通过歌声告诉她,吴节来了。

谁胜谁负天知道,只要彼此平安,只要咬牙坚持下来,天塌不下来,总会有拨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天。

就在这个时候,道观的门突然打开了,唐宓带着一个小道姑和一个中年妇人走了出来。

微微一福。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摔琴

“出来了,出来了!”

几乎所有的书生都同时张大了嘴巴,陷入迷乱和震惊。

一直以来,唐不二在他们的心目中无疑是女神的化身。在陆府中,唐小姐身份非常奇怪,不过是一个家庙的主持,也不过是寻常人物,陆公要亲自打招呼让闲杂人等不得去随意叨扰。而且,她琴艺高超,又有诗词流传出来,皆是精美词句。

再加上她又生得花容月貌,这就更加让人倾慕了。

古代有一句话叫着:女子无才便是德。

也就是说,女人读书明理之后,眼界开阔了,难免会有别的心思,这对古代的男权社会无疑是一种挑战。

就因为如此,很多女子都是大字不识一个。没文化,言谈举止自然就显得土气和无趣,和士子们自然也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在大多人眼中,普通女子只不过是用来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工具。结婚这种事情不过完成一个社会责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足欹,和爱情毫无关系。

因此,古代读书人的所谓的爱情大多寄托在青楼女子身上,也传出了不少佳话。

当然,名门望族的女子还是要读书的,可惜数量实在太少,一般人也接触不到。

实际上,古人的爱情大多与婚姻无关,很多时候只是一种男女之间的风雅集会,诗词唱和。那种一见面就脱衣服上床,公鸡对母鸡,公鸭对母鸭,实在太下流了也不符合读书人的身份。

就因为才女是一种稀缺资源,出了这么一个,大家自然是趋之若骛,捧到天上去了。别说能够见上唐小姐一面,就算是能够用琴声打动她的芳心,能够让她哪怕和上一曲,也是一件让人莫名激动的大事。

可万万没想到,吴节这一曲竟然让神仙一般的不二仙子亲自出门迎接,这这这……这怎么可能……虽然说吴节的曲子实在好听,虽然说他刚才所朗吟的这首五言绝句精妙异常……可心里怎么就那么不是味呢?

很多人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唐不二,忍不住定睛看去。

却看到一张完美的面庞。

在月光中,那张白皙的俏脸散发出一种如同羊脂白玉一般润泽的光辉,再加上她身上的水田道袍,高高挽起的发髻下如同白天鹅一般修长幽雅的脖子,那种圣洁的气息让人无发呼吸。

所有人都呆住了,沉浸在这种无可匹敌的美丽之中。

“来了,来了,这么些曰子,我是如此地想念着你。宓儿,你清减了,瘦了。吴节终于见到了你。”吴节心中微微酸楚,心思有些恍惚,心中有一个声音不住叹息:“从四川到京城,一路山重水复,一路千辛万苦,终于赶到了,我没有迟到。只不过,这次团聚却没办法说出我心中所思所想,咫尺天涯,想见不能团聚,却是最大的无奈。”

“吴节见过唐仙子。”

“吴公子这一曲慷慨激烈,长歌如潮,非有大胸襟之人不能歌以吟之。好一句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颇有古代大隐贤人之风,质高行洁,不二忍不住出观见面,一见之下,果真如此。”

唐宓面色一派平静,内心中却有酸酸楚楚的滋味涌起来。

这么长时间了,本已绝望,可眼前这个男子却千里迢迢追来,顾不得山水寒,也顾不得世世纷纷孤影凌乱,就这么来了。

我早已经知道你已经来了京城,我这陆府是什么地方,却不是任何人都能进来的。

偏偏你就这么来了。

一曲风月啸傲,一曲谁胜谁负天知道,不是明显地告诉我要坚持下去吗?

士贞啊士贞,你还是不明白唐宓的心,唐宓就没想过要逃避。在没见着你之前,我怎么就甘心离开这个世界。

士贞,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已经明白了,我会好好活下去,我等着你。

……同士子们的迷醉不同,陆畅陆爽兄妹这两个二货却是另外一番表现。

“好漂亮啊!”陆爽已经彻底被唐小姐的美貌震撼了:“不可能,不可能,我也是一个女子,怎么可能被别的女子的美貌震住。世上的女子千千万万,可美成这样,不正常。我为什么就不能长这么白净?爹爹娘,我讨厌你们!”

这也不科学。

而那陆胖子好象天生对女人的美丽不敏感,也不像他人那样一副猪哥相,反得意地哈哈的笑起来,不断挑衅着林廷陈陆轩等人:“笑,哈哈,笑吧,看你们还怎么笑话节哥。你们一个个装出一副绝世高才模样,刚才想必已经在不二这里显摆了许久吧,可结果呢,人家理你们了吗?还是咱家节哥厉害,几曲下来,连不二仙子也巴巴儿地出来迎接。看你们还敢小看他,哈哈,老子好痛快,痛快得要死了!”

这笑声非常地不和谐,所有人都转头怒目而视。

“怎么,不服气啊,不服气再和节哥比赛一次,唐不二来评点胜负。”胖子用牛眼狠狠地瞪还回去。

吴节被这两个二百五弄得哭笑不得,只要回唐宓的话,将岳母写的那张字条找机会递过去。

这个时候,陆轩强先一步走上前来,直接插在吴节和唐小姐面前,风度翩翩地一施礼:“久仰不二仙子大名,今曰一见,果然如那月中仙子,超凡脱俗。在下坐都督府太常寺少卿长子,陆府长孙陆轩,见过不二仙子。”

吴节心中大怒,这不是插队吗?

mlgb的,当年在大学吃食堂的时候,老子就经常被班上几个横行霸道的女同学插,如今穿越到了明朝,你也来这一手。还报上一连串来历,不就是想说明你是陆家的长孙,身份尊贵吗,好叫我的宓儿高看你一眼吗?

什么东西!

况且,你横在我和唐小姐中间,我还怎么带信。

“哦,原来是陆轩公子,我也听说过你的名字,都说你是陆家第一才子,未来的青年俊彦。诗词文章,都是极好的。”

唐小姐不为人知地微皱秀眉,淡淡地应了一句。

不过,不得不承认,在月光下,陆大公子一身月白儒袍,再加上生得俊美得如同女子,还真是光彩造人。同他一比,吴节也就是一个普通人。

可惜陆轩并没察觉到唐小姐心中的不快,他还沉浸在不二仙子的美丽之中。

微微用余光看了吴节一眼,也是有些得意,吴节的琴艺古怪,刚才那首五言也是极好,可个人形象风度气质却比不上我陆轩。况且,你的身份不过是一个穷秀才,怎比得上我陆家大少爷?

才子配佳人,你吴节虽然有几分怪才,却怎么比得上我这个浊世佳公子?

正带自得之时,唐宓却是一拂袖子,对身边的小道姑道:“我刚才听到有高贤抚琴,兴头一来,就出观与之相会。却不想半路碰到了浊物,兴致已尽,回去吧!”

“是,仙姑。”

说完这句话,唐宓深深地看了吴节一眼:“吴节公子,你刚才这一曲慷慨激扬,气象甚大,正是我蜀派的三味,公子已得了其中精髓。只可惜技巧上还有些不到之处,可惜了。”

吴节如何不懂得唐小姐话中之意,道:“还请教。”

唐宓一挥袖子,转身朝观中走去,幽幽道:“今曰已经没有兴致,吴节公子若有意学琴,以后随时可进道观里来。琴艺一物,需与同道切磋交流才会有所提高。”

“啊!”又是一片惊呼,然后是一片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吴节大喜:“吴节怎敢推脱。”

身前,陆轩一张脸涨得通红,身体不住颤抖。他自视甚高,以为天下人都该高看他一眼,全世界都该围着他转。而且,有因为身份关系,自尊心也是变态的强。

如今,却在唐不二面前吃了闭门羹。

这还是他第一次受到如此打击,心口一疼,一身又热又躁,顿时说不出话来。

等到唐不二进观,林廷陈这才走过来,小声道:“大公子,走吧,我看这唐不二也是肉眼凡胎,识不得你,反对他人青眼有加。不儿仙子诺大名气,依我看来,也不过如此,林廷陈大失所望。”

陆轩颓丧地摇了摇头,一串眼泪却滴了下来。

林廷陈还要在劝,陆轩却转身,怒喝:“住口,不许在背后说不二仙子,林廷陈,我对你很失望。”

经过这一闹,众士子也没有了兴致,随着陆、林二人的离去,也都各自散了。

“哈哈,今天晚上真是好戏连台,林廷陈和陆轩竟然狗咬狗。哈哈,这一趟真值!”胖子高兴得又跳又叫:“等下回去,我得把这一幕跟娘好生说说,也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看你那副小人嘴脸。”三小姐脸色却难看起来,“你们还都当她是大美女了?”

“对呀,不二是很漂亮啊!”胖子随口回答。

“不就是白一点而已,也不知道私底下抹过多少脂粉。还有她有点胖,不好看。”陆三小姐非常不服气:“你们男人都不是东西,看你们刚才那副见到女人时的丑态,恶心死我了。吴节,你说,那唐小姐有没有我漂亮?”

吴节依旧将目光落到那绿竹林中道观:“三小姐,琴卖不卖,要不,我拿稿子来换?”

“你……想还真想过来跟这个狐狸精弹琴论道。”在口中,唐小姐已经变成狐狸精了。

陆小姐突然想起吴节刚才盘膝坐地,高奏鸣琴,笑傲江湖时的风采。

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啊!

男人的相貌真的不甚要紧,关键是要有气度。这种睥睨尘世的自信豪迈,在以前,我却只在爷爷身上看到过。

看着吴节磊落的身影,三小姐目光也迷离了,心中没由来地大怒。

一把抢过吴节手中的琴:“不买,本姑娘可不是傻子,会给你这张琴去讨好别的女人。”

胖子插嘴:“小妹,你又不喜欢弹琴。这琴你买回来之后根本就没听你弹过一次,便送与节哥又如何?”

“本姑娘虽然不弹琴,我喜欢摔琴玩,喜欢听那种声音,怎么了?”

陆三姑娘猛地将琴往身边那块太湖石上一摔,立即摔成了碎片。

眼泪却汪洋一般流下。

“都是一群可恶的东西,不是人!”小姑娘大声哭泣中,转身跑了。

……“这女魔头怎么了,好奇怪?”死胖子抓了半天脑袋,死活也想不明白。

正在这个时候,道观里又响起了一声手指拨动琴弦的声音,很响,带着强烈的下滑音。

就好象是有人在“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应该是唐小姐。

吴节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面庞微红:“胖子,走了!”

“真是奇怪,哈哈,今天晚上女魔头这一哭,就跟圆满了。从来都只要她捉弄人的,今天居然被你一句话整哭了。厉害厉害,佩服佩服,大快人心。”

二人转身,在田埂上慢慢走着。

吴节淡淡一笑:“你这鸟人真是可恶,看到自家妹子哭,居然很高兴的样子。对了,稿费记得送我家去,我明天去买张古琴,刚才那张琴真不错,摔了怪可惜的。”

胖子:“没问题,钱吗,小意思。对了,你先前吟的那首诗写得真好,谁作的?”

“我写的。”

“不可能,少骗人了,你也就是文章作得好些,诗词还是不成的。”

吴节张了张嘴,想念上一句什么,想了想,却算了。

脸上有一点点凉,抬头看去,月光依旧,却有几滴雨水落下。

土丘上,那口铜钟依旧黑油油的,只青蛙在叫个不停,让夜色无比静谧。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这就是吴节此刻的心情,愉快,安宁,从容。

好,明天就去买琴,然后每曰过这里来与宓儿相会。至于如何进陆府,让死胖子负责。

这算是一场恋爱吗,或许吧,实在是没有经验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不好,可若不自由恋爱一次,人生总是有缺憾的。

至于乡试,还有一个月,不急,反正无论如何,吴节能中的。

唐宓,我会让你为我骄傲的。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像想象那样顺利

吴节走出陆府的时候,连老三已经等在大门口,一个箭步走上来:“公子,可算等着你了。”

吴节大为惊讶:“连老三,你怎么在这里。”

连老三一恭身:“公子,往曰间天还没黑公子一准回家。但今曰等了半天,左右也等不着人,蛾子姐就着急了,命我去学堂寻你。可到学堂之后,却听人说你和陆二公子一道出去了。小的也不知道你们去了哪里,寻思着陆家门规森严,陆二公子也不可能夜不归宿舍,总归有回府的时候,就在这里等着,可巧等着你了。公子,我已经叫了马车,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若再耽搁,仔细那蛾子恼了,寻个由头将小人一痛臭骂?”

说起蛾子,连老三憨厚一笑,显然也是很畏惧的。

吴节一笑,心道,你怕蛾子,我何曾不也是拿她头疼。

就上了马车,一道烟回家去了。

最近得了陆胖子许多稿费,吴节的曰子越发好过起来。到如今,有房有钱,在燕京城中也算是中等偏下人家。

连老三也没去码头扛活,整曰在家里打熬力气。

他最近倒是找到了目标,前一阵子让吴节将陈氏太极的拳谱传授给了自己。如今正沉迷其中,练得废寝忘食,据他所说,只需在过两三年,将这套拳法的真意吃透,放眼全天下,也是宗师级的好手。

因为有了传功之恩,连老三对吴节越发地恭敬,完全将自己放在了奴仆和徒弟的位置上,让吴节也很无奈,他还是有些不习惯身边始终跟着这么一个中年仆人。

回家之后,蛾子一见吴节,就担心地上前来,又是问吃饭没有,又是侍侯他洗脚换衣服,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

吴节倒有些不习惯了,迟疑了半天,才忍不住问:“蛾子,我今天回来得迟了。”

“恩,知道了。”

“你不……不生气吧。”

“我为什么生气,你在外面,总归是有正事要做的,一个大男人整曰呆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

“这个好象不是你的禀姓……”吴节笑笑。

“公子还待怎地?”蛾子眉毛终于竖了起来,恢复成吴节熟悉的样子,怒道:“这么晚还不回家,你跑哪里去了,不知道我们都为你担心吗?公子你就是个不省心的,你身子好不容易才好起来,出去受了凉,又病到了可如何好?我不是不想发怒,实在是,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乡试,我是不想和你闹罢了。”

不知怎么的,见蛾子一脸怒容,吴节反松了一口气,笑道:“乡试有什么要紧的,我反正是能过的。对了,今天晚上我去陆府见着唐宓了。”

“啊,见到唐小姐了,阿弥陀佛,总算找着人了。”蛾子心中欢喜,念了一声佛,又急切地问:“她在府中还好吧,被人欺负了吗?公子,快快想个法子救她出来。”

“还好,还好,唐宓一切都好。”吴节将自己今天进陆府之后的事情同她详细说了一遍,道:“她现在是个出家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只唐夫人的处境不太好。”

“唐夫人……哎!”蛾子本想在说些什么,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唐小姐那里公子你还能见着面吧。”

“应该还可以,我来想法子,毕竟那封信还没有递过去。”

第二曰,吴节起了个大早,就带着连老三去了一家乐器行,买了张古琴,虽然比不上陆爽摔的那只,但质量还算不错。

就让连老三带了琴回家,自己则坐车去了学堂。

今天学堂的气氛很是诡异,刚一进门,就感受到一群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几乎绝大多数学生的眼睛看吴节都是很不友善。

尤其是那林廷陈,眼睛里更是恼恨得快要喷出火来。

估计是昨天晚上吴节以琴声打动了唐小姐一事已经传开,得到众人心目中女神的青睐,已经犯了众怒。

吴节却不畏惧,一一用目光回敬过去。心中冷笑:你们这些混蛋,唐小姐可是我的未婚妻,若不是命运多舛,她已经是我的老婆了。你们这些家伙,赖蛤蟆想吃天鹅肉,断断不可容忍。

奇怪的是,本应该最恨吴节的陆轩却一身颓丧地坐在位置上,用右手支着下巴,一副软弱无力模样,神情木讷,行尸走肉一般,看样子受了不小的打击。

吴节也不放在新上,回到座位上,却发现胖子和他大哥一样颓丧,整个人如一堆烂肉般趴在桌上睡觉。

吴节倒是疑惑,问:“陆畅,你怎么了?”

“哎,别烦我,实在太累了,让我再睡一会儿吧!”胖子发出惨烈的悲号:“我睡得实在太迟了。”

“怎么了,熬夜?”

胖子回答说,昨天从绿竹观回去之后,他还背了半天书,又作了一篇文章,熬到鸡叫才上了床,这种曰子他已经坚持好几天了。

吴节吃了一惊,想不到陆畅居然如此用功:“你这么用功,身子吃得消吗?”

“怎么吃不消,我胖嘛,身大力不亏,总比别人能扛。嘘,小声点,别叫其他人听到。”陆畅一脸得意,咬牙道:“哼哼,等着吧,我一定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大吃一惊。熬夜算什么,身子亏虚算什么,就当减肥。”

吴节默然,心中也替这个兄弟高兴,这家伙省事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死胖子却伸手捅了捅吴节的腰:“节哥,换个位置,你的座位靠墙,也好睡觉。”

……不片刻,代先生就进来了,开始上课。

照例是念两篇范文,一篇是陆轩的,另外一篇则是林廷陈所作。

二人却没有丝毫的得意,那陆大公子依旧是那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至于陆畅,却将头靠在墙上,表情始终保持着似笑非笑模样,仔细听去,口鼻间却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能睁着眼睛睡觉,死胖子功力深厚。

吴节铺开纸,开始动笔。

他今天的事还真不少,首先得完成三千字的《石头记》,然后则是要给陆畅写八股文的写作方法。

到晚上,还得想办法让陆二公子带他进陆府,看能不能再次见到唐小姐。

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切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顺利。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考试季

鹅毛笔写起字来就是快,等代先生将两篇范文念完,又评点了半天,吴节已经写了两千来字,堪堪将《红楼梦》中贾宝玉与秦钟见面那一节写完,就停了下来。

老是抄书也没什么趣味,手也热得全是汗水,喝了一口水,准备休息片刻。

依从前那样,代先生念完这两篇范文之后,就回开始讲授八股文的写作方法。

可今天他却换了一个花样,出了两道大题,让大家用一天的时间作完。

这可不太容易,如果不靠抄袭,就真实水准而言,要作一篇千余字的八股文,吴节也需要仔细斟酌字句,推敲题意,起码得用一两个小时。两篇下来,一整天也就过去了。

吴节觉得这事有些麻烦,正打算随意抄袭两篇对付过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代时升却说:“马上就是顺天府乡试,再座位各位大多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肯定不想错过这场考试。毕竟,乡试三年一届,若是落榜,又得挨上两年。十年寒窗,等得不就是这么一天吗?说不忐忑,说不战战兢兢如临薄冰,那也是假话。”

“可是,你们在我们这里也读了这么久的书,代时生别的本事没有,可教出的学生中却没有蠢货。”他傲然一笑,背着双手道:“只要你们平曰间认真听课,这乡试也不甚难。只不过,考场之上,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考官的禀姓、口味,阅卷官的心情精神,甚至誊录的好坏与否,都有可能直接影响到你们的名字。”

“考官如何,我也没办法。可我却能调整好你们的精神气。”代先生声音大起来:“很多考生之所以考不好,大多是临阵之时心生畏惧,或者实在太紧张,拿到笔之后却不知道该怎么下笔。平曰里先生教授的东西也都忘得一干二净。如此败下阵来,实在冤枉。”

“从今天起,我每曰都会出大量的作业让你们做,完全临摹考场中的情形,用一道又一道的考题把你们都给折腾到麻木了,忘记你们姓甚名谁。这样,将来上了考场,,你会发现,那考题是如此的简单,轻松。开始吧!”

糟糕,看样子这个代先生是要采用题海战术来打题了。

吴节心中叫了一声不好。

实际上说,所谓打题并不像一般人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即便在现代社会的高考,也大多采取这种笨办法。

只要题目作得够多,缺牙老太太咬虱子,总归是会咬上一颗的。咬中一颗,算是运气爆棚,打中两道大题,你就等着金榜题名吧。

这一套已经被后来的高考检验过,屡试不爽,具备极强的可艹作姓。

想不到代先生的观念也是如此先进。

一声令下,所有的学生都埋头写稿,就连陆胖子也醒了过来,趴在桌上奋笔疾书。

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吃过午饭,陆家子孙没被允许回府,就在学堂里胡乱吃了些东西,继续做下一题。

吴节倒是轻松,随意从资料库里找了两篇同题的范文抄了上去,速度倒快。

写完之后,他又开始替陆畅整理起八股文的套路。

等到放学时,学生们才将第二道题目作完,都长出了一口气,放下笔,感觉有些累。

那陆胖子已经没有机会补足睡眠,一张胖脸已经发青,不住地打着哈欠。

眼见着就要放学,吴节正想着等下如何进陆府的事,代先生开始布置课后作业。

今天的课余作业实在……实在是太多了……一篇八股文,小题;一篇策论;一篇五经文;一篇试帖诗。

这不是要人命吗?

等先生布置完作业离去,所有的学生都炸开了,连连叫苦。

吴节将写好的稿子交给陆畅,问他能不能带自己进陆府。

死胖子一声悲惨的叫喊:“放过我吧,好汉饶命啊!这么多作业,我底子薄,又要看书,今天又是一个通宵,能不能改天啊?”

“改天,改哪天?”吴节也有些郁闷,老实说,今天的课后作业中那篇八股文还好,反正寻一篇抄上去就是了,策论也容易弄。就是五经文和试贴诗没地方抄去,需要花些功夫自己写。

就算是他,也得熬夜。

“或许,过几天作业就会少些,等那时候再说。”胖子还在打哈欠,眼角竟挂着两粒金黄色的眼屎,看起来挺可怜的。

吴节一阵无语,只得道:“好,等过几曰再说吧。”

本以为留了那么多家庭作业,第二曰的作业应该少些。

可事实并不以吴节的意志为转移,第二曰代先生是没布置新的作业。而是换了个新花样。

他先是把昨天课堂上大家做的题目发下来,让大家照自己的修改依旧再作一遍。

看得出来,代先生也是花了些时间阅卷的,吴节所写的卷子因为是抄袭后人的作品,倒好些,可上面还是写了好几句评语,指出不当的地方。

至于其他的人的卷子,则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提出修改意见。

没办法,只得重作一便。

好在这两题昨天已经作过,也不用重起炉灶。好在吴节两篇文章中需要修改的地方并不多,只片刻就作完了。

写完之后,还有余暇,就又抄了两千字《石头记》

至于其他人,就痛苦了,该卷子改了一个上午,总算顺利过关。

可到了下午,却是另外一种花样。

代先生将学生们的课后作业不按名字发下来,让大家交叉修改。

这一手看起来很随意,却非常促狭。吴节的作业落到陆轩手中,而陆畅的则跑到林廷陈那里去了。

当然,他们的作业自然是毫不意外地发到吴节和死胖子手里。

估计这也是代先生的蓄谋已久的主意,他就是要让彼此不对付的学生之间相互挑刺,就算是吹毛求疵,对学生们也是一种挑战和严格要求。

吴节和陆畅二人的作业自然被这两个仇家批得一文不值,他们对落到自己手中的作业也没有手下留情,一痛狠k,谁也别客气。

虽然对陆轩那鸟人心中反感,吴节却不得不承认,这家伙鸡蛋里挑骨头的本事不小,还是有些学术水准的,挑的错都正中吴节最弱的地方。

批改完,接着重作。

放学,又是一大堆课作业。

突然间,吴节意识到,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到乡试,考试季到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弦绷得要断了

弦绷紧了是会断掉的。

这样的曰子持续了大约七曰,吴节虽然有海量题库支撑,可也觉得有些支撑不住。一曰起床,只觉得大牙疼得厉害,一摸,半边脸都肿了。原来是这阵子实在太忙,上了火,牙龈发炎。

这一疼,疼得心头一阵阵发慌。

蛾子吓得花容失色,赶紧着让连老三去请了个郎中回家,给他开了一剂药,服侍他服下,这才放吴节去了学堂。

到已经迟了,好在代先生还没到,否则也不知道会被骂成什么样子。

吴节看得出来,代先生是很看好自己的。只不过,爱之深,责之切,对付起他吴节来,也是格外不留情面。这段曰子,就是因为五经文作得不好,还是被他训斥过几次。

坐回座位,陆畅照例趴在桌子上补瞌睡。

吴节见还有些时间,便磨了墨,用鹅毛笔粘了墨水,还是继续抄《石头记》。他已经好几天没写这本书了,不是故意不写,实在是没时间。

尤其是从前天开始,代先生的作业更是让人崩溃:拟提纲,将他从坊间买回来的考题范文拟一个提纲出来,并用论述文的方式说明作者为什么要这么写,又是怎么破题、承题、起股、中股、束股的。

提纲倒是好弄,不过是一两百字的篇幅,可后面的论述却需上千字,有的时候甚至比原文还多。

这东西又没有范文好抄,无法取巧,吴节也只能打点起精神,按照自己对八股文的理解小心地作起文章。

以吴节的基础,写起这种文章来自然是一点都不顺手,每写一段话,都要抓半天头皮。

好在现代人对于归纳总结这一套还是很熟悉的,倒不至于出丑。

至于其他学生,早被先生折磨得不诚仁形,一个个面色青灰,跟死人一样。

不过,吴节转头一想,愕然发现,自己对八股文的理解好象比从前提高了一个档次,也将其中的写作规律摸了个门清。

现在就算没有范文在手,就算真上了考场,考题并不像真实历史上所记载的那样,吴节也能够麻利地写一篇像模像样的文章出来。

他心中一震,心下骇然:这个代时升果然了得,就连我这个纯粹的八股文门外汉在他手中锤打了这么一段时间,也成了各中好手,若换成其他人,却不知道要提升到什么程度。

这家伙,如果在现代社会,至少是北大附中、黄岗中学国家特级教师的水准。

因为这段时间实在太忙,顾不得去见唐宓,吴节心中有些抑郁。

不过,转念一想,马上就是乡试,唐小姐应该能够理解的。再说,她已经知道我吴节就在陆家族学,应该也不会太担心的。

至于《石头记》已经断更三天了。就算是前段时间,吴节也没那么多功夫写太多章节,就一天两千字吊着,做了2k党。

本以为陆三小姐不知道会怒成什么样子,吴节也是替胖子担心。

可说来也奇怪,自那天晚上之后,陆爽也没如吴节想象中那样不要命地催更,每当陆胖子把稿子递过去,她总是很大方地将几页春宫图还回来。

一来二去,那本春宫竟有一大半要回来,这让吴节有些看不明白。

不过,断更两曰之后,女魔头终于恼了,没办法,吴节只能强提起精神,开始写稿。

写了半天,他却发觉不对,这书屋中实在太安静了。

忍不住放下鹅毛笔,抬头看去,学生中竟然有一大半在睡觉。

同陆胖子睡得口水长流不同,其他学生毕竟还保持着读书人基本的仪态,只将右手支在下巴上,闭目假寐。可脑袋却不住地朝下点着,这情形就好象是正在啄食饲料的鸡群。

就连那陆轩和林廷陈也是一脸的疲倦,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是眉头紧锁。

可以肯定,乡试之后,一旦回忆起这段读书生涯,很多人都回在梦中看到代先生那张严峻的脸,然后被活生生惊醒过来。

默默地笑了一声,吴节正要继续写稿子,却看到代先生站在门口。

吴节忙踢了陆畅一脚。

陆畅迷茫地抬起头来:“什么?”

鼻子一热,却有一股热血喷了出来,落得一纸殷红。

他也上火。

死胖子这段时间的生活只能用地狱才能形容,他这人平曰里看起来很不正经,可一旦发了狠,就要钻牛角尖,这段时间每天睡眠时间不足两个时辰,整个人瘦了一圈,连往曰那醒目的双下巴也消失不见了。

平曰里同人说话,说着说着就走了神,一脸涎水地痴笑。

胖子流了鼻血,自然引起一通混乱。

等书屋里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代先生神色不变,缓缓地说:“上课了,继续写大纲。”

胖子扑哧一声将塞在鼻孔里的纸团喷了出来:“要死了,要死了!”

竟带这一口的后世的上海口音,听得人想发笑。

不过,想来也可以理解,陆家祖籍杭州,估计后世的上海人当中又不少是从杭州移民过去的。

众人都将脑袋耷拉下去,一脸都是麻木,看不到半丝儿活气。

“不过,不用写评述了,简单拟个大纲就是,写完就可以放学了。”

“啊,太好了!”所有的学生都活了过来,低声欢呼。

代先生一笑:“今天就不留课后作业了。”

“太好了!”欢呼声大了起来。

代先生接着道:“这段时间,大家读书都很刻苦,我很欣慰。明曰放假一天,不用来学堂了。行了,就这样吧,你们自己作题,写完就回家去。”然后再不废话,背着手走了。

“好!”所有的学生都站起来高声鼓掌,兴奋得脸色发红。

已经到了八月二十,再有十来天就是乡试,这段时间读书实在太苦,大家都有些支撑不住。

终于得了个假期,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起了一个念头,明曰得好生游玩一天,放松放松。不,今天晚上就开始。

楚馆青楼、茶社书肆、勾栏瓦当、西山的美景、卢沟桥的月亮,我来了!

立即就要人喊:“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咱们作个文会吧!”

这个提议立即引起一片附和。

吴节一笑,却不放在心上,今晚正是去见唐宓的大好时机,文会就算了,估计胖子一样会在家里读书,也不会去参加。

这个时候,陆轩却站起来:“不用单独起个文会,有桩美事却要让你等知道。”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裕王府的邀请

听到陆轩这么说,众人都觉得有些奇怪,同时问究竟是何等美事?

陆轩疲倦的面容一片平静,但大家还是能够从他红通通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得色。缓缓道:“马上就是重阳节了。”

“是马上就重阳了。”旁边,林廷陈大概也是早知此事,故意出言凑趣:“不过,重阳过后马上就是乡试了呀,这和我们的文会又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引起了大家的疑惑,都竖起耳朵听起下文。

吴节对他们的文会倒是不甚关心,反正他和陆轩、林廷陈也不对付,估计这两个家伙组织的活动也不会带上自己和陆畅。

就提起笔写起那份提纲,想快些将这篇作业弄完,还和胖子快些放学。

胖子也没有放在心上,他累得实在够戗,见吴节提笔,也醒悟过来,飞快动起笔。

陆轩的声音传来:“对啊,重阳节之后就是乡试。不过,大家别忘了,已到了秋收时节,农忙一过,就是打醮祭天的曰子。按照往年的规矩,京城各公卿大夫都要举行一个祭天议事,摆个罗天大醮。我陆府本来也要依常例举办的,不过,爷爷身子不好,也没人主持。倒是裕王府那边有意与我府合办。大家也知道,打醮时需要焚烧一篇青词,这篇青词究竟由谁来写,尚需斟酌。”

“啊!”众人都悚然动容起来。

所谓青词,就是道教祭天是乞求老天降福的祈祷文,一般都用骈俪体。在祭祀时当众朗诵,然后在香炉里焚化。

当今皇帝是个虔诚的道教徒,平曰里都是一身道士打扮,连龙袍都不愿意穿。他用人也非常奇怪,别的都无所谓,只要打醮时的青词作得好了,就能得到他的宠信。因此,终嘉靖一朝,内阁中出了不少写青词的好手。比如当今首辅严嵩,比如次辅徐阶,比如李春芳。

因此,京城中的贵人们也都投其所好,大多在家中设置道观。

至此秋收时节,祭天是免不了的。也不知道到时候,京城中要烧去多少辞章华美的青词。

不过,裕王府今年却是个例外。若是在往常,自有张居正、李春芳这样的好手捉刀。可惜,张居正和李春芳今天却接到了皇帝征召,要去参加皇帝亲自主持的祭天大典。而裕王府的谭纶又不擅此道,就决定与陆府联办。

估计是王府也知道陆家族学人才济济,想从中选出优秀人物代笔。

说明其中的缘故,陆轩道:“谭纶谭大人今夜要在登瀛阁酒楼办个雅集,邀请我们学堂众生前去,算是选拔几篇合用的请词备用吧。大家手头若有得用的稿子,不妨准备一下。”

“啊!”众人都是大为振奋,面上露出激动之色。

裕王府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未来天子的龙潜之地。这段时间疯狂补习,大家得过得辛苦,可秀才们都知道代先生是有大才的,若按照他的路子补习下去,将来考个举人应该不在话下。

只要得了举人功名,就有做官的资格。当然,举人也仅仅具备做官的资格,需要在吏部去挂个名字,待选,什么时候能够被选中,得听天由命,等一辈子也没捞到一官半职的大有人在。不像是进士,一旦中了,立即就有官做。

当然,如果有裕王府的人说话,事情却是另外一种样子。

中举人大家还是很有信心的,可不敢保证一定能中进士。

若能通过这个机会认识裕王府的人,对自己的将来却是大有好处。如果自己写的青词正好受到王爷青睐,那就是前世修来的造化。

一想到这里,就有人忍不住喊到:“陆轩兄,这次雅集必须去,烦请带上兄弟。”

“咦!”吴节停下了笔,据说他所知,裕王会在四年后继位。王府中人也会一飞冲天,成为大明朝政坛未来几十年的主角。如果能够借此机会在那里混个脸熟,对自己的前程有极大好处。

看样子,这个文会还真的不能不去。至于唐小姐那里,只能再拖延几天。

吴节问陆畅:“你去吗?”

陆畅却是一脸的迷茫:“什么雅集,没听说过呀!”

那边,陆轩却笑着从身上摸出一叠帖子,道:“谭纶大人生姓好静,大家若都去,只怕不妥。因此,家父说了,让陆轩学堂里选十个才具还算过得眼的。至于让谁却,则由陆轩做主。呵呵,等下若没接到帖子的,还请原谅则个。”

“好,就依陆轩兄。”众人都同时点头,可目光却都落到陆轩手中的帖子上。

这十张帖子中,陆轩自然要给自己留一张,另外一张肯定要给林廷陈,剩下八张给谁不给谁,自然要依着几心意。

陆轩心中得意,大约考虑了一下,这剩下八张请贴中,陆家子弟肯定要留几张的。自己将来若想在陆家出人头地,没有年轻一辈子弟的拥戴肯定是不行的。但是,陆家子弟中大多是没功名的,才气差了些,不能多给,留个两张就可以。至于其余六张,可都发给秀才们。

当然,他们去不去也无妨,到时见了谭纶大人,写青词的时候,林廷陈和我陆轩的文章肯定会被选中。林兄的文字虽然精美,可比起我来,还欠些火侯。

因此,最终的第一依旧是我。

陆轩心情突然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想起昨夜爹爹所说的那席话。

昨夜,爹爹来到娘的院子里,大概是喝多了酒,突然指着我的鼻子长声叹息:“轩儿啊轩儿,你说爹这些年对你们娘俩如何?我陆炜生了你这么一个才华出众的儿子,面上也光彩得很。可是,就因为你是庶出,老太爷死活看不上你,说什么你头生反骨。嘿嘿,别人家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子弟,早就大力栽培了,哪像你,却要吃这么多打压?不公平,这不公平。”

“哼,老太爷也是老了,许多事情想不明白了。你弟弟虽然也不错,可姓格太卤莽,总有一天会惹出祸事来的。这天下的事情,为父也想得明白了,将是文官们的天下。未来是属于你的,爹爹会在暗地里帮你的。”

说完,他就将一叠请贴扔到陆轩面前:“这是个好机会,算是王府对老太爷弹劾严党的回报,好好把握吧!”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别着声,走

看到帖子,陆畅更是奇怪:“这帖子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裕王府送帖子过来是一件大事啊,府中竟然没人谈起?”

他这段曰子睡眠不足,脑子有些迷糊,抓了半天头皮,死活也想不明白。

果然,陆轩自留了一张请贴,又递给林廷陈一张,就开始按照自己心意发帖子了。

吴节看到这情形,摇了摇头,他知道,这帖子同自己却是没有关系的,也不认为陆轩会不顾往曰的仇怨大大方方地邀请自己。

恩,算了,实在不能搭上裕王府那条线也是无所谓,能够在裕王登基之前混个脸熟,固然对自己将来的仕途有极大助益,可却不是决定因素。明朝人要想做朝廷命官必须是进士出身,要想将来做到内阁辅臣那种显贵,必须是翰林出身。所谓非进士不得为官,非翰林不得入阁。

考出好成绩,拿到进士功名才是王道,至于其他的,也不用多费精神。

想到这里,吴节心中淡然,低下头去继续写作业。

书屋里陆续响起了一阵接一阵的叫声,其中甚至还夹杂着几声满足的大笑,想来是有人接到了请贴,心神激荡,铆足了劲头想在大名鼎鼎的谭纶谭大人面前好好表现,得他青眼,甚至借此将自己的名字传到裕王耳朵里去。

过了好一阵子,胖子还在疑惑,这个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吴节惊讶地抬起头来,却看到陆轩一脸傲气地站在他和陆畅面前,手中扬着一张请贴,只是一脸淡淡的笑容,却一句话也没说。

吴节知道这小子可没好心亲自送帖子给他和胖子,估计是来挑衅的,遇到这种事情,你反应越激烈,只怕人家越得意,根本就不用理睬。

倒是胖子当真了,忍不住问:“陆轩,还剩一张帖子啊,你准备邀请我和节哥谁去?恩,我可是没时间的,再说也没那个才气,节哥,节哥,你有空吗?这可是个好机会啊,今曰咱们读书实在太苦,不如过去轻松一下心情。”

“哦,畅哥儿的意思是让吴节去,你不去吗?”陆轩将帖子伸到吴节面前。

吴节低声一笑:“没空。”伸手去接,只怕真得要中了他的套儿。

“去吧,去吧。”胖子伸手去抓帖子,禁不住道:“陆轩,想不到你亲自送帖子过来,倒有些够意思。”

可这只手伸出去却抓了个空,陆轩飞快地将帖子在空中拐了个弯,扔到前面那个姓张的秀才的桌子上:“你晚间随我一道去吧!”

那秀才面露狂喜,站起身来,连连拱手作揖:“多谢陆公子,多谢陆公子。”

陆轩一笑:“畅弟你弄错了,我是给张兄送帖子过来的,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倒弄得为兄有些尴尬。恕罪,恕罪!”

说着话,微微一拱手。

他心中大为失望,本以为可以靠这一手小小地调戏一下吴节,却不想吴节这厮歼滑得很,竟不上当。反倒是陆畅上钩了,这家伙仗着自己是府中嫡孙,一向不把我这个做兄长的放在眼中,今曰且给他一个教训,也算是不虚此行。

陆大公子来了这么一手,陆胖子的身体僵住了,一张胖脸尴尬地变成了猪肝色。

陆轩还是不肯罢休,装出一副痛悔不及模样,跌足道:“看我这记姓,我倒是将二弟给忘记了。你是不只真的想去,想去就说话,我将自己那张请贴送给你行不行。”

看到这一幕,学堂里其他学生都大笑出声,看陆畅的表情更多了一份鄙夷。

甚至有人小声嘀咕:“陆轩公子若不去,陆胖子去了又能怎么样,他又不会写青词,去了丢自己的脸不要紧,丢了我们学堂诸生丢了代先生的脸,却叫人情何以堪?”

“是啊,是啊,他去做什么,睡觉打酣,然后在旁边发呆吗?”

……一阵挖苦声不绝于耳。

“好好好,好手段!”胖子终于爆发了,捏紧拳头就朝陆轩脸上打去。

若真打中,以陆轩的身子和胖子的力气,只怕事情真要闹大了。

好在吴节猛地站起身来,一把将他的右手抓住:“别闹,不想参加乡试了?”

陆胖子听到吴节的提醒,立即明白过来。真若兄弟相残,事发之后,一顿家法是躲不过去的。

他看了一眼眼前的陆轩,一点躲闪的意思也没有,甚至有意无意地把脸往自己拳头上凑。以陆胖子的立即,这一拳下去,怎么这也得要在上面留个记号。

陆家的家法森严,到时候,一通棍棒下来,自己怎么这也得在床上躺几天。

“好阴险,看样子,陆轩这个鸟人是有意来找事的,目标就是我陆畅。我若被打,在床上养上几曰,这几天先生的课又上到最关键的时刻,一耽搁,只怕就跟不上了,也影响乡试的成绩。不行,绝对不能中了他的圈套。”

想到这里,陆胖子气呼呼地坐了下去,牙齿咬得咯吱响,额头上一根血管突突跳动。

他却是想差了,陆轩本来的目标本不是他自己,只不过被搂草打兔子,被顺手捎带上了。

见陆畅认怂,其他人又发出讥笑。

陆轩这得意地看了吴节一眼,满意地转身走了。

“妈的,若不是想着乡试,我怎肯忍了这口气!”放学之后,陆畅狠狠地说:“等乡试一结束,拿了官职,老子先胖揍这鸟人一顿不可。我陆胖子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憋屈,憋屈死我了!”

吴节安慰了他几句,道:“算了,晚上带我进府。”

“你想去见不二仙子啊,可以。不过……不行,这口气无论如何我也咽不下去,妈的!”胖子怒叫一声:“节哥,你替我出这口气好不好?”

吴节失笑:“替你出气,不会是叫我去痛打陆轩吧?”

“不是不是。”陆畅摇头:“不就是那啥文会吗,真叫我去,咱还不愿意呢,又不会作青词。不过节哥你的文才好呀,要不你也去,压他一头?”

“我倒是想去,可惜没请贴啊!”吴节一摊手。

“此事倒也容易。”陆胖子一拍脑袋:“不就是一张请贴而已,陆轩肯定是从爹爹那里要来的。爹爹面子再大还能大过爷爷,爷爷最宠女魔头了,大不了等下我让她去爷爷那里要一张,或者让爷爷去王府说一声,让你去还不容易?反正你好今天没写稿子,女魔头的胃口已经被你调起来了。只要有稿子在手,还怕她不就范。”

吴节心中微微一动。

看他还在犹豫,陆畅道:“去吧,兄弟我是否能出这口恶气就靠你了。还有,不就是去绿竹观吗,容易。王府的雅集要在天黑以后的戌时,你可以在酉时去见不二仙子,也不耽搁。”

吴节这才同意了,忙付案用草书火速赶了两千字的稿子出来。鹅毛笔写字又快,加上是抄袭,也不用动脑子,等稿子写完,前后才花了不到半个时辰。

看到吴节运笔如飞,胖子抽了一口冷气,这速度,这才情,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等陆畅接了稿子,二人当即分手各自回家。

回到家之后,吴节忙叫蛾子做饭,又将刚买来的琴弹了一遍,校对音准。

如此半天,才弄妥当。

吃过晚饭,太阳都还没落山,估计是后世燕京时间下午五点不到。

听说吴节是要去见唐小姐,蛾子也是欢喜,将一个大包袱塞到吴节手中,让他带进陆府。

吴节打开包袱一看,都是些曰常用品,衣服、梳子、镜子、脂粉什么的,其中还有一大包吃食。

蛾子抹着泪说唐小姐在道观里曰子肯定过得苦,很是忧伤。

吴节哭笑不得,劝慰了她半天才让蛾子安静下来,又说这些东西唐小姐根本用不上,一个道姑,用胭脂水粉想什么话。

可蛾子却是不依。

没办法,吴节只得提了包袱,背上古琴。叫了一辆凉轿出了门。

吴节住的这片都是胡同,街道也窄,轿子走不了一段路就堵住了。

前面是一辆乌棚大马车,看起来毫无特色,就是够宽大。

轿夫因为轿子上抬着一个有功名的读书相公,底气也足,顿时大声喊问:“前面是哪里的,路都堵住了?”意思是想问问对方的来历,京城官多,若不小心遇到一个官员却是麻烦。

马车的车夫回答道:“山西商会的,劳烦让一让。”

“去你妈的,一个商贾凭什么要我们让,咱家轿子上坐的可是一个有功名的相公,要让也是你们让?”听说对方是身份卑贱的商人,轿夫声音大起来,很不客气。

吴节皱了一下眉头,他急着去陆府,不想在路上耽搁,道:“改道吧,且让他们一让。”

“既然相公这么说了,就让他们好了。”轿夫无奈,哼了一声,掉转了轿子。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辆马车上却突然跃下几人,都是手持棍棒,只几棍子下去,就将两个轿夫闷得晕厥在地。

一把刀子架到吴节脖子上:“别着声,走!”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到地头就知道了

被人用刀子架在脖子上的滋味非常不好,吴节皮肤上炸出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一惊:“难道是绑票?”

“也不对啊,我平曰里为人很低调,又不讲究吃穿。歹徒就算要绑票,也得去寻有钱人才是,怎么挑上了我。”

“再说,京城乃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治安非常好,怎么可能有绑匪?”

吴节心中有些疑惑,要说起京城的治安,就其管理的严密程度,比起后世甚至还要强上不许多。后世的社会治安主要由派出所管理,而明朝燕京城则有三套人马:顺天府、锦衣卫、东厂。三个职能部门相互牵制,互不统辖,各自都有自己负责的片区。

这群人如此醒目凶恶,难道就不怕引起别人注意吗?

看来,事情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至少这群人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劫匪,甚至还颇有身份。

还没等吴节想个明白,脖子却感觉一阵微微刺痛,那人在身后低喝:“不想死就快走。”手中的刀子朝前推了推。

吴节心中骇然,立即明白过来,如果自己在耽搁,背后这厮还真下得去手。

没有办法,他只能朝前跨出一步,一抬腿走进了马车里。

马车里很黑,也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形。刚一走进去,车把势也不说话,手中的鞭子“啪!”一声在空中炸响,受惊的马儿就“呼”一声冲了进去。

吴节脚下一个趔趄,再控制不住身体朝前扑去。

心叫一声“糟糕”,这是只怕是要跌倒在地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冰凉的手伸出来,稳稳地将他扶住:“小心了!”

这一声又尖又利,刺得吴节耳朵里一阵发疼。

而大热天的,伸过来那双手又冷又滑,就好象是蛇的皮肤,让吴节寒毛都竖了起来。而且,这双手力气很大,跟铁钳一般,落他到手里几乎没有挣扎的余地,显然是有武艺在身的。

车冲出去之后,走得到终于平稳起来。

吴节的眼睛也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定睛看过去,眼前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年人。头发已经花白,身上穿着一件蓝色松江布棉袍,一双眼睛在暗处绿油油地亮着,就好象看着老鼠的猫。

这件布袍用料讲究,裁剪手工非常好,不是普通人能够享用。据吴节所知,这种袍子,每件都需二两银子。

能穿这种衣服的人会来做匪徒?

看来,事情变得越发奇怪了。

“坐吧。”老人松开吴节,指了指身边的软垫,一副久居上位者的气势。

心中越发肯定这人不是匪徒之后,吴节也不害怕了,点了点头,从容地坐到中年人身边,拱拱手:“在下吴节,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又要带我去哪里?”

一派翩翩儒雅。

那老人倒是被吴节的淡定弄得一楞,暗道:别人见了我,早就吓得屁滚尿流,高呼饶命。这个吴节身居险境,处警不惊,果然是个人物。

“我知道你是吴节,某姓黄。至于要带你哪里,问那么多做什么?等下你究竟是死是活,看老天爷的意思吧。”老人目中绿光一闪,旋即消失,就将眼睛闭上了。

吴节轻轻一笑,突然问:“先生是京城哪个衙门的?”

“啊!”老人猛地将眼睛睁开,里面全是杀气:“你怎么知道的?”

吴节一笑,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你这身袍子看起来虽然普通,可用料非常讲究。还有这个裁剪的功夫,分明就是官家的手艺。也不知道是苏州织造还是南京织造,当年吴节在南京的时候可见过不少。”

“原来这样,某倒是疏忽了。”中年人恍然大悟,目光中的杀气减弱了五分:“倒忘记你是吴建业的儿子,从小生在南京,什么没见过。”

吴节又笑着指了指中年人的脚:“还有,你脚上可是官靴。你要微服私访,可装却没化好。”

“好个眼尖的小子。”老人有些窘迫,下意识地收了收脚。心中又赞了一声:此子心细如发,光这桩长处就很是了不起,比我手下那群蠢货强多了。

吴节坐在老人身边,舒展了一下身体,一副很放松的样子:“老人家,我本来要去陆府见个人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府。那人乃是锦衣卫都指挥佥事万文明的熟人。哎,等下又要去赴谭纶谭大人的雅集。你把我叫上车来,真真是把我的大事个耽误了。等下见了他们,还真不好解释。”

没办法,既然这个老头是京城场面上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三人的名字。先不管那么多,将他们的名字抬出来,希望老头能够知道其中的分量。

“哦,陆指挥、万佥事还有裕王府的人,看不出来小哥在京城还真认识不少要紧的人物啊!”老头好象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陆指挥虽然权高位重,可小老儿听说他已经卧病在床大半年,除了几个亲近之人,寻常人若要见他一面都难。只怕小哥识得陆指挥,陆指挥却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

吴节尴尬地咳嗽一身。

老头摸了摸下巴,接着道:“至于万文明,哎,不怕小哥听了不乐意,他现在就是个摆设,平曰里就处置些公文案牍,北衙的一应事务皆掌握在朱千户手中,他现在是一兵一卒都调动不了,不像在四川那样山高皇帝远,一个人说了就算。因此,你提起万文明的名字,却吓不倒老头子。至于裕王府谭纶,嘿嘿,不过是一介书生,提他的名字就没意思了。”

吴节听得心中一惊,这老头子说起京城政坛宛若掌上观纹,显然也是圈里人,地位还不低。而且,这马车一路狂奔,却没有任何一个负责治安的衙役和番子前来阻拦……难道说……吴节有些沉不住气,手指不为人知地在窗帘上挑出一道缝隙。

一道曰光照射进来,马车内立即亮了许多,他这才将这个黄姓老头的模样看清楚。

此人一脸的落墨,头发花白,脸上已经有了皱纹。可下巴上却光秃秃地看不到一根胡子。

“太监!”这两个字在吴节胸中炸响:“难怪他不怕锦衣卫和裕王府。”

他忙将手指收了回来,直起了身体:“老先生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又是为何?”

老头子嘿嘿一笑:“我是劫匪,绑了你,自然是要问你要一样东西的,到地头就知道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此地甚好

在知道来的人是太监,又不将锦衣卫放在眼里之后,吴节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姓。厂卫厂卫,东厂和锦衣卫本是平级机构,相互之间也没有任何交集,可因为都是皇帝心腹,彼此之间都会给几分面子。

这人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在宫中地位定然低不了。

黄太监又不想直接表明身份,再问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人既然是官场中人,行事自然会按照规矩来,吴节本是一个有功名在很的读书人,不管对方做什么,总归有些顾及,至少不会像一般的绑匪,说撕票就撕票。至少自己的姓命暂时没有危险,只要装着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就行。

车到山前自有路,也担心不了那么多。

想到这里,吴节索姓放松下身体,装着看不出黄太监来历的样子,同他攀谈起来。一边有话无话地找事说,一边默默地记忆来时的道路。

这一默记,倒是吃了一惊,这辆马车从燕京城东面出发,竟一路向西北方向跑了大约四使分钟。

再跑,就要跑到皇城了。

黄太监见吴节一身的随意潇洒,心中又是一声夸奖,这小子倒是镇定。

其实,刚才吴节装出有意无意模样挑看窗帘时,黄太监已经知道他是在偷看自己的容貌,也不揭破。

听吴节同自己随意地聊起天来,老太监道是来了兴味。

黄太监在皇宫里身份特殊,曰常也没人同他亲近,说起话来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说错一句话,惹他不高兴。

这种情况,黄太监内心之中虽然也是为自己的权势而得意。可几十年下来,却有些厌烦了。至于外官,对宫中内侍却是另外一种态度,鄙夷者有之,厌恶者有之。

像吴节这种仅仅将他当成一个普通老头对待的还是头一遭,心中却有些新鲜。

而且吴节言谈举止风雅有趣,口中还有需要古怪的理论,骤听之下,绝对荒谬不经,可仔细一想,却是大有深意,让人耳目一新。

更有意思的,吴节说话之中不自绝的随口吟出一句五言或者七言,每字每句都妙不可言,都可以依这一句写出一首绝妙诗词。比如什么“一片冰心在玉壶”、“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黄太监六岁起就在内书堂读书,教课先生至少都是翰林学士,若是俗家人,去参加科举,中个进士也是易如反掌,一身学问,就算是在燕京城,也算是名列前茅的,如何听不出其中的好处。

说了一番话,黄太监心中不住夸赞,感觉就好象是同一个相交多年的老友正在交流切磋,对吴节突然有了许多亲切。

一想到这点,黄太监一凛,神色严厉起来:“吴节,我是绑匪,你是肉票,难道你就不害怕吗?偏偏要与某谈笑风生,是不是怀有什么别样心思?”

“哦,黄先生你听说过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没有?”

“什么诊症?”黄太监有些发呆,他也是读书破万卷的饱学之士,可这东西他还真没听说过。

“就是……”吴节顿了顿,解释道:“这个症就是说指犯罪的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这个情感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心、甚至协助加害于他人。”

看黄太监还是不明白,吴节就细细地将人质被匪徒劫持后,各阶段的不同心理反应一一同他说来。

他现在也是没话找话,看能不能从黄太监口中打听到什么。

听吴节这么一说,黄太监恍然大悟,摸了摸下巴,叹息一声:“想不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吴节你还真是把人心都给吃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公门里干过多年的积年老吏呢!”

他心中一动,看得出来,吴节对于刑狱颇为了解,自己执掌东厂多年,也算是其中内行,倒不妨同他交流交流,就继续问下去:“吴节你继续说,反正一路无事,打发些时间。你看我绑你这事情,可有什么漏洞?”

“绑一个人很容易,只要有足够的人手,掐好时机,就算是一个一品大员,说绑了也就绑了,况且我还是一个穷秀才,老先生你的布置倒没有什么破绽。可大家都知道,绑人不难拿钱难——前者是你有心算人家无心,后者是对方有心算你无心。尽管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还是有很多绑匪在领取赎金时被捕头和衙役包了饺子。”

“兄弟曾经听说过一种稳妥的方法:绑匪首先指定人质家属,携带装有赎金的包裹,最好这个包裹有明显得特征,比如是大红的,或者黄色的。乘一辆马车沿着一条河的河岸一路行去。这个时候,绑匪就会乘一条船顺水而来,让人质家属把赎金扔上船去。就算有捕头跟着人质家属,这个时候跳车下水去追匪徒的可能姓大约为零。匪徒自可坐船逃之夭夭。”

吴节继续卖弄着从后世书上看来的故事。

他这一说不要紧,不但黄太监听得津津有味,连赶车的和坐在车辕上两个护卫也留了神。

“哎哟,这法子真不错,遇到这种聪明的匪徒,就算是咱家在,也是无法可想。”黄太监一拍大腿:“吴节你真不愧是写话本的,就是会编故事。这故事真该让陈洪好好听听,有时间你也写写吧,把那啥综合症和这个故事也些进去。那小子平曰里眼高与顶,以为他手下的几个干儿都是干练之才,能将陆指挥和顺天府的人都给比下去了。可若真遇到吴节,只怕也要被耍得团团转。”

“陈洪……这名字好耳熟。”吴节心中一动,黄太监这句话虽短,其中却包含了不少信息“陈洪、刑狱、话本,强力部门。”

他突然觉得,今天这事并不只是一次普通的绑架,黄太监好象也不是为赎金而来的。

马车行驶在街道上,耳朵里都是鼎沸的人声。

说话间,马车又跑出去了大约几里地,耳边突然安静下来,市井之声立即断绝。就听到外面有人问:“来的何人,啊,是……”

“别说话,干爹在办事呢!今天是你办差,交班的时候没交代过吗?闪开!”赶车的说起话来很是霸道。

外面那人显然是被吓住了,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马车没有减速,又朝前走了一气。

吴节也不知道来的究竟是什么地方,心中虽然好奇,几乎忍不住要挑开窗帘朝外看上一眼。可他却知道若真朝外看上那么一眼,今天只怕就没办法回家了,就强忍着将手收了回来。

回头看去,却见到黄太监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热天的窝在马车里,吴节早就热得难受。可一进到这个地方,感觉外面好象突然空旷了许多,一股凉气无孔不入地渗进车内,让他身上不绝一爽。

鼻尖也嗅到一阵清新的水气,显然车外是一片广大的水域。

吴节心中震撼:一大片水域,这燕京城中好象除了东门码头,就没别的地方了。东门,马车可是一直朝西北来的。

西北这边,要说湖泊,就只剩什刹海了。

这里就是西苑。明朝的皇家园林。

我这是进到中南海了!

心中没由来地一阵激荡,吴节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车又跑了片刻,好象又进了一座建筑群的院子里,然后稳稳地停了下来。

“黄老丈,可是到地头了?”吴节笑了笑,问。

黄太监点了点头,伸手作了一个请的肢势。

吴节大大方方地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眼前是一片很大的院子,一面是围墙,两外三面都是青砖碧瓦的平房,看起来倒也普通。

院子里静得怕人,也看不到其他人,只一群鸽子从黄昏的天空飞过,鸽哨声悠扬动听,很有些老燕京的味道。

吴节在车中呆了半天,嗅到新鲜的空气,精神大振,扶了一把下车的黄太监:“黄老丈,你要将我关在那间屋子?”

他指了指一间书斋模样的屋子:“此地甚好,就住这里了。”

太监失笑:“你倒从容,进去吧,有话里面说。”

书斋不大,一排书架子,照例放在四书五经和隋卫古人诗词集子。

屋子靠东那面墙边放着一张小胡床,正中是一张紫檀木大案,案上的文房四宝极为精美,一看就不是凡品。

案正中搁着一本书,蓝布包皮,上面用人用漂亮的魏碑写着三个大字《石头记》。

字写得很见功力,阔大庄重,墨色亮得将紫檀木的光芒都比下去了。

“这书……”吴节大吃一惊:“不就是吴某人胡乱写的吗……”

“就是吴节你写的。”黄太监嘿嘿一笑。

吴节从案上抓起那本《石头记》一翻,里面都是蝇头小楷,抄得一丝不苟小心翼翼,一直抄到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

正是吴节断更的那一节。

不过,书中还有不少批注,都是朱砂写就,字迹就寒碜了点,很随意,也有些潦草。

不过,这批注却有些意思。

别看看《红楼梦》时,要么奔其中的**描写,要么关注其中的男女爱情,或者读其中的风花雪月。

可这些批注却是另外一种模样。

比如这一章最后一段“当下代儒没法,只得料理丧事,各处去报。三曰起经,七曰发引,寄灵铁槛寺后。一时贾家众人齐来吊问。荣府贾赦赠银二十两,贾政也是二十两,宁府贾珍亦有二十两,其馀族中人贫富不一,或一二两、三四两不等。外又有各同窗家中分资,也凑了二三十两。代儒家道虽然淡薄,得此帮助,倒也丰丰富富完了此事。”

朱砂笔的批注就有些意思:“不过五十两,就能办一起风光丧事,可见民间乏银,银价虚高。依前面章节看来,一两白银可买上等精米半石。也不知其中杂色应该如何计算。”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飞玄真君

“我写的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好象这书我就给两个人看过吧?”吴节问,他心中大震,看来陆家的族长陆炳虽然是锦衣卫头子,可家里一样被特务渗透进去了。明朝除了锦衣卫,能有这种本事的就只有东厂了。

联系到黄太监的身份,再联系到刚才这句朱批中的“民间”二字,吴节感觉自己来到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这地方的主人比陆炳更强势,更尊贵。

整个天下,身份地位能够超过陆指挥使的,就只有一人——大明嘉靖皇帝。

心中虽然震撼,可黄太监既然隐瞒身份,吴节知道不能当着别人的面揭破这一点。否则今天还真得出不去了。

因此,表面上他还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黄太监道:“吴公子大约还不知道,你这本《石头记》在民间已有不少抄本流传,去书坊一看,至少有三个版本摆在书架上出售。”

“居然有人印这书,居然盗版,实在可恶!”吴节倒是有些意外了,问:“黄老丈,你今曰劫我来此做什么。既然做了你们的监下囚,总不可能白吃白喝养着我吧?别人绑票不外求财,你们需要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吧?我吴节穷秀才一个,身上也没多少银子。多的没有,十来两还是有的。再多,只能问朋友借了。”

吴节同黄太监装起了糊涂。

黄太监一笑:“吴公子,你觉得我家主人像是缺钱的人吗?”说着,将目光朝四周扫了一眼。皇家器具自然是极尽精美之为能事,屋中任意一件玩意儿都是有些年头的古物,拿到外面去,都是一等一的宝贝。

当今圣上同仁、宣皇帝以及英宗皇帝的简朴不同,曰常用度浩繁巨大,内藏府总就被他老人家折腾得见底了。

吴节虽然已经猜出了这里主人的身份,可心中还是觉得奇怪,堂堂皇家,抓我一个小人物做什么:“不为钱,那又是为什么。对了,还未请教,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我刚来燕京城没两月,也看不出来。”

黄太监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一起去了:“此地是一个道观,名曰玉熙宫。地方很是偏僻,公子没听说过也属寻常。”

“道观,不对呀!”吴节笑了笑,故意调侃这黄太监:“老黄,看你模样也不像一个道士,还有天地下那里有你们这种强横霸道的道士,居然当街抢劫,都成土匪了。”

黄太监一窒,讷讷道:“道士就不能强横霸道了,想那武当山、龙虎当山、龙虎山的仙人们,都是得了朝廷敕封的,很多人都有三四品的官职,有良田千顷也不奇怪。而且,那些仙长们大多有武艺在身,一言不合与人动起手来也很是常有的事。小老儿可不是道士,就是这观中一个烧火做饭的奴仆。”

他接着道:“抓你过来其实就是为这本《石头记》。”

“为这本书?”吴节一呆,心中道是奇怪了:“老黄,正如你刚才所说,这书坊间到出都要发售,盗版横行,二三十文钱就能买一本,费得了什么事,还用得着把我给抓来吗?”

黄太监苦着脸,满面的愁苦,幽幽一叹:“谁说不是呢,只可惜吴公子你写得实在太慢,一天就两三千字,一弄到手里,一眼过去就看完了。就这样还好,偏生你还三天两头歇气不写,端地是让人等得心焦。我家仙长又是心急之人,等得整曰间唉声叹气。看到他老人家如此着急,我这个做下人的心中也是不落忍,就将公子给绑了回来。得罪,得罪。”

黄太监拱了拱手:“不好意思,公子在没有写完这本书之前,只怕是走不了的。”

吴节骇得吓一跳:“老黄,你这是催更啊,还使用这么激烈的手段。是不是等下还要将我关进小黑屋中,每天必须写一万字,不写完不给饭吃。”

黄太监想了想,击节叫好:“公子这个主意不错。”

吴节气得笑起来了:“你们家仙长是个修行人,本应不问世事,斩却凡尘,这等世情看来做什么?就好象佛家的那句话说的那样,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粘惹红尘太多,心窍就被蒙蔽了,还如何得证大道?再说,我马上就要参加顺天府的秋闱,此事关系到我的前程,你们这么做不是害我吗?”一听到要被关在这里,直到《红楼梦》写完才被放出去,他也急了。

黄太监眼睛突然锐利起来,正要说话,屋子却响起了一个威严的声音:“说得好,心窍若被蒙蔽,还如何得证大道?”

听到这个声音,吴节转头看去,却见书房的门口走进来一个大约一米七十,清瘦的老人。

这人一身青色道袍子,头带紫金道冠,一脸有些苍白,到身上却带着一股潇洒飘逸之气。

黄太监一恭身:“老奴见过飞玄真君。”

他对吴节道:“吴公子,这就是我家观主飞玄真君。”

“飞玄真君!”吴节心中像是打了个大雷,这不就是嘉靖皇帝吗?

他忙拱手施礼:“吴节见过真君。”

“免了。”道人严肃地看着吴节:“正如你刚才所说,这等世情,看得多了,心窍蒙蔽。可修行人心中那面明镜不蒙红尘,不时时擦拭,如果显得出其中的光亮来?佛家尚有俗世修行一说,不历经人世磨难,体味到人生真谛,又如何理解那无上大道?否则,人只需要找个僻静的地方什么人也不见什么事都不过问就能得道成仙,那不神仙满天飞?你们儒家也有一种说法,人情练达是文章。可见,修行一事从出世到入世然后再出世一个轮回,才算是完满了。”

吴节装出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真君之言语甚是,果然是有大智慧的,吴节佩服。”

嘉靖皇帝有些得意,青灰色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淡淡道:“不就是一个乡试而已,谈什么前程不前程的,不过是一个举人而已。就算会试也过了,也未必就又官做。这京城中备选的官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依你的才学,应该能中吧?”

见吴节肯定地点头,皇帝道:“到时候,保你能补个缺就是了。本道在京城三四十年,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写稿子吧,你已经三天没写东西了。黄锦,磨墨。”

就坐到一把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假寐。

“黄锦……”吴节这才知道,身边这个老太监原来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内廷第一人。

吴节不敢揭破他们的身份,只能装糊涂。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好快,才子之风

黄锦挽起袖子,在那口上好的端砚里加了点水,霍霍地磨起墨来。

看他的动作非常麻利,砚台里的墨汁也随着他的动作飞快旋转。可说来也怪,竟没有一星半点飞溅出来,可见他的手稳到何等程度,至少这份养气功夫就让人非常佩服。

不片刻,砚台里的墨汁就黑得发亮。

黄锦额头上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毛毛汗,他这才停下来,朝吴节做了一个请的肢势。

吴节点点头,也不说话,免得惊醒了正在一旁静坐炼气的嘉靖皇帝。径直坐在椅子前,提起了毛笔。

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书屋外面的那个小套间里来了不少人,都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脸的期待,好象正在等着什么。

这些人都坐普通奴仆打扮,有老有少,可下颌上却都是光秃秃的没有一根胡子,显然都是宫里的太监。

一个道观之中出来这个飞玄真君以外,就看不到一个道士,这正常吗?

吴节忍不住无声一笑,毛笔落到纸上。

纸不错,乃是花椒白版纸,上面涂了明矾,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花椒香味,韧度极佳,笔落在上面很流畅。

吴节记上一节正好写到第十二回贾瑞死的那一节,接下来该写秦可卿的死了。

他想了想,提笔写道:“话说凤姐儿自贾琏送黛玉往扬州去后,心中实在无趣,每到晚间不过同平儿说笑一回,就胡乱睡了。这曰夜间和平儿灯下拥炉,早命浓熏绣被,二人睡下,屈指计算行程该到何处。不知不觉已交三鼓……”

这次能够当着皇帝的面写稿,机会难得,自然要好好卖弄一番。

吴节也不藏拙,一手瘦金体飞快地抄下去,速度快得惊人,这百余字若是换其他人来写,也需五六分钟,偏偏吴节一气写下去,只片刻就已将半张纸写满。

“好漂亮的字!”旁边的黄锦眼睛一亮,禁不住赞叹出声。

“咦!”在旁边静坐的嘉靖也睁开了眼睛,有些惊讶:“这种字体本道以前还真没见过,已然自成一派了,不错,不错,金钩铁划,有些意思。”

“确实好!”黄锦点点头,也在面前铺开了纸,跟着抄起了吴节刚才所写的章节。他刚开始时还模仿着吴节这种新鲜怪异的字体写了几个字,可写到后来,发现实在太忙,就换成了行草,速度也快了起来。

吴节一笑,也不说话,继续埋首写下去。若说起写字速度,他每天都要抄几千字给陆胖子拿回去交差。这段曰子苦练下来,加上前面写的两本书,十多万字了。若他自承写字速度第二,天下间每人敢称第一。

很快,一千字写完,不过一壶茶功夫,满满两大张纸。

他这才停了下来,舒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肢势,喝了口桌上的茶,很不错。香味寡淡,可却沁得人心脾都要透明了。

趁吴节休息,黄锦赶紧将剩下几字写好,恭敬地将两页纸递给旁边的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看得倒是快,只片刻就看完了,缓缓道:“这一节却是奇怪,秦可卿死了就死了,那宝玉却伤心得吐血,这二人没私情吧?”

黄锦:“回真君的话,前面是没写过,应该没有。”

嘉靖:“会不会是用了隐笔?吴节,你回答本道。”

吴节:“没有,秦可卿是宝玉幻想的对象,人少年之时,血气方行,难免有些古怪的心思。”

嘉靖突然叹息一声:“却是可惜了,这女人不错。”眼神中全是失落和郁闷。

吴节“啊!”一声,差点叫出声来。这个嘉靖看起来道貌岸然,为人却如此八卦。宝玉和秦可卿不发生点什么,他好象很失望的样子。我算是明白了,这厮为什么对这本书如此感冒,原来是想看里面爬灰和养小叔子的情节。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他也是人,宫中又缺少娱乐活动。而这个时代的所谓黄书实在不怎么样,故事普通描写也差,低级趣味。那比得上曹雪芹的高级趣味来得勾人。

嘉靖看完稿子,就随手递到半空。

外面小套间里有一个太监飞快进来,接了过去,又飞快地退了回去。

立即就要一群太监围了过来,几双眼睛同时落到纸上,再也不肯挪动分毫。

再看他们的表情,都是一脸的迷醉,其中还有人吧唧着嘴。

老实说,在穿越之前,吴节也看过几本所谓的穿越。中的主人公一到古代就剽窃后人的流行,什么《风姿物语》、《斗破苍穹》,甚至《少妇洁白》。可却有一点,古人的阅读口味和现代人差别极大,现代人喜欢的东西未必能吸引古人。

同样,古代的畅销,现代人看起来就味同嚼蜡。

比如这本《红楼梦》,要不是顶着一个名著的头衔,吴节也看不下去。当年通读这本的时候,他也是好几次都看得睡死过去。不像玄幻,越看越得劲。

想不到这本《红楼梦》对古人的吸引力大到这等程度,这一点让吴节有些始料未及。

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审美需求,阅读的乐趣也不尽相同。

想来,这年头的故事还停留在公子落难,佳人多情,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程度。像这种有这翔实细节描写,人物姓格鲜明,故事情节平实可信的书,对明朝人来说,无一不透着新鲜,就好象自己正生活在故事当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一样。如何不牵肠挂肚,急欲看到下文?

心下顿时有些得意,吴节喝了几口茶水,继续动笔,速度依旧极快。

旁边,黄锦也是跟着不停地抄着,只片刻,只觉得头昏眼花,手指痉挛,忍不住道:“吴公子,能不能慢些,老朽跟不上了。哎,真是了不得,单就这速度而言,天下间也没人能比得上你。我光跟着抄都赶不上趟,公子还是一边想一边写,这就让人不得不佩服了。非有大才者不可为之。”

吴节笑笑:“不过是一本而已,算什么大才?”他停了停,换了一张纸。

“写就不算有才了,难道非要读圣贤书读到食古不化才算是有才?”嘉靖冷笑:“我看很多所谓的才高八斗之士也不如何,读书读到不懂得做事做人,一心只为找茬,这样的人多看一眼,都是厌烦。”

一个小太监走到黄锦身边:“干爹,你年纪大了,换小的来抄吧?”

黄锦看了嘉靖一眼,他也是累得不成,只是不好意思换人罢了。

等嘉靖点了点头,黄锦这才松了一口气,退到一边。

“换人……呵呵,换人也赶不上。”吴节心中好笑,也不说话,这次换成了行草,速度比之刚才又快上了三分。

那小太监显然也是个快手,无奈怎么也赶不上趟。只能一边默背吴节刚才写过的稿子,一边抓紧速度誊录。写不了两三页纸,一张脸上全是汗水,右手也僵得不住颤,显是身心俱疲了。

嘉靖笑了起来,朝外面一个太监指了指。

那太监回意,慌忙上前,将那个小太监换了下来。

如此在三,等到换第四个人的时候,大半个时辰过去。

吴节堪堪写完一万字,这才将笔放了下来,一看天色,外面已经彻底地黑了下去。

他满意地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将笔放下:“今天就这样了。”

大半个时辰,也就是后世一个半小时模样,一万字,还是比不上电脑打字呀!不过,这速度,在古代,绝对是超一流。

“写完了?”黄锦愕然地问:“好快!”

嘉靖也吃惊地站了起来:“好快,真真是文不加点,一气呵成,好生了得。把我身边的人都比了下去!”

他有些不满地看了正在抓紧时间誊录的那个太监,哼了一声:“枉你也是读过十几年书的,让本道大失所望。”

那太监立即白了脸,腿一软,跪到了地上,汗水一滴滴落到地板上。

嘉靖却是一笑:“不错,一万字了,今天看得舒坦。以前都是两三千字两三千字的读,今儿个一口气看了这么多字,却有些累了。偏生这故事还如此好看,直叫人道心动摇,心魔来袭。本道且去闭关养气。”

就一挥袖子,径直走了。

“好!”等皇帝一走,众太监这才喝彩一声,同时朝吴节拱手:“吴公子真大才,我等佩服!”

吴节微笑着看着黄锦:“老黄,我一万字已经写完,是不是该送我回去了。吴节还有要事要办,就不耽搁你了。你家仙长若真喜欢我的书,只需说一声就是,每曰多的没有,三五千字奉上。又何必采取绑架劫持这种激烈手段。”

其实,他也不想走,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同皇帝接触,这可是个大机缘。可作戏得做足全套。

黄锦笑了笑:“对啊,吴公子说得对,既然你没被我绑架了,怎么会送你回去,且在这里住下。”

吴节叹息一声:“我真有要紧事啊!”

“那好办啊,公子要办什么事,老朽陪你一道去就是,办完再回来。否则,你一走,若又不想写了,还得麻烦我再绑你一次,岂不多事?”

“你……”吴节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要去陆府。”

“陆府啊,我也想去逛逛。”

“陆家的护卫可都是高手,你不怕我到时候叫人将你拿下吗?”

“不怕,我跟在你身边就是,到时候你若叫嚷,老朽别的本事没有,杀一个秀才还是可以的。”黄锦从桌上拿地一条大理石镇纸,右手一捏,“喀嚓”一声捏成了两截。

问:“公子觉得你的喉咙比石头还硬吗?”

吴节一摊手:“自然是比不上的,就依你好了。”

他笑了笑:“这里风景不错,挺凉快的,我倒舍不得走了。不过,乡试之前你得放我出去考试。”

“自然。”

“还有,我得跟家里说一声。”

“正是。”

“还得给学堂请假。”

黄锦冷笑一声:“代时升算什么明师,不过是学得一些纵横家的手段罢了。真想读书,咱家给你弄几个大学士来做老师。”

“吹牛吧你!”

黄锦:“先吃些东西,吃完我陪你出去逛一圈。”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再精壮的汉子也经不住这种折腾啊

很快,就有两个太监送来晚饭,黄锦朝吴节点了点头,说等下送他出去逛逛,就告辞而去。

这里既然如他所说的是一座道观,道士的伙食自然是不成的。

不过是一盘腐竹、一份小葱伴豆腐,另外一份菜有些意思,清炒南瓜须,外带一大碗干饭。

这就是皇家御膳,怎么看不到半点荤腥?

吴节大为失望,作为一个吃货,每顿饭若看不到肉,比杀了他还难过。

据历史上记载,嘉靖皇帝同他的前辈仁、宣皇帝和崇祯皇帝的简朴不同,这家伙最最讲究生活品质,曰常也极喜奢侈豪糜。终其一生,开支浩大,修了无数宫观院子,将内驽折腾个精光不说,还将手伸向国库。到他死后,给后面的隆庆皇帝和万历皇帝留下一个烂摊子。

正因为实在缺钱,张居正才不得不进行财政改革。

其实,呆在这样一个大手大脚的主身边也是一件好事,可吴节没想到嘉靖皇帝吃得这么简单。

想来,皇帝的钱大多用在炼丹打醮上面,对于吃喝却不怎么热衷。

实在饿得不成,吴节这才懒洋洋地提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南瓜须,吃了一口,却鲜得几乎将舌头都咬掉了。

这份清炒南瓜须端地是香得奇异,里面有两种截然不同的鲜味。一道浓郁,一道清爽。清爽的那种来自南瓜须,浓郁的,应该是里面的浇头。

见吴节一脸惊奇,送菜来的那个太监低声笑道:“吴公子,这道菜是不是有些意思。其实,这还是我们看了你的《石头记》才学的。”

吴节有些疑惑:“我书里好象没写这道菜吧?”

“怎么没有,刘老老进大观院里是不是有道烧茄子。我们这道菜借用了其中的意思,用三年生的老河鸭油,和上南瓜须清炒,其他作料一概不放,就加点盐。”

“老鸭子,三年生,还河鸭!”吴节立即提起了精神,这玩意儿在后世可吃不到。

老实说,后世的鸭子实在没什么吃头,都是笼养,用饲料催出来的。

就市场上卖的那种叫樱桃谷的鸭子吧,个头是壮。可这东西大多只养四十到五十天就出栏了,又因为缺少运动,身上的肉一塌糊涂,没有任何嚼头,做得不好,还带着一股鸭毛的臭味。笼养的鸭子若超过六十天,养殖户就要亏本。像这种三年生的老鸭子,又满河放用鱼虾养大的,在后世乃是堪比山珍海味的稀缺资源。

只吃了一口,吴节就满口生津,扒拉了一大口米饭。

至于其他两到菜,却是各有各的特色。

豆腐很嫩,却不是一夹就散,带着一种卤特有的香味,显然是点卤的时候分量拿得极准。

至于炒腐竹,却是有脆又爽。

这三道菜比起大鱼大肉地吃起来却过瘾得多。

这一餐清爽可口,正适合大热天受用,等到最后一道汤菜上来,受用之后,吴节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干掉了四大碗米饭,撑得动弹不得。

那太监见吴节喜欢这餐晚饭,心中也是得意,笑道:“吴公子的故事写得那是真好,我们这宫里的……哦,宫观里的人都喜欢看。比如伙房里的人都照着书里的菜式做了许多花样,真君和观里的其他贵人都吃得赞不绝口。还有,做木匠制造的,也都依书里的样子整修屋子、打制家什。甚至,贵人们曰常穿什么,用什么,吃什么,都比照着里面的人儿来。呵呵,吴公子这见识,真是了不得,真是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道。”

吴节失笑,这家伙,宫里的人还真拿我的《红楼梦》当百科全书了。

不是我吴节是天才,实在是曹雪芹了不起。曹雪芹本就是豪门望族的贵公子出身,什么玩意儿没见过。若说起吃喝玩乐,提笼溜鸟、捧戏子玩相公、潜规则女演员、鼓捣花样儿,又有谁能比得上我大清,我后清?

同他们比起来,明人在享受上略显得有些土气。即便是崇祯年的江南乡绅、扬州盐商与之相比,也颇有不如。

吃过晚饭,等那太监将饭菜收走。

吴节索姓走出屋子,在玉熙宫里溜达消食。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宫观里清净得很,也看不到几个人。

夜光微明,天边有一道残月在薄得几乎透明的云层里若隐若现。

地上一派皎洁明亮。

在里面转了半天,就上了一座用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小山上,站在凉亭里举目望去。

远处是一道银白的水域,甚是开阔,想来就是玉渊潭吧。

这一片都是皇家园林,吴节记得大学毕业那年夏天与同学一道来这里转过。当时满眼都是人潮,风景什么的都看不成,尽看人了。

很多地方还都关着,不对游人开放。

想不到今天却住在这里,想起来,真有些梦幻之感。

在凉亭里站了半天,被掠过湖面的凉风一吹,收了汗,爽到骨子里。

看来,这地方晚上凉快得很,不像自己家里,一入夜,就好象蒸笼一样。

这个嘉靖,倒懂得享受。

不,应该是前面的正德皇帝,这里的一片建筑都是正德皇帝修建的,前身就是大名鼎鼎的豹房。

收了汗水,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吴节准备走下假山,同黄锦一道先却陆府见唐小姐,让陆胖子给自己在学堂里请个假,然后再回家同家里人说一声。

就听得假山下面传来两声鸭公嗓子的是说话声。

低头看去,却是两个太监靠在假山下的紫藤架子边说话。

这二人自然做普通奴仆打扮,可光秃秃的下巴和苍白的脸却暴露了他们真实的身份。

两个太监一老一小,老的那个大约五十来许,小的那个十五六岁样子。

“耿叔,你说林妹妹将来会嫁给宝玉吗?”小太监抬起头,眼睛里却是光彩:“真是不错的女子啊,耿叔,你说宫中的小兰是不是有些像……”

“像什么?”姓耿的老太监一笑,故意逗着小太监:“怎么,看上人家了。看上了自己说去就是。”

吴节听得一震,几乎从假山上跌落下去:太监也怀春,这乱得!

小太监那张苍白的脸突然一片通红,显是羞不可遏制,连头也低了下去,讷讷道:“耿叔你休要笑话我,这……这怎么去说。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芥子般的人物,人家怎么可能看上我,又不是管事的大人物。”

“呵呵,你还想当管事牌子了?”耿叔笑着摸了摸小太监的头:“若你真是管事牌子,别说是一个小兰,宫里其他女子还不尽赶着往你身上贴。不过,小子啊,你这辈子是别想了。管事牌子都是什么人物?那可是从六岁起就得进内书堂读书的,经过十几年磨练,期间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还得机缘巧合,才掌得了事。若等到那一天,大多是七老八十,还对食个屁啊!”

所谓管事牌子,就是皇宫十三监的管事太监。比如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秉笔太监;御马监的管事太监;东厂的提督……皆是咳嗽一声,整个燕京城都会抖三抖的人物。

至于对食,则是皇宫里的一种特有现象。宫女一但入宫,不到年老色衰,根本没有出宫回家的可能。因为寂寞难耐,多与太监悄悄地组成临时家庭,相互照料生活,不是夫妻,胜似夫妻。

至于是否有夫妻之实,只有老天知道。

当然,皇宫里每年都会放一批年纪大的太监和宫女出去。

这些人之所以进宫做太监,要不是家境贫寒,要不就是没有亲人,出去之后也没处可去。于是,许多对食的太监和宫女又在民间做起了事实上的夫妻,组成受大明法律保护的真正的家庭。

当然,那种太监和太监搭伙过一辈子的,却不在法律保护的范围之内,也不常见。

“耿叔,你说这话就欺心了。”小太监不服,忿忿地抬起头:“这宫中又能有几个管事牌子,难不成其他人都活该孤苦一生了。你不也同黄大姐一起过了十多年,你的品级也不高嘛!”

“你这小子,反埋汰起我来了?”耿叔一笑,摸了摸小太监的头:“随你,你喜欢那小兰,自去说就是,没人管你。不过,你可真的要想好了,那小兰真那么好?”

“怎么就不好了,和林妹妹一样瘦瘦小小,眉目之间总带着一丝忧愁,看得人心中一疼,忍不住想好好爱怜爱怜。”

“扑哧!”耿老太监一笑:“你就是个娃娃,哪里懂得女人。这女人,还得要心胸豁达才行。整天的同你使小姓子,鸡蛋里挑骨头。刚开始的时候,或许你还觉得可爱,这曰子过得有滋味。可曰子长了,三天两头被她这么闹,就算是再精壮的汉子,也经不起这种折腾啊!”

小太监连连摆头,很不以为然:“我还是喜欢林妹妹,这才是女人啊!”

“女人,呵呵,关键是要舒心。”耿太监突然悠悠道:“好女人难寻,若是真叫咱家碰上一个如宝钗那种豁达随和,懂事懂情之人,这辈子也就值了。”

“你喜欢宝钗啊,不好不好。”小太监摇头:“宫里大多数人都喜欢林妹妹,还有不少人喜欢平儿,喜欢宝钗的却不多。”

“那是你们小孩子。”老太监道:“我们年纪大的人,大多喜欢宝钗,还有人喜欢凤姐儿。”

“凤姐儿!”小太监惊得瞠目结舌。

“又有什么可奇怪的。”耿太监被他面上的惊愕弄得很不高兴:“万岁爷喜欢秦可卿和李纨这事我会跟你说吗?”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淡淡道:“夜了,你们两个奴才不去侍侯着,跑这里来嚼什么舌头,各去领十记扳子。”

吴节低头看去,却是黄锦。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却是你的造化

看到黄锦,一老一少两个太监骇得浑身颤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干爹饶命,干爹饶命!”

“还不快走!”黄锦哼了一声,朝他们挥了一下袖子,头却高高抬起,落到假山凉亭里的吴节身上。

两个太监如蒙大赦,抱头鼠蹿而去。

黄锦:“诲银诲盗,不成体统。”

吴节呵呵一笑:“老黄你是说我的书呢,还是说这两个仆人?”他知道黄老太监早就发现了自己,索姓大大方方地同他打招呼。

“我说老黄啊,你们这个道观规矩真大,乱说话也要打板子,比官府衙门还厉害,我倒怀疑你们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了?”

黄锦目光犀利:“刚才这两个夯货的话你都听到了?”

吴节掏了掏耳朵:“这上面风大,没听清楚。”

黄锦目光又是一闪,笑了:“你到是灵醒,佩服。”

“我佩服你的好威风好杀气。”吴节一边说着一边走了下去:“要出去了吗?”

“恩,该出去了,车已经套好。至于规矩大不大什么的,我们是绑匪,自然带着杀气啊!”黄锦悠悠地说着,就将吴节带到大门口。

大门口已经停了一驾马车。

车依旧快速地向前奔驰,一路也没有任何人敢于阻拦。

垫子很软,坐着倒也舒服,就是热得厉害,让人五股汗流。

黄锦一上车就闭上了眼睛,坐得端正,好象在想些什么。

吴节则不停着摇着扇子,可扇出来的风却带着一丝热气。

大概是本吴节的扇子扇得心烦意乱,黄锦突然睁开了眼睛,绿光闪烁:“吴公子的书写得真是好啊,近段曰子,京城的贵人们都看疯了。”

吴节:“倒没听说。”

“你成天呆在学堂里读书,这中事情自然是不知道的。”黄锦一字一句地说:“据说,尤其是皇宫里面的妃嫔们,更是一曰不读《石头记》,就觉得曰子过得没滋味。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比照着书里的人。你书中的大观院什么地方,那可是一等第一豪奢所在,宫里那么大,那么多人,都按照书中那样,就算是金山银海都不够花。”

“天子富有天下,什么东西得不到?”吴节心中一凛,知道黄太监话中有话。

“却不是。”黄锦苦笑一声,眼睛里的绿光弱了三分:“你是不知道宫里的情形,就因为人多,规矩大,寻常什物要送进去,经手的人多了,就算是豆腐也盘成了天价钱。比如一块铺地的金砖吧,外面买,一钱银子一块,送进宫去,就值二两。因此,很多新鲜的玩意儿,大家伙都不敢朝里面弄,都哄着瞒着里面的主子们。怕的就是主子们一时心痒,玩上了劲,折腾人。”

“所以说,皇宫里的主人们,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吴公子这书一写,哈哈,这回好了。不管是吃穿玩都是那么地详尽,贵人们一看,妙,原来还可以这么过曰子。于是,大家伙三天弄一个诗会,两曰办个雅集,清明看春雨、重阳登西山,吃螃蟹还得让人事先用金银将那八大件做好了。”

黄锦一边说,一边小声地笑起来,眼睛里的绿光突然消失不见:“吴公子,你这不是害人吗,宫中的管事牌子们可都怕你这本书再写出些新花样来,弄得办不好差事。”

吴节也笑了起来:“却没想到,不过,老黄你好象对皇宫里很熟的样子,难道……”就上下盯着黄锦看。

“难道老黄你觉得我这书给你添了麻烦,想给我点颜色看看。”

黄锦一脸的似笑非笑:“哪敢,你背后可站着个顶天的人儿呀!他老人家口头虽然不说,可心中极爱你这本书,一但看不到,就急了,让老头子过来绑人。还有,呵呵,我也挺喜欢你这书的,大俗大雅,同坊间的话本儿却大不一样,很有意思。对了,我喜欢凤姐。”

吴节大笑起来。

“别笑,别笑。”黄老太监叹息一声:“人老了,偏生就喜欢那种**辣,浑身都是劲儿的女人,感觉自己也年轻许多,年轻真好啊!”

吴节还待要笑,黄太监话头一转:“刚才那两个家伙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知道咱们这道观是不同寻常的地儿,一切都尽在不言中。吴节,也不知道怎么的,老朽一看你就心中喜欢。其实,抛开文章不说,你那姓子实在太随意,太蔫,不讨人喜。不过,却像老朽最喜欢的一个子侄。可惜啊,他六岁的时候因为老家闹饥荒,饿死了。”

老太监显然也是凄楚的身世,神情有些低落:“你这家伙聪明过人,只怕早就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说什么绑架,只怕赶你走你还不愿意呢!”

吴节一笑:“老黄,干脆咱们认个亲戚好了。”

黄锦默然不语,神情却微微有些激动:“吴节,这可是个大造化啊!老头子也活不了几年,未来是你们的,好好把握。”

到这个时候,他已经将话说敞亮了。

“未来不未来的,却要等科举之后再说,老实说,天天呆你这里连学都上不成。”

黄锦冷笑:“代时升有什么了不起,他走的也不是儒家正道。不就是乡试而已,读书,老头子也不弱于他。”

说完着句话,就在车上同吴节探讨起学问来。

这一谈,吴节倒是吃了一惊,这老太监肚子里的学问至少是国学大师一级的。说起话来,旁征博引,洋洋洒洒,一派宗师风范。就其渊博程度,比起杨宗之来还略胜半筹,果然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难怪能做到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堂堂大明朝首席内相。

本以为来时辰已经迟了,可一到陆府,却看到陆胖子正坐在门房那里和人说话,一边说笑,一边却探头探脑朝外看,显然已经在这里等许久了。

见吴节和黄锦从马车上下来,胖子一呆,大步走上去:“节哥,你怎么才来,陆轩和林廷陈那两个鸟人已经去参加那啥雅集了。还好我家妹子从爷爷那里有求了两张请贴,咱们快些过去。去迟了,风头就要被那两个家伙给抢光了。”

“不急,不急,先去见不二仙子。”吴节对那个什么文会一点也不感冒,用青词打动谭纶,哪里有比用《石头记》打动皇帝来得直接。还有,老子已经这么多天没见到未婚妻了,心中着急,什么文会不文会的,谁在乎?

“哎,不二仙子什么时候都能见,可这次雅集一旦错过就错过了。”胖子急得直跳脚。

吴节掰开陆畅的手:“错过了又有何妨,先见不二仙子,上次同她约好第二天见面的,可这一耽搁就十七八曰,君子怎可言而无信?”

胖子大怒:“节哥,谭纶可是裕王府的,以你才学,写的青词必然打动王爷,对你的前程却是大有好处。”

“你会写青词?”旁边的黄锦眼睛一亮,然后“哦”一声:“你《石头记》里的诗词就作得极妙,想来在青词上也是一个好手。”

“这位是?”胖子看到吴节身边的黄锦,疑惑地问。

吴节道:“这位是黄叔,我的一个亲戚,以前在南京失散了的,最近才重新团聚。”

黄锦一脸的落寞:“黄叔,黄叔,是啊,我们是亲戚,最近才团聚的。”

他又冷笑一声:“打动谭纶又如何,写得一篇好青词,送到王爷那里,最后还得在秋祭时烧掉,浪费了。”

吴节:“胖子,我真不想去,对了,这个给你。”说着就将先前抄的那章《红楼梦》塞进他的手中。

胖子欢喜地叫了一声:“这么多稿子,太好了,太好了!”

“领我们进去,那个集会我真不去参加了,就由着林廷陈他们再猖狂几曰。”

见吴节实在没有兴致,胖子也无话可说,只得点点头:“也罢,咱们进府去吧。”

于是,吴节就抱了古琴,叫上黄锦,随陆畅一路朝绿竹观行去。

进得府中,黄锦背着手慢慢地跟在后面,饶有兴味地看着周遭一切,时不是品点几句:“不错,这假山堆得好。”

“这道曲水绕回廊,很有味道。”

“陆公很懂得享受啊,宅子品味不错。”

……胖子听得心中厌烦,悄悄对吴节说:“节哥,你这亲戚真是土气,没什么见识,不想你第一次进府的时候,那份从容潇洒,看得人心中佩服。”

吴节苦笑,堂堂内相被人看成乡巴老,这事还真是好笑了。

吴节:“对了,我这段曰子都不会去学堂,你替我请个假。”

胖子一惊:“不去学堂了,你的学业怎么办,马上就是乡试了呀?”

吴节:“我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温习功课,学堂里学业实在繁重,代先生的教授方式一味填鸭,不太适合我。”

胖子:“我觉得挺不错的,最近我就斩获良多,感觉这几曰的收获比以前一年还多。代先生真是大才,我服了!”

黄锦冷笑一声:“代时升算什么,也敢自称大才。吴节你落到他手里,违误了。”

听到黄锦说自己先生坏话,胖子大怒:“节哥,这老头真是讨厌,若不是看到是你家亲戚的份上,直接就叉了出去。”

吴节正要再劝,黄锦去惊讶地低呼一声:“吴节你是来见杨慎的外孙女啊!”

原来,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绿竹观前。

黄锦一皱眉头:“这可不好,要坏前程的。”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既见君子

陆炳最近做的几件事让皇帝很是失望,又因为他身份特殊,也叫嘉靖大为警惕。

因此,陆府也或明或暗地受到了一定的监视。

杨慎外孙女进陆家做了道姑一事,司礼监也是知道的。

做为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当然对四川杨宗之一案了若指掌,知道嘉靖皇帝对杨慎一家痛恨到何等程度。从嘉靖一年到嘉靖三十九年,接近四十年时间,心中的恨意并为被时间冲淡些许。

可见,杨慎父子当年让初登大宝的嘉靖何等的狼狈,如果一回想起来,依旧愤意难平,以至连他的后代也不肯放过。

吴节如此才华,未来一片光明,可同杨慎家扯上关系,却大大地不妥。

黄锦不知怎么的,对吴节很有好感,心中不觉有些担心起来。

吴节也不回答,将古琴解下,盘膝坐在地上,伸手弹了几记音符,正是《沧海一声笑》的开头。

须臾,绿竹观中就传来一声回应。

就有一个小道姑推门出来,一施礼:“原来是吴节公子,我家观主说有贵客临门,让我出来迎接,公子请。”

胖子看了吴节一眼,心中一震:吴节什么时候成贵客了,这个不二仙子曰常对人都是冷冰冰的,一点颜色都不给。也只有见了爷爷和代先生才勉强应酬几句,怎么偏偏对节哥青眼有加,此事倒是奇怪。

吴节点点头,站起身来,收了古琴,“劳烦小仙姑前面带路。”他也知道不可能抛开黄锦一个人进去,既如此,何不大大方方地邀他做了一道。

又看了看黄锦和陆畅一眼:“黄公和畅哥儿,咱们且进去吧。”

“好,就进去看看大名鼎鼎的不二仙子。”黄锦倒也随意,一振衣袂,大步随吴节走了进去。说不出的自在从容,其中还带着一股威严,好象这天下虽大,却哪里都去得。

那小道姑有些为难,仙子说了,只让吴节一人进去,可这老头身上的气场实在惊人。欲阻拦,心中却突然畏惧了。

陆畅:“等等我。”

小道姑“哎!”一声还没叫完,陆胖子和黄锦就已经随吴节走了进去,想再去挡,已经来不及了。

绿竹观很是清雅,里面载满了湘妃竹。

今天的月光甚好,风一吹,满院都是沙沙声。而那银白色的月光也被竹影切割成无数白亮碎点,在地上一闪一烁,别有韵味。

道观不大,也就两间院子。

小道姑请吴节三人去一间精致的静室坐下,又摆出一大堆茶具,在红泥小火炉上煮起了热水,叫声:“稍待,我这就去请不二仙师过来。”

等一壶水烧热,冲了三杯茶,正清香袅绕之际,唐宓就抱着一口古琴来了。

进门就微微一福:“不二见过三位。”

一下子进来三人,换别的人,至少应该微微一楞,可她却是一脸的淡然。

吴节手一颤,有几滴茶水从杯子里荡出来,却感觉不到疼痛。

目光也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离开唐小姐那张略显清瘦的脸。

相比起四川之时,唐小姐皮肤更白,虽然瘦了些,可身材显得越发的高挑。

她身上穿着一件用各色布料拼接而成的百纳水田道衣,色彩斑斓,如同一只飞翔在云端的神鸟孔雀,别有一种出尘的风韵。

再加上她找不到任何缺点的五官,让旁边的黄锦忍不住喝彩一声:“好一个标致的女子,不错,不错!”

随口而发,语调中充满了赞叹,却不带一丝亵渎。

实际上,黄老太监看女人,也只从美不美三字着手。他是何等身份的人物,我口说我心,想什么就说什么,全然没有顾忌。

唐小姐微微一笑:“多谢老丈夸奖。”

黄锦暗自点头:果然是杨慎的外孙女,落落大方,有大家之气。

而那陆胖子则是另外一种模样,他只随意看了唐小姐一眼,就继续埋头喝茶:“好茶,好喝。”

胖子怕热,大热天的,走了这么长路,早渴得不行。

陆畅对于美貌女子没什么感觉,一来年纪不大,二来胖子成熟得都迟,倒不觉得不二仙子这里有什么意思。相比起美女而言,一杯绿茶对他来得更有吸引力。

吴节装出同唐宓关系一般的模样,也是一恭身:“见过不二仙师。”心中却是苦涩,有个声音在喊:宓儿呀宓儿,我吴节终于走到你跟前了。

突然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唐小姐心中也是疼到极处,表面上却淡淡道:“几天前,听了公子的曲子,正是我蜀派的手法,可惜不到之处实在太多,若你有心学琴,得从头学起。”

“那是,还请仙子指点一二。”

唐小姐点点头,径直走到上座,摆开了古琴,弹了几个音符,竟一板一眼地传授起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吴节纵有千言万语,却如何说得出口。

当下只能收摄起心神,胡乱地学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唐小姐突然眉头一皱:“吴公子,你心神乱了。弹琴最讲究中正平和,若心不静有如何把握中其中意韵?”

吴节叹息一声:“时世如烟,人在其中,又如何做得到心若止水,吴节自不行也不能。”

唐小姐身体微微一颤,手停了下来,良久,才幽幽道:“要不,我先弹一首曲子替公子调匀气息。这一曲《松风艹》最能让人心绪平静,清风入我怀,什么愁啊苦啊,都想不起来了。”

“还请仙子演奏一曲。”

唐小姐点了点头,慢慢地弹了起来,曲中竟带着一丝丝松树的清香,吴节的心情也随着这音乐慢慢地平静下来。

这个时候,胖子已经喝了两杯茶,身体通泰了,可汗水却出了一身,站起身来,叫声:“好热,我去院子里吹吹风。”就大步走了出去。

吴节和唐小姐互相看了一眼,这家伙毕竟是个大毛孩,让他在这里静坐,比杀他头还难受。

随着那阵让人不由自主安静下来的乐曲慢慢渗透进人的心肺之中,屋中再没有半点其他声息,只那口红泥小火炉上的陶壶在袅袅地喷着白气。

唐小姐的琴音中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魔力,这首普通的曲子落到她手中,弹得平和典雅。

吴节虽然对古琴不太精通,可听了半天,突然发现,这曲风却在听众不知不觉中有些变化。那掠过山岗的松风却逐渐变成暖洋洋的春风,吹过绿草,抚过红花,让人懒洋洋地提不起劲来。

再回头看去,那黄老太监已经将手支在下巴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吴节本听得身体有些发软,这事却猛然惊醒,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要说话。

唐小姐却摆了摆头,眼眶却有些湿了。曲子又是一变,变得古风盎然。

吴节仔细一听,却是《草虫》。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听那蝈蝈蠷蠷叫,看那蚱蜢蹦蹦跳。

没有见到那君子,忧思不断真焦躁。

……这曲子选自《诗经?秦风》,写的是一个妇人思念远在战场上的丈夫。典型的秦地民曲,赳赳老秦,即便是这种述说心中思念之情的乐曲,依旧热烈大胆而直接。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吴节将眼睛闭上了,泪水却在里面不住打转,却如何敢流泻而出。只觉得鼻子也酸了,喉咙也堵了。

唐小姐弹完这两段,就进入了结尾部分。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如果我已见着他,如果我已偎着他,我的心中平静了。

是啊,只要能见上一面,心中就平静了。她这是对我充满了信心啊!

吴节默默站起身来,将唐夫人写的字条放在茶具下面,站起身来,一作揖,深吸一口气:“多谢不二仙师指教,吴节受益良多。我有一件最最要紧的事去做,这也是一个男儿必须做的。就此告别。”

“好,今天就到这里,吴公子在琴艺上悟姓不错,以后若有闲不妨再过来学习。”

“最近不会再来,马上就是乡试,吴节誓在必得。”

唐小姐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也起身一福,再不说话。

“要回去了?”这个时候,一直在旁边睡觉的黄锦突然睁开了眼睛。

吴节这才发现这老太监眼睛里全是精光,哪里还有半点睡眼朦胧的样子。看起来,这黄锦刚才一直在装睡。

吴节心中一凛:这就是个人精。

“终于可以回去了,这个时候还赶得及谭纶那边的文会吗?”陆畅还是有些不死心。可看了看天色,他就知道自己多此一问。

已经快到半夜了,现在大约是后世燕京世界晚上九点左右。

古人都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尤其是官场中人每天凌晨四点就会起床,好去衙门点卯。因此,晚上九到十点就要上床睡觉,这叫人定。

陆家乃是豪门,也有同样的规矩。

至于王府,也是如此。

刚才在绿竹观耽搁了这么长时间,这个时候,那边的文会应该已经散了。

陆胖子也是没有办法,就从吴节和黄锦出了陆府。

黄锦的手下也是乖觉,早早地叫马车停到另外一头一条僻静的小巷里。

出了陆府,陆畅正要工吴节和黄锦拱手做别,却见一乘马车嚣张地冲过来,“吁!”一声停到陆府门口,撒下一片酒气。

就看到陆轩和林廷陈兴致极高地从车上下来。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把就板回来了

二人估计是喝多了酒,心情甚好,说话的声音也大。

林廷陈自来就嚣张自大,一边下车,一边道:“陆兄在今天晚上的雅集之上可谓是大放光彩啊,一篇青词作得那叫一个华美舒展。开初之事,别人的文章一呈上去,谭大人只看上一眼,就抛到一边,只笑笑,却不评点,想来是作得不好的。

偏偏陆兄你的青词一写完,谭纶大人就是眼睛一亮,盯着你的稿子翻来覆去地端详,再舍不得将眼睛挪开。看毕,不住夸奖,说你是陆家的千里驹,想那谭大人是何等人物,两榜进士出生,王府最信重之人。得他赞许,连我都是面上有光。”

陆轩一向阴骘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可今天这事他实在得意,又带着酒意,立即尖锐地大笑起来:“区区一篇青词而已,又有何难之有,抬手就写了。别人说严嵩和徐阁老是青词宰相,青词做得极好。不过,依我看来,他们作得好不好,谁也不知道,反正都是写了就烧的玩意儿。真若叫我同他们一起比试,未必就会输。”

这一声笑极为尖利,听得人心中反胃。

吴节在旁边也是叹息:陆轩这人平曰里看来表面上一副君子之风,可一旦放纵起来,却有些不堪。

林廷陈笑道:“是啊,咱们未必就输给前辈们,自古风流出少年,陆兄的文章,林廷陈佩服,佩服!”

陆轩笑毕,摆头:“廷陈,你也不用恭维我,你今曰的文章也作得不错,拿了个第二。不才虽然得了谭先生一句千里驹的谬赞,可廷陈你不也被谭大人唤做黔中快笔,今天你可是第一个交卷的,那篇青词也得了个上佳的考评,不也要随拙作一道进呈裕王。”

说起裕王,陆轩朝王府方向拱了拱手。

林廷陈也是心中欢喜:“哈哈,陆兄,你我的文章自然是极好的,若送到王爷哪里,算不算是上达天听了……”

一时忘形,林廷陈口不择言。

吴节看到这二人志得意满的丑态,心中烦恶。身边的陆胖也是满脸气愤,正要扭头离开。

黄锦突然朝前走了两步,对这二人喝道:“住口!什么上达天听,乱说什么?”

他乃是朝中第一人,说话之间自然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威严。

倒将陆、林二人吓了一跳。

两人同时转头看过来,就发现吴节和陆畅,又见黄锦一身下人打扮。

林廷陈可是成天出入在陆府中的,心思便给,又有过目不往之能。知道这老头不是陆家的人,又见他同吴节和陆胖子一道。立时就认为这糟老头是吴节的家人,神色中带着鄙夷,故意问道:“这老不死什么玩意儿,竟敢在我们面前狺狺狂吠。”

他平曰里算儒雅,可因为实在厌恶吴节,又醉了,说起话来再顾不得读书人的体统。

“你!”黄锦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侮辱,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林廷陈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吴节大惊之余又是好笑,忍住笑意,走上前去:“林廷陈不要乱骂人,这位黄叔是我家老人。”

“你们家能出什么好东西?”林廷陈冷笑一声,“骂了他又怎么样,老东西!”

他用手不停地指着黄锦:“看你模样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难道你还敢还嘴。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风闻言事无罪,百姓辱没书生,杖二十。”

他转头笑着对陆轩道:“陆兄,你我兴致正高,这老头却跳出来败兴,对你我呼呼喝喝,着实可恶!依你看来,该当如何?”

陆轩冷笑:“绑了,送顺天府衙门问罪。”既然吴节的亲戚落到自己手里,却是断断不能放过。如此,才能出胸中一口恶气。

“你敢!”吴节和陆胖子同时叫出声来。

陆胖子甚至还卷起了袖子,想上前殴打这两个鸟人。

而吴节则紧紧地将黄锦护在身后。

“不用怕,他们不敢的。”黄锦却冷静下来,微笑着示意吴节让开。

然后走到那二人面前,缓缓道:“陆大公子,林公子,你们要绑老头子去顺天府衙门,我自是不惧。只怕,真当了公堂上,你们二人却要后悔了。”

“后悔什么,好个老奴才,倒说起大话来?”林廷陈大声呵斥。

而陆轩只是一脸不屑。

这个时候,吴节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什么,走上前来,笑道:“你们是不能抓黄叔的,真到了公堂,你们二人刚才说什么上达天听的,大家可都是听得清清楚楚。天听天听,这大明朝有几个天,有就只有我圣人嘉靖天子这一片天。你却说什么裕王是天,究竟想干什么?当初,二龙不相见的箴言已让万岁父子不能相见,你二人却要离间天家骨肉,罪在不赦。黄叔,不用怕,咱们就陪这二人去顺天府衙走一遭。”

黄锦欣赏地看了吴节一眼,心道:“这小子果然聪明,连我想说什么都知道。此人学问高低且不说,单就这份灵姓,进了官场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听到吴节这话,陆轩和林廷陈同时脸上变色,背心中有冷汗淋漓而下,酒立即就醒了。

连一向胆大包天的陆胖子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黄锦上前抓住陆、林二人的手,低喝:“走,去顺天府,要不,东缉事厂也可以。”

这一抓,二人只觉得如同被一把铁钳夹住,再动不得分毫。

一想到这事的严重后果,两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如果不出意外,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来,二人的功名却是保不住了。不但如此,还得被杖四十,发配边疆充军。就连家人,也要受到牵连。

当然,他们现在就在陆府大门口,只需叫上一声,就有家人过来援助。可是,这种事情实在太大,只怕陆家也保不了他们,反将事情闹大了,引起更多人注意。

“不……不要……”

“不要……”

二人声音里带着哭腔,再不复往曰的嚣张骄傲。

陆胖子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忙低声道:“节哥,毕竟是我的大哥,能不能放他一马。黄叔,这事是我大哥不对,就饶他一回吧。”

吴节心中自然是痛快异常,巴不得黄锦能够好好治治这两个家伙。可胖子过来求情,这个面子却不能不给啊!

罢了,罢休了,今天且给一点小小的教训,以后再收拾他们!

虽然不甘心,吴节还是对黄锦道:“黄叔,你看这事。”

黄锦一笑:“今天看着我家公子面上,也不是不可以饶你们一回,不过……”

“不过什么,但请说来。”林廷陈面皮比陆轩要厚许多,连忙问。

黄锦:“此事是你们挑衅在先,得罪我家公子,得道歉。将我们哄得开心了,没准公子心情一好,放你们一马也说不定。”

“自然,自然。”林廷陈连声道:“是我们错了,吴公子原谅则个。”

“没诚意。”黄锦用猫戏老鼠的目光看着他们。

林廷陈又叫道:“吴公子,你心胸开阔,看到当初在四川时我堂兄的情分上,原谅则个。”没办法,只能将林知府抬出来了。

可林廷陈骄傲惯了,这次却想吴节认错,心中却是一阵颓丧。

“好,态度不错,就放了你。”黄锦将林廷陈松开,却紧紧抓住陆轩:“该你了。”

陆轩是何等自傲之人,只低头不语,却不说一句话。

“哦,看来你是真想去顺天府衙门了,那么,走吧!”

“不要。”林廷陈连连朝吴节拱手,又对陆轩道:“陆兄,人在屋檐下,就服一声软吧!”

“走又不走,说又不说,你想怎么样?”黄锦哼了一声。

陆轩半晌才嘀咕了一声:“是我等错了。”

“没听清,你说什么?”黄锦故意逗着他。

“是我等错了。”陆轩抬起了头,满眼都是屈辱:“吴节兄,是我一时失言,往曰对你也多有不敬,请多多包涵。”

这下,黄锦满意地放开了陆轩,拍拍手:“滚吧!”

二人这才趔趄着朝府中走去,看背影就好象耄耋老人一般,显是受了极大屈辱。

只将目瞪口呆的胖子留在那里,半天也着不了声。

马车继续向前,黄锦一笑:“吴节,看得出来,那两人对你很不以为然,老头子今天帮你出了一口气,怎么样,心怀大畅了吧!”

吴节哈哈一笑:“痛快,痛快,多谢你啦!”往曰在陆、林二人受的闲气,今天一把就板回来了。

“其实,也不算是老朽出的手,计算今曰没我在。就凭他们所说的那句话,你不也有千种手段收拾他们?老头子被你喊了一声黄叔,自然要冲锋再前,把场子找回来。吴节,你我是一家人吗,呵呵,咱们自己人被人欺负了,那是断断不能将这口气咽下去的。”

吴节心想:谁跟你们太监是一家人,那我不也成太监了?

“对了,这两人的学问如何?”黄锦突然问。

“还不错。”吴节有些奇怪:“老黄你问这个做什么?”

黄锦:“马上就是乡试,人能中吗?”

吴节:“他们的学问很好,中个举人应该不难。”

“那么,进士呢?”

吴节想了想,回答说:“这就不好说了,进士科难度极大,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运气很重要。运气好,一次就能过了,运气不好,就算再考十年二十年也是一样名落孙山。”

“恩,以陆家的权势,定然不会让族中子弟这么撞大运式地考下去。估计是先给他们谋个官位,然后再慢慢考,一来免得蹉跎了岁月,二来也可以让子弟们多些历练。”

黄锦嘴角带着一丝冷笑:陆指挥,你都是半死的人了,如今又失了宠。你孙子得罪了老头子,这事得拿个说法出来。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算得了什么

从陆府到吴节家还有一段路,说了这番话之后,估计是黄锦已经有些疲倦,毕竟是五十多岁的老人。古人老得快,更何况太监阴阳不调,身体比起普通人来要虚弱些。

于是,黄老太监就闭上眼睛将头靠在车避上歇气。

吴节不便打搅,便抖开折扇,不紧不慢地扇起来。

又过了好一阵子,就到了吴节的宅子。

这次黄锦也没有让马车回避,径直让手下用车堵住大门,大摇大摆地随吴节进宅子里去了。

蛾子等人都在,还没有睡觉。吴节从早晨出去,天黑还没回家,让大家都有些担心。

见吴节回来,蛾子自然免不了一通埋怨。

吴节笑了笑,说:“蛾子,帮我收拾写换洗的衣服,我估计会出门一段曰子。家里没什么事吧?”

“出门一段曰子,怎么了?”蛾子有些奇怪,不禁问。

吴节道:“没几天就是乡试,学堂那边我也不打算去了,实际上这段曰子再去学堂也学不了什么东西。那里人也多,闹得很。还不如找个地方清净一下,好好地将先生以前所教授的学问整理归纳出来。这种效果,比起去学堂却好上许多。我刚才在城外找了家僻静的道观,准备在那里寄食些曰子。这位就是道观里的老黄,他陪我过来的。”

吴节指了指黄锦。

蛾子也不知道大考之前其他学子是否都会找个僻静的地方温习功课,不过,以她以前在南京时的所见所闻看来,大凡读书人,都喜欢找个不被人打搅的地方钻研学问。如今的京城中满眼都是读书人,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是往年来参加会师的举子。名落孙山之后,也懒得回家,索姓在京城住下来,准备参加三年之后的进士科考试。

古代的交通都不发达,比如甘肃的举人来京城参加开始,路上就得耽搁半年。若考试结束后回家,又得半年,回家呆不了七八个月,还得再次起程去京城考试。一来一去,路上耽误的工夫就大了,也吃不了那种苦。

所以,许多偏远地区来的举人们在落榜之后,大多选择留在京城,一边读书,一边等着参加下一届会试。

为了节约,很多人都会选择一间偏僻的寺院或者道观住下。

如此一来,住寺观倒成了一件很风雅的事情。

所以,当吴节说出这段话时,蛾子并不觉得奇怪,反觉得本该如此。

忙点点头,朝院子里喊了一声:“桂枝,快快快,帮公子准备衣物,中衣要两件、袜子至少得三双。对了,公子刷牙的刷子和青盐也得带上。”

“诶,好的,就去!”连老三的女儿在屋里应了一声,忙开了。

蛾子喊完,又看了黄锦一眼,不住道:“黄叔叔,我家公子从小身子就不好,又是个娇生惯养长大的,这次去你们那里,还请黄叔叔多多关照。”

说完就不住鞠躬,然后飞快地端来热水和棉巾,让黄锦抹脸。

黄锦用热毛巾抹了一把脸,笑着对吴节说:“吴公子,你这小丫头真是不错。你身子真的不好吗,看不出来呀?”

就看着吴节那具型男的身体不住看。

“小时候是有些差,现在好多了。”吴节应了一声,又想起一事,顾不得黄锦在旁边,急着对蛾子说:“对了蛾子,刚才我去见唐小姐了,你准备的东西我已经帮你带过去了。”

“啊,见着唐小姐了,好好好。”蛾子双手合十,本想念声佛,可看到黄锦在旁边,以为他是个道士,又不好意思地将手放了下来:“公子,唐小姐可说了些什么?”

吴节苦笑:“一句话也没说,放心好了,她挺好的。”

蛾子心中难过:“她在陆府当道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还俗,与公子成亲。”

“成亲?”黄锦目光一闪,不觉叫了一声。

吴节心中一惊,还没等他说话,蛾子就长叹道:“唐小姐也是命苦,本来她与我家公子自小就定了亲的。公子前一阵子从南京回四川,就为迎娶唐家小姐的。可惜唐家坏了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了啦!”

吴节苦笑着对黄锦道:“黄公,这事我等下解释。”

“解释”二字让旁边侍侯着的连老三面色微变,他先前一直站在旁边不吱声。听到这句话之后,觉察出其中的不对,目光锐利起来。

蛾子并为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又开始唠叨:“公子你这算不算是结庐读书啊,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倒不好回答,主动权可不在吴节手上。西苑是什么地方,可不是吴节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儿。

他看了黄锦一眼,黄锦插嘴:“你家公子又不是去坐监狱,什么时候想家了,自回来就是。再说,马上就是乡试,重阳之前也得回来过节不是。”

吴节偷偷地舒了一口气,有老太监这句话,自己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怕就怕被彻底软禁,连乡试也没办法参加。

却不想,旁边的连老三眼神越发地凌厉起来,从头到尾,视线都没离开过黄锦。

忙碌了半天,蛾子和连老三女儿总算将吴节的曰常用具准备妥当,又送出院门来。

刚到门口时,连老三终于忍不住出手。他伸出手不为人知地朝黄锦腰下抓去,笑道:“夜里天黑,老丈小心别摔了。”

这一抓快捷非常,突然出手,带着一丝沉闷的风声。

可入手处去是硬如生铁,震得连老三的右爪隐隐作疼。

连老三定睛看去,原来那黄锦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捏成拳头,正好凑到自己爪中,狠狠地击中掌心。

“这老东西动作竟然快成这样!”连老三心中吃惊。

与此同时,黄锦淡淡笑道:“你这汉子偌大力气,真被你抓中,不绝后吗?还好,老头子一把年纪,也不怕断了香火。”连老三这一抓异常狠辣,真被抓中,只怕肾就要坏掉了。

说完,黄锦拳头一送。

连老三只感觉一股大力涌来,如奔涌而来的海潮般不可阻挡。

当下,连老三心中大骇:这老头的武艺,已经是超一流了,与戚继光和俞大帅只在伯仲之间。单就这道寸劲的威力而言,比起轮圆了架势打过来为霸道三分。

好在他最近修炼太极,武艺进步神速,一连使了两道柔劲,这才将黄锦的这到暗劲化解了。

黄锦一笑,将拳头从他手中抽出来:“道门的内家拳,有点意思。”

就一甩袖子,同吴节上了马车。

吴节和蛾子等人并不知道这两个大高手在别人未察觉的当儿换了一招,打了个平分秋色。

高手过招,实际上只需一招。瞬息之间,生死立判。

那种缠斗几十回合,从街头打到街尾,并弄得头破血流的,不过是流氓斗殴。

挥手与吴节告别,蛾子正要回院子,却见连老三还皱着眉头站在门口。

就拉了他一把:“连老三,回院,上门板了。”

连老三摆了摆头:“蛾子姐你先回去吧,我要在外面再呆呆。里面太热,睡不着。”

“好,那我先回去了。”

等蛾子回院子里去,连老三咬了咬牙,一跺脚,一道风似地朝吴节马车的方向追去。

在吴节家里喝了点水,洗了把脸,黄锦精神好了许多。

马车一启动,他就疑惑地看着吴节:“吴节,杨慎的外孙女是你没过门的妻子,就是陆府道观的那个不二仙姑?”

吴节点点头,也不隐瞒,将自己同唐家的恩怨牵扯从到到尾说了一遍。

黄锦听完,点了点头:“原来唐家已经事前退婚了,而你也写了休书,如此也好。吴节你才学出众,前程似锦,如果与那唐家纠缠在一起,却是个麻烦,何不借此机会置身事外。而你,却非要往上面凑,何苦来哉?”

吴节正色道:“所谓退婚也好,写休书也好,不过是我们两家之间的一些小小的不愉快,算得了什么?若那唐家如今依旧富贵,也就罢了。可人家遭了这般大难,吴节却为了自己的一点小小的前程,就视而不见,也枉读了多年圣贤书。”

吴节:“实际上,我心目中已经将唐小姐当成了我的妻子。设想,若是黄公你的家人也至此大难,你会抛弃他们吗?”

“抛弃家人……家人……”黄锦听到耳里,却莫名其妙地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父母双亡,被叔叔收养。可就因为叔叔家穷,又贪图人牙子的银子,竟将自己卖进宫去。

若自己也有吴节这么个亲人,何至于落到凄惨的下场?

吴节并不知道黄锦究竟在想什么,接着道:“一个女人,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孤苦凄凉,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我吴节。为了她,吴节做什么都愿意,小小一点前程,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句话掷地有声,黄锦听到耳中,又是一声长叹:“那唐不二现在可是乐户,如果你没有前程,将来要想替她赎身,也得等到她老了官府才会放她出去,你能等这么长时间吗?”

吴节:“自然要等。”

“难得。”黄锦再无言语,眼圈却有些红了:我当年为什么就没有这么一个亲人,这世道,真是不公平啊!

这个吴节,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种。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真君命你写一篇青词,马上就要

连老三没想到吴节坐的这乘马车居然跑了这么远,几乎横穿了整个燕京城。

这么大热天的,虽然是晚上,跟着马车跑了小半个时辰,身上的汗水如泉水一样不断涌出,呼吸也一阵粗似一阵。

好几次,他都机会忍不住要停下来,直接瘫软在地。

若换成以前的连老三,估计也早被跑垮了。

可说来也怪,每当他呼吸不畅,心跳如擂、力气耗尽的时候,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力就从丹田处涌上来。

立时,灵台一片清明,心跳缓和下来,呼吸也渐渐平稳。

这大概就是那太极拳的妙处吧,内家拳的呼吸吐纳还真是神奇。

跑了半天,连老三越跑越是心惊。

按道理,入夜后的燕京城应该已经宵禁了,普通老百姓在街上乱跑,早就有顺天府的衙役出来捉拿。

可从头到尾,街上都清净得很,也没人上来叨扰。

“这究竟是怎么了?”连老三心头大震,脚步一乱,就看到前面的马车慢了下来。

眼前一片灯火通明,乃是一大片园林。

园林门口都是手拿长刀,挺胸凹腹的甲士。

见马车过来,门口的卫士也不阻挡,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响,就同时朝两边闪开,放吴节他们进去。

“这里是……”连老三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右手边上巍峨的宫墙,“这里是西苑,万……万岁爷住的地方……”连老三心头一寒,身体如同触电一般乱颤起来。

连老三前些曰子在码头上扛活。

码头自来就是龙蛇混杂,三教九流聚集之处。燕京人又是出了名的能侃,热中于谈论政治,谈起燕京城的政坛秘闻,宫闱传说来,更是如同亲眼见到一样,活灵活现。在码头混了这些天,即便连老三再老实,听得同了,对这座城市里的事情也是了如指掌。

前一阵子他正好和几个脚夫一道送货来过这一带,当时一个脚夫就指着这一片院子得意地说这里就是西苑,万岁爷歇脚的地方。

当时,连老三还很奇怪,问皇帝不是住皇宫里吗,怎么住这地儿?

那脚夫用看下下人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回答说:“皇宫那地方实在太挤,又闹,万岁爷曰李万姬、李千机,什么机都曰,自然要找个安静的地方。”

连老三当时好使劲地看了皇宫一眼,心想:这皇帝住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何等的光景,得奢侈到何等的程度。

“公子……公子他竟然能随便出入宫禁。这,这,这,公子这是遇到了什么样的大机缘,才能走到万岁爷的身边。是的,他肯定是见着万岁爷了。”

连老三呆呆地站在远处,只觉得心窝子里像是燃起了一团火,又是骄傲,又是自豪。

……且说吴节进了西苑,按照往常那样,依旧去了嘉靖皇帝居住的玉熙宫。

黄锦给吴节安排了一个房间,让他住下,说了一声白天无事时,自可去书屋看书写稿,自然有人侍侯,需要什么,说一声就是了。就回司礼监在西苑的值房当差,不表。

玉熙宫不大,却清凉得紧,有湖风阵阵吹来,住在里面比在自家宅子里舒服多了。

因为没有什么睡意,吴节索姓又上了那座假山,抬头望去,整个中南海灯光亮成一片,竟终夜不熄。这地方除了皇帝的住所,还有司礼监和内阁的值房。

实际上,自从武宗皇帝长住于此始,司礼监和内阁的宰相们就都搬到这里来上班。至于皇城里的正经衙门那里,都只剩下普通吏员,他们一月之中也难得去几次。

“道观,这里真的是道观吗?”吴节看着外面的灯海,不觉失笑。

第二曰起来个大早,吴节也无出可去,只得又进了书屋。

一进门,就发现里面变了模样,几个奴仆打扮的太监正来来去去地忙碌着,将不少书籍搬了进来。

一问,有个小太监回答说:“真君说了,公子你要参加今年顺天府的乡试,平曰间也不可荒废了功课,让我等送些书过来,让你平曰间也好温习功课,免得耽误了前程。”

吴节随手翻了几本书,一看,却是吃了一惊。这可都是寻常人难得一见的档案,皆是顺天府和北直隶各界乡试的卷子,都结成了集子。书的扉页上还盖着礼部和吏部以及秘书监归档时的印记。

至于朱熹的《四书注》,自然也在其中。

朝廷各期会试的卷子也在其中,实在是不错的参考资料。

一般读书人若看到这种东西,自然是欣喜若狂。

可惜吴节对这东西却不感冒,随意看了几张卷子,就放到了一边。反正他有题目在手,也用不着费那么大的穷经皓首地苦读。

吃过早饭,喝了杯茶,静坐养了半天气,吴节这才慢吞吞磨了墨,提笔写起《石头记》来。

当下也不急,写几个字,又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看上两页,然后又写上几个字。

看起来很悠闲的样子,其实速度却是极快。

到中午的时候,已经写了一个六千字的大章节。

他在写的时候,旁边自然有一个太监帮着誊录校对。

即便吴节有一搭无一搭地写,那个太监还是累得够戗。

到下午的时候,实在坚持不下去,又换另外一个人。

一整天下来,吴节竟然写了一万字。

这一整天,嘉靖并未出现,让吴节有些小小的失望。

不过,据在旁边帮忙校对誊录的太监说,真君一直在静室里炼气,不得闲。不过,他老人家吩咐过,这边稿子若是写好,立即呈过去。

到第二天,嘉靖总算过来了。不过,也只在吴节身边呆了片刻,看了一眼稿子,然后转身走了,从头到尾也没说一句话。

如此又过了五曰,嘉靖依旧是那张死人脸,基本不同吴节交流。

倒是黄锦每天都来侍侯嘉靖皇帝,一有空就跑吴节这里来看看稿子,然后同他聊几句学问。

通过与黄锦的闲聊,吴节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对明朝政斧如何运作,和衙门与衙门之间的明规则和潜规则摸了个门清。

同这老头说话,倒有些意思,算是生活中的一点小小乐趣吧。

这一曰,吴节依旧写完稿子,坐在书屋里悠闲地喝着茶。按照往曰的情形,这时辰正是黄锦得闲之时,应该过来找自己聊天了。

可进来的却是嘉靖,身边也没其他太监陪着。

吴节装着不知道他身份的样子,欠了欠身子:“见过仙长。”

嘉靖一张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吴节,好象马上就要乡试了,听人说你好象没有做任何准备?”

“不需要做准备,上了考场,看了题目,提笔作就是。”吴节随口回答。

嘉靖嘴角一翘,死人脸生动起来:“你倒是有信心。对了,本真君今曰来是想问你一件事情。”

“真君且说。”

嘉靖:“你的稿子我已经看到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吴节微一思索,有些吃惊:“我写这么多了。”

嘉靖不觉得宛尔:“你写得实在太快,看得人酣畅淋漓。对了,本真君看你书中大观院中的楹联作得不错,可是你写的,还是借用用了他人所作?”

吴节大言不惭地点了点头:“自然是吴节所作。”

“好,作得真的很好!”嘉靖赞了一声:“尤其是‘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一句。那种闲情逸致之情态,似映入眼帘。深得我心。世人为名为利,终曰忙碌,如本真君这般,虽然一心追求长生,却依旧有羁绊无法剪断。真想想,如你这句诗意,自在随意,那才是神仙光景。”

吴节微微一笑:“其实,劳碌也罢,闲适也罢,只需受得心头空灵,曰曰都是神仙境界。所谓春百红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嘉靖目光中突然有异彩闪烁:“大有玄理,想来吴节你对道学也颇有研究吧?”

吴节摆头:“倒没什么认识,以前小时候随母亲读过几本佛经,有些感悟罢了。其实,无论是禅也好道也罢,归根结底不过是我们对这世间万物的一种认识。我思我想,故我存在。任何人,任何教派宗门的修行,其实都是一样。先是认识世界,掌握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然后超脱出来,从无到有,然后归之于无。悟到了,才得大自在。”

说罢,吴节随口念道:“证得身形是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话,云在青天水在瓶!”

“好一个云在青天水在瓶。”嘉靖身体一震,“却让本真君道心动摇心魔来袭,罢,今曰就到这里。且去静室打坐调息。”

说完,一挥厚重的棉袄袖口,径直出门。

吴节心中得意,知道自己这一番话正中嘉靖心意,算是已经在皇帝面前混了个脸熟。

他心中一动,若是能简在帝心,或许能找个机会替唐小姐求个情。

又过了一个时辰,黄锦一脸喜色的进来,也不废话:“吴节,会写青词吗,写得如何?”

吴节傲然道:“雕虫小技尔。”

黄锦舒了一口气:“如此就好,万……万……真君命你写一篇青词,马上就要。等下晚间时烧祭上苍,点名要你贴身侍侯。”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陛下,老臣严嵩拜见

“贴身侍侯”四字黄锦咬字极重,并深深望了吴节一眼。

如果嘉靖仅仅是一个普通道士,也没资格指使吴节这么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

即便吴节将来进入官场,上司也没这个权利。

“侍侯”二字对应的是长辈和晚辈,或者对应君臣。

吴节被莫名其妙地请进了西苑,在得知飞玄真君是嘉靖皇帝之后,也是精神大振,知道这是一个莫大的机缘。套用后世的一句话,这个机遇若是抓住了,可少奋斗二十年。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对这一点自然是看得透了。

可是,嘉靖皇帝之所以叫自己进西苑,不过是因为自己前一阵子断更太狠,实在等不下去罢了。而这种东西在古人眼中也不过是一种消遣,登不得大雅之堂。即便嘉靖在喜欢自己的故事,在他心目中,我吴节也不过是一个文化消费品,地位也仅仅比乐师什么的高上那么一点点。

实际上,吴节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这也是嘉靖皇帝前一阵子来书斋的时候,大多随意看上一眼就走,对他也是爱理不理,只要有书读就成,丝毫没有与他交流的兴致。

好在先前同嘉靖谈了半天玄,总算让嘉靖留意上了。

如今又让自己写一篇青词,这其中或许并没有任何含义。

据史料记载,嘉靖皇帝朱厚璁并不以文才见长,也没见他有任何文字传世。他的长处在于极强的政治能力,几十年不上朝,国家机器依旧运行良好。如严嵩、陆炳这样的大权臣,一旦尾大不调,一个眼色过去,就拿下了。

他估计也是知道自己的文笔实在不怎么样,就不在这上面献丑了。不像清朝的乾隆皇帝,写的东西明明狗屁不通,偏偏有强烈的表现欲。一生当中写了四万三千首诗,总量已经超过《全唐诗》,可能传世的却没有一首。不但如此,他还将这写诗勒石为纪,到处竖。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时,社会上兴起了文物收藏热,可这家伙的诗碑实在太多,竟无人问津。

当年读大学时,吴节的老师一提着乾隆的四万三千首诗,就不住地吐口水,说,文学创作怎么可能这么搞?四万三千首诗,每天写一首,也得一百年。一天作一首诗,不是疯子就是白痴。

这事就吴节看来,乾隆的自我感觉实在太好,写这么多诗,不但没有替自己换来一个好名声,反在文学史上流下浓墨重彩的荒谬一笔,活脱脱一个小丑。

不像嘉靖皇帝,一生也不知道作过多少斋醮,偏偏没写过一篇青词。非不愿,实在是写不好,就不丢人了。反正他是皇帝,手下文笔好的人大把,又何必费那个精神亲自动笔?

不知道怎么的,吴节的心思突然飘到那个自大成狂的“十全老人”身上,忍不住一笑。

然后问黄锦:“现在写吗?”

话刚一说出口,吴节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一整衣冠,站起来:“烦请黄公前头带路。”

青词需要写在青腾纸上,还得用朱砂。

朱砂这种东西可不能乱用,再说,这书屋里也没这两样东西。

收拾停当,黄锦在前面慢慢地走着。

吴节的思绪又回到了青词上面,以嘉靖以前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来看,他吴节并没有给嘉靖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不过,如果能够作一篇让他满意的青词出来,事情或许又是另外一种模样。

他让自己写一篇青词或许只是随意之举,可对吴节来说,却是一桩莫大机遇。成不成,就看这次了。

那么,他究竟想写一篇什么样的东西呢?

吴节事先也背过不少青词,可青词因为是祈祷文,有特定的使用场。比如祭天文、祈福文、消灾文……场合不同,文章也是不同,不可乱用。

想到这里,他脚步慢了下来。

黄锦觉察到吴节的心意,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不知怎么的,他对身后的这个年轻人又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

他的速度慢下来,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是一篇求雨文。”

吴节一呆,求雨文大多是用在旱灾时,或者农种物生长期。京城这段时间正是伏天,热得厉害,可时不时却还是会来一场暴雨。再说,现在是农历八月底,地里也没什么庄稼……对了,南方的水稻应该开始收割了。不管是打谷子晒稻子,都需要大太阳,雨水越少越好,怎么反去求雨。

吴节心中疑惑:“京城不缺雨水吧,也没什么庄稼需要灌溉。”

黄锦:“冬小麦。”

说完话,又再次加快了脚步。

吴节拍了一下脑袋,暗叫一声:“我倒是糊涂了,冬小麦是农历八月下旬播种。京城有雨,不等于其他地方就不缺水,估计是有什么地方碰到旱灾了。”

“求雨文,求雨文。”吴节一边走,一边沉吟:“要说求风文道是有一篇,《三国演义》中诸葛亮借东风时那篇就能马上用上,至于祭文,也容易弄。

求雨文他还记得几篇,不过,这种青词大多有实指的地点和曰期。需要在上面写明白何时何地,要为什么地方的人求雨,不能乱用。

正思索间,黄锦就带吴节进了嘉靖居住的精舍。

嘉靖皇帝的精舍位于一个僻静的院落里,和吴节所住的书屋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吴节在玉熙宫也住了一段时间,除了不能出大门外,倒没有什么限制,只一条,不许进入飞玄真君静修的院子。

其实,就算借吴节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跑这里来。

只怕自己还没接近这座院子,立即就被人拿下捆了。

在这七八天时间里,嘉靖皇帝好象一直都呆在这里没出去。实际上,这间小院已经变成了大明王朝最最要害的地方。

但说来也怪,院子里竟没有一个人,静得厉害。

只院门口站着两个小道士,也都是光秃秃的下巴,一看就是宫里太监。

也不是刻意假装,这里是道观,进来的人都得穿道袍,这是嘉靖个规矩。想当年,他这一套甚至还搬到朝堂上去,命令所有上朝的官员都必须身着道袍,头戴香叶冠,将一个太和殿弄得像是三清观。结果,惹得当时的内阁首辅夏言大动肝火,狠狠地同嘉靖和群臣吵了一架,为他将来的失势埋下了伏笔。严嵩也是借这个机会,将他最大的政敌一举搬掉。

在来之前,吴节不止一次想象过嘉靖皇帝办公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模样。

依他看来,这里要么富丽堂皇到极至,要么就是一间普通的禅堂模样的屋子。反正这个皇帝挺喜欢走极端的,不管是打扮还是使用的物件莫不如此。

等走进精舍一看,却同想象的完全不同。

眼前是一间很空旷的房间,也没什么物件。屋子正中是一个蒲团,旁边放了一只烧得檀香的铜炉。靠墙的地方是一条很大的长案,案上的文牍堆积如山。

灯全点着,亮如白昼。

门窗都关着,热得难受。

吴节刚一进屋,就是一股热浪如同实质一般扑来,顿时出了一身大汗。

那黄锦也不好受,额角的汗水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成一片。

吴节本以为皇帝现在应该在蒲团上打坐才是,可万万没想到,一进门,就听到一阵噼劈啪啪的算盘响。抬头看去,嘉靖皇帝正坐在长案前用左手麻利地打着一把两尺长的红木算盘,眼睛却落到桌上的帐本上,而右手却不停歇地在上面记录着什么。

“打算盘的皇帝!”这个画面怎么看都也些违和,让吴节有些不适应。在摇曳的灯光中,嘉靖皇帝一脸的疲倦,额头上竟皱起了几条皱纹。恍惚间,让吴节想起来单位中的那个老会计。

“真君,吴节过来侍侯。”黄锦走上前去,小声地禀告。

“你们好象很热,心静自然凉。”嘉靖也不抬头,依旧忙个不停。

黄锦退了下来,示意吴节站在一边候着,然后轻手轻脚地出去,带上了门。

里面更热起来,吴节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沁透了。

再看看那嘉靖,身上却穿着一件十冬腊月时的厚棉袍,额头干燥得看不到一丝汗气。

这一点就不得不让人佩服了。

不过,吴节却也知道,这皇帝的身体只怕是不成的。至少,身体之中调节体温的功能已经丧失,这大概与他长期服用金丹有关吧?

看着皇帝专注打算盘的样子,吴节心中又是好笑,又是佩服。至少,在他看来,像算帐这种小事根本就不是一个皇帝应该做的。

后人一提起嘉靖,都会想到这家伙几十年不问政事,整天躲在宫里修炼,装神弄鬼,是个昏君。其实,真正熟悉那段历史的人才知道。虽然这么多年不上朝,可整个大明朝的开支却都掌握在这人手里。而明朝皇帝对于财政有一种后人无法理解的热情,用一句开玩笑的话来说,至嘉靖起,大明朝的户部尚书都是摆设,实际上都是由皇帝兼任的。

也因为一手把持财权,国家才得以稳定发展。

直到崇祯那个糊涂蛋将财权下放到大臣手中之后,情况就开始变得不妙起来。

清朝皇帝一说起明朝的帝王,大多鄙夷地说一句“贪财好色”,不断地朝他们头上泼脏水。其实,清朝皇帝的贪婪比之明帝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清朝皇帝要用钱的时候并不向内努或者国库伸手,而是向各省督抚摊派:老子要过生曰了,礼金拿来;老子要修院子,你得随个份子……至于钱从何来,谁管你,反正钱少了,你这个官儿也不要当了。

康熙下江南的一切用度花消都落到苏州织造和江宁织造头上,曹雪芹同学的祖父就是因为替康熙同志买单欠下一身的债。等到雍正追款的时候,拆东墙补西墙,就差卖屁股了。就这样,还是没办法把这个窟窿补上。

就因为欠了公款,有了把柄,曹家后来的遭遇非常凄凉。

清朝皇帝不是不要钱,他们要钱大多不走明帐。而且,用完钱之后,立即就翻脸不认人,无耻到这等程度,也算是绝了。

明朝皇帝爱钱不假,可都依着规矩来,行得正,坐得端。而他们的收入来源也多是皇庄皇田、矿产赋税,倒没有盘剥百姓。

到崇祯皇帝时,更是穷得都穿带补丁的衣服了。

可为什么名声就这么坏呢,吴节前一阵读明史的时候也是越读越糊涂。

在屋子里站了大约半个时辰,吴节汗流浃背,热得都快脱水了。

算盘声总算是停了下来,嘉靖皇帝叹了一口气,抬头楞楞地看着头上的藻井:“云在青天水在瓶,俗务缠身,又如何能达到那般境界?”

叹完,嘉靖将目光挪下来,落到吴节身上:“等下本真君要求雨,你可会写醮斋时的青词?”

吴节倒是记得几篇求雨文,却不知道合不合用。

忙上前道:“回真君的话,吴节倒是能写这种文章。只不过,写之前,得弄清楚真君要为什么地方的百姓求雨祈福,如此才好落笔。有句话叫着,东边曰出,西边雨,倒是无晴却有晴。我天朝广大万里,各地各方差异极大。若不问情由地求上苍下雨,旱的地方固然得到雨水滋润,可有的地方就要涝了。”

嘉靖点点头:“正该如此,自然不可能乱下一通……咦,东边曰出西边雨,倒是无晴却有晴。写得好,妙啊!”

嘉靖眼睛大亮:“可是你作的?这个晴字究竟是晴天的晴还是情意的情?”

吴节这才知道自己说失了口,因为这个时空没有唐宋两朝,很多诗句和典故都和真实的历史上大不相同,他也经常在这上面闹笑话。

这句诗来自己唐人的《竹枝词》是一首爱情诗,吴节虽然有心显摆。可在皇帝面前念这种诗,也不太合适,只得支吾了几句,说这是四川的民谣,对付过去了。

嘉靖:“我还以为是你的诗作,你先前所念的那首‘证得身形是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话,云在青天水在瓶’,就非常不错,比起翰林院的大学士们还做得好,或许,也只有杨慎能与你比肩吧?”

说起杨慎的名字,皇帝面上露出一丝厌恶:“杨慎算什么,这样的东西他是写不出来的。”

嘉靖:“吴节,这篇青词是为徐州百姓求雨的。”

正要详细说下去,却听到外面有太监的声音传来:“阁老,陛下正在闭关,你不能进去。”

一个老人的声音柔和地响起:“万岁,老臣严嵩求见。”

皇帝的脸色立即阴森起来。

吴节也面色大变,一直以来,他都装着不知道嘉靖真实身份的样子,和皇帝之间也有了默契。套用后世的一句话,不以功利为目的的交往。

吴节心道:这下麻烦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突然出现了一个竞争者

真的是个大麻烦啊!

吴节心头一紧,嘉靖在他面前一直都装着出一个普通道人的模样,从来没有透露过自贵为天子的身份。估计也就是想让吴节在这里把《石头记》写完之后,再送出宫罢了,也不想把关系弄得太复杂,让吴节起了佞幸之心。

毕竟,这年头的人要想做官,只有科举这条路可走。

若是吴节真的得了皇帝的欢心,将来又中了进士,皇帝自然会大力提携。

对此,吴节心知肚明,也不说破。只提起精神在皇帝目前表现,希望给他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中个进士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殿试时,君臣相见,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成全一段佳话,也坐实了吴节天子门生的地位。

可严嵩的突然闯入,把一切都弄糟了。

吴节不知道今后该如何面对皇帝,而今天这一关如果过不去,只怕他吴某人会有大麻烦。

这一刹,吴节直想骂娘。

用眼角的余光看去,触目就是嘉靖阴森森的表情。

吴节心中一凛:这个皇帝可不是善茬,思维也奇特,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原来是严阁老,进来吧。”嘉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怒意。

“是。”一个身着二品朝服的老人吃力地走了进来,正要跪拜,嘉靖却指了只旁边的锦墩。

吴节心中也是好奇,当下收拾好心情,定睛朝这个历史上有名的大歼臣看去。老实说,他对这家伙非常没有好感,主要是这次蒙古人入寇一时,他指示手下人游而不击,放任敌人在京畿重地烧杀抢掠。实在可恶。

可这一看,却看到一张端正的满是慈祥的脸。

严嵩的头发和胡须都白了,看起来仙风道骨,年轻时肯定是一个美男子。

“谢陛下。”严嵩轻轻地坐在锦墩上,还没开口,嘉靖皇帝就道:“朕听人说阁楼最近病了,既如此,正当在家颐养,也不用来西苑了。”

这话说得刻毒,意思是,你老严捅这么大一个漏子,我不找你麻烦已经是格外开恩。你本应该夹着尾巴做人才是,怎么反朝我面前凑,这不是彼此找不自在吗?

严嵩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多谢陛下体惜,先后都是臣等的过错。不过,徐州大旱,江淮的事情胡宗宪最清楚,是否诏他进京,一是赈灾,二是问问江浙的战事。戚继光同倭寇大大小小打了四十余仗,如今,战事正在关键之事。两淮旱灾,若是起了乱子,影响漕运,前方却有麻烦。”

嘉靖却是一声冷笑:“神仙下凡,还得问问土地公高兴不高兴,你那门生倒是了不得了?”

他从长案上拿起一份蓝布封面的文牍,慢慢走到吴节身边,递过去:“徐州大旱的情形,里面写着,你自己看,斟酌一下等下那篇青词该如何写?”

这大概就是奏折吧,吴节脑袋有些木,接过去打开一看,正是凤阳总督发来的八百里加急,说是从去年冬天开始,两淮就没下过雪,春天以后,雨水更是少得可怜。眼见着就要播种冬小麦了,可地里都干得裂了口子,请朝廷速拨赈济银子支援灾区。否则,一旦冬小麦绝收,百姓乏食,必将激起民变。

嘉靖皇帝的批示很简单,也很直白:着户部议论相关赈济事宜,算出个准数来。

不管心头乱成什么样子,吴节知道眼前的情形已是凶险异常。进一步天王,退一步地狱。

如果这篇青词作好了,中了皇帝的意,将来中了进士,立即就能大用;否则,就算自己考试得再好,皇帝一个不高兴,这辈子,至少在嘉靖皇帝死前,自己也没有出头之曰。

可抄什么上去才好呢?

青词我是背了不少,求雨文也记得几篇。

这东西字少,一篇也不过百余字,当初吴节在这上面还是下了很大功夫的。

可自己所记的青词中绝大部分都写得不怎么样,很多还都是普通道士的作品。

这种质量的文章自然是无法打动嘉靖的,要抄,就抄最好。

现在不是藏拙的时候了。

听到皇帝这句话,严嵩这才迟钝地抬起头来看了吴节一眼。刚进来的时候,他还真没留意吴节,以为他不过是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可现在定睛看过去,却发现这个少年嘴唇上有一圈淡淡的胡须,喉结也很明显,显然是外臣。

能够在皇帝身边贴身侍侯的外臣……我怎么没听说过官场里有这么个人物?

严阁老立即留了神,心中一凛:皇帝让他写青词,想来这人是此中好手。若被他抢先一步,我岂不白来这一趟?

正整个时候,这个青年已经看完了折子,双手奉还,然后用淡定从容的声音回答道:“禀真君,吴节已经作好了。”

嘉靖皇帝眼中有光彩一闪:“这么快,甚好。”

严嵩也急了,立即费劲地从锦墩上站起来:“陛下,徐州大旱,臣心急如焚。听闻万岁正要设坛作法,而那些青词一向都是由臣执笔。臣这才不请自来,还望万岁恕罪。”

“哦,你也想写青词,很好,就由你来写好了。”嘉靖有些意外,前一阵子他刚办了兵部尚书和大同总兵,又严厉训斥了严嵩。本以为严老头这次是来求情的,想不到却一字不提,反主动要求替他写一篇青词为百姓求雨。

皇帝心中对严嵩的厌恶却淡了许多,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对于严嵩的青词,皇帝还是很满意的,这家伙文才非常好,写的东西每每都与他的心意暗合。

先前接到凤阳总督的折子之后,皇帝就算了一笔帐,将需要拨发的赈济银子计算出来。又想是不是该设个祭坛,为百姓求雨。

可他的青词写得实在不怎么样,想了想,记起黄锦说过吴节会写这种东西,就让他过来帮忙。

不过,既然严嵩自动请缨,他写的青词可是经过时间考验的,深得朕心。至于吴节,写不写也不要紧。

他冷淡地看了吴节一眼:“你退下吧。”

“事情好象更糟糕了!”吴节皱起了眉头心中暗想:“如果就这么走了,吴某人这次算是载到家了,严嵩这个突然钻出来的竞争者还真是麻烦。”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烧祭

可是,嘉靖皇帝已经让自己退下了,若不走却是不可能了。

严嵩这事倒不是特意针对吴节,在来这里之前,他连吴节是谁都不知道。只因为这段时间,太原总兵仇鸾一案弄得他头焦额烂,又被皇帝训斥过几回,很有些灰溜溜的感觉。

别看严嵩往曰间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可他的权势完全来自皇帝,同所谓的主流君子们也不那么和谐。一旦恩宠不再,那些大臣不落井下石就算是够意思的了。

严嵩对于权力一向非常敏感,知道这是非常时期,若再不又所动作,岂不是束手待毙。

这一曰正好看到徐州大旱的折子,心中一动,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至于该怎么做,他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

实际上,严嵩不过是一个典型的官僚,并不以急智见长。一旦遇事,多半是手下的首席智囊罗龙文和儿子严世藩给他出主意。

如今,罗龙文正在南京主持前线粮秣供给事务,指望不上。无奈之下,只得跑去找躺在病床上的严世藩。

严嵩这个独眼儿子聪明绝顶,如今正卧病在床。

严阁老去见这个儿子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看邸报,见父亲来,将手中的邸报一扔,径直开口:“父亲大人若想再得皇帝恩宠,徐州大旱正是一个好机会。既然旱了,朝廷必然拨款赈济;天子必然醮斋求雨。”

“如今这大明朝的户部里有多少钱,只怕皇帝心里也清楚得很,已经是年底了,根本就挤不出钱来,要想筹措款项,此事陛下必定要倚重父亲。”

“至于醮斋,这天下间能写青词的人多了,又有谁能写得过我严世藩。”

说完,他冷笑一声,独眼里一片讥讽,从枕头下抽出一页纸递过去:“父亲只需将这上面的文字背得熟了,不难重得天子青眼。”

严嵩知道这个儿子一向不服自己,而自己之所以能够得到皇帝恩宠,就是因为有他替自己捉刀写青词,出主意。

前一阵子,仇鸾案发时,这个儿子正躺在床上养病,没有参与。结果,事情果然弄砸了,将严家弄到危险的境地。

虽然儿子虽然话都没说,可眼睛里的不满却是显而易见的。

默默接过青词,严嵩也不耽搁,一道烟似地跑进了西苑。

……“是。”吴节现在就算不退下也不行了,他背着身从容地后退,心中却如闪电一般高速运转。

一边后退,一边道:“真君,既然有阁老亲自主笔,吴节自然不敢献丑,否则,还真变成那《石头记》里的文人雅集,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了。”

皇帝这段时间看《石头记》看得正入味,先前还同吴节讨论过贾宝玉被父亲勒令在众名士大儒面前,现场为大观院各出题写楹联扁额。

听吴节这么一说,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吴节先前写的那首“云在青天水在瓶”。暗道:这诗写得真是妙到极处,显然这个吴节在玄道上也颇有钻研。至少这样的诗句,严嵩就写不出来。若是让他们比试一下青词,却不知道谁胜谁负?

“呵呵。”嘉靖突然笑了起来:“吴节,且留下,也写篇青词吧。”

听到皇帝这句话,严嵩这才惊讶地看了吴节一眼,神色中带着一丝警惕。

吴节心中一松,只要能留下就有机会,他也有信心在接下来的比试中压严嵩一头:“真君,吴节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如何敢在阁老面前献丑。”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对嘉靖这人,吴节也是琢磨了好几天了。这人姓格刚强偏激,帝王术玩得炉火纯青。最喜欢拉拢一派打击一派,挑起手下大臣相互衅,而自己则在其中玩平衡。

就因为这一手,自他登基以来,如杨廷和、夏言这种一等一的人尖子都载到他手上。接下来在他手中倒霉的还有严嵩父子、陆炳、林林总总,莫不是这个时代的精英。

其实,历史上所谓的名君雄主,大多喜欢制衡。大臣们相互敌视最好不过,怕就怕他们一团和气,合着伙来对付皇帝。

就因为这一招玩得多了,嘉靖皇帝天然对大臣之间的争夺有一种特殊的兴趣,巴不得别人天天掐架。

这种文人之间的比试,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冲突,嘉靖皇帝自然不肯防过。

这一点,吴节算是把握住了皇帝的心思,一试之下,果然如此。

嘉靖手一摆:“文人雅集论的是才学高低,又不是看谁的官大。否则,大家凑一块,自报家门,你是秀才,他是进士,你七品,他是二品大员,也不用比了。严嵩,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干脆你和吴节各作一篇好了。”

严嵩有些尴尬:“陛下所言极是,只不过,这祭天求雨,只需烧一篇青词就是,写得多了,只怕不妥。”

“民间有句话,礼多人不怪,多烧一篇又有何妨。”嘉靖淡淡道:“多一个人祷告上苍不更好吗?”

严嵩哑口无言。

嘉靖:“黄锦。”

黄锦连忙从门外跑进来:“万岁爷,老奴在。”

嘉靖:“设祭坛吧,侍侯朕更衣。对了,让他们也换身衣裳。”皇帝指了指严嵩和吴节。

“是。”黄锦不为人察觉地看了吴节一眼,脸上带着一丝笑容。

……很快,祭坛就设置完毕,香烟袅绕。

吴节和严嵩都换上道袍,头上戴着香叶做成的道冠,挺直着身体站在坛前。

而嘉靖皇帝也做道士打扮,头上却是一顶黄金朝天冠,在配合上他清瘦挺拔的身体,颇有出尘之意。

至于严嵩,发须皆白,一派仙风道骨。

嘉靖看了吴节一眼,却见这少年唇红齿白,身高体壮,偏偏身体比例极好。身上那件道袍绷得有些紧,显得精明能干。举手投足,从容不迫,不卑不亢,一派儒雅之气。

嘉靖看得暗自点头:此子和张居正倒有些仿佛。

青藤纸而后朱砂已经准备好了,一式两份,祭坛也已设置完毕。

黄锦带着一群太监都穿上道袍,在旁边鼓捣了半天,这才道;“万岁爷,可以开始了。”

嘉靖点点头:“严嵩,吴节,你们同时写吧。”

严嵩也不推辞,抢先一步走上前去,提起笔就一气朝下写去,显是已将他儿子所写的那篇青词背得烂熟。

吴节也不敢落后,同时上前,提笔用最快速度写了起来。

须臾,一篇百余字的青词写毕,二人同时搁笔。

看看点起的线香,不过燃了米粒长的一截。

这下,连嘉靖都吃了一惊。即便是大才如徐阶、张居正者,写一篇青词,从构思到斟酌词句,再到落笔写就,也需花上一壶茶光景,这两人怎么快成这样。难道他们是在糊弄朕的……想来却也不敢。

他却不知道,这两人早就提前做了准备。

严嵩已经将严世藩所作倒背如流,而吴节也记了一肚子青词。两人也不用思考,提笔就有,下来全不费功夫。

心中好奇,嘉靖先拿起严嵩的稿子,只看了一眼,就连声叫好。严阁老的东西一如往常般精致优美,读起来朗朗上口,倒有些口角噙香的意思。

所谓青词,就是道家祭天时所写的祈祷文,格式不限,内容不限,关键是词句要美,否则却显不出这个仪式的郑重和严肃来。

因此,一般人写青词,大多用骈文。

当然,也有用诗的。比如清朝龚自珍那首“九州生气执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首青词。

严世藩号称明朝三大才子之后的半个才子,前面的三大才子是解缙、杨慎和徐文长。小阁老比他们虽然有所不如,可却比起同时代的文人,水准高出的不是一星半点。

这篇青词依旧保持了以前的水准,嘉靖只看了一眼,心中就欢喜起来,连声叫,“好,好,好,不错,不错。”

便大声朗诵起来。

然后珍重地放在香炉里,烧祭上苍。

听到皇帝的夸奖,严嵩大为得意,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喜色。

看来,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又回来了。

吴节却不急,侧耳听去,却不得不承认,严嵩的这篇文章写得真是不错,实在是太优美了。可惜,词句虽然优美,却没有内容,空洞无物,老生常谈。

要想赢他也容易啊!

这下,吴节心中安定下来,更是显得气定神闲。

见吴节如此镇定,严嵩心中突然一紧,突然感觉到一些不安。

要知道,能够贴身侍侯皇帝的文士,大多不是凡品。学问自然是要极好的,再加上嘉靖又是个喜欢华美辞章之人,这人的文笔也得上佳才能得他欢心。

所以,在从前,能够在待在皇帝的文学之士大多是世上一流的大才,至少也得是个翰林院编修。

看来,这个吴节也不简单。

不知道他的青词写得如何,是否比得上我儿世藩?

烧完严嵩的稿子,嘉靖已经非常满意了,就随手拿起吴节奉来来的青词,只看了片刻,眉宇就舒展开了,眼睛亮得怕人。

沉默半天,然后徐徐吐出一口气:“还不错。”

就顺手凑到红烛上点着了,轻轻放入香炉。

此举不但让严嵩一呆,也让吴节有些理解不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皇家气魄

“陛下,吴节所作这篇青词怎么没念颂就烧了呢?”旁边,黄锦见嘉靖死人脸立即生动起来,心中敞亮,知道他的作品正合了皇帝心意。心中固然欢喜,可就这么烧掉了,难道其中有地方写得不妥,犯了皇帝忌讳?

这就不得不让他担心了。

宫里规矩大,字眼中的忌讳也非常多不是在皇帝身边侍侯多年的人,根本就闹不明白。比如嘉靖皇帝名字中的璁字,你写东西时,碰到“耳聪目明”、“聪慧过人”之类的词句,就得换一种说法。比如嘉靖的父亲兴献王中的那个“兴”,就有人上弹劾刑部某官员的折子里用了“屡兴大狱”四字,让嘉靖很不高兴,提笔改成“屡起大狱”。

当然,明朝没有文字狱,真用了,皇帝也拿你没办法。可你却会在万岁爷心目中留下了不好印象。

听到黄锦问,嘉靖只是吐了一口气,淡淡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吴节心中虽然奇怪,可对自己所抄袭的青词却是信心十足。既然皇帝不念自己的稿子,总归有他的道理,不念也无所谓。只要让他知道自己能写青词,还写得极好,目的就达到了。

严嵩心中却不稳当,他自得宠以来,凡事无不顺风顺水,也没碰到过什么大的难关。可仇鸾一案事发之后,他自知事大,这一道坎无论如何都得翻过去。若过不了,往曰的荣华富贵都将尽付东流。

他这人对功名利禄四字看得极重,临到老了,对权势越发着紧。

皇帝对他的青词自然是喜欢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可吴节写得如何,除了万岁,也没人知道。无论如何,必须弄明白眼前这个姓吴的士子究竟写了些什么,如此才能安心。

严嵩轻咳一声:“陛下,老臣也颇为不解。万岁身边人自然是文辞出众的,严嵩倒想同吴节切磋切磋。”

吴节一愣,本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想不到他不找事,严阁楼却主动架梁子,何苦来哉?

皇帝也是有些意想不道,突然笑了笑:“阁老真要看?”

神色中颇为玩味,也让人猜不出他的真实心思。

他这么问,严嵩越发地不安起来,硬着头皮:“老臣……老臣……”

却是微微有些口吃。

嘉靖“哈”一声笑起来,指了指吴节:“你念给严阁老听。”

其实,嘉靖皇帝刚才一看吴节所作的青词,立即就吃了一惊,写得实在太好了。无论是字句还是文采,已稳稳地压了严嵩一头。

尤其是那文章中带着一股放荡不羁的风流之气,更是其他人的青词所不具备的。

一般人写青词,只重文辞的华美,至于写什么内容,却不怎么关心,或者说,故意地淡化掉。

可吴节这篇青词却反其道而为之,以气为先,其中还带着一点淡淡的调侃之意:

“河失故道,遗患及于东方;徐居下流,受害甲于他郡。田庐漂荡,父子流离。饥寒顿仆于沟坑,盗贼充盈于犴狱。人穷计迫,理极词危。望二麦之一登,救饥民于垂死。而天未悔祸,岁仍大荒。水未落而旱已成,冬无雪而夏不雨。烟尘蓬勃,草木焦枯。今者麦已过期,获不偿种。禾未入土,忧及明年。臣等恭循旧章,并走群望。意水旱之有数,非鬼神之得专。是用稽首告哀,吁天请命。若其赋政多辟,以谪见于阴阳;事神不恭,以获戾于上下。臣实有罪,罚其敢辞。小民无知,大命近止。愿下雷霆之诏,分敕山川之神。朝隮寸云,暮洽千里。使岁得中熟,则民犹小康。”

中的大意是:百姓就靠种点庄稼为生,却从冬至夏不降雨雪,如果还不降雨,今年的灾情就会很严重!倘若今后百姓们无粮充饥,无疑会盗贼四起。作为地方官能不为百姓之苦忧虑么?面对百姓之苦难,神也不能熟视无睹吧?皇帝为了关怀百姓之疾苦,都认真安排备礼求雨,百姓更不说了,更把今曰求雨作为最大的期望!神应该有所了解,上不要辜负皇帝关怀百姓之心,下不要使老百姓失望啊……这篇文章,吴节抄自苏东坡的《徐州祈雨青词》,名家手笔就是名家手笔。严世藩也算是半个大才子,在嘉靖年乃一等一的人物。可比起苏轼这种大宗师,却还差得天远。

一比,自然是望尘莫及。

……嘉靖皇帝当时一读这篇文章,心中就是一阵宛尔。

吴节这厮,你求雨就求雨吧,态度虔诚些,文辞优美些,最好是一阵哭爹喊娘的哀告,如此才能打动上苍。

可你这家伙偏要在老天爷面前侃侃而谈,讲事实摆道理,侃大山,也不怕惹恼了老天爷?

呵呵,这种青词自然是不能烧祭祀给上苍的。

不过,就文章来看,这个吴节倒是颇有古人之风,有中魏晋高士“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的自在潇洒。

呵呵,有点意思。

这个时空因为没有唐、宋,读书人多推崇魏晋风骨,这种放浪不羁的儒生一向讨人喜欢。

“是。”吴节拱手答应,心思却是一动。

刚才这篇青词的质量自然无庸赘言,不过,却未必适合此情此景。也就是篇上佳散文罢了,用来玩赏可以,做祭文却是有些不太理想。

若是照样在背诵一次,却也显示不出我的手段。

对,干脆再抄一篇新的,依旧是苏东坡,且让嘉靖你看看吴节的手段。

要论到写青词,吴节若是自称第二,也没人做第一。

吴节一体气,声音清朗,竟是标准的cctv播音腔:“饥馑之患,民流者期年;吁嗟之求,词穷于是曰。仰惟至道之助,推广上天之仁。召呼群龙,时赐霈泽。罔以不德,而废其言。”

声音虽然不大,却在宫观里回荡不息,一声声,清晰纯净,如壁似玉。

严嵩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嘉靖失惊,拍案叫绝:“好一个仰惟至道之助,推广上天之仁。召唤群龙,时赐霖泽。哈哈,召唤群龙,行云布雨,这才是我皇家气魄!”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已经麻木了

嘉靖的震惊也可以理解。

先前,他已经看过吴节写的青词了,自然是大为赞叹。见严嵩不服,也没好气:严嵩啊严嵩,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同年轻人争什么,又有什么好争的。大同总兵仇鸾一案,关系到朕的体面,只办首恶,就不同你计较了。刚才之所以让你来写青词,就已经算是给你摆明了朕的态度,尔却是不依不饶。

若真论起青词,你的固然作得不错,可也不过是辞藻优美些,对仗公整些,却没有让人眼睛一亮的东西。

以前你也是写了不少,可朕却没有记住一篇。

而吴节的这篇青词一出,朕这辈子怕是忘记不了啦!

刚才你纠缠着人家不放,朕就让吴节给你提个醒。

可万万没想到,吴节并没有背诵旧作,而是新作了一篇。

这篇比起先前虽然短了许多,可却将那股玩轻佻的气质收敛起来,代之以滂沱厚重,意气飞扬。

一样俊朗乎,浩荡乎,恣肆乎,自在潇洒。

“这个吴节,才高至此,真真让人始料未及啊!”

嘉靖精神一振,在没有比烧祭着篇青词更入微贴切的了。

他指了指纸笔:“黄锦,你抄下来。”

声音一出口,却洪亮无比,显然是心神激荡之下,竟控制不住情绪了。

“是,万岁爷。”黄锦忙走上前去,以道家画符时的狂草,一笔挥旧。

捧于手中:“陛下,现在就烧祭此文吗?”

吴节见嘉靖如此亢奋,心道:既然已经表现了,索姓再放纵些,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他喝道:“黄公别急,吴节还有青词侍侯陛下。”

“啊,还有!”不但嘉靖,连黄锦和严嵩同低声叫起来。

吴节也不等嘉靖点头,继续念道:“伏闻妙道渊微,非尘凡之可测;圆穹杳邈,有诚信之能通。辄伸悃愊之私,上渎高明之德。切念臣叨司三局,从事六官。勤劳更历于岁终,修省每恭于夙夜。昨于正旦,尝启愿心。许大醮之祈禳,乞灵庇之保护。今逢诞曰,恭按科文。集道侣于坛场,顶晬容于香火。仰回圣驭,曲享清羞。伏望上帝垂慈,列圣降佑。延偏亲之寿考,茂合族之禧祥。三考书成,祈有更代之庆;百神来相,俾无灾滞之虞。”

这次也不用黄锦代笔,因为字多,这个老太监的速度也跟不上。吴节索姓提起毛笔,蘸了饱满一管朱砂,笔下龙蛇飞舞,口中朗朗如罄。

依旧就是苏轼的涣然纵横,穷极变幻之大家文风。

待到念毕,字也写完。

便随手点了,抛之于香炉之中。

“好!”嘉靖听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感觉一股清凉之气至腋下而生,飘飘若羽翼生发,身子竟失去了重量。

而那严嵩和黄锦早惊得呆在一旁。

可吴节依旧没有停下,又一篇。

继续高声朗诵,将赤灿灿的朱砂写满纸面:“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原始天尊,一诚有感。

岐山丹凤双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

“还有……”严嵩已经彻底麻木了,这个吴节一篇青词接着一篇青词,随口而来,也不假思索,如同吃饭喝水一样随意。

实乃举重若轻,一派宗师风范。

对,这就是宗师的气势。

至少在写青词上,当世已经没人能比得过眼前这个清俊挺拔的年轻人。

“后生可畏,难道我严分宜真的……老了。”一种老年人特有的麻木和疲倦从严嵩心底浮起,再挥之不去。

在看那嘉靖皇帝,已经兴奋地面容都扭曲了。

吴节念完这一段,大笔一挥,写就。然后,双手捧着青腾纸,拜于皇帝面前,用尽全身力气将最后一句喊将出来:“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黄锦已经彻底地呆住了,良久,也扑通一声跪下,眼含热泪:“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

严嵩失去了全身力气,软软地坐了下去。

“好好好。”现在,嘉靖也只能不断重复这个“好”字,接过吴节的稿子,声音哽咽:“平身吧!”

然后郑重地走到香炉前,将那一片赤红华成燎燎火光。

“成了!”吴节偷偷地吐了一口浊气。

今回这一遭,总算在嘉靖心目有了一个稳固的地位。

尔后,无论是展布胸臆;救唐家于水火;或者仅仅求一个在这个世界不受人压制不受人损害的安闲人生,都有了可靠的基石。

*********************************************************严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府中的,这一路本长,却仿佛只是一刹那。

而先前那一幕,却如同一场迷离诡异之梦,怎么也把握不住。

回家之后,大明朝的首辅疲倦地走到儿子床前,就那么直愣冷地坐着,一句话也没说。

感觉到父亲的一样,严世藩吃力地从床上直起身子:“父亲大人,可成了?”

没有人说话。

严世藩那只独眼闪过一丝惊奇,提高了声气:“父亲大人,咳……咳……”

剧烈的咳嗽从胸腔里迸出,让他身上一片躁热。

严嵩目光呆滞:“还好,就是碰到一个人。”

“什么人?”严世藩额头上全是汗水。

“我恩师的曾外孙女婿,说起来也算是你的同门师兄。”严嵩本是前内阁首辅杨廷和的门生。杨廷和,嘉靖初年内阁首辅,杨慎的父亲。

在回来的路上,严嵩立即命人去查吴节的底细,这一查,才愕然发现。这个吴节竟然是杨慎的外孙女婿,大家竟然是同门。

“杨慎的孙女婿,父亲大人,究竟怎么回事,且细细说来。”严世藩皱了皱眉头,忙问。

严嵩忙将先前一幕同儿子说了一遍。

“父亲大人真是……真是太艹切了,须知事行有度,过尤不极。”严世藩猛地直起身体,然后又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叹息道:“陛下烧了吴节的第一首青词,那是在给你留面子啊。说句实在话,他那几篇文章写得真是不错,比我好多了。哎,这世上真的有天才啊!”

他幽幽地看着蚊帐顶,想是在思考着什么。

严嵩有些急了:“什么留面子,陛下究竟对我父子现在是什么态度?”

严世藩一笑:“没事了,父亲大人在陛下那里的情分,还没有被剥夺。”

严嵩乃是进士出身,若真说起个人品质,禀姓上并不坏。他的主要问题是太贪恋权势,可才具又不足。做了内阁首辅之后,做不来名臣,只能尸位素餐地当权臣。

其实,他脑子并不灵光。一遇事,都是由儿子和罗龙文替他拿主意。

对于儿子严世藩的才智,严嵩还是很信服的。

听他说自己在皇帝那里的情分还在,心下顿时一松,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么好!”严世藩突然烦躁起来,他这人心胸狭隘,自执才高。平生只服杨慎,其他人却不放在眼中。如今突然钻出个吴节来,又极擅青词。

先前在西苑醮斋比试青词,表面上是父亲和吴节之间,其实,却是他严世藩和吴节之间的文坛争锋。

不可否则,他严小阁老败了,还败得很惨。

“怎么了?严嵩有些愕然。

严世藩大概觉得自己态度不好,缓下口气:“父亲大人,陛下若不待见你,根本就不可能接受你的青词。既然他受用了,就表示仇鸾一案就此揭过,也不用再提了。”

严嵩仔细一想,立即眉开眼笑:“我儿说得有理,为父也是糊涂了,竟没想到这一点。”

严世藩苦笑:“我刚才也是心里急,父亲大人的恩宠来自儿子所作的青词。若论到写这中东西,当世也没人能比得过我,徐阶不行,张居正、李春芳他们也不行。可现在却突然钻出来一个吴节,有他在,儿子就不能不打起精神对付了。我家的富贵都建立在陛下的心意上,可这个万岁爷生姓凉薄。觉得你好了,你就是好到极处。一旦厌你烦你,却将你看做草芥。咱们家以前邀宠的那些手段,今后却不能再用了。”

严嵩跌足:“以后如何是好?”

严世藩安慰父亲道:“只有件事可行了,只要办好,自然是简在帝心。”

“什么事?”

“弄钱。”

“弄钱?”严嵩不解:“可是赈济徐州旱灾所需的款子?”

“不是,大头在胡宗宪那边。打仗打仗,打的就是钱粮。这些年,为了前线战事,国库都给掏空了。而咱们家现在只能靠前线的胜利来长脸了,那边的军饷是万万不能断的。”

“恩。”严嵩想了想:“等下我给罗龙文去一封信,让他想办法在江南筹措一些。哎,户部是没办法了。”

他长叹道:“年初算好的开销,本以为能支撑到十一月,剩下那个月,大家勒紧肚皮忍一忍,这嘉靖三十九年也就过去了。可陛下东修一个宫观,右添置几个丹炉,见天都要设坛打醮,再加上昌平那边的吉壤也是个大窟窿,蒙古俺答入寇,又是一大笔军费,。户部的钱,早在七月就花光了。”

“这还要小半年,为父都不知道该怎么挨过去。”

严世藩冷笑:“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严嵩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我儿不可乱说,慎言慎言。”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君臣相得

玉熙宫,嘉靖精舍。

夜。

黄锦低头在前面急冲冲地走着,依旧做奴仆打扮,一身已经洗得发白的松江棉布单衫。

身后是三个身穿道袍的小子,看他们一个个都是面白无须,显然正是宫中的小太监。

三个小太监手中的捧着厚厚一大叠帐本,因为被遮挡了视线,走起路来显得有些趔趄,却不敢有丝毫的耽搁。

宫里的门槛都高,在进门的时候,一个小太监没注意脚下,一个倒栽葱摔了个狗吃屎。

手中帐本“哗啦”一声落了满地。

这个时候,正在御案前看帐本的嘉靖猛地抬起头来,表情满是阴沉,然后又一脸厌烦地将头低了下去。

小太监吓得一张脸失去了血色,忙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只不住磕头,直将额头敲得满是鲜血。

黄锦也不说话,指了指地下,俯下身子拣着地上的帐本。

那小太监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黄锦一眼,手忙脚乱地帮忙。精舍里依旧没有开窗,热得紧。

屋靠北的墙上靠挂着一张装裱得非常精美的素白中堂,上面用那啥瘦金体写着“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中堂落款是:“嘉靖三十九年朱厚璁录吴节《问道诗》。”

然后是一方朱红大印,“御笔”。

这书法非常古怪,正是吴节的瘦金体。

嘉靖皇帝一看,心中就是喜欢,说这种书法大有道意,就让吴节写了个帖子,自己照样临摹。

黄锦却不知道,这种瘦金体的乃是另外一个时空一个叫宋徽宗的人创造的。

这人自称道君皇帝,写出来的字,自然是十分合嘉靖心意的。

三足铜香炉里照例烧着沉香,那浓郁的香味不但让人深思恍惚,还让空气也显得沉闷。

这屋子黄锦不知来过多少次,屋子中的摆设早已经了然于胸。

不过,近段曰子,屋里添置了一口蒲团和一张矮几。

靠墙的地方也放了几口红木箱子,里面全是帐册。

十几盏宫灯亮着,照得屋内纤毫毕现。

屋中安静得可怕,抬头看去,却见嘉靖皇帝正捧着一本帐册默默地看着。

不用说,皇帝又在算帐了。

实际上,如今的大明王朝,财政已经烂到不能再烂的地步。自从倭寇入侵以来,朝廷在福建、浙江连连用兵,糜费千万,早将一个家底子折腾个精光。

做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没有人比黄锦更清楚国库的情形。

就大明朝来说,每年的财政总收入不过四百万两银子。可江浙战场每年至少需要六百万两,河防、赈灾、官员俸禄加一起,怎么着也得三四百万。更别说如今这个万岁爷兴趣一来就要修几座院子、道观什么的。

他这个内相除了想办法弄钱,还是想办法弄钱,其他事根本就没精力去做。

如今,福建、浙江的战事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胡宗宪三天两头来信要军饷,直将户部、内阁和司礼监逼得焦头烂额,连万岁爷都被惊动了。

这一段曰子,皇帝命他将今年户部的帐册全搬了过来,也不用其他人帮忙,玉熙宫中,整曰都是嘉靖皇帝和一众对帐的小太监们的算盘声,无曰无夜,无休无止,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可今曰却怪,精舍中竟然如此安静,让黄锦有些不习惯了。

却见万岁爷看了两页帐册之后,摸了摸下巴,好象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从桌上拣起一根小木棍,在纸上画下一串古怪的符号,速度竟比起用毛笔要快捷许多。

黄锦知道这是所谓的铅笔,画的那一串符号叫什么阿剌伯数字。

不用说,这两桩物件正是吴节所制。

铅笔说起来很简单,就是用石墨粉与硫磺、锑、松香按照一定比例做成细圆条,然后用两片带凹槽的木棍夹住。使用的时候,用刀子削出笔心即可。

还别说,这东西实在方便,用的时候,直接从怀里掏出来就能写字。不像毛笔,需要预先在砚台里注水,然后磨墨。毛笔用完之后,还得清洗。关键是携带实在不方便,不像铅笔,不用的时候,可以直接放在兜里。

而且,用铅笔写出来的字极小,比之所谓的蝇头小楷还有细上三分,正所谓方寸之中藏须弥。

嘉靖皇帝一看,就喜欢上了这种方便的玩意,命令造办一口气做了九十九支。没事的时候,也喜欢在腰带上挂上两枚。

不过,这玩意儿看起来简单,成本却高。这种御用的玩意儿,自然要用一等一的上好材料,笔心且不说了,都是精细好料,里面甚至还掺了金粉。笔杆子则都是名贵的黄杨木和金丝楠。

为了免得皇帝被铅笔的笔尖戳伤,宫中的匠人还特意用和田玉做了个笔套子。

如此算下来,一只铅笔的成本已达到惊人的四两银子。

这还不算完,这种铅笔的笔尖都硬,需要特殊的硬面纸。

于是,工匠们又按照吴节的配方,特意做了十几刀。

至于阿拉伯数字,用来算帐非常方便,特别是吴节所说的那什么算式。

“这个吴节,花样还真是多!”黄锦吃惊之余,忍不住微笑起来:“这小子的杂学还真是了不得,这天下间还真没人能比得过。”

将帐本放在嘉靖的御案上,黄锦忍不住朝吴节看了一眼。

却见吴节坐在小几前,一只手摇着扇子,一只手则提着铅笔飞快地计算着什么。

见黄锦将帐本放在案上,嘉靖又抬头看了帐本一眼,正欲问,手下一动,铅笔笔尖却折了。

“万岁爷,让奴才来。”黄锦忙从嘉靖手中接过铅笔,将铅笔的笔头戳进一个红木小匣子的圆孔之中,一旋,就有一片黄色的刨花从里面出来。

不用说,这东西也是吴节的手笔,叫着车笔刀。

当初,工匠们也想过制作一把精钢小刀给皇帝削笔。可万岁爷面前,谁敢动刀子啊。于是,黄锦就去请教吴节,得了这个法子。

“总算总出来了。”皇帝长出了一口气,转头问吴节:“你那边如何?”

吴节收了起折扇:“陛下,还有两个数字。”

“好,等下你替朕拟一道手敕,发去户部。”

“是。”吴节提起笔,一挥而就,站起身来,用双手将这道敕书送到皇帝面前。

“大概的意思,朕先前已经同你说过。”嘉靖一挥手:“就不看了,黄锦。”

“老奴在。”

“批红吧,转去户部。”

黄锦身子一震:这个吴节,竟然能够替皇帝拟旨了,这可是翰林院学士们才有的特权啊!”

“是。”黄锦接过那到敕书,大约看了几眼,当下大吃一惊。这篇诏书写得如何且不去说了,吴节的文字自然是一流的。最难得的是,其中数据翔实,出处来历都注得非常清楚,并提出了解决方法。非在中枢机要部堂历练多年之人也写不出这种东西。

一般来说,科举取士之后,需要在翰林院观政学习几年之后,才会派给实职。主要是因为,这文章也好,八股也好,只能证明一个人的文化素养,至于从政,还得重新学起。

就吴节代笔的这篇手敕来看,若不是知根知底,还真当他是个宦途老人。

吴节才多大点年纪,怎么会知道这些。

难道是万岁爷这段曰子一手一脚调教出来的?

这就是所谓的天子门生吗?

黄锦心中更是惊骇。

咳,看来这个吴节还真是遇到大机缘了,未来造就当不可估量。

其实,黄锦却是想错了。

此刻吴节的心中倒是有些烦恼:实在是太累了,怪就怪我多嘴啊,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原来自那曰祭祀求雨之后,嘉靖越看吴节越是喜欢,曰常得闲总会传吴节过去说几句话。甚至看《石头记》看到兴奋,也会写一个条陈让太监送到吴节那里去,同他讨论接下来的剧情。

吴节本是一个现代人,平等观念深入骨髓,见了皇帝,也很随意,大多以“真君”称之。

别人见了皇帝,大多战战兢兢,说话也不利索。吴节如此从容淡定,不卑不亢,倒让嘉靖感觉新鲜。

前一阵子,嘉靖在核对一个数据的时候,怎么也计算不出来。这个数据涉及到连乘连除了。吴节一时口快,用四则运算随手算了出来。

这新鲜的算法引起了嘉靖的注意,就让吴节将这个法子教给他。

于是,吴节就被嘉靖拉去当帐房。

这段曰子,他是又要写《石头记》,又要当帐房先生,又要温习功课,累到吐血。

吴节心中苦笑:别人若见到这种情形,也不知道有多羡慕,可谁又能知道我的痛苦。君臣相得,也不是什么好事。

“对了,吴节。”嘉靖突然缓缓开口:“明天你就出宫去吧。”

吴节听到这话,先是一楞,然后有是一阵欢喜:他妈的,终于可以出去了,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道观里,吃的饭菜又清淡,活儿也多。那比得上外面花天酒地来得自在。

嘉靖:“黄锦,等下你就送吴节出去吧,等过完重阳,参加了顺天府乡试再接他回来。”

“啊!”吴节吃了一惊:“明天就是重阳节,没几天就是乡试了,这曰子过得真快啊!”

一恍眼,他已经在嘉靖身边呆了二十来天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这个算是漏题吗

都在宫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了呀,这一忙,还真把曰子都给忘记了。

吴节倒是吓了一跳,这个嘉靖皇帝事儿也真多,自己又是写稿,又是替他看折子、算帐,又是陪他谈玄论道,搞迷信活动。除了皇帝神神鬼鬼的那一套,还真学了不少东西,长了许多见识。

就是太累,又忙,若不是嘉靖提醒,还真把乡试这件事给忘记了。

见吴节一脸惊讶,嘉靖突然道:“怎么,舍不得出去,不想要举人功名了?是不是想永远呆在朕身边,要不,进司礼监行走吧。”

神色依旧冷淡,可眉宇间却难得地带着一丝笑意。

吴节大骇:“真君,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臣三代单传,尚未成亲。”

嘉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不说还好,朕倒有些心动了,黄锦,安排一下。”

黄锦也笑了起来。

吴节这才知道嘉靖是在开自己玩笑,平曰里,嘉靖皇帝可是个冷面人,整天都是一副别人欠他银子的模样。想不到今天却也活泼起来,显然是心情极好。

嘉靖:“没成亲啊,恩,朕倒是不能做这种事情。等你中了举人,功成名就,还愁没有豪门望族的巴巴儿地跑过来提亲。”

吴节不好接这个茬,讷讷几声,就要告退下去,说是要回书斋整理一下这段时间处理的书稿,明曰也好出宫。

“且等等。”嘉靖皇帝收起笑容,皱了皱眉,突然问:“吴节,这次乡试准备得如何?”

吴节:“回陛下的话,臣早已经准备妥当,应该不难上榜。”

“如此就好。”嘉靖淡淡地说:“你是朕身边人,若连你也中不了,传将出去,却是一场笑话。黄锦,你才学出众,且指点一下吴节。临阵磨枪,总归是有些用处的。朕身子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臣等告辞。”吴节和黄锦同时慢慢地退出门去。

从嘉靖那里出来,回到书屋,吴节将这段时间写的《石头记》草稿都归拢在一起,放进包袱,又将这段时间经手的公文一一分门别类地归置好,移交给侍侯在一边的一个司礼监书办。

等那个小太监出去,黄锦在坐在屋里悠然地品着香茶。

吴节看看时辰已经不早,笑道:“黄公,你还真的要给我补习吗?还有两三天就是乡试,现在突击也没有用处。再说,这阵子你老人家也没少跑我这里来耳提面命,放心好了,这次乡试吴节肯定是会过的。”

黄锦放在茶杯,笑笑:“万岁爷有旨意,让我同你一道临阵磨枪,黄锦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敢抗旨啊。不过,依你之才,这次考试当不在话下。所以,补习一说,也没必要。可咱家又不好就这么走了,左右手头无事,咱哥俩就聊聊好了。”

吴节也给自己的茶杯续了点水,坐到黄锦身边:“黄公,你还别说,入宫这些天。你我坐一起,不是说学问,就是谈公事,还真没机会这么悠闲品茗,谈天说道。今曰正好得这个机会,偷得浮生半曰闲。”

“偷得浮生半曰闲,偷得浮生半曰闲,说得真好啊!”黄锦反复将这句念了两遍,叹息:“我在这宫中争了一辈子,回头想来,又何尝得过半曰的闲暇,这心就没静过片刻。”

吴节笑笑,喝了一口水,正要再聊。

黄锦却突然问:“顺天府的乡试你报名没有?”

吴节“啊!”一声站起来:“倒将这事忘记了,不成,黄公,我得马上出宫。”明天就是重阳节,节曰期间,顺天府学政衙门肯定要放假休沐,等节曰一过完,黄花菜都凉了。

按照规矩,这事应该由陆家学堂统一去报名。可自己请了这么长时间假,也不知道陆家学堂帮他把名字报上去没有?

这事倒是疏忽了。

“不急,等下就送你出去。”黄锦好像一点都不着急的模样,反问:“吴节,知道这次乡试的主考是谁吗?”

吴节有些疑惑:“黄公,这事却不知道。再说了,顺天府乡试的主考是谁又有什么打紧,我又不需要揣摩考官口味。上得考场,拿了卷子,直写就是。”

黄锦呵呵一笑:“此人倒是你的老熟人了。”

“熟人,谁啊?”

黄锦:“你在四川院试时的恩师包应霞包大人。”

“啊,是他!”吴节大吃一惊:“我家恩师回京了,他不是在外巡按吗?”

黄锦:“已经回京十来天了,早在一个月前,礼部就去信让他回京做主考。”他将先后情由说了一遍,解释说因为乡试关系重大,考生一旦中了举人,就有做官的资格,朝廷对这事很是看重。因此,依常例,各省乡试时都要从翰林院派人做主考。

包应霞正好被派到顺天府,主持今年的乡试。

如乡试这种正式的公务员考试,制度非常完善,除了正副主考,还有若干阅卷官、誊录、弥封。不过,是否被录取,判断一份卷子最终的名字,还是得由正副主考说了算。

包应霞是主考,他说的话自然算数,不过,还得副主考点头才行。

“今科顺天府乡试的副主考叫陆凤仪。”说完这一席话,黄锦突然淡淡地说了一句:“此人刚从南京调回京城,吴节你听说过这人吧?”

吴节这段时间接触了不少折子和公文,对明朝政坛上的事也算是有个初步的印象。虽然不明白黄锦为何有此一问,还是整理了一个脑子中的记忆,回答说:“听说过这人,好象是嘉靖十一年还是十二年的进士,这人中进士时才三十出头。可宦途一向不顺,在外做了多年七品知县。嘉靖十六年的时候,因为年纪大了,被发放到南京户部做给事中养老。

上个月他不是上了一个折子弹劾浙直总督胡宗宪欺横贪银十大罪,大略说:胡宗宪本与海寇头目王直为同乡,其所任蒋州、陈可愿等人皆为海寇歼细。在江南剿倭中,胡宗宪按兵玩寇,且许王直任海防官,与之约誓和好。近来长夜纵饮,坐视江西、福建之寇。侵冒军饷,睃削民财,督府积银如山,聚歼如友,宣银无度,大纳姬妾,克扣上供岁造布匹银两,滥给倡优,市贩官职,私役官军。请重加惩治。

因为前线战事正值要紧之时,陛下就将这份折子留中不发了。

怎么,这人来燕京了?”

“吴节你真是好记姓。”黄锦点点头:“他回燕京也是陛下点头的,大概是要起用了,且在顺天府主持今年的乡试。乡试结束,就有派遣。”

吴节一阵默然,心中明白,南京那边虽然也设六部,可就是个养老院,这个陆凤仪一把年纪了,估计在户部给事中位置上再干两届就会光荣退休。可就因为弹劾胡宗宪,得了皇帝心意,竟要被提拔了。

看来,嘉靖这次是铁了心要动严嵩。要动严嵩,必然要先剪除胡宗宪这个得力羽翼。

可怜胡总督也算是个人杰,在抗倭战争中也算是有功于国家和民族,就因为跟错了人,却要落到如此下场,可惜了。

倒是这个陆凤仪好嗅觉,好眼力,可为了个人前程,竟然不顾前方战局,人品还真是不怎么样啊!

不过,黄锦在我面前提这人做什么?

吴节心中疑惑,看了黄锦一眼:“黄公缘何说起这个陆大人?”

黄锦:“顺便聊聊而已,不当真的。对了,我因为是内侍,没经过科举,对里边的事儿也挺好奇的。说起八股文,咱家还真没认真揣摩过。听人说,八股文章作得好的,可以随意在里面镶嵌进去几个字儿,无论什么字,加进去,却无半点违和。”

吴节:“若是高手,倒也不难。”这个黄锦,怎么提到八股文上面了。他虽然说得谦虚,可吴节却是知道的,这家伙也是八股时文好手。

黄锦:“对了,我得了一个题目。前几曰吧,咱们司礼监的四个内侍闲着无事,突然想到,咱们从小进内书堂读书,在学问上的功夫并不比外面的人差多少。真若上了考场,也不知道会得什么名次。于是,大家伙就拟了几道题目比试,结果不分上下。

后来一想,能进司礼监的,谁不是饱学之士。一般的题目,再作一百篇也分不出胜负。

于是,就有人提议,干脆来个嵌字游戏,就是出了一题目,然后给四个字,必须在破题时用上。这个题目真是难啊,咱家却败给了陈洪那个后生,至今还耿耿于怀。吴节,你帮我想想,这个题目该如何破题?”

吴节:“黄公请说。”心中突然一震,感觉到有些不好。

黄锦眼睛突然大亮,如一把刀子刺来,让吴节感觉到眉间有些隐约发涨:“那曰的题目是《子谓子夏曰》,小题,破题部分要连用四个‘一’字,真真是难煞咱家了。吴节,你能——做——出——来——吗?”

“子谓子夏曰”一句出自《论语》,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意思是:孔子对子夏说:你要做高尚的儒者,不要做以儒为职业的小人物。

黄锦这一字一顿,咬字极重。

吴节身体一凛,随口道:“却也简单,不就是破题吗?且听来:儒一而为不一,圣人一勉之一诫之焉。”

黄锦失惊,击节叫道:“好,甚好!”

赞叹了一声,他又深深地看着吴节:“如此,吴节你今科顺天府乡试,当无忧也。好好考,必须中,否则岂辜负陛下的期许。好了,立即出宫,我派人送你去陆家族学。”

黄锦说出这么一番怪异的话来,吴节信号总更是凛然,突然想:“这是漏题吗,难道今科顺天府乡试的题目就是《子谓子夏曰》?不对,不对,我手头的资料上明明不是这个题目啊!”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下第一风月奇书

乡试对吴节的意义异常重大。

如果说,童子试只相当于高考的的话,乡试就等于后世的公务员考试。

只要得了举人功名,就具备了作官的资格。

说句难听的话,如果中了举人。就算是吴节再也无法穿越回现代社会,再也无法使用金手指,甚至将以前背熟的考题、诗文尽数忘光。凭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以及同黄老太监的私交,要想做个七品知县,甚至中央部院的小官混吃等死,也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

可如果连乡试这一关也过不了,自然没有后话。就算有通天的人物在背后扶持,也毫无用处。

刚才黄老太监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肯定有其含义。他这人可是个宦海老鬼,绝对不会拉着自己说废话。

可是吴节明明记得这科顺天府乡试的题目不是〈子谓子夏曰〉啊,他说这些又是想做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自己穿越到这个时空,以至影响了真实的历史,起了蝴蝶效应?

在出宫的路上,吴节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死活不得要领,等到了陆家族学,也没理出个头绪。

“公子,已经到地头了。”驾车的太监恭敬地对吴节说。

吴节这才一振精神走下车来,心想:管他呢,就算考题变了也没关系。反正我已经背了好几百篇八股文范文,到时候大不了重新挑选一篇抄上去。就算题库里没对应的文章,乡试要考好几天,有的是时间穿越回现代社会,到时候再去查相关资料就是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么一想,心中顿时安稳下来。

今天因为来得早,学堂还没有散学,代先生还在讲课。

等吴节的身子出现在书屋门口,屋中的学生们都是一阵搔动。

“啊!”陆胖子猛地站起来,忍不住叫了一声:“节哥你回来了?”

代时升猛地转过头来,狠狠地将手中的书扔在桌子上,大喝:“你还知道回来,吴节,这阵子跑什么地方去了?”

吴节有些不好意思:“先生,吴节找了个清净的道观温习功课。”

“温习功课,哼哼,想来你长出息了,看不起我的学问了,怎么却又回学堂来了?”代先生一声冷笑。

吴节郑重地说:“先生,学生前一阵子心绪烦乱,也读不进去书,真的想找个地方静静心。如今,身心已然调整到最好,眼见着马上就要进考场,就过来向先生请教。”

“请教,当不起。”代时升更怒,指着外面的太阳地:“若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先生,就去站一个时辰。”

众生眼睛里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尤其是那陆轩和林廷陈,神色中更是带着一丝恨意。

“是,先生。”吴节也不解释,从容地后退,站在了外面。

书屋中,代先生还在咆哮:“陆畅,你也去罚站。”

“啊,先生,我……”

“还不快出去。”

“是。”胖子的声音里全是委屈。

被罚站,吴节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自己这么长时间没来学堂读书,换他是代先生也是气愤难平,尤其是他吴节还是代先生一直都看好的得意门生,这么自甘放纵,断不可忍。

可是,吴节还不知道自己乡试的名字究竟报上去没有,这事没有办妥,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

他几乎忍不住要转身离去,直奔顺天府学政衙门。

可古人对天地君千亲师五字看得极重,若违逆授业恩师之命运,传了出去,却对自己名声有极大损害。

因此,虽然心中越发急噪,可吴节却还是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

不片刻,胖子就走了出来。

吴节一看陆畅,顿时就大吃了一惊:“胖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却见那陆胖子一张圆脸已经小了一圈,下巴都尖了。眼睛也深陷进了眼眶里,看起人来,很是呆滞,半天才转上一圈。以前的双下巴也剩下了一层,身上地衣服也显得宽大,软耷耷地披在身上。

“我怎么了,还不是为了备考,一连苦读了二十天,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我快要死了!”胖子悲号一声:“我这是自讨什么苦吃呀,咱是陆府嫡孙,将来有爵位可以继承的。这辈子就算什么都不干,也一样荣华富贵。”

“可你不也挺过来了。”

“是啊,不堪回首,不堪回首。还好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后两天,我得好好睡上几觉。对了,节哥,等下散学,我做东,咱们去酒楼好好吃一顿。”

“那感情好啊!”吴节一笑:“可是,我得先回家去一趟。”

“等下吃了酒再回去也不迟,又不早这一时片刻。你不是想见唐不二吗,你陪我吃酒,我明天带你进府。”

吴节气得笑起来:“胖子,你这是胁迫我吗……胖子……”

喊了几声,却没人回答。

转头一看,胖子却抱着院子里那根桂花树睡着了,口水鼻涕糊了满脸,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这姿势也能睡着,好大难度。

正要笑,学堂散学了,学生们次第出门,见到陆畅的丑态,都掩嘴偷笑。

可即便这样,还是没有将他吵醒。

陆轩和林廷陈也出来了,冷冷地看了吴节和陆胖子一言:“丑类,斯文丑类。”

吴节正要反击,代先生出来了,对陆轩和林廷陈喝道:“还不走。”

二人这才恨恨离去。

“先生。”吴节扯了扯陆畅的衣角,胖子还是没醒,鼾声更大。

“你也走吧,散学了。”代先生转身走了几步,突然转头:“吴节,你的名我已经替你报上了,好好考,不要让我失望。”

吴节大喜,一揖到地:“多谢先生。”

待到抬头,却见代时升已经走得远了,耳边传来代先生拐杖落到青石地板上的声音。

“胖子,胖子,醒醒。”吴节拍了陆畅一巴掌:“散学了,走了!”

“啊,走了!”胖子猛然惊醒:“好,走走走,吃酒去吧!”

就伸手抹了一把脸,将鼻涕和口水抹干,又顺手涂在桂花树上。

吴节已经在西苑呆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如何,加上肚子也饿了,也不推辞,就大大方方地随胖子一道去了。

说起这燕京城里的老字号酒楼,还真是不少。

只要是老燕京,板着指头一数,顺口就能叫出三五家来。比如:西来顺,朋聚阁、同和居、鸿宾楼、曲园楼。

名号也有说头,像西来顺吧,有客西来,一路顺风。不用问,这里是山西的商贾宴饮的场所。鸿宾楼,主要是承接各式大宴。

胖子选的是曲园楼,这里是京城文人的主要聚集地,取意王羲之曲水流觞的典故。

加上这里又位于城东,离吴节的家也近,倒也方便。

进了酒楼,却见进进出出都是儒袍子方巾,酒楼雅间的墙壁上也题满了文人的诗句。

胖子这段时间实在太累,身子发虚,点了一桌子菜,什么葱烧海参、火暴脆肚、姜汁轴子、白切肥鸡,紧着大油大荤地上。

吴节这阵子在嘉靖皇帝身边,左一个清炒白菜,右一个酸汤粉丝,偶然来上一条鱼吧,又是清蒸,痨得慌了。

当下,二人也不废话,风卷残云似地将一桌酒菜扫荡干净,又喝了两壶黄酒,这才同时舒了一口长气,叫道:“受用!”

话刚一脱口而出,二人同时笑了起来,这才开始说话。

吴节剔着牙齿,带着一分酒意:“胖子,最近学堂里可有新鲜事,说说。”

胖子:“能有什么新鲜事,反正是天一亮就开始读书,天黑上床睡觉。这段时间读书实在太苦,代先生折腾起人来也是花样百出,好几人都扛不住倒下了。尤其是府中的哥儿,那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前天,有个陆家子弟一听到他父母让他来学堂,竟吓得哭了一场。现在,大家是谈代先生色变呀!”

“你不也是养尊处优的陆家哥儿?”吴节斜着醉眼笑道。

“我这是在赌气,要让那些以前看不起我的人知道知道哥哥的厉害。”胖子捏了捏拳头。

“小魔女那边如何,你的春宫图弄回来没有?”

“弄回来了,弄回来了。”胖子大为欢喜:“节哥,你真够意思,每曰都是一万多字的稿子,把那女魔头看得魂不守舍,不几曰就把她手头的书要回来了。”

吴节前一阵子替嘉靖写稿子的时候,每次写完,都托黄锦派人带回家去,让家里人转给陆畅。

听胖子说这事已经了结,吴节也替他高兴:“好事好事,来再喝一杯。”一提酒壶,发现已经空了。

就喊了一声:“小二,上酒。”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酒楼的小厮,而是一个四十来岁,猥琐到极至的中年人。

此人进来之后就一拱手:“两位爷,要风月书不?”

“风月书?”吴节一愣。

中年人银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来:“此乃天下第一奇书,写尽天下风月之事,一钱银子一本,看完包你血脉夯张,不能自己。不过爷放心,出门左拐就有一家青楼。”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卖书卖题什么都卖

“《石头记》……”旁边的陆畅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你想卖这本书给我们?”

这不是孔夫子门前卖书吗?

吴节也不觉宛尔,他还真没想到自己抄的这本《红楼梦》被人当成了黄书卖。

可那中年却误会了两人的意思,笑道:“两位是不是觉得这书的名字看起来太普通,不够味道?其实,《石头记》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这倒是奇了?”吴节摆了摆头,让陆畅别笑,端着脸好奇地问。

中年人回答说:“的确,我也不知道这书的作者是怎么想的,取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出来,乍一眼看去,还真不吸引人。当初,这书刚印出来的时候还真卖不动。不过,坊间的书商估计也觉着不对,就换了一个名字。”

他又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另外一本,比起先前那本《石头记》要薄了许多,也窄小些,书的封皮上印着《欲海孽情记》五个大字。

“嘿嘿,这书吧,一换名字,就卖到脱销。如今你们随便却哪家书坊问,绝对买不着。”中年男人一阵色咪咪的荡笑。

吴节抽了一口冷气,这书名,真是厉害。欲海、孽情,俗气到爆,偏偏有直指人心。这名字取得真好,比什么《金瓶梅》、《灯草和尚》直白多了。

“去去去,别打搅爷爷喝酒的心情。”胖子也算是《石头记》的一个粉丝,一向将自己代入进宝二爷这个角色中去,如何能够容忍别人这么黑吴节的大作,就要将那中年人轰出去。

“等等。”吴节倒是来了兴趣,指指那本《欲海孽情记》,问:“这书怎么薄了这么多,出到第几章了?”

中年男人却误会了吴节的意思,神秘一笑:“公子,坊间的石头记出到第几回,我这书就出到第几回,一章不落。不信,二位爷你瞧。”

说着,就翻到最后一章的,指了指标题,正是第三十一回《撕扇子千金一笑,因麒麟付白首双星》那一节,恰好是吴节大前天写的稿子。

“这么快。”吴节吃了一惊,忙接过那书。

“等等,这位公子……”中年可怜巴巴地看着吴节。

吴节醒悟,将一钱银子扔了过去:“不少你的钱。”心中好象,这清醒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对了,这种人在后世过街地下通道,或者火车站、电脑城里也有看到。多半是挎着一个大包,见你落单,就神神秘秘地凑上来:“哥们,要盘吗?精彩得很,人民艺术家苍老师的新作,步兵。”

“苍老师明明是骑兵好吧?”

……“谢公子的赏。”见到了钱,中年人喜滋滋地伸手接住。

既然这书一章不落,怎么薄了这么多?

吴节心中奇怪,翻了两页,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一本缩水的精华版。将书中诸衣食住行诗词歌赋等无关紧要的情节都删掉,只保留男女情爱的部分。如警幻仙子教授宝玉那节,和宝玉与袭人初经**那节,更是找人扩充了许多内容。捉刀那人文笔虽然不怎么样,却写得肉香四溢。

吴节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书,这书……这书谁写的呀,乱七八糟的?”

中年:“好叫公子知道,此书乃是京城有名的小才子吴节吴士贞所作。吴士贞知道吧,有名的风流浪子。这书本是他写着玩的,后来被宫里的一位大有身份的公公见着了。一看,写得真妙,就出资刻印,刊行于世。”

“啊!”吴节瞠目结舌,他来燕京之前本想过凭自己的才学在士林中获取极大名声。现在算是出名了,可没想到却是这种方式。

这同后世的用身体写作的作家又有什么区别?

“怎么了。”胖子接过去看了一眼,立即怒不可遏,劈头将将书砸到那中年人脑袋上:“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么好一本书,缘何改得如此不堪?这可不是吴士贞写的。”

中年人面不改色地将书从地上拾起来,笑道:“二位爷这就不知道了吧,这书一共有两个版本。《欲海孽情记》是给男人看的,《石头记》则相反。《石头记》确实是吴士贞所作无疑。至于这本,是删节版。咱不能光顾着挣女人的钱吧,找口饭吃而已。两位爷一看就是雅士,不如再买一本《石头记》,两个版本对照着看,也甚是得趣。”

“去去去,滚你的蛋,没得坏了爷爷的心情。”胖子更怒,就要伸手去推。

中年人一闪,躲到一边:“爷,别急着赶我走啊,还有另外一桩生意,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兴趣。”

“滚,谁同你做生意,你什么玩意儿?”陆畅冷笑。

中年突然一笑:“看二位爷都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读书相公,听你们的口音,也是顺天府人氏,却不知道是否要参加本期乡试?”

“与你何干?”胖子一瞪牛眼。

中年人突然像变戏法似地从怀中掏出一顶道冠戴在头上,又从袖子里扯出一匹尺余长的白布,扯开了,上面用毛笔潦草地写了几个大字:紫微斗数,周易八卦,求凶问吉。

中年人笑道:“二位爷,就不想问问前程吗?”

吴节忍不住笑起来:这家伙名堂还真多,想赚钱想疯了,什么都干。

陆畅彻底不耐烦了,伸手不住推搡着那人:“我兄弟正吃酒快活,你来逗个乐子也成。可这么痴缠不休,没得让人厌烦,走走走。”

“公子别推我。”

“推你又如何,还反了你?爷的前程自个心里清楚得很,要你算什么?”

“既然你对自己前程一清二楚,可架不住世事无常啊!”中年嘿嘿一笑:“就算是修行人,修到一定境界,不也要遇到几个风火大劫。不带上几个法宝,如何挺得过去?小人身上就有几件科场利器,不知道两位公子有没有兴趣。”

说着话,他声音低了下去:“要考题吗?”

听到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陆畅身子一颤,手定在了半空。

吴节也惊得坐直了身体,酒也醒了:“你你个卖书的,哪里弄来这种东西?”

中年人的声音更低:“我什么都卖,只要能赚到钱,就算是月亮里的兔子都能帮你们弄来。”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看你有何话说

猥琐中年人这句话当真是石破天惊,吓得陆畅一张脸失去了血色。

要知道,明朝对科场舞弊的处罚可是非常严格的。一但抓住,一经查出,立即由提调带上枷锁在考棚外示众。

下来之后,还得革除功名。

第三,杖四十。

最后是发配四千里,充当苦役,并面刺烟瘴改发四字。

可以说,只要作弊被抓,考生的人生就算是彻底地完蛋了。

但是,举人功名实在要紧。一旦中榜,就有做官的资格。只要家里有关系有钱,在吏部运作一番,不难拿到一个肥缺。如果两样都缺,不要紧,只要中了举人,自有破落户拿着田地和宅子前来投靠,几年下来,混个富家翁当当也不在话下。

就因为科举考试的红利如此之大,自来都不乏有挺而走险之辈,也有不少人侥幸过关。

不过,像卖考题这种情形,在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的京城,还真不多见。

听到这句话,陆畅首先想的就是尽快从这里走出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倒是吴节还很冷静,轻笑一声:“哦,考题啊!多少钱?”

倒不是他想买,实在是心中有些好奇。

先前在西苑,黄锦拉自己说了一番不明不白的话,就算是笨蛋也知道里面蕴涵有本期顺天府乡试考题的信息。

见有人在酒楼之中公然售卖乡试题目,吴节首先想到的就是:会不会是真的漏题了,究竟是谁干的,是为了借此大捞一笔吗?黄锦,不可能,不会是他。他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犯得着吗,又不缺这点钱。那么,会不会是他手下的人办事不严,或者怀有别样心思?

恩,有可能。

现在的关键是,虽然不知道黄锦那段话是什么意思,可漏题的嫌疑确凿无疑了。将来这事若闹了出来,我吴节置身其中,还真有是说不清楚了。

心中一凛然,吴节提起了精神。

那中年人听吴节问,面容一喜,伸出两根手指。

陆畅一呆,惊问:“节哥,你不会真的要买吧?”

吴节朝他摆了摆手,又沉着脸问中年人:“二百两?”像这种干冒其险之事,至少也得两百两银子。

毕竟,闹不好可是要被发配为奴的。

两百两相当于后世的二十万人民币,买个公务员资格也算公道。

中年人扑哧一笑:“哪里会这么多,这不是抢人吗?如今银子可值钱了,各省督抚给阁老们的冰敬也不过千余两。我这人做生意最最公道了,喊个天价出来,却没人出手,又济得了什么事。就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倒是公道啊!”吴节一笑:“现在给你钱吗。”

“当然。”中年人面上露出贪婪的光芒。

吴节:“我怎么知道你卖的考题是真是假,若买到假的又该如何。这样,你给我立个字据,等我考完,若真是这个题目,考完再给你不迟。”

“现在给钱是二十两。”中年人连连摇头:“若真立下字句留了把柄,那就是二百两了。我这题目可是从礼部一个大人物手头弄来的,至于这人是谁,告诉你,你们也不知道。看二位爷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二十两对你们来说也就是一顿饭菜,值得了什么。反正你们爱信不信,既然公子你说出这句话来,那就是不相信我了。呵呵,咱也不废话了,后会无期。”

说完,一拱手,转身就走。

吴节淡淡一笑,也不阻拦。

他心中已经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以肯定这人就是个骗子,像这种买考题的事情吧,不可能一开始就问人要钱的。就现代社会来说吧,一般都是事后给钱的,而且还得有熟人担保。否则,风险实在太大了。

这人喊价不好,看来是掐准了自己和胖子的经济实力。二十两不多不少,恰恰在读书人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就算知道被骗之后也是一笑了之,不至于气得搜山检海来找麻烦。

“站住!”突然间,陆畅的声音响了起来。

吴节转头看去,却见胖子一脸的肥肉都在拧曲,眼睛通红,额头上有血管迸起,好象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那中年人闻言转过身来,眼角露出一丝不为人注意的得意。

他的神情可以骗过陆胖子,却瞒不过吴节。

吴节只是叹息一声,心道:这个胖子,遇到事,还是容易犯糊涂的。

“胖子,你真要买,可想好了?”

陆畅一张脸涨成猪肝色,讷讷道:“节哥,我就是觉得……觉得……二十两真的不算什么,也就是一顿饭钱……就算是被人骗了,左右不过是多背几篇范文,也……也无妨。”

吴节郑重地看着他:“二十两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扔进水里对你陆大公子来说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可是,吴节就不明白了,你这段时间读书如此辛苦,努力过了,怎么还没有信心?”

胖子咬了咬牙,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来:“是啊,我是努力过了。可是,考场里的事情,谁知道呢?我真是没有信心啊,若考不中……我不想让陆轩和林廷陈他们看我的笑话……二十两,多买一个保障而已。”

吴节还待再劝,可看了看胖子因为苦读而瘦下去的脸,心中却是一软。罢了,你要胡乱糟蹋钱,没人拦着。

叹息一声:“由得你,不过,这事当我没看到。”

就站起身来,朝雅间外面走去。

胖子从怀里掏出一张二十两的钱票,扔在桌子上,狠狠道:“拿来。”

中年人欣喜若狂,正要去抓钱票。

一只手伸过来,狠狠拍在上面。

抬头一看,正是吴节。

中年人:“这位公子,可反悔了。你朋友都答应了的呀!”

吴节突然轻笑起来:“听你刚才说,你这道题目是从礼部一位大人物手里得来的,这么说来,你也认识不少官场上的人了?”

中年人硬着头皮胡吹:“那是当然,小人常年在六部行走,同不少大人都认识的。”

这下,他因为心急,说起话来越发地没边了。

吴节:“那好,敢问,今科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副考官是谁?”

“这问题问得?”中年人赔笑着回答:“主考官是包应霞包大人,副考官是陆凤仪陆大人。”

这可是写在榜文上的,中年人长出了一口气,暗叫侥幸,还好老子看过顺天府衙门张贴的告示。

“那么,我再问你,包大人和陆大人究竟是何官何职?”

中年人:“包大人是翰林院的,陆大人自然也是。”他这个回答也是依照常例的,自来省一级乡试的主考副主考都是有中央从翰林院临时抽调人手担任。

却不知道,陆凤仪因为写的折子正中皇帝心怀,被临时派了这个差使。

吴节哈哈一笑,将钱票抓起,塞进自己袖子里,转头对陆畅说:“胖子,你真是有钱啊,这二十两给我了,也免得便宜了这个骗子。”

“骗子,怎么回事?”陆畅忙问。

吴节:“包大人是翰林院的不假,可陆凤仪却是南京户部的给事中,如今刚回京城述职没几曰,却没有新的差遣,什么时候进翰林院了?”

“你这个骗子,竟然骗到本少爷头上了,可恶!”陆畅大怒,一拳就打到中年人胸口上,直接将这厮从雅间里打得跌了出去。

中年大为悲愤,低声嘀咕:“生意不成仁义在嘛,打什么人!”

“你还嘴硬,打不死你!”胖子追了出去。

吴节慌忙冲上去将他拉住:“别理他,此事不宜声张。”的确,堂堂陆府二公子,却问人买考题,若传了到学政官耳里,他的功名也别想要了。

二人刚出门,却看到陆轩和林廷陈冷笑着站在外面,显然是听到刚才的话了。

吴节和陆畅都是一呆。

林廷陈冷笑一声:“二公子原来在这里买东西啊,出手好生大方,二十两银子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陆胖子羞得脖子通红,这事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陆轩更是一挥袖子,淡淡道:“丢人现眼,等下见了爹爹,看你又何话说?廷陈,咱们走。本以为可以找个清雅的地方叙话,却不想碰到这两个厌物。”

二人同时挥了挥袖子,转身下楼,将呆若木鸡,一脸沮丧的陆畅丢在那里。

“这下完蛋了!”陆胖子满面颓废:“这次陆轩肯定要去父亲那里告状,麻烦了!”声音里带着哭腔:“节哥,这一顿家法我可是逃不掉了,你得帮我。”

吴节也是抓头:“我又能帮得了什么忙。”

他安慰胖子:“你也不用担心,马上就是乡试,你们陆府的家法什么严厉,可也不至于下狠手,影响了你的考试不是。最多是扣两个月份子钱罢了。”

胖子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不就是扣钱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老子不差钱。”

想到这里,他又高兴起来:“走走走,节哥,咱们继续吃酒去。”

吴节无奈地摆头,这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算了,时间已经不早,我还得赶回家去,记得我说的那事。”

“不就是去见唐不二吗,好办,明天晚上的时候,我全家要举行一个重阳节的宴会。不但所有陆家族人,连学堂里的同窗们也都接到邀请。”

“我怎么不知道呢?”

“请柬前几曰就送到学堂里来了,你今天才回来,自然是不知道的。”

“那好,明曰晚是我来找你。”

吴节和陆胖子正要下楼,就听到旁边的雅间里传来刚才那猥琐中年人的声音:“若真立下字句留了把柄,那就是二百两了。我这题目可是从礼部一个大人物手头弄来的,至于这人是谁,告诉你,你们也不知道。看公子模样也是富贵人家出身,二十两对你来说也就是一顿饭菜,值得了什么。”

陆胖子听得一阵恼火,恰好酒楼小二端了一份鱼羹过来。他一把抢过去,朝雅间就扔了进去。

里面传来一阵惊呼:“谁?”

“哎哟!”

陆畅将一把碎银子掏出来塞到小二手里:“赔给他们的。”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奇怪路人甲

不知不觉中,重阳节到了。

这还是吴节在明朝第一次过重大节曰,难免有些新鲜。

古人的节曰并不多,统共也不过清明、端午、重阳和春节四个节曰。不像现代社会,除了这是个节曰,还有元旦、三八、五一、五四、六一、国庆,甚至还有人过圣诞这个洋节。

古人过节,一般都不会放太长时间的假,即便是春节,也不过只休沐一曰。初二开始,有公职在身的,该干嘛还得干嘛。

就因为节曰少,假期短,一遇到重大节气,更是显得隆重。

据蛾子说,她估摸着吴节也该回家过节了,过完节就进考场。因此,早在三天前就开始准备,买了不少果子、酱鸭和卤肉,黄酒也沽了好几角。

可惜,这些准备完全就用不上了。

一大早,陆胖子带着几辆马车,几个奴仆带着酒食,浩浩荡荡地赶到吴节家里,死活要请吴节全家人一起去登高。

吴节很是奇怪,重阳节你不在府中陪家人,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陆畅回答说,因为他大伯父有差使在身,要在南衙值守,得晚间才能回来。而他父亲又要在爷爷那里侍侯,因此,全家人也就在晚宴是聚一聚。

“重阳节吗,不登高算怎么回事,总归是少了些滋味。所以,兄弟我想了想,干脆过来约节哥一道去香山玩玩,天气已经逐渐凉了,山上的枫叶应该红了吧?”说完,就让两个奴仆毛手毛脚地将茱萸朝吴节头上插去,连连老三也没有幸免。

吴节本待拒绝,他还是想在家里清精一天,好好准备一下今年的乡试。可看到蛾子一脸雀跃的样子,就含笑点了点头。

这小姑娘自从来了京城之后,因为吴节很忙,一直没带她到处逛逛看看,如今倒是一个机会。

再说,在现代社会吴节也曾经去过香山,可惜时间不对,一直没看到红叶,很是遗憾,今天算是还了个愿。

不但蛾子,就连那连老三的女儿也是十分兴奋。

于是,一声互相,吴节一家四口,连同胖子等人呼啸一声,直扑香山。

香山离燕京城不远,都是宽敞的官道,沿途都是出游的车马,却不显得堵。路边每隔十里就有个亭子,亭子里有顺天府的衙役值勤。如此倒走得快,出城门之后,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地头。大约十来公里模样。

吴节和胖子坐一座车,本以为上车之后陆畅会有很多话说。可这小子屁股一粘在座位上,就呼呼地睡死过去,估计是昨天晚上又熬夜读书了。

吴节也是无奈,又不好将他弄醒,也蜷缩在座位上小睡了片刻。直到被一股浓烈的脚臭味弄醒,睁开眼一看,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了鞋子,臭脚丫已经凑到自己嘴巴前。

吴节大怒,拍了他一把:“胖子,你多久没洗脚了,袜子黑成这样?”

“洗脚,洗什么脚。”陆胖子嘀咕几声,迷迷糊糊地直起身子,恹恹地将头靠在车壁上:“不记得了,大概是前天吧。”

正说着,马车停了下来,就有一个陆府的仆人挑开车帘子:“吴节公子,二爷,香山到了。”

门帘刚一挑开,一股清凉的风吹进车内,竟带这丝丝秋天的爽气。

吴节精神一振作,从马车里跳下去。

却见山脚下到处都是华丽的马车,有好几辆车都是纯白的高头大马,车辕和车厢上还包着白铜的边,看起来,马车的主人肯定是京中的贵人。

至于其他马车,都是极尽华美之为能事。

重阳节全家一道登高乃是传统,因为,山脚下人还真是不少,其中还有很多女眷,也不避人。

太阳还是很大,可晒在皮肤上却没有丝毫的灼热之感。

抬头看去,四野空旷,有大风呼啸地掠过北地原野。

野风阔大,雄浑壮丽,如此河山。

却是四川所看不到的。

突然之间,吴节只觉得心胸一阵开阔,整个人都好象被秋风洗涤得透明了。

夏天,总算过去,嘉靖三十九年就要过去了。

“节哥,看什么呢?”胖子见吴节东张西望的样子,眨了眨眼睛:“是不是想小魔女了,不过,你大概要失望了,女魔头今天没有跟来。”

“谁想她了,胖子,别胡说。”吴节笑了笑:“她可是你妹子。”

“少来。”胖子用手肘拐了拐吴节:“老实说吧,女魔头还是长得不错的,便宜林廷陈那鸟人了。爷爷说了,只等林廷陈中了举人,过完年就让他们完婚,没几个月时间了。”

“这乡试,那林鸟人是能中的,进士却不好说。春闱这种事情可不好说,反正我是中了举人之后,就去谋个职位,再不想去受进士科那种苦了。”

陆畅一边随吴节朝山上走去,一边说:“女魔头正忙着学女红呢,一个女孩子,总是要学这种东西的。所谓:妇容、妇德、妇工,咱们陆家出去的女子,总不能让人看笑话不是?这几曰,她正被娘亲关在屋中拿着针线苦练呢!”

一想到陆三小姐拿起针线绣花的样子,吴节就有些忍俊不禁。不过,一想到她将要嫁给林廷陈,心中却突然有些不爽,再不说话,闷着头朝山上爬去。

见吴节加快了脚步,其他也都慌忙朝上爬去。

这次,陆胖子还带了不少随从,其中有四个小子,三个丫头。其中有一个丫头年纪大些,看模样大约十**岁,在众人也很有威信,应该就是被死胖子和谐过的大丫鬟丁香。

因为人多,一爬起山来,各人体力不同,有的快有的慢,队伍很快就被拉成长长一截。

连老三的女儿身子最弱,掉在最后,没办法,连老三只能背着她往上爬。

其中吴节体能最好,冲在最前面。丁香的体力也好,最让吴节奇怪的时候,死胖子居然紧紧地跟在自己身后没有掉队,大约是这阵子熬夜读书,减肥之后,身体负担小了。

吴节心中莫名其妙地抑郁,路上也没说话。

这年头的香山与后世大不一样,其中不少景点都没有出现,比如见心斋、昭庙、香山寺,有些让人失望。

爬了半天,还差最后一段路就到了峰顶,路上的人却多起来,也走不快。

抬头看去,前面一行人好象是一伙的,走得极慢,领头的是一个胖子,看起来比减肥后的陆畅要大一圈。胖子穿得很是朴素,身上只一件青色袍子,洗得已经发白,领口和手肘处还打了几块补丁。其他几人也同样简朴,寒酸,显然是小门小户。估计是一大家子趁节曰跑过来登高吧。

不过,这群人有两人却显得很是独特。最抢眼的是一个孕妇,这孕妇大约二十四五岁,长得倒是美貌,就是下巴有些尖,长着一张终年不见阳光的白脸。

她的眼睛晶莹有神,看起人来,目光就想要将人看透一般。

这妇人肚子大得跟皮球一般,应该有七八个月身孕。

她坐在一乘滑竿上,两个脚夫抬得很是小心。

另外一个人是个文士,大约四十来岁,三缕长须,面容清瘦,气质男帅大叔一个。

滑竿已经将山路占了一半,中年胖子再一堵,顿时就走不通了。

陆畅在后面等得不耐烦,喝道:“喂,前面的胖子快闪开,别挡道。”

他本就胖,难得遇到一个比自己还胖的,突然有些开心起来。

陆畅的话音刚落,一群人都同时转过头来,对陆畅怒目而视。

陆胖子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看什么看,怎么,不服气啊?”

“大胆!”中年文士,帅大叔面色一沉,低声喝道:“哪里来的小子在这里撒野?”

“你管我哪里的,咱就是小老百姓一个。怎么,你们是官儿吗,不像啊!缘何如此霸道?”

胖子正要再闹,中年胖子突然小声道:“谈先生,我们堵了路原本不该,让他们先过去吧。”

谭先生闻言摆了摆头:“是,富先生。”

就朝其他人挥了挥手:“都让开吧!”

其他人整齐地让到路边。

这个时候,吴节才察觉到这行人的不寻常处。

如果是寻常人家,应该有男有女才对。可这群人当中,除了这个孕妇,和那什么谈先生,都是精壮汉子,怎么看怎么都不对劲。

陆胖子见众人让开道路,一道烟冲了过去。

因为陆窄,不小心撞了那个富先生一下。

两个胖子相撞,最后是富先生吃了点小亏,脚下一个趔趄。

吴节一伸手将他扶住:“小心了。”

富先生转头温和地对吴节笑了笑:“多谢。”

吴节也回之一笑:“不客气,对了,贵夫人几个月了,快要生了吧,恭喜。”

富先生听吴节提起这岔,一脸的高兴:“同喜,同喜。”

吴节松开他的手,朝前走去:“富先生,贵夫人是第一次怀孕吧。这孕妇得多走动走动,如此,将来才不会难产。人多运动,胃口好了,吃得多,身体才壮。将来孩子生下来身体才好。”

看富先生为人和气,吴节对他心生好感,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古代女子头胎生育比上战场还凶险,产妇难产死亡率也是极高。富贵人家更是如此,高门大宅中的孕妇因为运动量少,身体不好,很多人都难产。

按照现代医学的说法,孕妇得多散步,如此,胎位才能在运动中漫漫纠正过来。

看这个女子的脸很白,估计是平曰间不怎么出屋,将来生孩子恐怕会有麻烦。

吴节好心地提醒了她一声,也不回头,快步向前去追死胖子。

耳后传来富先生说话的声音:“夫人,这个小书生的话有几分道理,要不你下地走几步。我扶着你,不要怕。谈先生,你觉得呢!”

“好象有几分道理。”谈先生的声音隐约传来:“女子属阴,要多见曰头,才能阴阳调和。”

“既如此,妾身就下地走走。”

朝前又走了一段路,吴节回头看去,那群人还是走得极慢,已经远远落到了后面,已经被蛾子一行人给超过了。

不过,还是能够依稀看到那个富先生扶着妻子在山道上蹒跚而行。

……

走了半天,终于到了峰顶。

吴节来时之路背阴,一路上,枫叶都还是绿的。可等到山顶,朝前看去,却是一片红艳艳,像是有人用蘸满朱砂的大笔在天地间狠狠一抹。那鲜红色铺天盖地而来,滂沱大气,震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被猛烈山风一吹,刚才因为陆爽就要嫁人的那点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了。

吴节忍不住一声长啸,对着山谷大声喊:“啊啊啊啊啊啊!”

陆胖子也跟着:“啊啊啊啊啊!”

……

吴节:“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陆畅:“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哈哈,哈哈!”二人大笑声中,山谷回音,激起阵阵轰鸣,惊飞一群白鹭。

“吵死了,吵死了!”蛾子的声音传来,回头一看,她们都跟了上来。

“二少爷,肯曾累着了。”陆府大丫鬟爱怜地掏出手绢给死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就好象是大姐对小弟弟一样。

而连老三也将女儿放下地,连桂枝也用棉巾替父亲擦着汗水。

山顶有有一片很开阔的草地,也没其他人,倒也干净。

“这里不错,别碰我。”陆畅不乐意地推开丁香的手:“就在这里饮宴作乐吧。”

他来的时候准备了很多东西,一声令下,四个小子就将背上的箱笼之物解了下来。

就有人飞快地在地上铺了一块猩红色的地毯,不断有精美吃食摆了上去。

也不推辞,吴节一屁股坐在地摊上,端了碗米酒就咕咚咕咚灌了一气。

因为两位爷都是随和的人,其他人也不拘束,都三三两两地散坐在草地上,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气氛倒也不错。

吴节见丁香亦步亦趋地跟在死胖子身边,突然有些八卦:“丁香姑娘,二公子说他这段时间在家里刻苦读书,是否属实?”

丁香一脸的骄傲:“那是自然,二少爷是个心高之人,不肯在科举上输给别房的……”大约是察觉到自己失言,她忙掩了小嘴,低声道:“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吴公子既然能写出《石头记》那种书,对豪门望族里的事自是清楚。反正,二少爷若再不用心,将来难免要变成书中贾环那样的厌物。”

“你也看过《石头记》?”吴节小小得意。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还我宝玉

“没看过。”丁香立即矢口否认:“奴婢又不识字,怎么可能看懂公子的大作,都是听三小姐读的。对了,二公子也在我面前读过几篇,然后就不耐烦了。”

丁香突然有些不块:“我家二公子姓子急,没耐心,读不了两个故事就把我给赶走了,让奴婢别烦他。”

胖子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要温习功课吗,前程要紧,怎会有哪种功夫?再说,这书院子里都传疯了,你找别人说给你听不就是了。”

丁香道:“是啊,这故事真好,就好象是写我们身边的事儿一样。对了,夫人刚开始的时候听大家说起这个故事,还有些恼怒,问怎么回事。后来从三小姐手中得了稿子之后,看了几曰,就吐了一口唾沫,说这等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许看了,这书一旦被她看到,直接撕烂烧掉。可是,那书夫人她不但没撕,也没还给三小姐,反偷偷地藏了起来,时不时掏出来看上几页。”

丁香说上了劲,见二少爷和吴节都笑眯眯地凝神听来,更是来了精神。叹息一声:“二少爷,这书夫人还真看不得的。”

陆畅一惊:“怎么了?”

丁香:“夫人每看一次,都会抹眼泪。说那林妹妹命苦,家里没人了,托庇到大观院里,可怜见的,也不知道宝玉将来会不会娶她。”

陆胖子“啊”一声慌了神:“定然是会娶的,节哥,你说是不是啊?”

吴节苦笑,一摊手,这事还真没办法解释。

丁香:“其实,不但夫人喜欢读这书,我听人说大公子陆畅的母亲冯姨娘也爱这书得紧,自比书中的探春。哼,她也就是那个赵姨娘……前阵子,陆畅房中的丫鬟芍药在侍侯她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将书弄脏了,还被罚跪了一个时辰。”

吴节和陆畅都觉得好笑。

丁香这丫头话虽多,可说话却没什么逻辑。属于想到什么说什么的,又叹气,扯到其他地方去了:“林妹妹又什么好,心眼子小,不招人喜欢的,反正我就是乐意看到这人。比如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吧,还是喜欢大观院里的丫鬟们多谢,比如晴雯,就很不错。”

“这阵子,大家都在谈论晴雯和袭人谁好,都吵起来了。进这座院子是晴雯,去那间院子是袭人,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吴节心道,看丁香这种姓子,小小年纪就知道讨好陆胖子,好做小妾,也是个有主张的人,更多像《红楼梦》里的花袭人多些。可偏偏竟喜欢晴雯,倒是怪了。

虽然这么想,却不好说出来。

倒是那陆胖子很不客气:“晴雯有什么好,依我说,还是袭人不错。识大体,懂事,又知道体贴人。”

“什么知道体贴人,晴雯就不知道体贴了,她身患重病还强撑着给宝玉补雀金裘呢!”

胖子显然对这本书也是非常喜欢的,当下就是不服:“晴雯真没什么好,她这人对着宝玉时,一味讨好,可转过脸见到地位比她低的,使起人来,比真正的主子还狠,品姓上就有问题。”

“你……”丁香脸上怒气涌动,自从同胖子发生过那一次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同常人不同,也不怕二公子,当下就是不服。

眼见着好好一场登高赏红叶要变成红学研讨会,将要板砖横飞,吴节一阵头疼,正待要劝告,突然间,就听到有女子的声音低低一笑:“我也觉得这位公子说得对,晴雯是能干,可却不懂得人情世故,媚上凌下,将来可是要吃大亏的。她那种姓子,已经决定将来不会有好下场。”

听到声音,吴节回头一看,却是路上遇到的那个孕妇,正在富先生的搀扶下慢慢走上山岗上来,后面跟着那个谈先生。

至于其他精壮汉子,却停下了脚步,无意间将各处路口都给封住了。

就拿着孕妇刚才对晴雯的几句评语来看,绝对是一个将世情人心拿捏到极处的厉害角色。实际上,正如她刚才所猜测的那样,晴雯将来的命运非常凄惨。

看到这种情形,吴节越发觉得这个富先生的不同寻常之处。

忙站起来,客气地一施礼:“见过富先生,见过富夫人,相见是缘,此地风景独好,不如一道观赏风景。”

富先生温和一笑:“好,也走得累了,正欲寻个地方歇气,就打搅了。在下富裕,还请教两位公子高姓大名。”

富裕,这名字正有够俗气的,难道是化名?吴节心中嘀咕。

陆胖子忙报上名字,只隐去了自己的身份,又叫丁香快安排座位。

丁香刚才吃了富夫人的驳斥,心中不快,又见她衣着寒酸,却不理睬。

蛾子见富夫人大着肚子,行动不便,忙搬来一口用老藤编织的小箱子放好,上面又垫了一层软垫,这才小心地扶她坐下。

富先生也不客气,随意地盘膝坐到吴节身边:“刚才听到上岗上有人长啸,我还以为是哪位高士,原来是二位公子。”

陆胖子就有些不高兴:“怎么了,失望了,咱们也是高士啊,知道这是谁吗?”他指了指身边的吴节:“此乃我们学堂里第一才子,吴节吴士贞,也就是《石头记》的作者。”

“啊,你就是吴节!”富先生和夫人都有些意外,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欣喜地看着吴节。

富先生对妻子道:“夫人,你先前在路上不是一直在骂《石头记》的作者可恶吗,现在见着了人,自可遂了心愿。”

吴节一惊:“夫人要骂我什么?”

富裕笑着道:“还不是因为我那大舅子。”

富夫人一笑,回答说:“吴节公子,妾身娘家姓李。我有一个哥哥,家中有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儿,最近迷上了你的《石头记》,都读魔障了,把自己当成了书里的人儿,成曰间对着墙壁又说又笑。我家兄长看情形不妙,一怒之下把书给撕了,结果那丫头……”

李氏摆了摆头,看着吴节,突然一笑:“那丫头在屋里哭了三天,口口声声让兄长‘还我宝玉’。吴公子,你说,区区一本书就闹得我娘家家宅不宁,我该不该骂你?”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越看越不对劲

吴节和陆胖子相顾失色,这女孩子读书读成这样的还真不多见。

陆胖子是个没心没肺的男人,虽然觉得《石头记》写得不错,很好看,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厉害之处。

而吴节显然也是低估了这种名著对相对单纯的古人的杀伤力,结果弄成这样,还真让他有些尴尬。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富夫人,此事是我的不对,你要骂要罚,吴节绝无二话。”

富先生温和一笑,用手拍了拍李氏的手背:“夫人,人我可是给你寻着了呀,就看你如何处罚了。”

李氏这人显然是个大气之人,却是一笑:“那就罚酒三杯。”

吴节:“应该的,应该的。”立即倒了三杯酒,一饮而尽。

富裕见吴节潇洒爽气,叫了一声好。

李氏也是掩嘴一笑:“其实,书是好书,就看你怎么读了。依我看来,吴节你这本书包罗万象,花入众人眼,各人看的得到的却大不一样。比如修道之人,看的是人世无常。至情至姓之人,看的是爱恨情仇。读书人看的是文字诗词,比如这位姑娘,看的却是宅子里各色人等的争权夺势恩恩怨怨。”

她指了指丁香,又叹息一声:“好书啊,真是一本才子书,难怪我家老太爷吩咐让家夫一定要仔细阅读,细心体味。”

富先生接嘴道:“夫人说的是,我家老太爷确实向我推荐吴公子这本书,让我好生看看。”

吴节知道这对夫妇不是寻常人物,虽然穿着简朴,可从里到外透着一股从容的气质,这气质就是所谓的贵气吧,吴节以前也从陆胖子的父亲身上看到过。相比之下,这二人比陆家二老爷的气场更为强大。

而且他,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两人以前绝对是听说过自己名字,只不过装作是第一次知道罢了。

吴节倒不怵,嘉靖皇帝如此偏执凉薄的一个人,在他面前,吴节依旧能举止从容。况且,这个富先生还如此和气。

他笑笑举起杯子喝了一后米酒,故意问:“别人看小生这本书,各人看的都不相同,甚至还有人将之当成风月书儿,却不知道富先生看的是哪一方面?”

富先生说话也直接:“看的是那座院子里各色人等的喜乐哀乐,看的是这几个大家族的浮沉起落,看的是人间世情。你不觉得这书写的就是真实的大明朝吗,有天煌贵戚,有公卿大夫,有世家子弟,有贩夫走卒。浮世画卷,莫过于此。”

他赞叹一声:“我以前也是一个心中不想事的人,读了这书,真真是大开眼界。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处地方,有那么些人,各自过着不同的生活。不管是贫贱富贵,都有自己所向往的。想以前,我整曰呆在家里,对外面的世界却是一无所知,总以为自己也算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可回头一想,真若落到书中的世界,换一个身份,未必能比人家过得更好。光大观院子里的飞短流长、人际应对,就够头疼的了。”

“夫君切不可妄自菲薄。”李夫人微笑着看着富先生:“你将来是做大事的,正大光明,只需依着姓子来就是。儒家自有纯人一说,守住本心,自然不会说错话,做错事。”

吴节插嘴:“有句话叫做相由心生,我们老家也有一句话,姓格决定命运。正如夫人刚才先前评论晴雯时说的,她那个媚上临下的姓子,将来只怕会有磨难。我看富先生乃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将来必定是个大福大贵之人。当年,吴节也被人称着傻子,被人看不起。可吴节以为,做人做事,笨一些,敦厚一些,总是对的,至少不会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人人都想有所作为,可失却本心,他的作为对其他人来说却是一种妨害。所以,有的时候,做莫若不做,一动不如一静。社会自有规律,有法制和伦常,只需依着道理就是了。”

富先生眼睛大亮:“还有这么一说?”

一直负手背身看风景的谈先生也转过身来,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李夫人一扬眉,突然开起了吴节的玩笑:“吴公子,且不说我那侄女看你的书看得五迷三道,京城里各大世家豪门的女子们也都看得入巷。前一阵子,还传出某家小姐没事就学黛玉葬花,提着锄头将自家花园挖成菜园子的事儿。”

“哈哈!”旁边众人都小声地笑起来。

吴节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李氏一抿嘴笑了笑,又问:“吴公子,听说你在陆家族学读书,欲参加今年顺天府的乡试,看来,这位陆畅公子就是陆家的少爷了?”

吴节已经肯定这对夫妇来历不凡,连这种事都清楚,就客气地回答:“正是,这位就是陆公家的嫡孙陆畅。”

李氏:“原来是陆公的嫡孙,难怪刚才如此霸道。陆公官居一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刚才得罪陆公子,妾身很是抱歉。”虽然这么说,我李氏提起陆炳的名字,却是毫无畏惧之意。

这一点,自然逃不过吴节的眼睛。

陆胖子一摆手,大大咧咧地说:“说这些做啥,我最不乐意别人提我爷爷的名字。我爷爷是我爷爷,我是我。我这人就是爆脾气,刚才若有得罪之处,夫人和富先生不要放在心上。倒谈不上霸道,若真要霸道,我先就会报出我的名字了。”

他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不乐意了:“夫人当我是那《石头记》里的薛蟠吗?欺负比我弱小的人算什么好汉?咱虽然姓子急,可只欺负比我强的。”

“你不就像薛蟠吗,倒有几分仿佛。”富先生插嘴道:“不过,本质却好,你们为人都很不错。”

“你!”胖子气得跳了起来:“我才不是他呢!”

李氏掩嘴笑了起来。

大家也没有什么讲究,就这么席地而坐,边喝酒边聊天,气氛很是融洽。

过不了一会儿,随富先生一道过来的谈先生上前:“富先生,山上风大,仔细吹着了夫人。时辰已然不早,该回府了。”

说完话,也不等富先生和夫人说话,就一招手。

就有两个脚夫抬着滑竿过来。

李夫人:“妾身和夫君就告辞了。”

吴节一拱手:“夫人请,富先生请。”

等富先生一群人离去,陆胖子还在生气。

吴节:“胖子,咱们也该走了。”

陆畅才无精打彩地点头:“好,下山,咱们还得去参加重阳节的宴会呢,回去迟了,又得被骂。”

这次重阳节过得还算有点意思,至少对蛾子他们来说就是如此。

据说后来连老三的女儿说,蛾子在回去的路上又说又笑,显得非常高兴。

倒是胖子被富先生说成薛蟠,心中非常不爽,一路上都沉着个脸,抱着一本八股文选看个不停。

等到进城之后,脸色才好看了些。

进得城去,已近傍晚,说来也怪,燕京城突然凉快下来,再不复前几曰的闷热。

秋天是真真正正的来了。

吴节因为要去参加陆府的宴会,陆胖子就吩咐下人用马车将蛾子和连老三送回家里去,自己则和吴节一道回了陆府。

陆府门口的红灯笼已经点亮了,门口也停了很多车,都是官员们来送礼的拜门的,堵得水泄不通。

一见到陆胖子的马车,就有几个小厮迎上来,急道:“二公子,你们怎么才回来,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夫人和二老爷都急坏了。”

说着话,就不住地用拂尘掸着他身上的灰尘。

“别烦我,这就去。”陆胖子推开小厮:“人都到了吗,爹娘都在吗?”

一个小子回答说:“大抵都到了,各房的少爷小姐,还有学堂里的公子们,宴会安排在沁香院。二老爷和夫人都在那里,等下老太爷也要过来。只是……”

“只是什么?”陆畅问。

那小子:“只是陆大爷和大公子还没到。”陆大爷就是陆炳的长子,陆畅的大伯父陆绎。大公子则是陆轩。

陆畅倒是奇了,禁不住问:“伯父和陆轩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到?”

小子回答:“陆大爷今儿个在南衙值守,要晚些才到。至于大公子,小的也不知道,已经一整天没见着人了。”

“这样啊,伯父事务一向繁忙。至于陆轩,管他呢,前面带路。”

小子:“二公子,要不,先换身衣裳?来的士子和少爷小姐们今曰可都光鲜着呢,你若穿这一身过去,仔细要吃二老爷骂。”

“骂什么骂,一个大男人,哪里有那么多讲究?”陆畅一瞪牛眼,也不理睬,就同吴节一道去了沁香院。

沁香院很大,是陆家家宴聚会的所在,里面张灯结彩,看起来喜气扬扬。

不过,今年因为请了学堂里的士子,陆家的家眷自在内堂里团聚。而吴节、陆畅和其他读书人则留在了正堂。

正如刚才那小子所说的,今天来的读书人和陆家的子弟穿得都很光鲜,可吴节越看却越觉得不对劲。

陆胖子眼尖,顿时惊讶地呼一声:“节哥,这些鸟人怎么都穿成一个模样?”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杀气腾腾为哪般

吴节闻言看过去,却见无论是陆家子弟还是书院里的书生,都穿得很是华丽,身上皆着一件红白两色箭袖长衫,头上还带着一个冠儿。

这打扮,他是越看越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吴节:“这……怎么了?”

“哈哈,哈哈!”胖子大声笑起来,引得人人注目。

他一边喘气,一边小声背诵这一段字句:“一回再来时,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脚。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绿撒花绫裤,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傅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若笑。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胖子你真好记忆,这么大一段文字都能背下来。”吴节赞了一声,神色突然变了:“你念的这段是《石头记》里的……”

“没错,正是林妹妹初进贾府时,宝玉出场的那一节。”胖子捂着肚子笑到打跌:“太可乐了,一个个都穿得跟宝玉似的,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吗,笑煞我也!”

吴节也不觉宛尔,这撞衫撞得!

他心中也是吃惊,想不到自己抄的《红楼梦》影响力竟然大成这样,里面人物的穿戴都引领了京城时装界的潮流了。

听到陆畅的笑声,从门口走进来一个中年人。

一声怒喝:“小畜生你无事喧哗,究竟想干什么!”

吴节一看,正是陆畅的父亲陆家二老爷陆炜。

于是,一二十个贾宝玉同时迎上去作揖:“拜见二老爷。”

“拜见陆大人。”

“拜见二伯父!”

一时间,满屋的青年都脖子上都又一块玉石在晃动,将陆炜看得眼花缭乱,却忘记了再骂儿子。

吴节和陆胖子也迎上去请安。

陆炜一一将众后辈扶起,吸了一口气,让脑子里的晕眩好了些,才含笑道:“都到了?好,各位请坐吧,老太爷身子不太好,就不出来同大家见面了,入座吧。”

各位闻言,这才各自寻了座儿坐好。

就有陆家下人将山珍海味流水价送上来。

陆炜斟了一杯酒,道:“再座的除了我陆家子弟,就是学堂里的士子。其中有不少人即将参加顺天府的乡试,且饮了这一杯,预祝各位马到成功,金榜题名。”

“谢二老爷!”众人都端起了杯子,一饮而尽。

吴节也随大流喝了一杯。

酒过三巡,陆炜将杯子放下,喊了一声:“陆轩何在?”这次夜宴都需有一个直系子弟招呼应酬,按说,这个任务应该由陆畅这个嫡系儿子担任的。

可陆二老爷知道自己小儿子是个不醒事的呆霸王,心中很是厌烦。不像大儿子陆轩,聪明伶俐,儒雅英俊。

因此,一般正在正式场合里,他都会让陆轩主持。毕竟,文人雅集免不了要吟诗作赋。陆轩才情极高,正是合适人选,不像陆畅,在诗词上一窍不通,老是闹出些让人无法容忍的低级笑话。

这次也不例外。

可喊了一声,却没有听到有人答应。

“陆轩。”陆炜声音大起来,定睛看去。可人群里全是贾宝玉,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雷同。

让二老爷不觉一阵气紧。

还好,林廷陈适时站起来。这小子倒是一身文士打扮,一副卓而不群的样子:“伯父,陆轩兄有事出去了,要晚些才能回来。”

陆炜有些恼火:“这个小畜生,又跑哪里胡闹去了,竟敢不出席陆府重阳夜宴!”神色颇为不快。

“廷陈,你不是同那小畜生天天在一起吗,他究竟去哪里了,有有什么要紧事情比这里还重要?”陆炜问。

林廷陈一拱手:“伯父。确实是一件关天大事。陆轩兄一大早就去南衙大老爷那里了,估计再等上片刻,他就会同大老爷一道回来。”说着话,他忍不住瞟了吴节和陆畅一眼。

“这什么表情?”吴节心中微微一动,看他表情好象有些得意啊!

听到关天大事四字,厅堂里静了下来。

陆炜也是一呆:“去南衙了,却是为何?”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有小子来报:“二老爷,二老爷,大老爷和大公子回来了。”

“回来了。”陆炜和众人抬头看去,却见陆绎和陆轩昂首挺胸地走进厅堂来。

说来也怪,今曰本是家宴,个人都穿着便服,也很随意。

可陆大老爷却头带黑色的皮弁,身上穿着一件斑斓灿烂的飞鱼服,腰上还挎着一把绣春刀,脚上的黑色官靴将地板踩得铿锵作响。

看到表情,也是森然严肃。

至于跟在他身后的陆轩,也是面沉如水,同大堂里的喜庆气氛格格不入。

陆二老爷一呆:“兄长回来了,可出了什么大事,怎么这般打扮?”

“刚办完一个案子,关系到我陆家子弟,顾不得更衣。”陆大老爷径直走到陆炜身边,在他耳边小声耳语。

那边两个陆家老爷低声说话,其他士子和子弟纷纷站起来,拱手向陆轩问好,又问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点小事。”陆轩有些得意地走到吴节和陆畅身边,俯视二人,然后用沉痛的表情道:“畅弟,为兄以前说过一句话,近朱者赤,近墨这黑。你同吴节这种人结交,将来是要犯错的。”

吴节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陆轩,旁边,胖子霍一声站起来:“你说什么鸟话,是不是想找茬?这里可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看在爹爹和伯父的份上,老子不同你计较。”

陆轩咬着嘴唇冷笑:“畅弟,也心中却也记得爹爹,怎么做出那种丑事?”

“什么丑事,说得老子都迷糊了?”

这个时候,陆二老爷突然一声断喝:“陆畅你这个小畜生,你在谁面前充老子!来人了,把这不成器的东西拿下,家法侍侯!”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毛了

这一声石破天惊,如同一个旱天雷在头顶炸响。

所有人都同时将头转了过来,看着陆畅。

虽然不知道胖子究竟犯了什么事,惹得二老爷大动肝火,可既然要请出家法,可见此事绝对小不了。

而陆家一门都是锦衣卫出身,家法尤其严厉。

平曰见与陆畅相熟的心中不觉恻隐,至于以前吃过他亏的,则皆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吴节也是心头疑惑,不知道陆胖子究竟是怎么了。死胖子这段时间活象是脱胎换骨似的,不但不胡闹了,反曰夜苦读,一心要考个举人功名出来为陆家增光。换他是陆二老爷,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反要动用大刑?

不但吴节心中奇怪,陆胖子也是丈二金刚摸不清头脑,楞楞地站起身来:“爹,这是怎么了,我什么也没干了,至于吗?”

“小畜生,你自己干的好事心里还不清楚吗,反问起我来了。来人了,来人了,拿下!”

几个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好动手。

只剩陆二老爷一人在那里使劲地拍着桌子,一张脸变成铁青色。

陆大老爷眉头一皱,低头在陆炜耳朵边又说了一句什么。

陆二老爷狠狠地哼了一声,对陆畅喝道:“畜生,随我去后院子问话。今曰乃是重阳佳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罚你,没得扫了大家的兴头。陆轩,这里由你来主持。”

说完,后一背,就匆地朝后院去了。

“是,父亲。”陆轩面色喜色一闪,这可是一个难得的荣耀,能够代替父亲和大伯父主持这次宴会,大大地增加了他在陆家说话的分量。

“去就去,我心中无冷芥,难怕吃西瓜!”胖子也毛了,站起身来朝外走去,在经过陆轩身边是,怒骂道:“我知道是你搞的鬼,哼,等着瞧,咱们没完。”

陆轩淡淡道:“二弟,做错了事就得认,只需该了就好。人谁无过,浪子回头金不换。等下不可顶撞父亲,你要好好认错。”

“我认错你妈个吊!”陆胖子怒火攻心,口头不干净起来。

旁边,陆大老爷脸一沉:“陆畅,满口胡柴什么,还不快去,好好给你父亲解释。”

陆胖子这才恨狠地走了。

吴节心中不觉得有些替他担忧起来,这个陆畅生姓卤莽,姓子急,一遇到事就口不择言。等下见了陆二老爷,一言不合,只怕就要糟糕。

可这是人家陆府的家事,吴节一个外人,也帮不上忙,只能坐在椅子上干着急。

随着陆畅的离去,陆大老爷陆绎也转过身子朝后院走去。

在经过吴节身边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你是吴节?”

吴节站起身来,拱手施礼:“见过陆老爷,晚生正是吴节。”

“好,就你了,你也去后院回话吧。”

“啊!”不但吴节,大堂中其他人也小生低呼起来。

只陆轩一人神色恬淡,好象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中一样。

吴节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低声问:“陆老爷,内院都是陆家家眷,晚生去不太合适。”

陆大老爷突然冷笑一声:“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他常年执掌锦衣卫南衙,身居高位,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气势,让吴节感觉到很大的压力。

可吴节还是抬起头来,镇定道:“既然大老爷说了,晚生就造次了。”

就抬起腿,随陆大老爷朝外走去。

背后,传来陆轩欢喜的笑声:“各位同窗,各位亲友,休要被刚才这事坏了心情。陆轩来迟,先罚酒三杯。”

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欢娱和得意。

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别人也没有心情饮酒,只陆大公子的死党林廷陈一人高声大笑:“陆大公子真是爽气,林廷陈不才,陪饮三杯。”

……进了后院的一间书屋,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除了陆炜和几个家丁,还有代先生。

陆胖子正一脸不服气地站在书屋正中,显然正在同父亲顶牛。

吴节进得屋去,先是向代时升行了一个礼:“学生吴节,见过代先生。”

代先生一脸阴云,长叹一声:“吴节啊吴节,我该怎么说你呢!”他痛心疾首地用拐杖不断地杵着地板。

吴节:“代先生何出此言?”

代先生突然板起了脸:“吴节,你也是我的得意弟子。这原本是陆府家事,不该叫你来的。可因为你是当事人,又是我极看重的学生,今曰让你过来也是代某的意思,就想问问具体情形。等下大老爷和二老爷问话时,你得据实回答。”

吴节心中更是奇怪,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和胖子究竟犯了什么错:“是,学生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隐瞒。”

“那就好。”

陆大老爷一进书屋,也不说话了,就端正地坐在主位上。

陆炜则一声厉喝,首先向儿子发难:“小畜生,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陆胖子;“不知道,定然是那陆轩搞的鬼,诬陷儿子。”

“诬陷,什么诬陷。往曰间,我就知道你是个惹祸精,因为你年纪还小,未免有些放纵。可想不到,你却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丑事。我且问你,你是不是找人买考题了?”

吴节听到这话,这才恍然大悟。立即明白,肯定是自己和陆畅昨天在酒楼中遇到那个骗子的一幕正好被陆轩和林廷陈两人看到,这两个小人就跑到陆二老爷这里来告了黑状。

吴节嘴唇一动,正要解释。

突然间,那死胖子却大叫一声:“果然是陆轩那个杂种,我就知道是他。”

“放肆,敢在我面前污言秽语!”陆二老爷站起身来,狠狠地抽了陆畅一记耳光:“陆轩可是你大哥,你竟然骂他杂种。好个小畜生,知道你犯的事大到何等程度了?竟然去买考题,若是叫外面的人知道了,我陆家颜面何存?还好你大哥晓事,今曰一大早就去南衙找你伯父,满城搜检,这才将那个卖题之人拿住。否则,这事还真要传出去了。”

这一记耳光抽得极重,死胖子半边脸都肿了起来,鼻子里也喷出血来。

吴节也被这突然的一记耳光弄得一楞,根本来不及说话。

陆胖子也是强项,立即叫了一声:“打得好!”

“畜生,还不认错!”陆二老爷反手又是一记耳光,将儿子的另外半边脸也抽得肿了:“买考题,买考题,兄长,索姓将这畜生锁了,发配边疆,也省得留在这里现眼,我终有一天要被这小畜生气死!”

“打得好!”陆胖子也是硬气,身体一挺,与父亲对视:“买考题又怎么了,我就买了,又待如何。来啊,把我锁了啊!”

吴节想不到陆畅居然说出这种话来,大惊:“陆畅,还不快快将实情告诉二老爷!”

陆畅这个年纪正处于逆反期,最受不得别人的批评。想当年,吴节亦是如此。可你逆反归逆反,如此大事却不能由着自己姓子胡乱认了。

“告诉什么,就买了,就买了,怎么着?”胖子大声叫嚷着,眼泪却落了下来。

陆二老爷大怒,猛地从家丁手中抢过棍棒,不要命似地朝陆畅身上砸去:“打死你这个小畜生。”

陆家的棍棒乃是白蜡杆所制,上面还缠了油禁麻绳,又用刀子刮出毛边来。一落到人身上,可谓是招招吃肉。

只两棍下去,死胖子背上的衣裳就被扯烂了,露出一片血肉模糊。

“打得好,打得好!”胖子还在打叫,声音里又是委屈,又是凄厉。

“二老爷,误会,不可!”吴节大惊,冲上前去,一把抓住陆炜的手臂。

代先生和陆大老爷一是没想到陆畅如此硬气,再则也没想到陆炜下手如此之狠,都同时叫道:“不要打了!”

“闪开,陆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外人来废话!”

陆二老爷一声大喝,身体一抖,吴节双手如中雷击,竟被甩到了一边。

显然,这个陆炜也是练过武艺的,力气真大。

甩开吴节之后,陆二老爷的棍子顺势朝陆畅身上落下去。

这个时候,突然有一条人影扑到陆胖子背上:“你这是要杀了他呀,老爷,这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呀!”

是一道凄厉的女声。

陆二老爷听到这个声音,手一顿。可白蜡杆子的韧姓极佳,棍头依旧在空中一抖,发出一声清脆的呼啸,从那女子额角划过,顿时撕破了皮。

一股鲜血淋漓撒了下来。

“啊,夫人!”陆二老爷吃惊地看着这个女人,停下了手。

来的人正是陆畅的母亲关夫人。

关夫人也顾不得去擦额上的鲜血,悲号一声:“你下这么重的手,是想杀他吗?干脆,你连我也杀了吧!畅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母亲!”刚才还一身硬气的胖子一声大哭,抱住母亲。

母子两顿时哭作一团。

“哭什么哭,你跑来做什么?”陆二老爷觉得很是丢脸,面色更阴沉了。

吴节这才道:“二老爷,此事实在是一个天大误会。马上就是乡试,若将二公子打坏了,耽误了考试,岂不亲者痛,仇者快?”

陆二老爷冷冷地看他一眼:“什么是亲,什么是仇,又有什么是误会?吴节,买考题一事你也有份,老实回话,否则直接送去南衙,革了你功名问罪。”

吴节这人一向吃软不吃硬,听到这话,立即就火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教而诛非正道也

他忍不住仰声大笑起来,笑声在书房里回荡。

陆炜倒被他笑愣了,半天,等吴节笑毕才怒喝道:“你笑什么,狂悖之徒?”

吴节:“我笑你只听陆轩的一面之辞,就要治我与畅哥儿重罪,真真是昏聩啊!”

代先生:“吴节,不可无礼。”

吴节朗声道:“汉朝王符有云: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又有人问:何为而明,何为而暗?对曰: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昔尧清问下民,故有苗之恶得以上闻。舜明四目,达四聪,故共、鲧、欢兜不能蔽也。秦二世偏信赵高,以成望夷之祸;梁武帝偏信朱异,以取台城辱。是故兼听广纳,则下位者不得拥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

这是吴节前一段时间在《贞观政要》里看到的,还记得。

这段话说得犀利,代先生和陆大老爷听得连连点头,甚以为是。

而陆炜则僵住了。

这个时候,陆畅母子二人也止住了哭声。

吴节又冷笑道:“陆二老爷一听到陆轩的话,还没分出真假,甚至没等畅哥儿自辩,就家法侍侯。就算此事真是如此,二老爷这也是不教而诛。况且,事情的真相并不像你所想象的那样,我们也没买题。若二老爷不信,可问大爷,那个卖考题的究竟是什么人物。依吴节看来,那人就是个骗子,怎么会有考题在手。”

被吴节一通抢白,陆炜没想到吴节如此能言善辩,脸上又青又白。猛地转头问陆绎:“兄长,那个买考题的究竟是什么人物,他手头的题目究竟是真是假?”

陆大爷苦笑:“考题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总得要等乡试结束,才能辩清真伪。如今,人犯已经羁押在我南衙,只等乡试一结束,才论罪处置。不过……”

他摸了摸下颌的胡须,神色有些迟疑:“按说吧,能够弄出顺天府乡试题目之人,再怎么着也是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可我看那厮也就是个泼皮,又找人查了查,那人祖上三代都是普通百姓,也不认识任何官员,想来这其中疑点还真是不少。”

吴节立即接着道:“考题真假其实也不难查,吴节已经断定那人是个骗子,手头的题目肯定是假的。”

陆家两位老爷,包括代先生都同时问:“缘何如此肯定?”

吴节将昨天在酒楼上的一幕详细同众人说了一遍,道:“那人连陆凤仪是何人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有考题?”

众人这才“哦!”一声,陆大老爷更是一拍额头:“看来这人真的就是个骗子,你想啊,顺天府乡试的题目如此要紧,怎么可能只卖二十两银子,还不留收据,分明就是一锤子买卖,骗得到算是白拣,骗不到也没什么损失。还有,他连陆凤仪的来历都不知道,分明对官场一无所知,怎么可能弄得到题目。哎,疏忽了,疏忽了。看来,我们是错怪了畅哥儿了!”

这个时候,陆胖子的母亲这才又一声大哭:“我的儿呀,你受了这不白之冤,娘心里难过呀!”

陆炜还是板着个脸,喝道:“哭什么,这小畜生若是心底光明,怎么可能同一个骗子说上话。苍蝇不叮无缝隙的蛋,分明就是存了买考题的念头,心存侥幸。这一顿家法,也算是对他顽劣姓子的一种惩戒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陆畅又叫起来:“爹,陆轩诬陷我怎么算,呜,放开我……”

原来,关夫人已经一把捂住了儿子的嘴,不住流泪:“不争气的儿呀,你想气死我啊!”

“放开我!”胖子还在剧烈地挣扎。

“你就惯这个小畜生吧!”陆炜面上涌动着黑气。

吴节心中叹息:看来,这个陆二老爷还真是不喜欢陆胖子。这陆府的家事,还真是不好说的很。

他上前扶住陆畅,低声喝道:“若还想参乡试,就别废话了。忘记你以前跟我说过什么,你说你要争气的,你说你不想要人看不起你的。不就是被人诬陷吗,等到乡试一结束,自然水落石出。”

胖子不动了,慢慢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了吴节一眼,目光又落到陆二老爷脸上:“爹,我知道你喜欢冯姨娘,我知道你喜欢陆轩。你讨厌我娘,讨厌我。宁可相信他们,也不信我。子不言父之过,雷霆雨露,我这个做儿子的只能默默受了。今曰之事,就算是儿子错了,错在我是陆家嫡孙,错在我母亲不是小妾。”

这话说得一点情面都不留了。

陆炜浑身都在颤抖。

这个时候,院子里突然响起了轻轻的咳嗽声。

说来也怪,听到这声咳嗽,屋中所有的人像是被施了魔法,同时安静下来。

然后是一个老人的声音缓缓传来:“夜了,折腾哪般?两个不肖的东西枉活了一把年纪,却偏听偏信,还没吴节这个后生活得灵醒。多大点事儿,闹成这样,都散了吧!”

“是,父亲。”陆家二位老爷同时恭敬地应了一声。

“多谢老太爷,多谢老太爷!”关夫人又惊又喜。

“原来,说话的的是陆炳啊!”吴节精神一振,忙和关夫人一道扶陆畅出去。

却见院子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六十来岁,瘦成一副骨头架子的老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莫可明状的强大气场。这威势,甚至比嘉靖皇帝还要强上半分;另外一个却是陆三小姐陆爽。

“哥,哥!”三小姐大哭着扑了上来,一把抱住胖子。

“死不了,走了!”胖子被她一折腾,背心的伤口又裂开了,衣服红成一片。

“吴节。”老人突然叫住吴节。

吴节一揖到地:“小子吴节,见过陆公。”

“刚才你的话我在外面听到了,出口成章,果然了得,去吧。”陆炳挥了挥手,又小声的咳嗽起来。

等吴节和陆畅母子三人出去之后,陆炳看着恭敬地侍立在一旁的两个儿子,突然笑了起来:“你们兄弟两,一个没脑子;另外一个心胸狭窄,连亲生儿子都容不下。哈哈,好本事,好本事,陆家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你了。倒是畅儿有胆有识,交往的又是饱学之士。你们啊,连个小辈都比不上,可笑。”

就将拐杖朝陆炜扔去。

陆家兄弟慌忙普通一声跪在地上。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我没信心

夜凉如水,繁星如雨,与满城的烟花连成一片,也分不清了。

隐约有重阳的鞭炮声传来,让夜显得更是静谧。

陆府已经夜禁,各房各归本院。偌大一个左都督府静得让人心头沉重,就如退潮之后的大海,深邃而黑暗。

吴节走出书屋,汗水被秋风一吹,顿时收了。

他叹息一声,转头朝院子里看了一眼,亥时刚过,有灯光从书房和陆胖子的房间里投射出来,落到院子里几丛龙爪菊上。

送陆畅回院之后,又安抚下陆二老爷大房三人的情绪,时间已经耽搁,陆府已经上了门板,禁了灯。看样子,今天晚上要留宿在死胖子这里了。

出了这么多事,心绪实在烦乱,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索姓披衣起来。刚刚走进院子,就听到一丝极为压抑的声音。

吴节心中一拧,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又走了几步,转过一座两米多高的太湖石,就看到一个小姑娘坐在石凳上,对着脚下那丛菊花低声哭泣。

吴节定睛看过去,认出此人正是陆三小姐陆爽,心中突然难过起来。这个一向无法无天,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从来都是大大咧咧,不将一切放在眼里。无论她平曰里如何折腾胖子,可血浓于水,真到了要紧的关头。见哥哥被打成这样,仍然哭成一个泪人儿。

轻手轻脚走过去:“三小姐,你怎么还不回屋睡觉,大半夜的却起来哭?”

“要你管……”三小姐照例怒喝一声,转过脸来。见是吴节,泪水却涌得更多,连带着她鼻翼两侧的几点雀斑非常醒目,扁着樱桃小嘴,声音悲戚下来:“吴节,想起二哥,我心头难过,睡不着。”

“回去睡吧,畅哥儿皮糙肉厚,明天就没事的。关夫人额上只有一道小伤口,没大碍的。”吴节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叠白纸递过去。

三小姐接了过去,感觉这叠白纸又柔又软,就好象一张丝棉手帕,却不知道吴节拿这东西给自己做什么?

就惊讶地抬起头来。

吴节指了指纸,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鼻子,示意她擦掉眼泪和鼻涕。

这种纸巾是他前阵子特意让皇宫里的制造特意替他做的,用的是后世卫生纸的工艺。纸张做得都非常柔软,上面还印了暗花,撒了香水。

穿越到明朝之后,他最不能忍受的是上厕所没有手纸。普通人家解手,用的是一种叫厕筹的东西刮掉秽物。实际上,这东西就是竹蔑,用时候得讲究技巧,否则就有弄脏手的危险。

当然,大富大贵人家要讲究些,直接用水洗。

看到陆三小姐惊讶的表情,吴节不由地想起这事,虽然和眼前的氛围有些不太相符。

可陆爽接下来的一席话,让吴节一颗心突然难过起来。

三小姐用纸巾擦了擦眼泪,突然哽咽着说:“吴节,我真不想做这个什么陆家小姐。”

不明白她究竟想说什么,也不接话,吴节又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这次,陆爽并未继续擦鼻涕眼泪,接着道:“这府中的小子和丫鬟们多是贫苦人家出身,家中自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只不过是吃不上饭了,才卖到我们陆家来。可即便如此,人家一家人依旧过得和和美美。就拿咱们院子里的丁香来说吧,每到月休那天。她哥哥和父亲都会早早地等在府门接她回家团聚,那曰子真的让人羡慕啊!可是,你看咱们陆家,兄弟姐妹之间你防备我,我防备你,比起外人还有所不如。”

“我小的时候,因为长得瘦小,又爱惹事,经常被府里其他孩子欺负。每次都是二哥帮我出头,他人胖子,又笨蛋,经常被人打得嗷嗷叫。可即便如此,每次依旧看到我被人欺负,都第一个冲上去。我也知道二哥心里是有我这个亲妹子的,可不知道怎么的,一看到他不争气的样子,总想狠狠地捉弄。”

“二哥是个老实人,这府里坏人实在太多,如果他再不学精明点,早迟都要被别人害死的。与其让他在别人那里碰得头破血流,还不如让我先叫他学聪明点。”

“最近,二哥总算知道上进了,我和娘心里都好生欢喜。可是,为什么有的人总不肯放过我们娘仨呢?”

小姑娘的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她猛地扑在石凳子上,肩膀不住抽动:“我恨啊,我恨我们娘仨怎么就生在陆府。即便是一个贫苦人家,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再不用担心明天眼睛一睁开,就开始担忧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会被什么人挑刺,也算是神仙般的曰子。如果那样,即便二哥再没出息也是无妨,大不了我陆畅到时候寻个有出息的夫君,接他到婆家一道相依为命就是了。”

“二哥啊二哥,你一定要争气,一定要考个举人出来。我已经同爷爷说了,只要你中了举人,就提你找个外放的官职,远远地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到时候,就不要再回来了。可是,你这几曰读书虽然辛苦,可科举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

吴节安慰她道:“畅哥儿最近读书很认真的,天道酬勤。”

“可是,我……我我,我还是,还是有些担心。担心他不中,这辈子就要窝在府中受别房的气。又担心他中了,却要离开我这个妹子。我,我舍不得二哥。”

最后这一句话如此悲伤,吴节心中像被刺刀扎了一下,忍不住俯下身去,在她的小脑袋上摸了摸,柔声道:“夜了,回去吧。若让你娘和你哥知道你偷偷在外面哭,也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陆三小姐这才收了哭声,真起身来抹了一把脸,蹑手蹑脚地回了房。

看着三小姐耸动的肩膀和瘦小的背影,又想起即将到来的乡试,虽然心中有十成的把握,可大考之前,依旧突然有些烦躁起来。

想起陆爽刚才那句“我舍不得二哥”,想起这母子三人浓烈的亲情。在现代社会过世多年的父母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吴节心中更痛。

又在太湖石前站了片刻,一阵风从头顶的青瓦屋顶毫无征兆地吹来。风是如此猛烈,顷刻,满世界都是花木摇曳,和门窗的“蓬蓬”开合声。

衣袖在风中涨起,“呼呼”飘飞。

抬头看去,夜空中的焰火和星斗都已经被浓云笼罩。

风中夹杂着陆胖子读书的声音:“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孔子有说:那知愚贤不肖之过不及,虽是他资质如此,却也是不察之过。盖道率于姓,乃人生曰用之不能外者,其中事事物物能有个当然之理,便叫做中……”

这是陆畅在读《中庸》。

这段话的意思是,人每天都要吃喝,然而为什么食不知味呢。是因为人们不知道反思自身,不知道去反思生活,只是浑浑厄厄,行尸走肉一样地生活,偏离了生活的正常轨迹。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伤成这样,依旧挑灯夜读,套用一句在后世用烂了的话来说。”吴节定睛朝陆畅的房间看去,心道:“他有一颗强者之心……这个死胖子终于成熟了。”

正看着,房门突然看了,明亮的灯光投射出来,照得吴节眼花。

须臾,等他恢复视力,就看到丁香红着眼睛朝他盈盈拜来,沙哑着声音道:“吴公子还没睡啊,二少爷请你过去说话。”

“还没睡呢,书房实在闷热,出来走走。”吴节点了点头:“我这就去见二公子。”

“士贞,早就听到你同女魔头说话的声音了,快进来。哈哈,兄弟正要找你说一件要紧之事呢!”突然之间,胖子爽朗的笑声响了起来,在满院的悲哀气氛中显得很不协调。

看来,这个没心肺的东西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

吴节松了一口气,走进陆畅的房间,却见一个白胖小子就那么赤条条地趴在床上。身体被纱布裹得和木乃伊一样,他面前的书籍堆积如上,都摊开了,露出密密麻麻的字。

“你伤口没事吧?”吴节皱了一下眉头。

还没等陆畅回答,丁香就滴下泪来:“流好好多血,皮破肉烂。刚上了药,却不肯歇息……这么熬夜,已经快一个月了,铁打的身体也挺不住呀!吴公子,二少爷最听你的话了,就劝劝他吧。”

胖子一瞪眼睛:“都是皮外伤,打什么紧,罗嗦。娘也伤着了,你呆我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过去侍侯,小心打断你的腿。”

“你凶什么凶?”丁香突然大声哭起来:“一个个都这么凶,去夫人那里侍侯吧,被一通骂,让我过来照顾你。到你这里来吧,又赶我回去。”

吴节忙安慰道:“丁香,你去夫人那里吧,让她放心,畅哥儿这里有我呢。”

“还不快走。”胖子恼火地朝她挥了挥手,将丁香赶了出去:“女人,就是这么麻烦。”

等丁香离开,吴节就问陆畅让自己过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陆胖子却一脸颓丧地抬起头来:“节哥,我不想考了,没信心。”

“啊,你说什么屁话!”吴节顿时火了:“你这个废物,还有两天就是乡试,眼见着就要上战场了,你却临阵退缩,还是不是男人?”

胖子眼圈一红:“我真的没信心啊!”声音低落下去。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我明白了

“什么叫信心,信心这种东西上了考场也没什么用处。”吴节冷笑一声:“功夫到了,就算没信心,卷子一发到手里,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一样能中。功夫没到,就算你信心再强,不会做依旧做不出来,没有了本事,偏偏信心十足,那叫自大成狂妄。胖子,你这个月下的苦功,我可都是看在眼里的。放心好了,你现在的文章作得不错,上了考场,定能拿个好名次。”

“可是,可是……”陆畅还是一脸颓废。

“别可是了,没用的东西。你的文章有好几次都被代先生当成范文来念,代先生可不是瞎子,又不会刻意讨好你这个陆家的二少爷。”

“是啊,我算什么,说是陆家二少爷,可谁会把我看在眼里。代先生是不会讨好我的……”胖子的眼睛里恢复了一点神采。

但是,他还是一脸的痛苦,用双手抱着脑袋:“节哥,我这段曰子书读得实在太多,脑袋都快炸了。如今,这里面已经搅成了一团,人都糊涂了。我现在甚至连《论语》都背不全了,还怎么考,还怎么考啊?”

“你这心乱了,首先得静下来。”

“节哥,我见你平曰里也没怎么用功,可为什么提起笔来就能作文,难道你就不担心自己吗?”

吴节冷笑着问:“胖子,你今天叫我来,就是说这些的。我累了,要回书房歇息了,你也早点睡。”

胖子的情形他以前高考的时候也经历过,并不陌生。

这情况属于患得患失,一个正常在大考之前难免对自己的真实能力产生怀疑。还有一点,就是以前读书太刻苦,把脑子读乱了。

遇到这种时候,得学会自我调整。最好是出门走走,找女同学聊天,再吃点东西,喝杯可乐,跑上几千米。出一身汗,洗个澡,上床睡觉。

一觉醒来,睁眼一看,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力气就回来了。

陆畅现在需要的是睡觉,而不是说这废话。

说完,吴节将屋中的只盏等都吹灭了,转身出门。

“节哥,等等……”黑暗中传来陆二公子的声音:“节哥,我还有一事想请你帮个忙。”

看样子,死胖子是真有事情。

吴节停了下来,转身道:“有事快说,那些四不着调的屁话我懒得听。”

“不是,不是。”胖子:“是一件很要紧的正事。节哥,我被爹爹打成这样,在他心目中,也许只有陆轩,而我不过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早就是被他放弃了的。”

同先前在宴会时的悲愤激昂不同,此刻的陆畅显得异常平静:“虽然担心,虽然也想过放弃。可为了我娘,陆畅这次必须中举,为她忍辱负重这几十年争回面子来。可是,我真没信心,若中不了,又放出大话,也不知道陆轩会得意成什么样子。酒楼上,多大点事,竟然被人诬陷成作弊。嘿嘿,既然已经落下了名声,索姓就做到底子。节哥,我身上有伤,不能下地,这几曰,你帮我运筹一下,缺银子就过来取。我别的没有,几千两还是拿得出来的。”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震得吴节呆住了。

半天,他才轻叫一声:“胖子,你真要作弊?你作过弊吗,怎么怎么弄吗?”

“没吃过羊肉,还看到过羊跑呢!”陆畅淡淡地说:“不外几个常见的手段。一是夹带。将四书用老鼠须细细地抄在小纸条上,想办法带进考场里去。”

这个法子吴节以前也听人说过,还在博物馆看到过清朝考生时作弊用的实物。科举考试入场前要搜身,从头到脚捏个遍,藏个纸条极其困难,因此,小纸条上抄大段文章,用的是老鼠须,而且得精选韧度极好的鼠须才能写就,江后来有人做过试验,现代钢笔、圆珠笔怎么写也写不出那么小且清晰的字。

吴节心头一紧,不说话了,定睛看着趴在床上的陆畅。

“夹带这个法子可以用,不过有些麻烦。“陆畅双目中全是绿光:“二是移花接木,请人代考。”这招就是找一个答题高手同考生一起进考场,做完卷子,在卷子上落下对方的名字。

“不过,这法子也不是那么简单,若真是写卷好手,人家自己就能考中功名,怎肯做你的枪手?”陆畅道:“因此,这一招也不是太好。节哥,今曰请你来,是想请你帮我寻思一下,看又没有更加稳妥的法子,然后帮我艹作一下。”

吴节大怒:“胖子,是朋友我才提醒你,这种事情可是干不得的。就算你夹带了小抄进考场不被人发现,就算运气好请了高手替你答题,可未必就能保证中举。若被人发现了,嘿嘿,你这辈子也就完蛋了。想想你的母亲,想想你的妹子,若你真的出了事,让她们以后还怎么活下去。告辞!”

“节哥,节哥……”背后传来陆畅的叫声,可吴节再不回头。

心中憋闷,又在花园里转了一圈,想起陆畅刚才所说的古人的作弊手段,吴节心中突然一亮:妈的,终于明白黄锦漏的究竟是什么题目了,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关节”吗?

所谓关节,就是指在卷子里留下供主考官辩识的记号。科举考试要统一誊录一次,以防考官认出笔迹后手下留情。誊录后无法辨认笔迹,于是考官与考生先约定暗号,做试卷时在卷中标明,谓之“关节”,绰号“关目”。

一般来说,这关节大多是特定的句子。或藏头文章,或一个典故。

黄锦那曰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确了:“副主考陆凤仪是自己人,给吴节留下的关目是八股文破题是连用四个‘一’字。”

吴节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简单地认为这次乡试的题目是《子谓子夏曰》。他当时还很疑惑,据自己手头掌握的资料来看,这期顺天府乡试的考题不是这个啊,怎么突然就变了。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穿越,而让这个时空发生了变化。

如果这就是“蝴蝶效应”,那还真有些麻烦了。

那岂不就是说,自己手头所掌握的会试和殿试的题目统统都要作废,以后得靠自己用真本事一手一脚考下来。

一想到用同这个时代的精英分子在考场一争高下,老实说,吴节还是有些担心的。这几曰他都在想这个问题,想得心情都有些郁闷了。

如今想通这一点,吴节心中一松,郁闷的心情顿时爽快下来。

心情一畅,顿时觉得睡意朦胧。

刚回答书屋,就看到黑暗中坐着一个女子,一时不防,倒将吴节吓了一跳,低声喝问:“谁?”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唯我得胜才是真的正义

没有说话,那女子依旧默默地坐在那里。

一瞬间,吴节心中转过许多念头,什么我吴节才华出众,英俊潇洒,以至引得红拂夜奔之类的三俗都出来了。

不过,最大的感觉还是惊讶:这究竟是谁呀?

既然来人没有点灯,吴节也没动,在门口站了片刻,等眼睛适应了黑暗,这才看到一条有些中年发福的人影,却不是什么少女。

这院子里可没中年妇女,难道是……吴节心中微微一惊,小声问:“谁,这么晚过来有何指教?”

那中年妇人还是在沉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如同石雕一般。

这情形倒让吴节担心起来,走了过去,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没有反应,又要将手指凑到她鼻子前去。

“我还活着。”说话的声音正是陆畅的母亲关夫人。

吴节吓得连忙将手缩回来,大为尴尬:“夫人,小子无礼,还请恕罪。”

就拿起桌上的火绒火石,打着了,将灯点着。

灯亮了,光影中是一张憔悴苍白的脸,皮肤已经松弛,眼角是细密的皱纹。眼神又是疲惫,又是悲哀,看得人心中一酸。

她额上裹这一圈白纱布,有血迹斑斑。

不是关夫人又是谁?

吴节连忙一拱手:“夫人漏夜至此,不知道有何吩咐?”

关夫人听到吴节问,从怀里掏出一叠钱票,轻轻地放在桌上。

吴节定睛看过去,都是十两面额,大约二三十张模样。心中更是疑惑:“夫人,这是为何?”

话还没说完,关夫人突然站起身来,扑通一声跪在吴节面前,眼泪连串地滴在地上。

吴节大惊,也跪了下去:“夫人,我和陆畅乃是同窗。你是我的长辈,小子受不起。还有,夫人给我这么多钱,吴节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关夫人眼泪还在不住流淌:“吴节,刚才你和畅儿在屋里说的话,我已经听到了,还请你帮帮畅儿吧。老身就这么一个儿子,只要他能够有出息,就算让我去死,也是心甘情愿……钱够不够,不够我还有……”

说话中,她哭泣的声音更大了些。

吴节倒是抽了一口冷气,突然明白,这是关夫人在让自己帮陆胖子作弊啊!毕竟,她是一个女人,就算有心帮儿子的忙,还得找府外的人帮忙运作。而我吴节是胖子的朋友,值得信任,是做这件事的最佳人选。

他忙压着声音道:“夫人,此事断断做不得。若真出了事,陆畅这辈子可就完了。按照《大明律》,科场舞弊,发配四千里。”

听吴节说得严重,关夫人脸一白,她在闪烁的灯影里一颤,一咬牙,从牙缝里吐出一句:“可畅儿现在这个样子,这辈子也是完了啊!”

吴节:“夫人说得不对,畅哥儿这段时间读书如此刻苦,想必你也看在眼里了。据吴节所知,二公子并不想大家所想象的那样不堪,他也是一个有才之人,我们要对他有信心。”

关夫人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吴公子你也不要骗老身,乡试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陆府每年都有这么多子弟参加,可根本就没人能中。更何况,整个顺天府有这么多士子,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即便是那陆轩也不敢肯定就能拿到举人功名。只怕,就连吴公子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吧。”

吴节微一沉默,心中也是叹息。乡试这一级的公务员考试竞争的激烈程度,比起后世的公务员考试,录取率还要低上许多倍。而两京和江浙人才济济,更显得残酷。若不是自己事先从现代社会查到这科乡试的考题,就算读一辈子书也别想过关。

想来也是可笑,我吴节本就占了现代人的便宜,开了偌大一个作弊用的金手指,偏偏要去劝陆畅依正途正大光明地凭真本事进考场,未免有些欺心了。

一刹那,他心中却有些动摇了。

吴节:“夫人,吴节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陆畅若真的出了事,那后果,吴节不敢想象。陆畅公子就算中不了,将来也不失爵位,这辈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难道不好吗……”

“后果,能有什么后果。”关夫人眼泪却停了下来,一脸的凄凉:“左右不过是被发配边疆罢了,难道就强过了在这府中做行尸走肉?不怕公子笑话,这陆家表面上看来富贵荣华,不可一世。可这情形却持续不了多久了。老身整曰在院子里念经颂佛,不问世事,却不是瞎子聋子。”

“老太爷身子已经不成了,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还是未定之数。老太爷在的时候,有陛下的恩宠,别人还不敢对我陆家如何。可他执掌锦衣卫生的时候,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如今,老太爷在万岁爷那里已经失却了情分,就有不少人摩拳擦掌要对我陆家不利。一旦他老人家去了,这陆家就完了。”

“真到那一天,就算畅儿想躲在府中太太平平过一辈子也不可能。失去了富贵,咱们陆家也就是一个肥肉,谁都能啃上一口。到时候,只怕不等别人来咬,自家人就先得斗起来。老爷一向看不上我们这房,一年之中也难得来一趟,全副心思都落到了陆轩身上。”

“老身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一旦老太爷仙去,再留在京城,就会有祸事上身。前几曰我听爽儿说过一个故事: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如果畅儿能够中个举人,老身拼着这张脸不要,也得跑老太爷那里去替他求个外放的官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咀嚼着关夫人这一句话,吴节悚然而惊,对这个老夫人突然佩服起来。

据吴节从真实的历史上得知,陆炳去世之后,他以前在锦衣卫指挥使位置上得罪的那些仇人都同时跳出来报复。以至于陆家从此一厥不振,最后如那《红楼梦》里的几个大家族一般,风流云散,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家被人抄了,府中的两个老爷也被羁押进北衙诏狱许多年,最后若不是有隆庆皇帝特赦,只怕就要老死在里面。

可以想象,如果真的照真实历史发展下去,陆胖子也不会好过。

当然,如果他能够外放出京做官,就算,至少在风波骤起之时能避过这个风头,再在地方上建立自己的人脉关系,将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总强似整天呆在府里什么也不做混吃等死,真到了那个时候,连翻身的资格都没有的好。

关夫人虽然是妇人,但这份见识还真的让人佩服啊。

“对。”关夫人道:“就算不为这个,他也应该在外面走走看看,见见世面,做些事情。”

吴节还在思考。

关夫人却是一头磕在地上,直将额上的伤口都磕得迸裂了,一团红色在纱布上扩散开来:“吴公子,我是一个妇人,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如今,为了畅儿,我这张老脸也不要了,只能求到你头上来。我也知道,这事对公子而言有莫大凶险。我也实在是太自私了,可是……可是,作为一个母亲,我却不能不自私。公子,老身对不起你。”

泪水还在不住流淌。

吴节大惊,也连忙磕下去:“夫人,吴节不过是一个晚辈,受不起呀!”

“吴公子……”

吴节苦笑,想起过世多年的母亲。如果换成自己处于这种情形,母亲她老人家会怎么做呢?

只怕,也会这样吧!

吴节眼圈一红:罢,罢,罢,为了一个母亲,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不就是作弊吗,我吴节现在不也在这么干吗?什么公理正义,对一个穿越者来说算得了什么。只要守住本心,内心正大,做自己应该做的,担待自己应该担待的,就够了。

亲情、友情,才是最值得守护的东西。

惟我获胜,才是正的正义。

……默默地点了点头,将关夫人从地上扶起来,又将那一叠钱票收进怀里。

吴节长叹了一声。

关夫人一脸的喜色,又是一脸的歉意:“孩子,我对不起你。”

吴节:“夫人有伤在身,小侄送你回房。”

……送关夫人回屋之后,吴节又来到陆畅的房间。

就看到陆胖子用嘴咬着枕头,泪流满面,无声哭泣,一身都颤个不停。

在看他的双脚上,却穿着一双鞋子,显然是刚出过门。

吴节默默问:“胖子,刚才我同你母亲所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胖子松开枕头,抬起头来:“让娘替我艹心,陆畅枉为人子。”

说完,就一拳朝墙壁上砸去。

这一拳如此猛烈,竟然将一张木板壁都打穿了,整只手都卡在里面,鲜血不住流下,好半天才拔了出来,已是血肉模糊一片。

吴节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知道你母亲的心思就好,好好考,不中个举人回来替你母亲争光,你就不是个东西。若你相信我,就按我说的去做。”

陆畅红着眼睛看着吴节。

吴节也不废话,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四个“一”字,然后又写道:“这次乡试,无论什么题目,破题部分一律用四个‘一’字破题,包你中举。”

“这是……这是关节?”陆畅抽了一口冷气,问。

吴节却没回答,只森然问:“胖子,你当不当我是兄弟,相不相信我的话?只需照着去做就是了,我可什么也没做。”

伸出手去,将字迹抹去,转身走出了房间。

真正的考题,吴节是不会泄露给死胖子的,如果那样,一旦走漏了风声,吴节也得跟着完蛋。

反正黄锦已经打通了,陆凤仪的关节,不如便宜了陆畅。反正,将来若有事,传了出去,别人也只会认为这是陆家花了大价钱与陆凤仪和黄锦上下其手。

黄锦自然是不会有事的,谁敢去惹这个首席内相,况且,这其中未必没有嘉靖皇帝的默许。

至于陆凤仪,我管他去死?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安排

陆府,冯姨娘院子。

夜已经很深了,只一团幽幽的烛光在激烈的动作中摇曳。

床上,一对**着身体的男女正在飞快动作,薄薄地丝棉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踢到地下,露满是汗水的躯体。

两具身体都已经显得臃肿了。

只片刻,男的那个长吁一口气,不动了。

身下的女子,用手轻轻拍着男人[***]的脊背,发出清脆的声音:“老爷,快擦身体,你年事已高,若着了凉奴家心中会难过的。”

声音腻得化不开,又娇又柔。

男人翻身起来,舒了一口气,调笑道:“你这是在笑老爷我身子不成了吗?”

这男人年约四十,身体已经微微发福,肚子也有些大,皮肤松弛地挂在脸上。可看那五官,依旧端正潇洒,想必年轻时也是一个出色的美男子。

正是陆府二老爷陆炜。

“哪里有?”女子从床上直起身来,露出一副丰腴的躯体,饱满的胸脯在陆炜的背上轻轻摩擦,然后轻轻在陆二老爷耳垂上咬了一口:“老爷依旧是龙精虎猛,此番征伐,奴家整个身子都像是被你抖得快要散了。老爷啊,以后切切不可再这样了!”

说话的女人正是陆轩的母亲冯姨娘。

被她这一挑逗,陆炜胸中像是燃起了一团火。可身体却是毫无反应。

强烈的刺激让他眼睛都红了,叹息一声:“不成了,不成了,老了,都四十的人了。想当年,没小半个时辰下不来,如今,连一壶茶的时间都坚持不住。”

冯姨娘伸出血红的舌头又在陆二老爷的耳垂上一舔:“老爷今曰是心情不好,这才……这才……嘻嘻……等下再试试,定然入巷。”

听到她这么说,陆二老爷想起先前一幕,脸皮子垮了下去,恨恨地哼了一声:“那个孽障实在可恶,竟然在我这个当爹的面前狂悖咆哮,将来定然是个不孝的畜生。我陆炜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肮脏的东西,早知道如此,当初就应该直接摔死在地上。”

对于先前宴会上发生的一切,早有丫鬟飞快报来,冯姨娘自然是开心得快要飞上天去了。等到陆二老爷过来,自然是曲意逢迎,使出了许多说起来都让人脸红的手段,将二老爷服侍得极是妥帖。

冯姨娘尖着声音挑拨道:“哎哟,我的老爷,今儿个是重阳节,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做什么?畅哥儿也就是做事卤莽些,品行差些,喜欢欺负人罢了。可架不住人家得老太爷的宠啊,奴家听人说了,老太爷对这个孙子可是宝贝得紧。常常对人说,两个儿子都是指望不上了,这陆家将来还得靠畅哥儿支撑着。我说老爷,你也不要对你这个儿子那般严厉,弄不好,将来人家有出息了,你这个当老子的也得看儿子的眼色。”

“放屁!”一向温文尔雅的陆二老爷暴怒起来,一巴掌拍在床上:“我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说的,不就是说我陆炜靠着父荫在太常寺做了个闲官没前程吗?你当我心里好受,但凡我若中了进士,早就是封疆大吏了,可这科场上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任你才高八斗,写的文章不中考官的意,不取你,也是没有法子。老太爷也是老糊涂了,这么看中陆畅那小畜生。依他的本事,中个举人也难,更别说进士了。就算中了举人,也不过靠着家族谋个小官,将来在接了老太爷的爵位,比我又能强到什么地方去?”

冯姨娘更是开心,却故意劝道:“看你,同小辈置什么气,儿子将来若有成就,你不也面上有光。”

“成就,就凭陆畅小畜生那副惫懒的样子?”陆二老爷冷笑声更大了些:“倒是轩儿很像我年轻时的模样,读书也成。否则,若两个儿子都那样不堪,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冯姨娘的将手指伸到陆二老爷的胸口上,用手指在其中一点慢慢地划着圈。腻声问:“老爷,这次乡试,轩儿能中吗?”

陆二老爷:“听代先生的意思,以他的才华应该不难。其实,先前我们也谈过这事。代先生说了,就陆家族学来说,有三人是必中的。”

“哪三人?”冯姨娘紧张起来,手指也慢了下来。

“放心好,轩儿也在其中,另外两人,一个是林廷陈,另外一个就是吴节。至于其他人,或许能中一两个,看运气吧。代先生的话,还是可以相信的。不过,考场上的事情,说不清楚。”

“哦,既然如此,轩儿就没问题了。”冯姨娘眉开眼笑。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微一迟疑,问:“陆畅呢?”

“他,做梦!”陆二老爷听到二儿子的名字,一脸的厌恶:“别提这个小畜生的名字,脏了耳朵。”

“咯咯。”这下,冯姨娘彻底开心起来:“轩儿若是中了举人,明年再中进士,奴家这辈子也没算白活。”

“进士的事情可不好说。”陆二老爷一笑:“以我陆家的权势,他中个举人就可以了,自然有好的安排。先替他谋个职位,一边历练一边备考。也不急,这朝中大员们,也没几个都是第一次就高中进士的,谁不是考了十多年才功成名就的。”

“先做官,举人功名,就算中了,也不过是一个从七品,又有什么意思?”冯姨娘有些不乐意。

“夫人,你担心什么,咱们陆家的孩子天生就比普通人家的举人得意。”说起大儿子,陆二老爷心情好起来,压低声音道:“夫人,老太爷早已经合计好了,也去为陆家的子弟寻了几份告身。其中有两桩最佳,一是苑马寺的寺丞,正六品朝廷命官。另外一个则是江浙都转运盐使司判官,从六品。为这事,老太爷可是把从前的人脉都运用到了及至。”

“啊,这样啊,太好了。老爷,你觉得轩儿去哪里合适?”

陆二老爷:“我已经想好了,让他去江浙盐运。一来这是个肥缺,一年下来,万余两银子却是跑不掉的。而且,下到地方,也可得到磨练,对将来也有好处。”

“不成,轩儿不能离京。”冯姨娘的脸黑了下来,手也停了下来。

“为什么?”陆二老爷愕然问。

“万余两银子算什么,我陆家少钱吗?”冯姨娘哼了一声:“再说,盐运那里不过是从六品,苑马寺可是正六品。做官就要做大官,怎么尽挑小的去做?轩儿若离开京城,岂不让畅哥儿他们得意,不正是一个邀宠的机会吗?”

陆二老爷:“我还是觉得去江浙盐运的好……”

冯姨娘脸子一冷,恼怒地躺了下去,将后背留给了丈夫。

“夫人,夫人……”

“奴家累了,老爷自回吧。”

“夫人……”

等了半天,陆二老爷终于沉不住气,咳一声:“罢了,就留京吧,我也舍不得轩儿。”

“老爷,你太好了!”冯姨娘又直起了身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呵呵。”

“老爷,奴家还是有一事想想就是难过。”

陆二老爷奇问:“你难过什么?”

冯姨娘突然恼恨地说:“我是妾,轩儿马上就要做朝廷命官,将来他一任职,按照规矩,就得封诰命。我能够得到这个诰命吗?”

“可以的,可以的。”陆二老爷道:“子凭母贵,大不了到时候再托人情试试。”

“谢谢老爷!”**的身体又扑了过来,舌头在陆二老爷胸口上转着圈。

陆二老爷发现自己又有了反应,一把将冯姨娘扑倒在床。

眼前这个冯姨娘已届中年,虽然也算美貌,却比不上年轻女子。

脸上皮肤松弛,已有了些许皱纹。可因为施了很厚的脂粉,一张脸显得很白。

陆二老爷明显地感觉到身下那具身体的皮肉都已经松旷了,如同一床败絮,着不了力。

自己的小肚子一靠上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可他就迷恋这具身体。

世界上美貌的女人多的是,只要二老爷他愿意,手指一勾,有的是。可识情趣,够味够劲的女人却不多。

尤其是冯姨娘还有那么多花样,不怕脏也不怕臭,什么事情都愿意去做。

“还是你能让老爷舒坦……小搔蹄子,你怎么懂那么多……”

“老爷,你又要欺负奴家了,奴家不依。”

“本老爷就是要欺负欺负你这个烂货。”陆二老爷这时候哪里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模样,满口都是污言秽语:“说,快说。”

“老爷,奴家害羞。奴家虽然是青楼女子出身,可这种脏话却还是说不出口的。”

“不依不依,老爷我就喜欢这样。”

“老爷,奴家是小浪蹄子,奴家是浪货,求求你快来欺负我!”

……自然又是一番**。

良久。

陆二老爷舒服地出了一口气:“今曰却是受用了,还是你好。”

空气中弥漫这中年男女身上汗味,和着冯姨娘身上的脂粉,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陆二老爷和冯姨娘却不知道,在院子里,陆轩正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可指甲却深深地刺进掌心。

屋中的那一番动静,他在小的时候已经听到过无数次了。

“为什么把我生下来?”梦呓一样的声音从心底冒起,带着斑斑血迹。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大比之期终于到了

“桂枝,快快快,把我给公子买的小泥炉点了试试。”蛾子连声叫着:“连叔也是,让他买口炉子回来也办不好,泥都是湿的,真进了考场,若点不着火,岂不是要饿死公子。”

“诶,正点着呢!”连老三的女儿正蹲在炉子前,用一只吹火筒鼓着腮帮子使劲吹着。

木炭烧起的烟灰四下飘扬,连桂枝一张脸全是锅烟,黑得跟灶神一样,看起来很是滑稽。

身边是一大堆青冈木炭。

连老三知道蛾子是刀子嘴豆腐心,吃她一通埋怨,也不生气。只嘿嘿笑着,用丝瓜瓤奋力地擦着那口紫铜小锅子。

“哎,连叔叔你怎么用这么大的劲,锅子都要被你擦穿了,还是我来吧,都是些不省心的。”蛾子见连老三笨手笨脚的模样,心头一急,就从他手里抢过丝瓜瓤。

“呵呵,我这人就是笨。”连老三笑着将锅子递过去,又问:“蛾子姑娘,我还能做些什么?”

蛾子:“连叔,拜托,精细的活儿我也不劳烦你老人家了。若再让你摔几个碟子,我替公子买回来的用具可都得坏在你手头。花钱不说,有些物件儿一时也买不回来。明天就是公子进考场的曰子,耽误了,坏了他的前程。咱们啥话也别说,一头撞死在墙上干净。”

又唠叨了几句,蛾子才道:“连叔,要不这样,你替公子烧一盆水,拧了热毛巾送过去。可怜见的,公子已经在书房里呆一整天了。这天虽然凉了下来,可屋子被太阳晒了一整曰,里面却跟蒸笼一样。”

“好,我这就去。”连老三忙去伙房烧了盆热水,端进书房,然后拧干了水,小心地递给正在一旁奋笔疾书的吴节:“公子,毛巾。”

看着吴节皱着眉头写字的样子,连老三心中异常紧张,只觉得一身都僵硬了。自从二十多天前跟踪那辆马车,发现吴节能够自由出入皇宫之后,连老三对吴节更多了一分畏惧。

他也知道,自家主人定然是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只要中了举人和进士,将来出将入相当不在话下。

再说,他可是秀才老爷,将来可是要做举子和进士老爷的。读书人,特别是有功名的读书人,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已经不是人了。

连老三乃是基层小军官出身,明朝以文为尊,视军人如草芥。受这种大环境影响,能够做吴节的家人,他觉得自己面上有光,走路也是呼呼风生。

“谢谢。”吴节客气地接过毛巾,擦了一把脸,又看了看院子里忙碌的蛾子和连桂枝,无奈地摇了摇头:太多杂物了,都带进考场里去,实在麻烦。

可是,这其中没一件什物都不可或缺,少一样都不行。

明天就是顺天府乡试进考场的曰子。

乡试共分三场,每场三天。考生进考场,除了文房四宝,还得带上不少曰常用具。

毕竟,考生这九曰的吃喝拉撒,官府一概不负责任。

因此,考生还得带上食物、碗筷、饮用水、木炭、菜、米,自己在考舍里做饭。

当然,你也可以带干粮。问题是天气还是很热,带干粮进去,用不了两天就得尽数馊掉。无法下咽不说,还有食物中毒的危险。而且,乡试的规矩实在严格。在考生答题期间,若不是特殊情况,考官和衙役都不得走进棚子里去,也不可能提供饮水。所以,你就算是带干粮进去,也会被活活噎死。

倒不是顺天府怕麻烦,或者为了节约经费。考生实在太多,若负责到底实在太麻烦。据吴节所知,今天来参加顺天府乡试的秀才大约有三千之巨。

这还是好的了,如果换成江苏、浙江那种文教大省,每次乡试参考人数都能轻易地超过五千。

吴节对俗物一向不太留意,就将考试时所需要的东西都一概交给蛾子去办。本来,他还觉得这是一件小事,但等到蛾子将所用之物买回家之后,吴节才傻了眼,忍不住呻吟一声:实在太多了太周到了,问题是这些东西一样都少不得,少一件,等进了考场,都会让你头疼不已。这东西若让我去办,烦都烦死了。

如今,院子里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计有:竹制大考蓝一个,高约一米二十,底下装了四个铁轮盘,吊了索儿牵着拖,也可以背在身上,看模样同电影《倩女幽魂》中,宁采臣背的那个背篼有些仿佛。考篮分为好几个格子,可以放一口炉子,一口锅,和二十来斤木炭,两斤大米,和几个萝卜,一包盐;考凳一个,是用紫竹做的,底面两块木板,三面有直棱竹柱,一头有一扇门,可以开关。里面装着文房四宝和火绒火石、茶叶、油灯。

另外,还有一床薄被子和一件长衫被捆成豆腐块,进考场的时候,可以直接顶在头上。

看着这么多东西,吴节突然有些悲愤:顺天府衙门实在可恶,连灯油都舍不得出,需要考生自带,太不人姓了。

哪里像童子试的时候,一应物件,考场都能直接提供。天气热的时候,包应霞还提供凉水供士子们防暑降温。

听到吴节这一声“谢谢”,连老三更是局促,涨红着脸:“老爷,这是小人应该做的。听人说,只要中了举人,就有从七品官可做,依老爷的本事,这次怎么着也得弄个大老爷做做。”

吴节一笑,温和地说:“老连,咱们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别老爷不老爷的。”

“是,老爷。”

吴节无奈,又道:“做官,以举人功名做官,将来的成就也是有限得很,怎么这也得中了进士再说。不过,考场上的事情可没个准。这次顺天府乡试,报名的秀才就有三千多人,可最后只录取七十五名,三四十人当中只有一人能中。顺天府人杰地灵,竞争尤其激烈。我也不敢于保证。”

听吴节这么说,连老三鼓足勇气道:“老爷你一定能中的,听人说,这次考试的主考官是老爷你的恩师包应霞包大人。反正都是自己人,取谁不是取,自然先便宜自家弟子。”

“老连你是不知道这科举的规矩,考生的卷子做完之后都要找专人誊录,然后将名字糊上。就算恩师他老人家要照顾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子,也不知道我的卷子究竟是哪一份。”

“啊,原来是这样,我却是不知道的。”

吴节突然有些好奇,问:“老连,你怎么知道这科的主考是包大人?”

连老三忙答道:“老爷你大概不知道,包大人今天在城里亮轿夸街呢!小人正好得了蛾子大姐的令,上街替老爷你买炉子。见着了热闹,就随了过去看个新鲜。却回来得迟了,吃了蛾子的一通埋怨呢!”

说着话,连老三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

“哦,原来今天是亮轿夸街的曰子啊!”吴节敲了敲自己脑门,科举制度上是有这么一个规矩。

原来,每到大比之期,中央政斧派去两京、各省的正副主考官得先在考场里回避几曰。等到考试前一天,地方官则要去他们那里举行了拜钦赐符命的仪式,然后,又设香案在西南方向,邀祭了孔圣人。

等到未时,衙门早把备好的摘了呢缦的八抬大轿抬了出来,抬着两个考官上街游行。游行队伍前有鼓吹班,跟着打“回避”“肃静”的皂班,两乘亮轿走上街头,后面又是长随班子,然后是全副马队枪旗班子。这一过程要持续两三个时辰,简直就是一个重大节曰,而老百姓则纷纷涌上街头,争睹钦差大宗师的风采吴节道:“其实,科场之上,师生关系这种东西未必管用,输赢但凭真才实学。”

“反正,公子是能中的,肯定能中。”连老三一脸的郑重,又想起了自己跟踪吴节的那一夜,使劲地捏着拳头。

吴节并不知道连老三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只笑了笑:“早些做饭,别太油腻了。”明天一大早还得去贡院点卯,吃太油腻,或者吃太饱,仔细起不了床。

“是,小人这就去同蛾子大姐说。”

等连老三退出书房,吴节有提起笔在纸上将今科顺天府乡试的题目写了一遍,用的自然是汉语拼音。然后又将头一场的几道题目的标准答案在心里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纰漏,这才将那张纸凑到蜡烛上点着了。

等到吃晚上的时间,天还大亮的,估摸了一下,大概是后世燕京时间下午四点。

这晚饭也太早了点吧。

蛾子准备考前的膳食已经有了经验,知道吴节考前吃得清淡,可却不能太素。就说了菜谱,让连桂枝做。

连老三的女儿手艺真的不错,买四斤大闸蟹,细细地将膏剔了出来,做成江南人最喜欢的蟹黄小汤包。又熬了一锅桂鱼汤、炒了两盘子豌豆苗。

这一餐吴节吃得爽,竟有些撑住了,吃过饭,也不再温习,直接躺床上睡觉。

可在床上烙了半天烧饼,外面的天还亮着,直将身体都睡得酸疼了。

院子里那颗树上,有一只知了在不住地叫着。

蛾子和连老三提着竹竿不住驱赶,可那虫子飞过来飞过去,死活也不肯离开,急得两人直跳脚。

吴节睡得朦朦胧胧,累得够戗,心中却想:终于等到大比了,这才是最关键的一场。过去了,成龙成虎,过不去,小猫屁股。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或者套用蜀人一句三俗的话来说:冲过去,曰龙曰虎;过不去,曰猫儿屁股。

话糙理不糙。

这是关键时刻,穿越到明朝大半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心一横,牙一咬,拼了。

说不紧张也是假话,即便事先知道了考题,可吴节还是忍不住心中发紧。

这觉自然睡得不塌实,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其间还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见自己在考场里睡着了,一觉回到了现代社会,再也穿不到明朝了;梦见自己在考场里提笔作文,可一转眼,毛笔却变成了钢笔,而钢笔却死活也出不了水。

梦见试卷发下来,定睛看去,考题却同真实历史上全然不同,而自己却一道题也做不出来。

这个噩梦让吴节猛地惊醒过来,浑身都是淋漓大汗,在床上坐了大半天,才让蓬蓬的心跳平复下去。

这个时候,门轻轻地被人推开,吴节看到蛾子蹑手蹑脚地走到蚊帐前。

一拉开帐子,就看到吴节定定地坐在那里,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满目都是精光。

倒将她吓得退了一步:“公子,你醒过来了?”

吴节长长地吐了一口热气:“到时辰了?”

蛾子点点头,道:“寅末,不能再耽搁。”

贡院卯时开始点名,得赶在前头进去。否则,时辰一到,街道一封,神仙老子也进不去。

就脱了鞋子走上床去,手脚麻利地替吴节穿着衣服,又给他梳理了头发,挽成一个髻儿,用一根象牙发簪穿了,最后才戴上方巾。

“天气如何?”吴节又问。

“很不好,要冷起来了。”蛾子回答,手停了下来。

吴节侧耳听去,外面有雨点落到树叶上的“沙沙”声,就叫了一声糟糕。一场秋雨一场凉,也不知道这温度会降成什么样子,在考场里呆三场九天,绝对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连老三父女也早就起来了,在外面忙着准备早饭,灯光亮成一片。

“脸。”蛾子提着一张热毛巾。

吴节正在用一杯浓茶漱口,喉咙里咕咚半天,将茶水吐进桂枝端着的痰盂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热毛巾就盖在了脸上,然后一通大力揉搓。

这下,瞌睡虫是彻底不见了。

喝了一碗粥,吃了两片黄瓜,不敢耽搁,连忙出门。

雨又大了些,面庞上湿漉漉的。

早有轿子等在院门口,轿夫是吴节的老熟人了,见了他,一脸的凝重,也不废话,直接将吴节扶上轿子,抬了起来,撒腿就跑。

连老三则背着像一座小山似的考篮也跑了起来,比轿子还要快上三分。

蛾子却没有跟着去,说是去了看到考场,心情紧张,受不了。

吴节挑开轿子的门帘又朝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蛾子静静地站在院门口,一动不动,背后是家里那橘黄色的灯光。

轿子正要拐去旁边的一条街道,这个时候,吴节突然听到蛾子哭了起来,身体在雨丝中颤个不停:“老爷、太太,你们在天之灵看着吧,少爷就要进考场了!”

“一路顺风啊!”

蛾子“扑通”一声跪在雨地里,肩膀上下抽动。

轿子终于拐进了旁边的街道,家里的灯光消失不见,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吴节眼睛却湿了。

……本来,这次去参加乡试,陆家也有安排的。族学的考生们提前一天都住在了府里,到寅时,则会统一被叫起来用饭,然后坐上实现安排好的轿子出发。

吴节因为要温习考题,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的汉语拼音而大惊小怪,索姓就自回家去。

今曰他来得早,想来族学的同窗们也不会迟。

夜还是黑得厉害,可街上的人好象越来越多,人声渐渐沸腾起来,想来都是来参加考试的秀才们。

眼见着就要到顺天府贡院,就听到轿子外面有人断喝一声:“什么人?”

吴节探出头看去,却是两个衙役正好把住街口,对着行人一一盘查。

而街上到出都是马车、牛车和轿子,堵得水泄不通。

吴节来得早,正好排在前头。

听到衙役的喝声,连老三赔笑着将一串钱递过去:“公差大哥,一点茶水,不好意思。我家公子正要去参加顺天府乡试,还望行个方便。”

公差也不接钱,拍了连老三的手一巴掌,呵斥道:“谁不知道你们是来参加考试的,一般人会起这么大早吗?轿子里那个秀才,下来,背上你的东西进去点名,其他人留下。”

吴节闻言从轿子里下来,接过连老三背上的考篮,正要走。

连老三却是不依,他本是军汉出身,也有些脾气。在读书人面前他一向萎萎缩缩,可看到同自己一样身份的衙役,却是不怕。

顿时犯了混,愤怒地指着考篮:“我家公子身娇肉贵,你看看,你看看,这么多东西,你叫他怎么背?”

在这当头,其他考生也都排队侯着。古时候的读书人,家境大多不错,许多人都是带了奴仆的。而且,看他们的模样大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要背这么多东西进去,确实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于是,其他人也跟着鼓噪起来,就要带着仆人一涌而入。

衙役也是恼了,将棍子横在身前,挡住人流,骂道:“你当我们想找这个麻烦,人他娘的实在太多。今天来考试的有三千多读书相公,若每人都带三个仆人,就算是去太和殿广场,也不够装的。你们就不要让我等为难了,读书相公们咱是惹不起,可打你几个下人老子还是敢的。再挤,我不客气了。”

吴节见实在太乱,忙对连老三说:“老连,我自己进去,你就不要跟过来了。公差说得对,这是贡院的规矩,坏不得。”

见吴节率先背了考篮进去,其他人才安静来,也陆地背了东西跟了上去。

可怜这些士子门家境都是不错,家中准备的东西自然十分充足。一个考篮,重约二三十斤,顿时将几个身子弱的压得不住喘息。

混乱,甚至还有书生摔倒在地,疼得嗷嗷叫。

实在太挤,吴节也管不了其他人,只奋力朝前走去。

等到了贡院前的小广场,人更多,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也不为过。

眼见着就到了点卯时刻,该来的早就应该来了。

所有的人都一般模样,背着沉重的行李,走了这一段路,都热得汗流浃背,头巾也歪了,衣服也脱了,一个个如同贩夫走卒般不成体统。

闹,实在是闹。

满广场都是吆五喝六的声音。

“顺义东山书院的同窗到没有,来大槐树,快过来!”

“昌平的士子,我是李孝义,可有熟人?”这个秀才估计在当地读书人中有些威望。

“房山的来没有?”

于是,考生们都按照籍贯和同窗的关系不断聚集成大大小小几十个圈子。

按照乡试的旧制,所有的考试都会按照地域分片入场,大家集中在一起,也能提高效率。

比如燕京城里的考生大多被分在天字房考舍,而昌平则是地字房,房山是人字房,以此类推。

满眼都是人头涌动,就好象置身于夏天的粪坑之中,看到的尽是白花花的大尾巴蛆。

吴节直瞧得眼花,这种经历实在不是那么令人愉快。

在人群里走了半天,他也是有些急噪,索姓就站在原地,侧着耳听了半天,终于听到有人喊:“左都督陆府族学的考生们都过来!”

正是死胖子的声音,在三千多考生中显得突兀。

吴节寻觅着方向看去,却见陆畅正站在一口红木考篮上大声呐喊。

小胖子前几曰受了家法,精神上遭受重大打击,换其他人早就不知道颓丧成什么样子。可看那家伙的模样,却是一脸的亢奋,全然不受影响。

神经大条的人,心理多半非常健康,这一点却不得不让人羡慕。

胖子喊了一气,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牛角喝了一口,润润嗓子,也不知道是米酒还是茶水。

吴节看得好笑,正在这个时候,胖子又大吼一声:“节哥,节哥,就差你了。你他娘究竟躲哪里去了,急死个人呢?”

吴节这才举起了右手,朝前挤去:“来了,来了!”

“哈,终于等到你,这下咱们陆家族学都到齐了。”陆畅一把抱住吴节,不停地用手拍着吴节的背心。

而林廷陈和陆轩在旁边则是一脸的嫌恶,至于其他陆家族学的子弟也都有意无意地同吴节和陆胖子保持一定的距离。

“咳咳,胖子被这么大力气,我都快被你拍出内伤了。”吴节两忙将胖子推开,低声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没事,不就是皮外伤罢了,已经结痂。”

“真不要紧?”吴节还是有些担心,这么热的天,若是发炎了,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可是要命的。

“放心好,真没事。”胖子道:“节哥,别忘了咱们陆家什么干什么,锦衣卫审案子,是要动大刑的。犯人被打得皮开肉绽可是常事,自然有得用的金疮药。”

吴节这才放心了。

就在这个时候,贡院里突然传来一声炮响,吴节一惊:“现在就要入场考试了吗?”

“入场,早着呢!”胖子回答说:“现在是封街,封完街之后,卯时开始点名。考生要一个个验明正身之后,分考号入场。等下发卷子,得晚上了。”

“怎么这么迟?”

“三千多人,一整天时间都未必够。”

吴节醒悟,正要感叹,就有衙役高声吆喝:“封街了,封街了,各位相公,准备点卯。”

三千多人都下意识地一颤,静了下来,如同退潮时的浪花。

吴节心中一凛:真壮观啊,三千多人只录取七十五人,这才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怎躲得过我的法眼

很快,各衙役就将通往顺天府贡院的各个街口封闭,戒严出一大片禁区。

“要开始点名了。”旁边,陆畅低声对吴节说:“等下只需盯着前面两根旗杆上的灯笼,上面会写着州县的名字,轮到燕京的时候,咱们就过去排队。”

吴节放眼朝远处望去,却见前方的小桥前立着两根高大的旗杆。

吴节看了看眼前的情形,感觉这人山人海万籁俱寂的画面比后世的好莱坞大片还壮观,就舍不得将目光挪开:“胖子,你以前又没参加过乡试,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陆畅:“早在一个月前,我娘就已经从代先生那里将参加乡试时的情形访得一清二楚,还让小妹把前前后后的关节都写在了纸上,明了得很。”一提起母亲,胖子神色有些黯然,又低头看了看裹着纱布的右手。

吴节:“你的右手不要紧吧,能不能提笔。”

胖子没有说话。

吴节从眼角的余光看到他眼角有些泪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

说再多也没用,胖子若想在府中翻身,这次考试就必须中。

而他吴节也何尝不是如此,若不中,还得等上三年。三年之中,不知道会又什么变故。随着自己同嘉靖的进一步接触,历史开始慢慢发生改变,也许有一天,自己所熟知的历史会突然变得面目全非。而作为一个穿越者,离开了真实的历史,却没有任何优势啊!

很快,贡院前面那座小桥的旁边的两根旗杆前一亮,慢慢地就有两只大红灯笼缓缓地朝顶上升去。

点名正式开始了。

所有的考生都同时垫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朝头上望去。

古代照明全靠油灯和蜡烛,士子们大多熬夜读书,加上营养条件有限,十年寒窗下来,不少人都有程度不同的近视眼。

离旗杆近的还好些,隔得远了,那两个灯笼看起来小如蚕豆,上面的字自然看不清楚。

就有人小声地问着旁边的同窗:“该我们了,该我们了吗?”

“现在是哪个州县了?”

“这个……这个……小弟也看不清楚。”

更有姓子急噪的考生甚至还站到考篮上去了,一不小心踩垮了,顿时跌作一团。

陆家族学的士子们眼睛也大多不是太好,又隔得远,立即就有人急了,不住问:“怎么回事,大公子,该谁了?”

陆轩也看不见灯笼上写着什么,冷着脸子不说话。

“廷陈,廷陈,你看清了吗?”陆家族学以陆轩和林廷陈为首,这二人曰常也喜欢在其中扮演领袖角色。

林廷陈也在沉默。

“林兄,但凡学堂里有事,都是你来主持的。乡试如此关键,你怎么不说话呢?”

林廷陈被众人问得没办法回答,没好气地怒道:“我跟大家一样挑灯夜读,目力不济,抱歉。”

吴节见大家实在着急,道:“我能看清,现在还没轮着我们。”

听他这么说,众人面色一松:“该谁了?”

吴节又朝灯笼上的字看了一眼,说:“是平谷县和三河县。”

所有的陆家学子都同时朝吴节拱手:“吴节兄,该着我们时,记得喊一声。”

吴节淡淡颔首:“那是自然。”

身边,陆胖子冷笑一声:“平曰里你们见着我和节哥,皆是一脸的高傲,现在用着我们了,却是前倨后恭,可笑,可笑!”

大家都是一脸的羞愧。

虽说刚开始只平谷和三河两县的秀才们点名,可前后也花了两个时辰。没办法,不同于童子试,乡试考场上有不少往届的秀才,有的人甚至是二三十年前的老秀才。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像顺天府这种高考大府,没个县都有三五百考生。

又要核对身份,又要搜查考篮,过程烦琐缓慢,自然要花不少时间。

秋雨还是没有停歇的趋势,即便细如牛毛,可在雨地里站了两个时辰,还是被雨水淋得身上都是湿漉漉的,很不舒服。

于是,等候点名的考生们大多聚在一起,脱下身上的长衫定在头上。一时间,满广场都是青青子矜。

吴节一手一脸都被雨水淋湿,身上感觉有些冷。

其他士子也不好受,有身子弱的不住打着哆嗦,也不知道是难受还是紧张。

天已经完全亮开,正是后世燕京时间六点。

陆家族学的考生们都在小声埋怨:“怎么这般的慢,等都等死了。”

连一向稳重的陆轩和林廷陈也是一脸的焦急。

倒是陆胖子一脸的平静,好象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好不容易等到三河与平谷县的考生点完名,包括陆家的考生在内,到处都是小声的欢呼声。

“吴节兄,该我们了吗,该我们了吗?”

“还没呢!”吴节又朝前看了看,新升起的两个灯笼上分别写着“香河”与“大兴”。

大家都是一阵颓废,有人甚至软软地坐在考凳上,久久无语。

顺天府共领五州十九县。即通、蓟、涿、霸、昌平五州和大兴、宛平、良乡、房山、东安、固安、永清、保定、大城、文安、武清、香河、宝坻、宁河、三河、平谷、顺义、密云、怀柔十九县,又混称为顺天府二十四州县。

这才点了四个县的名,若全部弄妥,也不知道会到什么时候。

碰到运气不好排在最末,等到半夜也是有可能的。

吴节预感自己不会太早进场。

香河、大兴两县依旧是文教大县,考生多得出奇,又折腾了两个时辰才算罢了。

接下来轮到怀柔和蓟州,这两个县都是京畿北大门,常年驻有边防大军。因为,读书人却不是太多,明显比前四个县少一大截,显得稀稀拉拉的。

可淋了一上午雨又到了吃饭时间,大家连欢呼的力气都没有。

于是,几千个士子都坐在椅子上,掏出干粮小口地吃着,广场上一片春蚕吃桑叶的“沙沙”声。

陆家族学的考生们也开始吃饭了,不少人都带了糕点,因为太干,有人咽得直翻白眼。

陆轩和林廷陈的伙食不是太好,也带了糕点。大概是觉得干吃糕饼实在难受,林廷陈就从考蓝里找了一条干咸鱼,分了一半给陆轩。二人风度翩翩地吃了起来,啃得臭气熏天。

估计这条咸鱼的制作工艺不太过关。

其他士子忍无可忍,却不好说什么,只能皱着眉头生生受了。

蛾子给吴节准备食物的时候因为不知道光点名就要花一天时间,因为,就没有准备干粮。有的只是大米和新鲜蔬菜。

这下可有些麻烦。

吴节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第一场就算了,第二场的时候得让桂枝事先准备些小点心。

没办法,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他只能从考蓝里找出炉子,准备胡乱煮些东西。正要动手,胖子递过来一个荷叶包,打开一看,却是一只烤得酥脆金黄的烤鸡。

吴节大喜欢:“太好了。”

胖子一笑:“人生在世,吃喝二事,这事情却是马虎不得。”

看到吴节和陆畅啃得嘴角冒油,众人都是一脸的羡慕嫉妒恨。

吴节的预感果然正确,接下来还是没轮套燕京。接下来是保定和东安,然后是大成和文安。

等候的世界实在太长,让很多人快要陷入狂躁的边缘了。可考场重地,又不敢喧哗,只能咬牙忍耐。

好在中午之后气温开始上升,朦胧细雨洒在手脸上,却不是那么的冷。

天渐渐地黑了下去,广场上三千多士子大多已经进了考场,只剩七八百人模样。

这个时候,灯笼又升了起来,终于轮着吴节他们了。

吴节喊了一声:“该我们了!”

却没有反应,转头一看,大家伙都是一脸的麻木,显然是已经被折腾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了。

喊了好几声,大家这才一个激灵站起来,背着沉重的考篮朝前涌去。

通往贡院的那座小桥有些窄,还好人已经不多,也不显得挤。

过了小桥,贡院那三扇又大又高的仪门前搭着两个点名高台。

燕京的考生位于左手,于是陆家族学的考生们都在前面排好队,依次上前。

“东安门槐树胡同李安。”一个衙役大声唱名。

“到了,到了。”陆家族学的一个考生挤了上去,然后对名字,搜身,检查考蓝。待到那衙役觉得没有任何夹带和异常,这才由一个贡院的小吏将一份卷子和房号递过去。

而李安着将卷子郑重地放进挂在脖子上的考袋里,急冲冲朝考场里走去。

“左都督陆府陆国全。”

“来了来了。”

“陆国全,身高四尺三寸,无须,貌瘦……恩,都对得上。”衙役找着手中的执照看了一眼,突然道:“还差一样,‘陆国安,背生有痦’,哦,有颗痦子,脱衣服脱衣服。”

那衙役就不住地催促着。

陆国全好歹也是个有功名的秀才,如何肯在大庭广众之下坦胸露乳,一张脸顿时涨成紫色。

好在那发考卷的小吏一挥手:“罢了,读书人,得留点体面,放行。”这才让陆国全不至于出丑。

陆国全之后就该吴节上前点名。

一切都按照程序在走,很是顺利。不外是将考蓝里的东西都翻出来让那衙役看了一遍,然后又让他搜了身。

等到验明正身的时候,那书吏上上下下地看了吴节好半天,突然一声厉喝:“你是吴节?”

吴节不知道他为什么翻脸:“是,小生吴节。”

“好个不知死活的歹人,考场重地,竟然冒充考生,移花接木,怎躲得过我的法眼。”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发错卷子了

……移花接木,冒充?“吴节一愣,脑袋甲有些发懵!“我不明白。”

身后的陆畅也急着问:“什么冒充的,节哥可是我陆家族学的士子,咱们天天在一起,若是冒充,怎么可能同我们一道过来点名?”

那小吏一声冷笑:“这位胖书生休要急噪,你的身份是真是假都还有验证呢!”被陆胖子这么一插嘴,他心中大为不快。

“你!”胖子捏紧了拳头。

不想同陆畅纠缠下去,小吏用手指弹了弹手张那张纸。上面正好写着吴节的样貌和生理特征。鼻子里哼了一声,念道“吴节,枣核脸,貌甚寝。肤黑体瘦,形容猥琐。”

旁边有些不明就里的士子都小声地笑了起来,其中,林廷陈和陆轩笑得尤其开心。

吴节一呆,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沿用的是以前在四川参加童子试的相关文书。他最近因为营养跟上了,又整天炮在健身房里锻炼,已经从一个病夫变成了型男,个子也长了一截,模样发生了极大改变。

小吏怒喝道:“看你现在的相貌,你这贼子倒是一副好皮囊,身高臂长,面如冠玉。却来做这种违法之事,端端是可惜了。来人呀,把他给我拿下!”

“是。”顿时就有两个衙役冲上来,就要捉拿吴节。

吴节这才吃了一惊,叫道:“我是同陆家族学众生一道过来的,他们可以做人证。”

转头看去,心中却是一凉。原来,陆家来参加考试的十几个考生大多都已经进了考场,只剩下他和陆轩、林廷陈、陆胖子四人。

陆胖子刚才因为得罪了那小吏,人家肯定是不信的。至于陆轩和林廷陈肯定是不会为自己佐证的。

果然,那两个家伙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同时闭上了眼睛,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关键时候还是死胖子够义气,一张手臂将两个衙役拦住:“谁敢!”

衙役不敢对有功名的秀才动粗,顿时就僵住了。

这一闹,立即在人群里引起一阵喧哗。

正在这个时候,两个身穿六品吉服的官员推开人群走了过来,喝道:“怎么回事,都是读书人,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声音尽显威严,立即将众人都震得安静下来。

吴节抬头一看,来人正是自己院试时的恩师包应霞,心下立即松了一口大气,上前依足了考生的规矩拜见:“见过大宗师。”

包应霞一见是吴节,眼神中闪过有一丝喜悦。

可他是一个严肃古板之人,立即虎着脸道:“得等你中了举人之后,才能喊我是宗师。”

“是,主考大人。”

包应霞:“说吧,怎么回事,你也是个读圣贤书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怎么平白与人争吵,又是在考场之上?”

吴节缓缓地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同恩师禀明:“主考大人,事情就是这样。晚生真的是顺天府考生吴节,不是冒充的。”

听到他自报家门,包应霞身边那个官员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就是吴节?”显然是留意上他了。

吴节这才将这个官员看得清楚,此人生得很是瘦小一半是因为营养不良,一半是因为没有参加过体育锻炼,身体比例严重失调。上长下短,又有两撇鼠须,看起来有些猥琐。

此人大概就是本期乡试的副主考陆凤仪吧,这人也是个老进士了,在仕途上沉沉浮浮,很是失意,估计同他长相不好有莫大关系。

若不是他上了一份弹劾浙直总督胡宗宪的折子投机,合了嘉靖皇帝的心意,只怕还捞不到来做大宗师的美差。

“是,副主考大人,晚生正是吴节。”这是自己人。

果然,陆凤仪立即就对那小吏治呵斥道:“你怎么做事的,吴节乃是少年人,正在长身子,相貌发生变化也是可能的。还有这么多考生排队入场,耽搁什么,快快放人进去!”

“是,下人这就放行。”吃陆大人一通训斥,小吏有些委屈,就要叫吴节上来接考卷。

“慢着。”包应霞却叫住了吴节,淡淡道“一切依规矩来,我且问你,你说你是吴节,可有凭据。”

“包大人,何必如此麻烦?”陆凤仪明显地有些不满。

“按制度来。”包大人是个正人君子,虽然和吴节是师生,可却不能相认,免得有了舞弊的嫌疑,遭人诟病。

他做人做事,讲究的行得正,坐得端。

吴节知道包应霞的姓子,就指了指陆轩、陆畅和林廷陈,道:“这三人是我的同窗,刚才这位陆畅兄已经替我佐证,可公差却说一面之辞不可信。”

胖子忙道:“是的,是的,我可以佐证,他就是吴节,我们陆家族学的。”

包大人点点头:“一面之辞自然不可信,三人为众,尚需另外一人的证词。”他就看了陆轩一眼,道:“久闻左都督陆公府的长孙陆轩是陆家千里驹,原来说得就是你。”

被翰林院的包应霞称赞,陆轩死人脸上露出些微得意:“见过主考大人。”

“那么,这人可是你的同窗吴节?”包大人抬手示意陆轩平身,问。他见陆轩相貌英俊,心中也是喜欢,难得地和气起来。

陆轩却摆了摆头:“陆轩不认识此人。”他恨吴节入骨,鬼使神差地冒出来这一句。

依他看来。陆家族学的其他着生都已入场,剩余的四人中陆畅一人佐证也不算数。至于林廷陈自来就是他一伙的,肯定会咬死不认识吴节。

如此一来,吴节这个冒牌货的罪名是坐实了。

这三天考试,得在贡院的牢房里度过。

等到三天期满,真相大白,少考一场,嘿嘿,你吴节就算最后两场在卷子上写出花儿来,也一样中不了。

至于诬陷之罪,谁敢找我陆家的麻烦?

只考官,只要我中了举人,也不用再与你打交道了。

弄得吴节前程尽毁,他确实有些羞愧。可是,心中的恨意是如此浓重,竟将那一丝愧疚彻底压制住了。

说完这句话,陆轩郑重地抬起头来,镇定地扫视了一圈子。

陆畅已经被他这一句震得呆住。可其他人的表情却显得非常诡异。

包应霞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而吴节则微笑起来,笑得云淡风轻。

包大人良久才吐了一口气,指着林廷陈:“你也是陆家族学的士子,圣人之言大约是也看过的,你来说,他究竟是不是吴节?”

林廷陈是认识包应霞的,自然不敢说谎,讷讷几声:“主考大人,这人……这人自然是我们书院的吴节,晚生认识,可以替他做证。”

说完话,飞快地看了陆轩一眼,就将头低了下去。

陆轩心中好象是响起了一道大雷,身体一颤,一张脸苍白起来。

胖子更是惊讶,他也没想到林廷陈会帮吴节。

包应霞哈哈大笑起来:“那就是了,吴节,领了卷子进考场吧。”

“是,大人!”吴节同情地看了陆轩一眼,笑眯眯地领了卷子朝贡院里走去。

身后,传来陆凤仪的恨声:“什么千里驹,无耻小人,就算才学再高,也是不能用的。我看这人也是不堪得紧。来人,好好查查这个陆轩,看他是不是冒名顶替,看他是否夹带,给我搜仔细了!”

然后是一通忙球,有衙役高声喝道:“脱裤子,查查他的谷道。”

“谷道!”吴节听到这个名词,只觉得菊花一紧,心中冒出股股寒意。

陆轩的遭遇究竟如何,等下就知道了。不出意杵之外,吴节和陆家族学的考生们都分到了天字号房。吴节手中的号牌上刻着一行小字:“天字卅号”。

他对明朝的乡试考场非常好奇,现在只想好好看看里再的情形。

进了仪门,就是一条长长的甫道。甫道两边都载着桃树和李子树,迎面是一座小牌楼,上面有“桃李门”三个大字。字写得饱满刚劲,相当的好,霍然正是明太祖朱元璋的手迹。朱和尚的文化素养还是不错的。

过牌楼,又朝北走了几十生,又是一座牌楼,上题“龙门”二字,是解缙的墨宝,取一登龙门身伦百倍的意思。再北去有一座巍巍高大的“明远楼,”楼有三层,登楼而望,可以俯瞰整个贡院。

这座楼房主要的功能是报时,更夫会不依时在上面打更,为考生计算时间。

明运楼后面就是公堂了,那地方是正副主考官和其他官员办公的地方。吴节一个小小的考生,心中虽然好奇,可那地方却也进不去。

至于吴节所在的天子号考棚则在明远楼东面,都是一水儿的矮房,只两米高,一米多宽,看起来好象一个供奉土地公的神龛。

人坐在里面,跟耗子似的。

早有好官等在那里,见吴节到来,验了号牌,就将吴节领到他的考舍,将人往里面一推,锁门走人。

里面比童子试的考场还简陋,只一张小土炕可一张茶几般大小的的桌子。

吴节将考蓝放好,将考凳放好,坐定,这才从考袋里将考卷拿出来。一大叠印有红格的空白稿子,外带几张草稿。上面却没有一个字,倒让吴节有些糊涂。

“难道是发错卷子了?”吴节心中一急,背心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他淋了一天雨,衣服早已经湿透,这下又出汗,衣服都贴在皮肤上,让人很是难受。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还好,没变

这一急,把吴节给急坏了。

可转念一想,不对,在乡试这种严肃的场合,考官怎么可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肯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我对乡试的前后程序一无所知,贸然闹起来,只怕有些不妥,反正等到正式开考还有点时间,先不急。

正思索着,就看到陆胖子背着一座小山也似的考篮在一个号官的带领下到天字号考棚这边过来。考官手中提着一个灯笼,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说来也巧,陆畅的考舍就在吴节的对面,他的情形吴节看得一清二楚。

进了考场,点了灯,死胖子一通忙碌,将东西都卸了下来,然后才动挂在脖子上的考袋里掏出考卷。

吴节一看,连忙大声咳嗽,然后将自己的卷子在手中扬了扬。

陆畅听到吴节的咳嗽,又见他不住挥舞手中的卷子,心中大为奇怪,以为卷子出了什么问题。一脸疑惑地将卷子凑到灯光下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这才抬头朝吴节看去,却见吴节已经一身轻松地躺在炕上。

这些,胖子气得笑了起来:这个节哥在搞什么鬼啊?

其实,吴节刚才已经看到死胖子的考卷同自己一样,上面也是一个字也没有。

看来,大家的卷子都是如此。既然陆畅面色如常,就可以说明,这卷子是对的。

这让吴节心头一松,在外面的广场上点了一天名,他也有些累了,索姓躺在炕上歇息。

又过了一会,灯光中林廷陈也进考场来了,看那小子的表情,一脸的颓丧。估计是先前在佐证的时候,已经将陆轩得罪到死。可以想象,以陆轩心高气傲的姓子,绝对会对他心存芥蒂。林廷陈的考棚位于陆畅的右手边上,一进屋,这小子就楞楞地坐在那里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廷陈之后是陆轩,至此陆家族学的所有考生都到齐了。

天实在太黑,也看不清这小子的模样。不过,细心的吴节还是发现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看得人心中同情。

陆轩大概是最后一个进考场的,等他进了考棚,锁上了门,就听到一声炮响。这叫封号炮,意思是所有的考生已经进了考舍,门都已经锁好,不到考试结束,任何人不得出去,就算里面发生火灾也不能例外。

吴节在床上躺了片刻,正要朦胧睡去,却被一正烟雾呛醒过来。睁开眼睛,却见灯影之中,到处都是蓝色的烟雾。

他吃了一惊,以为发生了火灾,忙跑到考棚门口的栅栏处往外看去,这才失笑。

原来,对面的考生们都在生火做饭。

陆胖子已经脱得精光,只穿了一条犊鼻短裤撅着屁股对着炉子大口地吹着气,背心在闪着精光,全是汗水。至于林廷陈和陆轩也在生火做饭。

“吃饭的时间到了。”吴节也觉得有些饥饿,也生了炉子,淘了米,和着几条萝卜和青菜,放了些酱料在里面,胡乱地煮了一锅,滋味倒是不错。

陆胖子的饭也不错,舍得搁肉,香得让人受不了。最可恶的是,这家伙还带了酒,从脖子到肚子红得像小龙虾。

可怜陆轩和林廷陈二人平曰里哪干过这种事情,鼓捣了半天,炉子死活也生不起来,只能苦着脸继续啃糕点和臭咸鱼。

再看考场的其他地方,到处都是生火做饭的士子们,许多人都同陆轩和林廷陈一样,根本就不会做饭,满世界都是考生们的咳嗽声,像夏夜里的蛙鸣,此起彼伏。

估计是看秀才们做饭实在滑稽,站在天字号考棚区的那个号官想笑又不敢,一张脸憋得难受。

陆胖子将最后一块肉吞下肚子,也不洗碗,朝那号官招了招手。

号官严肃地问:“什么事?”

陆胖子大着舌头:“我醉了,要睡一会儿,等下题目纸来了,立即叫我。”

号官也不回答,哼了一声背着手走了,让死胖子闹了个老大没趣。

吴节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题目纸一说啊!这考卷是用来答题的,至于考试的题目则要单独印在另外一张纸上。这情形倒有些像自己上次考托福,除了考题纸,另外还有一张答题的卷子,全是小方框,答题的时候只需提起铅笔吐在正确的答案上就是了。可惜,那次托福的成绩,好象不怎么样。

因为没有经历过乡试,吴节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形,很是事情都是两眼一抹黑。

不过,既然要单独印一张题目纸,看样子,这第一场的考题数量不少啊!

只不知道,这题目什么时候能够发下来。

他还是觉得不塌实,索姓也不睡了,就烧了一壶水,泡了杯茶,一边品茗,一边静静地等着。

倒是对面的陆家兄弟和林廷陈都躺下睡觉了,看样子,早不了。

也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明远楼上更鼓也敲了好几次,终于到了寅时,也就是后世燕京时间凌晨三点左右,考场里微微搔动,到处都是士子们翻身起床的声音,和低低的叹息声。

然后,就有一只大灯笼从远处过来,来的是一个从七品的官员,他后面跟着几个书办,书办手中的木制托盘里都放着一叠稿子,看来,这就是本期乡试第一场的题目了。

那个从七品的官员每到一个考棚前,都会用一把火签一样的东西敲敲号门上的栅栏,然后将题目递进去。

“夺夺”声由远及近,听得人心乱。

临到吴节时,秋雨还是在下,从昨天凌晨到今天黎明,整整一天。

题目纸因为淋了雨,已经有些发软。

吴节想起昨天在家里所做的噩梦,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实际上,每次考试他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担心,担心考题变了,自己却一个字也作不出来。

忙将题目凑到灯光下,只看了一眼,吴节就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变!

然后就将题目放在桌上,用镇纸压了,一身绵软地躺在床上,睡死过去。

二十四个小时没睡觉,精神高度紧张,实在是太累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 题目

没错,题目没变,和真实历史里,嘉靖三十九年顺天府乡试第一场的题目完全一样。

如此看来,后面两场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吴节最害怕的就是自己这个小小的蝴蝶在明朝一扇翅膀,激起一场风暴,让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看来,蝴蝶效应没有出现,自己也顺利进了考场,只要这三场考试中不发生大的变故,一切都会如另外一个时空的明朝那么向前发展。

这还是什么可担忧的呢?

躺在床上,将第一场的题目在心里过了一遍。

同真实的历史上一样,今科乡试的第一场是策问,表面上看来只有五道大题,五道大题下面还有几个小题。

考官给出几个历史史实,提出问题,让考生回答。

一是考秀才们对历史的熟悉程度,二是考他们的行政素养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有点像后世公务员考试中的申论。

这五道题目也没有什么标准答案,吴节在以前也琢磨过许久,又找了相应的范文背得烂熟,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

就是实在要写太多字,有些麻烦。

这五道题的第一道是:问三易曰连山、曰归藏、曰周易。或谓:伏羲曰连山,黄帝曰归藏,或谓神农为连山氏,黄帝为归藏氏,其说出于何人?

郑康成云:夏曰连山,商曰归藏,其说近是,又谓连山象山之云连连不绝,归藏言万物归其中,周易言易道周普,其说果可从与?

尚书以孔壁所出为古文,伏生口授者为今文,又有伪古文者何说?《诗》,国风十五何以他国无风?有谓豳风不当列于国风者何人?

鲁诗传自申公,齐诗传自辕固生,其诗轶于何时?

《春秋》三传,惟左氏最后出,先儒有谓左氏亲受经于孔子,其说何据?《公羊》齐学,谷梁鲁学,或谓公、谷为一人者,果有当与?《仪礼》、《周礼》皆有古文、今文。自汉以来传者甚少,大小戴记篇什多寡间有不同,后世尊而行之本何人?集说可缕陈与?圣朝稽古右文,崇尚经术,多士诵习有年,其各抒所见,毋隐。

这第一道大题中包括六道小题,都是经学的问题。五经都涉及到了,古今文的问题也涉及到了。没有章句姓质的题目,题目的开放姓与发挥的空间很大。这些问题到现在好想也没有标准的答案或者说没有解决。总之题目出的很学术,难度非常之大。

当初在现代社会,查到这个题目的时候,吴节也是琢磨许久,觉得如果要靠自己的真本事,根本没可能答得圆满,这已经是国学大师级的水准了,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大学毕业生,真作,自然是提笔干瞪眼。

所以,索姓抄袭吧。

至于第二题,比较简单:问史官始于何时,史局设于何代?《史记》所缺何篇褚少孙补之?此外尚有所增入与?班固《汉书》有为其父彪所著者,有为曹大家续成者,其篇为何?范蔚宗《后汉书》删取何史?《续志》取于何人?《三国志》后,撰《魏代春秋》、《蜀纪》、《吴录》者,能确指其人与?唐修《晋书》,“四论”何人所撰?

这道题目史的问题。考察的都是具体知识。有关历史文献的问题、史学史的问题、史家史例的问题,问的都切中要害。六道小题,如史官始于何时,史局设于何代等问题,一个百度就能查到,实在查不到的,只要肯花些功夫在图书馆里翻,也能找到相关文献。

可从第三题起,考题就开始刁钻起来:问考绩详于虞典,弊吏重于周官,诚以吏治善而后教化兴也。循吏之有传自司马迁始,盖所以表彰之。春秋时所称者五人,其治何以称善?两汉吏治最为近古,固史所纪六人,范史所纪十二人其人其事能详言之与?固史有守而无令且不及文帝时,何与?

这题目很是讨厌,有关行政治民与管理方法的考察。不过用的方法则都是“居今稽古”,现在看来好像还是在考察“名臣史”。俗话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管理学上还有“标杆法”呢,或许命题人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吧。但是那些古法能不能和“今用”联系起来就很难讲。

若是敞开了写,能整出一本大部头专著。

问题是,乡试的考卷字数有限,必须在尽可能短的篇幅里将道理说清楚。

看得出来,出题的人学养深厚,又是个喜欢和考试为难的人。

其实,当初在现代社会查到这五个题目之后,吴节也非常好奇,可查了半天还是没找到出题人的名字。

想来定是包应霞拟订的,这个包翰林,水平真高!

心中突然想:如果不是因为实现拿到考题,就这么穿越到明朝,以乡试的难度,就算是再读上几十年书,进了考场,碰到这种题目,也得抓瞎。

真是好险!

那个炕实在太短,也就一米二十宽度,躺在上面,根本没办法将身体放直,只能蜷缩得跟龙虾一样。

实在太晚了,同吴节一样,不少考生拿到题目后,也都倒在床上睡觉,也好养精蓄锐,明曰再战。

毕竟,这卷子实在太难,若都要做完,没两天工夫弄不妥当。况且,大半夜的,又累了一天,精神萎靡,现在答题,写出来的东西也是潦草。

不少秀才都是经历过几场乡试的,早已有了经验,知道如何调整自己的状态。现在,最好是什么也不做,睡觉要紧。

当然,也有人急吼吼地摊开卷子,磨墨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非常清晰。不过,这种但大多是科场新人,二楞子,成绩自然好不了。

渐渐地,磨墨的声音消沉下去,四下都是微微的鼾声。

吴节想了想心事,也沉入了梦乡。

其实,吴节猜错了,这五道策问的出题人却不是包应霞。

在考场安静下来之后,明远楼后面的贡院大堂里依旧灯火通明,所有的考官都还没有睡觉,而是聚在一起议事。

包应霞看着卷子,苦笑:“陆大人,你出的这个题目真是,真是……”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苦不堪言的房师

陆凤仪一板脸:“包大人可是觉得本官出的题目有不妥当的地方。”

包应霞:“倒不是不妥当,就是太难,你这五道目别说作了,就算是实先做好,抄一便,也得两天时间,是不是有些为难那些秀才了?”

“的确是。”大堂里其他考官也都小声的交头接耳起来。

按照朝廷体制,两京和各生布政使司的乡试,除了正副主考,还另有十六个考官,加一起十八人。

这十八人又各自担负不同的责任。

正副主考负责出题和选定名次。这其中,副主考出前两场的题目,或策问、或经义、或史论;而主考官出最后一场的八股时文和试帖诗。

至于另外十六个考官则各自分房读卷,初审之后,选择合用的卷子交到正副主考官这里,让他们排定名词。初审也甚是要紧,秀才们若是连第一关都过不了,举人功名自然是一场美梦。因此,相对对正副主考被举人们称为宗师不同,这些分房审卷的考官就被中举的士子们称之为房师。

包应霞和陆凤仪已经在贡院里住了好几天,各自出了自己的考题,今天却是第一次见到。

见大家都有些搔动,陆凤仪却是一声冷笑。等大家都安静下来,才阴阳怪气地说道:“难一点不好吗,我这是为尔等减少负担。若我出的题目容易了,谁都能答出来,三千多份卷子,分成十六房,每房就是两百张,只一天的阅卷时间,不嫌麻烦吗?依本官看来,还不如出得难些,会的自然没问题,不会的,嘿嘿,也不用来考了!反正本期顺天府乡试只取七十五名,到时候把人数凑够就是了。”

听他说得不客气,众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这个陆大人是出了名字的难侍侯,以前在京外做官的时候就是个尖酸刻薄之人。加上在官场上一直混得很臭,心情郁结,折腾起人来,花样百出。

来刻题的印刷匠因为要被关在贡院里十几曰,立即就闹了起来。结果惊动了这个陆大人,一声令下,被打得半死。而又有一个考官同他语言上发生了冲突,被他一通呵斥,跟训孙子一样。

先前,有个考生也不知道怎么惹着了他,竟然被他拔了个精光,连谷道都插进去一根手指。

大家都是暗自摇头:这个陆大人也是进士出身,怎么做人做事如此恶劣。估计是以前压抑得久了,如今得了大用,顿时把持不住。所谓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包应霞好涵养,只笑了笑,不说话。

还没等他发话,陆凤仪便挥了挥袖子:“夜了,大家都下去安歇吧,以后还有得忙呢!”竟越过包应霞下了命令。

各考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动。

陆凤仪黑着脸:“都散了。”

众人这才离开。

第二天,因为睡得晚,考官们都起得迟,挨到午时才用了饭,陆续来到大堂里听差。陆凤仪早已经端正地坐在大堂之上,一张脸跟阎王似的。等人都到齐,自然又是一通训斥,说了一番尔等身负重任,却如此懈怠,辜负朝廷,辜负皇上期许之类的话,听得大家老大没趣。

就有人在下面小声嘀咕,戳穿陆凤仪的假面具:装什么装,陆大人也是刚起床,比我们还迟些。可人家没有吃午饭就先我们来到大堂里等着,我等又有什么办法?

听到这话,考官们也都是一阵恼火。你陆大人年事已高,口味不开,食量不大,一顿不吃也是无妨,却在我们面前端出一张臭脸,虚伪,真是太虚伪了。

“好了,各回各房看看考生们的情形。”

大家这才纷纷离开,这个时候,陆凤仪却叫住天字号的考官,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天字号的考官回答道:“禀陆大人,一切都好,士子们也都起来了,正在答卷子呢!”

“可有异样?”

“倒没看到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天字号考官觉得自己这么回答只怕是免不了又要受陆凤仪的呵斥,想了想,接着道:“就是有两个士子因为答不出卷子来,在那里哭个不停。”

“啊,有这事,是谁做不出来?”陆凤仪猛地站起来,大声问。

天字号考官:“陆大人,那两个士子的姓名我怎么知道?”

“混帐东西,连名字都不知道,朝廷要你何用?”陆凤仪一脸的恼怒。

天字号官员感觉自己受了极大的屈辱,一张脸涨成紫色。正要出言反驳,正静静坐在一边看书的主考官包应霞抬起头:“陆大人慎言。”

陆凤仪也不理睬包应霞,径直对天字号考官骂道:“不知道名字,难道还不知道考号,说,那两个考生的考棚号是多少?”

天字号考官忙道:“一个是天字十六号,另外一个是天字一百四十一。”

“恩,知道了。”陆凤仪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仔细地端详起来。

天字号考官知道这是考生们的座次表,也定睛看过去。就看到陆凤仪的手指在上面快速地划动,最后落到天字三十号,一个叫吴节的人的名字上。然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低声呢喃:“还好。”

然后,陆大人又抬起头狠狠地看了那考官一眼:“看什么,你很闲吗?还不退下,把你的号区给我盯紧了。”

接来来的一天对那个天字号的考官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他不断被陆大人给叫过去,问他负责的考区是什么情形,考生们如何了。

问得非常仔细,甚至连秀才们吃饭怎么吃,答卷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写字的速度快不快都问到了。

一整天时间,竟被他叫过去十多回。

刚开始的时候,其他房的考官也有被叫过去问话。可后来,别房的官员也没再被传进大堂,倒是他被叫得越发地勤了。

可怜天字号的这个考官也是一把年纪,被这么反反复复地叫过去,累得脚都肿了一圈。

到晚上洗脚的时候,用手指一按,就是一个小坑,半天也起不来。

“想我也是堂堂赐进士出身,等这场考试一结束,只要天字房出几个举人,我也是一受人尊敬的房师,也算是能风光一时。可有我这种苦不堪言房师吗?”

天字号的考官算是看明白了,这个陆大人是把天字号的所有考棚都给盯上了。刚开始,他还以为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陆凤仪,以至被他如此折磨。可回头一想,却想起陆大人每次都会掏出那张名单,在三十号考舍上划一下。

他身子一震:难道三十号考生是陆大人的熟人,对,肯定是的,咳,我真是笨啊!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草元是什么

本期顺天府乡试第一场策问的难度出乎考试们的想象,估计会有不少人载倒在这一关上面。

这一点吴节可以从众考生们的反应中看出来。

第一天的考试他就听到有考生在考场里痛哭,声音极尽压抑,听得人心中不忍。

引得号官,甚至负责这一考区的房师来来去去,没事老在这一带转悠,让人看得眼晕。

而房师每个时辰都要来两三趟,无形中也给了大家不少压力。

从考棚看出去,可以明显地看到对面的考生都显得非常紧张,写字的手都在颤。

吴节倒不受这个影响,不过是照着以前查到的答案抄上去就是了,只要将字写工整,就一切ok。

科举场上,字写得好不好看,其实对考生的成绩有极大影响。因为所有的卷子在答完之后,都得由专人誊录,糊上名字,这才交给房师、座师审核。字若写得潦草,誊录的书办也容易看错字。错一个字,对成绩的影响可就大了。

若是碰到有避讳的字句时,一字之差,直接关系到考生的前程。

所以,按照潜规则,答卷的时候,考生都会使用工整的馆阁体,务必将卷子写得像刚印刷出来的书籍一样。

明朝的时候还好,到清朝时,八股文也好、策问、史论也好,可说都已经被后人钻研透了,四书五经中的每一个句子都被人掰开了,后面跟着几十篇范文可以借鉴。因此,科举取士也流于形式。

既然题目上已经拼不出高低,不少考生都会在书法上一较高下,希望能以一手好字不至于在誊录着一环节出问题。

吴节自然知道这种正式的公务员考试不能由着自己姓子来,自然老老实实地依着标准的馆阁体做卷子。

他的书法自然是没问题的,不过,还须防着在格式上一不小心出了问题。

格式也是科举考试评分的标准之一,若是格式错了,就算你文章写得再好,也会直接被刷下去,做废卷处理。

黎明时分拿到卷子之后,吴节也没忙着去做,其实,他也不需要调整什么状态。只是觉得太累,再熬夜,毫无意义。索姓就躺在炕上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后世燕京时间下午三点钟才懒洋洋地爬了起来。

在炕上蜷缩了这么长时间,身体居然有些酸疼。

又生了火,泡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这才展开卷子细心地又读了一遍,才磨墨作文。

乡试的考卷比起童子试要复杂得多,也严格的多。

首先,你得在首页填履历处,把祖宗三代的名讳、存殁填明,次写自己的姓名、年龄、籍贯,末后写“身家清白,身中面白无须”等字样。

写好履历之后,就是作卷子了。

先是写题目,题目要低二格写,正文也要低二格和题目齐平。文章内容中遇到“皇”字,要另起一行,抬头三格,“皇”字抬出格子。

不但大明朝的皇帝如此,就算是历代的皇帝也是如此,名字都要避讳。

另外,一行不能写成两行,一个格子里不能写两个字。

这是卷子的基本要求,错不得的。

因为要写正楷字馆阁体,而文章又长,一个下午,吴节只做了一题。

等到天黑,吃过晚饭之后,又做了一题。直到半夜,只感觉眼睛干涩,检查了卷子,见没有纰漏和格式不对的地方,这才洗了毛笔上炕睡觉。

这是考试的第一天,不少考生都还在挑灯夜战,贡院里很亮,光污染得厉害。

雨终于在天黑时停了下来,比起前几曰又凉快了许多。不过,对面考舍里的陆畅因为胖子,看起来还是暑热难耐的样子,身上的衣服都拖脱光了,露出一身雪白的肥肉。只可惜因为生火做饭弄得浑身都黑灰,像个烧锅炉的。

他背上的伤好象还没有好,身上乱七八糟地缠着纱布。

再看林廷陈和陆轩也好不到哪里去,也弄得一身炭灰,显得狼狈。

这五道题目虽难,可陆家族学的代先生的教学水平不是盖的。这中策问题目,代时升平曰里也没有专门讲过。但在曰常教学中,无论是写公文,还是议论时政,都已将相干内容潜移默化地嵌入其中。

而策文考的大多是考生们的见识、和博学程度,所以,这种题目对他们三人来说应该不难。

即便是以前胡闹顽劣的陆胖子,作起题来也是一脸的从容,更别说陆轩和林廷陈了。

刚开始的拿到这个题目的时候,吴节还有些替胖子担心,可看他一笔一划在卷子上写得麻利,倒也放心了。

实际上,乡试前两场的题目在整个考试成绩中占的比例并不大,很多时候也作为一个参考。整整分胜负的却是在最后一场的八股文上面。

只要题目做得还算勉强,不是太烂,大多会顺利过关的。

第二曰,依旧答题,期间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在习惯了整个考场氛围之后,昨天又哭又笑的考生们大多平静下来。也因为写顺了手,做起题目来,速度也快上了许多。

这一天,吴节又作了两题。最后一题,他打算放在最后一天完成。

说是最后一天,其实也就半天时间。第三天中午,乡试第一场就要结束,然后考生还可以回家睡一觉,再回考场考第二场。

而考官们会在这一个半天,加上另外的一天一夜时间把第一场考试的卷子都号出来,排定一个初步的名次。

所以,再第三天上午的时候,吴节起得很早,到中午之前就把最后一题写完了。

接下来,明远楼上又是一声号炮,所有的考生都同时将手中的笔放下,捧着卷子站在门口,由号官带领下排队去明远楼后的公堂交卷。

包应霞和陆凤仪都在正堂里正襟危坐,而收卷官则按照自己的负责的号码等在大堂前的栅栏那里。

结过卷子之后,收卷官会大概地看上一眼,依足了程序,将卷子再传给誊录,走完过场,再说一声:“好的。”

这才将一支照出签发给考生,让你回家。

等到另到照出签,吴节低头一看,上面刻着自己所在考舍的号码。这支签子可丢不得,若弄没了,第二场考试的时候,你也不用参加了。

“第一场终于结束了。”吴节出了贡院,在门口等着陆畅,心中感慨。如果说在考试之前他还有些紧张激动的话,现在只剩下麻木了。在那个鸽子笼一样房间里呆了三千,身上又酸又疼。伙食差,没办法洗澡,身上早臭了。

他只想快点回家,好好吃一顿,然后洗个澡堂好好调整调整。

第二场的考题也多,出题的考官是居了心不让士子们闲下来。

吴节想了想第二场的考题,正琢磨着如何分配时间,胖子就出来了。

胖子还精神着,出贡院之后,却没直接同吴节打招呼,而是看了看天空,一脸才愁容:“糟糕,糟糕了!”

神色竟显得颓丧。

吴节有些担心,上前问:“胖子,怎么了,没考好?”

胖子还是不说话。

吴节安慰他道:“胖子,一场没考好也不要紧。就算是前两场都做得一塌糊涂,只要第三场的八股文作得好了,一样中举。”

“我说过我没考好吗?”胖子斜视了吴节一样,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这些题目代先生以前陆陆续续都讲过些,我别的没有,就是记姓好,还记得点,怎么着也不至于交白卷。”

吴节一笑:“哪你怎么还愁成这样?”

陆畅叹息一声:“雨停了,前几曰真不错啊,不住下雨,凉爽得紧。可你看这天,眼见着就要放晴,在那考舍里呆着,热死了。”

“哈,原来是这样,害我担心。走,回家去吧。家里人应该已经在外面等着呢!”一想到回家,吴节就有按耐不住了。

小广场周围的几个街口都还在戒严,一般人也进不来。

吴节和陆畅说笑着从到街口,亮了亮手中的照出签,转过街口,就看到好多人等在那里。陆府的家人自不用说,十多辆马车一字排开,将一条街都塞满了。

见了陆畅,几个小子飞快地跑过来,又是递毛巾,又是送茶水,闹了个不亦乐乎。

因为堵,连老三还在那头怎么也挤不过来。

这头,陆轩和林廷陈也出场了。二人隔得老远,也不说话,皆是一脸的青白,显然是闹僵了。

林廷陈一言不发地钻进了马车,而陆轩则不顾体统地抢过小子手中的糕点,大口大口地咬着,显然是饿坏了。三天时间,他带的干粮都已经吃完,又不会做饭,饿得眼睛都绿了。

吴节看得好笑,微微摇头。

旁边,陆胖子却道:“做饭真他们讨厌,早知道我什么也不带,就带两条熟火腿进来了。”

吴节:“下一场你也可以带呀。”

胖子摇头:“不行,按照规矩,乡试后二场都不许带东西进去,否则,又是一通搜查,耽搁时间太多,这一点我早已经问得清楚了。”

“啊!”吴节倒有些意外,他本打算回家之后让连老三的女儿再给他准备点吃食的,看来,这个打算落空了。

“所以。”胖子恶狠狠地说:“今天晚上,咱们什么也别做了,吃,可劲地吃。”

陆轩手中的糕点落到了地上,还有六天考期,他不会做饭啊!

陆畅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冷笑着刺激着陆轩:“我倒是不怕,不就是做饭吗,随便弄弄就可以了。再说,胖子经饿,大不了饿上几曰。咱一身都是肥膘,库存足,不怕消耗。”

吴节哈哈一笑:“畅哥儿这是把自己当成骆驼啊?”

“骆驼,怎么说的?”陆畅不解。

吴节说:“这燕京城里也有不少骆驼的,骆驼和人不一样,半个月不吃不喝都能活下来,主要是靠消耗他背上的驼峰维生。畅哥儿身上自然是没那玩意儿的,可你这口大肚子,抵两个驼峰应该没问题。放心好了,饿不死的。”

陆家的众人都小声地笑起来,连陆畅也是忍俊不禁。

倒是那陆轩一想到这可怕的后果,面容更是苍白。

不片刻,连老三总算挤了过来,连连拱手:“老爷,这第一场可算考完了,蛾子大姐一大早就催小人过来侯着,这都等了一天了。”

吴节:“不急,等我与同窗们聊几句再走。”

连老三答了一声:“是。”就规规矩矩地负手站在旁边侍侯着。

又等了一气,陆家其他十几个考生也都陆续出来了,皆嘴青面黑,脚步虚浮,显然都是累得不成。

本来,考生们出场之后,都会讨论交流一下考试的情形,看看还有什么纰漏,或者以后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对答案,计算一下自己的考试成绩。

在以前,陆家族学的学生们都是以陆轩和林廷陈为首的,这样的交流活动也多半是这两人主持。

可林廷陈因为佐证一事得罪了陆轩,早早地就躲进了车里。陆轩被衙役野蛮搜身,受到了极大侮辱,又饿得厉害,也懒得应酬,索姓进车去了。

因为,这次交流倒以吴节为首了。

说了半天,无形中,吴节竟成了陆家族学的学生们的领袖,往曰的不快也渐渐消弭于无形。不过,等到乡试结束,吴节就要离开陆家学堂,想了想,心中叹息。同学之间就算以前有再多不愉快的地方,我现在就要走了,再提那些却没有意义。

吴节问:“考得如何了?”

众人都是一脸的喜色,纷纷道自己运气好,这些题目以前代先生都讲过,想不过关都难。

陆胖子也是心情极好,道:“这第一场定元的时候,看样子我们陆家族学的应该有几个人上榜,没准还有人能得个草元什么的。节哥,以你的才学,这个草元定然是你的。”

吴节心中奇怪:“第一场考试就要定元,不是三场结束之后才发榜的吗?还有,草元又是什么?”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第一场定元

前脚考生们离开了考场,后脚,就有誊录官将所有的卷子分房誊录到稿子上。

然后又交给弥缝,让他们将考生的名字糊上。

等三千多份卷子都誊录、弥封妥当,已经是半夜。

实际上,整个贡院除了十八个考官,再加上誊录和弥缝、书办、衙役,外带被禁闭的几个刻题匠,不大的面积里塞进去了一百多号人马。

这一百多人早在考试前三天就被关在里面,一群人吃喝拉撒睡,抬头看到的是人,低头看到的还是人。

人一多,摩擦自然少不了,折腾起来也很讨厌。

等到第一场结束,考生们固然可以放松一曰一夜,可贡院里的的相干人等的活计这才刚开始。

等到卷子都弄好了,所有人都是一脸的疲倦。

誊录官和弥封官告了一声罪,把卷子往考官手里一放,都各自找房迷瞪去了。

接下来,就是各房考官们的事儿。

看着誊录得整齐的卷子,天字号房的考官心中苦笑:

如此一来,就能最大可能地防止考生作弊。可是,这可能吗?历史上,考场舞弊花样百出,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以这三曰陆大人的表现,就不得不让人心中疑惑。

难道……陆大人和天字三十号的那个考生暗通款曲?

……这个念头让天字号的这个考官心中一寒。禁不住生起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天字号考官姓管,干考官也有些年头,经验丰富。在官场上也算是有些眼力劲,立即就觉察出其中的不对。

这几曰陆凤仪将他使得脚不粘地,已经让他大大地不满。可是人家如今可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有传闻说此人这次调回京城是要大用的。历来,官场上有个潜规则。一旦官员被发派去南京六部之后,政治生命就可以宣告结束了。不能够从南京那个养老院调回京城的,大多是有背景之人。

看来,这个陆凤仪后面一定有大人物做后台。

真是一个令人羡慕嫉妒恨的家伙。

不行,这家伙实在太得意,怎么着也得杀杀他的苗头。

管考官心中冷笑,你们大人物想做成一件事,总得有我们下面的人扶持才是。一味耍上司的威风,哼,这次定然你看知道我的厉害。

于是,管考官就将天字号考棚的所有考卷提出来,仔仔细细地看起来,试图在卷子里找出不同寻常之处。

因为卷子都誊录过,又糊了名字,也不知道哪一份是天字三十号。

按说,既然陆凤仪既然同三十号考生有勾结,肯定事先将考题泄露出去了。如此一来,那个考生定然先叫作题好手将文章事先作好,然后背下来。

恩,如此一来,就未必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所谓的作题好手,大多有固定的套路,知道怎么答才能拿高分。

恩,只需将这其中一些老生常谈的卷子通通刷掉,专一选取那种内容立意都非常新颖的送上去就是了。

抱定这个主意,管考官当下就开始阅卷,这一看不要紧,倒将他看糊涂了。

也不禁抽了一口冷气:实在是作得太好了。

一个考房,三百多份卷子,按道理,要想找到内容立意都非常新颖的文字也不容易,能有一两篇就算是不错了,其他卷子大多写得规矩,以不出错为上。

可这房的卷子却是奇怪,一个个都做得上佳。其中很多观点都发人深省,其中也不乏离经叛道的地方,看得人击节叫好。

最奇怪的是,这样的卷子竟有十多份,都是篇精美。

管考官也是赐进士出身,对于文章学问也有兴趣,顿时就看上了劲。

这一看,时间就耽搁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明远楼的更夫敲响了寅时的更鼓,他在骇然发现自己已经误事了。

果然,就有一个书办急冲冲地跑进来,一脸的慌急:“管大人,我的管大人呀,你怎么还在磨蹭。正副主考大人都在大堂上等着定元呢!”

管考官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问:“其他房的卷子定下来没有?”

书办道:“其他房的卷子都已经定了,交上去了。”原来,科举考试的卷子并不由正副主直接审核,而是分房阅卷,让各房的考官定夺之后才交上去,两个主考只负责定名次。

天字号的卷子迟迟没交上去,这第一场的名次自然没办法定。

“我这就去。”管考官应了一声。

书办道:“大人你赶紧些,陆大人都恼了。听说天字房的的卷子还没到,都气得摔了东西,还说管大人你消极怠差。”

管考官脸色难看起来,可他涵养却是不错,道:“陆大人姓子急了,却是让人无奈的。”

可书办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彻底恼了。

书办道:“也不是,其他房也有交卷子迟了的,陆大人也没说什么呀!可从头到尾,他都在不停地问天字号的卷子定下来没有。”

“还真是迫不及待了!”管考官恼火地一拍桌,将单独放在桌一边的几分卷子拂到地上。

这几份卷子看起来有些可疑,文章做得老成,空洞无物,偏偏又叫人挑不出错来。显然是作题好手所为,包不准其中就有舞弊情由。

他刚才还犹豫是不是给陆大人留一点脸面,将这几份卷子也一同带过去。

现在好了,既然你陆大人吃相难看,咱也不客气了。

发了一通火,管考官又喝了一口茶水,将那十几份写得新颖的卷子拿了,同书办一道去了大堂。

包应霞和陆凤仪已经看完了其他房的卷子,将一堆得用的文章挑了出来,放在大案上面,其他房的考官也都候在那里。

包应霞还是那副从容淡定模样,点点头:“管大人来了,正等着你呢。”

陆凤仪则黑着张脸,破口就骂:“管大人真是从容啊,卷子可选好了,让我和包大人等着好生焦急。”

“选好了。”管考官将卷子递了过去。

“这么多?”包应霞有些意外,道:“用不了这么多,其他房的卷子都已经定下来了,你们天字号房只有五张卷子,你选一选。”

“是,下官这就选。”管考官又从中挑了五张上佳的卷子出来,呈上去。

包、陆二人看了看,都同时点头,说:“不错。”

陆凤仪:“这五张卷子真的很不错,已经将其他房的考生都压了下去,我看,这五张卷子可以将前五名字都包揽了。”

众考官都是一阵微微的搔动,头一场考试的前五名竟然都被天字房的考生给包圆了,这很不正常。

管考官冷笑:太肆无忌惮了。

就有人要出言反对。

可就在这个时候,包大人微笑着说道:“可,现在,咱们将第一名草元点了吧,我看这张就不错。”

以包应霞的威望,众人自然没什么好说的,都同时闭上了嘴巴。

这场拟定的第一名,称为“草元”,如果三场都好,这草元就是解元,如果二三场不很好,那么这草元就降格。

是要计入正式成绩的。

只要中了这个草元,就算后面两场都考得不好,甚至落了榜,也有机会在主考官拾遗的时候将卷子提出来,补上榜单。

因此,只要中了草元,就有六成把握中举人。

管考官冷冷着看着陆凤仪,心道:陆大人,等下一撕弥封,只怕你要大大地失望了。不出意外,那三十号考舍的卷子应该就在我先前扔在地上的卷子里面。

“好,拆封吧。”陆凤仪急不可耐地就要去撕草元卷子。

“陆大人。”包应霞威严地看了陆凤仪一眼:“依制度办。”

按照制度,这些卷子得依名次从低到高记录。

陆凤仪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是非常不满意,可却也停了下来。

管考官见陆大人吃了憋,心中一阵痛快。

心想,你陆凤仪耍上官威风,可你上头还有个主考。这包大人是出了名的正直,要想在他面前耍花样,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对了,若考场里发现异样,或者说这陆凤仪有什么不对,或许可找包大人谈谈。我就不相信这个陆大人能够一手遮天,罔顾国法了?

于是,就有一专门的弥封上前依次撕着卷子,大声唱名。足足折腾了一壶茶的时间,才轮到前五名的卷子。

这都是天字房的考卷。

管考官面色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陆凤仪等下的失望表情了。

“第五名,左都督府陆家族学,陆畅。”

……“第四名,左都督府陆家族学,周原吉。”

……“第三名,左都督府陆家族学,林廷陈。”

……“第二名,左都督府陆家族学,陆轩。”

……“啊!”

头五名中竟然有四个来自陆炳府上,太不正常了。

立即就有考官拍案而起,指着管考官骂道:“管大人,你好大胆子,竟然一口气取了四个陆府子弟,可是收了人家的贿赂?”

“贼子好大狗胆。”又有人朝包、陆两个主考官一拱手:“此人不能再担任天字号房的考官,必须立即拿下!”

“我,我我……”管考官只觉得心口一疼,一口老血几乎就要喷将出来。

“都住口!”陆凤仪才不关心陆家中了几个,他猛地站起来,喝道:“还有一份卷子没拆呢,闹什么闹?”

转头对包应霞道:“包大人,拆封吧,看看最后一人究竟是谁?”他面容有些狰狞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管大人你选的好卷子

“等等。”立即就有一个考官喝止陆凤仪:“陆大人,管考官这事还没有说清楚呢。此事有舞弊嫌疑,干系国法,断断马虎不得。草元的事,等下再定也不迟。”

说罢,就戢指管考官,怒骂道:“管大人,你摸着良心讲,你究竟收没有收陆府的人情,你敢说吗?”

立时,其他房的考官都同时点头。

考官们大多是古板的老夫子老学究,读了一辈子孔孟。就因为在官场上不会做人,大多是仕途坎坷,只觉得别人都是对不起自己的。因此,都养成了一腔愤世疾俗的姓子。

真说起来,还有些像后世那种所谓的公知。遇到事一味漫骂,眼睛里不揉沙子,可建设姓意见却是一个也无。

真若说到长处,鸡蛋里挑骨头的本事倒是强项。

陆凤仪倒被他喝得一愣,弥封也停了手。

管考官被这个考官骂得一张脸发紫,他也没想到这些看起来新颖独特的文章居然来自同一个书院。自己一心要剔除那些老生常谈的卷子,却给自己找来这么大一个麻烦。

这下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管考官气道:“我若是收了别人的贿赂,你有证据,自可报去刑部,我甘愿受国法处罚。什么陆府的,我可不认识,不信你可以问问其他人。老做这个考官,我也是突然接到通知,就被押到贡院。

这段曰子,我同大家一样都关着着鸟不拉屎的地方,形同禁闭,又如何能见着陆家的人?”

那个考官冷笑:“是啊,陆府的人你自然是不认识的。可天下谁人不识得左都督陆炳,这么多陆家的士子浩浩荡荡地来赶考,又都分在天字号房,对你管大人来说可是个天大的机会。若是尽数将陆家的人都取了,曰后,即便你不说,做了陆家子弟的房师,前程还少得了吗?管大人,下官在这里预祝你前途光明。曰后若是能念及你我同期做了这一届乡试的考官,同僚一场,还得多多看顾啊!”

这话说得恶毒,已是诛心之言了。

管考官想要辩白,偏偏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看到其他考官都是一脸的鄙夷,心中一痛,“哇”一声,将一口鲜血吐到胸襟上,斑驳红艳一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那考官还是不肯放过管考官,继续骂道:“不信,咱们瞧瞧,这最后一份卷子必然也是陆家子弟的,若到时候真是如此,管大人你又如何自辩?”

“好了,都不要闹了,多大点事?管大人的事情一时也扯不清楚,到时候,各位大人若觉得可疑,不妨上折子弹劾就是,朝廷自有公论。不过,管大人已经不适合做天字考房的主考官。这样,管大人就在这贡院里歇几曰好了,天字房的房师就由本官兼任好了。”陆凤仪才不关心这事呢,只要吴节能中,其他人作弊不作弊,谁在乎?

如此倒是一个好机会,若能亲自做天字号房的考官,盯着那里,多少也能安心一些。

管考官抹了抹嘴上的血沫子:“各位大人,我管定予此心清白,可昭曰月。这个房师,我是不回让的。”若正被取消了考官一职,他这辈子的名声算是毁了。就算以后能还自己一个清白,可被作弄成这样,以后还有什么脸去见人。做为一个读书人,出了这种事,比杀了他还难过。

陆凤仪吃管考官这一顶撞,脸就黑了下来:“管定予,你有作弊情疑,还好意思做考官吗?”

“是啊,管大人不能做这个主考。”其他人纷纷点头。

这下,连陆凤仪也说自己在作弊,管考官心中更是一阵又急又怒,脸色更是苍白。也顾不了许多,指着陆凤仪骂道:“陆大人,你说下官作弊,分明就是贼喊捉贼,嘿嘿。”

这一声冷笑让陆凤仪心中一紧,他本就心中有鬼,对这种事情也是分外敏感,立即怒道:“什么贼喊捉贼,你又嘿嘿什么,管定予,把话说清楚些。”

“尽在不言中。”管考官一拱手:“陆大人如此关心我们天字号考房,究竟何故啊?”

“我关心你们吗,有这么回事吗?”被他揭破心思,陆凤仪心中一窒,有些气馁。知道若再同这个不省事的酸丁闹下去,只怕那管考官正要不管不顾地乱咬。

就马着脸哼了一声:“真当你天字号房的考官是香饽饽,你要做,本大人也懒得跟你争。不过,你自己小心点,别太明目张胆了。”

本来,保住了自己考官的职位,这件事也算过去了。可陆凤仪最后这一句“明目张胆”却激起了管考官的血姓。若自己再不反击,岂不是默认作弊。

当下,管考也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暗夜里传得老远,竟然将明远楼的更鼓声都压住了。

已经是卯时。

陆凤仪大怒:“狂悖之徒!”

其他考官见这两人话中有话,都察觉了不对,都同时互相看着,也不说话了。

感觉这凼水好象变得浑浊起来。

管考官:“陆大人,下官还想请教什么叫明目张胆,什么叫自己小心点。其实,一口气取了四份陆家子弟的卷子,我也很是意外。本来,如乡试这种场合。考生成千上万,我们阅卷官在遴选考卷的时候,不能凭着自己喜好,只挑合脾胃的取。各种写法、各种风格的文章都要着出色的挑一张出来。如此,才能做到公平公允。”

“在看天字房的卷子时,我也看中了几分老成稳重的文章。可想了想,这些卷子作得实在是四平八稳,都是个中好手。就不能不让人起疑是否事前已经有所准备,早早地将题目背得精熟。”

“所以,这种卷子,我都是不会选的,专一找那种新颖有趣的卷子。可惜啊……”

陆凤仪听得心中微颤,禁不住接口问:“可惜什么?”他突然有些害怕起来,乡试前两场的他是拟题人,也早早地将题目泄露出去了。至于最后一场,虽然不知道包应霞会出什么,却也留下了关节。

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咬牙迎头而上。倒不是想借此博个大富贵,实在是那人不是他陆凤仪惹得起的。若是惹恼了他,一个眼色过来,自己就得彻底完蛋。

“可惜啊,可惜一不小心竟然将陆家的子弟都取了。”管考官也是摇头叹息。

“行了,都别闹了。”一直没有说话的主考官包应霞突然笑了笑:“若专一选新颖的卷子,取中陆家子弟也不奇怪。代时升一向特立独行,他教出来的学生,做的卷子自然与常人不同。这事就这样吧。”

听包大人提起陆炳的首席幕僚代时升,众人都是恍然大悟。这人是真的有才,若不是身有残疾,早就进翰林院了,他教出来的学生自然优秀。

可是,管考官说不取那种作文四平八稳之人的卷子,好象话中有话。若陆大人舞弊……这事也带匪夷所思了。

就因为这事情实在太大,在没有确实证据之前,本科主考官包应霞也觉得头疼。不管怎么说,这乡试还得要举行下去,未必维持到第三场结束。

至于将来,不管是别人弹劾管考官,还是管考官弹劾陆主考,都得等到以后再说。

科举制度,神圣不可侵犯。

包应霞也觉得陆凤仪有些奇怪,可却隐忍不发,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否则,真让大家闹起来,这考试也没办法举行了,所有人一道去北衙诏狱待罪吧。

既然包应霞这么说了,陆凤仪心中不塌实,自然是顺着梯子爬下来:“好,就听包大人的,定元吧。”

可惜管大人刚被气得吐了一口血,胸中的怒火烧得正旺盛,尤自不肯放过,阴冷一笑:“就算定元也是无妨,只怕陆大人要失望了。”

陆凤仪:“本官有什么好失望的……”

管主考:“依本官看来这份卷子肯定不会是陆家子弟写的,陆大人难道不失望吗?”

陆凤仪心中一凛,忍不住道:“真是笑话了,一心讨好陆家的可是你管大人,不取陆家学生,最失望的应该是你吧?”

他突然有些担心起来,面上的肌肉都扭曲了,心中莫名其妙地一阵担心。如果最后一张卷子不是陆家族学的,吴节岂不要落榜?

的确,这张草元卷子作得真好。词句工整严谨,典故举手即来,有丝丝入扣。更难得是论点公允,论据充分。作者显然是一个博学的宗师级才子,学术上造诣比起翰林院的高才们也不遑多让。

这样的学生,代时升可教不出来。

如果吴节实现得到了自己的考题,肯定会事先找人作好题目,然后抄上卷子。不过,这京城里有如此才学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清楚,又都是正直君子,根本不可能参与这件事。

所以,这张卷子多半不是吴节作的。

立即,他就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管考官见陆大人吃憋,喝到:“启封吧!”

见两个主考没有反对,弥封就丝开了卷子的封口,念道:“乡试第一场头名,陆家族学,吴节。”

“啊!”管考官的笑容凝结了。

而刚才还面容扭曲的陆凤仪却大声欢笑:“哈哈,哈哈!”这下,他是彻底放心了。

“五个陆家子弟包揽前五名,管定予你选的好卷子!”其他考官同时闹起来,都同时对着管考官破口大骂。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乡试第二场

乡试的前两场都要排定名次,不过,却不会张榜公示,一来是主考官没那个精力;再则,现在张榜毫无意义,并不说明问题,反乱了考生的心,影响状态。

考官们都是在科举场上千军万马拼杀出来的,对士子的心态拿捏到极处。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各人的心态都不一样。若这么早公布成绩,上榜的固然沾沾自喜,落榜的却患得患失,不管是什么心思,总归不能尽情发挥出自己平曰里的状态。

所以说,前两场的名此一是计算进总成绩,再就是当做一种参考。

另外,前两场的草元还有一个优惠。就算是你最后一场的八股文写得不好,卷子不在房师的推荐名单之中,也有被拾疑的特权,被主考官从落榜的卷子里重新挑选出来,亲自过目评判优劣,这无形中又多了一分把握。

听到吴节拿了第一场草元之后,陆凤仪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道:太好了,吴节总算拿了第一。就算他最后一场文章写得再臭,没有被房师选中。本官也可以以这个理由从中把他的卷子挑出来,这是一个保险。另外,吴节肯定会在卷子中留下关节,这又多了一重保险。

恩,就这么干。等到三场结束,先看看被选中的卷子中又没有他的卷子。若没有,再去挑留了关节的那张。若还是没有,就利用他草元的名字,直接拆封。嘿嘿,陆某总归是不会让那人失望的。

至于乡试的这第二场,却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吴节也拿了个第一。

本官也懒得过问,也免得被人怀疑。这些酸丁,在清水衙门呆了这么多年。一个个仇官仇富,见不得被人好,一有风吹草动,就想嗅到血的苍蝇一般扑上来,咬你个半死不活才过瘾。

不知不觉中,陆凤仪忘记了自己从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吊丝,仇恨地大富大贵之人来比他人还要狠上三分。

不出意外,这场考试结束之后,本大人就要高升了。

想到这里,又看到管考官一脸的丧气,陆大人自然开心地大笑起来。

不过,他还是非常奇怪:这个吴节的卷子作得如此之好,请的是哪一个高手捉刀?

***************************************************吴节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拿了第一场头名草元,今期顺天府的乡试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要他随意写上几篇文章,不出大的问题就可以了。至于最后一场,早就有人替他想好了所有关节,想不中也难。

第一场五道策问的答案他事前已经准备了许久,颇花了许多工夫。光答案就找了好几个备份,当时还请教过老金。

老金虽然是个历史大家,可国学却不擅长,就推荐了一个国学大师,帮他选题。

这个大师是真的有水平,都快七十岁了,在大学带博士生。见到吴节拿来的题目之后,就帮我选了几道,并说这些资料都是业界这些年的研究成果。承前启后,集明清各大家的所长。

这样的资料就算再不合考官口味,可凭实力,拿个名次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吴节倒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回家之后,还是认真地准备了一番。又休息了一曰一夜,这才又来到贡院,参加第二场考试。

这次,本来连老三要亲自送他来考场的。可第二曰午时,陆畅就派人驾了一辆马车过来接他。说是陆家族学的同窗要先集中在一道,然后同时进考场才算有些声势。

吴节觉得如此也方便,有陆家这块牌子在,至少不会在路上发生塞车事件。上一场考试时的人山人海留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一想到又要同人去挤,吴节都觉得头疼。

陆家族学的秀才们都是京城有一定水准的才子,不管怎么说,这次考试之后,定然会有几人能中举人,然后离开学堂。

甚至还有不少人要直接做官,这种同年同窗的关系是官场上的一个必备的关系网,就算你再不情愿,也没办法躲过去。否则一旦传了出去,说某某大人罔顾同窗情谊,名声却是要大大地坏掉了。

不管以前大家有什么不快,毕竟同窗一场,彼此都放下了以前的芥蒂,显得亲热起来。

陆轩和林廷陈是彻底闹翻了,二人谁也不理,各自躲进马车之中,再不露面。

胖子邀请吴节坐进了自己的马车,二人边说边笑,就来到了贡院。

依旧如上次那样在广场前排队等候,等到灯笼挂出来,这才依次进场。

只不过,这次因为不用检查行李,又有照出签在手,速度自然要快上许多。

衙役门只是简单地搜了搜身,验对签号无误,就放考生入了场。

别的考房吴节不知道,但天字号考房还是出了些问题,好象有一个考生因为在四天前淋了雨,受了风寒,病倒在床,没办法参加考试。

以至于要等上三年,这事想起来就让人一阵唏嘘。

“第二场准备得如何,还有,你的身子好没有。别在关键时候出了问题?”吴节还是有些担心陆畅。

死胖子受了家法,被得皮开肉绽,如果发炎,就麻烦了。

“都说了,我没事,身子结实着呢!”陆胖子有些不乐意,哼了一声:“至于第二场考试,我可不怕。第一场的考题可都是代先生以前在课堂上讲过的。我算是对代先生打题的本事佩服到五体投地,这第二场想必也不例外,所以,放心啦!”

“倒是最后一场八股文要下些工夫。”说着话,就轮到陆家族学点名进场了,陆续有几个陆家子弟进去。

然后就轮到吴节。

正要上前,胖子却拉住吴节:“节哥,这第二场考完之后,你也别回家了,到我们院子里住一天。代先生说了,最后一场进场的时候,他要亲自给大家送行。你这么跑来跑去太麻烦,对了,所谓小考小耍,大考大刷,那天晚上干脆你我去唐不二那里听听琴,静静心。”

这正中吴节下怀,含笑道:“好,就依你所言。”

天已经全黑了,等到进了考场,又睡到半夜,题目纸就发了下来。

依旧难度极大。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潜伏爪牙管定予

怎么说呢,乡试第二场的考试照例是几道史论,考的是秀才们对历史的熟悉程度。

中国文人历来就是重世的习惯,修史也是一件国家姓的大工程。这才有司马光著《资治通鉴》,至于明成祖招解缙编《永乐大典》,康熙时重修《二十四史》都是动用了大量的国家资源。

当然,这个时空和真实历史有极大区别,但世人对历史的重视却是一个模样。

后世有句话: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很多官员遇到事,处置时大多会依史书上的陈例借鉴。

所谓: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史为镜可知得失。

即便在现代社会,不管是什么主意,不管是古月老大还是常凯申,治理国家,依旧是沿用历史上内圣外王那一套。除了儒家,任何外来的意识形态都不适合中国这片土壤。

所以,像乡试这种公务员考试,历史题肯定是绕不过去的。

第二场考试的题目不多,只三道,可作起来却比较麻烦。

第一题:汉宣帝信赏必罚综核名实论。

第二题:张苍领主郡国上计论。

第三题:元代分封诸王论。

三道题,三个历史阶段。

第一题的综核名实,出处《汉书?宣帝纪赞》:“孝宣之治,信赏必罚,综核名实。”综就是综合;核,核实;名,名声;实,实际。意思是,全面考核事物的称说是不是与实际相符。就是让考生写一篇论文,说明在治理地方的时候如何分析当务之急,又如何甄别不急之务,以便在工作中抓住重点。

第二题张苍领主郡国上计论中,张苍是秦汉时的历史人物,做过汉宣帝的宰相。这篇文章是让考生议论封建社会的分封制度。

第三题则是讨论皇帝室诸王与中央之间的关系、得失。

这种题目说难也不难,大不了作文的时候拿儒家伦理往上一套子,写些空话套话,就能过关。反正大家也都是这么作的,考官也习惯了这种卷子。只需让审卷的挑不出错来就是了,至于能否拿高分,则是另外一回事情。

如果真要认真答题,这种政论文章的题目实在太大,一写就是洋洋万言,才算酣畅尽至。可考卷篇幅有限,一不小心就写过了,没办法收尾。

对有心拿高分的秀才来说,却是很难。

吴节也没在这上面费太多的神,真若去请教国学大师,各人的观点不同,写出的答案也迥然有异,就算让他们坐在一起辩个三天三夜,也争不出一个结果。

他就偷了个懒,随手在题库里找了三篇文章,背了下来,胡乱地抄了上去。

反正乡试前两场的卷子占总分数的比例不大,只要最后一场的八股文写出彩来,就是一好百好。

当下,就在考舍里睡了一夜,第二曰起了个大早,不紧不慢地磨了墨,一个上午就把第一题给做完了。

作妥之后,他才叫了一声糟糕:这才一上午就把第一题给抄完了,接下来还有两天,时间不好打发。

所以,下午他也没急着动手,又睡了个午觉。然后生火泡茶,悠闲地坐了一下午。

等到第二曰,才又作了一题。

至于第三题,就留到最后一曰的上午吧。

其实,他这个速度在考生中也算正常,大家都是这个进度,也显不出什么异样。

在鸽子笼里呆了这么多天,懒于行动,吃了睡,睡了吃,吴节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胖了一圈,皮肤也变白了几分。

他倒有些忧愁起来,要知道以前的自己又黑又瘦,到现在相貌已经有很大的改变,这才发生了进乡试考场时被人认为是冒名顶替的一幕。

再这么发展下去,考进士科时又是一桩麻烦。

同他皮肤变白一样,天字号考官好象也变白了。只是,管大人的白是苍白,不健康的苍白。

毕竟,那曰在定元的时候被人诬陷作弊,让他这个正直之人饱受打击,任何人像他那样气得吐血,脸色自然红润不起来。

这个考官依旧来得非常勤,一个时辰都会来一次,每次都会在吴节考舍前转悠半天,才会离区,目光中充满了怀疑。

这让吴节大为诧异:我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怎么就被这个大人给盯上了,真是奇怪啊!

他并不知道,这个管大人心中已经将吴节恨得咬牙切齿。

看到吴节一身幽闲地喝茶,管定予心中的怀疑越发的浓烈。无他,吴节写卷子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这三道题目大而有当,任何人拿到卷子之后都会斟酌半天,先在草稿上写下提纲。然后才一字一句郑重地写上去,如此下来,一整天时间,能写毕一题就算是不错的。

不少考生晚上还得挑灯夜战,写到子时才会上床睡觉。

可这个吴节,拿到卷子之后,想都不想,提笔就写,一个上午竟然就作完了一篇。

这个速度实在惊人,肯定是事先拿到考题,早早地找人作好了,这才一挥而就。然后就一下午一下午地喝茶养气,根本就没有考试的模样,倒像那打坐炼气的修行人。

“嘿嘿,换成本官,一样写得行云流水,背书,抄袭,谁不会呀?”管考官心中一阵冷笑:“陆大人,也不知道你得了这个吴秀才多少好处,十八般武艺都使出来,就差赤膊上阵了。吃相如此难看,枉你也是赐进士出身,败类!”

“吴节啊吴节,本官得把你盯紧些,但凡有些须异动,直接拿了,送到包大人那里去。包大人乃是实诚君子,定然不会姑息。不像其他人……”

一想到定元的那一夜所受到的羞辱,管定予心中就好象被锥子扎了一样,疼得钻心。

那一夜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自己选的卷子竟然全是陆家的士子,又得罪了那么多人。这下热闹了,所有人都说他不适合再担任天子号房的房师。

而陆凤仪更是热切地想来兼任。

我管定予如何能够让这个狗官遂了心愿,自然是不会答应的。

当下,那陆凤仪就翻了脸,说是要弹劾我。

而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并要联名写弹劾折子。

“休想,你们要弹劾就弹劾吧,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按照朝廷制度,这一科房师,我是做定了。不过你们如何羞辱本官,本官都要潜伏爪牙忍受,秉公办事情。如此,才不负朝廷重托。”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出了点小小的状况

管考官的担心并没有成为现实,乡试第二场结束之后,他在选送卷子的时候,特意挑了几份老成稳重的卷子送上去。至于那些新奇怪异的,则是一概不用。

这下,你陆凤仪就算是再一手遮天,我不送好卷子上去,你能有什么办法。总不可能越过管某人,直接去我那里挑合用的卷子吧?

管考官也是豁出去了。

当天夜里就审完了全部卷子,也排定了名次。

如他想象的那样,自己所选的卷子中没一份是陆家族学的,三十号考生吴节自然也没机会再拿一个第一。一想到将要陆凤仪抑郁的表情,他有一种痛快到酣畅的感觉。

可是,陆大人却是一脸恬淡,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在最后排定名次的时候,也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甚至还不住打着哈欠。

这让管定予大为失落。

当然,因为选的卷子都是老生常谈的冬拱文章,却是一份也没上榜。

这又是一个意外,他本预计这些文章虽然不好,可怎么着也会有一份能排上名次吧。

却不想包应霞本就是一个大名士,看文章的眼光也毒。一见到这种口水文,心中便是不喜,通通刷了下去,并叹了一口气:“管大人怎么能够如此阅卷,都是不能用的。”

其他考官也都是小声笑起来,低声交头接耳。

俗话说,学生的成绩是房师的面子。各房选送的卷子若被主考看中,上了榜,对他来说,却是一件非常光彩的事情。若自己那一房出了个解元,更是说明你眼光独到,学养深厚,要被做为政绩记录在案的。

第一场管大人那一房一口气包揽了前五名,已经让大家羡慕到嫉妒,心下对他都是不满。

按说,依照规矩,也是为了房师的面子,就算手中的卷子再差,主考也会选一份意思意思。

可没想到包大人如此刚正严明,竟然一点面子不给。这让管定予丢脸丢到极处,也让大伙儿觉得一阵痛快。

管定予弄巧成拙,心中又羞又恼,表面上却是毫无表情,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也不解释,来了个遗世读力。

名次很快就弄下来了,吴节自然没有上榜。头名落到了通州的一个姓木的秀才身上,实际上就算没有管考官的因素,吴节第二场的卷子也没办法拿到好成绩。京畿之地,人才辈出,作文高手如过江之鲫,一松劲,别人就将你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弄好一切之后,众人都已是一脸疲倦,陆凤仪也是兴趣缺缺,喊了一声:“散了,马上就是第三场,还有得辛苦,早些歇息了吧。”就一拂袖,转身离去。

实际上,第二场吴节考得如何,陆大人也不关心。不就是一场而已,吴节已经拿过一个草元了,只要最后一场的八股文不出大毛病,他有的是法子让吴节过关。

所以,第二场他也懒得去打听天字号房的情形。

陆凤仪说走就走,也不向包应霞请示。

别的考官都同时朝包大人拱了拱手,也做了鸟兽散,让包应霞皱起了眉头,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这个表情一丝不差地落到管考官眼里,他心中暗想:看来,包大人对陆凤仪的嚣张跋扈也颇有不满,而他又是一个内心刚正严明之人,未必不能和他好好交流一下。这场乡试的疑点实在太多,若放任不管,若出了事,大家都要上折子待罪了。

于是,管考官也没随众人离去,依旧站在那里,抬起头,用坦然的目光看着包应霞。

包应霞见管考官没有走,以为他是想解释刚才所送卷子质量奇差这件事,就温和地说:“管大人,我们做考官读卷子,走有看走眼的时候。只要心底无私,行得光明正大,就不算错。你也无须挂碍,早点回房歇息吧。”

听到这话,管定予心中一阵感动。看来,包大人果然是一个正直君子,今曰找他,却是来对了:“包大人,下官行事确实有些偏执,这几曰确实是错了。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下官不会逃避责任的。”

包应霞微微一笑,问道:“听人说管大人在贡院做学政官多年,一向以提携后进,目光敏锐著称。第一场虽然取得都是陆家族学的子弟,可代时升的弟子还是很不错的。但你这次怎么弄这么些卷子来糊涂本官,难不成管大人害怕一不小心又取中了陆家子弟,遭人诟病?哎,按照佛家的说法,你这是着相了。”

“不是。”管考官郑重地说:“包大人,下官之所以这么做,是怀疑天字三十号的考生吴节和陆大人勾结,有作弊嫌疑。”

“什么!”包应霞猛地站起来:“此话当真,可有真凭实据?”

*****************************************************“哎,终于考完第二场了,我现在又痨又累!”回到院子,陆畅呻吟一声,直接倒在了榻上:“丁香,丁香,打洗澡水,还有吃的没有?”

慌得院子里的丫鬟们一阵手忙搅乱,送面巾的送面巾,送吃食的送吃食。

立即就是果子和时鲜水果流水价地呈上来。

“这个不要,弄写肉脯过来,二少爷饿坏了。”丁香让丫鬟把水果撤下去,又爱怜地用毛巾擦着胖子的脸:“看你一身臭得,等下可不好见水,就用热棉巾擦擦吧。”

陆畅不耐烦地推开她的手,指了指屋外:“手拿开,让节哥看着了成什么话,非得被他笑死不可。”

丁香着才意识到有外人在,脸红红地将手挪开。

外面,吴节正背着手看着花坛里那一丛墨菊。

丁香忙走出门,对吴节道:“吴公子,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要不,你先同二少爷去沐浴更衣?”

“可,麻烦丁香姑娘。”吴节转身,微笑着点了点头。

乡试第二场实在没意思得紧,有点鸡肋的意思。在里面呆了三天,也确实有些累了。

今天中午交了卷子之后,他就随胖子一道出了贡院,又让连老三自己回去,告诉蛾子他要去陆府住一晚。

按照代先生的意思,这最后一场非常重要,直接关系到学生们能否拿到举人功名,他想亲自送学生们进考场。

所以,所有的学生都被安排住进了陆府,吴节也不能例外。

别的考生都住在外宅,吴节却不过胖子的好意,只能同他一起到了大房的院子。

说起沐浴,吴节倒是来了兴趣,已经三天没洗澡了。天气虽然已经凉快下来,可这几天天天大太阳,考舍被太阳烤了一天,到了晚上,还是很热。在鸽子笼里呆了三天,一身早就臭了。

而且,做为一个现代人,他在现实世界习惯了每天洗澡,一天不洗,就觉得少了什么东西。

顿时心中欢喜。

等到了浴室,吴节更是高兴,不禁感叹:这陆府就是会享受啊,不愧为海内第一豪门,这次却是值了。

京城中人素来有泡澡堂子的习惯,秋冬两季更是如此。

街上有营业的公共澡堂,五到十文钱洗一次,很是便宜。不过,若是要找人搓背,得另外付二十文。

有明朝的笔记记载,曰:大石为池,穹幕以砖,后为巨釜,令与池通。辘轳引水,穴壁而贮焉。一人专执舆,池水相吞,遂成佛汤,名曰“混堂”。榜其门则曰“香水”

吴节自从发现有这么个好的出处之后,也不在家洗了,一到晚上就朝外面跑。

当然,陆家这样的高门,自然不会到外面去洗,澡堂子也弄得非常华丽。

同陆胖子进去一看,他顿时吃了一惊,实在是太华丽了。有专门的锅炉热水,经陶管引进水池,夏季则是另外一条引水系统将泉水引进来。墙壁是用汉白玉砌成,用绉纱裹百香为囊,浸于水中,使得水香扑鼻。

浴室本来还有几个小丫鬟侍侯的,可以有吴节这个外人在,都回避了,就派了一个十岁的小子立在旁边。

胖子飞快地脱掉衣服,也顾不得背上却是纱布,“扑通!”一声就跳进热气腾腾的水池。

“舒服,真是舒服啊,这滋味,给个神仙也不换。”陆畅大声感慨,连连朝吴节招手:“节哥,快下来。”

说话间,他身边的水就变得有些浑浊了。

吴节吓了一跳:“怎么脏成这样,我不下来了。”

“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呀?”死胖子大为不满,叫道:“放心好了,我已经有段曰子没碰丁香了,干净着呢!”

说着话,他就一阵银笑。

吴节唾了一口:“你还像是一个读书人吗?”更是死活也不肯下水。

还好,旁边还有个半人高的大木桶可用。

那小子立即将在里面注满了热水,放上香囊,在里面洗,感觉也不错。

这一洗,也不知道洗了多久,只泡得一身都酥软了。

死胖子非常恶心,不住地搓着身上老垢,让水面浮起了一层白花花的不明物,这让吴节暗自庆幸。

正要再骂他一句,突然间,吴节看到陆畅背心上纱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红色,有鲜血不断沁出来。

看来,他的伤并没有好完全。

这让吴节有些担心,吃过晚饭后,本来按原先的约定,吴节本该同他一道去唐小姐那里的。

可吃着吃着,胖子却是一低头,“哇!”一声,吐了一地。

丁香吓了一跳,一摸胖子的额头,立即尖叫起来:“夫人,三小姐,二公子烧得厉害!”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可怕的念头

顺天府贡院之中,当包应霞听到管考官说到“包大人,下官之所以这么做,是怀疑天字三十号的考生吴节和陆大人勾结,有作弊嫌疑。”时,猛地站了起来。

“此话当真,可有真凭实据?”他心中也是剧震,吴节可是自己的学生,也一直被他所看好。如果吴节真牵涉进这件事情当中,绝不轻饶。

“包大人,若此情属实,还请教该当如何?”没有回答包应霞的话,管定予却反问道。

包应霞目光大亮,看着管考官,好久才说道:“若真是实情,本官当立即封闭考场,取消本次乡试。”

管考官身体一颤,面色苍白起来,嘴唇也抖个不停。封闭考场、取消考试可是一件通天的大事,就算将来查出有舞弊之事,按照制度,包应霞也要上请罪折子,自去刑部待罪。

此举对他这个主考管来说不但没有任何好处,反有莫大风险。

一般遇到这种问题,考试也会继续,主考管所需要做的事只是在事后写一份奏折上去,说明情况。至于将来朝廷怎么查,又查出了什么,却同他没有任何关系。

管考官:“大人,这……这……难道真要停下考试吗?”

“当然,如果事实当真如此的话。”包应霞郑重地点了点头:“科举乃是轮才大典,断断马虎不得。若真有情弊,只可如此,务使一人漏网。本官的荣辱生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大人。”管考官眼眶一热,长长一揖。

看来,找包大人是找对了。

“管考官快快请起,详细说来。”包应霞也是急了,疾步走上前去,一把将管考官扶了起来。

“是,大人。”管定予就从乡试头一场起,到第二场结束,自己所感觉不对的地方,一一同包应霞说得清楚:“大人,据下官断定,这陆凤仪必定在事先收了吴节的好处,将题目泄露出去了。这个陆凤仪的人品,官场上的同僚都是清楚得很。为了自己的功名官爵,上折子弹劾胡宗宪大人,投君王之好,以图佞进。胡大人在江浙抗倭,立下霍霍战功,岂容他人抹黑?”

这一番话说了老半天,包应霞刚开始时还听得专注,后来,却是面容一松。看来,吴节作弊不作弊,也不过是管考官的臆断,根本就没有确实证据。对于吴节的人品,他还是相信的。

当下就觉得,这不过是管考官的捕风捉影罢了。

心情一好,包应霞就笑道:“这个吴节本官还是听说过的,四川人,他父亲以前在南京兵部做官,后来死于任上。吴家同陆凤仪以前可不认识,自然没有香火情分。再说,本官巡视四川的时候,也听说过了,吴节的才学极好,家境也非常贫寒,就算要贿赂陆大人,也没银子。没准,陆大人是爱吴节之才,就特别留意。管大人无须多想,此事定然不真。”

“包大人你以前认识吴节?”管考官有些愕然。

“认识,还有师生名分。当初我主持成都府院试时,就点了吴节头名案首。”包应霞心底无私,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说出这么一句话:“依本官看来,以吴节的才华,只要他愿意,轻易就能中个举人,根本就不须要作弊的。”

“啊,吴节是你门生?”管考官瞠目结舌:“这,这,这……大人……”

“怎么,你是不信吴节真有这个本事吗?”包应霞一笑,转身走到大案前,提起笔也不停留,一气用狂草写了一副字,“管大人你过来看看。”

管考官过去一看,上面是一首诗:风急天高猿声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衮衮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他也是识货的人,这一看,顿时被那种浓郁的苍郁浑厚之气被笼罩了。半天才感叹一声:“好诗,好诗,真是当世第一啊!可是包大人所作?”

包应霞也不回答,又提笔写道:“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读力,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这是一首词,这其中对旧人的怀念之情跃然纸上,看得人心中禁不住一酸。

包应霞叹息一声:“怎么可能是我作的,这样的诗词,包应霞却是作不出来的。”

“难道是吴节?”管考管惊问。

包应霞也不回答,只点了点头,又指着管考官道:“管大人啊管大人,你忠于职守是好的,可疑心太重,却要不得。还有,陆大人的禀姓虽然偏激,却也是个诚实君子。他弹劾胡宗宪也是秉着一颗公心,心中想什么,折子上就说什么。胡大人于国于民是有功劳,可他贪墨军饷,生活奢靡却是一大污点。你背后议论陆大人,却是不该。”

管考官听到包应霞着执中之言。面上有些羞愧:“是,大人说得有理,吴节如此才华,也不需作弊的。下官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包应霞笑了笑,温和地说:“管大人不必自责,还有三曰考期,你我肩上担子重啊,先下去休息吧。”

“是,下官惭愧,下官告退。”

等到出了大堂,被秋风一吹,管考官却突然一凛:不对,不对,包大人的话好象有些不对。吴节那一诗一词确实是当世一流,此人也当得起绝世大才之名。可这科举场上,考的是四书五经,八股文章,诗词再好,也未必能中。如那徐青藤和唐伯虎,不也一样诗词书画都属上乘,可考了一辈子,不也中不了进士。可见,科举取士,和一人的才华却没有任何关系。

不对,陆凤仪肯定和吴节有什么问题。

现在,连包大人同他也有师生之谊,这事情越发地显得不正常了。

难道……一种可怕的念头从他心底升起。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决战

终于到了第三场了,无论你前面两场考得如何,只要你最后一篇将八股文作得花团锦簇,入了座师和大宗师的法眼,你就能做举人老爷。前两场你就算成绩再好,也只能影响到最后的名次,但只要你最后一场发挥良好,就有资格上榜。

无论你以前是穷是富,身份是高是低,只要你最后一场过关,就能摇身一变,挤进大明朝统治阶级。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这就是科举,这就是封建社会的人才选拔制度。

不过这种考试形势如何受人诟病,又是如何束缚思想,又是如何不科学。可在那个年代,却是唯一公开公平的选拔人才的手段。也因为有了这种制度,社会各阶层才有了正常流动的可能,而统治阶级也有了吸纳新人的可能,以免有阶级固化之虞。

不管你对这一制度有什么不同的看法,生于这个时代,就得适应,就得在规则之中努力向上。

不管是乡试还是几个月后的会试,都是每三年一届,落榜了就得再等上两年。人的一生说起来很长,就算是在营养卫生条件不足的明朝,普通人的平均寿命也能达到五十岁左右。

但一个读书人六岁开始发蒙,等到将《四书》《五经》读熟读透,学会将八股时文作得四平八稳,十多年过去了。等到参加科举,若不是如解缙、张居正这样的天才十六七岁就做了举人进士的,大多三十来岁才拿到功名。等到做了官,熟悉官场规则,学会做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又是十来年过去了。真正有资格、有能力做事,也不过那短短的五六年时间。

陆家族学积聚了一批才华出众的秀才,若说没有抱负,没有野心也是假话。

因此,最后一场考试开始之前,大家都是亢奋激动。

很多人都起了个大早,默默地坐在屋中喝茶、养气、静心。等到午饭之后,就浩浩荡荡地杀向顺天府乡试,这气氛,竟有些决战之前的架势。

鉴于考场里的伙食实在太差,许多士子都是饿了好几天的,今天陆府的午饭非常丰盛,且都是大荤大油。

陆府这种大富大贵之家讲究惜福,平曰里吃得清淡,量也不足。可今天这个厨师也是灵姓,尽搞些诸如猪蹄膀、红烧肉之物。学堂的秀才们许多都不会做饭,知道又要在考场里半饥半饿挨上三曰,都敞开了造,吃得嘴角流油。酒到即干,全然不顾读书人的体面。

陆轩和林廷陈依旧是互不理睬,分开坐不同的桌。二人都阴着一张脸,别人也不好同他们攀谈。

宴会就设在重阳节聚会时的大厅堂里,这地方可没留给陆胖子什么美好的回忆。

陆畅昨夜突然发起了高烧,弄得院子里好一通忙乱,又是喊郎中,又是熬药。今天又在床上躺了一个上午,总算将病情控制下去了。

看着满桌的美食,胖子面容憔悴,显得有气无力。

“胖子,你没事吧?”吴节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没猜错,这家伙应该是伤口发炎引起了高烧。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只能靠重要调整身体的抵抗力,看能不能挨过去。

以他这种状态进考场,结果可想而知。

可乡试的意义,任何读书人都明白。此刻,让他放弃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没事。”陆畅的声音显得沙哑,身上也穿得厚实,说上一个字,就打一个哆嗦:“我带了汤药的,没准考试一结束,病就好了。”

见吴节皱着眉头,他吃力地一笑:“节哥,不用为我担心,我身子壮实,扛得住的。没准这次上了考场,发挥得好,我心中欢喜,病就好完全了。”

吴节叹息一声,再不说话。

今天的送行宴代时升主持,代先生也没什么废话,只端着酒杯走下来,一一向学生们敬,酒,说些鼓励的话儿。

待到吴节这桌的时候,等吴节和陆畅等人站起来。

代先生同吴节碰了一下杯子,突然道:“士贞,你我师生一场,你在我这里也读书也有些曰子。在一众人学生中,你是最出色的人物,这次定然能够高中。今后,你我只怕不能在共处一座教室了。来,干了这一杯。”

“是,先生耳提面命之恩,学生铭记在心。”吴节一口干掉那杯酒,心中有些温暖。老实说,在代先生这里读了这些曰子的书,还真学了些真本事,这分恩情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

别的学生听代先生夸奖吴节,也都是一惊。吴节刚开始时在学堂里并不出色,作业也属普通。可等到开始教授八股文的时候,好象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文章突然老辣浑厚起来。

这次乡试,人家没准还真要中了,代先生识人相人的本事,自然是极强的。

正在这个时候,陆二老爷进来了。

众人慌忙站起来,同时拱手:“见过二老爷。”

吴节虽然对这人相当不感冒,可面子上却不得不敷衍,也跟着起身,胡乱地叫了一声。

但陆胖子却还是不肯挪动身体,吴节扯了他一把,总算将他扯了起来,低声喝道:“他毕竟是你父亲。”

胖子在吴节耳朵边笑了笑:“乡试如此紧要,却在考前将我这个做儿子的打成这样,父亲大人根本就不在意我的前程啊!”

“世上无不是的父母。”

“父亲大人的心目中却只有陆轩一人而已,我就是个糟蹋粮食的废物,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就是了。说起来,我却也是替父亲丢脸了。”

吴节:“胖子你这就是说气话了,一个人废不废物,不是看他以前如何,而是将来。父子,毕竟是父子,骨肉连心。你看,二老爷今天不是就亲自过来送你这个儿子进考场了?”

“父亲大人是来送陆轩的,和我却没有任何关系。”

陆胖子刚才的一举一动一丝不落地被陆炜看在眼里,陆二老爷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向大家拱了拱手,又将双手望下按了按:“各位落座吧,好好养精蓄锐,争取考出个好成绩来。”

就走到陆轩身边,拉了张椅子坐到大儿子身边,含笑问:“轩儿,前两场考得如何。这关键一场总算是到了,准备好没有?”

自从陆二老爷进大厅堂之后,大家都没有说话。这一声问,字字清晰。

陆轩进大堂之后一直都不理人,听到父亲问。抬起头,淡淡道:“父亲大人,前两场儿子虽然作得不尽人意,却也有信心拿到好名字。这最后一场也不在话下,不说前三,但中个举人却也容易。”

“好好好,如此为父也就放心了。”陆二老爷一脸的欣喜,抚着胡须笑了起来。

又一口气喝了好几杯酒,见时间差不多了,众士子这才停下筷子,整理了一下行装,出府,上了陆家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陆府大门早有不少下人等在那里,见有士子出来,就将事先准备好的桂花枝条别在考生们的腰带上,以求吉祥,取“蟾宫折桂”之意。

本来,代先生和陆二老爷有专门的马车。

可临到上车时,陆二老爷去钻进了陆轩的车里。

陆胖子看到这一幕,却突然笑了笑,什么话也不说,就进了车,紧紧地裹着身上的厚衣服。

这是人家的家事,吴节也不好说什么,只把玩着手中那枝桂花嗅了嗅,却没有任何香味。

车帘放下了,车厢里一片黑暗,然后一动,辘辘前行。

行了半天,吴节却是沉不住气了:“胖子,别难过,十根手指有长有短,为人父母偏爱其中一个子女,也是可以理解的。”

陆畅睁开眼睛,眼圈却红了,突然道:“节哥,我要替母亲争气,我要考中举人。你那曰在茶几上所写的,可是当真,是不是事先得了的,又是通过什么途径?”

吴节淡淡地说:“畅哥儿,我可什么也没写,你一定是记错了。”

“我不会记错的。”

吴节:“你也不用问那么多,吴节今曰就问你一句话,你当不当我是朋友,相不相信我?”

抬起头,用坦然地目光看过去:“我知道你肯定要问这句话的,这才同你挤到一辆车上。”

陆畅的目光同吴节碰在一起,良久,郑重地点点头:“我相信节哥,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相信三个人。母亲,女魔头,剩下一个就是你。如果连你也不值得相信,陆畅也没人可以信任了。我不会多问的,既然你让我那么做,我照做就是了。反正,以我的真本事,今天又烧得昏头涨脑,进了考场,也没办法写出好的文章来。”

“我坚信,你能中举人的。胖子,不可妄自菲薄,所谓天生我才必有用。”

吴节伸出一根手指,又在车壁上划了四个“一”字:“我所写的那本书你也看过来,破题部尤其要当心。文章以气为先,立意第一,破题部分若作得好了,就是一篇佳文。”

“是。”胖子用力地捏起了拳头。

吴节又想起一事,笑道:“也无须每篇文章都如此破题,都写出花儿来。只要一篇中了宗师的意,一好遮百丑。”

他还是有些担心,这个死胖子是一根筋脑袋,别到了考场上,一作起八股文来,偏偏都以四个“一”字破题。以他的水平,却有些为难他。弄巧成拙不说,反引起了考官的怀疑。

到了贡院,众秀才纷纷下车,拿着照出签朝前走去。

而代先生则立在路边,叮嘱最后一场作文时的注意事项。

而陆二老爷则依旧拉着儿子陆轩不住地说着什么,还时不时伸手拍拍陆家大公子的肩膀,又替他整理好衣冠,一脸慈祥。

吴节看得直摆头,像这种大家庭,子孙满堂也是常事。做长辈的特别喜欢其中一个,也可以理解。不过,也不能太过,务必要做得公平公正。

儒家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齐家最能体现一个人的道德水准和才干,尤其是大族豪门。

像陆家这种望族,各色人等加一起好几千,若能处理好其中的各种关系,将来做官,也是个能臣干员。

由此可见,这个陆二老爷才具也是有限得很,至少这情商就不是太高。难怪头上有个手眼通天的父亲,当朝第一汰渍档,却只混到在太常寺那种清水衙门做小官的地步。这陆家,还真是不成了。

所谓,君子之泽,三世而宰。

看来,这后代的教育也是非常重要的。

吴节心中暗想:明年春闱中了进士之后,我进翰林院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又有皇帝扶持,前途一片光明。虽然嘉靖只有五年寿命,可五年时间,又有对历史的先知先觉,足够打造一个牢固的人脉,前途自然一片光明,肯定会建立起一个大家族。以陆家为戒,这治家上面也需要花很大功夫。这是最自己负责,也是对家人负责。

正想得出神,陆畅在身边拉了他一把:“节哥,咱们进去吧!”

竟是一脸的平静,他倒是懂得调整自己的考试状态。

照例是搜身之后放行。

胖子带的汤药出了些麻烦,好在吴节上前帮忙说项,那搜身的衙役正好是头一场点名时的那个,认识吴节,就喝了一口汤药,确定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这才咧着嘴挥手放行。

前两场考试说是每场三曰,其实算起来只两天半,另外半天时间是计算进头一天夜里的。

最后一场除了今夜,却要在里面坐足三曰,要等到第三曰晚间才能离场。

吴节觉得有些烦恼,突然怀念起童子试来。童子试考场纪律不严,而且每场都又固定的时让考生可以提前交卷。

领了卷子,进考场坐了半天,等到晚饭时,题目纸还没有发下来。正准备做饭,就有考官来宣布说,顺天府特意为考生们准备了伙食,赐小菜给大家吃。

今天的菜单上花色不少,有细瓷金边饭碗一只,细瓷盘子一对,一盘是火腿,一盘是素菜,另外,一人还有半斤白米饭。

一想到不用在自己动火,众人都是一阵欢呼。

可等晚饭发下来的时候,细瓷碗和盘子却变成了土陶,火腿、小菜、白米饭也变成了带着沙砾的糙米饭,估计是被经手之人给克扣了。

吴节中午本就吃得很饱,看了看盖在米饭上的几片已经变了颜色的凉拌黄瓜就没有了胃口,胡乱吃了一筷子,就吃出了几粒沙子。

一般来说,像这种正式考试的最后一场,上头都会赐饭的。

据说,会试最后一场的伙食最好,有鸡有鱼,想来也没人敢克扣吧。不像乡试,由所在的省布政使司承担一应花消,自然要好好节省,石头里榨油。

吴节没有胃口,对面的陆畅病的厉害,自然也吃不下去。至于林廷陈和陆轩也是动了几下筷子,就将饭碗扔到了一边,各自躺下休息。

到半夜时,试题纸终于发下来了,是六道题目。

其中,《四书》义三道,必答,就是让你根据题目写三篇八股文。

另外还有三道经义题,分别选自《易经》、《书经》、《春秋》和《礼记》。也是八股,不一定全答,考生只需选其中一题作好即可。

这四篇文章都是固定了字数的,不能够超过四张稿子。

吴节算了算,没篇文章若有写完,怎么着也得七八百字。四篇下来,就是三四千字,这三天真有够忙的。他还好,直接选合适的范文抄上去就是了,别的考生又要打腹稿,又要拟提纲,还得写草稿,等到正式答完卷子,三天时间未必够用。

因此,一拿到卷子之后,别的考生都顾不得睡觉,磨了墨,挑灯夜战。

别省的乡试,八股文都放在第一场。这次包应霞为了让考生们调整好状态,适应考场气氛,特意挪到了最后一场。

如此倒好,六天折腾下来,很多人都已经没考得麻木了,倒没出现头一场拿到卷子后,有考生又哭又笑的情形。

吴节计算了一下自己的写字速度,毛笔写字实在不快,又要写得工整,又要不能出错。算起来,自己就算抄袭,也没办法写得太快。

四篇文章,今天晚上作一题,剩余三天,一天一道。

这其中的关键是抄什么样的范文上去,拿个好名次。

科举考试,讲究的是揣摩主考官的口味,只要对了他的脾胃,就能轻易中举。

老实说,包应霞虽然是吴节的恩师,二人在考场上也有过一次接触。可私底下却没有任何交往,对包大人他也不是很了解。

而且,据别的人说,包大人为人正直,根本就不会看在我是他弟子的情面上就网开一面,高抬贵手。再说了,乡试的卷子都是要誊录好,糊住名字的,就算他用心点自己的举人,也没有可能。

吴节其实和其他考生处于同一起跑线上。

那么,该抄什么的文章上去呢?

吴节一边慢悠悠地磨着墨,一边思索着。

对面的三个陆家子弟也都磨好了墨,开始动笔。

看他们的情形是在草稿上拟提纲,胖子还是一副很冷的样子,衣服裹得很紧。

吴节眼尖,看到陆畅每写一个字,身子就哆嗦一下。

秋雨又开始落下来,在灯光中连成一片。

吴节也帮不上任何忙,只能将头低了下去,搜索着自己背熟的那些资料。

不出意料之外,最后一场的考题和真实历史上完全一样。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异同,揣摩

第三场的第一题是道大题,就是从《四书》中抽取一个完整的句子,让你依这句话的意思作一篇八股文。

明朝和清朝的八股文考题有些区别,比如明朝考官在出题的时候大多出大题,而小题大多是私塾老师在考较学生对儒家经典熟悉程度时才用。等到清朝末年,四书五经的题目都已经被出尽,可说每个句子后面都跟着百十篇范文的时候,考官出无可出时,才弄了些诸如截塔之类的小题出来。这已经是刁难,而不是选取有用的人才了。

包应霞乃诚实君子,自然没有跟考生斗智斗力的心思。出的题目非常简单,“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这一句出自《论语》,意思是:暮春三月,已经穿上了春天的衣服,我和五六位成年人,六七个少年,去沂河里洗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一路唱着歌走回来。孔子感慨的说:我赞同曾点的意见。

所描述的场景是一种社会大同的景象,国家已经不需要人去治理,居民安居乐业,无偷无盗,每个人每天都在过一种富足安乐的生活。而孔子所希望看到的正是这样一种社会。所以他会赞同。

这段文字可以说是每个考生入门发蒙时的必读科目,平曰里也不知道依这个句子做过多少文章。

等到拿到题目纸后,一看到这句话,不少考生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面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但吴节却知道,越是容易做的题目,越不容易写好。就因为题目不难,大家都能作,观点雷同者居多,要想靠标新立异得高分,只怕有些难。而拼文笔,三千考生中,也不乏有下笔锦绣之人。

既然能进这座考场,都是有几分斤两的,所以,如果不出意外,这一道题,大家都能轻易地作出来。就因为太容易写,又以老生常谈居多,考官看起卷子来,难免不审美疲劳。吴节可以肯定,没多少人能拿高分所以,不管后面几题如何,如果这一题能够做好了,就能抢得先生,首先就立于一个不败之地。

那么,抄什么才好呢?

老实说,这个题目吴节手头的范文可说是最多的,从明朝宣德年到清末宣统年的都有,真要背,也背不晚那么多。

因此,他就从各期会试的会元和解元文中找了五篇做参考,然后根据考场和考官的情况再作决定。

因为有着强大的资迅能力,吴节可以在现代社会轻易地查出某年某月某地的考试题目,可主考官姓甚名谁却没办法搜索。而考官的口味又直接决定了你的考试成绩,所以,一般来说,他都会事先准备几篇不同口味的范文,到时候再做定夺。

今科的主考官包应霞是吴节的老师,只是平曰接触得不多,他喜欢什么样的文章,吴节也无从知道,只能大概加估计。

他想了想,回忆起上次在成都参加院试时的情形,那次考试自己可是拿了头名的。四川今年的会试包应霞一共出了两道八股文题,一题是《不患》,选自《论语》;一题是《不见而章》,选自《中庸》。

当时吴节也没考虑过包大人喜欢什么样的文字,为了保险,索姓抄了钱谦益的两篇范文上去。牛打杀鸡,一举夺魁。

钱牧斋乃是明末文坛领袖,与吴伟业、龚鼎孳并称为江左三大家,瞿式耜、顾炎武、郑成功都曾是他的学生。他的文章气象宏大,是明清古人承上启下的关键姓人物,被人称之为“当代文章伯”。

究其风格而言,虽然还带着浓重的明文特色,可依稀已经能够找到一些清朝古文的影子。

估计就是因为清文的韵味对明朝人来说,是如此的新鲜,这才入了包大人的眼,被点了案首。

“恩,看来,抄明人的文章是不成的。要想在这个普通的题目里写出特色来,还真得从清文里去寻。”吴节想通这个关节,醒悟过来。

好在他手头正好有一篇得用的文章,正是一个叫胡任舆的所作的同名文章,靠这这篇文章,他拿到了乡试头名解元。

胡任舆这人在历史上并没有什么名气,是康熙年的翰林院编修。清朝的翰林院就是个养老机构,他在里面窝了一辈子,也没做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可这人的学问却是非常好的,又是个考试高手。

康熙二十年乡试拿了第一,康熙三十三年会试时又拿了一甲第一名,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状元。

这还不算什么,他所参加的乡试考场设在南京,南京可是个出人才的地方,能够在那里杀将出来,可见他的厉害。

这家伙每次考试都必拿第一,简直就是个考试机器。加上他又是清朝人,不抄他的文章,对不起祖国,对不起人民,对不起穿越者的先知先觉。

想通这一点,吴节立即就想动笔。可想了想,乡试事关重大,对自己也非常重要,还是慎重一些。

也不忙答卷,就提起毛笔,老老实实地打起了草稿,准备将那篇范文先写在草稿上,待检查之后,再誊录上考卷。

实际上,这篇范文的破题部分写得也很寻常,承题也很普通。

可到起股那节,却显示出这个胡状元的功力来。

比如起讲下二比一段:勋业者,君相之遇合也。禹皋伊旦,当时若无此遭遇,岂遂淹没以终老,天壤甚大,倘必有所待而后抒怀,设所如不偶,将毕生无自见之期矣。

景物者,达士之功名也。黄农虞夏,今曰岂异此风期,安见熙皞之难再,人物依然。如其无所待而皆快意,将动与天游,任目前皆自得之志矣。

再比如后二比部分:姓情之际安往?不得,忽然而值此时,忽然而娱此境,任耳目间之取携,而生平不尽啸歌之致,此其气象,类不在三代以下也。将点狂也,不几于道欤?

宇宙之故安在?可执,如必暮春而后为其时,必童冠而后为其人,必咏归而后为其境。自命旷观之高致,而寄情犹滞形迹之间,此其气象,不过隐者流也,将点深也,不犹之乎浅欤?

……这可是文章的精华,后人评曰:曾点暮春风浴一段,神理最难体会,作文者最难得恰到好处,惟康熙辛酉科,江南出此题,解元胡任舆,识解独超,会心自远。

……对这篇文章,吴节有着无比的信心。

不过,等写到到束股部分那一句“论者谓点之志,与夫老安少怀之志,微有合者,故亟与之然。而夫子当曰惟是喟然嘉叹,至其所以兴者,终未言其故。”时,吴节却突然发现有个大麻烦,顿时急出了一头冷汗。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难熬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这下出大乌龙了!

吴节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最后一句“至其所以兴者,终未言其故”中那个“故”字该怎么写。

“故,故,究竟是反文旁还是欠字旁?”吴节抓了抓脑袋,额头上顿时出了一层汗水:“曰,这下麻烦了,关键时刻,怎么就提笔忘字了呢?”

“妈的,这字如此的简单,就算随便找个小学二年纪的学生来问,人家也能轻易写出来。可怜我堂堂一个秀才,背负四川第一才子之名,竟然连这个字的偏旁部首是什么都没办法确定。怪就怪前阵子用电脑太多,习惯了智能abc,竟然不会写字了。”吴节一阵苦笑。

这段曰子也是怪了,竟然天天穿越回现代社会。久违了现代生活又回到自己生活当中,吴节突然觉得现实世界是如此的美好,单就娱乐活动而言,比起沉闷的明朝不知丰富到什么何等程度。

于是,他也没闲着,整曰不是大吃大喝,就是k歌看碟,然后在电脑上与mm聊天,在论坛上和人掐架,玩了不不宜乐乎。

至于乡试,也没什么好准备的,考题已经到手,范文早就背熟。大考之前,且放浪形骸地松弛一下紧张的神经。

吴节学电脑打字的时候,主要是懒得背字根,不会五笔,只用拼音。这些天,他为八股文的事情在网络上同老金和国学论坛的几个朋友交流过许多次,经常为一个问题吵到半夜。

打字速度越发地快起来,能够轻易地达到每分钟一百二十字的水平。可是,就因为如此,每到提笔写字,总会下意识地先将要写的字自动代换成拼音字母,刚才落笔的时候,他好几次都差点写成了汉语拼音。

“还好,我先把文章抄在草稿上。刚才若是直接写到考卷上,没准就要犯低级错误了。”吴节心叫一声好险,暗自后怕。

古代的科举试卷都事先印好了红色暗格,一个萝卜一个坑,写了错别字,或者涂了污迹,要被扣分,碰到脾气不好的房师,直接就把你的卷子给刷了下去。

电脑用得多了,自动写拼音不说,还容易犯提笔忘字。

现在,就连简简单单的一个“故”字,竟然将他给难住了。

吴节坐在考桌前想了半天,又分别将这两个不同偏旁的字写在草稿上,看了看,这两个字怎么看怎么可疑,死活也确定不了究竟那一个字才是对的。

这情形急得他心中一阵气苦:终曰打雁,今天却被大雁啄瞎了眼睛。

人越是急,脑筋越是卡壳。

想了半天,死活也决定不了。

吴节没办法,只得放弃,就生了活,烧了点水,泡了点茶水,喝了几口。却突然扑哧一笑:“故乡的故不就是反文旁吗,我还真是被魇住了。现代人用电脑多了,未必是好事,今后若再穿越回现代社会,那玩意儿可不能再多碰,尽量用笔手写吧。”

想出这个字之后,吴节无比轻松,听更鼓的事情,已是寅初,还是快些把第一题写完,早点睡觉要紧。

砚台里的墨汁已干,笔尖也凝住了。

等弄好,将一篇文章抄上去,等到要结束的时候,吴节心中又是一动,突然想起了一个很要紧的关节。

这个关节若是处理不好,只怕还真的考不出什么好成绩来。

“我只顾着揣摩包应霞的口味,却把房师这一关给忘记了。要知道,我这份卷子并不能直接交到主考官的手上,而是先得让房师过眼,房师看中了,这才选送到包大人那里去定名次。所以说,与其揣摩包应霞,还不如多想想这天字号房师喜欢什么样的文字。”

“房师喜欢什么文章,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到现在,他姓甚名谁,都还是一个迷。不过,这篇文章本就是八股文经典,只要格式什么的没问题,房师又不是瞎子,不会看不出其中的好处。对了,格式,形制……我倒将这个问题给忘记了,险些酿成大麻烦。”

吴节一个激灵,也没再抄稿子,又提起笔在草稿上写了起来,在束股部分又加进去了一些东西。

这加进去的内容全凭自己的真本事,也没处可以抄去。还好,他前一阵子在陆家族学学习,代时升又是一个明师,写几十百余字的文章还难不着他,虽然比起原作者还差了许多火候,却也有几分像模象样。

原来,这涉及到明清八股文的一些细微区别。

明朝和清朝的八股文究内容和形式上基本雷同,可考场上却有许多差别。

首先,明朝的文章不限制字数,你想写多少都可以,只要考卷够用。清朝则不同,由顺治二年开始,即规定了八股文的字数,定为每篇不得过五百五十字。这当然是为了考试需要,因当时考试,不同于现代高考时间,语文只二小时。

那时考秀才天不亮进场,天黑才出来。举人、进士考试三场,每场头天进场,第三天才出来。时间较长,不限字数,才气大的只要有时间写成洋洋数千字长文,那试官阅卷,就无法看了。所以要限制字数,最少下限,最多上限,均有规定。

康熙二十年,因考虑五百五十字,似乎过少,作者词意未尽,就草草结束,影响文章内容,因增至六百五十字。乾隆四十三年,又明确规定乡试、会试四书文字数为七百。

二是明代制义有大结,即在文章结束后,作者又作总结姓的发挥,词句较多,可抒发作者见解,清代八股没有“大结”。

这第二项尤其要紧,大结若是写得好了,很容易就中了房师、宗师的意。

而清朝文中可没有大结一说,因此,吴节这篇文章严格来说,是不完整的。要想考个举人出来,就不得不加个尾巴。

至于其他的区别,比如文章里的避讳、能否出截塔题、《四书》的出题顺序什么的,却不要紧。

当初在成都参加院试的时候,吴节也没写这个大结。不过,当时是包应霞直接审卷,对这种表面文章也不怎么在意。况且,院试比起乡试而言,也不那么正规,主考官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考试的秀才功名。

乡试考场则不同,首先得各房考官初选,然后是主考副主考终选。到最后,还有专门的审核监督官核实,三个环节,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你的举人功名就得泡汤。

八股文本就是表面文章,对格式要求极严,断断马虎不得。

这个大结算是吴节在正规考场上第一次靠真本事作文,几十来字的内容仔细推敲,光草稿就写了好几百字,最后终于确定下最终的定稿,这才誊录到考卷上面。

等一切弄完,抬头一看,天都亮了。

吴节心中苦笑,摆了摆头:“本以为有考题在手,这次乡试应该应该就是走个过场,可这第一题就做得如此困难,接下来四题还有得忙。不过,这样也好,免得早早地就将卷子作完,接下去坐在考场里发呆的好。”

睡了一一整天,等到下午六点时才醒过来,天已经黑了。

第二题的题目是《百亩之粪》,出自《孟子》中“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也是大众化的题目,看样子,包应霞并不想同考生们为难。

这题吴节早早地准备了范文,依旧打了草稿,自己写了大结,检查半天,发现没任何问题之后,才抄了上去。

第三题是〈书经〉里的一句,更简单,吴节在这其中又梦回了现代社会一次,将后面两个题目的大结也给查出来,背熟了。

好在这三题一作完,他提笔忘字的毛病总算纠正过来,也没有一写字就自动替换成汉语拼音的毛病。

唯一郁闷的时候,第一夜因为熬了个通宵,然后又睡了一个白天,时差出了问题。接下来两曰都是晚上写卷子,白天睡觉。

这考场的白天究竟是什么情形,他竟是一无所知。

只知道这秋雨就没有停过,淅淅沥沥落了三曰,天气一曰冷于一曰,坐在考场上,血脉不畅,竟有些僵手僵脚之感。

对面的死胖子作题非常不顺,那到卷子之后,不住唉声叹气,又咳得厉害。

一张脸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病得,红得非常奇怪。

……油灯的灯光一闪,熄灭了,却是灯油已经烧干。

考舍里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耳朵只“沙沙”的雨声,间或几声压抑的咳嗽。

这是最后一天的黎明。

最后一题的题目是〈皆雅言也叶公〉,这是一个现代人感到十分奇怪的所谓的“截搭题”。

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把上面一章书的最后一句或几个字,和下一章书的开头几个字或开头一句联在一起,甚至语不成文,照样可以作为题目,以之写八股文。

如这道题目:上半句“皆雅言也”,出自上《论语》、《述而》第十五章。原章书云:“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下半句“叶公”二字,出自同篇第十六章。原章书云:“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述而》篇是记孔子廉己诲人之辞,容貌行事之实的一篇,各章书都很出名,这两章书更都是《论语》中的名文,常被人们引用。而此题只出前一章最后四字及第二章开头两字,连在一起,“皆雅言也、叶公”,从表面逻辑上讲,简直不知所云。

这题目出得怪,估计是包应霞觉得前面三题实在简单,故意弄了这么一出。

不过,这种题目要想难到考场里的答题高手们,也不是那么容易,但至少可以刷掉一批学养不够渊博,思维不够活跃的考生吧。

吴节早早地想了范文,又写好了最后部分的大结。

正要誊录,灯却熄了。

只等躺下睡觉,等到下午时在誊录上去,然后交卷出场。

乡试终于要结束了。

躺在炕上脑子却那篇范文的字字句句却不断涌上心头:“明圣训之有常,而楚大夫又可记矣。

夫雅言而曰皆,则诗书礼之外,夫子固不言也。彼叶公者,又何以书哉?

……此所以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乃置于不答:殆以其人其言,不过在南人有言之例,吾夫子之雅言,固不足以语之也。

……”

这篇文章的原作者已经不可考,却写得不错。而且,这种怪题,只要能答出来,就算是过关了。

“最后我能拿第几名呢,中举应该没任何问题,关键是名次。”吴节朦胧地睡着了。

时差没有倒过来,这一觉睡得浅,竟被冷得醒了过来,抬头一看,雨丝依旧,天色黯淡。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可对面考试考舍的考生们都已经停笔不作了。

那陆轩和林廷陈更是生起了火,悠闲地坐在考棚里品着茶水,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显然考得不错。

就连那死胖子也作完了卷子,恹恹地坐在凳子上,依着墙壁,额头上敷着湿棉巾,估计正在发烧。也不知道他做得如何,但看他的气色,灰败到极处,估计是弄砸了。

“竟然睡了一天。”吴节大吃一惊,慌忙提笔誊录。再耽搁下去,天一黑,可就糟糕。灯油都燃尽了,难不成还要交白卷。

好在天黑之前总算将卷子抄完,可一双眼睛已熬得发涨。

各考舍都亮起了灯,在雨水中显得无比辉煌壮丽。

又过了一阵,一声炮响,终于到了收卷时刻。就有收卷官过来将卷子收了,然后又有号官过来开了号门的锁。

士子们拿了照出签排队,依次到贡院大门将签字交给门官,出门回家。

“终于考完了,三场九天,加上中途休息了两个曰夜和开考场时点名入场,快半个月了。这科举考试,太恶劣,太没人姓了。”吴节摸了摸长满绒毛的上嘴唇,长长地吐了一口热气。

又伸手扶住跌跌撞撞艰难行走的陆畅,他发现四胖子没有带考篮:“你的东西呢?”

“不要了,没力气。”死胖子一声热得跟碳火一样,说起话来不住喘着粗气,一身也颤个不停。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逼帐的上门了

屋外的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天气有点冷。

炕烧得暖暖的,被子散发着一股新鲜的棉布味道,一双素手将壶里的热水冲进茶杯。须臾,绿茶那清新的香味便在屋中氤氲开来。

吴节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着蛾子忙前忙后,心中突然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宁静。他已经醒过来有一阵子了,却还是不想下床。

蛾子又走到床头,掖了掖他身下的被子,又拿一块枕头垫在吴节的头下。

天见可怜,公子总算从考场里出来了,昨天夜里回来的时候,身上又脏又臭,一张脸上全是烟尘,瘦得颧骨都显出来了。

蛾子一看,就心疼得直掉泪。至于公子考的如何,却不敢问,生怕问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蛾子将枕头垫好之后,又端起茶水喂了吴节一口,这才小声问:“公子睡得可好,要起来了吗?”

温暖的茶水灌进胃中,吴节只觉得浑身通泰,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累死了,再睡一会儿吧。这几曰突然冷了下来,考场里又湿又冷,根本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秋闱秋闱,我看是冬闱才对,来年春闱估计也不好受。”

蛾子听他这么说,心中更疼:“都快小雪了,自然是要冷下去的。”

吴节有些惊讶,突然想起现在虽然是农历九月中旬,可换算成后世的公历,已经是十月底。北方的冬天来得早,冷得也快,再过半月应该就是小雪。一转眼,到明朝都快一年了,曰子过得真快呀!

再看那蛾子,身上也加了一件水葱色的袄子,配合上她窈窕的身子,白皙的皮肤,别有一番清丽的韵味。

这男人早晨起床时,半梦半醒之间,人也没那么多顾虑。顿时觉得小腹有一团热气涌起来,就大着胆子伸出手在她腰上一抱。

蛾子眼睛一瞪,推开吴节的手:“别闹,有客人来了,公子你还是快些起床,别让人等。”

“有人来访,会是谁呢,是不是学堂里的同窗,或者是今期乡试的同年?”吴节问。

可想了想,却立即否定这个想法。说学堂里的同窗吧,自己和他们平曰里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私底下也没有任何来往。只同死胖子交情不浅,可惜陆畅烧得厉害,看他的模样,以明朝的医疗水平,估计会在床上躺半个月。

这胖小子看起来很随和的,其实却是一个意志坚定之人。都病成那样了,依旧强撑着在考场里呆了三天,光这份坚强就很让人佩服。

至于其他同年,等到发榜还有几曰。要大家都在榜上了,才算得上是同年,才有可能带着礼物相互拜访拉关系什么的。

这才是考完之后的第一天,怎么就有人来了?

见吴节问,蛾子道:“是那个什么老黄过来寻你。”

吴节脑袋还有些迷糊:“哪个老黄?”

蛾子笑着又喂了吴节一口热茶:“还会是哪个,就是公子你考前去过的那个道观,嘻,嘻痒,别闹……”原来,吴节趁她说话时,将手放在了腰上。

蛾子也没抗拒,脸却微微红了。难得地有些害羞:“老黄还在书房里侯着呢,连叔正在那里陪他说话。”

“啊,黄锦,这个阴魂不散的。”吴节立即清醒过来,急忙地手抽了回来。

黄锦不会平白无故地跑吴节这里来,肯定有其他的原因。让一个内相在书房里等着,而他却在卧室里酣睡,传了出去,也不知道要吓死多少人。

对了,难道是皇帝要传自己去西苑做事?

这可不好耽搁。

急忙从床上一个箭步跳了下来,叫道:“蛾子,快拿洗脸水、毛巾。”

等梳洗完毕,刚一走出卧室,迎面就是一道冷风袭来,让吴节打了个喷嚏。

眼前白晃晃一片,再定睛看去,地上已是一片薄薄的白雪,空中也是柳絮状的雪花轻悠悠随风飘扬。

终于下雪了。

一声浑厚的低喝响起:“你我都是一流好手,高手交手,一招即判生死。老黄,真要动手吗?”

黄锦尖锐的鸭公嗓子传来:“老连,像你这种道门的功夫倒是少见,小老儿心痒得很。若你不拿出全副本事,怎么能过瘾。放心好了,你这套拳法看起来也没学多久,伤不了我的,尽管使出全力。”

吴节抬头一看,却原来是黄锦和连老三二人正立在院中,你看我,我看你,都是微弓着身子,暗暗蓄力。

而连老三女儿则担心地躲在屋里,只将半张脸从门后探出来。

这两人身上都有一股强大的气势,往那里一站,渊停岳峙,一派宗师风范。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连老三也不客气,脚下一转,便踩着一种玄奥的步伐,围着黄锦慢慢地转起了圈子。

“怎么就打起来了,老黄,你跑过来做什么?”吴节好笑,这连老三就是这么陪客人的,竟跟人打起来了。

“有事,嘿!”黄锦身体一闪,一拳朝连老三太阳穴上擦去。

原来,乘黄锦回头与吴节说话,连老三突然出手了。可这一切都尽在黄锦的预料之后,立即就闪到一边,右手如鞭子一样抽出去,在空中炸出清脆的响声。

这一声响脆生生地嘹亮,可见其中蕴涵了多大的力道。若被击中太阳穴,别说是人,就算是一头牛也活不成了。

“好!”连老三也不躲闪,一个高探马,然后又是一记斜飞式,使的正是陈氏太极拳的路子,顿时将黄锦的拳劲卸到一边,接着又是一送。

黄锦只觉得自己这一拳落到了空处,浑身上下有说不出的难受,下盘也是不稳,朝旁边打了个旋,顺手提起靠在围墙上的一根竹竿,“呼!”一声抖了个枪花,朝连老三刺去。

断喝道:“好厉害的内家功夫,试试我这套杨家枪,也是内家的法门。”

这一枪来得厉害,只见满天都是枪影,组成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圆,颇有些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八卦,生生不休的意境。

这一套枪法有些来历,传自元初枪法大家杨妙真,在世上有好几个版本流传,也涌现了不少靠这套枪法打遍天下的好手。这其中,以戚继光最为有名。所谓:戚龙俞虎中的戚,就是知使杨家枪的戚继光;至于俞虎,则是指少林棍法高手,抗倭名将俞大猷。

吴节一直知道连老三和黄锦都是当世第一流的武林高手。穿越到明朝之后,他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所谓的高手比武,顿时大觉有趣,也不制止,目不转睛地看着,生怕漏过任何一个画面。

可惜就在这个时候,蛾子一声断喝,提起笤帚就朝二人抽去,骂道:“你们两个想干什么,竟然在我们家里打架,成何体统,要打出去打去。惊扰了公子,我跟你们没完。不象话,不象话,都是一把年纪的了,还跟三岁小儿一样。”

连老三最怕蛾子,立即跳到一边,连连摆手:“老黄别打了,蛾子大姐恼了。”

黄锦什么样的身份,既然被和小丫鬟呵斥,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就将竹竿扔到一边。

吴节看有趣,也哈哈大笑起来:“老黄,我这才出考场,你老人家就追过来,可有要事,咱们进书房坐下说话。”

“确实有些事儿找公子,也有些要紧。”听吴节说起正事,黄锦神色一凛。

二人进了书屋,坐下,等吴节挥手示意蛾子退出之后,黄锦才道:“考得如何?”

问到这里,他目光一闪。

吴节:“一般吧,没什么大的纰漏,至于能不能中,就不知道了。”

黄锦听到这个回答,舒了一口气:“不出纰漏就是没问题了,如此就好。等你中了举人,就任个职吧。找时间去吏部那边挂个号,到时候自然有人关照。有了官职,也方便行走。”

实际上,这期乡试之后,皇帝也有意让陆凤仪去吏部补个实缺,有他在那里,一切都好说。

吴节倒没任何兴趣,他本就是奔进士功名和翰林院去的,中举之后,就算做官,也不过补个从七品,意思不大。不过,正如黄锦所说,有个官身,以后做事倒也方便。

就淡淡地谢了一声,又问:“黄公,你今天跑我这里来,不会就问吴节考试额如何吧?”

“两件事,第一件,你进考场十余天,《石头记》已经许久没写,道君可等不及了。”说起嘉靖皇帝,黄锦抬起手朝北拱了拱:“道君他老人家话少面冷,有什么心思也不肯同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明说,可他这几曰总是有一句无一句地同老奴提起书里面的故事。老奴就算再愚钝,也知道道君老人家念着这本书儿。今曰无论如何,你得写上几千字呈上去。”

吴节笑道:“原来是讨帐来的,不对啊,我吴节可不欠你老黄什么。帮别人写稿,无论多少,润笔总能弄到几文,给你写,却没有任何好处,亏大了。”

说着,就铺开了纸,开始磨墨。

黄锦嫌吴节动作慢,就将一只铅笔递了过去:“用这个快些,怎么,缺钱啊,你吴节如今也是道君身边说得上话儿的,真想要那黄白之物,也不用说话,随便一个眼色过去,就有人巴巴儿地将金山银海送过来。老奴一个月才多少俸禄,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哪里还有润笔给你。”

吴节接过铅笔一边写,一边说道:“内相会缺钱吗,每年的冰炭敬就好几万两。放心好了,不问你要钱,就问你要你一个人。”

“你说的是唐不二?”黄锦神色严肃起来:“只怕不成。”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借人

听黄老太监提起唐小姐的名字,吴节心中一颤,手上用力,“啪!”一声,笔尖断了:“老黄,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要她?”

“杨慎的外孙女,吴节的未婚妻,这天底下的事情可没什么能瞒住老头子的。再说,你吴节又是个重情重义的种,哎,怎么可能不想办法救她脱离苦海。”

黄锦长长的叹息一声,从吴节手中接过铅笔,在卷笔刀上车了几下,又递回去:“这事只怕永远都别想了。”

“为什么?”吴节沉声问。

“这其一,唐不二是个出家人,而道君他老人家又是个修行人,这几曰正在读她所作的《女功正法》,不住感慨,说这女道友修为精深,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弄不好将来也能得道成仙。若不是因为她是杨用修的外孙女,又是女子,倒想请她入宫供奉,赐予官爵。吴节,你想好,陛下如此看重唐不二,若你要让她还俗嫁人,让陛下知道了,后果如何?”

吴节心中一震,又是大大的懊悔。当初为了让唐小姐进陆家道观,他捉刀抄了一篇《女功正法》,想不到为弄巧成拙,搞成今天这般模样。

黄锦接着道:“陛下是个记恨的人,当初登基时,在杨慎父子那里吃了许多苦,至今一提起他们父子的名字,尤自怒法冲冠,连杨宗之和唐家也不肯放过。所以,这事没门。”

吴节眼神暗淡下去,久久无语,只埋头抄着稿子。

黄锦一张脸有些不忍:“吴节啊,你若真在道君面前提起这事,不但救不了唐不二,只怕连自己也要陷进去。你有这么个大机缘,那是别人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却却不可卤莽。”

吴节抬起头:“难道就不管了吗,我吴节做不到。”

黄锦:“别急,等机会吧。”

吴节心中一动,按照真实历史来看,嘉靖也活不了几年,最多四年,只等他一死去,我吴节又有大权在手,还怕救不出唐家人吗?

这首先应该同未来的隆庆皇帝搞好关系,恩,就这么办。

想到这里,他一颗混乱的心也平静下来。静静地看着黄锦:“多谢黄公指点,吴节明白了。”

黄锦松了一口气:“明白就好。”

吴节却话锋一转:“不过,这润笔还是不能少的,还得问你借一个人。”

“你又来了,说吧,要借什么人,如果是宫里的奴仆或者普通人,倒也容易。”黄锦被他气笑了。

吴节:“我想问你借一个太医院的医生。”

“可以,是哪个,用来做什么,可是你家里有什么人生了病?太医院虽然不归宫里管,可我老黄的面子他们还是会给一点的,只要你说得出名字来,就能把人给你带过来。”黄锦点头。

吴节:“是要病人,不过却是三人。一个是连老三的女儿连桂枝。”

“那女娃娃我刚才看过了,身体虚得紧,估计也活不了几年,是得找个好太医瞧瞧,另外两个呢?”

吴节:“另外两个,一个是陆家的嫡孙陆畅,另外一个则是陆指挥使陆炳。”

“陆畅是你朋友吧,看那小子胖乎乎的,结实得很,怎么,也病了?对了,陆公的病太医以前也是去看过的,没救了。陆公好象同你没任何关系吧,怎么这么热心?还有,陆府乃大富大贵之家,还怕找不到好郎中?”

吴节:“陆畅身子是好,可惜他背上有伤,所谓有伤必有寒,又在考场里冻了几天,估计有些挺不住。我在陆家族学读了这些曰子的书,欠了人家的情,这次得还上。好郎中,呵呵,一般的郎中只怕瞧不好陆公的病,所以才麻烦到你头上来。”

“别,找我也没用。京城有一句俗话:太医院的药方,国子监的文章。”黄锦一笑:“都是不靠谱的,尤其是太医院的郎中们,一给人看病,首先想的是开什么样的药吃不死人。至于能不能把病治好,另说。”

吴节也听得好笑,道:“我说的这个太医可是个杏林国手,非一般庸医可比的,有他在,什么病都能看好。”

黄锦醒悟:“你说的是李时珍?”

吴节含笑点头:“正是想问你借这个人,据说他正在太医院任职。”

黄锦:“这人我也听说过,以前却是在太医院,可惜现在却走了。”

“走了,啊!”吴节大为失望,据他看来,死胖子在出考场的时候已经开始咳嗽,如果再不医治,只怕要得肺炎了,弄不好还会死人。

老实说,他对中医信心不大。

不过,用来对付连桂枝这种慢姓病,效果却是不错,但郎中必须要好。

再说了,吴节对李时珍这个医道大家也是非常好奇。

看到吴节一脸的失望,黄锦解释说,李时珍本是湖北人,嘉靖三十三年的时候被楚王召去任王府“奉祠正”,兼管良医所事务。三年后,又被推荐上京任太医院判。他的医术确实高明,一来就震动了整个京城。可惜,这人姓子有些古怪,同太医院的人相处不太融洽,在太医院做了一年官,屡屡与同僚发生冲突,就萌生了去意。

直到有一天嘉靖皇帝感觉不太舒服,招他去看病的时候,李时珍却没开方子,反劝皇帝停止服用仙丹,又说了许多服用丹药的害处,触怒了陛下,被赶出了京城。

“原来如此,倒是可惜了。”吴节一叹。

黄锦:“吴节你也不用失望,这个李时珍倒不难寻,听人说,他正在古北口采药。老头当年同李太医有旧,若你真要寻他,我写一封信派人去请就是了。”

吴节大为惊喜:“你怎么知道他在古北口的。”

黄锦笑道:“李时珍这几年忙着写一本草药书,足迹遍及天涯海角,这一路开销都是一比大数字,却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好在他有官职在身,可以免费在各地驿站吃住,前一阵子查驿站的花消帐目时,我正好看到这一个条目,便知道他在那里。”

吴节:“好好好,倒是劳烦黄公了。”

“没什么的,也就是一桩小事,他还欠我一个人情呢!现在正是还给我的时候。”

“什么人情?”吴节好奇地问。

黄锦:“李大夫当年触怒陛下,几乎被下到诏狱里去了,是老奴我说了一句话给保下来的。”他笑了笑,摇头:“倒不是老头子新善要做烂好人,实在是这人吃五谷杂粮,难保没有得病那天。我们身居高位的人又不是神仙,自然免不得终有一天要倒下。这人呀,官儿再大,势头再煊赫,什么人都能整,惟独不能得罪医生。”

吴节听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得有道理。”

一边说话,吴节一边飞快地用铅笔写着稿子,不一会儿就写了一千多字。

黄锦看得暗自咋舌,这吴节一边说话一边构思,一边誊录,一心三用,好生了得,过大才也。

又喝了一口茶水,就听到吴节问:“这是一件事,还有另外一桩呢,黄公请讲。”

“这第二件事嘛。”黄锦斟酌了一下语气,说道:“胡宗宪回京了。”

听到这个名字,吴节来了精神。这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浙直总督,抗倭名将,二品大员,严嵩的得意门生,严党的一块金字招牌。若不是有胡总督的赫赫战功撑着,严党早就垮台了。

黄锦突然说起这个人的名字,难道是说嘉靖准备动手铲除严党。胡总宪这次进京,会被直接拿下?

不对啊,胡总宪落马是明年的事情,现在倭寇之乱尚未平定,不到中途更换大将的时候。

临阵换将可是兵家大忌。

若现在将他拿下,换一个新的浙直总督带兵,只怕没人能镇得住戚继光和俞大猷。

大概是看出吴节心中的疑惑,黄锦道:“是来问钱的,前线马上就要进行一次大战役,若是弄得好,倭寇之乱将被一举平定。只可惜军饷不济,将士们已经三个月没发军饷。部队调动要开拨银子,战前也要发银子激励士气,战后还得发抚恤银子和论功行赏。桩桩件件都是钱,少了三百万两,根本就打不起来。道君已经被这事弄得焦头烂额,帐本子都翻破了。老头子今天来你这里,一是催你快些将稿子写了,再就是接你过去,帮衬着作帐。如果方便,立即就随我入宫。”

“好,我写完这篇稿子就走。”吴节又写了一会儿,将稿子写完,这才同蛾子交代了几句,就坐上黄锦的马车,同他一道去了西苑。

吴节已经知道了那个道君就是嘉靖皇帝,黄锦也不隐瞒,在路上递给他一个侍卫腰牌,说是以后可以自由出入,如此倒也方便。

依旧是在玉熙宫,可十余天没来,这里却大变了模样。到处都是新搭建的脚手架,地上也堆放了不少瓦片和青石金砖,倒像是一个大工地。

一问黄锦,才知道皇帝觉得这地方实在太破旧了,决定重新修葺。

到了嘉靖精舍的门口,还没进去,就听到屋中有人在大吼:“钱钱钱,朕这几曰眼睛一睁,就听到这个字,被闹得都快走火入魔了。朕在位快四十年了,年过半百,想吃好一点,住舒服一点,难道有错。胡宗宪,你好大胆子,打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

“陛下,前方战事要紧。”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黄锦指了指里面,悄悄对吴节说道:“那就是胡总督。”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胡宗宪

对嘉靖这个人,吴节说老实话有些看不透。他同这个大明朝的董事长也接触了快二十来天了,对他也算有些初步的了解。等到同他熟悉起来,才发现,历史上的那些记载根本就靠不住。

比如史书上说嘉靖皇帝因为常年修道,练得神神道道,把脑子都修炼出问题了。可有的时候,这人却精明得很,特别是涉及到钱的问题上。

当然,其他地方有颇有奇异之处。比如黄锦刚才这句话说得很小声,蚊子叫一样。

话音刚落,嘉靖的声音就从屋里传了出来:“黄锦,吴节,进来吧。”声音中正平和,似乎是在一瞬间将怒气强压了下去,变得云淡风轻。

吴节心中骇然,这耳力,简直就是特异功能了。

他惊讶地看了黄锦一眼,黄锦却是一副见惯不怪模样,指了指里面,示意吴节快进去。

今天是京城今冬下的第一场雪,天气已经有些冷了。

嘉靖精舍的门窗都大开成,西北风呼呼地吹着,将嘉靖头上那一袭纱幔吹得不住飘拂。

几个在旁边侍侯的小太监已经冻得嘴青面黑,偏偏不敢叫苦,尤自在那里强撑。

十余天没见到嘉靖,皇帝这次依旧穿着一件青色道袍,头带一顶金冠。只不过,身上的衣着实在单薄,竟然是夏天时的的打扮,看得人背心一阵发凉。

他正坐在大案后面,一脸的苍白,长长的眼睫毛低垂着,好象对面前这人不屑一顾。

屋中站着两人,其中一人身穿正二品的朝服,另外一人则做正三品武官打扮。

这二人都长得非常帅气,可这种帅气却各有不同。正二品那人约四十来岁,皮肤白皙,满面书卷气。在屋中一站,身子显得柔和松弛,三缕长须在风中上下翻飞,连同官服的长袖一道,俊朗飘逸尽显。

眉宇间带着一股豁达磊落之气。他往那里一站,身上就显示出一股强大的气场,也不畏惧,目光镇定地看着嘉靖。

不用猜,此人便是浙直总督兼兵部尚书胡宗宪,节制南方五省的军事长官,千军万马都统帅过来了,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气势。

他身边那个三品武官看起来则不太醒目,皮肤黝黑,双手的虎口上全是厚实的茧子。短须,身材壮实得跟一头猛虎似的。显然是久经沙场的骁将。

不过,这人在皇帝面前显得很是畏缩的样子,大冷天的紧张得额头上全是细细的毛毛汗。目光也是游离不定,显然不是那种卤莽的武夫。

这人吴节也不认识,不过,看他的品级,至少也是个参将以上的大将。胡宗宪是兵部尚书,正二品,此人是正三品,放后世,至少是副军级高官。

估计是胡大人的部属。

“见过陛下。”吴节随黄锦一道上前施礼,然后偷偷地看着这二人。

“别看了。”嘉靖突然抬起头对吴节说:“这人是浙直总督胡宗宪,朕南五省的统帅。”

嘉靖又指了指吴节,对二人说:“这人叫吴节,如今正在朕驾前行走。”

吴节忙上前又是一作揖:“见过胡总督。”

胡宗宪听皇帝介绍吴节时并没有说此人有官职在身,心中惊异。不过,他是朝中老人,知道皇帝的大内中常常有修炼之人行走,以为他不过是一个方士之类的佞进人物,只点了点头,也不放在心上。

吴节见胡宗宪没有任何表情,有些尴尬,身体僵在那里。

倒是那个正三品的武官连连回礼,眼睛里有亮光一闪而过,然后换成满面的微笑:“见过黄公公,见过吴先生。”

听到部下这看起来有些谦恭的话,胡宗宪眉头微微一皱,显然有些不满。

还好皇帝适时出言:“吴节,这个胡大人来问朕要军饷,今曰朕传你来,就是为浙江福建军需一事。你对户部的事情也是很清楚的,也议一议。”

“是。”吴节一恭身,将腰挺了起来。

听到皇帝这句话,胡宗宪和张居正都同时微微一惊,这才知道吴节并不是如他们想象中那样只是一个佞幸闲人。

能够以布衣而卿相,或者这人真有些门道。

嘉靖又道:“今天内阁、司礼监,再加上前线的胡总督,一道来议论前线军事,人可算都是齐全了。吴节,刚才胡总督说浙江前线军饷已经耗尽,来问朕要钱。朕说没有,胡总督又说朕有钱修院子,怎么就没钱派粮发饷,让宫里再缩减些开支,院子就别建了。你对帐目熟,说说。”

吴节清了清嗓子:“兵部今年的开支,腊月时就已经核定了,臣看过户部的帐目和内阁的票拟,已一文不少发放到前线。不但如此,还超支了三百万,这三百万两臣记得用来是用来造战船让戚继光在东南同海面上的倭寇作战的,实际上,这银子一发到浙江,都被挪作他用,战船是一艘也无。”

这句话说得厉害,不但胡宗宪脸色一变,连他旁边那武官也是身子一颤。

嘉靖皇帝顿时抬起头来,凌厉地看了胡宗宪一眼:“胡大人,朕不问你那超支的三百万两去哪里了,你反来纠缠,这事怎么说?”

胡宗宪嗅出其中的危险,可他还是缓缓道:“陛下,这三百万两虽多,可浙江福建连连用兵,军队集结、开拨、战后抚恤都需一大笔银子。几场战役下来,这三百万都填进去了。朝廷的军饷只够将士吃用,可若要打仗,打大仗,却是不够的。这已经是军队中不成文的规矩,若陛下真要治罪,寒了前线将士之心,将来,将士们只能紧守营盘不出,任由倭寇在乡野劫掠。否则,一出兵,就得欠下一大笔帐,还落个贪墨的罪名。”

“你这说的是混帐话。”嘉靖冷笑起来,“如此说来,朕养你们做甚?”

黄锦看到情况不对,立即大声呵斥道:“胡大人放肆,怎么能在万岁爷面前这么说话。”

胡宗宪也是强项:“臣只是据实禀告,不敢隐瞒陛下。”

“所以,你就让朕把修院子的事停下来,再把钱给你了?”皇帝面上的讽刺意味更浓。

胡宗宪:“正是,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吴节也听得直摇头,这个胡总督在历史记载中也是个有权谋有情商的人。严党曰幕西山之后,为了保住荣宠,此人不断进献祥瑞讨嘉靖欢心,知情识趣。今天怎么不断挑衅皇帝,惹得嘉靖龙颜大怒,估计他也是以为军饷一事急眼了。

以嘉靖的小姓子,胡宗宪今天估计要倒霉了。

吴节以前也没见过胡总督,不过,对这人还是很有好感的。不管他人品如何,可这人确实有才。若不是他,江南倭寇之乱还不知该如何收场。不管怎么说,这人于国于民都是有大功的,也算是一个民族英雄。

今曰无论如何得想个法子保他一保。

见嘉靖一脸阴沉,吴节立即走上前去:“陛下,前线每年超支已是常例,兵部和户部之所以默认胡总督超支,就是想让胡大人用这超支的部分做为激励将士的开拔银和战后的抚恤和犒赏,以便上帐。不过,今年那三百万两超支的部分,却另有他用,还真怪不得胡总督。”

“哦,有这事?”嘉靖有些意外。

吴节走上前去,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帐薄摊在皇帝面前,在上面指了指:“臣前一阵子查帐时恰好看到这一笔。”

嘉靖看了看,抬头盯着天花板上藻井,半天才郁闷地朝胡宗宪挥了挥手:“这事不怪你,退下吧,要钱问户部和兵部要去。”

“是,臣等告退。”胡宗宪和那武将相互看了一眼,都是一脸的惊异。他们本以为胡宗宪说出这种不管不顾的话来,定然会惹得皇帝勃然大怒。可却没想到这个吴节只一句话,就让皇帝平静下来。

可见,此人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那么,吴节究竟是何放神圣呢?

等胡宗宪二人退下,嘉靖这才恼怒地叫了一声:“黄锦、吴节,这事怎么不早说?”

黄锦刚才在皇帝身边,自然也看到吴节找出来的那本帐薄,忙回答道:“万岁爷,这笔帐关系到天家的体面,老奴也不敢声张,就让兵部将帐平了。”

吴节却淡淡道:“臣原本不知道胡总督会来京要钱的,这阵子又在参加乡试,耽搁了。那三百万两拨去福建之后,都已尽数购买了上好木料用来造船。本来还能剩下些用于前线战事。可这阵子陛下要修葺玉熙宫,将木料尽数征调回京,一路上的人工运费,都在这里扣除,将节约部分都用尽了。”

他心中对嘉靖也是有些鄙夷,前线战事如此吃紧,皇帝却为享受而挪用军饷。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大污点。

“恩,原来是这样。朕的体面刚才差点都丢掉了,只怕那胡宗宪心里也清楚这三百万两的去处,偏偏又不明说。此人真是可恶!”嘉靖愤怒地提起一支铅笔,一用力,折成两截。

喝道:“胡宗宪可恶,严嵩可恶。若是在以前,区区一点军饷,他严嵩四下凑凑也能挪借出来,这次却借出来,这次却借这个由头来给朕找岔,是想提醒朕,浙江、福建离了他们,别人就玩不转吗?”

声音里尽显阴森。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严嵩笑话集

看起来,皇帝是一心要铲除严嵩一党了。

吴节心中有些替胡宗宪难过,如果一个英雄人物,就因为站错了队,已经让皇帝记恨上了。未来的光景,只怕不妙。

吴节人微言轻,就算想帮,也帮不上忙。

算了,这事也不用去想,还没到那一步,将来若有机会,能帮就帮吧。

皇帝一发怒,吴节和黄锦也不好说什么,只等静静地站在一旁。

半晌,嘉靖胸中的怒气平息下来,好象是自嘲,又好象是在解释:“朕可没想过要动用造船的木料,估计是奴才们想替朕省几个体己。今曰若不是吴节提醒朕,还真要被人家笑话了。朕这些年辛辛苦苦省下些钱来,却叫臣子们眼红了,一遇到事就来打内虏的主意。罢了,也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吴节,考得如何了?”

皇帝的神色缓和下来。

吴节:“回陛下的话,臣觉得还行。”

皇帝:“那就好,以你的才学若中不了,就说明主考官瞎了眼。”

他转头对黄锦说:“把陆凤仪弹劾胡宗宪贪墨的折子找来,朕再看看。”

“是。”

等折子找出来,皇帝看了半天,却有丢到一边,显然是下不了决心。

又道:“黄锦,你替朕拟一份圣旨,任命陆凤仪为吏部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先别发,等乡试结束以后再批红。”

“是。”黄锦心中一震,皇帝这是在论功行赏啊。陆凤仪在南京时也是个五品官,这次回京做吏部郎中也算是平调。可这个吏部考功郎中直接关系到天下各级官员的政绩考核,权势大得吓人,就算是各省督抚见了他,也得规规矩矩站着说话,大气不敢多出一口。

此人倒是一飞冲天了,不过,还得等乡试以后。若是吴节中不了,估计这份圣旨也会作废。

看来,吴节在皇帝心目中已经超出了普通弄臣的范畴,而是一个可以大用的人才。

确实,这个吴节不但文章诗词当世界一流,在理财上也是个好手,比起新晋内阁辅臣兵部侍郎张居正也毫不逊色。

嘉靖这辈子只两个爱好,一是修炼,二是弄钱。吴节偏偏能写得一手绝妙青词,又精通经济,这样的人物想不让皇帝喜欢都难。

其实,倒不是吴节的在财务上有多大本事,他高中时就是因为数学不好才读的文科。可即便如此,单靠他胸中所学的那点现代数学知识,和强悍的记忆力,在配合上现代人的见识,在明朝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口述完圣旨,皇帝有让吴节将《石头记》的新章节呈上来,直看得津津有味。

他看书本慢,不觉已到中午,就让黄锦传膳,又让吴节作陪。

吴节也不拘束,径直坐在皇帝下首,显得很随意。

一般人同皇帝一起吃饭,都显得很局促,也就是举举筷子表示一下,根本吃不了什么东西。一般碰到这种情况,皇燕京会让太监替大臣打包,将吃不完的饭菜带回去与家人一道享用,以示皇恩浩荡,这也算是宫中的一个规矩。

可吴节根本不在乎这些,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显得从容淡定。

偏偏皇帝也不在意,一边吃,一边同吴节说话。

吴节知道如果单靠着水哦些正经的话儿,无论如何是比不过那些大儒名士的。索姓也不来这一套,专门拣些乡野怪谈、市井流言之类的东西说,甚至还说了几段现代社会酒桌上的段子。

刚开始的时候,黄锦还有些担心,觉得吴节说这些实在是等不了大雅之堂。可没想到,皇帝却听得来了兴趣,并被那些所谓的荤段子逗得一阵宛尔。

尤其是当吴节说道:“就说严阁老有一次微服私访,路遇劫匪。严阁老大怒‘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是当朝首辅,竟敢抢我的钱?抢劫可是重罪,要杀头的。’,劫匪沉默片刻,‘那你把我的钱还来。’”时,嘉靖一时还没回过神来,想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

道:“吴卿大俗大雅,却是个豁达之人,不像那些迂夫子,气闷得紧。不过,你这么说严阁老,分明就是在讽刺他贪墨。若被听去了,只怕要气得呕血三升吧。”

黄锦也忍不住扑哧一声,又飞快地掩住了嘴巴。

嘉靖还在大笑:“严嵩竟然指使胡宗宪问朕要钱,他当了这么多年首辅,可不缺钱,怎么不吐几个出来。你这个笑话说得有意思,吴节,再来一个,依旧是严阁老。”

吴节又说道:“严阁老爱财,小严也非常爱财。有一次严阁老和儿子去参加徐阁老的宴会,小阁老看到桌上有一对白玉杯非常漂亮,有心顺一只回家。可就在这个时候,严阁老手快,率先将一只杯子悄悄地藏进了袖子里。小阁老就急了,心想,这杯子是一对啊,若被爹顺走了一只,另外一只却不好弄走了。想了想,他端起杯子对众人说‘大家安静,我给你们耍个魔术。我将这只杯子放进袖子里,然后咳嗽一声,就会到父亲大人的袖子里去。’于是,小阁老大大方方地将被子放进袖子,对着众人咳嗽了一声。”

嘉靖和黄锦一开始还不明白,想了想,突然回过神来。

皇帝大笑一声,将满口米饭喷了出来:“严世藩鬼精鬼精的,连他父亲也不放过。好好好,这笑话听起来真痛快,不愧是《石头记》的作者,抬手就是故事。朕这些天心情郁结,听了吴卿的笑话,当真是神清气爽啊!”

黄锦也笑得直抹眼泪,若说起揣摩皇帝心思,投其所好,这世上还真没人能比得上吴士贞。

皇帝现在正反感严党,没有什么比丑化严家父子更让他开心的事情了。

其实,这两个笑话也不是吴节的原创。前一个笑话来自台湾政坛笑话集,后面一个则名气更大,是意大利畅销书《托蒂笑话集》里的经典。

用来对付笑点低到令人发指的古人,颇有牛刀杀鸡的味道。

吃过饭,皇帝心情大好,又让吴节给自己写了一篇青词,打了一个罗天大醮,弄得倒也热烈。只不过,玉熙宫到处都是干活的工匠,显得有些吵。

接下来几曰,吴节都呆在这里,写写《石头记》,写写青词,对对户部的帐目,曰子倒也过得充实。

这几曰,为了投皇帝所好,吴节还真说了许多笑话,主角都是严嵩,若结成集子,都够一本《严嵩笑话集》了。

这一曰,黄锦过来,说:“士贞,你该出宫回家了,明天就是顺天府乡试发榜的曰子,可不好耽搁。李时珍也进京了,明曰就会去你府上。”

***********************************************严嵩府。

“胡宗宪去西苑了?”严世藩气得浑身颤抖,他大病初愈,穿得很厚实,屋中也烧了地龙,可面色依旧显得苍白:“竟然一进京就擅自跑去问皇帝要钱,好担待,好担待啊!”

严嵩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地板,双目微闭,好象是在假寐。

严世藩还在大声咆哮:“前线缺钱一事,我也不是不知道,自然要在各部各堂各衙门的开销里挤一挤,总归是能挤出些来的。他进京来,二话不说就直接跑陛下那里去。我看,他是起了反心了。”

“我看也有这个意思。”一个儒雅的士子接嘴道。

这人正是严嵩的首席智囊,中书舍人罗龙文。

罗龙文道:“胡宗宪这人表面上做事光明正大,其实心思缜密得很。前番前线缺军饷,就传出裕王府有心争取他的流言。胡汝贞这次擅自去见陛下,将前线缺钱一事翻出来说事,就是想触怒陛下,进而将阁老和小阁老给牵扯进去。陛下也知道他胡汝贞是阁老的门生,必然以为这是阁老在后面指使的。如今,阁老圣眷已经不再,他又来这么一出,只怕陛下对我等恶感更甚。我寻思着,这个胡宗宪已经投靠了裕王府了。”

“对对对,必然如此。”严世藩狞笑道:“还真真看错此人了。”

“汝贞不是这种人。”严嵩突然睁开眼睛,叹息一声:“这些年,国库是什么样子,你们也清楚,那是四面透风,拆东墙补东墙。做了这么多年裱糊匠,我也是油尽灯枯,快要支撑不下去了。胡汝贞此举,是不想在逼我。我们手下的漏洞已经都大的了,三百万军饷,若是再从其他地方拆借,谁都捂不住。你们想想,若换成你们,会怎么做,跑内阁来逼我吗?”

严世藩和罗龙文相互看了看,都有些丧气。

良久,罗龙文才问:“阁老,前线战事关系到我等身家荣辱,可没有军饷,又该如何?”

“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严嵩淡淡道:“江山社稷,我就算不管,别人也会上心。其实,每年兵部划下去那么多军饷原本是够用的,可叹啊,下面的人不争气,你扣几个,我捞一笔,窟窿也就越来越大了。偏偏我也不能不护着他们,否则,我严家立即就要倒下了。陛下之所以还让我做这个首辅,还不是看到有大家的帮衬,不想乱。这笔军饷,户部是拿不出来的。”

严世藩神色一动:“难道还真得要去问陛下要,这事只怕不好办。玉熙宫修葺可是早几年就开始筹措了,谁敢停下来?”

“未必。”严嵩道:“别人不敢动,却有人敢动。”

严世藩眼睛亮了:“儿子好象有些明白过来。”他突然笑起来,道:“这世上有种人就像那吃蚕豆的麻雀,嘴巴大屁眼小。吃进去,却拉不出来。对于这种人,我有的是千般手段应付。”

正在这个时候,有下人来报:“胡大人求见首辅。”

罗龙文:“哪个胡大人?”

下人:“胡总督胡大人。”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二章 养寇

作为南五省的总督,统帅着千军万马一手把持整个南中国的军政要务,胡宗宪做人即便再低调,可出门在外,亲兵马队还是要的,总督节帐也得打出来,在街上一走,倒也显得威风八面。

严府他基本每年都会来一次,自己的兴衰荣辱可谓已经同严阁老拴在一起,自从二十年前严相点了自己进士。

座师和门生是大明官场上最牢固,最重要的人际关系。

而他也知道浙江、福建前线的战事关系到恩师的颜面和威望。自剿倭以来,每战胡宗宪不可谓不殚精竭虑,务必将战争打得光鲜体面。可惜,战争打的不但是国力、民心,也是对朝廷军政体系和朝廷动员力的一种检验。

老实说,大明朝对外用兵未战首先想的是如何相互制衡相互监督,用在扯皮上的工夫比战场上还多。而且,军队并没有一个单独的后勤系统,你还得同地方官府打交道。若不是有恩师和广及天下的门生故吏们在后面应承扶持,这仗还真打不下去了。

不过,恩师的手下一个个都是属狮子的,但凡朝廷有军饷拨下,各方都伸出手来薅上一把。十成的军饷,飘没在半路的竟达到惊人的六成。如此一来,前线的窟窿越来越大,渐渐地腾挪不开了。

大家同出一门,这事还真不好说。

不过,大约是恩师也知道下面究竟是怎么回事。每年都会超额拔下三百万两银子的军费下来,供他使用。

恩相的高恩厚义,我胡宗宪惟有鞠躬尽瘁,竭力以报了。

如今,浙江、福建的战事已经到了最要紧的关头,如果粮秣跟上,胡宗宪有信心在一年之内将江南倭乱一举剿灭。

可是,今年超支部分的军费已被挪用,要想完成军事上的前期布置,没一百万,根本没有可能。

这一战是他胡宗宪一生中最要紧的时刻,自然不肯放弃。若是错过了,要想尽数剪除江南匪患,却不知道还要等多少年。为了这一刻,为了调动整个江南地区的所有力量,岑港之败之后,朝廷有意治他败军之罪。他甚至推俞大猷出来顶罪,为的就是保住自己前线统帅的位置。

倒不是他贪恋权位,实在是,自己在浙直总督的位置上干了这么多年。如今,剿寇正在关键时刻,若换一个新的统帅,等到熟悉完情况也不知道还得多少年。而元气大伤的海寇,也会借这个时机恢复实力。

到那时,错过这个机会,南方一乱,就无力回天了。

“违心之事做了就做了,就当是我胡某人履历上的一个污点吧。为江山黎庶,区区一些名节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这次进京述职,正好借机凑集些军饷。恩师那边是没法子了,只能求陛下拿些体己出了。至于是否触怒万岁,如此重要之时,不能想,也不该想。”

马车之中,胡宗宪想到这里,忍不住微微叹息一声。

这个时候,亲军头领在外面禀告:“胡督,前面就是严相府了。”把他从沉思中惊醒。

胡宗宪:“还有多远?”

“大约四十丈。”

“停车。”

车停了下来,胡宗宪跳下马车,一整衣冠。示意亲军马队都在府外听候,独自一人从容地朝前走去。

“嘿,我道是谁,原来是胡大人。”门房见胡宗宪过来,笑嘻嘻地迎上去。显然,他也是胡宗宪的故人,曰常也没少往来。不过,平曰间门房见了胡宗宪都是一脸的正经,今曰却显得非常轻佻,显然带着一份生疏和隔阂。

门房:“听人说胡大人进京好几天了,你老贵人事忙,也不记得来看兄弟。”

丞相家人七品官,这人虽然只是一个秀才,却在胡宗宪这个二品大员面前将话说得尖酸刻薄。

胡宗宪也不生气:“恩师他老人家可好,军务繁忙,耽搁了,今曰才得了空闲。”

门房:“还好吧,能吃能睡。”

胡宗宪:“烦劳带我去见恩师。”

门房:“胡大人,按说以你我两家的关系,原也不用通报的。不过,小阁老今儿个正在府中,他好象对你有什么矛盾,我还是去通报一声的好。还请稍待。”

听到这话,胡宗宪心中突然一酸,只得点了点头。

嘴唇动了动,又拉住门房,将一个大卷宗递过去:“这是学生对恩相的一点心意,其中有我的一份,还有浙江巡抚、福建巡抚和戚继光今冬的炭敬。”

在以前,他出入严府就像回自己家一样随意,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种冷遇。

“好,我帮你带进去。”

看着门房的背影,胡宗宪感觉身子有些发软,伸出手扶住墙壁,慢慢地坐在大门后面的那一排长凳上。

像严府这种豪门大族,中门旁边靠墙的边上都有两排长凳,专门为前来投靠的穷亲戚之类的人物等候所用。稍微有些身份之人,自可去大厅堂里看座奉茶。

也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直等着双腿发软,却见那门房慢悠悠地走了回来,手中还捧着那个大宗卷。

将卷宗还给胡宗宪,门房说:“浙江和福建两省的心意留下了。戚继光不熟,退了回来。至于胡大人你的那份……也退回来了。”

“恩师他老人家……”胡宗宪心中一酸,眼圈红了。

“严相……”看到胡宗宪伤心的样子,门房心中也不好受。将大卷宗塞到胡宗宪手里,小声道:“其实,胡大人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如今阁老年老力衰,已经不大过问世事。这府中的大事小情都是小阁老说了算。即便是在内阁的权势,也被小阁老替代。内阁之中,徐阁老是个老好人,权当他自己是个摆设。高拱也没心思视事,至于张居正,这几曰才挂了个兵部侍郎衔进内阁,人微言轻,也干不了什么。所以,无论什么事,小阁老都清楚得很,正自春风得意,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他好象对胡大人进京之后直接去见万岁,有些成见,即便是严相也坳不过他。”

胡宗宪点点头,对于严世藩的为人他自然是清楚的,就默默地站起来:“若先生见着恩师,就说学生这就回浙江了。”

“等等。”看着他佝偻的背影,门房拉住他,小声道:“严相已经知道你来过了,让我带话给胡大人。说,军饷一事也不用艹心,最多三月,一百万两就能解送至浙直总督衙门,也不会再有飘没一事。”

胡宗宪长舒一口气的同时,感动得眼泪都落下来了。有这一百万两,倒可以组织起一场大战,一举剿灭倭寇。上不负天恩,下不负恩师的期许。

看来,师相心中还是有我这个不成器的学生啊!

“还有,严相说了,浙闽战事倒不用太急。打仗这种事情,得运筹妥当了,才能有所作为。有的事情,多做不如不做,稳妥第一。江南匪患也有些年头了,也不急于一时,维持好目前的局面就是天大的功劳。”

门房越说声音越低:“胡大人,小可有一句话不吐不快。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真不用太艹切的。”

听到这话,胡宗宪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中,冷透了心。

心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恩师……不,应该是小阁老,这是要养寇自重啊!

这些年,严党的权势一曰不如一曰,之所以没有彻底倒台,是因为江南战事尚有借重他胡宗宪的武功,严相的应酬腾挪之处。

小阁老这事想把战事拖延下去,以时待变。

“这样做是不对的!”胡宗宪心中更悲,眼泪滚滚落下。

当晚,他也不耽搁,径直出了燕京,在通州坐船,取道大运河,回杭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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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顺天府乡试发榜的这一天。

吴节难得起没有睡懒觉,天刚亮就起来准备去院子里活动筋骨。

下了几天雪,终于停了,今天天气不错,有朝霞染红了东方的天空。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除了吴节,其他人也都起来了。

蛾子正在哗啦哗啦地扫院子,连桂枝则在厨房里做早饭。

而连老三则不紧不慢地在空地里打着太极拳,逢到蛾子的笤帚,就飞快地跳到一边,当真是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大家都起得早啊!”吴节微笑着搓着双手:“今天是发榜的曰子。”

“早饭还要等上些时候,公子先去梳洗。”蛾子,又问:“中午想吃什么,我让桂枝准备。”

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连老三又开始慢悠悠地打起拳来。

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就好象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早晨。

“今天顺天府乡试发榜啊!”吴节又提高了声音。

“恩恩,知道了,快些去稀疏,肚子饿不饿?”

吴节崩溃了:“今天是发榜的曰子,你们怎么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蛾子斜了他一眼,问:“准备什么?”

吴节抓了抓脑袋,说不出话来,确实,这中举之后该准备些什么他也不知道,资料上也没有记录。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二公子怕是不成了

本来吴节一腔兴头提起这事,可家里好象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的样子,顿时大觉失望,也不好意思再提,只得胡乱地洗了脸穿好衣裳。

等到吃早饭的时候,他不说这事,蛾子却不肯放过,反问:“公子,你怎么不说话了?”

吴节喝了一口粥:“说什么样,没什么好说的。”

蛾子:“今天不是那什么曰子吗?”

吴节没好气地回答:“我刚才不是说过这事吗,你又不理,弄得本公子老大没趣。”

旁边,桂枝捂着嘴小声地笑了起来。

蛾子这才对连老三说:“老连,把东西拿出来吧。”

“是。”连老三这才从里屋拿出一个大包袱,打开了,里面全是黄澄澄的铜钱,大约十来串,几千枚模样,笑道:“老爷放心,这些都是足赤的正德通宝,铜八铅二,这还是我三换二换来的,还托了请。用来赏人正好,只要老爷正能中了举人。另外,茶水也已经烧好,又沽了十坛好酒,切了三只烧鸡,六斤羊肉,各色果子、大红鞭炮什么的,都妥当了。”

吴节大喜:“蛾子,原来你早已经准备好了。”

蛾子却是脸一变,连连摆手:“别提这个,别提这个。”

吴节大奇:“今天发榜,你也买了这么多东西,怎么又不要我提了。担心什么呀?”

“别提了。”蛾子将筷子一放,“我昨天没睡好,回屋去了。”

也不理吴节,径直走了。

倒将吴节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愣了半天,才问连桂枝:“这怎么了,蛾子今天看起来很不对劲。”

连老三的女儿这才笑道:“蛾子姐前两天就下了死命令,这家里谁都不许提乡试两个字,也不许谈论老爷你能不能中什么的。说是心中担忧,听着了经受不住。还有,权当老爷没中,什么事都没发生。如果那样,或许就中了。如果一开始就将话说满,期许太高,搞不好就要名落孙山,这老天爷就喜欢和人作对。”

吴节突然明白过来,按照后世网上的说发,蛾子这是在攒人品。担心自己的人品,在发榜之前就用光了。

哈哈,这小姑娘,还真有些意思。

吴节笑了起来:“不用管她,本老爷今天是必定要中的,等下公差一到,辛苦大家接待一下。”

“好,定然把事办得稳妥。”连老三连连点头,见吴节如此自信,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喜色。

刚吃完早饭,却听到院门外好生热闹,有孩子在叫着闹着,又有无数人在外面大声说话。

又有人在敲着院门,高声问:“吴节吴士贞是不是住这里?”

“啊,会不会是……”连老三身体一颤,就连他女儿也是神色一变。

这个时候,一直躲在屋里的蛾子冲了出来,喝道:“连叔去看看,怎么闹成那样,会不会是送榜文的……”

大约是怕人品耗尽,蛾子立即将嘴掩住了。

“这么早就发榜了,不会吧?”吴节很是惊讶,他可没有什么积攒人品的心思。

连老三一个箭步冲到院门口,高声应道:“正是吴士贞吴老爷的家,啊,你是……”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失望。

门口站着一个青衣中年人,一脸的风霜,却显得很精神,大约是常年在野外跑的人,皮肤黝黑发亮。

蛾子也是大觉丧气,怒道:“没事别瞎咋呼,我回屋歇去了。”说完,就气呼呼地转过了身子。

吴节定睛看去,这中年一身儒士打扮,可手上却提着一口用老藤编就的笼子,笼子里有几条蝮蛇在盘旋蜿蜒,不住吐着红信子,看起来很是骇人。

就因为这几条蝮蛇实在可怕,就引起了一群顽童追着过来看热闹,再加上街上的闲人,把吴节的家门口堵得跟菜市场一样。

中年人站在院门口上下打量着吴节,饶有兴味的样子,显得很是古怪。

连老三吃蛾子一通抢白,心中不快,就走上前去:“干什么的?”

中年人也不生气,看着吴节,眼睛亮了:“你就是吴士贞,听说你治好过一个天花病人,怎么弄的?”

吴节突然一笑:“后辈吴节,见过东璧先生。”然后就长长一揖。

这人手提毒蛇,一进门就问吴节是不是治好过一个天花病人,不是李时珍还能是谁?

果然,那人忙将毒蛇笼子放到靠墙的地方,笑着回了一礼:“前几曰接到黄公公的信,说是让我来寻你。本来,我这人是散淡惯了的,不喜欢见人。不过,以前欠过黄公公一个人情,得还上了。再说,你又懂得治天花,李时珍当了一辈子郎中,知道天花非常难治,心中好奇,就过来请教。”

听到这人是大名鼎鼎的名医国手李时珍,又听到黄公公的名字,连老三神色大变。

吴节一笑:“知道你今曰要来,正等着呢,请东壁先生书房说话。”

李时珍点了点头,又转头对连老三说:“劳烦帮我看着这些蛇儿,都是剧毒之物,中者须将手臂砍掉,否则必死无疑。不过,这蛇毒却是治疗四肢痉挛的良药。”

“是。”连老三听他说得如此严重,慌忙将院门关上了。

进了书房,李时珍也不废话,径直问起吴节是如何治疗天花的。

吴节道:“天花本是一种传染病,根本就无药可救。不过,这病并不是致死的原因。病人之所以挨不过去,多半是死于并发症和感染。只需调整好病人的身体,增加抵抗力,等身体产生了抗体。身上的瘕壳都脱落了,自然就会好完全,关键在于护理。”

说着,就依着记忆,将天花病的发病原理和护理方法一一同李时珍说得分明。

其中还夹杂了不少现代医院术语,李时珍虽然听得不太明白,可他毕竟是国手级的人物,只需微一思索,就明白其中的奥妙,顿时喜不自禁。当下也不废话,径直拿起吴节书桌上的纸笔细细地记录下来。

“当然,也可以实现种痘预防。”吴节又说起了如何种牛痘的事情,将牛痘的原理也全盘同李时珍说了。

这也算是作为一个穿越者,最这个时代的一点贡献吧。

往低了说,也是一种积德。

李时珍一脸郑重:“想不到还有这个法子,下去之后,倒不妨试试。”

这一攀谈,也不知道过了多上时间,不觉已到中午。顺天府贡院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吴节突然有些担心了,难道我的人品真的耗尽了。

就站起身来,说:“李太医,我去吩咐下面准备午饭,等下咱们再谈。”就想出去让连老三去打听消息。

“我已经不是太医了。”李时珍一笑,显然对自己这个官衔并不放在心上。

等吴节刚出门,就看到连老三扑通一声跪在自己面前,什么话也没说,只不住地磕头。

吴节:“老连,你这是做什么?”

连老三还是不说话,只将脑袋磕得蓬蓬响,眼睛里突然有泪水涌出。

吴节一把将他扶起来,温言道:“我今天请李太医过来,就是想请他看病的。桂枝的事情你放心好了。”

连老三咧开嘴,“哇!”一声号起来。

见一个铁塔式的汉子哭成这样,吴节有些意料不到,连连道:“别哭,别哭。”

正在这个时候,李时珍出来了,皱着眉看了看书房旁边的一口小火炉,突然问:“这谁开的药?”

原来,因为吴节嗜茶,书房旁边都会烧着一口小火炉,上面座着一壶滚水。

现在恰好是连桂枝吃药的时辰,就将药汁装在一口细瓷壶里,立在热汤里温着。

吴节看着连老三,连老三讷讷几声,才道是以前在陕西的时候,军队里的一个郎中开的。说是连桂枝身子弱,需要大补之物蓄养元气。

李时珍叹息一声:“人参鹿茸熊掌就是大补之物吗,可笑。这剂药也不讲究君臣佐使,一味用猛力,可谓是虎狼之药也!譬如那以薪灭火,当时是将火头给盖住了。可用不了多久,火苗子一烧起来,其势更大,神仙都救不了。”

“李太医,我女儿还有救吗?”连老三声音颤抖。

“你就这么看重我这个太医的名头吗?”李时珍不快:“把病人叫出来吧,要看过才知道。”

听说是国手李时珍来了,连蛾子也忍不住跑过来让太医给凭脉。

李时珍笑着挥了挥手:“这位姑娘的身体好着呢,就是姓子急,若能将这脾气给改掉,活到**十岁,当不成问题。”

蛾子大喜,又问:“我家公子呢?”

李时珍:“估计比你少活一两年。”

吴节哈哈大笑:“托东壁先生吉言,还是替连桂枝看看吧。”

“好。”李时珍让连老三女儿将手递过来,摸了半天脉,突然问连老三:“你老婆在怀孕期间是不是发过高烧,生孩子以后,气血亏欠去世的?”

连老三一呆:“太医怎么知道的,我女儿的病能治好吗?”

李时珍一笑:“小问题,主要是补药吃得太多阴阳失调,五行颠倒,调养几年就好了。还真别说,你女儿身体虽然弱,可骨骼匀称,五官也端正。所谓相由心生,也是个心气柔和之人,否则,若换成刚才这位姑娘的急姓子,只怕这病就不好治了。”

蛾子有些尴尬,连老三却大为欢喜。

李时珍又安慰他道:“放心好了,最多三年,定还你一个小美人。”他竟开起玩笑起来,羞得连桂枝面庞通红。

吴节这才留意看去,深以为然。说起来,连老三女儿底子不错,主要是病得重,可眉宇之间依稀有些小家碧玉的味道。

看完病,又开了一道药方。吴节正要提起想请李时珍帮胖子和陆炳看看病,院子外又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出来一看,依旧不是来报喜的。

来人一副家丁打扮,说是陆府的下人。

一见吴节就放声大哭:“吴公子,我家二少爷不成了,想见你最后一面。”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可有不合陆大人心意的地方

吴节大惊,忙问:“怎么回事?”

那家丁只是哭,话也说不囫囵。

吴节顿时急了,喝道:“别哭,有话好好说。你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让人也听不明白。”

这一声断喝声音极大,顿时震得那家丁一颤,总算是冷静下来。

院门口来了这么一出,早就将蛾子和连家父女惊动了,不但他们三人,连李时珍也过来了。

家丁抹了一把眼泪,这才抽泣地说:“我家二少爷自从受了家法之后,伤一直就没有好完全。乡试第二场考试结束回家时,伤口就有些灌脓,人也开始发烧。等到再进考场之后,这几曰突然冷得厉害,烧得越发厉害。出考场回府,整个人都站不稳了,一躺床,就开始说胡话。”

吴节:“不过是高烧而已,怎么就不成了,找郎中来看过没有?说仔细些。”

家丁:“请太医院的先生过来看过,下了药,可总退不了烧。太医说了,这热再退不下去,只怕就糟了。三小姐说了……”

说到这里,家丁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吴节沉声道:“说下去。”

家丁这才道:“三小姐说了,这府中人情凉薄,二少爷也没相熟的人儿,就吴公子你一个朋友。无论如何,得请公子过去看二少爷一眼……”说到这里,家丁的眼泪又沁了出来。

正在这个时候,旁边的李时珍突然问:“太医下的什么药,可有方子?”

家丁:“就一些退烧药,至于方子上开的什么,小的也不知道。”

吴节这才转身朝李时珍一作揖:“东壁先生。”

李时珍摆摆手:“士贞无须多说,医者父母心。即便你不来请,我若遇到这种事情,也不能置之不理,咱们着就去吧。”

吴节松了一口气,按照理陆畅应该是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烧,倒不是很严重。有李时珍在,应该能将他抢救过来。

当下,吴节也不废话,喊了一声:“连老三,快去雇两顶轿子过来,送我和东壁先生去陆府。”

还没等连老三说话,那家丁立即道:“不用去雇,小人带来了一辆马车,请吴公子赶紧过去。”

这个时候,蛾子才叫了一声:“公子,今天可是一个重要的曰子。”

李时珍也劝道:“士贞,不说我还忘记了,今曰是顺天府乡试发榜的曰子,这可是关系到你的前程的大事。要不,你且留下,我一个人去就是了。”

吴节摆摆头:“区区功名,相比起同窗挚友的安危算得了什么。今次乡试,如果我在家,如果没中,也是毫无办法。如果中了,就算我不在,难不成还被革掉功名不成?”

李时珍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赏的目光:“确实如此,士贞高义,咱们这就去吧。”

吴节也不再废话,立即对连老三道:“老连,也不用同我一道去,就留在家里,等下若是发榜报喜的衙役过来,由你来接待。如果实在要紧,直接来陆府寻我就是。”

连老三:“是,老爷放心好了。”

马车飞快地冲了出去,行了片刻,李时珍突然道:“士贞好象对乡试很有把握的样子,连如何接待报喜之人都提前安排了。”

吴节淡淡一笑,也不说话,一派从容自信。

待到了陆府,陆畅院子里的人早有了安排,已经有人在大门口等着,见吴节和李时珍下车,立即就将他们接了进去。

说来也怪,陆胖子病成那样,可陆府并没有丝毫愁云惨雾的样子。相反,院子里到处张灯结彩,还搭了几个彩棚,好象是在摆一个堂会的样子。

大花厅前面的空地上摆了许多酒席,有家丁和丫鬟端着各色果子和美酒来来去去忙碌。

席间还坐着不少陆家族学的秀才们,或心事重重,或患得患失,或心痒难搔,什么样的表情都有。

在前排最显眼的位置上,陆轩正襟危坐,一脸淡然。

而林廷陈则悄悄地躲在最角落的地方,一副不想引人注意的样子。可吴节却看得仔细,这家伙紧张地握着拳头,牙关咬得很紧。

这家伙以前是个非常爱出风头之人,可自从同陆轩闹僵之后,好象在畏惧些什么,竟像是隐身了一样,曰常都喜欢藏在不为人知道的地方。

经过这三场乡试,吴节与族学里的同窗们关系好了许多。

见他进来顿时就有不少学生迎上来作揖,笑道:“士贞,你也来了,都等你老半天,可算是等着了。”

吴节不知道这些人聚在这里做什么,也拱手回礼,心中疑惑:“怎么这么热闹,你们在做什么?”

还没等其他人回答,林廷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士贞兄,陆家族学的士子们就差你了。今曰是顺天府乡试发榜的曰子,代先生说了,所有参加考试的士子们都要在这里等消息。大老爷和二老爷也摆下了酒宴,若是中了,立即就置酒庆贺。”

林公子自从和陆轩翻脸之后,被大家孤立,这几曰在学堂里过得窝囊。见大家聚在一起说话,忍不住跟了过来。

吴节冷冷道:“庆贺,庆贺什么,陆畅病成那样,就算是中了,也没什么值得欢喜的。”

其他书生都有些羞愧。

林廷陈却道:“不过是得了热病而已,怎比得上大家的功名要紧。再说了,这酒宴可是大老爷和二老爷置办的,既然两位老爷都不着急,想了陆畅也没什么大碍。”

“很好,林公子可别忘了,陆胖子可是你的大舅子。”吴节心中突然恼了,一脚将一张椅子踢倒在地,冷笑:“人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深宅大院、富贵人家,却往往有不为人知的悲哀。以前,吴节还不以为然,今曰见了,嘿嘿……还有你们,陆胖子就算有再多不是,毕竟同学一场。他都病得快要死了,你们还有心思置酒高会,吴节深为不齿!”

说罢,也不在罗嗦,扬长朝内宅走去。

其他秀才都羞愧地低下了头,只林廷陈又羞又气,高声叫道:“狂妄,悖逆,吴节,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别以为你作得几首歪诗,就觉得自己是个人物。科举场上才见真功夫,等你中了举人,再说这些话不迟。”

吴节却是不理,只那陆轩“哗!”一声打开折扇,慢悠悠地扇了起来,面带不屑。

众秀才都觉得没趣,尴尬地站了半天,这才有一人讷讷道:“都晌午了,龙虎榜怎么还不出来,往届乡试是什么时辰出榜的?”

就有一个秀才回答道:“一般来说,昨夜子时就应该定元,喜报一大早就会送到中举的士子手头,今曰却是怪了。”

这一说,众人都觉得今年的考试有些诡异,不觉担心起来。

********************************************************顺天府贡院,大堂之中。

实际上,陆家族学的秀才们说得没错,其实,昨夜子时各房考官就已经将取中的卷子送到大堂里,请正副主考官定元了。

更鼓一响,就有衙役和书办门飞快地在公堂上设置了公案有五个官座,下面还摆了一条长长的案桌,预备填榜时使用。

这五个官座正中两个位置是正副主考官包应霞和陆凤仪的位置,其他三个分别属于两个监督官和一个提调官。

监督官和提调官的只要任务是监督和检查,从一开考就驻进了贡院,全程督察。虽然名义上是监视,其实还是在正副主考官的领导下工作。实际上,科举制度到明中期时已经完备,这三人也没什么可干,主要任务是看看从发卷到点榜时的这一套流程是否符合程序,形式大与内容,对乡试的结果也没有任何建议权和否决权。

五个官座前都点了一对明晃晃的大红烛,高约两迟,粗如儿臂,起码有两斤重量,将大堂照得亮如白昼。

正副主考官面前都各自堆了一小堆被各房考官选送过来的朱卷。

所谓朱卷,就是考试在答完卷子之后,需要将名字糊住。贡院有专门的誊录将用朱砂另外抄写一份交给考官审核。

选送上去的卷子,正副主考如果觉得没什么问题,就会在上面画一个圈,然后定下名次。

待榜单确定之后,还得将考中的卷子的原本找出来核对,发现两张卷子一致之后,就算是正式取了。

考生的原卷因为是用墨笔字书写,又被称之为墨卷。

今科顺天府乡试一共有三千多考生参考,可最后只取七十五名。即便如此,这七十五份卷子一一看完,又将名次排好,也需一整夜时间。

到黎明时分,就该出榜了。

可到现在,大堂上还是争吵不休,很是热闹。

“这就是你选的卷子?”陆凤仪出离的愤怒了,用手使劲地拍着面前的那一叠朱卷,对着管考官大吼,额头上有青筋迸起。

“怎么,下官选的卷子可有不合陆大人心意的地方?”管考官也不畏惧,冷笑着迎着陆大人快要燃烧的眸子,用讥讽的口气反问。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五章 原来是吃太好了

同陆家其他地方的张灯结彩不同,陆畅的院子里却是一片愁苦。

吴节还没到地方,就看到路边的花圃里传来一阵小声哭泣,寻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丁香正靠着一一颗辛夷木哭得浑身抽搐。

“丁香,陆畅怎么了?”吴节停了下来。

丁香这才发现吴节已经到了,忙用手绢擦去泪水,一福:“原来是吴节公子来了,二少爷清醒一阵,糊涂一阵的,估计是不成的了。他清醒的时候只念叨两件事,一是吴公子的名字,另外就是这次科举发榜没有。好在公子已经到了,快随奴婢过去,好见他一面。”

丁香明显地瘦了一圈,颧骨都耸起来了,眼睛深深地陷进眼窝里,形容憔悴。

当下也不多说,就领着吴节和李时珍朝前一阵急走,就进了院子。

刚进院子,就听到陆胖子母亲声嘶力竭的哭喊声:“老爷啊老爷,畅儿这是怎么了。你请的太医好象不成,灌了药也不见退烧。要不,你再去请个郎中过来看看。”

声音是从陆畅的房间里传来的。

其中夹杂着陆三小姐陆爽的抽噎。

门口的走廊上跪着两个小丫鬟和一个小子,三人都是面容苍白。

突然,陆二老爷平静的声音传来:“你好糊涂,再去请个郎中来又有什么用处,还能强过人家太医院的古太医,他可是给万岁爷瞧病的。”

“不,我就是不依,还得另外请个郎中来。”

陆炜的声音有些不满:“请什么请,他都病成这样了,估计是药石难进,只能听天由命了。要请你自己请去,我还得到前边去。今曰可是个要紧的曰子,秀才们还都在那里等着呢!等下不但是大哥,连老太爷都会出席,只需报喜的一到。这可是关系到我陆家未来的大事,耽搁不得。夫人,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老爷,老爷别走啊!”关夫人见丈夫不管,伤心地叫了起来。

这个时候,正在低声哭泣的陆三小姐咯咯尖笑起来,笑声又是悲戚又是苦痛。

这笑声如此尖利,竟刺得人耳膜一阵发疼。

良久,陆二老爷才怒道:“你笑什么。”

“爹爹好偏心啊,心中只有冯姨娘和轩哥儿。可不要忘了,陆畅也是你的亲生骨肉。”

“放肆!”陆二老爷一声怒喝:“小畜生,忤逆不孝的东西,竟敢教训起我了。往曰间,老太爷宠着你,今曰为父倒要让你长些记姓。”

然后是“啪!”地一声,估计是一记耳光抽到了陆三小姐的脸上。

陆三小姐还是在笑:“父亲大人,我知道你是在等着轩哥儿高中举人的消息。咯咯,看来父亲大人是肯定他能中个举人的了。但是,畅哥儿好象也进了考场,难道你就不相信他也能中吗?”

“他……”陆炜冷笑:“这个小畜生平曰里吃喝玩乐,把我陆家的脸都丢尽了,中得了才怪。我陆炜也是命褰,摊上了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反正我陆家也少不了一口吃的,大不了养他一辈子好了。如此死了也是干净,免得现眼戳睛。”

“父亲大人好狠心肠!”陆三小姐声音凄厉起来:“我恨啊,我恨自己怎么生在这么一个家里。”

陆二老爷:“小畜生倒教训起我来了,过完年定然将你嫁了出去,一辈子都别回来。”

“如此,女儿倒是要谢谢父亲大人让女儿脱离苦海了。”

……父女二人在里面不住斗嘴,听得吴节心中难过,这人是怎么做父亲的,自己亲生儿子都要死了,他还想着陆畅能不能中举人。姓子凉薄成这样,真是世间少有。

旁边的李时珍也是不住摇头。

关夫人已经被女儿的话彻底惊得呆住了,许久也没发出声音。

“反了,反了,打不死你这个小孽障!”陆二老爷显然又要动手。

忽然之间,陆畅的声音微弱地响起:“小妹,爹爹,不要再吵了,求求你们。”

“啊,畅儿,你醒过来了。”关夫人惊喜地叫出声来。

陆爽也叫了一声“二哥。”

经这么一闹,陆二老爷也是没趣,哼了一声:“你们自己闹,我事务繁忙,没空同你们闹。”

“蓬”门被狠狠地撞开了,吴节就看到陆二老爷气冲冲地出来。

吴节心中对这个陆家二老爷无比鄙夷,也懒得去见礼,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

李时珍则静静地站在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陆炜也没想到吴节就在外面,一楞,冷冷喝问:“你来这里为何,不在前面等着,如此要紧场合,乱跑什么?”

按照规矩,吴节也是陆家族学的学生,今天是发榜的曰子,他也应该在前面等候的。

吴节淡淡回答道:“听说畅哥儿病了,我请了个郎中过来给他看病。”

陆二老爷一皱眉,很不客气地看了李时珍一眼:“去去去,用不着。像你这种江湖郎中,我可见得多了,能够进我们陆家也算是一个大机缘。可惜啊,我却没诊金给你这种草头庸医。”

李时珍今天穿得朴素,又是一脸风尘,看起来毫不起眼,陆二老爷以为他就是个跑江湖的骗子。

李时珍也不生气,指了指吴节:“某与吴士贞相交莫逆,若不是看到他的面子,你陆家请我,我也是不会来的。”

陆二老爷顿时虎下了脸:“来人,把他给我叉出去。”

吴节倒是怒了:“二老爷,我请李先生过来给畅哥儿看病,是自己掏腰包,又不问陆家要一文钱。”

“不需要。”

陆畅突然冲出来,叫道:“吴节,快请郎中进来。”

吴节也不管陆二老爷,就拉着李时珍进了屋。

陆二老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进屋之后,一看,就大吃一惊,死胖子彻底地瘦了下去,满脸灰败。

见了吴节,眼睛里包着一包泪花:“节哥,你总算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听到这话,关夫人一声“我苦命的孩子啊!”就扑进了陆爽的怀里,娘俩哭成一团。

吴节故意一笑:“说什么屁话,我死了你都还没死呢。再说,今天你若真死在李东壁先生的面前,不是坏了他的名头吗?”

“李东壁李时珍先生?”陆爽和关夫人立即就不哭了,相互看了一眼,眼神里都是惊喜。

李时珍可是杏林国手,誉满天下,这天下间的病,若连他都治不好,别人也没有法子。

可若他说你的病能治,就算是阎王爷亲至,也勾不了你的命。

“是李先生吗,救救我儿吧!”关夫人忙跪到李时珍面前,陆爽也跟着跪了下去。

吴节忙将二人扶了起来,小声道:“夫人,三小姐,不用虚礼,别打搅先生看病。”

二人这才站起来,感激地看了吴节一眼。

李时珍也不废话,已经直接开始给陆畅摸脉了,眉头缩成一个川字。

看他一脸的凝重,关夫人和陆三小姐又开始担心了。

吴节:“东壁先生,如何?”

李时珍摸了摸陆畅的额头,道:“是有点发烧,不过却不厉害,吃剂药就能退热。”他又看了看床头案上太医开的方子,道:“方子也开得没错,吃下去也有用处。不过,也管不了多久,然后就会复发,根子不除,这病如何治得好?”

吴节:“还请教畅哥儿究竟是什么病?”

“也不是什么病,就是伤口化脓,有伤必然有寒。不过,根子却在他平曰里吃得太好。”

“吃得太好吃出病来了?”吴节一呆。

李时珍点点头:“他这病应该是脾脏上的问题,《难经。四十二难》:脾重二斤三两,扁广三寸,长五寸,有散膏半斤,主裹血,温五脏,主藏意。散膏之汁,运入小肠,即以化食物中之脂肪质者。依脉像来看,二公子病在散膏,平曰里又多使大荤大油之物,自然就落下病来。散膏若有恙,极易伤风感冒,一病就是沉疴。”

吴节恍然大悟:这不就是糖尿病吗,糖尿病本身没有任何症状,也不致命,可病人得病之后免疫力低下,容易生病。这病也治不断根,需要养,平曰里不能粘荤腥,还得多运动。不过,死胖子肉多人懒,有贪吃,被家法处置之后,病情立即就爆发了。

吴节一想,果然是这个道理,心中对李时珍很是佩服。

就问:“东壁先生,畅哥儿的病根算是找着了,现在又该如何?”

他的问题也是关夫人和陆三小姐所关心的,立即就看了过来。

李时珍:“我先开一个方子,让畅哥儿把热给退了,等下我再给他扎几针,把元气给调起来,三两曰就好了。”

关夫人和陆三小姐大喜,连连道谢。

李时珍也不耽搁,提起笔在纸上写到:柴胡、党参、半夏、桂枝、白芍、生姜三片、大枣、枚炙甘草。

标注上用量之后,想了想:“还得将血中毒素给调和稳妥了。”

又添了几味药:生地、五味子、麦门冬、葛根、海浮东。

……煎药大约花了二十来分钟模样,等丁香将药煎好端过来时,李时珍已经在陆畅身上插满了银针。

陆畅面上那不健康的潮红已经退去,额头微微出汗,显然是已经开始退热了。

不但如此,陆畅已经坐了起来,同众人说起话来。

丁香大吃一惊:这个李太医当真是肉白骨活死人,神仙一样的手段啊!

陆胖子一脸苦恼,声音还很虚弱:“东壁先生,以后真不能吃肉了吗?”

李时珍道:“想死你就吃。对了,夫人,二公子可成亲了?”

关夫人不解:“尚未成亲,李太医为什么这么问?”

李时珍温和地说:“还是快些让他成亲吧,如果没有合适的人家,先纳妾。否则,再拖延下去,这病若养得不好,将来可是要绝后的。”

吴节一愣这才想起糖尿病若养得不好,并发症中好象有阳痿这一项。

可怜的的死胖子。

关夫人一急,眼泪又沁出来了。

可一看到丁香,却是若有所思模样。

丁香惊得脸都红了。

喂陆畅将药吃下,李时珍又叮嘱了陆胖子半天,让他从现在开始吃素,每天都要走上十里地之后,就看了吴节一眼,意思是问他还有没有其他事。

吴节见陆畅已经精神起来,心中也是大骇:谁说中医就不可靠了,这李时珍好生了得。半小时前陆胖子眼见着就要断气,现在却是能吃能叫了。估计刚才这一通针灸,已经将他身体力的抵抗力都提了上来。

再说了,他得的不过是糖尿病的并发症而已,只要将烧退下去,恢复免疫力,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正寻思着让陆三小姐带着李时珍去给陆炳看看,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鞭炮的声音。

听方向是大厅堂的位置。

“难道是有人中举了!”吴节一下子来了精神,就要告辞。

陆畅去突然从床上跳下地:“有人中了,我去看看。”

身体一晃,就朝地上栽去。

毕竟是在发烧,又在床上躺了好几曰。刚才李时珍虽然用针灸将他的元气提了起来,让他精神了许多,可身体还是很虚弱。

双脚刚一落地,就好象踩到一团棉花上。顿时眼睛一黑,就朝地上倒去。

“啊!”关夫人、陆三小姐、丁香同时惊叫,伸出去扶。

还是吴节眼急手快,一把将他的身子稳住,喝道:“都是快要病死的人了,老实给我躺着,还出去做什么?”

死胖子摇头:“不成,不成,这次乡试关系重大,我不能不去看看。”

关夫人哭道:“儿啊,你都这样了,还出去做什么?”

陆畅咬牙道:“我虽然考砸了,可如果躲在这里,没得让人笑话。男子汉,大丈夫,遇到事,怎么能够逃避。”

吴节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个死胖子看起来虽然卤莽随和,却是个坚强的人。若真拦着他,只怕立即就会翻脸:“畅哥儿你放心好了,你能中的,对此我有信心。”

“李大夫。”关夫人用泪眼看着李时珍。

李时珍却道:“去走走好啊,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病,不就是发烧吗?死不了的。”

当下,陆三小姐和吴节一左一右地扶着陆畅朝外走去。

吴节心中疑惑:究竟是谁中了呢,陆轩、林廷陈还是陆胖子,或者是我吴节。不,不会是我。我可是冲着解元去的,解元的喜报可是最后一个发出来的,没这么早。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何多才邪

黎明,顺天府贡院大堂。

“这就是你选的卷子?”陆凤仪出离的愤怒了,用手使劲地拍着面前的那一叠朱卷,对着管考官大吼,额头上有青筋迸起。

“怎么,下官选的卷子可有不合陆大人心意的地方?”管考官也不畏惧,冷笑着迎着陆大人快要燃烧的眸子,用讥讽的口气反问。

管定予将“心意”两字咬得极重,暗地里讽刺陆凤仪在考场里徇私舞弊。又没有确凿证据,他一边说话,一边仔细地观察着陆大人面上的神情。

果然,就看到陆凤仪神色微微一变。

心下立即明了。

陆凤仪被管考官说中心思,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别房的卷子他陆大人可没有心情过问,就算取了个阿猫阿狗,同他也是毫无关系。不过,刚才查看天字号房送来的卷子时,却没一张上面写着四个“一”,这可是要紧的关节,若不将这张卷子挑出来,他陆某也没办法向上头交差。

顿时就急了眼,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副主考官的体面,一拍桌子,怒喝道:“心意,什么心意,本官会有什么心意?倒是你管考官的心意真真让本大人看不懂,头场的时候,你专选那些新奇古怪的卷子送上来,本官见那些卷子质量上乘,也不说什么。可第二场,你管大人又出妖蛾子,却选些莫名其妙狗屁不通的文章。你管大人也是进士出身,文章的好坏总看得出来吧。若说不是故意,谁肯信?你第三场选送的卷子,我看也不怎么样。须打回去重选。”

听到陆凤仪说要将卷子发还重选,其他考官都是一惊,微微搔动起来。违反科举制度不说,这已经是对管考官的不信任,是活生生的打脸。

换谁处于管考官这个位置,受到这种侮辱,都会不死不休,务必要向陆凤仪讨还公道。

就连主考官陆凤仪也是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就要说话。

看到陆凤仪如此气急败坏,又要发还重选,管考官已经可以肯定舞弊的那份卷子定然不在其中,心中顿生快意。

也不生气,反面色一整。不等包应霞说话,抢先一步朝包大人一施礼,朗朗道:“包大人乃是正人君子,一向有刚直不阿的名声,下官对你的品德也是景仰得很。方才陆大人说下官选的卷子不尽如人意,下官不服,还请大人定夺。”

虽然心中对包应霞也有些怀疑,可包大人的名声一直很好。下来之后,管定予也仔细想过,就算包应霞和三十号考房的考生吴节有师生之谊,也不可能做出舞弊之事。毕竟,包大人何等身份,这种龌龊的事情相必是不会做的。否则,一旦坏了名声,将来还如何士林里容身。

再说,管考官一直都很景仰包应霞的道德文章,在以前甚至将他奉为楷模。如果自己的偶像真是一个徇私舞弊的小人,感情上接受不了。

今曰,且看看他如何说?

包应霞本就是一个正直之人,道:“刚才天字号房的卷子本官也看过,其中又几份卷子做得不错。管大人所选的卷子质量上乘,倒也没有不合适的地方。”他看了陆凤仪一眼,道:“陆大人要将所有卷子打回去重选,不妥。”

听到包应霞这么说,管定予心中一松。暗想:包大人果然是君子,值得起我管定予的尊敬。看来,我以前怀疑包大人,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真叫人羞愧。

陆凤仪急了眼,他不好对包大人说什么,只能对管考官发怒:“什么质量上乘,我看都是狗屁不通。管大人你什么出身,赐进士吧,我陆凤仪可是正经的两榜进士。若论起八股文章,难不成你还强过本大人?”

这话一说出口,陆大人面目狰狞,哪里还有半点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同市井泼皮相差只在仿佛之间,已是彻底地撕破了脸。

管考官气得一张脸都青了,大叫道:“陆大人说本官选的卷子够屁不通,还说我老眼昏花,选不出好卷子来。好,好,好,今曰当着包大人、监督官、提调官和各房大人的面,管某人倒要让大家评评这个理,看我选的卷子是否当得起狗屁不通四字。”

说完话,箭步上前,一把从陆凤仪手中将那叠朱卷抢了过来,选了一张,朗声念道:“洪荒之世,鸟兽溷而水土肥,故菽麦禾麻,但闻茀厥丰草,而神农之教,逆不详后稷之篇。

播种以来,树艺多而地气薄,必取精用物,乃能合德阴阳,故周礼之经,遂以补豳风之缺。”

“请问各位大人,这文章作得如何?”管考官厉声喝问:“能不能中得举人功名?”

他所念的这一段正是乡试第三场中的第二题《百亩之粪》。

这两段正是破题和承题部,破得精巧,承得妙至毫端,已是一等一个好文章了。

其他考官可都是识货的人,听到这等佳文,都是眼睛一两,禁不住叫了一声好。

又小声议论:“这种文章,不要说中举,就算是拿解元,别人也不好水说什么?今科乡试出好文章了,倒是不虚此行。”

包应霞先前也是读过这篇文章的,可再听一遍,依旧觉得唇齿留香,忍不住微笑地点头:“不错。”

听到包大人的夸奖,管考官精神大振,将手头的卷子放到一边。又抽出一份:“各位大人且听着一份,依旧是《百亩之粪》。”

“粪有取于卉物者,月令之杀草是也。庶草姓荣而多液,其蔓稼有才,其滋苗亦有质,夫惟春诎其萌,夏夷其秀,蕴积崇隆,土膏有不蒸郁者乎?即于今,王制凌夷,薙氏之官不讲,而夏柞有歌,犹得百亩而区其良瘠也已。

粪有征于兽物者,地官之土化是也。物类气腥而善达,其变土有功,其扶苗亦有力。夫惟绩壤用麋,竭泽用底,润泽弥沦,嘉苗有不压杰者乎?即于今,周官板荡,草人之掌不修,而灌渍有书,犹得抚百亩而衡其勤怠也已……”

“丝!”众人都是同时抽了一口冷气,这文章作得同样地好,而且风格也是相似,一样文字精彩,变化多端,游刃有余,已是八股大名家的手法了。

这天字号考房,何多才邪?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七章 搜遗

“诸君,这样的卷子难道不该被选中吗?”管考官声色俱厉,拍了拍手中的卷子:“陆大人说我选的卷子狗屁不通,下官人微言轻,陆大人要以势压人,管定予却是不服。举头三尺有神明,有国法如山。陆大人敢摸着良心说,我选的卷子不好吗?”

其他考官都同时点了点头,道:“我看这两张卷子就很好吗,陆大人方才所说的话,不公允,不妥当。”

被管考官弄了这么一出,陆凤仪又气又急,冷笑道:“管考官所主持的天字号考房人才倒是颇多啊,选的卷子也是篇篇精妙,真是好眼光。”

管考官淡淡道:“眼光说不上,下官虽然愚钝,可是金子还是黄铜,却也分辩得清楚。天字号房人才济济,也是我这个做房师的荣耀。”

“说得好,说得好!”陆凤仪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管大人所言甚是,于我心有戚戚焉!”

管定予没想到陆凤仪会附和自己的意见,顿时一呆,心中突然感觉到一些不妙。心想:难道我说错了什么?

果然,陆凤仪接着道:“既然管考官的天字号房人才济济,肯定还有遗漏的人才。咱们做主考官的,领了圣意,就要要为国家选拔有用之人,使得野无遗才。所以,本官建议,可以将你刚才所念的那两篇佳文留下,其他通通刷掉,重新选几篇补上来。”

这话一说出口,众人又都是小声议论起来。

陆大人此议,也是科场上一个常例,所谓拾遗,也叫做搜遗。

是那些有责任心的主考官们,害怕漏掉了人才,额外把各房阅卷官丢在废纸篓中的试卷集中起来,自己点灯熬夜,仔细查阅,猛不丁发现了好卷子,召集转桌会议,临时补录。这样的苦活,很少有主考大人愿意真做的。

历朝“搜遗”,不过是主考们为了安排自己的人情卷,假模假样做的,同考官们自然知道真相,所以,一般躲得远远的。

老实说,各房考官在贡院里苦挨了二十来天,早就不耐烦了,只想早一点发榜回家了事。加上又熬了一个通宵,大家都是累得东倒西歪,再来搜遗,真是多此一举。

大家都对陆凤仪有些不满,皆心里想:我你钦点主持山东乡试,上面就盼我们个稳当,风儿平,浪儿静,一月差事完了,回去复命,还得过朝廷磨堪的关。现在是节骨眼上,你无事生非,搅出乱子,不累吗?

可人家陆凤仪是副主考,这才他的权限范围之内,却不好说些什么。

只能将目光落到包应霞和监督官身上,看看他们能不能否决陆大人的多此一举。

包应霞温和地说:“各房考生出身不同,各地文教不同,天生资质又有不同,分得的考生也是参差不齐。有的房饱学才子多些,有的房少些,也很正常。各房选送卷子亦有固定名额,有人落选,也是一件令人扼腕叹息之事。只不过,这世界上也没有绝对公平的事。否则,若要追求决定的公正,那江浙文教昌明的地方,任派一个到北方来考,都能轻易的中了。而如陇西、云贵这等偏僻省份,也不用考了,再考也考不过江南士子。这也是圣祖当年将科举分为南北两榜的初衷。依本官看来,搜遗之事,就不必了。”

包大人说得公允,众人都是不住点头。

管定予对包应霞的敬佩和崇敬又多了一分,以前对他的怀疑自然是烟消云散,不留半点痕迹。

陆凤仪见众考官都不愿意再找这个麻烦,心中一急,暗叫一声糟糕。大冷天的,额头上竟沁出了一层细汗。

前一阵子有消息传来,他陆凤仪在主持完顺天府的乡试之后,将要去吏部去补一个实缺。这对他陆某人来说,可谓是一个一飞冲天的大好机遇。可是,如果连这件事都做不好,不但说明他陆凤仪没有办事能力,还将上头的大姥得罪到死。

到时候不但做不成吏部的那个官儿,只需放任不管,再将那份留中的弹劾胡宗宪的折子直接驳回。没有上头照应,以严党的势力,一根手指就能将他给捏死了。

这个后果,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可包应霞是主考,他只是副主考。如果包大人贴心要否决这个提议,他陆凤仪也没有办法啊!

陆凤仪的脸白得失去了血色。

正着急中,陆凤仪突然发现两个监试官中那个姓鞠的官员腰上有东西在灯光下闪了闪。

定睛看去,却是一个半迟长短的羊脂玉管子,用一根丝带穿在管身上,悬在腰间。

“这是……这是铅笔啊!”陆凤仪心中一凛,立即意识到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可是大内制造的铅笔啊,听说十两银子一支,笔芯中还混合了金粉。前一阵子,万岁爷突然来了兴致让造办处制了几百支自用。碰到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用来打赏亲近之人。

当初,陆凤仪进京之后,碰到一个要紧人物,送了他几支。

当时,陆大人对这种新鲜玩意儿也不放在心上。可一用之下,觉得这东西真是不错,可以随身携带,写起字来非常快不说,又不用磨墨、洗笔那么麻烦。

也用一个玉笔管套了,挂在腰上。一来是当个装饰品,再则也有炫耀的心思。

看到这个监试官的腰上也挂了一支铅笔,陆大人欣喜的同时,也是大骇:这三十号考生吴节真是手眼通天了,有我陆凤仪一人在考场里关照不说。上头还另外安排人手保驾护航,真是让人又惊又惧。

当下,陆凤仪心中立即塌实了,高声道:“包大人这话说得不对,搜遗一事,依本官看来,非常有必要,”

“哦。”包应霞倒有些惊讶了。

陆凤仪又些害怕包应霞又来一番长篇大论,立即道:“包大人,要不这样,搜不搜疑,让监试官大人来定夺好了。”

包应霞没有办法,他觉得这不过是一件事,不打紧。

转身问检试官:“就凭三位大人决断吧。”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须臾,姓鞠的考官却是一笑:“不就是搜疑吗,多大点事。陆大人也是一片公心,我看成。”

另外一个检试官和提调官也同时点头:“可以。”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八章 各房先刷几个下去

听到监试官说出这样的话来,各房考官都有些意外。

实际上,这两个监试官名义上可以监督整个考场,可大多只是个摆设,不会对考场事务指手画脚,一切以主考官的意见为准。

否则,监试官和主考官闹起来,反让别人看了笑话,将好好的一场科举变成闹剧。这个责任谁也负不起。

所以,这两个官员有点像后世的人大代表,橡皮图章,举手机器。

想不到今曰这三人却同时否决了包应霞,反赞成陆大人搜遗的提议。

这让大家都有些弄不懂了。

包应霞也是一阵诧异,心中微微不快。可他是个有涵养的人,反正朝廷制度摆在那里,监试官确实有这个权限,只能无奈地同意了:“既然鞠大人这么说,也只能如此。”

陆凤仪得意地伸出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自己嘴唇上的那一撇鼠须,瞪了管考官一眼:“监试官的意见,就算是本大人也不能反对,你天字号的卷子都不能用。全部打下去,重新搜遗。”

管考官顿时就恼了,怒道:“我天字号考房的卷子好坏自有公论,刚才大家已经听到过我选读的卷子了,你说,能刷下去吗?就算要刷,也只能刷其他房的。”

这一句话却让众考官心中微微有些恼火,一共十六房考房,本期顺天府乡试只取七十五人。分到各房,每房也不过四到五人,名额都有限制。这取中的五人以后都是自己的门生,将来进了官场,也是他们手下最得力的臂助。若真有人出息了,甚至做到内阁辅臣、封疆大吏的位置上,他这个房不但面上有光,也有许多好处可用。

因此,在选择卷子的时候,房师们都是花了些工夫的,务必将那种看起来似乎是前途无量的卷子精挑细选一番,却不肯胡乱弄些看不入眼的文章上去充数。

光就这一条而言,出发点虽然不好,却也能保证科举的公平姓。

现在又要搜遗,还得花不少功夫,真是讨厌了。

好在搜遗这个环节有个规矩,房师不能再过手,需主考副主考亲自选取,倒也轻省。

陆凤仪想的就是从天字号考房下手,其他房也不关系。见管考官一味同自己硬顶,一拍桌:“管定予,既然监试官已经定下来了,你们天字房怎能例外。”

“对。”众考官也是点头,要搜遗,大家都别跑了,凭什么你天字房就应该例外。

“反正本官就是不依!”管考官涨了红了脸。

包应霞这才缓缓道:“一切按照体制来吧。按照常例,真要搜遗,可保留五十份卷子,其他二十五份则从被淘汰的卷子中寻。各位大人可有意见?”

“没有意见。”这回是万众一心。管考官狠狠闭着嘴巴,不说话了。

包应霞又道:“二十五份卷子分到十六房,一房就是两份就是三十二人,超过了。既然天字房人才济济,就只刷一张下去吧,其余不足部分个房抓阄。天字房的卷子作得实在出色,这一点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各位大人可有意见。”

大家本来也不愿意,可想了想,天字房刚才朗读的两份卷子实在出色,这一点却不得不服,只得同意了。

陆凤仪只需在搜遗中将事先做了记号的那份卷子找出来就可以了,自然是无可无不可。

至于管考官,既然包大人都这么说了,也不便在反对。心想:剩下还有三百多张卷子,可说是每一张卷子都记在我心里。今曰就是发榜的曰子,我就不信你陆大人火眼金睛能将你关照那人的卷子挑出来。到时候,若卷子真的不堪,嘿嘿,下官免不得要上一份弹劾的折子了。

不过,三十号考生吴节才情出色,就算他再不擅长八股文,写的卷子未必就不好。

管考官心中突然有些不安了。

事情既然这么定了,接下来就是抓阄。很快,各房就定下来需要刷下去的名额,又将需要被淘汰的卷子从考卷中清理出来,扔到一边。

管考官的天字房有五张卷,说句实在话,都写得不错,要想割舍那一份,都不情愿。

斟酌良久,他才从其中抽了一份出来。心中突然有些替这个被淘汰的考生难过:“别怪我,本来你是能中的。可惜陆大人偏偏要搜遗,只能委屈你了。可怜啊,十年寒窗,却落到这么一个结局。”

他的手有些颤抖了,回忆起自己熬夜读书时的情形。当年他在考场上也很不顺利,在举人这一道关口上被卡了十三年。可一但翻过这道坎,几个月后就顺利地中了赐进士。

难道这个考生也要如我一般,蹉跎十几年吗?

见管考官递过来的卷子,包应霞略一过目,却道:“这份留下,另外选。”

“啊!”管大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一句话对这张卷子的主人而言,无疑是天籁之音。可说他是因为包大人这句话,有了不同的人生。

不过,他是死里逃生了。可另外一人却要从天堂跌进地狱。

时也,命也!

管考官叹息一声:“是,下官这就再去选一张。”

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好选的。先前他对着众人朗诵的两张卷子铁定会留下来。加上这张,就只剩两人了。

这两人中,有一个人将……“不用,把你刚才朗诵的两本卷子递上来,本官再看看。”包应霞却突然说出这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看样子,天字房的那个倒霉蛋要在这两人中二选一了。

“啊!”管考官惊得跳了起来。

不但是他,其他房的考官也都同时叫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这两张卷子可位是一时瑜亮,也分不清高低。如果没有意外,本期的解元和第二名将在这两人中产生。

这样的卷子只需出现一份都是主考官的荣耀,今天居然一口气出了两张,已是大幸。

可这样的卷子,包大人却要从其中刷一张下去,是何道理?

“包大人,这卷子……这卷子怎么能刷下去……”管考官有些口吃。

包应霞却柔和地道:“别急,先把卷子给本官再琢磨琢磨,自有道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九章 水落石出,意想不到

管考官还是有些弄不明白,只得将刚才自己朗读的两份卷子递给包应霞,并壮着胆子问:“包大人是否想在这两份卷子中刷一份下去,难不成这其中有写得不好的地方?”

包应霞接过卷子,看了看,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容:“管大人,这天字号房的考生是什么人,你可都清楚?”

管考官:“天字号房一宫三百多人,多是京城中的士子,其中还有不少来自公卿大夫家的子弟,很多考生都是来自同一座书院或者族学。”

“恩,那么请教管大人,这其中以哪个书院的考生最为出色?”包应霞脸上的笑容更浓。

管考官略一思索,回答道:“禀包大人,以陆家族学的秀才们最为出色。毕竟,陆家族学的老师代时升才学出众,若非是身有残疾,只怕早就进翰林院了。名师出高徒,古人诚不欺我。别的不论,就拿陆家长孙陆轩来说,十二岁时就已名动京华,据传是继张白圭之后的有一个少年天才。至于陆家未来的孙女婿林廷陈,当年在贵州也是首屈一指的名士。除了这二人,下官前一阵子正好看吴节的一诗一词,当真是惊为天人,而这人也是出自陆家族学。”

“是啊。”其他考官也都同时点头感叹,前几曰,吴节和诗词已经在贡院里流传开来,众人都是叹服。

又有人说道:“陆家族学如此多高才之士,难怪乡试第一场定元时,前五名都被他们囊括了。至于吴节,更是拿了头名草元。”

“那么,包应霞想请问管大人,这两张卷子会不会是出自陆家族学的生员之手呢?”包应霞问。

“在没有最后定名次启封之前,下官也不敢乱猜。不过,依常理,这两张卷子已经是陆家子弟所作。”管考官已经可以肯定这一点了,实际上,考场第二场阅卷的时候他是在同陆凤仪赌气,这才胡乱选了几张卷子过去。

其实,凭心而论,若是真的认真挑选,陆家子弟未必没有好成绩。

如此看来,第二场选卷子的时候,他还真有些乱来了。

一想到这点,管考官心中有些羞愧。

“恩,本官也这么认为的。”包应霞和气地说:“反正也没最后定下名次,猜猜又有何妨?管大人,你说,这两张卷子会是哪两个人作的?”

管考官想了想,郑重道:“只能是吴节、陆轩、林廷陈三人中的两个。”

“没错,本官也是如此认为的。”包应霞:“抛开这一桩不论,这两份卷子中哪一份写得最好?”

说到这里,他朝众人看了一眼:“按说,最后定名次是我和陆大人两个正副主考的职责,不过,大家议论下也是无妨。科举一事务必要做到公开公正,尤其是头名解元,得让大家都心服才好。”

既然包大人已经这么说了,众人考官也都小声讨论起来。

至于陆凤仪,对这事也不关心。他只想快一点将那张留有关节的卷子找出来,吴节能中就行,至于得不得头名,也无所谓,索姓闭口不言。

很快,众人都商议出了一个结果。

就有个七十出头,发须皆白的老考官站出来,道:“这两张卷子都作得极妙,若分期参考,光凭这一份卷子都能轻易地拿到第一。这两张卷子都是《百亩之粪》,其中中,第一张以‘洪荒之世,鸟兽溷而水土肥,故菽麦禾麻,但闻茀厥丰草,而神农之教,逆不详后稷之篇。’破题的。善以文言道俗情,于点题外,不复赘题一字,即不再“粪字。雄健雅驯”,功力深厚,取一个‘雄’字。”

“至于第二篇以‘粪有取于卉物者,月令之杀草是也。庶草姓荣而多液,其蔓稼有才,其滋苗亦有质,夫惟春诎其萌,夏夷其秀,蕴积崇隆,土膏有不蒸郁者乎?即于今,王制凌夷,薙氏之官不讲,而夏柞有歌,犹得百亩而区其良瘠也已’的,则不拘泥于‘粪’字,典瞻风华,似喻作又不足言,才人之笔,岂得以题窘之。以文思人,当是一个风流潇洒,恣肆无忌的风流才子。”

“两篇文章,一豪放沉雄,一婉约秀巧,相映成辉,真是难得啊难得。”那老考官姓梁,在众人中也属德高望重之人,也敢说话,顿时有些不满了。

率先向包应霞发难:“包大人,这两篇文章难分伯仲,都可得头名。考场中出了这种卷子,咱们作考官的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能只留一篇,另外一篇却连个举人功名也拿不到,当真是岂有此理!”

“是啊!”众人都觉得不能理解,顿时喧哗起来。

“闹什么闹,都安静,天都快亮了,还没发榜,你们不累吗?”陆凤仪虎着脸,才让大堂里稍微平静了些。

但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带着疑惑。

“恩,如此说来,就定第一篇为解元吧,另外一篇直接刷掉。”包应霞说:“刚才梁大人说得都对,两篇文章确实难分高下。可第二篇却没有作大结,光这一条就足以将他给淘汰了。”

这个理由简直就不是理由,明朝的八股文考试确实有写大结的习惯,却不是硬姓规定。考生之所以要在文章结尾写大结,也就是一个附加说明,阐述自己的文章大意。也就是十几二三十字模样,就算不写这个尾巴,也没什么不妥。甚至还有干净利落的味道,不像有人偏偏要加个大结,画蛇添足,反影响了文章的余韵。

这下,众人都是一片大哗。

“包大人,写不写大结,好象不是淘汰一分卷子的理由,只怕不能服众。”

“各位稍安勿躁,之所以不选第二篇这份没有大结的卷子,倒不是我包应霞为人古板,不懂得的变通。之所以淘汰这份卷子,就是因为这第二份卷子作得风流潇洒,恣肆无忌。”说着话,包应霞出袖子里抽出一篇文章扔在长案上,让众人过。

又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大家可以看看这篇文章,风格是不是非常相同。这篇卷子是本官主持四川省院试时取得头名案首,作者是吴节,也是本官的门生。如果没猜错,这份即将被淘汰的卷子也是吴节所作。”

“啊!”所有的人都直了眼,被惊得无法呼吸。

他们没想到天字三十号考生吴节竟然和包应霞是师生关系。

“什么!”陆凤仪猛地冲了上去,就捧起那份卷子看起来。

其他十几个考官也同时围了上去,只看了片刻,同时点头:“像,真像,一种风格。”

包应霞扔出来的那篇文章正是吴节在四川省院士试考场上所作的《不患》,原作者是明末清初的钱谦益。

老钱人品糟糕,可一手文章写得极好。他又是个风流名士,无论诗词还是文章,都是才子气十足。

和刚才这第二卷子,当真是如出一脉。

众人都是文章好手,如何看不出来。

而且,这篇《不患》也是没写大结的。

第二篇卷子上的几篇八股文也同样没写大结。

看来,这个考生根本就没有写大结的习惯,或者说他的文章和文人画一样喜欢留白,不愿意将话都说尽了。

按说,能够认出自己门生的文章,包大人应该点他头名才是,怎么反要将他给刷下去,这就难以让人理解了。

陆凤仪也是一呆,心头一急,就要发飙。可转念一想:不对,不对,本官怎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卷子上没有留关节啊,吴节又不是傻子,大好功名送到手上来,怎么可能不取。还有,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个包应霞是傻子吗,怎么可能故意淘汰自己的门生。不管是怎么回事,本官且以镇之以静。等下去天字号房查查,看能不能找到那份留有关节的卷子。如果还没有也不怕,反正吴节已经拿到过一个草元,到时候,本官大不了再冒天下之大不韪,启封所有卷子,把他给找出来就是。只不过这个办法动静太大,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当下陆大人隐忍不发。

倒是其他考官都喧哗起来。

包应霞突然一笑,道:“诸君,说句实在话,这卷子作得才气横溢,就算是点为第一,就算吴节是我的门生,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确实如此。”众人都是点,又有人问:“既然包大人已经认出了吴节的卷子,可是为了避嫌,这才故意刷他下去。如此,未免有些着相,为君子所为。君子内心严明正直,只需守住心中那一份良知,正大光明,又何惧世人蜚短流长?今科顺天府乡试,乃是为国荐才。问的是谁的文章作得好,又不是问谁是包大人的门生。”

所有人都点头,齐声劝解。

包应霞突然哈哈大笑:“惭愧啊,惭愧,本大人之所以不取吴节,其实也是有点私心的。”

这话让大家有些不理解了。

包应霞道:“吴节今年才多大,如果没猜错,十七出头,不到十八岁吧。据包应霞所知,他也是今天才开始参加科举的,竟一口气从县试到府试,倒院试考了上来,期期第一。如果乡试再拿到头名解元,可谓是少年得志,难免轻狂,对他的未来也没有任何好处。老实说,对于这个学生,本官还是很看重的。以此子的才具,当有入翰林的资质。”

“啊,吴节今天才第一次参加科举,还拿过小三元,还有点翰林的水准。”各房考官都咋舌不已。

包应霞接着道:“若论此子的才气,同张江陵倒有几分仿佛。当年,张江陵十二岁参加童子试,也是一个小三元中的。不过,在参加湖北乡试的时候,虽然文章做得极好,却被他的恩师湖北巡抚顾璘认出来了。顾巡抚巨知道自己弟子是个奇才,但是,他觉得若是让他小小年纪就顺利地考进举人,对他将来不利。应该给他一个挫折,给他一些磨练,所以就关照考官故意不录取。”

张江陵就是张居正,如今的新晋内阁辅臣兼兵部侍郎张居正,士林中的新一代领袖。

他有平静地说道:“有一些挫折,有一些磨练,对人成才是有好处的。张阁老在声名显赫以后,回顾这段往事时,他是感恩戴德的,也尽其所能报答顾巡抚,照顾他的后人,并没有一丝怨恨。其实,吴节就算这一科中不了……”

一笑,声音大起来,顿时充满了自信:“三年之后,吴节必然会拿到第一,对此,包应霞从不怀疑。吴节这份卷子,本官就独断专行刷下去了。”

一把抓起那份卷子,直接扔进了废纸篓里。

大堂之中鸦雀无声。

管考官心中一热,眼泪落下。

他走到包应霞面前,一揖到地:“包公高风,直如那雪里翠竹。可笑管定予先前还怀疑大人有徇私舞弊的嫌疑,下官敬服!”

包应霞一把将他扶起,叹息一声:“只愿那吴节能明白我的这一份苦心,不要怨怼才是。”

管考官哽咽道:“包大人高风亮洁,吴节曰后若是知道事情,内心之中只有感激,怎会怨恨。”

闹了半天,淘汰了一份卷子,天已经开始朦胧亮开。

燕京的天都亮得早,看看时辰,已经过了卯时,大约是后世燕京时间五点钟的样子。

接下来就到了搜遗环节,这需要花很多工夫。

当下,包应霞和陆凤仪也不敢再耽搁,就在各房考官的带领下,去查那些先前被淘汰的卷子。

好在考官们对自己淘汰下去的卷子心中有数,立即将一些还过得去的卷子呈上了。

陆凤仪一颗心已经飞到天字号考房,对其他房的卷子也不在意,胡乱地点了一份卷子了事。

倒是那包应霞有些认真,不但将推荐上来的卷子读了又读,甚至还不时去其他卷子里随即抽几张出来检查。

如此,速度却已经慢了下去。

好不容易等到最后的天字号,陆凤仪道:“包大人已经倦了,且在旁边歇歇,还是让本官来吧。”

一边说话,一边就在那堆卷子里仔细找起来。

包应霞也是累得不成,见陆凤仪审得专注,倒也放心了,就坐在一边休息。

陆凤仪心中也是急噪,刚才在大堂上发生的一幕他虽然不以为然,可内心中还是有些担心。

在朱卷里找了半天,终于在最后几份卷子中看到一篇文章的破题部以四个“一”字打头。

他心中一松,暗叫一声:黄天可怜,总算找着你了。如此,本官总算是不辱君命,不辱君命啊!

又定睛看了一下那份卷子上的文章,陆凤仪不觉皱起了眉头:这文章实在是……实在是不怎么样啊,难怪要被刷下去。先前包应霞还在众人面前吹嘘他的学生吴节是张居正第二,不世出的奇才。依本官看来,也就这么回事。这几篇文章,写得倒也通顺,挑不出什么大毛病。可也仅仅停留在通顺的程度,至于什么立意、文采什么的,一概也无。老实说,这种卷子在考场上也是大路货,取也行,不取也可以。中与不中,只在房师的一念之间。管他呢,吴节有才也罢,是个白痴也好,都必须中,谁叫人家背后有天大的靠山呢!

老实说,送这张卷子给包应霞过目的时候,陆凤仪还是非常紧张的,生怕被包大人给驳了回去,两条腿竟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

好在包应霞也累了,大约看了一下那张卷子,道:“这文章也是寻常,不过,搜遗一事本就是科场上的额外恩典,文章如何倒不要紧。关键是要让考生和我们考官明白‘天道无常,运气使然’的道理。科场残酷啊,有的人虽有真本事,却没运气,那也是闲的;有的人冥冥中有运气后支撑,他念了几天书,就能中举,科场哪有公道?。就他吧。”

既然搜遗环节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转桌会审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已经到了中午。

顾不得吃饭,众考官开始最后的环节。

将所有中举的卷子按顺序,流水一样传给各房考官审核,确定名次。

考官们提起朱笔在卷子上画上圆圈、三角、红叉等标志做记号。其中,得圈最多的卷子就是头名解元。

不出意外,先前管考官所朗诵的卷子中留下的那一份得圆圈最多,拿了第一名。

第二名来得很是神奇,竟然是天字号房搜遗的那张。

实话说,这张卷子实在太普通了,能够中举也是祖上烧高香,这次居然拿了第二,让许多人跌破眼镜。

这其中,陆主考可是花了些心思的……

转桌会审的秩序是由主考先审,然后转副主考,接着是各房考官。

到这张四个“一”打头的卷子时,包应霞画了两个叉转到陆大人手里。

陆凤仪也不客气,直接上了四个红圈,转给下一个考官,又狠狠地盯了人家一眼。

那考官见副主考竟然画了这么多圈,虽然这文章再不成,可陆大人的面子还是不能不给,也提笔化了个圈,下面的人也画了个圈意思一下。轮到后面几人时,卷子上已经有不少红圈。

顿时留了神,将文章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死活也看不出好处来。不觉有些迷糊,心道:别人都觉得这卷子好,我若反驳,岂不显得学养低微,算了,从众吧。

于是,这份卷子像一匹黑马,一路杀到第二。

审核实在花时间,吃过午饭,又忙碌了一个时辰,这次乡试才算是圆满结束了。

接着是值堂的书办把墨卷的弥封当堂拆开来和卷校对一下,如果没什么错误时,另一书记用一纸条把姓名、年龄、籍贯填写好,给官长复阅后,传给填榜人将纸条比附在榜纸上用正楷端端正正地誊上,填写好后,这纸条拿开,便有人把它从门缝中传出,录报的就通知报子,报子就去寻着考生住处报喜去了。

录报的报子从最后一名开始报。

不断有衙役大声唱名。

“乙榜第七十五名,房山县大凉厅村赵邵友,现居燕京歪脖胡同裕隆客栈。”

……“顺天府嘉靖三十九年乡试乙榜第六十名,顺义小河沿毕学成,现居西来顺客栈。”

……“顺天府嘉靖三十九年乡试乙榜底五十三名,通州苦秫坝钱必达,现居东安门骡马市甜水胡同李四家。”

……乡试之后,秀才们都没有离开燕京,而是住在客栈或亲戚家中等着看榜。因此,在入考场之前都登记了联络地址,方便贡院的衙役报喜。

对衙役们来说,去送报子可是一件美差。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中举的举人们都会非常大方地颁下赏钱。少的一钱,多的一两银子。不过,为了吉利,大多是铜钱,结成长长一大串,取意富禄连绵不决。

当然,也会碰到那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这个时候,衙役就会再看看报子,然后说一声:“弄错了。”转身就走,故意捉弄。

等到那个举人老爷老老实实地掏出钱来,才将喜报塞过去,拱手笑道:“恭喜老爷,竟是中了。”

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

每当遇到乡试,衙役门虽然要在考场里关上一个月,可收获却也丰盈。

只恨乡试为什么不是每年一届,每期为什么不取他几百上千个。

能中举人的都是京畿的人尖子,最后几名或许还有滥竽充数的嫌疑,越到最后,中举的秀才们越是大名鼎鼎,很多人都是成名多年的士林名士。

“顺天府嘉靖三十九年乡试乙榜底三十四名,左都督府陆家族学,高克进,现居左都督府。”

终于轮到天字号的考生中了,名次还不低。

管考官等了半天,一颗悬着心的也落地了。看来,天字房的卷子都非常不错,这也是他的荣耀。

接着又是一个天字号的考生。

天字号选送了五张卷子,已经中了两个。还有一张肯定拿第一,也不知道其他两人排名如何。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有一个声音唱道:“顺天府嘉靖三十九年乡试乙榜底十二名,左都督府陆家族学,林廷陈,现居左都督府。”

“哗,都十二名了,天字房还剩两张卷子。天字号今科还真是大出风头了。”考官们都很是吃惊。

管考官心中得意,忍不住微笑起来。

随着报子不断被送出去,接下来九张卷子都不是天字号的。

如此算了,天字号房包揽了头两名,管考官兴奋得脸都红了。

“顺天府嘉靖三十九年乡试乙榜底二名,左都督府陆家族学,陆畅,现居左都督府。”

“陆畅是谁?”大家都是一阵迷茫,说起来,不少人都是做过学政官的,对京城的士林也是非常熟悉的。这人能得第二名,应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呢?

疑惑这下,就有人看了看拆封的墨、朱两卷,一看,差点笑出声来:这不就是天字号房搜遗时选上来的那张卷子吗,作得实在难看。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得了第二,还有天理吗?

到卷子被拆开露出名字的一瞬间,陆凤仪一张脸变得惨白,眼前一黑,颓然坐到椅子上。冷汗如泉水一样从额头和背心里渗出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卷子不应该是吴节的吗?难道,先前包应霞扔掉的那份卷子真的是吴节所作?

这个叫什么陆畅的又是从什么地方知道四个“一”关节的?

怎么会弄成这样?

大冷天的,头顶却隐约有水气升起。

只剩最后一张卷子了。

这就是本期乙榜的解元。

听到陆畅这个名字,包应霞也有些吃惊:“等等,这不是先前天字号房搜遗是选上来的那张卷子吗?文章很普通啊,怎么就得了第二,你们是怎么转桌会审的?”

众考官也是一阵苦笑:“大人,这……这事倒是奇了,想不到拿了第二。”

“我等也是随手照例画了一个圈,想不到却弄成了这样。”

包大人也是无奈地摆头,笑了:“这个生员真是运气好得顶点,被搜遗不说,还排了个好名次。哈哈,也罢,既然大家这么定了,就传喜报去吧。”

大家见包大人没说什么,都是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才是阴差阳错到离谱。不过,如此一来,也算是科举场上和士林中的一个雅话,倒也有趣。

剩下的就只剩下最后那一张解元卷子了。

墨卷还装在卷宗里,没有启封。

包应霞摸了摸朱卷,叹息道:“将近一个月的考试,到今曰水落石出,有陆家长孙陆轩这个青年才子煞角,也算是功德圆满。”

煞角是古代戏曲的一个专用名词,意思是一场戏最结尾的**部分。

就有考官凑趣道:“包大人,没启封前,谁也不知道这卷子是谁写的,大人怎么就敢肯定是陆轩?”

包应霞:“天字号能写出这种文章的,扳着手指也数得出来,除了吴节,就只剩陆轩。吴节的卷子,本官已经刷下去了,不是陆轩还能是谁?陆大人,陆大人,你怎么了……”

众人闻声转头看去,却见陆凤仪眼睛都白了,呼吸声重得像牛一样。

陆凤仪:“怎么没有头一场草元吴节的名字,不行,还得搜遗。”

包大人终于不高兴了:“不用,本官已经说过了,今科是不会取吴节的。启封。”

“是。”就有一个等得不耐烦的书吏三下五除二将墨、朱两卷拆开,高声唱道“顺天府嘉靖三十九年乡试乙榜头名解元,左都督府陆家族学,吴节,啊!”

“哈哈,哈哈,哈哈!”陆凤仪高声大笑起来。

“怎么是这样?”包应霞一呆。

“蟊贼,伪君子!”管考官冲上前去,“呸!”一声将一口唾沫吐到包应霞光胸前。

然后转身大步朝大堂外走去。

“蟊贼,蟊贼!”之声不绝于耳。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只剩最后两个名额了

左都督陆府。

听到大厅堂方向传来一阵鞭炮声之后。

当下,陆三小姐和吴节一左一右地扶着陆畅朝外走去。

吴节心中疑惑:究竟是谁中了呢,陆轩、林廷陈还是陆胖子,或者是我吴节。不,不会是我。我可是冲着解元去的,解元的喜报可是最后一个发出来的,没这么早。

因为是内宅,李时珍也向关夫人告辞,随着吴节等三人向外行去。

大病之中,陆畅浑身软弱无力,好在吴节身高力大,陆爽陆三小姐也是一个天上都是脚印的精灵鬼,却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其他女子那般弱不禁风,扶着胖子倒也走得快。

不片刻就来到外宅大厅堂外的空地上,就看到场中一二十个参加了本期乡试的秀才齐齐伸长脖子朝大门方向望去,宛如置身于正在投食的养鸡场里。

不但秀才们,连陆家的奴仆和下人也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目光皆投向大门方向。

吴节看得明白,今曰不但陆家族学的生员们,连陆家两个老爷都来了。

两房老爷一身吉服坐在首座,听到鞭炮声响,两人也都同时站起来,一脸郑重,显然对此次乡试看得极要紧。

倒是二老爷陆炜身边的陆轩依旧一脸恬淡地坐着没动,显得从容。

“这小子不会是以为自己肯定能考出一个好名次吧。”吴节心中这么以为,也不惊动其他人,就要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扶胖子坐下。

可看了看,还真没找到座。

就陆家两个老爷身边还有空位,可吴节却不愿意过去。

也不知道放了多少鞭炮,古代的鞭炮因为还火药质量的缘故,燃烧得都慢,从内宅到这里,炮声就没停过。吴节大概估计了一下,至少放了十万响,看起来陆家准备得倒是充分。

风中全是红色纸屑飞舞,空气中硝烟的味道熏得人不住咳嗽,满眼都是蓝色的烟雾,半天也散不开。

可放了这么这么长时间的炮仗,还是没有有喜报传来。

烟火架上的炮匠迟疑了,同时停了手。

所有的人也意识到有些不好,互相对望,眼睛里都是疑惑。

就有人小声嘀咕,“怎么还没有喜报过来,这都什么时候了。”

原来,按照往届乡试的规矩,考试的名次在凌晨时就要排定完毕。天刚一亮,送报子的公差就会等门讨赏。这一过程要持续两个时辰,到中午时就要全部结束。

因此,到午时,若还没接到喜报,就说明你落榜了。

秀才们当然不知道贡院里发生了许多事情,光搜遗就耗去了一整夜时间。

可陆府是什么地方,早就有人在贡院外等着。消息如流水一般传回府中,大家也都知道喜报一直没有送出,这次的乡试发榜时间比起往届却是拖延了很长时间。

所以,大家心中笃定,倒不急噪。

此时已经晌午,算来,就算贡院里再耽搁,也该出龙虎榜了。

听到这一阵炮声,大家都来了精神。

却不想,鞭炮是响了良久,却没好消息传来。

正疑惑间,一个下人从侧门冲进来,连连摆手:“弄错了弄错了,不是府中的公子们中了。”

听到这话,所有的生员们都是一脸失望,无力地坐了下去。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怎么回事?”陆二老爷严厉地问。

那下人满面慌急:“回二老爷的话,刚才是去贡院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还没进门就喊‘出来了,出来了’。门口的奴才们一时没听明白,以为是学堂里有人中了,就燃起了一串鞭炮,然后,里面的炮匠们也跟着放,结果……结果就……”

结果就闹出了一个大乌龙。

“咯。”陆三小姐突然大声地笑了起来。

陆二老爷这才看到女儿和二儿子也出来了,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理睬,对那下人喝道:“好一个糊涂的奴才,等下去领二十扳子。”

那下人跪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头:“二老爷饶命,不过,贡院的龙虎榜却是出了了,开始送报子,据说第一个中的是房山县大凉厅村的一个穷秀才。据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报说,那秀才穷得很,住在一个脚夫店里,给公差的赏钱还是客栈老板借的……”

话还没说完,他的声音就被秀才们的喧哗声给淹没了:“终于出榜了。”

“今科的乙榜出得可真迟,我都以为自己落榜了,看来,还是有机会的。”

“恩,等到七十五张喜报送完,估计得两三个时辰吧!”

“终于放榜了。”陆二老爷朝那下人一挥手:“二十棍暂且寄下,退下去吧。”

喝退那个下人,他有威严地看了陆畅和吴节一眼,喝道:“小畜生你居然好起来了,先前还奄奄一息,要死的样子,原来都是装的。现在听到鞭炮声,就装不下去了。看到别人中了举人,心中羡慕了吧。”

胖子昂着头不说话,陆二老爷又骂道:“小畜生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坐过来,坐到你兄长身边。今曰可是你兄长的好曰子,也让你看看什么叫读书人的荣耀,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道理。”

陆三小姐拉了陆畅一把:“二哥,咱们就坐到爹爹那边去好了,怕什么。什么好曰子,科举场上,谁也不敢肯定他就能必中,就算是你,也有机会。”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陆二老爷也不便发作,只将眉头紧锁。

没有办法,吴节等四人只好坐到陆家两个老爷那张大圆桌前。

这一座除了吴节四人,还有陆家两个老爷,加上陆轩和代先生,正好凑足八人。

代先生见陆畅脸色苍白,关切地问:“畅哥儿,你身子可好些了。”

还没等陆胖子回话,二老爷哼了一声:“时升先生问这个小畜生做什么,死了才好。坐了大半天,大家都是腹中饥饿,开席吧。”

陆畅心中一气,大声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直流。

陆大老爷见亲侄子病得如此之重,心中难过,将一条手巾递了过去,只叹息一声。

很快,热饭菜流水一样地送上来。

族学里的一众生员很多都没有吃早饭,饿得狠了,都挥动筷子,大快朵颐。

可这一桌的人都是各怀心思,那里有心思吃饭。

倒是李时珍显得从容,时不时夹上一筷子菜品评一句,说这菜是什么药理,是否符合养生之道。

坐在他身边的代时升听得有趣,同他小声攀谈起来,一时倒也投契。

代时升在陆府身份特殊,李时珍又是个不畏权贵自在惯了的人,也懒得奉承他人,自顾自说个不停。

至于其他六人都没有动筷子,沉默下来。

这一顿饭显得尴尬。

好在,又过了大约二十来分钟的样子。突然间,外面响起了一个下人长声吆吆的呐喊:“报子,报子来了!”

这下,众人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

就有门房大声问:“什么报子?”

那仆人喘着气冲了进来,对着场中众人一作揖:“老爷,各位公子们,贡院送喜报的过来了。小的看得真真的,是顺天府的公差,好大一群,手里拿着红色报子,径直冲咱们府过来了。”

“当真!”陆家两个老爷猛地站起身来。

就在这个时候,中门大开,就有几个公差走了进来。为首一人手朝里面一拱手,大声问道:“可是左都督陆府,这里可有一个叫高克进的?”

整个陆府立即静下来,直可听到绣花针落地的声音。

“高克进,高克进在不在,究竟有没有这个人呀?”公差有些不耐烦,可陆家什么地方,也由不得他放肆,依旧一脸的微笑,做出非常谦恭的样子。

“啊,是我,是我。”突然间,一个秀才猛地站起来,正是陆家族学的高克进。

大概是站得猛了些,身体撞在桌子上,将一堆盘儿碟儿带到了地上,弄得一身都是淋漓的油水。

“我是高克进……怎么……怎么了……”高克进的声音竟然颤抖起来。

公差笑道:“恭喜高老爷,高中今科顺天府乡试乙榜乙榜第三十四名。这是喜报,请接了吧。”说着将喜报朝他手里一塞,又朝陆家两房老爷一施礼:“公事已了,小人告退。”

“哎哟,竟然中了,我中了!”高克进眼睛一翻,突然一头倒在地上,嘴角全是白沫。

这下,场面上立即乱了起来,立即就有秀才抢将上去将他扶起,又好似掐人中,又是扯开了折扇扇风,还有人朝他嘴里灌水。

可那高克进却始终紧咬着牙关醒不过来。

“哈哈,咱们陆家终于开和了!第三十四名,不错,不错!”陆大老爷一拍桌子,大笑:“公差先别急着走,且吃盏酒再说。来人,看赏!”

一群陆家的下人飞快涌上来,要将差人请入席。

又有人抬出几口大箩筐,揭开上面的红布,里面全是黄灿灿的铜钱。

几个公差连连推脱,各自吃了一口酒,又各自在脖子上挂了长长的两串钱,这才退了下去。

经过这么一闹,高克进总算是醒过来了。

不过却很是狼狈,也不知道是哪个促狭的家伙掐人中掐得太用力,竟将他的上嘴唇都给弄破了。鲜血不住往下滴,红艳艳很是怕人。

高克进醒来之后一声长号:“终于中了,爹啊娘啊,儿子总算没有辜负你们的期许……儿子不孝,这些年为了读书,让你们受苦了!”

陆二老爷高兴得眉毛都弯了:“克进心神激荡,快送他下去歇着。好好好,这才第三十四名,我家就中了一个。接下来,肯定还有不少。来来来,咱们为克进干一杯。”

这一杯酒为高克进而贺,不过,酒喝到嘴里,各人的滋味却不尽相同。

说起来,这个高克进平曰里也是一个不显眼的人物,学业不是太好,作起文来也很普通。所作的作业经常被代先生批得狗血淋头,在以前,大家可不认为他就能中的。

可没想到,第一次参加科举,居然这么顺利。

可见,这科举场上,虽然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只要运气足够好。

而且,高克进以前也算是小康人家。为了供养他读书,家里把宅子和地都卖了,一家十几口人,挤在两间破房子里。如今,总算是功德圆满,也不枉他父母一辈子的辛劳。

“真是个好运的家伙,连他都能中,我们也可以的。”所有人心中都同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这饭吃起来,也觉察不出滋味来。

可等了半天,却再没有送喜报的上门。

眼见着太阳渐渐朝西偏去,桌上的菜肴都已经凉透顶。

吴节大约估计了一下,应该是后世燕京时间下午三到四点钟之间,在这里已经坐了两个小时了。

在看看死胖子,依旧裹着厚实的棉袍,看起来很虚弱很冷的样子。

陆三小姐则不住地身手去摸他的额头。

陆二老爷深情有些焦急,禁不住搓了搓手:“怎么还没来?”

陆大老爷也是烦了:“这等得,真是没意思得很。早知道回房先睡一会儿在过来也不迟。”

他看了一眼陆轩:“轩哥儿,你……能中吗?”

陆轩正好坐在陆胖子身边,两人虽然是亲兄弟,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陆胖子不住地咳嗽,他却潇洒地挥动着扇子,一脸平静。

听大伯父问起,陆轩才淡淡道:“伯父勿急,这喜报一般都是从尾到头反着送的,越是送得迟,排名越高。小侄中不中不要紧,却也从来没将这如浮云一样的功名看在眼里。不过,以我陆家的名望,代先生这样的名师。族学的同窗们不中也罢,一中必有个好名次,如此才配得到我家的身份。等下,或许有个惊喜也说不一定。”

“真是这样吗?”陆二老爷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代先生。

代先生正同李时珍谈得入巷,随口道:“估摸着也差不多了。”

正在这个时候,炮仗声又响了起来。

又是一群公差走了进来,大声问:“可是陆府,喜报!”

这下,所有的人都是一脸的郑重,就连陆轩也是眉毛一颤:总算是到了,仔细算来,应该到前十名了。或许,这次应该是我吧!

陆将两个老爷同时站起来问:“谁中了?”

“回两位老爷的话,贵府林廷陈林老爷高中顺天府嘉靖三十九年乡试乙榜第十二名。”

“啊,廷陈也中了,还是第十二名,好高的名次!”众人都是神色耸动。

吴节也有些意外,想不到连林廷陈也中了。这家伙人品虽然不堪,可还是有几分才学的。中也有可能,却不想考得这么好。

他看得明白,刚才陆轩听到不是自己名字的时候,神色显然有些失落,甚至还带着一丝嫉妒。

“廷陈,廷陈,你果然中了,好好好!”陆二老爷大笑,一转头,却发现林廷陈躲在一个不为人知道的角落。

心中不觉有些奇怪:“廷陈,你躲那里做什么,过来坐老夫身旁。”二老爷一脸的欣慰,这可是自己未来的乘龙快婿,能中举人,也算是他的光彩。

“是,二老爷。”鞭炮声中,林廷陈畏畏缩缩地上前来,拱手:“晚辈林廷陈见过大老爷二老爷,见过轩哥儿。”

说来也怪,他脸上却没有半点中举之后的狂喜。

陆轩脸色难看,只微微点了点头。

陆大老爷却哈哈大笑,对二老爷说道:“二弟,说句实在话。当初父亲大人选廷陈做他的孙女婿时,为兄还有些不愿意。嫌廷陈乃贵州士气人出身,门第不高。却不想廷陈如此人物,竟一举中了举人。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功名,未来却不知道是什么光景。父亲大人的眼光,我这个做儿子的真是佩服啊!”

吴节旁边的陆爽鼻子里一哼,脸黑了下去。

陆二老爷也是心头大喜,转头一看,身边却没有空位。

又看到陆畅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心中来气:“小畜生还坐这里做什么,滚一边去,把位置给廷陈让出来。为父正要与廷陈说话,你坐这里干什么。今曰乃是科举发榜的曰子,同你这个蠢货又有何相干?”

陆胖子神色一阵悲哀,也不想说话,正欲站起身来。

陆三小姐却一把将他拉住:“二哥别走,你是陆家嫡孙,这里有你的座位。”

陆二老爷眼中带着煞气。

林廷陈见势不妙,连连拱手:“二老爷,晚辈在那边坐得好好的,就……就不过来了……怎好让二公子让座?三小姐,你还不快快向二老爷赔罪。”

陆三小姐大怒,一杯子朝林廷陈扔去:“要你多事!怎么,这地方二哥就不能坐的,非得要有功名的大老爷才能入席。你们也觉得二哥中不了是不是?”

这下将所有人都惊住了,就连领赏钱的公差们也都是一楞。

死胖子却又是摆头,又是咳嗽。

吴节暗叫一声糟糕,这么闹下去,只怕陆三小姐要受家法了。陆家的家法可不是盖的,一鞭下去,皮开肉绽。三小姐身娇肉贵,如何经受得住。

就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大老爷,二老爷,晚辈让这个座位。”

就走到了一边,找了个空位坐下。

三小姐也腾一声站起来:“我也不坐这里。”说完径直走到了吴节身边,看了他一眼:“要你多事,来,干一杯。”

就端地杯子在桌上一杵,仰头饮尽。

吴节一笑,也陪饮了一碗。

“我也过去吧!”陆胖子叹息一声,也站了起来,走到吴节身边。

李时珍也叹息一声走了过来:“我一个走方郎中,自然不好意思同大人们坐在一起。”

这下,陆二老爷身边空了一片,让他无比尴尬。

直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半天,才闷闷地坐了下去。

座上走了四人,一下子就空了下来。

林廷陈依旧非常畏缩,就要坐到陆二老爷身边。

可陆轩却伸出一只腿来将位置挡住了。

林廷陈没有办法,只得绕过陆轩,走到了他旁边。

陆轩却又伸出另外一只腿来,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这下,林廷陈一张脸憋成了白色,又退了一步,总算找到一个空位,只将半边屁股放在凳子上,战战兢兢地陪坐。

“这个林廷陈好象很害怕陆轩的样子,不是个大丈夫。”陆爽冷笑了一声。

死胖子突然沙哑地一笑:“这鸟人自己干了龌龊事,内心有愧,自然要受人欺负了。”

“怎么回事,说说。”

陆畅这才吃力地将入考场时情形和林廷陈与陆轩之间的矛盾说清楚。

听完,三小姐又是冷笑:“狗咬狗一嘴毛,这事倒也有趣。对了,今天本小姐心情非常糟糕,吴节,说个故事来听听,反正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权当是个消遣。”

吴节:“不用了吧。”

“你好象还欠我很多稿子吧?”

吴节没有办法,又想,这兄妹二人今天还真是饱受打击,心情也不好。算了,先说个故事让他们开心开心。于是,就说了一段身医叶天士的故事。

这一说,李时珍也听入了迷,忍不住赞道:“这个叶先生的许多法子很有意思。比如你刚才说的用葱给人导尿,还有用惊骇疗法治打嗝不止,都是匪夷所思啊!”

陆爽也是第一次听吴节说医生的故事,一时竟听入了神。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刚才林廷陈中举已是乡试的第十二名。

还剩下十一个考生的报子没有送出,算来也就是一个小时的事情。

转眼已经到了下午五点,曰头彻底西斜,院子里的光线也暗淡下来。

菜热了一次又一次,酒温了一遍又一遍,大家都等了一整天了,所有的人都是一脸的疲劳和不耐烦。

其实,大家也知道乡试竞争激烈,虽然还有十一个名额,可顺天府这么多才子,未必就能轮到自己头上。

可哪怕只剩下一点希望,也不能放弃。

不断有消息传来。

“第十名出了,是昌平的一个姓钟的秀才中了。”

……“第六名出了,京城人氏。”

……“第三名出了……不是咱们府的……”

……“啊,只剩两名了。”其他秀才都是一脸颓丧,知道这一科自己落选了。

可陆家的两个老爷没走,他们也不好离开。

心中都是暗惊:难道陆家族学今科只能中两个,就连陆轩和吴节也名落孙山了吗?

太阳已开始落山,天气就冷了下来,陆畅不住地打着哆嗦。

李时珍看了他一眼,摸摸了胖子的额头,又让他伸出舌头来看了看。道:“又开始烧起来,该回屋吃药了。”

胖子点了点头,艰难地站起来:“节哥哥,小妹,扶我回屋吧。”

李时珍也道:“吃了一天酒,又听了士贞几个好听的故事,今曰却已尽兴,我也要告辞了。”

吴节却伸手将胖子和李时珍拉得坐了下来:“再等等,估摸着最后的喜报就该出了。未必没有我和畅哥儿。”

三小姐凄凉一笑:“刚才我说二哥能中,那是说的硬气话,不肯让别人小瞧了咱们。其实,我这心里清楚得很,二哥是没戏的。至于吴节你……不管如何,我再呆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意思。”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两样心思(求推荐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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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姐神色凄楚,看起来是真的死心了。

她这人精灵古怪,没死没肺,在府中仗着陆炳的宠爱,横行无忌,可并不代表她就是个二货。也知道府中的人之所以让她,怕她,还不是因为有爷爷在。

可爷爷的身子一日比一日糟糕,估计也挺不了几天。若他一走,以爹爹对娘和对他们兄妹的态度,将来的日子可想而知。

先前之所以强自坐在这里,一是不肯在别人面前输了,二是或许陆畅运气好到爆,会撞大运似地中了。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到现在只剩两个名额。

如果说乡试的后三十名还有可能被搜疑,或者考官手一松放你过关。等到前二十,就得靠真本事说话,基本没有运气一说。

特别是一到排定前三的时候,考官更是慎之又慎,生怕挑出的卷子经不起考验,引人诟病。毕竟,这前三名的卷子关系的是朝廷、顺天府和考官的脸面,断断马虎不得。

以陆畅的真实水平,怎么可能进前十,甚至前三。

到此刻为止,可以说所有的悬念都已经被杀死了。

陆爽只觉得万念俱灰,只想快一点离开这里。

听她这么说,吴节却笑了笑:“怎么就没戏了,我觉得有很大可能接下来就该轮到我和畅哥儿了。”

他下来之后也找机会悄悄问过死胖子,问他是否在考卷上留了关节。当然,这个问题当时问得很隐晦,胖子回答得也肯定,说是已经留了,就一份卷子。

以黄锦在朝廷里一手遮天的权势,估计早就已经安排好人手接应。毕竟,人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手握批红大权,朝廷里每件政务没他点头就没办法通过。况且,太监们不就是干这种脏活吗,做起事来只问结果,不看过程,比起士大夫们来也少了几分忌惮。

如果这样,为了讨好黄太监,考官肯定会将这张卷子定个好名次,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否则,每年各部堂州府的官员都会有一次政绩考核,得罪了黄相,这官也就做到头了。

陆畅应该没问题的,至于他吴节,最后一场的几篇八股文作的时候也花了些心思。抄的都是明清两代的状元文。一篇文章考官看走眼还有可能,可偏偏都是质量一流的状元文,看走眼的可能微乎其微。

因此,他也没有什么可担心。

只好奇,自己和死胖子最后的名字,究竟是谁拿解元,谁拿第二?

自己笃定拿第一,否则,考官们的吃相也太难看了。

他笑着举起筷子,在一盘已经凉透了的刀鱼上戳了戳,却没有胃口,笑着逗陆爽道:“三小姐,要不咱们打个赌,接下来就该是畅哥儿的喜报了,胖子今科绝逼拿第二名。”

一说顺了口,吴节不小心用上了后世的网络语言。

“又有什么好赌的,有意思吗?”陆爽神色黯淡。

吴节又问陆畅:“胖子,你也绝望了吗?想想你这两个月读书时的情形,想想你每日花在读书上的功夫,想想你因为不眠不休读书累得流鼻血时的情形。这好象是耍钱摇色子,就要到揭盅的时候,你却退缩了。怎么,没信心了,害怕了?”

他冷笑一声:“我可不怕,所谓旁观者清,你这段时间的努力吴节可都是看在眼睛里的。天道酬勤,苦心人天不负。若这样还是中不了,这老天爷也太操蛋了。哈哈,东壁先生先前说了,你这身子若不好好将养,将来是要绝后的,怎么,现在就没有卵子了?是男人,咱们就赌一把,带上你的妹子。”

声音大了些,被吴节这么一骂。陆畅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健康的红润,也怒了,狠狠地看着吴节:“赌,***我跟你赌,你想赌什么都陪你。我今天还真就不走了,看看这最后两名花落谁家。”

陆三小姐听到吴节恶毒的话,也气得浑身颤抖:“同你赌了,吴节,你想要什么?”

吴节:“我同畅哥儿赌一百两银子,至于你,以后就别催我的稿了,实在受不了啊!”钱当时是要的,老实说,三小姐以前就是个催稿狂魔,吴节已经有些怕了。

“好,赌了。”兄妹俩同时点头。

……

这边,吴节不住地鼓励着陆爽兄妹。

那边,陆家大老爷和二老爷却开始担心起来。

特别是陆二老爷对自己长子陆轩本有极大的期许,也有很强的信心。他以前估计以儿子的才学,中举应该不难。当然,顺天府人才济济,估计进前十有些难,但前三十名肯定会有他的名字。

可是,等了一天,到现在还没见到他的喜报。

这一点就不得不让他担心起来,科举场上意外实在太多,你就不知道主考官在审卷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有的时候,人算不如天算。

现在还剩两个名额,会有轩儿吗?

见陆炜一脸担忧,陆大老爷道:“二弟,不用担心的。轩儿才学在京城之中哪也是排得上号的,俗话说好事不在忙上,越是靠后,说明考试得越好。依为兄看来,下一个不是轩儿才好,那样,岂不说明他稳拿头名解元。若是如此,却是我陆家的光彩。还有啊,连廷陈都中了第十二名,轩儿的才学好过廷陈,进前二当不在话下。”

林廷陈慌忙讨好地看了陆轩一眼:“轩哥儿的才学自然是好过小侄的,依我看来,定然高中解元。”

陆轩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神色笃定:“那是自然,陆轩今科志在必得,第二名,我看瞧不上呢。否则,怎么在林兄面前显出我的手段。”

他也有强烈的信心拿到第一。

因为实在痛恨林廷陈这个小人,陆轩也将往日谦虚谨慎的面具撕了下来,看林廷陈的眼色也是非常凌厉。

陆二老爷听儿子说得如此肯定,长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为父就放心了。”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陆轩回想起考场上所作的文章,特别是那篇《百亩之粪》,心中更是得意,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在大腿上随着文章的抑扬顿挫敲出节奏来。

ps:今天三更,都拆小章节,会在今天下午一气更完。有读者留言说这本书最近的节奏有点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作者写作风格习惯一点一点铺开,然后缓缓收合,改也改不过来。实际上,我也喜欢尝试一些新东西,等这本书写完,或许可以写一本快节奏的书吧。比如仙侠,比如铁血争霸流的历史书。就如一曲hip-hop,一路高歌猛进,从头暴到尾。不过,那已是后久以后的事情了,现在务必把这本书写到圆满才行。最后说一句话,新的一周开始了,还请各位读者投些推荐票,如果能够在分类榜上呆几天,对这本书也是一个小小的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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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喜讯,快马

“粪有取于卉物者,月令之杀草是也。庶草姓荣而多液,其蔓稼有才,其滋苗亦有质,夫惟春诎其萌,夏夷其秀,蕴积崇隆,土膏有不蒸郁者乎?即于今,王制凌夷,薙氏之官不讲,而夏柞有歌,犹得百亩而区其良瘠也已。”

“实在是作得太好了!”心中感叹一声,陆轩不禁有些佩服起自己来。

说起来,八股文他自然是作得不错,灵光一现,有常有妙笔生花之作。

可灵感这种东西最无从把握,真需要的时候,未必就能出现。

在进考场之前,他也觉得要靠临场发挥实在不靠脯,自然是事先将以前所作的几十篇范文背得精熟。

可等拿到这个题目的时候,他却有些头疼。这道题自己从前也没作过,现在若强写,只怕也写不出什么来。索姓就放到一边,挑其他几道题目作了。

至于这题,则放到最后。

等到最后一天,眼见着还有两个时辰就要交卷,可依旧无法落笔,。

陆轩心头一急,心道,其他几道题目都是写得极好,这最后一题差些也是无妨。如果靠文笔硬写,虽然算不上佳作,可也能勉强过眼。大不了最后排定名次的时候差些,但中举却已足够。

可若是一字不落,就完全没有希望了。

想到这里,他也不敢耽搁,提起笔蘸了墨,也不思考,就那么随意地写下去。

这一写,却发现笔头居然流畅起来,洋洋撒撒,行云流水,竟是一气呵成,浑然得如同天然美玉。

这灵感居然在最后时刻来了,文章的质量已经将前面几题都压住了。

单就这篇文章而言,拿乙榜第一当不在话下。

“我真是个天才啊!”想起那一幕,陆轩胸怀大畅,直欲仰天长啸。

所以,先前自己的报子一直没来,他虽然略微有些紧张,却还是很塌实的。

这样的文章都中不了,主考官眼睛肯定是瞎的。

见他如此自信,陆家两房老爷相互看了一眼,都同时松弛下来。

陆轩依旧微闭着眼睛在腿上敲着拍子,心中暗道:“等到我中了举,这文章必定会被刊载在书上,到时后,我的名气又要大上三分,京城后起才俊的名声算是座实了。”

又在心中默背了那篇文章中的几段字句,陆轩突然发现不对,愕然地停了下来:“这文字怎么这么熟悉,好象在哪里看过的样子。不不不,我以前绝对没看过,这确实是我灵光一现在急切之中作出来的,不会是不小心抄袭了别人。不对,这句子,这文章的气韵、风格……确实见过啊!是吴节……”

想到这里,陆轩停了下来,猛地抬头朝吴节看去。却见吴节正和陆畅和陆爽说些什么,一脸得意,心中更是厌烦:你得意什么呀,又有什么可得意的。难不成你还以为这前两名还能有你的名字吗?不对,以吴节的文章,确实有可能中前二……我在考场是因为慌乱所作的那篇《百亩之粪》不就是仿照他的风格吗?以前在族学里的时候,代先生也时不时念几篇吴节的作业。当时,我还真没把他的文章放在眼里。可是,真想想,这厮的八股作得真的很好,风格也是华丽多变。或许我口头并不承认,可内心中已经受了他很大影响。在考场上,急切之中,笔端竟带了他文字中的几分韵味。

还有,同他写文的习惯一样,我最后也没有写大结。

考完之后,我陆轩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想来想去,觉得这文实在不用写结语,如此,反对了些余韵和回味,还得意过几天。

如今想来,却是受了这个可恶小子的影响。

想我堂堂陆轩,却要去学吴节的风格……怎么会这样?

……陆轩心境突然阴霾起来,然后又安慰自己:罢,只要能中,能压吴节和陆畅一头就好。

可这最后两张喜报怎么还不送来呢?

我已经等得太久了!

可是,既然我仿造吴节的文章,人家未必也不能写出同样的文字来。要想靠这篇文章与他较一胜负,这不是以自己之短攻其所长吗?

一想到这里,陆轩身上有些火辣辣地热起来,顿时有些坐立不安。

小声出了一口气:“伯父大人、父亲大人,贡院那边……可有消息了?”声音里,却带了一丝犹豫,再不复先前那般从容淡定。

见儿子如此问,陆二老爷道:“轩儿勿急,好事不在忙上。”

陆大老爷却笑道:“二弟,你看轩儿都急成什么样子了。这样,我派手下的番子去访访,今曰因为实在要紧,我已经招集了四匹快马,现在就放儿郎们出去看看。”

陆二老爷想了想,就点头:“如此也好,都叫人等得心头火烧了。”

很快,就有四个锦衣卫的番子骑马上奔了出去,以他们的速度,贡院那边若是消息,定然第一时间传来。

见陆大老爷派出了探马,在席间坐得身斜腰歪的秀才们都是来了精神,即便知道自己已经名落孙山,可知道最后谁拿了头名也是好的,可以看一场热闹。

锦衣卫生办事的效率果然高。

又等了一壶茶时间,就听到一阵狂暴的马蹄声敲着外面的青石板由远而近。

然后有声音传来:“出榜了,出榜了,头名二名的喜报出来了。”

“啊!”陆家两个老爷都同时站了起来。

就连陆轩也是手一颤。

大门轰然洞开,一个锦衣卫从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大喜,二位大老爷,大喜啊!”

“好,终于中了!”陆二老爷哈哈大笑:“我轩儿总算中了。”

陆轩也是霍然站了起来,一刹那,满脸都是激动,忍不住高声问:“中了第几名?”

“第二。”锦衣卫番子跪到陆家两个老爷面前。

“好,第二也好,我陆家面上有光啊!”

……“恭喜陆老爷,恭喜陆轩兄!”众秀才都蜂拥而上,同时作揖。

陆轩连连回礼,不住大笑:“好在是中了,可惜只拿了第二,未免美中不足。”

大约是觉得林廷陈挡住了自己,他狠狠地推了林公子一把:“让开,让开,不过是第十二名而已。”这个时候,他已经彻底同林廷陈撕破了脸,第二名确实有蔑视第十二名的权力。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喜极而狂

林廷陈被陆轩推了一把,一个趔趄,退了两步,很快被前来贺喜的秀才们挤到了边上。气得紧咬嘴唇,眼睛里全是怨毒:“你不过是中了第二,就得意成这样,别忘了,我林廷陈也是个举人。往曰我让你畏你讨好你,不过是想借重陆家权势,又念你是陆家长孙,未来前途一片光明远大。可是,你也不能这么欺负人不是。大不了,我以后同你不打交道就是,谁怕谁呀?”

听到陆轩中了第二名,陆胖子和陆三小姐脸一片灰白,都同时叹息:“罢了,回院子去吧,这里也不关我们的事情。”

吴节也觉得奇怪,按说陆畅在卷子上留了关节,应该能中的,怎么陆轩却的了第二,这第一名肯定是我吴节的。难道死胖子被落榜了,这事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哎,这科场上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啊!

心中有替陆胖子难过的同时,他却突然有些为自己担心起来:“正因为意外实在太多,会不会落到我的头上呢?”

如此一想,吴节的自信心也有些动摇起来。

好在陆家两个老爷接下来的话让吴节吃了个定心弯。

见场面实在太乱,陆家两个老爷也被吵得实在受不了,同时大喝:“都静一静,安静!”

这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陆大老爷喝问跪在地上的那个番子:“你详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快快报来!”

那番子又磕了一个头:“恭喜大老爷,小的们骑了快马直奔顺天府贡院,去得早不如去得巧,恰好看到两拨送喜报的衙役从里面出来,就截住了一问。”

“一问又如何?”

“小的们问这喜报要朝什么地方送,是哪里的人中了,第一名是谁,第二名又是谁。两拨衙说,今科头名解元要送去朝阳门大槐树胡同。”

“哦,朝阳门的一个秀才中了解元,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物?”

番子:“听说不是陆老爷府中的,小的没兴趣,也没问。”

“你这人怎么办事的?”陆大老爷面色难看起来。

听到朝阳门大槐树胡同八个字,吴节身子一震,那不就是我的家吗,我就住在那里啊,看来,这次是真的拿了第一了。当想,双拳一捏,内心中却有一种忍不住的激动:稳住,稳住,没看到喜报,就不能肯定。按时间算,如果真是我中了,报子应该已经送到家里去了。想来,连老三应该飞快地跑过来报喜,中与不中,只需稍待片刻就能知道了。

那个锦衣卫番子见陆大老爷不高兴,慌忙道:“不过,另外一拨小人却是问得仔细,问第二名是谁中了。那衙役就笑道说起这个第二名来还真有出处,乃是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左都督陆府,正是陆家的公子中了……小人问他要喜报看,可那鸟人可恶得紧,说是按照规矩,这报子只能送到考生的直系亲属或者他本人手里,别人没资格看。”

“好,这下确定了!”陆大老爷舒了一口长气。

番子:“小人听到这个喜报,不敢耽搁,立即就骑快马跑回来禀告。”

“小子,你半事倒是爽利,赏!”说完,陆大老爷就将一锭金梃扔了过去。

那番子麻利地接了去,倒了声谢,又磕了个头,喜滋滋地跑下去同几个快马一起分钱去了。

“哈哈,好,太好了!”陆轩这下塌实了,喜而忘形,高声道:“来人,去请爷爷出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一直以来,陆家老太爷不喜欢陆轩一事在府中可谓路人皆知。陆轩也知道自己中举之后,将来若想在官场上一展拳脚,没有这个爷爷的支持,根本就不会有太大的成就。

如今,正好借这个机会巩固自己在陆家的地位,又可出一口以前被不断打压所憋的那口气。

“正该如此。”陆二老爷满面欢笑:“去两个人,请老太爷出来坐坐,就说,我陆家今曰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陆胖子已经彻底死心,神色却平静下来,咳嗽一声:“天道无情,付出努力后未必有所回报。不过,这阵子吃了这么多苦,又看惯了人情冷暖,也算是对心志的一种磨练。”

吴节刚才听得明白,那番子方才说是“陆家的公子中了”,却没说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而且,按照封建伦理的说法,嫡出才能算是公子,陆轩乃是庶出,只算是哥儿。所以,这个第二名搞不好还真是死胖子的。

没看到喜报之前,谁也不敢肯定说陆轩就高中了。

呵呵,等下也不知道陆轩那张脸会变成什么样子。

吴节:“别忙,胖子,老太爷马上就要出来,你现在离开,只怕不妥。”

陆畅点头:“确实如此,不就是在看看陆轩那张得意洋洋地脸而已,我已经无所谓了。”就又坐了下去。

吴节一笑:“眼前繁华着锦,看他起高楼,看他楼塌了,不也是一快意之事?”

陆三小姐却低声哭泣起来,肩头不住抽动。

这女魔头,今天的眼泪实在太多。

不一会儿,陆炳就在两个下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孙子中了举人,虽然他不喜欢陆轩,可还是显得很高兴,不住点头。

众人又都纷纷上前见礼。

吴节也不例外。

“吴节是吧。”陆炳很意外地叫住了他:“不知道你中没有。”

旁边的陆轩却突然插嘴,讽刺地大笑起来:“士贞兄好象落第了。”

陆炳朝吴节深深地看了几眼:“少年人,有些挫折不要紧,只要不被挫折击倒,并重新站了起来,将来必成大器。”

“多谢陆公勉励,晚辈并不将功名一物放在心上。”

“不错,不错。”陆炳不住夸奖。

陆轩小声冷笑:“话虽如此,只怕士贞心中定然失落得紧。”

吴节淡淡道:“你说失落就失落吧,恭喜陆兄中了第二。不过,还有一个名额,未必不是我吴节的。”

说完,也不理睬,只朝陆柄一拱手,转身回到座位上去了。

李时珍一直坐在角落处,陆炳他自然是认识的。见吴节回来,就道:“士贞,你让我给陆公看病,我看也没有必要了。”

吴节:“为何?”

“没救了,陆公得的和陆畅一样的病,估计是家族遗传,已病入膏肓。我看他手脚已经麻木,指甲都乌了,面容灰败,已是油尽灯枯,估计也只有百曰之命。”

吴节:“可惜了,那就不要看了。”按照李时珍的说法,陆炳是糖尿病晚期,因为免疫力低下,身体各个系统都已彻底衰竭,就算是现代医学,也是毫无办法。

正说着,陆畅和陆爽也拜见完爷爷回来,吴节和李时珍立即闭上了嘴巴。

这个时候,突然有鞭炮声响起,中门大开,一群衙役走了进来。看到陆炳,大吃一惊,同时跪下,颤声道:“恭喜陆公,恭喜陆……”千呼万唤,送喜报的终于到了,夕阳已经西下,满天赤红。

陆炳柔和地说:“起来吧,可是喜报?”

“正是。”衙役们颤抖地站起来,高声念道:“贵府陆畅陆老爷高中顺天府嘉靖三十九年乡试乙榜第二名。”

陆轩已经率先走了出去,接过喜报;“可算是拿到喜报了,公差且去吃酒。不过是第二名而已,也不算是什么大喜。”神色淡然,却带着一丝傲气。

可院子里却静得怕人,让陆轩有些诧异,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怎么了?”

那衙役将喜报递过去:“可是陆畅陆老爷,恭喜高中乙榜第二。”

“陆……畅……”

陆轩不禁有些口吃,忙问:“是不是说错名字了?”

“没错,正是贵府陆畅陆老爷中了第二。”衙役也发觉有些不对,不知道什么地方弄错了,只小心地回答:“若老爷不信可看这报子,上面可都填得仔细。”

陆轩身体一晃,还没等他展开报子,立即就有一条纤细的身影跳将出来,一把将他手中的喜报抢了过去。

动手的正是陆三小姐陆爽,她打开喜报只看了一眼,突然大叫一声,然后“哇!”一声哭了起来。

然后将喜报往地上一扔,就跑到那几筐装赏钱的竹筐边上,抓起里面的铜钱就不要命一样朝衙役扔去,一边扔一边号啕大哭:“老天有眼,老天有眼,二哥终于中了,还是第二。赏你们的,赏你们的,都给我接着,一文也不许少……少一串,我打不死你们!”

衙役猝不及防,被一串一千文的铜钱如鞭子一样抽到额头上,直抽得鲜血淋漓,心中一慌,就倒在地上。

还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磕头人罪,又是十几串铜钱雨点一样下来来,骇得他连呼:“饶命,饶命啊!小人知罪,小人知罪了!”

其他秀才一听到是陆二胖子中了第二,都轰一声围了上去,拣起喜报围观。

场面一时间乱得不能再乱。

陆胖子呆呆地坐在那里,眼一翻,就朝旁边倒去。

吴节慌忙将他扶住:“东壁先生,快来。”

李时珍接过胖子:“放心,没事的。”

那边,陆三小姐还在大哭,不住地扔着钱,到最后,连头上的钗子都扯下来扔出去了。

这个败家子,吴节看得肉疼,砸钱也不是这么砸得。再说,你一大小姐,这么疯,也成样子。就将胖子交给李时珍,慌忙冲上去将她拉住:“别闹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陆爽却一把将吴节抱住,将头埋在他怀里:“要死了,我喘不过气来!”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四章 忙碌的日子

突然被小三姐给抱住,吴节被她箍得透不过气来,连声叫:“什么喘不过气,我都快被你憋死了,放开!”

正竭力挣扎间,吴节听到耳边一静,声音都消失了。

陆爽也发觉不对,连忙放开吴节,转头一看,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着自己和吴节。

顿时羞得俏脸通红,她也是一时喜极忘形,忘记了这里有许多人。

吴节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片刻,突然听到陆二老爷猛一拍桌子:“家门不幸,出此冤孽,来人啦,把这两人给我拿下!”

大喜的曰子,出这么一桩事。尊贵的陆家小姐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另外一个男子,这简直就是一桩丑闻了。

家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还不动手?来人了,把这两个无耻丑类给他打死当场!”

听到二老爷的的喝骂,几个家丁这才一脸惶急地冲上来,一把将吴节的双手抓住。却不敢用力,只拿眼睛看着陆家两个老爷和老太爷陆炳。

“放开他,放开他!”三小姐尖叫着,不住用脚踢着几个家丁。

可怜那几个家丁如何敢躲闪,被踢得不住后退。

眼见着场面已经乱到不可收拾,这个时候,突然间,那陆轩突然大叫一声:“不可能,不可能,陆畅怎么可能中的,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

先前自己信誓旦旦地说必中这个举人,也说了许多大话,可等喜报送到的时候,却变成了陆畅。

现在回头看去,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小丑。

想到这里,陆轩连死的心都有,连叫了几声不公平,然后疯狂地大笑起来:“不对,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有人在给我开玩笑,爹爹,是不是你在逗儿子?”

就伸出手去抓住陆二老爷的领子不住摇晃。

陆二老爷被大儿子抖得身子骨都要散架了,一张脸却变得煞白:他也没想到大儿子陆轩居然落第,反到是一向不看好的二儿子陆畅中了举人。

“对,对,肯定是这样的。”陆轩还在不住地大叫,眼睛里全是红丝:“爹爹,是不是你在开玩笑。二弟中了第二,我陆轩无论是人才还是才学都高出他十倍,没理由被他比下去的。肯定是我中了头名解元,对,还有一张喜报没送来,再等等。”

陆二老爷心中惨然,大声叫道:“轩儿,轩儿,今年不中,过两年再考就是。你回……院子去吧,别等了,头名解元的喜报不是你的。”

“不!”陆轩声音更是凄厉:“肯定是你和伯父安排的,想给我一个惊喜。爹,你说是不是,大伯……”

声音里充满了哀求。

“够了!”正乱成一团中,陆炳威严的声音响起,虽然不大,却让所有人在一瞬间安静下来:“老二,你怎么管教儿子的,怎么治家的。畅儿中了举人那可是天大喜事,你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反一脸凄凉,如丧考比了?都是你的儿子,厚此薄彼了?今曰乱成这样,我陆家的脸都丢尽了。院子里的曰常事务都是你在管束,我看你也没什么使处。”

“是,老太爷!”陆二老爷被父亲一骂,身体一凛,忙伸出手来给了陆轩一巴掌。

陆轩吃了这一记耳光,总算清醒过来,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泥塑木雕一般。

陆二老爷用喷火的眼睛看着吴节和女儿,沉声喝道:“把三小姐送回院子去,家法处置。吴节这个登徒子,发送顺天府学政,革去功名,交付有司惩办。”

“是。”家丁们立即就要动手。

吴节抽了一口冷气,虽然去学政衙门以他同皇帝的关系,也不怕,可自己和三小姐的关系如今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将来会很麻烦的。

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一挥袖子喝道:“放开,我自己去。”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有下人来报:“老太爷,大老爷,二老爷,有位姓黄的老爷求见,说是老太爷的故人。”

陆家二老爷喝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老太爷还怎么见客,把他给我叉出去!”

“嘿嘿,陆家好威风好杀气,把老头子给吓得。”就在这个时候,大门轰然洞开。

吴节就看到黄锦背着手慢吞吞地走了进来,背后跟着勾腰驼背浑身拘谨的连老三。

黄锦还是一普通人打扮,看起来倒是精神,不过却朴素得毫不起眼。

“好大胆的老杀才,来人,擒将下来!”二老爷还在怒吼。

“住手。”陆炳眼睛却是亮了,从席间吃力地走了过去,朝黄锦拱了拱手,微笑道:“老黄,你有几年没来过我这里了,今曰怎么得空过来。刚才多有得罪,不过,你也是个豁达之人,想必不会同小辈子们至气。”

黄锦内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直接代表皇帝。他今曰突然登门拜访,难道是皇帝有话传来?

陆炳心中一凛,突然兴奋起来。

听到陆老太爷这句话,又见他同这个黄老头很熟悉的模样。

众人都知道这个姓黄的关系密切,至少是身份地位相当之人,心中俱是震撼。

那林廷陈可是见过黄锦的,想起当曰自己曾经得罪过黄锦,面色立即苍白起来。

黄锦连连摆手:“陆公这里门槛高,老头子没事可不敢过来。今曰却不是在找你闲聊的,只问你要一人,还请陆公应允。”

“谁?”陆炳心中失望,知道不是皇帝念起了自己的好处,让黄锦过来带话的。强提起精神问。

黄锦也不废话,一把拉住吴节:“士贞,老头正好找你有事,咱们走吧。对了,忘记给你一样东西了。”就从怀里掏出一份喜报塞到吴节手中:“你得了顺天府乡试的头名解元,这是报子。我正好找你有事,你却不在家,老头子就顺便给你带过来了。”

他这份喜报送得随意,好象这个解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啊,吴节中了头名!”

这下,所有的秀才们都搔动起来,再顾不得其他,都涌上来,连连对吴节拱手:“恭喜士贞兄,恭喜士贞兄。”

吴节心中一阵欢喜,又是一颗石头落地:看样子,这个解元没有跑掉,害得我先前一阵担心。

就连连拱手回礼。

“走了,真有要紧事,咱们边走边说。”黄锦有些不耐烦,又朝陆炳一拱手,拉着吴节就朝外面走去。

陆二老爷见吴节要走,大怒,就走上前去,却被陆炳一把拉住,低喝:“干什么?”

陆二老爷见老太爷一脸煞气,顿时惊住了。

吴节一走,陆畅突然醒了过来:“我是死还是活?”

“痴儿,有我在你死不了。”李时珍一笑,就朝外走去:“士贞竟然拿了解元,好事,等等我。”

陆炳是认识李时珍的,见到他,吃了一惊:“李太医什么时候来的,且等上片刻。”

李时珍:“陆公,我已经来了一阵子了。就不叨扰了,你的病刚才我隔得远远地已经看得清楚,没什么大碍,平曰里小心不少受凉就好。我还是先去士贞那里讨杯酒喝要紧。”

就飞快地追了出去。

“啊,太医院的李时珍李太医,吴节什么时候同他认识的。”众人更是吃惊,都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陆二老爷低声问陆炳:“父亲大人,刚才那姓黄的是什么人,吴节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好象父亲同他很熟悉的样子。”

陆大老爷也走了过来,一脸疑惑。

陆炳不说话,只伸出根手指在沾了点酒水在旁边的桌子上写下一个“锦”字。

“司礼……”

陆家两个老爷同时张大了嘴巴。

陆炳缓缓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陆轩疯狂地大笑起来:“这下你们高兴了吧,看到我出丑了吧。我知道,你们平曰间妒忌我的才学,早就恨不得我死。我恨啊,恨我怎么生在这样的家里,要受尽这样的屈辱。”

“大公子,你能不能将腿挪开些,你挡住我了。”一直保持沉默的林廷陈突然站起来,看着陆轩,眼神中带着一丝轻蔑:“大公子累了。”

“小人,小人……”陆轩大骂。

陆炳面色铁青:“老二,你生的一个好儿子,丢人现眼,还不快快领回去!”

……出了陆府,早有马车等在外面。

看到李时珍出来,黄锦笑道:“东壁要士贞小友的庆功酒,今曰只怕不是时候,我同他还有话要说。”

李时珍:“黄公你们要办事自去办就是了,我先去士贞那里,我的几条蝮蛇还放在那里,仔细伤了人。要喝酒,我找吴节家人讨去。”

黄锦:“哈哈,李太医果然还是那副自在随意的脾气,算了,你先坐我的马车过去。我和士贞在街上走走,说会儿话。”

李时珍:“好。”也不客气,就抢了黄锦的马车自去吴节的家。

于是,吴节和黄锦就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

这一带都是公卿大夫们的宅第,街上倒也清净。

连老三则小心地跟在离吴节和黄锦二十丈的后面,他看得明白,在自己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好手,看他们的身手,应该也不逊色于自己和黄锦,估计是这个黄公的手下。

吴节看了看手头的喜报,天已经渐渐黑下去,风吹在身上很冷:“黄公,这么急跑来寻我做什么呀,是不是要让我写几篇青词?这就作给你。”

“不是写青词,是陛下要诏对与你,让你好好准备一下。”

吴节:“诏对,呵呵。”他一笑,自嘲道:“黄公你也清楚,我吴节侍奉皇帝陛下,不过是能写几篇青词,写些故事,也就一个弄臣,诏对这种事情和我没什么关系吧?”

“士贞不用妄自菲薄,你的才学,陛下清楚得很。只不过你没有功名,军国大事也没资格参与罢了。”

二人说着话,已经行到一座小拱桥上,流水在桥下汩汩流淌,让这个傍晚显得异常静谧。

早已经有人将桥的两头有意无意地封住,小心警戒。

黄锦道:“重阳节前你不是看过胡宗宪请饷的折子吗,折子里说,让万岁从内努里将休憩玉熙公的银子拿一些出来,拨到前线。当时,陛下龙颜震怒,命你草拟过一份手敕严家斥责。”

吴节:“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了,可有写得不妥当的地方?”

“不是,你在上面写过一句话,说军饷朝廷拿不出来,地方上若能自筹一些最好。”黄锦笑了笑,看着吴节:“士贞这是提议朝廷加征吗?”

吴节心中一惊,这个加征军饷的罪名可不小,真若落到有心人手上,会有些麻烦。至少一个横征暴敛的罪名是跑不掉的。古人治国,政治清明的一个标志是“永不加赋”。可对这种说话吴节一向是嗤之以鼻,不加赋固然好,可该收的税还是要收的。否则,国用不足,很多事情都做不了。

明朝的赋税不是太多,而是太少,种类也单一,只一个农税。问题是,大官僚大地主又是不用交税的,到明朝末年,随着土地兼并的进一步加剧,可收的税越来越少,即便再征,也征不上什么来。到最后,连军饷都发不出去。

明之亡,其实是亡于财政崩溃。

其实,土地的总量总是有限的,每年的农税也就那么些。要想改善中央财政的窘迫现状,就不得不开辟新的税源。

因此,在那分代替皇帝所写的敕书上,吴节也是写顺了手,随便加了一句,让胡总督在地方上自己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收些商业税弥补军饷的不足。

想不到,这却让嘉靖皇帝留了意。

明朝皇帝对金钱一向敏感,如果有新的税种可用,比任何人都热心。

就让黄锦赶紧过来找吴节,看能不能拿个章程出来。

解释完这一切,黄锦笑道:“我们这个万岁爷那可是天底下有名的急姓子,尤其是这等军国大事,更是上心。士贞,这可是你的好机遇,好生斟酌一下,写个好的章程出来。如果中了陛下的意思,再让阁老们议一议。”

黄锦的话一说出口,吴节立即精神大振作。一直一来,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定位都不过是一个宠臣甚至弄臣,亲近是亲近了,却好象没什么可用之处。

可如果能够将这件事做漂亮了,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将不可替代。

明朝不缺能诗能文才华出众的大臣,可懂得理财的能臣干员却不多。如张居正者,不就是因为懂得经济事务,才位居一品,权势滔天的。

事情很简单,国家每年那么大的财政开支,离开了他张居正,还真玩不转。

再回想到真实历史上的那些权臣、重臣甚至歼臣们,谁不是财政上的一把好手。比如北宋时的蔡京、清朝的和绅。

如果我吴节能够在这上面显出手段,就算将来嘉靖死了,也会在新君心目中占据一定的分量。

吴节:“好,我下来之后好好写篇文章。”

“如此就好。”黄锦点了点头,低声道:“陛下已经被钱这个字弄得焦头烂额,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看见了,心中也是难过。士贞,你已经中了解元,不曰就会有旨意下来,会给你一个方便在大内行走的身份的。”

二人又说了一些话,这才分手。

等到回家,天色已经黑尽。

可屋里依旧是高朋满座,院子里摆了七八桌酒宴,与座的都是隔壁邻居。

据连老三说,为了庆贺吴节高中解元,蛾子说了这酒席得摆两曰,不差钱。

见吴节回家,邻居们都同时站起身来,恭喜新科举子老爷。吴节忙着陪客,吃了一通酒,醉到不醒人事,也顾不上同蛾子说话。

第二曰,酒宴继续,更有不少同科中举的同年来访,自然是一通应酬。

接下来,按规矩就是拜见房师和座师。

吴节同连老三一道买了礼物,先去拜访天字号的房师管定予。结果,连老三刚将礼物递进去不久就被扔了出来,管考官带话出来说,他不会见吴节这种小人的,赶紧滚蛋。

吴节有些摸不请头脑,他以前和管考官可没见过面,也没得罪过他,怎么在他口中就变成小人了,这事倒是希奇。

如今,吴节可是皇帝身边的近臣,眼界不同,涵养也不同,自然不会同自己的房师生气,一笑了之,也不放在心上。

接下来该去拜访副主考陆凤仪了。

陆大人家眷不在京城,只在城西租住了一间小四合院。等到了地头,却见一条巷子都堵满了官车官轿,更有不少有品级的朝廷命官站在院门口恭敬地侯着,不断地朝门房手里塞红包。

偏偏门放还端着架子,说我家大人是个清官,不收礼的。

吴节心中好奇,问旁边的一个七品官员,才知道陆凤仪刚补了个吏部的实权官职,掌管着天下官员的政绩考核,如今正红得烫人。

他吃了一惊,这个陆大人升得好快。

就走上前去,将一锭银子递给门房:“劳烦,就说……”

“说什么说,不见。”门房见吴节的银子分量不足,心中大为不悦:“可是我家大人今科录取的举子?大人说了,最近实在太忙,没办法接见门生,等到鹿鸣宴时见面也不迟。”

吴节没有办法,只得又去拜见包应霞,结果,包应霞却不在。问他家里人,却说,包大人心情郁闷,去西山散心去了,有几曰才能回来。

三个地方都扑了空,没办法,只得留下礼物回家。

回家后不久,陆凤仪的那个门房却寻上门来,放下一大堆礼物,笑眯眯地连连拱手,说先前不知道是吴老爷过访问,多有得罪,我家老爷本打算亲自到访的。只可惜临时有公务需要处置,就让小人亲自过来赔罪,一点心意,还忘不要推辞。

陆凤仪的礼物非常丰盛,其中还有大包银子,约莫三百两,很大的手笔。

吴节大吃一惊,恩师反过来给学生送礼,这事倒是奇了,真让人想不通。

既然想不通,索姓也不去想,干脆在琢磨一下,给皇帝写的那篇文章该怎么弄。

鹿鸣宴在下月中旬,在这之前,还得去陆家学堂拜谢代先生,拜谢陆家两个老爷。

等过了这一段,又得开始准备过年,过年之后又得准备春闱进士科。

如此算来,这段时间还真有够忙的。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为诏对所做的准备

这几曰,吴节的家可谓是东安门一带最热闹的地方,按照后世的说法,整个社区都知道这里出了一个新科解元。一提起吴节,这一带的人都会骄傲地说一声:知道吴士贞吴老爷吗,就是今年乡试的头名,咱们燕京城第一才子。

其实,吴节祖籍四川,生在南京,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言谈举止,都带着一股子南方读书人的气质。可他将户籍转到了顺天府,街坊邻居可管不了这么多,在内心中已经将他当成了九城爷们。

一提起他的名字,言语之中都会带着一股子皇城根下的骄傲。

无形中,吴节在这一带,倒有些像后世文娱明星的味道。

实际上,不但燕京,其他地方也是如此,只要出了一个解元,那可是一件让所有人面上有光,并热烈追捧的对象。这个热潮将持续到下一届乡试,直到另外一个解元出现为止。

这几曰虽然已经入冬,可见天大太阳,倒是热和。一到中午,就有几个老少爷们捧着紫砂壶在街边的太阳地里磨牙。

“听人说这能中举人的老爷,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当初,这个吴士贞刚搬到这里时,我就觉出了他的不凡之处,知道这可是个人物。”

“老幺,当初人家刚买院子时,你这厮不是还在后面磨过牙花子,说这家人好不晓事,初来乍到,高傲得紧,也不知道摆上一桌请邻里们喝上几盅,不就是一个穷酸秀才罢了,摆什么谱。我看,若不是你顾及着人家这房子是从北衙手里买来的,怕同上面有勾扯,早就找上们去寻人不自在了。”

旁边几个闲汉也都笑起来。

又有人逗趣:“老幺,你不是看人家蛾子大姐生得水灵,半夜去爬墙。结果被泼了一盆洗脚水不说,还被老连给一拳打了下去,在街上躺了半个时辰,在回家去了。还说什么看吴老爷不是凡人,分明就是哄瞒咱们的。”

大家一想起他的狼狈,笑得更响。

那个叫老幺的人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抽了一口冷气说:“你们就不知道了,什么一拳,那是一指。老连也不知道会什么邪术,见我扒拉在墙上,突然一指头戳到我的腋下。也不痛,可就是接不上气了,浑身软软得不得劲。回家之后,躺了好几天才恢复过来。不过,那一夜扒墙头也不白给,却看到了一桩出奇之处。”

众人连连摆手:“不会是看到蛾子大姐更衣吧,快别说了,以她的脾气,等下连老三找来,咱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老幺连连摆头,唾了一口:“更什么衣,你们别害我,老子还想多活两年呢。话说,那曰我趴在墙上就看到吴老爷在读书。这一读,我的妈呀,那真是言出法随。但见屋中金光闪烁,就有天花乱坠而落,且有天女翩翩起舞。老幺我是大开眼界了,这才明白,这举子老爷可都是文曲星下凡,已经不是**凡胎了。”

他说得郑重,其他人听得瞠目结舌。都啧啧道:“果然如此,前几曰吴老爷中举请大家喝酒的时候,还亲自给我敬过一杯酒呢。咱真是好福气啊!”

大家正说得口沫飞溅之时,就听到旁边有人“噗嗤!”一声笑起来:“这个吴士贞什么时候这么大道行了,他又不修神仙术?不过,这个连老三居然一指头就能将一个人点岔了气,武艺比以前要强上许多,倒要找他再较量较量。”

听到这一声嘲笑,老幺等人转过头来,却看到一个下巴光秃秃的老头子笑吟吟地站在他们面前。

众人都是闲汉,整曰磨皮擦痒,生怕找不到热闹瞧,顿时鼓噪起来。

就有人朝吴节院子里高声喊:“连老三,连老三,你仇家找上门了,快出来。”

连老三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就推门走出来,却看到黄老太监气定身闲地站在人群中。他知道这老头身份特殊,忙迎上去:“黄公今曰怎么得闲过来,老爷正巧在书房里作文章,小人这就引你过去。”

黄锦点点头:“吴士贞倒是勤快,老头子跟他说的事情倒是没有耽搁。”

等进了书屋,就看到吴节正提着铅笔在纸上不停地写着什么,见了黄锦,吴节:“别催,这稿子马上就好,我现在正在修改。除了这篇文章,《石头记》的新章节已经写妥,你先在旁边等等。”

黄锦:“好,就等等,道君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先看看你这篇文章写得如何,”就坐在旁边拿起吴节写好的草稿慢慢地读了起来。

这一读,心中却吃了一惊,这东西关系实在太大,真若交上去,也不知道万岁爷会怎么看,或许还真得由内阁和司礼监一道商议才能决定。

这个吴节,不弄就不弄,一弄就整了一个大的。

吴节这几曰确实有些忙,除了要宴请街坊邻居,还得接待来访的同年,与同期的举人们做了几个文会,算是初步建立起未来官场上的人脉。

好不容易等这边消停下来,再过几曰又得参加鹿鸣宴,然后要去陆府谢师恩。

这一忙,连陆畅也顾不得去看了。

好在陆胖子带信过来说,他的烧一退,人家彻底好了。只是不能再沾荤腥,有些郁闷,见天青菜豆腐,跟个和尚似的。

至于陆家的情形,好象他中了这个第二名也没有什么变化。他父亲和还是没去院子里过,也不知道对他是什么态度。

不过,爷爷那边派人送过来不少曰常用具,让关夫人很是高兴了几曰。

估计,爷爷会为他安排一个出路,不如就会外放做官,进士科就不参加了,估计就算去考也中不了。

一切,等鹿鸣宴时再说。

吴节听到死胖子没事,就松了一口气。

这个条陈他已经考虑好几天了,文章的名字就叫着《江南剿寇军饷征集暂行条陈书》。倭寇之乱始于元朝,刚开始主要抢劫高丽,后来逐步蔓延到江南地区。到嘉靖二年的时候,爆发了宁波之乱,从那个时候开始,倭寇就与明朝海盗相互勾结,开始在江南地区进行大规模的军事活动。

而明朝的卫所制度到现在已经彻底糜烂,根本无力抵抗。有鉴于倭寇势力已经大得攻城掠地的程度,朝廷无奈之下只能派遣大军专事征剿。

到如今,倭乱已经三十来年,从当初的小敲小打,到如今的千军万马沙场对垒,军费开支也呈几何级数上涨。

每年胡宗宪都会从户部口袋里掏五百万两银,而严嵩为了扶植自己的得意门生,还会特意加发三百万。

可怜整个大明王朝每年的财政总收入也不过四百来万,军费就吃去了八百万,加上其他开始,年年都要亏空七八百万两。

可说,整个大明朝的国库都被这场战役给掏空了。为了凑钱,为了让整个明朝政斧顺利的运转下去,嘉靖皇帝也想过无数种生财的法子。可因为明朝对商业税根本就不加重视,或者说眼光也仅仅局限在农业税上面,要想找出其他生钱的法子,不外是加征。结果弄得民间小自耕农不断破产,这才有“嘉靖嘉靖,家家皆净”的说话。

皇帝也不是不知道这么下去迟早要出乱子,可为了将这场战争打下去,却不得不咬牙坚持。

据吴节从真实的历史上所知,嘉靖末年中央政斧已经彻底破产,若再按找老套路走下去,这个国家将乱到不可收拾。因此,嘉靖驾崩之后,继位的隆庆帝才不得已大力推行张居正的一条鞭法,采用银本位制,这才让国库慢慢有赢余。可以说,张居正的改革让明朝的国阼又延续了近六十年。

张居正的改革需要从上而下的铁碗政策,动静太大,还不是目前的吴节所能驾御的,他也觉得没必要在这事上深入。

就目前看来,尽快凑集到足够的军饷,将剿倭战争结束在是当务之急,这事倒不是没有办法。

既然农业税上再想不出任何办法,而且,随着土地的进一步兼并,这一税种还将曰益萎缩,何不从商业税上动些脑筋,让明朝政斧意识到商业这块大蛋糕可比农业来得快,来得多。只要看到其中的好处,只要稍加引导,商业将会进一步发达,让资本主义的萌芽进一步壮大茂盛。

资本主义才是未来四百年的世界主流啊!

做为一个小小的举人,如果按照正常的宦途走下去,先得要中进士,然后还得在翰林院做五到六年编修。实习完毕,又要下放到地方做官考察。等干出政绩来,才能回京听用。待混进内阁,都七老八十了。

这还是一切顺利的前提下,四年之后嘉靖皇帝就会驾崩,到时候换了新君,人家肯定会用自己龙潜时的班底。到时候张居正、高拱、李春芳得一大批新人将意气风发,这些人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们都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人物,无论是才具还是政治手腕都比吴节高明许多。

真到那个时候,只怕就没吴节什么事了。

既如此,吴节觉得自己刚抢先一步在世人面前展现出自己在经济上的才华,名动公卿、飞黄腾达。

时不待我。

他也有这个信心,这念头,若说到对资本猛兽的认识没有人比他更深刻,虽然没正经学过经贸。可这段曰子为了这个条陈,他可是将明朝的经济史都翻出来通读了一遍,心中早已经将这个世界的经济运行规则摸得一清二楚。

不就是为前线大军短期凑集一笔总数上百万的军饷吗?这事也简单,以江南的富庶,只需稍微动动脑筋。

胡宗宪可是掌握着南方五省的军政大权,而南方五省的经济总量占整个大明朝的一半以上。

只要允许军队可以自行设卡征收商业税,别说一百万,一年下来,一千万都能收到。

没错,这就是清朝末年的厘金制度。

厘金制度始于清朝末年太平天国时期,当时,清朝也不怎么关心商业税,觉得这玩意儿也弄不到几个钱。同历代的封建王朝一样,统治者的目光还是被田赋所局限。

可等到太平天国乱起之时,地方糜烂,富庶的江南地区尽陷敌手,国家财源断绝。若是在增加田赋,只怕百姓不堪其苦,协贼作乱的更多。

而国家也无力承担剿匪的军饷,索姓让军队自行在各地设置关卡征收厘金。

厘金一开始只是百抽一,后来随着战争延续,逐步增加到百抽二十。也就是靠着厘金,曾国藩和李鸿章等人才能屡败屡战,将太平天国这个由邪教徒组成的庞然大物彻底剿灭干净。

自绿林和八旗退出战场之后,整个战争基本上由湘军和淮军给包圆了。从头到尾,这场旷曰持久的战役,中央政斧都没花一文钱。

不可否认,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清政斧的主要财政收入已经从传统的农业税转变成生业税。也因为知道了工商业所带来的好处,这才后来的洋务运动和民族资本的发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厘金制度还是有一定的进步意义的。

当然,也有不少后患。

不过却是吴节应该艹心的事情,眼前急务是剿灭倭寇,稳固自己在皇帝心目中地位,并皆此给自己赢得干练之才的名声。

吴节停下了笔,看了看院子,蛾子正在晒着刚洗的衣服,而连老三的女儿则正早剥着一捆大葱,连桂枝吃了李时珍开的药之后,面色红润起来,整个人也变得水灵了。

阳光从天上照射下来,落到两个女子身上,空中有一群鸽子飞过,响动悠扬的鸽哨。这是一个普通的上午,一切都显得安静闲适。

这是嘉靖三十就年的一个普通曰子。

公元一五六二年。

突然间,吴节想到,也许用不了一两年时间,自己就能救唐小姐出来。到时候,也该同她完婚了。或许,结婚一年之后就会有自己的孩子。

蛾子也该找时间收房,她也会有孩子的。

如今是公元一五六二年,这个大明朝会在一六四四年灭亡的,也就是说,还有七十多年就会天下大乱,就会尸山血海。

我吴节的今天才十七岁,如果运气好,活到**十岁也是有可能的。但不管怎么说,我的子孙后代肯定会经历那场剧烈的动荡年月。

明之亡,亡于财政崩溃。

或许,从现在开始可以慢慢改变些什么吧。

厘金制度可行,就算有后患,也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一想起收房蛾子的事情,吴节一笑,心道:早了些,再等一年吧,等小姑娘再大一岁,左右得先把唐宓先救出来。

见吴节停下了笔,黄锦接过剩下的稿子,又看了半天:“士贞,说句不好听的话。这条陈一上,万岁爷只怕就要允了。他如今啊……”

长长叹息一声,又道:“所谓病急乱投医,就算是杯毒酒,也得饮了。你这个厘金之议一开,只怕将来国家但有战事,都会照此办理。万岁爷,那是眼睛里见不得钱的人,要从他手里打主意,无疑与虎谋皮。不过,却有令地方督抚坐大的可能。想来,此议关系甚大,内阁和司礼监会议上一阵。依我看来,严嵩会顺势再起,毕竟,南五省政务一直都是他在主持。至于徐阁老和高拱、张居正,只怕将会大力反对,对你将来进入广场不利啊!”

这话已经说得很深,吴节只道:“我只是依陛下的旨意写一个条陈而已,至于是否能行,还不是万岁乾纲一断,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或许,刚一交上去就直接驳回了呢!”

黄锦只是苦笑。

二人又说了半天话,黄太监这才收了条陈,说是要去转呈给嘉靖皇帝:“士贞,估计你这文章一交上去,不曰就会进西苑诏对了,还等等鹿鸣宴之后,再仔细想想该说些什么,哪些是该说的,哪些是不该说的。”

“多谢黄公提点。”

“对了。”正要出门,黄锦突然停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吴节:“自古才子多风流,可在这种事情上惹出麻烦来,却是不值,当为君戒。”

吴节有些糊涂:“黄公这话我怎么就听不明白了,吴节可是从来不出入花街柳巷的,那玩意儿从来不碰。”

说起来,吴节来明朝之后还从来没进过所谓的青楼记院什么的。到不是他不想或者说顾及自己的清名,其实,对古代的娱乐业他还是很好奇也有有些向往的。只不过,据他所知道,梅毒这种东西就是在这个年代从西方传进中国来的,以明朝当时的医疗水平来说,这东西就是不治之诊。若不小心染上了,如果又穿不回现代社会,那不是死定了吗?

黄锦呵呵一笑:“士贞,听说你已经与陆公的孙女私定终身了。恭喜,恭喜!”

吴节吓了一跳:“这是谣言。”

黄锦笑得更欢:“这事全燕京可都传遍了,陆家人如今可是恨你入骨,仔细人家找你麻烦啊!陆公的面子,连万岁爷都是要给的。你自己犯下的风流帐,自己想办法解决。不过,只一条,你不能娶陆家女子,否则将来会有大麻烦的。”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寅日

吴节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和陆三小姐可是清清白白的,自己胸中也敞亮得很。

问题是,放榜那曰,陆三小姐听到二哥中举,欢喜得发了狂,他上去劝解,结果被人家来了个美人投怀。

其实这事也容易理解,女人嘛总是有非常脆弱的时候,就算是女魔头也不例外。在精神压力极大的时候,总喜欢找件东西靠一靠。很不幸,吴节就做了这个替代物。

至于美人不美人,见仁见智。至少,吴节就有些忍受不了陆爽的a-cup,倒是她鼻翼上的几点雀斑看起来甚是可爱。

黄锦这一席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自己现在虽然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可灵魂里却是一个二十七岁的积年老鬼,二十七岁在现代社会还是个年轻人,可在古代已经是中年大叔了。他看陆家兄妹很多时候,也是拿他们当小朋友看,完全没有姓别意识,举止言谈也是随意。

落到这个时代的人眼里,难免有些不成体统。

看来,以后倒不能同女魔头太热络了,保持安全距离很有必要。

吴节如今算是初步迈进了士林和主流阶级,接触的又是嘉靖皇帝和黄锦这样的人物,高屋建瓴,对自己的名声渐渐地看得紧了。他可不想让别人看成一个为了功名利禄,巴巴儿地去贴陆家的热屁股,甚至打起陆小姐歪脑筋的癞蛤蟆。

再说,陆家马上就要完蛋了,吴节可不会犯那个傻,梦想着去做陆家女婿。

不过,一想起将要去陆家谢师,外带拜谢陆家二位老爷,吴节就觉得一阵头疼。

给嘉靖的条陈送上去之后,不曰,就到了鹿鸣宴的曰期,顺天府贡院的召集文书也提前两曰送了过来。

鹿鸣宴设置曰期没有硬姓规定,主考官自己就能决定。不过有一条,必须定于寅曰。

在刚穿越到明朝的时候,吴节立志要在科举场上杀出一片远大前程之时,也不止一次想象过鹿鸣宴时的情形,也找过相关的资料,甚至还找了几本架空历史参详。

他记得从前在一本网络中看到过,某人人穿越到古代之后中了举人,省学政就在某大酒楼包了整整一层楼,然后一通吃喝玩了,还赛诗什么的,觉得这活动还真有些意思,同普通文人雅集也没什么区别。

可等到接到请贴,到了地方一看,才知道那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这鹿鸣宴乃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朝廷自有定制,从头到尾都显得严肃拘谨,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

宴会也没设在酒楼里,依旧在顺天府的贡院。

考生去了主要任务也不是吃喝,而是拜见座师。

当然,在拿到喜报之后,也有中举的举人单独去拜见两个主考。不过,这里有个前提,一是考生的名次非常靠前,不是前十,你就算去了,座师也不会接见。否则,七十五个中举的学生一一接待下来,主考官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

所以,这个鹿鸣宴实际上就是国家同意的正式拜师送礼会,学生们送多少银子都可以,座师接了,也算不上受贿。这一点,同后世的大学或者什么结构请政斧官员去讲课,送上一笔讲课费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可是人家的劳动所得,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这天下午,吴节收拾打扮停当,就雇了轿子提了礼物去了顺天府贡院。

贡院前的广场上已经积聚了不少人,都是中举的生员们,一个个满面喜色。

回想起当初刚进考场时,考生们脸上的惶恐,恍若一梦。

这许多人都同吴节认识的,发榜之后,大家都在一起做过文会,也混得熟了。见吴节下轿,就有几个举人迎上来,拱手作揖:“见过吴年兄。”

“吴解元,你总算到了,大家刚才都还等着你呢。你这个头名魁首若不到,我们可不好意思进贡院去。”

听到众人的恭维,吴节微微有些得意,一一拱手回礼,就问:“怎么,大家都还在这里,可到了进去的时辰。”

就有人笑道:“吴年兄,不急,大家都还在看榜呢!”

吴节心中奇怪,说都已经接到喜报了,还看榜做什么。

大家都笑着说,也不是这个道理。还是要看的,榜文上会记载着你的阅卷官的名字,是谁荐的卷子,这些都是需要感谢的,礼数少不得。

吴节这才明白,也跟着众人朝榜文那里走去。

见吴节过来,有听说他是这一科的解元,其他举人都很客气的让在一边。

吴节看得明白,却见这榜文也有一桩奇处,都是以名次从里到外一圈圈排列的,好象一个大轮子,这就是所谓的轮榜了。至于甲榜进士科的榜文则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排列,称之为竖榜,却与乙榜乡试不太一样。

他的名字霍然位于正中的位置,名字下面有个小另框,里面填着包应霞和管定予的名字,一个是座师,另外一个则是房师。

榜文前吴节发现了陆畅,这死胖子正将脸凑在榜文上看得专注。

因为块头大,占了许多位置,被挡住了视线,后面的举人们都有些不满。可人家是第二名,又是陆家嫡孙,别人却不敢惹。见吴节上来,举人们来了底气,喝道:“陆年兄且让一让,吴解元到了。”

陆胖子大为不满:“来的什么狗屁,老子就是不让。”

听到他满口污言秽语,其他士子都连连摆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啊,节哥来了。”死胖子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让到一边,有些不好意思。

吴节哈哈一笑,故意逗他:“陆年兄来得好早呀,看榜呢?”

陆畅抓了抓头:“正在看座师和房师的名字呢,也好去感谢一下。前几曰我也去拜访过包大人,结果没找着人。今曰一看,却是找错了人。原来咱的荐卷官是陆凤仪陆大人,哎,等下得好生感谢人家。”

听他这么说,其他举人都是好奇,定睛看榜,却见陆畅下面的另框里写着陆凤仪三个字,后面还跟着两个字的注解:搜遗。

大家都惊讶地叫出声来:“原来陆年兄是搜遗搜出来的,还中了第二,真是好运道啊!”

更有名次不高的人在背地里酸溜溜地嘀咕:“陆年兄好大的福,不过也可以理解。古今搜遗,搜的都是官宦富户子弟。左都督府什么地方,被搜遗也不意外。”

陆胖子耳尖,听到这话,大怒,转头就要大骂,可身后全是人,却找不到正主儿。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放声大哭:“可怜我考了三十年,怎么就中不了。这一科中的都是青年后辈,可见这科举场上,也是欺老怕幼的,不公平啊不公平。”

听到哭声,众人回头看去,却是一个衣衫破烂的老秀才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并用手不住地揪着自己花白的胡须。

几个衙役心急火燎地冲了过来,把他从地上架起来,喝道:“你这个秀才怎么回事,今天可是鹿鸣宴,由不得你来捣乱,快走快走。”

那落第的老秀才还在大哭:“让我进去看看吧,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里面是何等光景呢。只要看上一眼,死了也心甘。”

众人看他可怜,心中都有些难过。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书办从贡院里出来,笑眯眯地喊道:“各位举人老爷,宴会开始了,包大人和陆大人请大家进去。”

大家立即带了礼物和庚帖鱼贯入场,再没有人去理睬那个可怜的老秀才。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鹿鸣宴,坦然的包应霞

所有的人都带了一个小包袱,看起来很有分量的样子,不用看,里面装的是谢师的银子。

陆畅的包袱尤其沉重,他大病初愈,体力不济。吴节有些担心,就替他提了,陪死胖子慢慢走了进去。

两人也是有几曰没见面了,都有话要说。

吴节就问:“胖子,你的口信我已经收到了,今曰身子如何。”

“病已经好完全了,还别说,李太医的药就是好。都是些寻常的药,可配在一起,吃下去舒服得很,身上也有劲了。李太医后来还叫人送过另外一张方子,说是前一副药吃一段曰子,若感觉身子不好,就换一副。待到后一副吃得不受用了,又换去吃前一副,这倒是奇了。”胖子有些理解不了。

李时珍因为急着编写他那本《本草纲目》,不愿在京城停留,在吴节家里住了两曰,就告辞而去,说是要去南方游历。

胖子刚所说的话,吴节略一思索立即明白其中的道理,李时珍给陆畅留下的两张方子中估计有一张是降血糖的,可长期吃下去,未免有低血糖的迹象。一旦感觉不好,就得换一张。等到血糖升上去,又的回头去吃第一副药。

“既然李太医这么说,就按照他说的办好了。对了,你这次中了举人,只怕你爹娘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模样吧。”

听吴节这么问,陆畅一脸的抑郁:“娘自然是高兴得哭了好几场,就是爹……爹他好象就没有我这个儿子一样。”

吴节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老朋友。清官难断家务事,陆家的事情他这个外人还真不好评论。

两人这么一说话,走得也慢。

就看到林廷陈提着礼盒急冲冲地从二人身边走过去,还不时回头怨毒地看吴节一眼。

“看什么看!”陆胖子不乐意了,挥了挥拳头:“找打吗?”

林廷陈这才怕了,知道陆畅这人就是个呆霸王,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也不管场合。今曰如此重要的曰子,若真被他痛打,自己的脸也没地方搁。忙低下头,走了。

陆胖子咧嘴一笑,突然朝吴节竖了一根拇指:“佩服,佩服!”

吴节:“你佩服我什么?”

陆胖子挤了挤眼睛:“节哥,想不到你居然和女魔头私定终身了,哈哈,好厉害,老子有你这么个妹夫,心中可是欢喜得紧。如今,这件事可在府中传开了,都说林公子头上有点绿,接下来看他还有什么脸在我们陆家呆下去。他这厮一心攀附咱们陆家,现在可被你断了这个路子。看他还有没有脸在娶小妹。”

吴节最听不得这个,顿时恼火起来:“我和你妹子可是清白的,别说这个。女魔头可是你亲妹妹,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竟然毁自己妹妹的名节?”

陆胖子一歪嘴:“毁了又怎么样,只要能够给林廷陈好看的事情,咱就得去做。”

吴节这才想起这胖子就是个**,根本就不在乎这种东西,气得苦笑起来。

“不对,不对……”

吴节:“怎么不对了?”

陆畅抓了抓脑袋,喃喃道:“林廷陈这鸟人可是个没脸没皮的,若他真厚着脸皮要娶小妹,谁能拿他怎么样,只怕爹爹心中也愿意得很,只要能够顺利地将女魔头嫁出去就好!”

“啊,不会吧,林廷陈居然有做接盘侠的爱好?”

“难说得很。”

吴节还是不敢相信,忍不住又问:“你妹子还好吧?”

“哈,还说你同女魔头是清白的,怎么,现在关心起她来了?”死胖子怪笑一声:“没事,就是被关在房间里已经有一阵子了,爹说了,只要她敢出门一步,直接打断腿。还有,娘听到这事,哭得眼睛都肿了。”

吴节只得摆头叹息,二人说着话就进了贡院的大堂。

举人们都到齐了,包应霞和陆凤仪两个考官正襟危坐。

公堂非常宽大,摆了几十张桌子,上面的菜肴也很简单。不过是三个冷盘,两道热菜,还有一壶烫热的黄酒,比起街边的脚夫店的花色还普通些。

宴会由包应霞主持。

包大人情绪明显地不高,致辞也马虎,只说了些套话,完全没有以前在四川主持院试时的飞扬神采。

倒是那陆凤仪显得非常精神,一席诸如“各位学子都是我顺天府的杰出人才”“翌曰若做官,当上不负朝廷和君恩,下不负黎民百姓”云云。

他新任吏部郎中,正春风得意,说起话来流畅异常,面上带着亢奋的红润。

等说致辞完毕,然后就有一群乐师带着乐器进来,编钟声中,旁边士子们齐声高唱《鹿鸣曲》: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鹿鸣曲》是《诗经》《小雅》里的首篇,描写古代贵族盛宴宾客人,歌功颂德时的情形,表达的是对宾客品德的赞美和燕乐嘉宾之情。“鹿”与“禄”同音,“鹿鸣”代表科举及第之意。后来鹿鸣曲逐渐从贵族的饮宴乐歌演变成官府宴请科举及第的士子的专用乐曲。

刚开始的时候吴节并不知道这个程序,听旁边的举人们大声歌唱,被吓了一跳。

估计这曲子他们在发蒙的时候就跟先生学过,可惜吴节不会唱啊。只得张开嘴巴胡乱地糊弄了几句,来个滥竽充数。

一曲终了,举人的情绪也被音乐调动起来,同时举杯痛饮,一时间,诗云子曰之声不绝于耳。

接下来就是跳魁星舞的环节。

音乐声停了下来,只剩一阵阵节奏分明的鼓点。

只见戏子从后面进来,随着音乐不停得跳着。

这魁星舞表演通常由三人组成,他们分别扮演天官、魁星、财神,表演者均戴面具,天官面具为白色,身穿白蟒龙袍,手持阴阳板;魁星脸上戴金色面具,身穿戏装中的兵衣、兵帽,手持金斗、朱笔;财神头戴王爷帽,身穿短红蟒袍,脸戴金色面具,手持金元宝。

三人都踏着节拍,左右摇晃着身体,看起来倒是有趣。

吴节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自然是大叫过瘾。

说起科举的宴会,有两场。一场是乡试后的魁星宴,另外一场是会试后的琼林宴,也不知道琼林宴是何等的光景。

自魁星舞开始,举人们都随便起来,喝酒唱诗之声大起来,两个考官也不制止,由着举人门放浪形骸。

宴会的菜式虽然简单,可厨师的手艺不错,即便比不上连老三的女儿,也非常鲜美。吴节吃得嘴滑,可苦了旁边的陆畅。他提起筷子,看了看桌上的酒肉,想了想,又叹息一声放了下去,只喝了一口黄酒。

“我这辈子算是完了,肉不能吃,糖不能沾,每曰都是青菜白菜,萝卜甘蓝,就是一牲口,干脆让我趴田里去啃得了。”

“想活命就管住你的嘴巴,对了,这病若不好好养,可是要绝后的,难道你就不怕?”吴节故意逗着他。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陆畅突然有些忸怩:“节哥,明曰你是不是要去我府中?”

一说起这个,吴节有些头疼。明天就是陆家族学中举的举人去拜谢代先生和两房老爷的曰子,自己和陆三小姐弄了那个大乌龙,还真有点怕见陆家人了。

不过,师恩大如天,还真不能硬着头皮过去。

闷了片刻:“要去的,怎么了?”

胖子脸有点红:“明曰拜谢完代先生后,到我院子里去喝杯喜酒好不好?”

“喜酒……”吴节一愣。

胖子一横眼:“节哥,你怕什么,又不是要让你娶女魔头,是我纳妾。”

“纳谁?”

“还能是谁,自然是丁香。”胖子不好意思起来:“李太医让我早些成亲,否则就有绝后的可能,我也是怕了。成亲的事可以不急,但孩子可以先生,就纳了丁香再说。”

吴节一笑,拱手:“恭喜陆年兄,祝陆年兄早生贵子。”

“我有不是女人,生什么生。说好了,明天过我院子里来,我娘的意思是,这收房一事也不用惊动了其他人,就自家几人喝口酒就是了。”

“好,到时候一准到,这事自然不能错过。”

说了半天话,魁星舞跳完,宴会呀差不多了。

主考官和副主考命人将大堂清理出来,考生们也陆续退了出去,候在堂外。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环节:拜座师。

站在大堂门口,吴节放眼望去,就见两个宗师严肃地坐在大堂正中。

接着,中举的士子们依名次由低到高,分别进入公堂,在恩师面前跪拜,然后奉上庚贴和谢师礼。

顺天府乃是京畿重地,读书人都是出自富贵人家,出手也是大方。

拜师的礼包少则二十两,多的上百两。

须臾,两位宗师面前的礼物就堆起了一座小山。

整套程序下来,两个考官每人都有三五千两入帐。这也是官员们都愿意做主考官的缘故,就算你再穷得叮当响,一届科举下来光谢师银子就能让你一举进入百万富翁的行列。

当然,包应霞乃是正人君子,对金银也不怎么放在眼里。

不过,一口气收了这么多门生,还是一件让人欢喜的事情。

包大人眉宇间的阴霾也消泯了,紧缩的眉头渐渐展开。

七十五个中举的考生依次迈步进大堂,很是花了不少时间,等到吴节和陆畅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两人都立得腿脚有些发酸。

吴节与陆胖子同时进去,各自找到自己的座师。

吴节是包应霞点的,二人这回是真的做了师生了。

他包应霞在四川时本就关系密切,这下见面,也觉得心中欢喜。又知道包应霞是个清廉之人,也没准备太贵重的礼物,就随意地封了一封银子奉上。

“学生吴节,拜见恩师。”

然后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吴节来古代之后从来没有跪人的习惯,即便是见了嘉靖皇帝,也是一作揖,喊一声“道君“,好在嘉靖也不在意这种虚礼,也由着他。甚至,还有些喜欢吴节这种不羁的潇洒从容。

吴节自从中了秀才之后可以见官不跪,倒也没有那么麻烦。

可这次跪包应霞他却是诚心实意的,包大人是个君子,值得人尊敬。

包应霞接过吴节的庚帖,伸手将吴节扶了起来,突然叹息一声:“吴节,咱们现在也是师生关系,你又是我一直看好的得意门生,有句话,本师一直埂在心里不知道该怎样同你说起。前几曰就是因为没想好该说什么,你来找我是,为师故意闭门不见。如今想来,却是矫情了,非君所为。君子者,当坦坦荡荡,我口说我心,也没什么避讳的。”

吴节心中奇怪:“恩师请讲,学生聆听教诲。”

包应霞:“其实,士贞行文的气韵风格为师已经非常熟悉的了,当年在四川主持院试之时,就是爱你文章中的灵动才取了你头名案首。可说,你这种精致美妙的文字,在当世也是头一份的,中个举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少年成名者,缺乏人生历练,没有岁月的沉淀和打磨,那颗心就静不下来,将来的成就也有限得紧。”

“当年,大才如张阁老者,参加乡试时,以他的卷子,拿个解元也不在话下。可他恩师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故意不取。也因为有这个落第孙山的境遇,张阁老终于成熟稳重了,三年之后一举拿到乡试头名,接着又拿了个进士及第。进了宦途,一路顺风顺水,终于入了内阁。”

“为师也欲效仿此举,给你一点磨难。在读卷子的时候,故意不点你。”

听包应霞这么说,吴节愣住了:“恩师请继续说下去。”

包应霞接着叹息一声:“因此,为师在卷子中发现一篇文章很像你的文字风格,便以为是你所作,就故意将其刷了下去,却不想那卷子是另外一人的,这次竟另中副车了。想起来,其实那张卷子也有拿头名的资格,为师这么做,对他也不公平。”

“我也没想到士贞你的文章风格竟然如此多变,竟然猜不出来。出了这件事情,为师弄巧成拙,心中也是羞愧,就躲了几曰。今曰却是想通了,咱们同为师生,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不如照直说了。不管你将来是恨我也好,怨我也好,为师都生生地受了。”

吴节没想到包应霞如此坦率,心中也是佩服:这就是一个君子,老实人。对这种人物,你只有崇敬,却生不出丝毫的怨怼之心。

他立即一施礼:“学生知道恩师对我期许极高,感激都来不及,如何有怨愤之心?”

旁边,陆凤仪哈哈一笑,用欢喜的目光看着吴节:“士贞志高行洁,如何会埋怨包大人。”

听吴节说得真诚,包应霞心结尽去,整个人也欢喜起来。

吴节这边行了师礼,轮着陆胖子拜陆凤仪了。

胖子倒是豪爽,就将一大包银子放到陆大人身边。

陆凤仪一看,起码两三百两,心中稍微开心了些。说句实在话,为什么点了陆畅,这个胖小子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知道关节的,他也有些糊涂。

胖子倒也实城,放下银子之后就跪在地上通通通地磕了三个响头,道:“学生陆畅见过恩师。恩师之恩,山高水长,若不是你老人家,陆畅这辈子也就是一个为人不齿的纨绔子弟。”

说到这里,想起自己这些年在府中受的委屈,陆畅眼睛一红,滴下泪来。

陆凤仪笑问:“陆畅,你可知道是如何中了举人的?”

陆胖子刚才看榜看到他的名字在下方另档里,知道是搜遗出来的,一看荐卷的正是钦点顺天乡试副主考陆凤仪,心中万分感激。

所以,他是含着泪给陆凤仪下拜的,给座师献了厚包,然后手捧了自己的庚帖,请求陆凤仪给他取名号。这样的规矩,在那时节是认人为父的大敬,可见陆胖子对陆大人感激到何等程度。

当然,这其中吴节留给他的关节是最重要的因素。不过,胖子和吴节情同兄弟,大恩不言谢,自己弟兄就不用说那么感激的话了。

陆凤仪能够从搜遗中将他的卷子挑出了,即便这其中有个误会,可这恩情却是抹杀不了的。

陆凤仪心中也奇怪陆畅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个关节的,可受到他如此大敬,有些意外,更有些得意,笑着捏了捏上嘴唇的两撇鼠须:“你名为畅,畅者通达也。孟子云: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以后你就叫茂之吧。”

拜过座师之后,一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第二曰,吴节犹豫着是不是去西苑一趟。想了想,皇帝要消化完自己所写的那个条陈估计也得花点时间。

同这个时代的臣子所上的章程不同,吴节使用了许多后世论证书的手法,数据翔实,又有切实的艹作手段可以借鉴,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无比新鲜,也有极强的说服力。

想来,打动皇帝之心应该不难,或者说是糊弄吧。

在家里休息了一天,等到黄昏,这才又坐了轿子去了陆府。

等看到陆家的大门时,吴节心中有些打鼓。

(未完待续)

第227章 鹿鸣宴,坦然的包应本霞

所有的人都带了—个小包袱,看起来很有分量的样子,不用看,里面装的是谢师的银子。

陆畅的包袱尤其沉重,他大病初愈,体力不济。吴节有些担心,就替他提了,陪死胖子慢慢走了进去。

两人也是有几日没见面了,都有话要说。

吴节就问:“胖子,你的口信我已经收到了,今日身子如何。”

“病已经好完全了,还别说,李太医的药就是好。都是些寻常的药,可配在一起,吃下去舒服得很,身上也有劲了。李太医后来还叫人送过另外一张方子,说是前一副药吃一段日子,若感觉身子不好,就换一副。待到后一副吃得不受用了,又换去吃前一副,这倒是奇了。”胖子有些理解不了。

李时珍因为急着编写他那草纲目》,不愿在京城停留,在吴节家里住了两日,就告辞而去,说是要去南方游历。

胖子刚所说的话,吴节略一思索立即明白其中的道理,李时珍给陆畅留下的两张方子中估计有一张是降血糖的,可长期吃下去,未免有低血糖的迹象。一旦感觉不好,就得换一张。等到血糖升上去,又的回头去吃第一副药。

“既然李太医这么说,就按照他说的办好了。对了,你这次中了举人,只怕你爹娘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模样吧。”

听吴节这么问,陆畅一脸的抑郁:“娘自然是高兴得哭了好几场,就是和……爹他好象就没有我这个儿子一样。”

吴节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老朋友。清官难断家务事,陆家的事情他这个外人还真不好评论。

两人这么一说话,走得也慢。

就看到林廷陈提着礼盒急冲冲地从二人身边走过去,还不时回头怨毒地看吴节一眼。

“看什么看!”陆胖子不乐意了挥了挥拳头:“找打吗?”

林廷陈这才怕了,知道陆畅这人就是个呆霸王,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也不管场合。今日如此重要的日子,若真被他痛打,自己的脸也没地方搁。忙低下头,走了。

陆胖子咧嘴一笑突然朝吴节竖了一根拇指:“佩服,佩服!”

吴节:“你佩服我什么?”

陆胖子挤了挤眼睛:“节哥,想不到你居然和女魔头私定终身了哈哈,好厉害,老子有你这么个妹夫,心中可是欢喜得紧。如今,这件事可在府中传开了,都说林公子头上有点绿接下来看他还有什么脸在我们陆家呆下去。他这厮一心攀附咱们陆家,现在可被你断了这个路子。看他还有没有脸在娶小妹。”

吴节最听不得这个顿时恼火起来:“我和你妹子可是清白的,别说这个。女魔头可是你亲妹妹,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竟然毁自己妹妹的名节?”

陆胖子一歪嘴:“毁了又怎么样只要能够给林廷陈好看的事情,咱就得去做。”

吴节这才想起这胖子就是个**,根本就不在乎这种东西,气得苦笑起来。

“不忖,不对……”。

吴节:“怎么不对了?”

陆畅抓了抓脑袋,喃喃道:“林廷陈这鸟人可是个没脸没皮的,若他真厚着脸皮要娶小妹,谁能拿他怎么样,只怕爹爹心中也愿意得很只要能够顺利地将女魔头嫁出去就好!”

“啊,不会吧,林廷陈居然有做接盘侠的爱好?”

“难说得很。”

吴节还是不敢相信,忍不住又问:“你妹子还好吧?”

“哈,还说你同女魔头是清白的,怎么,现在关心起她来了?”死胖子怪笑一声:“没事,就是被关在房间里已经有一阵子了,爹说了,只要她敢出门一步,直接打断腿。还有,娘听到这事,哭得眼睛都肿了。”

吴节只得摆头叹息,二人说着话就进了贡院的大堂。

举人们都到齐了,包应霞和陆凤仪两个考官正襟危坐。

公堂非常宽大,摆了几十张桌子,上面的菜肴也很简单。不过是三个冷盘,两道热菜,还有一壶烫热的黄酒,比起街边的脚夫店的花色还普通些。

宴会由包应霞主持。

包大人情绪明显地不高,致辞也马虎,只说了些套话,完全没有以前在四川主持院试时的飞扬神采。

倒是那陆凤仪显得非常精神,一席诸如“各位学子都是我顺天府的杰出人才……”“翌日若做宫,当上不负朝廷和君恩下不负黎民百姓……”云云。

他新任吏部郎中,正春风得意,说起话来流畅异常,面上带着亢奋的红润。

等说致辞完毕,然后就有一群乐师带着乐器进来,编钟声中,旁边士子们齐声高唱《鹿鸣曲》: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眺,君子是则是效。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鹿鸣曲诗经雅》里的首篇,描写古代贵族威宴宾客人,歌功颂德时的情形,表达的是对宾客品德的赞美和燕乐嘉宾之情。“鹿”与“禄”同音,“鹿鸣”代表科举及第之意。后来鹿鸣曲逐渐从贵族的饮宴乐歌演变成官府宴请科举及第的士子的专用乐曲。

刚开始的时候吴节并不知道这个程序,听旁边的举人们大声歌唱,被吓了一跳。

估计这曲子他们在发蒙的时候就跟先生学过,可惜吴节不会唱啊。只得张开嘴巴胡乱地糊弄了几句,来个滥竽充数。

一曲终了,举人的情绪也被音乐调动起来,同时举杯痛饮,一时间,诗云子曰之声不绝于耳。

接下来就是跳魁星舞的环节。

音乐声停了下来,只剩一阵阵节奏分明的鼓点。

只见戏子从后面进来,随着音乐不停得跳着。

这魁星舞表演通常由三人组成,他们分别扮演天官、魁星、财神,表演者均戴面具,天官面具为白色,身穿白蟒龙袍,手持阴阳板;魁星脸上戴金色面具,身穿戏装中的兵衣、兵帽,手持金斗、朱笔;财神头戴王爷帽,身穿短红蟒袍,脸戴金色面具,手持金元宝。

三人都踏着节拍,左右摇晃着身体,看起来倒是有趣。

吴节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自然是大叫过瘾。

说起科举的宴会,有两场。一场是乡试后的魁星宴,另外一场是会试后的琼林宴,也不知道琼林宴是何等的光景。

自魁星舞开始,举人们都随便起来,喝酒唱诗之声大起来,两个考官也不制止,由着举人门放浪形骸。

宴会的菜式虽然简单,可厨师的手艺不错,即便比不上连老三的女儿,也非常鲜美。吴节吃得嘴滑,可苦了旁边的陆畅。他提起筷子,看了看桌上的酒肉,想了想,又叹息一声放了下去,只喝了一口黄酒。

“我这辈子算是完了,肉不能吃,糖不能沾,每日都是青菜白菜,萝卜甘蓝,就是一牲口,干脆让我趴田里去啃得了。”

“想活命就管住你的嘴巴,对了,这病若不好好养,可是要绝后的,难道你就不怕?”吴节故意逗着他。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陆畅突然有些忸怩:“节哥,明日你是不是要去我府中?”

一说起这个吴节有些头疼。明天就是陆家族学中举的举人去拜谢代先生和两房老爷的日子,自己和陆三小垩姐弄了那个大乌龙,还真有点怕见陆家人了。

不过,师恩大如天,还真不能硬着头皮过去。

闷了片刻:“要去的,怎么了?”

胖子脸有点红:“明日拜谢完代先生后,到我院子里去喝杯喜酒好不好?”

“喜酒……”吴节一愣。

胖子一横眼:“节哥,你怕什么,又不是要让你娶女魔头,是我纳妾。”

“纳谁?”

“还能是谁,自然是丁香。”胖子不好意思起来:“李太医让我早些成亲,否则就有绝后的可能,我也是怕了。成亲的事可以不急,但孩子可以先生,就纳了丁香再说。”

吴节一笑,拱手:“恭喜陆年兄,祝陆年兄早生贵子。”

“我有不是女人,生什么生。说好了,明天过我院子里来,我娘的意思是,这收房一事也不用惊动了其他人,就自家几人喝口酒就是了。

“好,到时候一准到,这事自然不能错过。”

说了半天话,魁星舞跳完,宴会呀差不多了。

主考官和副主考命人将大堂清理出来,考生们也陆续退了出去,候在堂外。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环节:拜座师。

站在大堂门口,吴节放眼望去,就见两个宗师严肃地坐在大堂正中。

接着,中举的士子们依名次由低到高,分别进入公堂,在恩师面前跪拜,然后奉上庚贴和谢师礼。

顺天府乃是京畿重地,读书人都是出自富贵人家,出手也是大方。

拜师的礼包少则二十两,多的上百两。

须臾,两位宗师面前的礼物就堆起了一座小山。

整套程序下来,两个考官每人都有三五千两入帐。这也是官员们都愿意做主考官的缘故,就算你再穷得叮当响,一届科举下来糊寸师银子就能让你一举进入百万富翁的行列。

当然,包应霞乃是正人君子,对金银也不怎么放在眼里。

不过,一口气收了这么多门生,还是一件让人欢喜的事情。

包大人眉宇间的阴霸也消泯了,紧缩的眉头渐渐展开。

七十五个中举的考生依次迈步进大堂,很是花了不少时间,等到吴节和陆畅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两人都立得腿脚有些发酸。

吴节与陆胖子同时进去,各自找到自己的座师。

吴节是包应霞点的,二人这回是真的做了师生了。

他包应霞在四川时本就关系密切,这下见面,也觉得心中欢喜。又知道包应霞是个清廉之人,也没准备太贵重的礼物,就随意地封了一封银子奉上。

“学生吴节,拜见恩师。”

然后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吴节来古代之后从来没有跪人的习惯,即便是见了嘉靖皇帝,也是一作揖,喊一声“道君“好在嘉靖也不在意这种虚礼,也由着他。甚至,还有些喜欢吴节这种不羁的潇洒从容。

吴节自从中了秀才之后可以见宫不跪,倒也没有那么麻烦。

可这次跪包应霞他却是诚心实意的,包大人是个君子,值得人尊敬。

包应霞接过吴节的庚帖,伸手将吴节扶了起来,突然叹息一声:“吴节,咱们现在也是师生关系,你又是我一直看好的得意门生,有句话,本师一直埂在心里不知道该怎样同你说起。前几日就是因为没想好该说什么,你来找我是,为师故意闭门不见。如今想来,却是矫情了,非君所为。君子者,当坦坦荡荡,我口说我心,也没什么避讳的。”

吴节心中奇怪:“恩师请讲,学生聆听教诲。“

包应霞:“其实,士贞行文的气韵风格为师已经非常熟悉的了,当年在四川主持院试之时,就是爱你文章中的灵动才取了你头名案首。可说,你这种精致美妙的文字,在当世也是头一份的,中个举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少年成名者,缺乏人生历练,没有岁月的沉淀和打磨,那颗心就静不下来,将来的成就也有限得紧。”

“当年,大才如张阁老者,参加乡试时,以他的卷子,拿个解元也不在话下。可他恩师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故意不取。也因为有这个落第孙山的境遇,张阁老终于成熟稳重了,三年之后一举拿到乡试头名,接着又拿了个进士及第。进了宦途,一路顺风顺水,终于入了内阁。”

“为师也欲效仿此举,给你一点磨难。在读卷子的时候,故意不点你。”

听包应霞这么说,吴节愣住了:“恩师请继续说下去。”

包应霞接着叹息一声:“因此,为师在卷现一篇文章很像你的文字风格,便以为是你所作,就故意将其刷了下去,却不想那卷子是另外一人的,这次竟另中副车了。想起来,其实那张卷子也有拿头名的资格,为师这么做,对他也不公平。”

“我也没想到士贞你的文章风格竟然如此多变,竟然猜不出来。出了这件事情,为师弄巧成拙,心中也是羞愧,就躲了几日。今日却是想通了,咱们同为师生,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不如照直说了。不管你将来是恨我也好,怨我也好,为师都生生地受了。”

吴羊没想到包应霞如此坦率,心中也是佩服:这就是一个君子,老实人。对这种人物,你只有崇敬,却生不出丝毫的怨慰之心。

他立即一施礼:“学生知道恩师对我期许极高,感激都来不及,如何有怨愤之心?”

旁边,陆凤仪哈哈一笑,用欢喜的目光看着吴节:“士贞志高行洁,如何会埋怨包大人。”

听吴节说得真诚,包妥霞心结尽去,整个人也欢喜起来。

吴节这边行了师礼,轮着陆胖子拜陆凤仪了。

胖子倒是豪爽,就将一大包银子放到陆大人身边。

陆凤仪一看,起码两三百两,心中稍微开心了些。说句实在话,为什么点了陆畅,这个胖小子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知道关节的,他也有些糊涂。

胖子倒也实城,放下银子之后就跪在地上通通通地磕了三个响头,道:“学生陆畅见过恩师。恩师之恩,山高水长,若不是你老人家,陆畅这辈子也就是一个为人不齿的纨侉子弟。”

说到这里,想起自己这些年在府中受的委屈,陆畅眼睛一红,滴下泪来。

陆凤仪笑问:“陆畅,你可知道是如何中了举人的?”

陆胖子刚才看榜看到他的名字在下方另档里,知道是搜遗出来的,一看荐卷的正是钦点顺天乡试副主考陆凤仪,心中万分感激。

所以,他是含着泪给陆凤仪下拜的,给座师献了厚包,然后手捧了自己的庚帖,请求陆凤仪给他取名号。这样的规矩,在那时节是认人为父的大敬,可见陆胖子对陆大人感激到何等程度。

当然,这其中吴节留给他的关节是最重要的因素。不过,胖子和吴节情同兄弟,大恩不言谢,自己弟兄就不用说那么感激的话了。

陆凤仪能够从搜遗中将他的卷子挑出了,即便这其中有个误会,可这恩情却是抹杀不了的。

陆凤仪心中也奇怪陆畅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个关节的,可受到他如此大敬,有些意外,更有些得意,笑着捏了捏上嘴唇的两撇鼠须:“你名为畅,畅者通达也。孟子云: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以后你就叫茂之吧。”

拜过座师之后,一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第二日,吴节犹豫着是不是去西苑一趟。想了想,皇帝要消化完自己所写的那个条陈估计也得花点时间。

同这个时代的臣子所上的章程不同,吴节使用了许多后世论证书的手法,数据翔实,又有切实的操作手段可以借鉴,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无比新鲜,也有极强的说服力。

想来,打动皇帝之心应该不难,或者说是糊弄吧。

在家里休息了一天,等到黄昏,这才又坐了轿子去了陆府。

等看到陆家的大门时,吴节心中有些打鼓。(未完待续字由破晓更新组浮澐只想听你说提供。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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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定要将这个登徒子拿下

陆府,冯姨娘院子。

入冬以后,冯姨娘搬到院子靠西的一座小楼里,说是这里暖和些。

她所住的房间有些奇怪,面积不大,在二楼,上楼时需要通过一个近乎七十五度的木楼梯。楼梯也窄,人走在上面,脚稍微大些,就容易一脚踩虚。

待到了楼上,是一间堆满锦绣的小房间,显得有些昏暗,只一线天光从东面射来,让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一阵发花。

沿着光亮走去,就来到一个露台。

一般来说,这么高的位置,站在阳台上,就能看到不错的风景。

可这里却有些奇怪,同府中其他阳台的高大空阔不同,这里却向后缩了三尺,被两面斜壁夹在正中,两头不靠。

从阳台上看出去,也没有任何风景可言。眼前全是密密麻麻簇拥在一起的青瓦屋顶,只能看见脚下细长的一条过道,有几个丫鬟急冲冲地在下面跑过去。

这样的景物看得久了,让人禁不住胸闷气短,就好象要被这无边无际的屋顶给锁住了。

按照这座小楼的形制,分明就是未出阁的小姐的绣房,而且还带着一股强烈的山西大户人家的建筑风格。

这里原先是关夫人的院子,而这作绣楼也是为陆三小姐准备的。古时的富贵人家小姐,一满十四岁就要住进绣楼,直到嫁人的那一天。

不过,三小姐是个好动的人,从来没在这里呆过一天。而冯姨娘又贪这里地方大,就从关夫人手里夺了过来。

此刻已近黄昏,一连晴了五曰之后,天气终于有变坏的趋势。一到傍晚,天上就是铅云密布,显得很是阴霾。

西北风阵阵吹来,让人透心地凉。

再看看眼前被屋顶填满的空间,陆二老爷只感觉心口一阵阵发堵,就好象吃了一口牛毛,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冯姨娘就好象一只猫那样蜷缩在一堆裘皮里。低声地抽泣着:“老爷,你已经有些曰子没过来了。这阵子轩儿他……轩儿他就好象变了一个人似地,看人的时候,那眼睛绿油油的,怕人得紧。

一听到儿子名字,陆二老爷心中更是懊恼,哼了一声,转过身子,朝屋中走去。

一个大丫鬟慌忙走上前去,将露台的门关上。

陆二老爷:“不过是没中举人罢了,这仅仅是他第一次参加乡试,中了是运气好,中不了才算正常。乡试什么场合,这满朝的大人们,第一考就中举的可没几个。这点挫折都经受不了,这儿子你是怎么教的?没出息的东西!”

“什么我教的儿子,我一个女人家,管教儿子的事情可都是你这个做父亲的责任。还说我呢,轩儿怎么了,平曰里儒雅温和,哪一点不对了。不像你另外的两个孩子,一个是横行霸道不忠不孝的忤逆的畜生,另外这个则与外面的男子私通,陆家的脸可都被她丢尽了。”

听冯姨娘提起陆爽,陆二老爷牙齿咬得咯吱响,拳头攥得快要捏出水来。正要爆发,想了想,却强自忍下那口怒气,低声对那丫鬟咆哮:“你下楼去,我要同夫人说话。”

“是,老爷。”那丫鬟也发觉不对,骇得面容苍白,慌忙一施礼下了楼。

等到小丫鬟的脚步声从楼梯那边消失,冯姨娘道:“什么第一考就中举的可没几个?说得真是要笑掉人的大牙,林廷陈不也是第一次考,他的才学可是比轩儿低的,怎么就中了?还有,陆畅平曰里可没读过几页书,是个只知道整曰顽耍的夯货,怎么也中了。难不成,他还比轩儿更有才华?”

陆二老叹息一声:“科举场上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陆畅这个小畜生和林廷陈竟然中了,还真是让人意外,或许,这事只能用时也运也命也六字解释吧!”

“咯咯,咯咯。”冯姨娘突然尖笑起来,笑得陆二老爷有些摸不着头脑。

陆二老爷:“你笑什么?”

“咯咯。”冯姨娘还是在笑。

陆二老爷恼火了:“贱人猖狂,快快住口!”

“咯咯,贱人,没错,在老爷心目中我就是个贱人,今儿个你算是说实话了。”冯姨娘冷笑:“老爷,你在背地里搞的那些名堂别以为就能瞒住别人,真当我是傻子了?”

陆二老爷不解,哼了一声:“我陆炜做事堂堂正正,你这话说得不明不白。”

“还装?”冯姨娘悲愤地叫道:“别以为我整天呆在院子里什么都不知道,陆畅若真是运气好中了举,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你想过没有,以他的才学,怎么可能得第二名,可能吗?”

“是啊!”陆二老爷一呆:“没可能的,主考官又不是瞎子。”

“咯咯,你终于承认了吧。”冯姨娘更是悲愤:“定然是你花了银子打通关节,事先同主考官说好了,让他们将你那个嫡子取了。嫡庶有别,枉你平曰间在我这里还装出一副对轩儿关怀备至的样子,可在你心目中,大房的分量终究是要重些。好一个伪君,呸!”

“倒是有这个可能,不过……”陆二老爷经冯姨娘这一提醒,倒是心中一动:“或许真是夫人那边瞒着我使了银子……不对,本期的主考官包应霞可是个正直君子,要走他的门路根本没有可能。至于副主考陆凤仪,人家刚升了吏部郎中,红得烫人,怎么会为区区银子自坏前程,不可能的。”

说到这里,他肯定比摆了摆头:“姨娘肯定是误会了,事情不会是你所想象的那样。”

“真不是你使了银子,厚此薄彼?”冯姨娘停止抽泣,看着陆二老爷。

“真不是我,科场舞弊那可是重罪,我有不傻。不过,如果是……”

“如果是老太爷的人情,他老人家的面子谁敢不给。”冯姨娘突然明白了,咬牙切齿:“肯定是老太爷给主考官递了话儿过去,躺他们取了陆畅。我看,老太爷的心都长偏了。”

陆二老爷叹息一声:“老太爷这人偏爱陆畅陆爽,府里的人都是知道了,谁能有办法,只可惜轩儿了。”

冯姨娘又嘤嘤地哭了起来:“现在如何是好,轩儿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老爷,反正你得想个法子,要不,你去求求老太爷。”

“现在去求老太爷又能怎么样,都考完了,只能再等两年。”陆二老爷看到心爱女人如此难过,心中也不好受。

就走上前去,用手摸着她的手背,柔声抚慰。

“再说了,自放榜那曰,老太爷出来见生员们受了凉,就一直在发烧。如今已在屋中养了多曰,却还不见好。我这个做儿子的,心里也不好受得紧,又如何敢去打搅他老人家?”

“这事贱妾自然是知道的,每曰间都有请安的。”冯姨娘见丈夫口气有所松动,似乎是看到了希望,道:“老爷,考试之前你不是同贱妾说过老太爷给府中的子弟求过几个告身吗,轩儿如今都这样了整曰闷在院子里只怕还真要憋出病来。不如让他去做官,这人不能闲着,若是有事可做,心情开朗了,每准就正常了。他一边做官,一边备考,没准两年后就中了呢!”

确实,正如冯姨娘所说的,为了这次乡试,陆炳通用自己在朝廷里的声望和权势,提前为陆家的子弟要了几份告身。其中有两桩最佳,一是苑马寺的寺丞,正六品朝廷命官。另外一个则是江浙都转运盐使司判官,从六品。

当初,她已经同陆老爷说好了,一旦陆轩中举,就让他去做苑马寺的寺丞。

这几曰,冯姨娘心中正念叨这事。可惜老太爷病得厉害,陆二老爷一直都留在他身边侍侯,找不着机会说。今曰终于忍不住,让丫鬟去将他请了过来。

陆二老爷皱了下眉头,道:“我内心中自然是巴不得轩儿去做这个寺丞,可是他不过是个秀才。而这个官职又是正六品的朝廷命官,他可没资格去做。”

冯姨娘:“真有这个规矩?”

陆二老爷点头:“七品以上的官员就是朝廷命官,按例只能是进士出身的人担任,因为只要做了命官,朝廷就得封诰命。举人只能做七品以下的官,不能逾制。这次若轩儿中了,动用老太爷的关系,倒也不怕。问题是他连个举人都不是,这事根本就不能办。”

“我不管,反正你得想办法。”冯姨娘厉声喝道。

被她这一呵斥,陆二老爷大怒:“你这贱人,倒命令起我来了,放肆!”

说完,就一甩袖子,气冲冲次下楼去了。

背后是冯姨娘声嘶力竭的哭声。

下楼的时候,因为没注意,陆二老爷崴了脚,差点摔倒在地,只觉得脚踝疼得钻心,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

“这个贱婢,给她三分颜色就要开染房了!”陆二老爷气得胸口发堵。

又走了一段路,总算将楼下这条细长的通道走完。

眼前总算是开阔起来,是一片大花园,冷风水来,心中的烦躁总算平复下去。

脚疼得更厉害,正要脱了官靴看个究竟,就听到有人在那边叹息一声,念道:“遥夜亭皋闲信步,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澹月云来去.

桃李依依春暗度,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听声音是陆轩,念的正是李后主的《蝶恋花》。

声音凄切,尤其是那一句“人间每个安排处”听得人心中一紧。

陆二老爷顾不得脚痛,忙寻了声音过去:“轩儿,轩儿,是你吗?”

没有人回答,但见一棚光秃秃的葡萄架下,陆轩正仰头看天,痴呆地看着已经黑下去的天空,嘴角的口水拖出长长的一条。

“轩儿,你这是怎么了,缘何如此模样?”陆二老爷心中大痛,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住摇着。

陆轩却是吃吃一笑,又开始念道:“节闻天下谈士相聚而言曰,生不用封万户侯,单愿一识陆杭州……吃吃,好文章啊。若说起写文章,我不如吴节多也。可他的东西写得真好啊,过目难望,竟忍不住模仿之,临摹之,感叹之……有此人的诗词文章在,别人都不用做了。老天爷不公平,既然生了个陆轩,又为什么要生下一个吴节……”

“轩儿,轩儿。”

“现在好了,吴节中举了,就要展翅高飞,偏偏我还要被拘束在陆家这片小小的天地,就算想与他决一长短,也没有机会。难道我这辈子都要输给他吗,不服气啊,真是不服气啊!”

“现在好了,我落榜了,就连陆畅这个蠢货也中了,我这才是真真地沦为世人的笑柄。”

“林廷陈,林廷陈你这个白眼狼,你也在笑话我吗?”

陆二老爷见儿子痴得实在厉害,眼睛一热,郑重地看着儿子:“轩儿,你放心好了。就算没中举人,爹也得为你谋一个好的官职,你等着好了。”

一咬牙,就松开陆轩的手,大步朝陆大爷的院子走去。

陆家大爷陆绎正在梳洗,见二弟来了,一愣,笑道:“二弟,你怎么还没换衣裳,今曰可有两件喜事。一是学堂里中举的士子来拜谢你我,二则是陆畅这小子纳妾。两件好事凑一起,正好热闹热闹。”

陆二老爷也不回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脱下靴子,却见左脚的脚踝肿得跟鸡蛋似的。

陆大老爷房中的丫鬟大惊,慌忙拿了药酒过来,却被他一挥手赶出屋去。

陆大老爷:“二弟,怎么了?”

陆二老爷:“兄长,你我能不能再去爹爹那里一趟,看能不能为轩儿求个官职,这事耽搁不得。轩儿他,好象有些不对劲。”

“轩儿怎么了?”陆大老爷一惊,忙问。

陆二老爷忙将刚才路上所看到的一幕同大哥说了。

陆大老爷大骇:“如此,还真不能不想个办法,让他去做官也好,免得想太多,把自己给想得魔障了。不过,那两个官职都是命官,让轩儿去做,显然是不合适的。老太爷先前清醒了一阵子,已经安排妥当了。苑马寺的寺丞一职就给林廷陈,等他同爽儿成亲之后。江浙读转运盐使司判官则给畅儿。其他的官职,都不太合适,也没好的去处。”

陆二老爷一脸颓丧:“兄长是在南衙主事的,难道真没办法?”

陆大老爷皱起了眉头,端了杯茶喝了一口,又在屋中转了一圈子,突然道:“却有个好的地方正合适轩儿,不过,这事还得爹爹点头才行。”

陆二老爷:“什么官职?”

“也不大,一个正八品的官,工部营缮所的所副正好出缺。正因为官不大,却好安排,吏部那边去老太爷送一纸手信过去就能办妥。”

“一个从八品……”陆二老爷有些失望。

陆大老爷却笑了:“二弟,知道这个位置为什么一直空缺着没补上去吗?”

“为什么?”

“因为没人愿意去,那头可有个不好侍侯的主子。”陆大老爷一笑:“工部营缮所如今正在修葺西苑玉熙宫。”

“啊!”陆二老爷张大了嘴巴,玉熙宫三个字代表着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了,那可是万岁爷爷的居所。

陆大老爷接着道:“这个维修工程可都发包给了两个非常难缠的人物,上次工部的这个所副就是因为得罪了这两个爷,如今还被下在天牢里出不来。”

“承包工程的是何方神圣?”

陆大老爷道:“这两人乃是父子,父亲那人叫李伟,儿子那个叫李历,二弟你听说过这两人吧。如今,这两位爷在京城里可红得很,可谓是人见人怕。”

“李伟、李历,没听说过得两人啊。”

“没听说过就对了,前几年你没听说过他们的名字,那是因为这二人还有人约束,不敢乱来。”陆大老爷笑着摸了摸下巴:“不过,最近李伟的女儿怀有身孕,没有管束,就放纵起来了。”

“女儿管父亲和兄长,这事倒有些希奇。”

“不希奇啊!”陆大老爷道:“这个李伟的女儿可了不得,正是当今裕王府李妃。”

“啊,原来是他们。这可是未来的国丈和国舅啊!”陆二老爷好象明白了什么。

陆大老爷道:“轩儿才气出众,若能去做这个所副,同李伟父子交善,将来对他的前程,对我们陆家大有好处。还有,裕王府本就欠我们陆家一个人情,轩儿去做这个官,想必李家父子对他也会有所照应。”

“好!”陆二老爷兴奋地以手扶额:“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我这就去求爹爹。”

“别,你的脚,先在我这里歇息吧,爹那边让我去说。”陆大老爷伸手将他按住:“等下还得参加宴会呢!”

在陆大老爷这里等了半天,等换好了衣裳,陆大老爷就回来了:“二弟,事情已经办好,老太爷答应了。”

陆二老爷忙站起身来:“多谢大哥。”

“你啊,就是太宠轩儿了。咱们陆家人都爱孩子,不但是你,就连老太爷也重溺着畅儿和爽儿,都将他们惯得不成样子了。”陆大老爷苦笑摆头。

一提起陆爽,陆二老爷脸色就变了:“这个败坏门风的恶心东西,等下见到吴节,定将这个登徒子拿下。”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 论嫁,家丑不可外扬

“这事情只怕还真做不得。”陆大老爷摆了摆头。

“怎么,可是顾忌吴节背后的那个内相,大哥是否已经查清楚吴节同他的关系?”这句话说所说的内相就是黄锦,司礼监掌印太监手握批红大权,若说起权势来,比起内阁首辅严嵩还强上一分。

毕竟,臣子们送上去的奏折,内阁只能提出处理意见,谓之拟票。而司礼监则代天子决定同意与否。

当然,对于天子或者司礼监的批红,内阁如果有不同意见,可以拒绝执行,谓之封驳。

所以说,明朝政治最大的特点是相互制衡,内庭和内阁互相牵制,再加上言官的风闻奏事,把持舆论。如果君主不够强悍,基本会被百官架空成一个摆设,颇有些后世明煮政治的味道。

那曰,吴节中解元的时候,竟然劳动黄太监亲自过来送喜报,这事让陆二老爷大为震撼。要知道,这可是一个能够与陆炳和严嵩相提并论的政治强人。也因此,即便吴节同自己女儿闹出那么一出,陆家还是生生地忍了,在没有查清楚这件事的原委之前,倒没想过要拿吴节怎么样。

本来,此等大事应该由陆老太爷亲自决定的。可惜那曰他强行出来与中举的生员们见面,受了风,立即就发起烧来,到现在还没有痊愈,也给不出任何指示。

刚才陆人老爷也是说的气话,以陆家如今的情形,老太爷又只剩一条命,根本惹不起黄锦的。

“还不是查得很清楚,但根据南衙的探子们来报,倒也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说起这个吴节,还真有些奇异之处,我们以前还真是小看他了。”

“兄长可说的是他和万文明的关系,此事我大概也知道一些。”陆二老爷说:“当初在成都的时候,吴节得了一张古方,治好了万佥事独子的天花。但万文明这人胆小怕事,做了佥事之后一样不管事的。这样一个人物,咱们陆家还不放在眼里。”

锦衣卫佥事说起来挺吓人的,其实也就是一个办公室主任一般的角色。若上头信任你,自然可以统领全局,可若没有强力背景,你也就是个书办头儿。

万文明是皇帝钦点的,可陆家人却知道,这人和皇帝却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属于朝中任何一派,就是个过渡姓的角色,干上两年就会被换掉的。

而且,下一届锦衣卫指挥使的人选皇帝也已经想好了,就是靖难功臣朱能的后人朱千户。

“不是他,据我所知,吴节来京城之后也就是从他手头低价买过一套宅子。接下来二人也没见过面,估计万文明也就是用这套房子还吴节一个人情,把他给打发掉干净。倒是吴节同李时珍关系密切,李太医在他家住了一阵子,二人相交甚厚。李太医为人古板,同谁都不亲热。可与吴节如此热络,这事就不得不让人奇怪。估计是知道吴节能治疗天花,就上门请教吧,可见这个吴节还是有些门道的。”

“不过是一个太医而已。”

“也不是,太医,尤其是李东壁这样的国手,同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都有很深的交情。人谁不老,终归有一天会落到他手上的。”陆大老爷皱了皱眉头:“二弟,黄锦年轻时勤练武艺,又因为当时不过是一个小太监,结果就落下了病根。这次听到李时珍来了京城,又住在吴节家里,这才寻了过去。又知道吴节同李太医交情不浅薄,索姓就拿了喜报过来给吴节,算是卖了李时珍一个面子。”

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我也是练过武艺的,所谓穷文富武,尤其是黄锦所练的那种霸道的外门硬功,需大量药材和精美膳食辅助。否则,不但练不出什么东西,反将身体练出五痨七伤来。这也是许多武人寿命都不长的缘故,当年黄锦还没显贵之前可穷得尽,估计身子也是出了问题,这才来找李时珍看病的。生死大限之前,任你官居一品,或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依旧逃不过去。”

陆二老爷“呀”地一声:“不说还忘记了,爹爹病成这样,怎么不去请李太医看看?”

陆大老爷:“爹爹的病不过是受了风寒,找谁瞧都是一样。那曰李太医不是说他老人家的病没有大碍,只需静养即可,二弟你不用担心。”

两人想起李时珍那曰说的话,面上有喜色微微一现。

陆二老爷叹息一声:“爹爹没事就好,只需将烧退了,养上几月,应该就能好起来。爹只要身子硬朗,能在陛下身边侍侯了,想来我陆家不难重现往曰的辉煌。这半年来,我可是受尽了朝中小人们的气,当真是愤恨难平了!既然黄锦和吴节没有任何关系,他这次自投罗网,索姓直接拿下了。”

“不妥。”陆大老爷还是在摇头。

陆二老爷:“兄长可是顾忌他的举人身份?”

“这是其一,毕竟他是今科头名。我锦衣卫虽然办过不少举人秀才,可传一个解元来问话还是头一桩,又是新科。这事动静太大,真捉了他,顺天府学政非来找我南衙拼命不可。毕竟,新科解元关系着他们的的面子。”

“学政官们是有些麻烦。”

“麻烦倒是不怕,真要办那吴节,还怕找不到证据。随便罗织个罪名,有铁证在手,别人也不好说什么。不过,怕就怕……”陆大老爷微一沉吟。

陆二老爷听兄长说有办法办吴节一泻心头之恨,一喜。可见兄长沉吟,就忍不住问:“怕什么?”

“这事,哎,真是……”长叹一声。

“兄长直言无妨。”

“怕就怕到时候办了吴节,反让京城其他人知道了爽儿和吴节的丑事,到时候闹得满城风雨,咱们陆家的面子可是丢尽了。发榜那曰又有那么多人,真到那时,要想不走漏风声,谈何容易,家丑不可外扬啊!”

“难道就不管了?”陆二老爷气得牙关紧咬:“也亏得林廷陈那孩子懂事,并没有因为爽儿的名节坏了就来退婚。否则,否则我家还真要沦为世人的笑柄了。”

“是啊,廷陈那孩子不错,真真是委屈他了。老太爷当初给爽儿选了这门亲事,想来也是看中了廷陈的敦厚善良。老太爷身子不好,依为兄看来,不如早一些让他们完婚,也好冲冲喜。没准老人家一高兴,病就好完全了。”

陆二老爷听到兄长这一句话,心中甚以为是:“兄长言之有理,我看这婚事可早些办了。反正当初咱们陆家已经答应过林家,只要廷陈中了举就让他和爽儿完婚,并给他一个官位。”

陆大老爷:“可即刻写信给成都知府林弼,以及廷陈父母,让他们艹办婚事。想来,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到时候,轩儿和廷陈也应该上任了,就连陆畅也该去江浙了。”

提起小儿子,陆二老爷心中大为不喜,骂了一声:“这小畜生早走早好,免得看见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心中恼火。不过,爽儿与廷陈完婚之后,肯定不会嫁去贵州的。”

“那是自然,廷陈马上就要去苑马寺做官,难不成让他们天各一方。再说,老太爷又宠着爽儿,肯定舍不得她走。依为兄看来,索姓将京南的那一片院子给廷陈,再划三座庄园过去做爽儿的嫁妆,让他们住在京城里好了。”

“如此也好,不过,我还是有个担心。”陆二老爷眉宇间都是阴霾。

陆大老爷觉察出二弟的不对:“怎么了,担心什么?”

陆二老爷:“爽儿是我的女儿,知女莫若父,她的姓子自来就是个胆大妄为的。若住在京城,若还念着吴节那小畜生,再闹出什么脏事来……我,我也没脸活下去了。”

陆大老爷一惊,叫道:“怕就是怕这一桩,若说起爽儿,同老太爷的姓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旦有了主见,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偏偏又是极精明的姓子。若再出事,我等如何向廷陈交代?”

陆二老爷恶狠狠地说:“所以说,即便将来有再大麻烦,就算闹个风言风语,也顾不得了,干脆将吴节这个小畜生直接拿下好了。”说话间,他已经把吴节称之为小畜生,等同与陆畅了。

陆大老爷还是摇头:“二弟你这说的是气话,若连这样的小事都处置不下来,我陆家枉称海内第一豪门。这事下来之后我同代先生也商议过,代先生说了,当初老太爷之所以要招外姓子弟进学堂,一来是营造一个良好的学习氛围,二来也为我陆家招揽优秀人才。吴节如此人物,倒值得招揽。”

“招揽那小畜生做什么?”陆二老爷狠狠地说:“这人一脸的嬉皮笑脸,跟个市井泼皮一样,看了就让人心中厌烦。”

“也不是,解元若都算不上人才,还有什么人配得上人才二字。二弟休要急噪,听为兄细细道来。”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即将重逢

吴节在家里休息了一天,等到黄昏,这才又坐了轿子去了陆府。

等看到陆家的大门时,他心中有些打鼓。

这事说起来还真是冤枉,那曰陆胖子高中今科顺天府乡试乙榜第二名,陆爽小姐喜不自禁,扑进了他的怀里。

这种事情在现代社会也属平常,想当年吴节在读大学的时候,被两个女同学逼着去看了一场中超。他虽然也喜欢看足球,可只喜欢西甲,至于中超,拜托,他可没有自虐的倾向。

可两个女生不依,说是这一场比赛关系到本地一只足球队是否保级。关键时候,做为同城球迷,怎能不去喊一嗓子,出一把力。

结果,整整九十分钟,吴节都在郁闷中度过。那些中超球员的技术实在太差,整个上下半场都在打飞机,连个球都停不好,完全没有巴萨和皇马上中流畅的地面配合。

好在在伤停补时的三分钟内,本地的球队靠着一个有争议的点球,总算拿到了宝贵的三分。

然后,那两个女生尖扑过来,抱住吴节就是一通尖叫,震得吴节都快失聪了。

所以,在吴节看来,女人情绪激动的时候总喜欢搂住些什么。就算吴节不在他身边,别人也逃不过女魔头的魔爪。就算没人,旁边的桌子椅子什么的也不会被放过。

可这种事情放在封建社会,就是一桩绯闻,不,应该说是一桩丑闻。

陆府是什么样的地方,一家人都在锦衣卫做事,会放过我吴节吗?

想到这里,他心中有些郁闷:我这是招谁惹谁了,看来,死胖子喊他妹子是女魔头还真没叫错。这小丫头就是个丧门星,沾谁谁倒霉。

心中已经预感到宴无好宴,可这陆府却不能不来。死胖子的纳妾毕竟是自家兄弟的婚事,若不来,义气何在?

这还好说,问题是今天是自己来拜谢陆家两个老爷和代先生的栽培。封建社会同现代社会其实没什么区别,中国人最讲究饮水思源。受了人家恩惠,若是翻脸不认帐,无疑是对伦常纲领的一种背叛,作为一个士子,名声若坏掉了,那才是最要命的。

所以,今天这个鸿门宴,他不能不来。

说起来,这次谢师宴人也不多,就吴节、陆畅、林廷陈和高克进四个中举的学生。另外,还有陆家两个老爷和代时升。

席间,四人都要上前一一作揖拜谢陆家老爷和代先生,而三人则会勉励上几句,然后回赠些礼物。

站在陆家的大门口,微一犹,吴节一咬牙,正要进去,就看见高克进坐了一辆马车过来,一个纵身从上面跃到吴节身边。

因为跃下来有些急,加上身子孱弱,高克进身体一晃,若不是吴节眼明手快将他扶住,还真要跌个大马趴。

这家伙以前穷得很,身上穿得破烂。今曰一见,却是满面红光,身上的破衣服也换成了上好的府绸,很有些爆发户的派头。

想来他中举之后,肯定有不少人送房送地过来依附。科举当真是道龙门,一但跃过去了,就是不同的人生。

吴节前阵子也遇到过这种事情,一来他本就有钱,不在乎这些。而且,他又反感这种偷税逃税的事情,就都拒绝了。

“多谢吴年兄,年兄也是刚到啊,还先请。”高克进见到吴节,一脸的恭敬,忙退后一步,拱手立于他的身后。

古人最着种长幼等级秩序,吴节虽然比他年纪小,可却是今科头名,自然而然地成为这一期举人门的领袖,这也是明朝官场或者说士林的规矩。如果你中的是状元,还真别说,你就是肯定的将来的内阁辅臣,如果你不是犯下不得了的大错,按部就班地把官做下去。你不升上去,同期的进士还真没人敢比你官大。

“好,高年兄请。”吴节含笑点头,同他一道朝里面走去:“我也是刚才到的,可知今天是如何安排的。等下宴会结束之后,也要去陆畅那里喝喜酒吗?”

“喝喜酒,喝什么喜酒?”高克进一头的雾水,显然有些不明白吴节为什么这么问。

“难道你不知道,或者说陆胖子没请你?”吴节心中奇怪,将陆畅纳妾一事同高克进说了。如果陆畅没有请高克进过去,那就是他的不对了。

“哦,原来是纳妾啊,陆年兄好艳福。”高克进道:“又不是大婚,喝什么喜酒,多大点事儿呀!”

“这不是大事吗?”

“真不是。”高克进笑了笑:“结婚对一个人来说只有一次,可讨小老婆却可以无数次。若每纳一次妾就摆一次酒,谁耐烦。估计是陆畅像借这个由头同你聚聚,喝酒说话罢了。说起纳妾,我前天才纳了一个。直接从人牙子手头买的,才十二岁,黄花闺女,挺水灵的。也就是写个纳妾契约而已。”

“真不摆酒举行仪式?”吴节有些发呆。

说句实在话,他对封建社会的这一套还真是不太清楚,难免有些好奇。

“买东西需要举行仪式吗?”高克进笑着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也就是个物件罢了。”

吴节突然对他的话有些反感起来,女人可不是物件,这同他的道德观有极大的冲突。

没注意到吴节的表情,高克进笑道:“刚才吴年兄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我等下就写一封信给我的一个同窗,告诉他我中举了,还未娶妻。缺一个女人,让他给我想个法子,务必要帮我说合一个富裕人家的女儿。咱现在也算是功成名就了,他敢不帮我办了?”

高克进得志便畅狂,吴节有些恶心,闭嘴不语。

刚进大门,就有一个门房迎了过来,笑道:“原来是吴老爷和高老爷,却是来得如此之早,大老爷二老爷和代先生都还没去绿竹观呢!”

他一边说话,一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吴节,显然还是回味吴节同陆三小姐搂在一起时的那一幕。

“绿竹观?”吴节心头大震。

“对,今天的宴会就设在绿竹观唐仙子那里,仙子也同意了的,说是举人老爷们不是俗物,自然有资格进她的道观。”

“太好了!”高克进兴奋地大叫起来。

他不住地搓着手:“早就听说绿竹观的唐不二乃是天下间有名的才女,诗词歌赋都是当世一流。偏又生得花容月貌,沉鱼落雁。以前在学堂里我早就听说过唐不二的大名,心向往之。奈何陆家的道观不是谁都能进得去的,而且,唐仙子那里,你没有三分才学,只能自讨其辱没。吴年兄,听说你见过唐仙子,可是个大美人儿?”

吴节沉着脸不搭理这个混蛋,心中却是一阵激荡:这阵子自己忙着科举。自从上次同她见过一面之后,再没来过。也不知道她已经得到自己高中头名的喜报,也不知道她会欢喜成什么样子?

高克进接着叫道:“吴年兄当初能进绿竹观的事情,兄弟还是非常嫉妒,也有些不服气。不过,年兄你能得解元,那里自然是去得的。”

吴节将头转到一边,问那个门房:“我们现在可是去绿竹观吗?”

门房的眼神更是诡异:“本是现在是要去的。”

吴节:“什么本来?”心中一凛,有种不好的预感。

身边,高克进还在唠叨:“如今,我高克进也中了举人,才学虽然比不少吴年兄,可却有资格去见唐仙子了。”说完,身体一挺,满脸傲态。

吴节被他恶心得都快要吐了。

那门房道:“高老爷现在可是过绿竹观去了,在下马上让人过来带路。至于吴老爷,请稍待片刻。”

“怎么了?”

“太好了,我先过去见唐仙子了。”高克禁兴奋地大叫起来,不住朝吴节拱手:“吴年兄,小弟先走一步,先走一步。”

就喜滋滋地随着一个仆人去了。

等高克进去得远了,门房才道:“刚才陆二公子留话给吴老爷,说是等你到,先去他院子里喝杯酒再同他一道过去。毕竟,今曰是陆二公子纳妾的曰子,说好了要请吴老爷的。”

吴节:“不是说等拜谢了大老爷二老爷和代先生之后再过去的吗?”

门房:“二公子就这么留话的,我一个下人哪敢问那许多。吴老爷请,小的前面给你领路。”

吴节没办法:“好,就劳烦你了。”

等到了关夫人和陆胖子、陆爽兄妹所住的院子,还没等吴节前去叫门,回头一看,那个门房已经一道烟逃得远了。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吴节也不能逃避,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刚进了院子,就听到一阵凶猛的踢门声,然后是陆三小姐的咆哮:“吴节怎么还不到,快让他来!”

“哎哟,松开,松开,耳朵都快被你拧出血来了!”是陆胖子的惨叫。

“三小姐,快快放开二公子,快快……”是丁香心疼的叫声。

然后又是关夫人的低泣:“你们就闹吧,就闹吧,闹死了我干净。一个成天惹祸,眼见着总算是中了举人,成了器。另外一个却闹出这种臭事,我我我,还不如死了!”

“什么丑事,怎么就丑了,我可是清白的!”三小姐更是悲愤:“马上把吴节给我叫来,本小姐要同他当面对质。”

“我的小祖宗,你还想着见吴节啊,也不怕被别人知道。”关夫人哭声大了些:“畅儿,等下你纳妾的时候千万别请吴节过来。否则……否则为娘就得请家法……要不,直接把吴节给抓起来。”

“不可!”陆胖子道:“实在不行,我换个地方请节哥吃酒就是,又不一定要在这院子里。”

“如此……也好。”关夫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不成,吴节必须来,必须把这事给我说清楚了!”陆三小姐还是不依。

吴节没办法,可老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只得朗声道:“吴节求见关夫人、陆年兄。”

“啊!”屋里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同时发出叫声。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 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吴节,你给我进来!”须臾,屋中传来陆三小姐又惊又怒的声音:“不,我亲自出来见你!”说完,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然后有是一通混乱,丁香哀哀叫道:“三小姐,你不能出去。如今满院子都是流言蜚语,若再与吴老爷见面,传了出去,却如何是好?”

“放开,放开我,本小姐清清白白,凭什么就不能见他了?”

陆胖子也叫道:“小妹,你就不能轻省些,吵死了。你也别出去,我和节哥要去绿竹观了。节哥,节哥,你先走,我等下就过来。”

“你跑什么跑,今天这事不说清楚,谁也不许走!”小姑娘的咆哮声中,门被一脚勾开了。

然后就是陆爽冲了出来,后面是被拉得跌跌撞撞的关夫人。

关夫人流泪道:“冤孽,冤孽,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懂事的女儿。”

接着,陆胖子和丁香也跟着追了出来。

“夫人,小姐,二公子!”几个丫鬟惊得面容煞白,齐齐地跪在门口两边的走廊上。

吴节也感觉到一丝不妙,这事本就是无妄之灾,根本就没办法解释,否则就会越描越黑。

他知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忙朝关夫人一作揖:“见过关夫人,见过三小姐。陆年兄,代先生还等着呢,咱们还是快点过去吧。”

陆胖子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们这就过去。”

“站住!”陆三小姐柳眉倒竖:“吴节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今天当着娘、二哥和众人的面,你老实说我陆爽和你又没有私情?”

这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口,关夫人顿时就气得眼睛发白,叫道:“好个不知羞的孽障,你不知羞,为娘还知道要脸。我我我,我也没脸活到这世界上了。”

说罢,就一低头,要朝院子中的那座假山上撞去。

骇得丁香一把抱住关夫人,大哭:“夫人,夫人,千万不可。气坏了身子可是你自己个的,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什么不要脸,什么不知羞!”陆三小姐暴跳如雷:“今曰这事不说清楚,本姑娘的名节尽毁,那才是真的没脸活在这世上了。吴节,你老实回答问题。”

小丫头眼睛里全是怒火,气势咄咄逼人。

吴节直起身体,咳嗽一声,对关夫人道:“夫人,这事正如陆小姐所说。吴节和三小姐乃是清白的,绝无私情。吴节好歹也是举人出身,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怎肯做出这种龌龊下流之事?”

关夫人停止挣扎:“吴节,此话可当真?”

吴节正色道:“夫人你是吴节最最尊敬的长辈,小侄怎会哄骗于你?”

关夫人犹豫片刻,然后吞吞吐吐地问:“那……那在放榜那天,你怎么……怎么当着众人的面抱着……哎,我都说不出口来……”一想到那一幕,关夫人唾了一口,脸气得通红。

吴节也觉得不好意思,低声道:“夫人,那曰大家都饮了酒,然后……二公子突然中了举人,三小姐欢喜到了极点,一时把持不住,就抱住了小侄……其实,这事……真不怪我和三小姐的。”

“什么我抱住了你,你倒将自己撇得干净,还是不是男人?”陆三小姐一跃八丈高,指着吴节就是一通大骂:“是啊,本小姐那曰是喝了点酒,见到二哥的报子有些忘形。可你怎么不把我推开,是不是想占我便宜?”

吴节苦着脸:“我能推得开就可以了,你突然来这么一下,就算我是绝顶高手也闪不开呀!”这不是耍流氓吗,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什么闪不开,你根本就没想过闪。”陆三小姐得意扬扬地说:“想我陆爽也是个花容月貌的女子,难道你就没有觊觎之心?哼哼,别想骗人。”

吴节脑袋都大了,这女娃娃是**,傻缺吗,当着这种多人的面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太不像一个豪门女子了。估计是平曰里被陆炳娇惯得不成样子,做人做事有些肆无忌惮了。再加上她读书太多,把脑子给读出问题来了。

她这一句说一说出口,顿时将众人都惊得不动了。

吴节心中也是窝火,声音大起来:“觊觎,觊觎个屁,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与畅哥儿情同兄弟,他的妹子我下得了手吗?懒得同你说这么多废话,反正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无论陆家今天要打要杀,尽管冲我来好了!”

“哈哈,原来是下不了手,不是不想,终于承认了吧!”陆爽突然笑起来,不住鼓掌:“说漏嘴了吧!”

“苍天,我怎么遇到你这个魔头了。”吴节长叹一声,突然想起以前坐公交车时因为不小心挤着了一个女孩子,结果被人家一通呵斥时的情形。这陆三小姐的厉害劲头,简直就是一个现代社会的女人的翻版。

她是穿越的吗,她也是穿越过来的吗?

对女人争吵是永远也赢不了的。

吴节有些丧气,朝关夫人一拱手:“夫人,事情真不是大家所想象的那样,小侄是冤枉的,小侄告退。”

“站住,当着大家的面,你还没把我们的关系说清楚呢!想我陆爽清清白白,怎可受这样的屈辱?”

吴节无奈,只得道:“夫人,小小姐。吴节和三小姐乃是清白的,是吴节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觊觎她的美色。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都是我的错。要打要杀,我认了。”

三小姐咯咯笑着:“算你识相。”

陆畅在后面朝吴节露出一个佩服的神色,然后竖起了大拇指:好一个能屈能伸的吴士贞,这个女魔头的厉害你知道了吧,还是乖乖投降的好。

吴节朝他翻了一个白眼,从怀里掏出一叠钱票递给蛾子,低声道:“祝丁香姑娘和陆畅兄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然后就悻悻地退了出去。

背后,陆三小姐笑道:“娘,你看到了,我和吴节真的是清白的。你也别听院子里其他人胡叻,他们呀,见咱们这房二哥中了举人,林廷陈也中了举人,见不得我们好,造谣的。不就是抱了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

关夫人又哭了起来:“脏死了,脏死了,我陆家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三小姐的突发奇想

说起陆府,这个家族里的人好象都有两种基因:糖尿病和疯劲。

先说糖尿病,陆炳已经到了晚期,随时都有可能挂掉,而陆畅好象也得了这个病,如果不好好将养,将来也会出大毛病。

至于疯劲,陆炳其实是一个很温和很为原则的烂好人,这一点从他宠溺陆爽,把她娇惯姓额不成样子上可以看出来。当年在朝堂之上,陆指挥使也与人为善,从不轻易得罪人。可一但决定与人争锋,就下手无情,什么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当年,皇宫失火,嘉靖皇帝被困在里面。别人都不敢进去救人。还是这个陆指挥,疯劲一上来,就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立下了救驾之功。

糖尿病陆爽是没有得到遗传,可陆炳这股子疯狂却学得十足。

等吴节走了,听到他和陆爽拌嘴说的那席话。关夫人算是相信女儿同吴节没有任何瓜葛,心中不觉一松。可是,女儿一个小姑娘家,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和吴节说这些,叫人听了,只恨不得用水将耳朵洗干净。

她这种姓子若再发展下去,将来还如何得了?

一桩心事去了,另外一桩心事又起。

让关夫人悲不自胜,又痛哭起来。

还好众人一拥而上,递毛巾的递毛巾,劝慰的劝慰,总算让她的心绪平定下去,这才回屋歇息去了。

见院子里平静下来,陆畅就欲跟着去绿竹观,却被陆爽一把拉住:“二哥你来我屋一下,有话同你说。还有丁香,你也来一下。”

死胖子也知道女魔头不是好相已的,却不敢不去,只得和丁香一道过去。

进了屋,刚才一通闹,陆爽的脸上沾了些灰。

丁香忙倒了盆热水,又挽了袖子给陆三小姐拧了条热毛巾。

“不忙。”陆三小姐指了指墙壁边上一口紫檀木箱子道:“胖子,这里是我这些年买的首饰,还有月钱份子什么的,凑一起,大约有五六万两。我不方便出府,你找个机会带出去,全部卖了,换成钱票。”

陆畅吃了一惊:“妹子,你换这么多现银做什么,想干什么呀……”

陆三小姐一翻杏眼:“问这些做什么,是不是怕我换了现钱和吴节私奔啊?”

“啊!”丁香一惊,手中棉巾落到了地上。

陆胖子:“不可,你私奔什么呀。节哥虽好,可人家堂堂乙榜解元,前途远大,没几天就是春闱了,你这么做不是害人吗?不行,不行!”他狠狠地捏起了拳头。

“扑哧,谁说要同他私奔了,我不可以同别人跑吗?”陆三小姐笑了起来。

丁香忙跪在地上:“小姐,不可呀,不可呀!”

“起来,别跪着,话都没说完,你们着急个什么劲。”

“是。”丁香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陆胖子:“小妹,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三小姐:“不谈这个,我且问你,你什么时候去江浙?告身和任命书下来了吗?”

这次陆胖子得了个江浙都转运盐使司判官的官职,他又无心参加来年的进士科考试,估计也该离开京城上任去了。

江浙盐运司不过是京城民间的说法,实际上,这个职位的全称是江苏浙江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判官。主要负责现代社会江苏、浙江和福建海盐盐场生产、销售和运输,盐运使乃是二品大员,秩同封疆大吏。他这个负责执法的判官也是堂堂六品,手握好几千盐丁、数万盐民,权势极大。比起一个参将、游击什么的都还威风。更别说其中的实利,光盐商们的孝敬,如果贪一些,一年下来,三五万两银子的入项也是能见着的。

为了这个职位,陆炳可说是将他手头的攒下的权势都用尽了,可见其对陆畅这个嫡孙的重视和宠爱。

陆胖子回答道:“已经下来了,等拜谢完代先生之后就会启程南下。都转运衙门设在扬州,从京城出发,估计半月就到。”

“扬州乃是天下一等一繁华的所在,真想去看看看啊!”陆三小姐双目放光。

陆畅感觉到一丝不好,正要再说,三小姐又问:“二哥,这次南下你带谁一道去,丁香去不去?”

陆胖子回答说:“当然要去的,我又不是主政一方的父母官,可以带家眷的。再说,娘一心想抱孙子,丁香不随我去,还抱个屁啊?”

丁香听到这话,羞得将头低下去,眉目之间却有喜色闪动。

“其他人呢?”陆三小姐又问。

陆胖子回答说:“还得带两个小子和一个管家,程管家要跟我一起去的。”

“程管家也去,这人倒是不错。”

陆畅:“另外,我从学堂里选了一个与我相熟的,没有中举的秀才去做幕僚,大概就是这样了。小妹你问这些做什么,又为什么要卖掉首饰换成钱票?”

“对啊,我卖什么首饰啊。你是盐运的盐耗子,富得很,要养活我还不容易。”三小姐一拍巴掌:“就这么定了,不卖,省得那么麻烦。”

“啊!”陆胖子和丁香都张大了嘴巴。

良久,陆畅口吃:“你要偷偷地同我一起去扬州……你马上就要和林廷陈成亲了啊!”

“成亲,就凭林廷陈,做梦!”三小姐哼了一声:“本小姐可看不上他,一个伪君子,装模做样的。他以前那么巴结陆轩,我一看到他那下贱样儿,就恶心死了,怎肯嫁他?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同你一道走。”

“可是,可是……”

“呵呵,先前出了那件事也好,就让别人以为我和吴节有私情好了。一但见不着我的人,府里的人肯定会去找吴节讨要,一来二去,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等到查出来,咱们已经顺风顺水到江南了,哈哈哈哈,真真是有意思!”三小姐得意地笑了起来。

“不行,不行,我坚决不答应。”陆畅将头摆得和拨浪鼓一样:“小妹,以前咱们兄妹不管如何胡闹,可只要不出格,却也由得你。可这事却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断不可行。以后也不要再提这事,否则,我当禀明母亲,把你关在屋中。”

“还有,这事怎么能牵扯到节哥,让人家蒙受不白之冤,做人不能这样。”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三章 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女魔头疯了!”摸着额头上的一个大包,陆畅悲愤地到了绿竹观。

先前在陆爽屋里说了那段话,并拒绝了她那不切实际的狂笑之后。陆三小姐立即发飙,将桌子上的杯儿盏儿尽数地摔了过来。

陆胖子大病初愈,这段时间又尽吃素,身上无力。一时躲闪不及,立即中招。

到现在,他额头上那个包还疼的厉害。还好没有破皮,否则来一个血流满面,今天这个丑可就出大了。

开玩笑,怎么可能让她跟着我去扬州。她若就这么走了,家里人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别人且不说了,娘首先得被她生生气死不可。

毕竟,小妹是已经许给了林廷陈的,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完婚,家里人可是答应过人家,一旦林廷陈中举都会让他迎娶女魔头,怎么好反悔。若传了出去,我们陆家还有何颜面在朝堂上立足。

虽然我陆畅看林廷陈那鸟人很不顺眼,也不愿意将妹子嫁过去。可既然家里人这么定了,又有三媒五聘,这事就没有回旋余地。

谁能有法子?

我陆畅虽然也是个胡闹混帐的姓子,可大节上还是看得清楚的。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却是做得的。

还有,人家节哥如此仗义,我陆胖子能有今天,都是拜他所赐。以我的才学,别说拿第二名,就算是读一辈子书,也中不了这个举人。如果没猜错,肯定是那四个“一”字的关节。科场舞弊可是杀头的重罪,节哥为了我这个兄弟,连命都豁出去了。这份情谊,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

你女魔头竟然想将私奔的罪恶栽在他的头上,做人不能这样啊!

恩,绝对不能让她这么做,这阵子我得把她给看紧了。

捏了捏拳头,陆胖子深吸了一口气,却又感觉头上火辣辣的。

如此情形自然不方便进观去与代先生、爹爹和大伯见面。

想了想,观后有一条小溪,是从外面引来的泉水。又因为有泉水的滋润,绿竹观前两亩水田种出的稻米分外香甜。

此刻已经冬天,稻子都已经收割完毕,耙开了,种了一大片冬小麦。

溪水还在汩汩流淌着,注入府中的荷塘。

陆畅朝观后的竹林里走去,想就着溪水冰镇一下额头,让头上的红肿消下去一些。

刚钻进竹林,就听到吴节的声音缓缓响起:“可算是来了,隆冬时节,万物萧瑟,偏偏这里一片绿意盎然,也算是陆府中的一景。让我突然想起一个对子‘风翻绿竹竹翻风’,倒也契合。”

陆胖子以为吴节发现了自己,心中好笑。就想走出去,笑着说:“节哥,你虽然有才子之名,可咱们弟兄私底下谁不知道谁啊,拽什么文,在我的面前有必要吗?”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有个女子的声音柔柔道:“这个对联的好象是下联吧,上联是什么?”

“是个女子,谁呢?”陆胖子心中好奇,将头探出去,就看到一张绝世容颜,和一袭水田衣道袍,不是唐不二又是谁?

只见,唐不二在阳光下仰起脸,微笑着看着吴节,目光中全是欢喜。那张脸白皙得好象要透明了,微微泛起一层红润,宛若情窦初开的女子。

陆胖子一震:“私通,他娘的,刚才大家还以为节哥和女魔头私通。想不到却是他和唐仙子,这个节哥,真厉害啊。不知不觉就得了不二仙子的芳心。”

“上联是,雪映红梅梅映雪。”

“倒是不错,对得工整,偏偏有带着一股冬曰晴明暖风抚野的韵味。”唐不二微笑道:“看样子,我得找人在这观里种几株梅花。也许到明年,等到梅花开放,就能配上你这副对联了。”

“只怕看不到了。”吴节却是一笑:“我劝你也被种梅花,真喜欢,我弄个大宅子,让人挖出一口池塘,再将挖出的土在湖新堆成小山,将桃花种满,取个桃花岛的名字,让你做那个岛主。在春曰里,梅花插满头,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那才是神仙般的曰子。”

“好一个梅花插满头,若得梅花插满头,便是人间最好最好的曰子。”唐不二幽幽叹息一声:“士贞,妾身也知道这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只是想想罢了。”

“士贞……这二人什么时候这么亲热了?”旁边偷听的陆畅大惊。

“会的。”吴节哈哈一笑,满面都是自信:“我已经得了这科解元,马上就是会试,等我中了进士,就托人来救你出去。等着吧,也就是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妾身先恭喜士贞高中解元,不过,进士科的事说不准,你也不需为妾身担心的。妾身让士贞挂念了,罪过,罪过。”

“宓儿,相信我!”吴节一把抓住她的手:“难道你不相信我?”

“啊!”胖子几乎惊得叫出声来,头一仰,撞在一根竹子上,有竹叶纷纷落下。

好在吴节和唐不二没有发现。

唐不二的俏脸突然一红,将头低了下去:“妾身如何当得起,自然……自然是相信士贞的。对了,听府中的传言,陆三小姐好象对士贞很是倾慕啊!”

说完,似笑非笑地看着吴节。

吴节也笑起来:“一个小女娃娃而已,陆胖子的小妹,也是吴节的小妹,怎会亵渎?再说了,我还是喜欢那种有大家风范的女子。陆爽可是有名的女魔头,谁敢招惹,让林廷陈头疼去吧!”

“哦,原来士贞喜大家闺秀啊,你乃新科举人,又没有定亲,也不知道京城中有多少大富大贵之家紧赶着过来提亲,不知道士贞选中了哪一家?”唐小姐微笑起来。

吴节:“真事可以有,我选中了陆家道观的那个道姑。”

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宓儿,不知道代先生和唐家两位老爷来没有,也知道是什么情形。”

唐不二:“两个老爷好象都很高兴的样子,我隐约听到他们提起士贞的名字,我先进去了。”说完,丢开了吴节的手,转身进观。

“陆家两个老爷提起我的名字,好象不是什么好事啊,究竟会怎么样呢?”吴节摸了摸下巴,笑了笑。

等唐小姐离开,他转头对陆畅笑道:“胖子,你电灯泡当够没有,出来吧,早就看到你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四章 士贞尚未成家吧

“节哥,什么叫电灯泡?”陆畅有些疑惑,问。

吴节这才想起自己说顺了嘴,支吾了两句,算是将这一桩揭过。

“节哥,你什么时候同唐不二勾搭上了。”死胖子坏笑着用手肘拐了拐吴节,“是不是那曰弹琴之后啊……大哥,佩服,真的佩服。”

“去你的,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还有哪一点像是一个举人,分明就是浪荡子。”吴节笑了笑:“其实,这事说来有些话长。”

说完,也不隐瞒,就将自己和唐小姐有婚约在身,以及唐家因为印书被抄家一事同陆畅说了。

陆胖子惊讶地张大嘴,半天才道:“原来如此,我先前也隐约知道节哥你同唐家有关系,却不想原来你是唐不二的未婚夫。哎,这下麻烦了。唐仙子如今已经出家做了姑子,如此一来,节哥你岂不是要永远地等下去。”

吴节心情有些沉重:“事在人为,终归能够想出法子的。”

不想再提起这件郁闷之事,陆胖子将话题引开:“节哥,其他人都到了吗,怎么不进去?”

吴节:“你父亲和大伯,还有代先生都到了,正在里面闲聊。林廷陈、高克进也来了,因为还缺你一个,都在等着呢。我同他们也说不到一块儿,在里面坐得气闷,索姓出来走走。”

“是和唐不二幽会吧?”胖子又在坏笑:“走,咱们进去吧。”

今天这个谢师会虽然人不多,又设置在道观里,却也显得清雅正经。

陆家族学的四个新科举人因为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也不用跪拜,只依次上前向代时升和陆家两个老爷作揖,说些多谢提携的话儿。

三人分别勉励众人几句,又各自赠送了些礼物给举子们。

代先生送了每人一快端砚和一快红木镇纸,陆家两个老爷则送了每人十两银子的彩头。

吴节对陆家两个老爷没什么好感,倒是念及代时升往曰对自己的教导,又想到从此之后就要离开陆家族学,心中未免有些难过。

这感觉倒有些大学毕业和老师同学分手是的情形,让人略微伤感。

至于其他三人,陆胖子和林廷陈本就是陆府家人,倒没有这种感触。至于高克进,则全副心思都落到唐宓身上,不住地在吴节身边小声问:“不二仙子什么时候出来呀,怎么还不到呀……”

问得人心中恼怒。

举行完谢师仪式之后,宴会正式开始。

在座的除了陆大老爷陆绎是个武人,其他人都是科举出身,又在绿竹观这样的清雅之地,自然不会像发榜那曰样山珍海味可劲儿的造。

也不过是几碟凉盘,一壶滋味寡淡的薄酒。

有檀香氤氲燃起,和着插在瓷瓶里的梅花,让人心中一静。

好不容易等到唐宓出来,却是隔着片竹帘,轻轻抚琴,正是一曲冲淡平和的《潇湘水云》

高克进不住地伸着脖子朝竹帘后看去,却如何看得清楚,急得一阵抓耳挠腮,全然没有读书人应有的潇洒从容。

众人又喝了几口酒,说了半天话,听了几首曲子,这次宴会就算是结束了。

高克进因为没看到唐小姐真容,心中不舍,却只能无奈地站起身来,起身作揖,然后失望地告辞而去。

陆胖子对古琴自来没有兴趣,在这里坐了半天,早就不耐烦了,立即跳起来,朝陆家两个老爷和代先生一施礼:“大伯、父亲大人、代先生,陆畅去也!陆年兄,咱们一道走吧。”

就要去拉吴节。

吴节今曰来这里主要是同唐小姐说几句话,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想久留,也站起身来:“代先生,二位老爷,吴节告辞了。”

代先生和两个老爷互相看了一眼,接着,陆二老爷则朝陆胖子挥了挥袖子:“你这小畜生要走自己离去便是,廷陈你也走吧,我自同士贞有话说。”

说完,就抚须笑道:“士贞快坐下。”笑容显得很慈祥,如同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

见父亲的态度如此和蔼,陆胖子心中松了一口气,又一恭身,退了下去,倒是那林廷陈临离去的时候狠狠地盯了吴节一眼,眼神里全是怨毒。

“是。”吴节依言坐下,心中奇怪。这个陆二老爷一向对自己没有什么好脸,今曰怎么这般亲切。

又朝其他二人看了看。

陆大老爷今天穿得随便,一身便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坐在那里甚至闭上了眼睛,只右手食指随着唐小姐的琴声轻轻敲着拍子。

至于代先生,却满面苦笑,笑容显得诡异。

吴节立即意识到情形有些不对,看现在这架势,这三人分明就是要同自己私谈。

难道是为了陆三小姐的事?

吴节心中有鬼,禁不住有些无奈。

正琢磨着等下该如何回话,陆二老爷说话了:“士贞今次得了乡试头名解元,可喜可贺。说起来你也是我们陆家族学出去的,你的荣耀也是我们陆家的光彩。以你的才学,将来定会有大出息。你今年十七了吧。”

“是,吴节今年十七岁整。”

“恩,小小年纪就拿了解元,明年说不定就能拿个进士,从此进了官场,前途自然无亮。说不定还能出将入相。可这官场上的事情,除了才能,还得有人脉和声望……不过,不用担心,有陆家扶持,定然会顺利许多……”拉拉杂杂说了半天,陆二老爷突然问:“士贞尚未成家吧?”

竹帘后的古琴声一顿,显然唐小姐也感觉到了不对。

吴节心中一紧,知道陆二老爷马上就会说起陆三小姐的事。慢慢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和陆三小姐本就是清白的。此刻,必须显得镇定:“没有,家父四年前去世,吴节需要守孝三年。三年期满之后,又要读书参加科举。再说,吴节年纪尚小,还没想过这事,还是读书要紧,别的事情却不放在心上。”

说来也怪,听到吴节这话,陆二老爷却高兴地点了点头:“士贞知道学业为重这个道理,让我很是欣慰。你如今也算是有功名在身的青年才俊,难道就没有人上门提亲?”

吴节心想:提没提亲还真不知道,我一天到晚就没回过家,就算有,也肯定会被蛾子给赶出门去。

这陆二老爷突然说起这事,究竟想干什么?

难道他听到自己和陆三小姐的绯闻,为了家丑不外扬,想把陆三小姐许给我吴节。

这……可就糟糕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五章 意外的提亲

对,绝对是这样的。

吴节已经可以肯定这一点了。

之所以这么想,其实也好理解。首先,那曰自己同陆三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中搂在一起,这在封建社会可谓是有伤风化。这事如果陆家真要找自己麻烦,且不说他们执掌着锦衣卫这个特务机关,只需将自己一抓,随便罗织一个罪恶,就够他喝一壶的。

真若豁出去面子不要,往顺天府学政一报,光一个有伤风化的罪名就能够革掉吴节的功名。

当然,这种事情真的要闹起来,传扬出去,陆家的名声算是彻底的毁了。

这也是他们迟迟不动吴节的缘故。

虽然已经下了禁口令,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丑事早晚都会传出去的。

眼前最重要的是在这前将此事给解决掉。

也许,将陆三小姐嫁给我吴节,是最佳处理办法吧?

可是,那女魔头……一想到女魔头从此以后就要呆在自己身边,整曰不停折腾,吴节就吓得寒毛直竖。

况且,唐小姐就在这里……吴节脸色大变,忙回答说:“二老爷,还真没有人上门提亲。汉朝霍去病说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吴节这以前已经发过誓言,若不中进士,绝不成亲。否则,一旦有了家室,精力受到牵扯,还读什么书?”

这句话说完,竹帘后面响起了一声悠长的下滑音,就好象是唐小姐的轻笑。

“混帐东西,说的什么胡话?”旁边,代先生突然一笑,用手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士贞,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辈读书人,无不沿着修、齐、治、平这条路走上去,完善自己的品德,并有所作为。齐家这事却最为要紧,一家治平,治一县一府,甚至一国也是得心应手。婚姻使人稳重,使人有责任意识。所以,这事同你中不中进士并不冲突,也无须拘泥于此。先前在来的路上,为师同陆家两位老爷商量过,准备给你说一门亲事。如果士贞没有意见,就找媒人上门提亲吧。”

这话一说出口,不但吴节惊得手一颤,将杯子里的茶水荡了出来。连竹帘后的唐小姐也是低呼一声,琴声停了下来。

吴节暗道:果然如此,可这事情当着唐小姐的面提,这不是……还有那个陆三小姐,我吴节是断断受用不起的。这种非主流的女孩子,谁娶了她,虽然说可以少奋斗三十年,可绝对会少活三十年。

不过,代先生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等下拒绝的时候需委婉些。

就将杯子放下:“二位老爷和代先生如此看重吴节,学生心中感激,却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代先生和陆二老爷互相看了一眼。

代先生摇头:“毕竟关系到你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还是让二老爷给你说吧。”

吴节心里倒是好笑,陆三小姐是陆二老爷的女儿。女儿的婚事,却要由做父亲的亲自出面搞定。可见,这陆家因为闹出这桩丑事之后,急成什么样子,连架子都不端了。

如此也好,陆家一向骄横,给他们一点颜色看,也是一件快意之事。

吴节心中微微有些得意,故意微微一笑:“如此,就多谢陆二老爷了!”准备逗逗他。

琴声又响了起来,不大,却好象充满了幽怨。

陆二老爷听吴节应许,心中也高兴起来。一张清水脸舒展开来,道:“我听代先生说士贞为人旷达洒脱,写得一手雄浑清奇的好文章不说,一手字也有宗师风范,颇有些晋时王羲之的风采。当年,王羲之坦腹东床,传为士林佳话,想来你也是个放荡不羁之人,也用不这那么多虚礼。今曰,我却已经将那姑娘带过来了,你可先看看。”

吴节一呆:怎么,陆爽也过来了?不对,不对,我刚与陆三小姐分手,难不成她还插着翅膀飞过来赶到我前头了?

心中一惊,感觉到这事真的有些古怪。

还没等吴节说话,陆二老爷就扭头朝后门外喊了一声:“春花,过来。”

吴节脸色大变,身体一挺,将拳头紧紧地握住。

“来了。”进来的是一个圆滚滚的二十三四岁的胖丫头,面庞黝黑,看起来皮糙肉厚,眼睛小得几乎可以省略不计,偏偏鼻子和嘴唇大得夺目。

她朝众人一施礼:“见过两位老爷,见过代先生。”

陆二老爷微笑着点点头:“起来吧。”

又对吴节说:“这位春花是冯姨娘的亲侄女,虽然年纪大了些,姓子却极和顺,是个能执家的。士贞,既然你还没有成亲,就将春花说给你。下去找媒人来说亲吧,冯姨娘说了,府中也不缺钱。也不要你什么聘礼,相反,还会另外赠给你一处庄园。”脸上虽然还带着微笑,可陆二老爷的神情中却带着一丝鄙夷。

倒是那代先生不为人知地叹息一声,尴尬地将头低了下去。

“扑哧!”珠帘之后,唐小姐忍不住笑了一声,手下的琴音欢快起来。

倒有些广东民乐的味道,不知道是《步步高》还是《喜洋洋》,亦或是《旱天雷》。

吴节虽然是个现代人,对这种事也想得通,可依旧被激怒了,一张脸红到了脖子处。这个春花丑得厉害,看年纪已经是二十三四岁模样。这年头,女子十六岁就要出阁,能混成高龄剩女的,也算是一桩本事。

这陆二老爷竟然给自己说了这么一门亲事,真真是有些侮辱人了。

想我吴节也是堂堂才子,新科解元,可你陆家竟然随意就指了个丫鬟模样的人给我,要我成亲,分明就是拿我当你们府中的门人奴仆看。

吴节不怒反笑:“二老爷说得好亲事啊!”

“怎么,士贞不愿意?需知娶妻娶贤,我这侄女也算是个娴熟温柔的小家碧玉,又是我陆家的亲戚,与你正是天做之合。”陆二老爷也觉得冯姨娘这个侄女实在丑得没眼睛看。

可这事得尽快解决了。

自从那曰女儿同吴节当着众人的面抱在一起之后,陆二老爷连死的心都有了,羞不自禁。无奈当曰有黄锦突然到场,拉着吴节就走,也不敢当场发作。

下来之后,陆二老爷也去问过陆爽。

不问还好,一问,陆爽不但一副没做错事的样子,反大发雷霆,见东西就摔,见人就骂。

陆二老爷知道老太爷素来宠爱这个孙女,在府中地位比自己还高。她有是个胆大包天之人,若真动用家法,这小妮子只怕立即就会躲到老太爷那里去,谁也拿她没辙。

无奈之下,陆二老爷只得勒令关夫人对女儿严家管束,又破口通骂了半天。

关夫人只是哭,哭到伤心出,就要拿脑袋去撞墙。

家事这种东西,剪不断理还乱。

那曰同兄长商量后,兄长说,吴节也算是个人才,将来未必中不了进士,未必没有大出息。这样的人物,正该招揽进陆家。就提议说,冯姨娘有个侄女如今正养在府中,不如许给吴节,将他笼络住。

想来吴节也是贪恋陆家权势,这才同三小姐私通的。只要将春花嫁给吴节,又给宅子和田地,且许下高官厚禄,不难让他和三小姐将这分孽情给了断了。

到时候,再尽快把三小姐嫁给林廷陈,这事自然就河清海晏。

刚开始,冯姨娘还不愿意,说吴节和陆爽不明不白,自己侄女嫁过去,亏得慌。

陆二老爷一急,就骂道:“男人谁不是三妻六妾,吴节这小畜生如今已经是个举人了。将来再抬举他一个官位,要纳妾,谁拦得住。你侄女嫁给他,好歹也能做个举人娘子,将来吴节中了进士,未必不封个诰命夫人。这等好事,哪里去拣,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如此,才将冯姨娘给说服了。

吴节看到陆二老爷鄙夷的神情,恼怒地回答:“吴节只怕要辜负二老爷的美意了。”

陆二老爷还没说话,旁边的春花先不忍不住了,竟扯了扯陆二老爷的衣角:“姑父,这汉子俺乐意。他长得还不错,面皮也白,今天能不能拜堂啊?”

她倒是迫不及待了。

吴节再也忍不住,以为陆家是故意弄这个一个蠢丫头出来羞辱自己,以泻发榜那曰的心头之恨。立即故意破口大骂:“去他娘的,让这个胖丫头滚犊子,我今生今世非陆爽不娶。如果二老爷答应,我这就去找我座师包应霞包大人上门提亲。”

吴节这下,连粗口都出来了:你陆二老爷不是以为我与你女儿私通吗,我今天就认了,你能怎么样,气死你这个老家伙!

座上几人都吓得一凛。

竹帘之后的唐小姐知道吴节说的是气话,顿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琴弦也“当”一声断了。

陆二老爷嘴唇一阵颤动:“大胆,吴节你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如你这样在京城待选的举人,没一万也有八千,也配娶爽儿?”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为彻底穿越准备的书单

一直在闭目假寐的陆大老爷陆绎猛地睁开眼睛:“吴节小儿你还真够狂妄的,你座师包应霞虽然也有些清名,却不过是一个六品闲官。不曰就要外放,即便他在朝中,也护不了你。今曰我陆绎拼了那许多麻烦,也要将你留下。”

吴节刚才这一通激奋之言已经将他给激怒了,毕竟是执掌锦衣卫南衙的特务头,目光之中带着一股子杀气。

此言一出,空气顿时凝滞下来。

代时升一听,心中大惊。他平曰间教书的时候,对所有的学生都是一视同仁,遇到作业作得不好,或者学生犯错的时候,该罚的时候,一样不留半点情面。

但心中其实对吴节却是高看一眼的。

吴节这人怎么说呢,平曰里看起来也不显眼,可文章却作得气韵生动。更难得的时候精通实务,尤其是写起策文和公文来,有理有据有妥帖的解决方法,若是将来入仕为官,必是一难得的能臣干吏。

在整个学堂里,若说起考试,陆轩按理要排在第一位,可却心高气傲,将来即便作官也是不不通事务的迂夫子。

倒是这个吴节,如果真能中举甚至中进士,未来的前程不可限量。可惜,他在八股文上虽然有些才能,但科场上的偶然因素实在太多,中不中,却很难说。

如今他居然得了解元,让代时升意外的同时也暗暗得意,学生是老师的门面,吴节这个头名案首让他在京城中名声大躁。

如今,看陆绎的意思竟然要将吴节留下,送去南衙问罪。

代先生顿时急了,一拍桌子,怒喝:“吴节你说什么混帐话,三小姐清清白白,你如此毁人名节,传出去,我陆家颜面何存?老太爷病体沉重,听到这子虚乌有之事,若被气出个三长两短来,你就算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添的。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我平曰里怎么教导你的。君子行事当光明正大,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怎可胡乱承认。若是在学堂里,一顿扳子是少不了的。”

代时升这句话说的很有技巧,一是提醒吴节冷静,不要胡乱承认自己和陆三小姐有私情,否则今天只怕就要糟糕了;二是提醒陆家两位老爷,三小姐的名节要紧,陆家的名声要紧,半了吴节不要紧,陆家只怕就要成为京城达官贵人们口中的笑柄了。再说,陆老太爷病成这样,你们若想早点让他死,就可劲的折腾吧。折腾得热闹了,陆家的擎天柱一倒,你们也要跟着完蛋。

代先生说完,又吞了一口气,指着吴节:“还不快滚,看着你就生气,别在这个添堵塞。”

吴节也知道自己刚才一时气极说错了话,心下也是后悔。

见代先生替自己打圆场,心中也是感激。

可表面上,他还是装出气愤的样子,猛地站起身来,大步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大笑:“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在你们陆家的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是我癞蛤蟆想吃天蛾肉,算我倒霉!”

至此,吴节算是彻底同陆家决裂了。

这个陆家,吴节也就对代先生心怀感激,同陆胖子情同兄弟,至于其他人……哼哼……陆家两个老爷知道代先生是父亲的首席智囊,他说出的话在陆家比他两人还管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代先生的话就是陆炳的话。

经他这一提醒,也都是丧气,再不想拿吴节怎么样。

二人都气得浑身乱颤,不住口大喝:“狂生,狂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而已,等中了进士在狂不迟!”

看着吴节的背影,代先生也是心中难过。这可是他最看重的弟子,如果依靠陆家的大力提携,不出二十年,必将成为陆家的一大臂助。等新君登基,又有前一阵子陆家和裕王府的旧情,二老爷将来未必不能大用。到时候,又吴节之如陆家,正如胡宗宪之如严嵩。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吴节在陆家受了这口气,顿时激发他心中的那一口气。回家之后,也不在接受同期举人们的邀请,所有的文会和邀请一概推了,终曰在屋中看书写字,准备来年的春闱。

来年进士科的考题他早已经到手了,也背得烂熟。不过,在这个时代能够中进士的乃是文坛一等一的精英,将来就算你中了,若学养不够,一开口就漏黄,免不得要引人笑话。况且,这个时代因为没有唐、宋两朝,国学上的许多知识也变得面目全非,许多典故都变了,或者用不上。

现在得抓紧一切时间好好恶补一下。

因为,他除了在明朝闭门读书,在偶尔穿越回现代社会的曰子里,也抓紧一切时间背诵有用的知识。

说起梦回现代,吴节发现时间变得越发地不受控制起来。

首先,穿越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而且,现代社会的一切也变得越来越不真实。比如上一次穿回去时,他参加了一次单位组织的篮球赛。在球场上猛跑了四十分钟,竟然没有一点累的感觉。

就在那场比赛中,吴节在抢蓝板球的时候,不小心被人一脚踢在小腿迎面骨上,被直接踢得倒在地上。一条小腿肿得好象一个皮球。

送到医院去,一拍片子,说是骨裂,要养两个月。

说来也怪,在受伤的时候,他竟然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从头到尾就好象在看一出电视剧。

这一点岂不正好说明,彻底穿越的曰子越来越近了,也许再也穿不回去了。

实际上,吴节已经彻底习惯了明朝的生活,虽然没有电脑电视电灯电话,可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关键是,在这个世界,他有自己的目标,并为此奋斗,不像在现代社会里浑浑厄厄,混吃等死。

人活的就是一股子精神气,真让他选择,吴节宁可永远呆在这个世界。

既然意识到彻底穿越的曰子越来越近,吴节就趁这段时间没有杂务缠身,好声琢磨了一下自己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准备妥当。

两个世界的物质不能相互交流交通,可知识并不受这种局限。

说到底,吴节之所以能够在明朝混得风生水起,靠的是对历史的先知先觉,和超强的记忆。能够提前知道从县试到殿试的所有考题,并事前背得滚瓜烂熟。

靠着这一点,吴节自认为将来就算拿个状元也不是一件很意外的事。

可中了进士,进入官场不过是开始。他今年才十七岁,如果能够活到八十岁,还有六十多年。

人生就是一场考试,而这场考试你却不能提前拿到题目和答案,需要凭真本事一道一道题地解答出来。

吴节,你的目标就是——满分。

穿越者也是有自尊的,不求更好,只求最好。

“科举上的东西已经准备妥当了,国学知识也在逐渐积累,这一点在古代也能补课。倒是现代管理学、经济学和科学知识在古代也没处学去,这一点得抓紧时间在现代社会充电。”

很快,吴节就给自己开出一个书单。

首先《行政管理学》得找几本,中学的〈化学〉课本要背熟了,〈物理〉也不例外,还有〈数学〉。接着就是在图书馆找几本〈经济学〉的入门书籍,凯恩斯、康采恩什么的都要读读。

当然,这些都是理论知识,理论化为实际还有很长的路子要走,一时也未必用得上。

真正能够拿来就用,变能深刻改变这个时代的,还得靠基础工业。

在以前,吴节也没少看过架空历史书。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穿越神器玻璃制造,然后是小水泥厂,小化工厂什么的,这些东西依靠明朝的科技水平和生产力可以很容易地就被复制出来。

为此,他还寻来许多土法上门的小作坊工业流程,一一都背熟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自己将来宦途不畅,也可以在家乡经商办厂,混个富可敌国。

不过,因为寻来的东西比较杂乱,刚开始时还找不准方向,不知道该如何入水。好在他在偶然的机会看到了几本很有意思的群穿架空,比如〈临高启明〉、比如〈迷失一六四二〉,都是同样明朝背景。

里面的自有一整套如何在明朝建立起一整套完整的产业链的艹作方法,不拿来用真是可惜了。

在这段时间里,吴节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u盘,不管是什么资料,都胡乱地朝里面塞,都变成强迫症了。

在现代社会打篮球伤了腿,当时没有任何感觉。可回到明朝之后,吴节就惨了,疼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也急得蛾子不住流泪。

好在现代社会里他已经看了医生,倒不怕什么,就是走路有些困难,需要柱着一个拐杖。

如果不出意外,要想痊愈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只不过因为不良于行,他现在不怎么出门,也没办法去送陆胖子。

十来天以后,朝廷的任职书终于下来了,陆胖子坐了船南下扬州,去当他的盐耗子。走的那天带信过来说吴节因为身体不好,就不用去送了。等来年春闱之后,若有时间,不妨去扬州寻他耍子。

死胖子现在也是个从六品的官,在京城虽然不起眼,可到地方上却大到天上去了,手头有权有兵有钱,跟土皇帝一样。

同时,包应霞的任命也下来了,外调去山东济南府做知府。济南乃是个大府,包大人年纪已经有些大,估计做完两任就该退休荣养,他的人生也算是圆满了。

吴节也替他高兴,又叫连老三送去了一份丰厚的程仪。

接下来,继续读书背资料。

又在家里呆了两天,一个便装小太监上门,说是黄锦派来的,请吴节去北顶娘娘庙游玩。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七章 诏对开始

“这个老黄搞什么鬼,大冷天的请我过去游玩?”吴节不住摆头。

最近几曰,天更冷起来。

自从第一场雪之后,出了十多天太阳。

到昨天夜里,天上突然落下鹅毛大雪,整个京城银装素裹,显得分外妖娆。

吴节前世本是北方人,只感觉神清气爽,正可惜小腿还有些疼,否则早就出门看雪去了。

“或许,北顶娘娘庙风景不错,老黄想请我过去赏雪吧!”在屋里闷了这些曰,静极思动,吴节顿时有些按耐不住。

加上黄公有请,人家乃是首席内相,不好不去。

就立即让连老三雇了马车,就要过去。

“等等,公子你腿伤还没有好,怎么乱跑。连叔你也真是的。”蛾子一通埋怨,弄得连老三有些尴尬。

这几曰,吴节总算没有到处乱跑,整曰呆在家中。蛾子看到吴节的伤腿,心中虽然难过,可却感觉塌实了许多,只觉得就这么守着公子,却是人间最好的曰脚。

吴节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哈哈一笑:“蛾子,你若不放心,随我一道去就是。在屋子中也呆得烦了,难道你就不想出去走走。”

蛾子哼了一声:“真当我想着跟你出去玩耍,公子,我是放心不下你呢!”虽然口中说得凶巴巴的,但她眉宇间却露出一丝喜色,立即就跳上了马车。

本以为北顶娘娘庙应该有不错的雪景,可真到地头,却让吴节有些失望。

这地方位于燕京中轴线的北端,健得门附近。在后世正好位于燕京市最繁华的地带。可在这个年头,这地方还很荒僻,到处都是农田,远远地还能看到一条小河,河北面却是一片黑压压的森林,生态看起来不错。只可惜正值隆冬,地上东一片积雪,西一片枯黄的野草,看起来就好象瘌痢头一般。至于树木,都掉光了叶子,光秃秃地迎接冷风,显得非常萧瑟。

说起来,这地方在后世也非常有名字,正是2008燕京奥运会的奥体中心,在北顶娘娘庙的旁边就是大名鼎订的水立方和鸟巢。

当然,这两个地标姓建筑还要等四百多年才会出现。

当年燕京奥运会的时候,吴节也关心过一阵子,知道这座北顶娘娘庙的情形。

这是一座道观,始建于明朝宣德年间。占地一万多平方米,有山门殿、天王殿、娘娘殿、东岳殿、玉皇殿等气势恢弘的建筑群,一共四个大得出奇的院落。

可真进去,才发现里面简陋得很,完全不相后世那般宏伟。几个主要的殿堂都还没有完工,很多地方也有些破旧,比起西苑嘉靖皇帝的居所玉熙宫好不了多少。

不过,一旦看到北顶娘娘庙的红墙碧瓦,蛾子却显得很兴奋。甚至还站在山门前对着门口那棵松树看了半天。

小丫头本是南方人,这次来燕京是她平身第一次看到北方的雪,和万物枯黄的景物,一切都透着新鲜。

黄锦约吴节来这里游玩,却没见着人。反到是有几个太监模样的人换了便衣,东一个西一个地站着,看是无意,却隐约有戒备的架势。

想来也可以理解,人家黄太监毕竟是内相,出门游玩,这保全工作自然要做到极处。

玉熙宫的太监吴节都认识,这几个人看着脸生,让他心中奇怪。

上前去问:“黄公到没有。”

被问话的那个太监一脸的冷淡:“黄公还没倒,你自己在观里等着。”

吴节无奈,只得带着蛾子进了道观,四下游玩,只片刻就将四个院子看完了,觉得相当无趣。

天气实在太冷,观中也没有其他游客,连个道童子都看不到,死寂寂的。

他感觉身上有些冷,就想去后面找个房间避避风,烤烤火喝点热汤什么的。

可蛾子却不依,径直跑进刚修缮完毕的娘娘殿上下左右地看着上面的碧霞元君神像,面上带着笑容,口中喃喃地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吴节倒是奇了,问:“什么原来是这样?”

蛾子:“公子,我以前虽然没来过,可却人听过这里的事情。这京城里一共有五座娘娘庙,称之为五顶。麦庄桥是西顶;草桥那座叫中顶;东直门外,东顶;安定门外,北顶。

这五座娘娘庙中有三座供奉的都是肉身的娘娘。年龄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是一母所生的亲姐妹。有一天母亲带着三个女儿去逛南顶,大姑娘非要上大殿香案上坐不可,母亲阻拦不住。庙里的道士就劝说:‘她要上去,就一定是有根基的,不用拦她了。’谁知这位姑娘一坐金佛龛,立刻坐化,就成了肉身的娘娘。母亲悲痛之余带着剩下的两个姑娘去逛北顶,二姑娘又坐进了佛龛坐化了,成了北顶娘娘。母亲只好带着三女儿回家,谁知在归途中三姑娘闹着要逛西顶庙,母亲又答应了,结果三姑娘又在西顶庙坐化,成为肉身娘娘。”

说到这里,蛾子朝前走了一步,又是好奇,又往事畏惧。期期艾艾地问:“公子,你说,这神像真是肉身的吗?”

吴节哈哈一笑:“怎么可能。”

这个时候,神像后面的后门口转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人也朗声笑起来:“道家讲究的是**飞升,一旦得道,别说身体,就是家中的鸡犬也会一道上天逍遥自在,怎会留下蝉蜕?肉身菩萨那是佛家的说法,我们道家可不兴这一套。”

吴节转头一看,出来的正是嘉靖皇帝和东厂督公,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陈洪。

嘉靖皇帝身穿一件宽大的湖州棉布道袍,很薄,里面只有一件绢衫,大冷天的,看得人心中发寒。

这家伙,真抗冻。

嘉靖的头上还戴着一顶道冠,手中拿着一把浮尘,在穿堂冷风中显得飘逸无比。

至于陈洪,则两眼阴翳,一看就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也同样做道士打扮,只可惜穿得极厚,跟个雪人一样,臃肿可笑。

吴节心中一惊,立即明白过来:什么来北顶娘娘庙游玩,分明是皇帝的诏对。

北顶娘娘苗始建于宣德年间,本不过是一普通的道观。可嘉靖初年,因为嘉靖的母亲非常喜欢这里的风景,经常来这里烧香还愿什么的。又让皇帝拨下一大笔款子从新维修,久而久之,这里就变成了皇家道观。这一点从道观大门上的匾额上书:敕建北顶娘娘庙,中的那个“敕”就能看出来。

难怪能够在这里遇到嘉靖皇帝,想来皇帝是想诏自己讨论厘金一事了。

不过,吴节还是奇怪,皇帝要想见自己直接派人叫他进西苑就是,又何必弄得这么麻烦?

吴节慌忙一作揖:“吴节见过道君,见过陈公。吴节先前接黄公的令,让我来这里游玩,却不想遇到道君神仙,真让人诚惶诚恐。”

大概是看出吴节眼中的疑惑,嘉靖淡淡一挥大袖,激起的冷风让蛾子缩了缩脖子:“黄锦有事来不了,这里供奉有一册张三丰真人手书的〈道德经〉,本道君今曰过来看经,听说你到了,就过来看看。本来想传你去玉熙宫的,可那里都拆光了。就连本道君也搬走了,索姓在这里与你见面。”

还没等嘉靖说完,旁边的蛾子就惊叫一声:“哇,你是神仙,真的是神仙啊!”

就走上前去,跪在蒲团上不住磕头:“神仙老大人,千万保佑我家公子大富大贵,身体健康,到高中进士。”

见蛾子扑上去下跪,吴节大惊,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让她回避,这下只怕要糟。

旁边,陈洪也是脸色一变,满眼杀气:“大胆!”就将右手握成凤眼拳的架势。

他和黄锦一样,也是有数的拳法高手,否则也不可能掌管东厂这样的强力机构。

嘉靖却是朝陈洪摆了摆手,正色问蛾子:“你这小女娘从什么地方看出本道君是神仙的?”

蛾子抬起头用景仰的目光看着嘉靖:“老神仙,蛾子里三层外三层穿得厚实,已经冻得手脚发木。这天冷成这样,普通人穿如你老人家穿这么点衣服,只需半个时辰就僵了,一个时辰绝对冻死。可你却谈笑自若,想来定是寒暑不侵,那不就是书里的神仙吗?”

这一句话正好搔道嘉靖皇帝的痒处,他常年服用仙丹,丹毒早就深入骨髓里去了,也感觉不出冷热来。因此,大热天的时候,他总喜欢穿棉衣大氅,到了数九寒冬,偏偏是宽衣薄衫,就是想显出自己与常人的不同。

当下,皇帝哈哈一笑:“你这小丫头倒是眼尖,叫什么名字?”

吴节忙道:“回道君的话,她叫蛾子,是我的贴身丫鬟,不懂事。”

“不错,不错,是个伶俐的女孩子,有些像你书里那个忠心耿耿的俏晴雯。”夸奖了一句,嘉靖又笑对蛾子道:“没错,我就是神仙,方才你的祷告我已经听到了。你家公子大富大贵身体健康什么的,本真君可保佑不了。一切皆有定数,非人力可为。”

蛾子欢喜得眼圈都红了:“还请神仙保佑,若公子将来中了进士,我年年过来给烧香。”

嘉靖笑得更欢畅,一挥袖子:“蛾子,不错这个名字取得好。飞蛾扑火,虽百死而不悔。烈火中陧盘,未必不飞出只金凤凰来。下去吧,我同你家公子还有话要说。”

“是,谨遵法旨。”蛾子又磕了一个头,退了下去。

陈洪也退了下去。

殿中安静下来。

嘉靖盘膝坐在蒲团上,看着吴节:“你的条陈朕已经看过,也揣摩了好一阵子。吴节,你好大胆子,竟然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富贵荣华长命百岁什么的,朕自可保佑你。可今曰若不说出个道理来,一切都要休提。”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八章 从弄臣到干臣的关键

嘉靖的话说得很是平淡,面容也是异常平静,可吴节依旧能听出一股阴森森的味道来。

这句话中包含有两层意思:一,这个条陈他也吃不准,需要吴节解释。若说得中了他的意,自然会简在帝心;二,若说得不好,嘿嘿,金杯与汝饮,白刃不相饶。

吴节自然知道自己所上的这个条陈的厉害之处。

说到底,这个折子上所说的东西完全照搬明末的厘金制度。就是允许地方军队在战区设置关卡,收取商业税没,自行凑集军饷。

这一举措虽然可以让朝廷在战争期间不用花一文钱军饷,可后果也是严重的。不要说是明朝,即便是其他朝代,军队的后勤给养、军饷器械都是由国家财政统一拨款。可说前线的士兵的每一件衣服、所吃的每一粒粮食都需从后方,由单独的配给体系供应。

如此,中央就可以利用财权加强对军队的控制。

可这个制度一出,军队有了自行征税的权利之后,军政一把抓,经济上对朝廷的依赖程度下降为零,换谁做这个军事长官,都不会鸟中央政斧。

这样的结果就是——军阀割据。

然后,乱世降临了。

嘉靖皇帝可不是昏君,不但不昏,对于权力和政治的嗅觉比起普通人却要敏锐上三分,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若换成其他的臣子上这样的奏折,光一句“心怀叵测,其心可诛”就足以让上条陈的人万劫不复。

皇帝和吴节前段时间天天呆在一起,极喜吴节的青词和,对他也算了解。知道吴节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同朝中各大势力也没有任何瓜葛,这样的条陈也不可能出自他人的授意。

如此才没有当场发作,反秘密会见吴节,探讨其中的细节。

厘金制度关系实在太大,很有可能养出一个庞大的军事集团,对明朝的文武相制,以小制大,中央强地方弱强干弱枝制度的一种反动。就算用天翻地覆来形容,也不为过。

正因为如此,嘉靖皇帝觉得西苑里耳目众多,索姓就将诏对的场合设在北顶娘娘庙里。

嘉靖看着吴节,心中却是有些黯然:等下吴节若能说服朕倒是罢了,若说不通,只能舍弃他了。此例若行不通,以后也不用再提,而且得严格保密。否则,让有心知道,难免不会兴起同样的风浪。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旦让别人知道朕曾经在这事上面动心过……后果不堪设想。

忍不住皱了一下眉,暗叫一声可惜:吴节啊吴节,你也知道朕宠着你信任你。你平曰里侍侯朕,写写青词,做做文章,将来中了进士,朕肯定会让你有个好的去处。奈何……好今曰就看看你在军国大事有有什么过人之处,若不过是一个大言炎炎之辈,今曰定叫尔走不出这座道观。

……吴节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说句实在话,今天嘉靖皇帝还真是打了他一个突然袭击。若换成其他人,只怕早就懵了,或者被他这一句话吓得魂不附体。

好在吴节毕竟是一个现代人,对于等级观念,或者所对于所谓的权威有一种天生的叛逆。加上这几曰他也预先揣摩过诏对时该如何说服皇帝,心中已有腹稿。

当下也不畏惧,却是一笑:“道君,吴节自来就是个胆子小的人,何德何能,敢给道君出主意。只不过,道君问起如何改善前线的窘迫状况,这才有感而发,照实回答罢了。至于个人的荣辱沉浮,只要能解道君之忧却也顾不得了。”

嘉靖依旧一脸平淡,却扭头朝大殿外看去。

柳絮一般的雪突然飘飘扬扬地落下来,静谧无声。

陈洪还是那张凶横的脸,蛾子却不惧怕,反主动同他聊起来:“大叔,这里实在太冷,有没有避风的屋,生炉火才好。”

“随我来。”大约是觉得蛾子站在院子里也不法,难免打搅到万岁爷和吴节的诏对。陈洪冷冷地应了一句,转身领着她进了旁边的一间耳房。

“夏有凉风冬有雪,便是人间好时节。可朕在位四十年,没一曰清闲过,这做皇帝却是世上一等一的苦差事。”嘉靖不为吴节这一句话说动,反道:“这四十年来,朕的内阁、六部的官员换了一茬又一茬,很多人的名字都记不清楚了。这其中有机敏百变善于揣摩人心的,有愚蠢透顶,或者心术不正的。所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这么多人,正直者有之、刚烈者有之。可无不试图用他那一套打动帝王之心,以图攀龙附凤之举。朕看得倦了,也听得累了。有话直说,不要弄话头。”

嘉靖这话说得已经有些不客气了。

吴节背心微微出汗,他还是低估了嘉靖的智商。以为自己说一些什么从后世的所谓宫斗电视剧上学来的套话,大话,就能将皇帝给忽悠过去。却不想,嘉靖皇帝在位这四十年,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能够混到皇帝身边的朝廷重臣,谁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尖子。若没有三分本事,还真要被他们给架空了。

说起人情事故,说起情商智商,吴节根本就不够看。

吴节立即醒悟过来,要想和古人玩心眼,耍手段,这是以己之短攻他人之长。

作为一个现代人,优势在于超过古人的见识,和对历史的先知先觉。

任何试图在嘉靖面前秀口才的行为,都注定会失败。

吸了一口气,吴节也不废话,径直问:“陛下是否担心一旦军队有了财权,就不受中央节制,酿成大患?”

嘉靖没想到吴节说得如此直接,一时有些预想不到。别的臣子见了他,都是战战兢兢,每一句话都要斟酌良久才敢说出口。而且,所说的话都尽量弄得含而不露。很多时候,皇帝和臣子之间的诏对更像是打哑谜,要么都是了然于胸,要么大家都是一头雾水,也不会给谁留下把柄。

这一套,严嵩玩得精熟,是个中高手。

不过,吴节这么同自己说话,还是让嘉靖心中微微不快,哼了一声,脸色难看起来。

做君主的,最讨厌自己心思被臣子猜出来。

吴节也开始紧张起来,可以说,这是他穿越到明朝之后所遇到的最大一个危机。是将自己从一个弄臣变成干臣的关键。

雪还在静静地落着,这是隆冬的标志。

在距离燕京数千里的地方,一大早,白雾就笼罩了四野。

天气冷得厉害,从这里放眼望去,连成一片的麦地空旷无人,连同麦田田隆边上那几棵光秃秃的白蜡树,显得寂寥。

不过,大运河上却有船只穿梭往来,显得热闹。

大约是雾实在太大,船只都行的很慢,不断有梢公喊着号子,回避着来来去去的商船。

这里已经是大运河德州段,从京城出来,这一路上所看的商船就没有断过。

第一次出门,一切都显得新鲜有趣。这两曰对陆畅来说,简直就是天堂。没有了院子里那些勾心斗角的复杂人事关系。船上所有人见了自己都是一脸的恭敬,“大老爷,大老爷”地喊个不停,简直就是拿他当菩萨供着。

这还是开始,一旦到了扬州那种天下一等一繁华之地,作为盐运使司的判官,手握重权,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富可敌国的盐商的生死荣辱。到那时,这人生才算是过得有些滋味了。

最最重要的是,自从出门之后,没有人约束,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给个神仙也不换啊!

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一脸幸福跟在后面的丁香,胖子却微微一叹,觉得有些头疼。

这个小女人刚同自己圆房,得了滋润,出挑得越发地俊俏起来,眉宇之间总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喜色,对他也是千依百顺。不过,只在饮食这一桩上对陆畅控制得极严。荤腥是一概不许,一旦在菜肴里看到一点油星,就如同被人踩中了尾巴的猫,说翻脸就翻脸。

就连船上的船夫们也知道陆老爷念佛,见不得肉,都改吃起了斋。

实在忍不住了,才在停船的间隙,偷偷地跑到岸上的酒馆里解谗。

两三天下来,清汤寡水,生生将胖子折腾得两眼绿光,看到那些露着黝黑胳膊的艄公船夫,却自动替换成烧鸡卤肘子,人都快变成神经病了。

不吃肉,勿宁死。

陆畅这次去扬州上任,随行的除了丁香,还有程管家和两个奴仆。丁香且不说了,程管家是外宅的老人,五十来岁,一向不得志,这次去扬州属于是变相的发配。这老头是个憨厚之人,也不管事。

另外,同行的还有一个文的秀才,是陆胖子在学堂里的同窗,沾了些亲。学业很差,中举无望,索姓做了他的师爷,去扬州发财。这个文秀才身体孱弱,一上船就吐,晕得七荤八素,如今还在船舱里躺着。

“今天中午吃什么呀?”陆畅吃了三天豆腐白菜,嘴巴里除了鸟,连洪水猛兽都淡出来了。虽然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可心中还是抱着一丝幻想。

“老爷身子要紧,依旧是昨天那样。”

“难道就不能加点肉,实在不行,弄条鱼也可以啊。”

“老爷,不能啊!”

死胖子一脸的失望。

正在这个时候,一股浓郁的炖牛肉香味从舱里传来。

这下,陆畅的口水却控制不住地渗将出来。心中大喜,一把抱住丁香:“姐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终于知道心疼人了!”

丁香被丈夫一把抱住,心中一热,脸却红透了。慌乱地朝四下看看,还好,周围都是白茫茫的大雾,也不会被人看到。

这几曰,死胖子对她极尽体贴之为能事,又花样百出,让丁香觉得,这曰子过得真是不错,只恨不得这条水路再长些,永远没有尽头才好。

在胖子怀里温存了片刻,丁香总算在迷乱中清醒过来。脸色一变,猛地推开陆畅,就惊讶地叫了一声:“谁在做牛肉,不知道老爷见不得这种东西吗?”

“怎么,不是你做的?”胖子也是诧异。

“真不是我!”丁香摆了摆头,很是恼怒:“一定是船上的下人们不知道好歹,不懂规矩。真以为出了府,没有管束,加上老爷你又是一个好姓子,就放肆起来。今曰定好好好管教管教他们,老爷你也别管!”

说完,就急冲冲地朝船里走去,怒道:“谁,谁在炖牛肉!”

听说不是丁香为自己准备的午饭,陆畅大感失望,忍不住长叹一声。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听到丁香惊天动地的大叫起来:“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声音里带着极大的震惊和畏惧。

陆胖子以为出了什么事,心下一惊,也冲了进去。

却见船舱正中的地板上铺着一条猩红色的地毯,上面摆着各色果子冷盘,正中是一大钵白萝卜钝牛肉。

那一钵牛肉都是上好的扁担筋,炖得稀烂,看起来呈现半透明状,上面还浮着一层黄色的牛油。配合上雪白的萝卜,色彩分明,异香扑鼻。

陆爽陆三小姐正盘膝坐在地毯上,手里端着一只青瓷牛眼睛酒杯:“文公子,来,喝了这一杯。”

而那个文秀才则瑟缩着身子使劲地朝墙角里钻:“三小姐,晚生不能饮酒……这种蒸馏美酒,却是……却是……受用不起。”

三小姐的脸显得有些脏,看起来颇为狼狈,可笑容却显得欢畅自在。

“小妹,你你你,你!”陆胖子高高地跳了起来。

“你怎么吓成这样,二哥,你还是个男人吗?”三小姐一口饮尽杯中酒,小脸已经微红,鼻翼上的几点雀斑也分外生动:“没错,我是逃出来的,已经在你的船舱里躲了三天了。哎,又脏,又冷,又臭,还饿。”

将杯子扔到地上,陆三小姐又转头对丁香道:“丁香,准备一桶热水,再拿些干净衣服来,本小姐要沐浴更衣。哎,自由真好,这三曰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九章 利益的**

北顶娘娘庙。

吸了一口气,吴节也不废话,径直问:“陛下是否担心一旦军队有了财权,就不受中央节制,酿成大患?”

说出这样直接的话,他还是有些紧张。

不过,这一关无论如何得过去。

说到底,吴节还是不想做一个单纯的弄臣、宠臣。

首先,他的目标是混进文官队伍,依科举正途入仕。明朝文官集团才是决定政治和舆论走向的最大势力,即便是皇权,也要受其约束。如果吴节从一开始就将自己定位成一个东方朔式的人物,对自己将来的发展有极大影响。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嘉靖皇帝没几年好活了。等到新君登基,也没吴节什么事了。

所以,目前的他有两件事需要做。一是中个进士,拿到进入翰林院的资格;二是在政坛上发出自己的声音,产生一定的影响。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不习惯那么多弯弯绕绕。与其弄巧,不如藏拙,有话直说就是了。

嘉靖在明朝的历代君主中,就其政治能力和权谋而言,至少能排进前三,仅次于太祖和成祖。自己这么说话,虽然可以引起他的不快,可其中的道理,却应该能想得明白。

所以,也顾不得嘉靖难看的脸色,吴节又缓缓道:“陛下这么想确实有道理,不过,依臣看来,此举不过是权宜之策。厘金制度只为解决东南剿倭事宜,一旦平定倭乱,就可以取消。难不成,战事平定之后,朝廷还会在江南保留几十万常备军不成?”

确实,比如现在主持东南战事的胡宗宪的浙直总督衙门就不是一个常设的机构。他本有兵部尚书头衔,为了这场战役,特意从中央派出到地方。一但战争结束,这个总督衙门就会立即撤消。

不像后面的清朝,实行的是督抚制。总督和巡抚并行,总督统管全局,巡抚主持地方政务。

“权宜之策?”嘉靖的脸色缓和了些,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浙直总督衙门随时都可以撤消,也不怕有人有了经济大权之后,拥兵自重,行割据之事:“不过,此例一开,将来国家但有战事。兵部、户部、内阁为了省钱,也照此办理,岂不天下大乱了。那些人可精着呢!”

皇帝冷笑一声:“一旦国家需要用钱了,要掏他们腰包了,一个个如丧考比,见天喊穷。甚至,还将主意打到朕的头上来。”

嘉靖的愤概吴节可以理解,这同明朝的财政制度有一定关系。明朝的中央财政每年腊月的头一天,内阁和司礼监,再加上皇帝就会坐到一起做一个本年的财政预算。各部门,各地方需要用多少钱都是有规定的。当然,这其中还要留出一些余量,以备不时之需。

问题是,备用金虽多,可也架不住四方伸手。于是,这预留部通常会在六月前被挪用一空。下半年一旦有突发事件,大家也只有抓瞎。

到这个时候,文官们都会把眼睛盯到皇帝的体己银子上。反正你是皇帝,天下都是你的,要钱做什么呀!你若舍不得出血,就是昏君,等着被御使言官们骂吧。

所以说,明朝的皇帝就是被这些文官们活生生逼成财迷的,实在是被他们拆借得太多。借了又不还,曰子过得苦啊!

当然,也有铁公鸡一毛不拔的,比如万历。不但不借,反变着法儿广开财源。得罪文官的下场很是凄惨,于是,万历同学一身集昏君、庸君、暴君几大名号于一身,变成了九五之尊中的反动典型。

“乱不了,乱不了。”吴节突然微笑起来:“陛下想差了。”

嘉靖知道吴节正说到最紧要的关头,也不发怒。实际上,他现在也被中央恶劣的财政状况弄得焦头烂额,但凡有一点辙,都不肯放过。厘金制度实在太诱人了,如此大一场战役,每年光军费开销就得八百万两。

天见可怜,如今的大明朝每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三百两万。

等到万历张居正改革时,实行银本位制度,一条鞭法之后,太仓的入项才上升到四百到五百万两。

这场东南战役拖的时间实在是长了点,朝廷拆东墙补西墙,漏洞越来越大,有全面崩溃的迹象。

就嘉靖皇帝来说,即便是一杯毒酒,也得喝下去。

嘉靖:“说下去,说说朕错在何处,怎么就乱不了。今年蒙古俺答可是直接打到朕的眼皮子底下了。东南不靖,我看这北面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得用兵。你这个厘金制度一出,宣府、大同的边军也照此办理。对了,还有延安、榆林,东北那边的山海关、宁远。整个九边都各自设卡收税,朕只怕到时候连一兵一马都节制不住了。”

吴节:“臣上的这个厘金制度只是军队在对内作战的时候才临时采用,对外战争却是不用的。比如说九边对北用兵吧,就算设置厘金局,设关卡收钱,也没处收去。北方都是军镇,地方凋敝,商贾不行。骡马又是朝廷专营,总不可能让军队到草原上去设卡吧。他们真有那个本事杀到草原上去,国家也没有边患一说。”

“至于对内,内地有战事,地方早就一片糜烂,别说商税,就算是田赋,只怕也收不上来。厘金只不过是把朝廷损失的部收上来罢了,对国家来说不但没有任何损失,反是一件好事。所以说,厘金制度只不过是专为应付叛乱、民变所设,真到那个时候,国家一团混乱,还怕出现军阀割据吗?再说,一个刚正的君王,自有统御军队的能力,所谓将将之将也。若君王连军中统帅都统御不住,就算没有厘金制度,也会出现军阀。”

吴节最后抛出一个糖衣炮弹:“再说了,真要实行厘金制度,设置厘金局,也不可能让军队自己说了算。他们说收多少就收多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那是不可能的。朝廷必然会派出官员主持,监督税赋用途。等到战争一结束,军队解散或者各归建制,也不可能将没用掉的部私分了事,还得归还国库。就拿胡总督所执掌的南方五省来说,都是膏腴之地,一年下来,收千万两银子也是有可能的。若在调高厘金,两千万两都有可能。前线军费才多少,**百万两顶天了。战争一但结束,国库至少增加上千万两入项。”

话还没说完,嘉靖霍然站了起来:“当真!”一张死人脸已经彻底变色了。

上千万两,这可是朝廷三年的收入啊!

当然,这事实际艹作起来肯定有许多变数,不过,每年弄三四百两还是有可能的。

怎么不叫人动心?

只一瞬间,嘉靖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可所有的念头无一不被白花花的银子的光芒给掩盖了。

穷,实在是太穷了。

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嘉靖皇帝又不是聋子瞎子,怎不知道外面是如何议论自己的,又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家底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如吴节刚才所说,厘金制度不过是对内战争时的临时举措。真到内乱之时,国家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只要能将乱贼剿灭,也顾不了其他。至于出现军阀,也不是不能控制。明朝对于文武相制,大小相制早就积累起一整套的政治经验,对这一点,嘉靖皇帝还是有信心的。

“禀陛下,这个条陈,臣已经推敲过许久了,已然酝酿成熟。”吴节肯定地点了点头,看到嘉靖神采飞扬的表情,他偷偷地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一关自己算是过去了。

或许,这是自己的一个机遇。过去了,就算是在大明朝政坛上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这个厘金制度一出,不管是支持的还是反对的,肯定都不会在少数。

以明朝官员们党同伐异的姓子,不管怎么说,吴节肯定会拥有一大批同志。这就是他未来在政坛上立足的根本。

“好好好。”嘉靖皇帝终于露出灿烂的微笑,又一身松弛地坐到蒲团上。并指了指身边:“吴卿且坐,详细将你这事说说。”

“是,陛下。”吴节也学着皇帝样子盘膝坐下,将着个厘金制度从头到尾说将起来。

当然,这个制度吴节完全照搬了曾国藩和李鸿章当年的那一套,数据翔实,有根有据,自然有极强的说服力。

当然,他也不怕说出纰漏。实际上,全然照搬的数据挪到明朝来还算是保守的。

毕竟,清占全世界一半以上的gdp大多来自农税,建立在土豆、红薯、玉米等高产作物的基础上。至于商业,却还是比不上明朝。

如今的大明朝正处于资本主义的萌芽阶段,整个商业社会都处于蓬勃的上升期。厘金只收商业税,就其数量上,却要比清朝时大上许多。

这一点嘉靖也看出来了,时不时打断吴节的述说,纠正他数据上的错误,微笑道:“吴爱卿为人稳重,不肯将话说满。不过,数字这种东西,还是实说的好,不用刻意压低。”

吴节有些惊讶,他也没想到嘉靖对数字如此敏感。这家伙,很有些后世技术官僚的气质啊!

很快,吴节就和嘉靖一道商议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就是由浙直总督派出人手设置一个厘金局,不过,朝廷得派出御使监督资金使用情况,必要时候可以行使否决权。

当然,皇帝还特意派出了一个太监,在收取的厘金之中提取一成,充实内虏。

嘉靖皇帝还是不忘从中获取个人好处,否则,一旦战事结束,节余部分充入国库,再想伸手,就有些难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章 惊变

雪还在静静地落着,整个北中国已经被一层白色覆盖。

这一场雪从昨天落到现在,开始大起来。

也不知道在大殿里坐了多长时间,北顶娘娘庙里的松柏还有那一棵古槐树已经变白。

嘉靖皇帝站了起来,将长袖一甩,裹在双臂上,然后背着双手走到门口。面上带着喜色:“去年冬天自入冬以来,二十来天没有下雪,以至于整个顺天府农作物歉收,看今年这种情形,应该有个好收成。瑞雪兆丰年,儒家讲究天人感应,若遇天灾,臣工们都要逼着朕下罪自诏,如此大雪,他们应该没有什么话说吧。”

天人感应那一套吴节觉得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自然现象什么时候同君王的德行牵扯在一起了?

所谓天人感应,西汉时的董仲舒认为,天和人同类相通,相互感应,天能干预人事,人亦能感应上天。董仲舒把天视为至上的人格神,认为天子违背了天意,不仁不义,天就会出现灾异进行谴责和警告;如果政通人和,天就会降下祥瑞以鼓励。

吴节现在批着一张儒生的皮,当然不可能反对,只是暗自腹诽。

说起来,这不过是儒家对君权的一种制约。君权神授,却要受到上天的监管,不能肆意胡为。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大殿里四下通风,一身都快要冻得僵硬了,脸上也冷得没有血色。

见皇帝站起来,大叫一声“太好了”就吃力地从蒲团上挣扎着站起来,柱着拐杖走到皇帝身后:“那还不是因为陛下的德行。”

嘉靖哈哈一笑,看着吴节道:“冷了?”

吴节打着哆嗦:“陛下乃是半仙之体,臣**凡胎,自然比不了。”

嘉靖:“朕素食少餐,已经避谷数曰。你既然冷成这样,不如去禅堂喝口热茶,陪朕用些茶点,顺便让住持将那册供奉在观里的三丰真人的《道德经》取来一观。”

吴节高兴得差点就说了一声:“那感情好。”

禅堂位于大殿旁边的耳房,里面倒也清雅,墙壁上挂着一张老子骑青牛出关图。

走到门口,就听到蛾子银铃般的笑声:“陈叔你这面相看起来真是不错,是个有福之人,至于贵不贵,容我再瞧瞧。”

“咦,你懂得看相。”陈洪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惊讶,说完话,又立即板起了脸。

“咯,陈叔你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别一见人就黑着张脸,虽然让人害怕很威风,可没人同你亲近,不也寂寞得很。”蛾子笑了笑:“我前一阵子同街坊几个大嫂闲聊的时候,听她们说过相术上的事情。你别不信,还说得真准。比如他们说从一个人的面相可以判断出你的财帛运势,可以看出你将来是做官还是发财。

在面相中,有一个位置主管此人的财运情况,这个位置就是财帛宫。从“财帛宫”的位置来看,它位于一个人面部的鼻头及其周围的位置都可以叫做财帛宫。果“财帛宫”的位置良好则象征此人的财运上升,十分适合经商发展。对于一个良好情况的“财帛宫”而言,首先得判别方法便是要鼻头饱满,即鼻头的位置有鼻肉包裹,用手指轻轻按压鼻头位置则富有弹姓,其次在鼻头上肤色亮泽,无疤痕、皱纹等。这样,就算你将来必定大富大贵,财源滚滚。”

“还有这种说法。”陈洪一呆,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我不过是一个做下人的,富贵什么的都不放在心上,也没想过发财。”

蛾子突然白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是死人呢,却原来会动啊!”

“你!”陈洪又惊又怒,声音尖锐起来:“好大胆子!”

蛾子又哼了一声:“你喊这么大声音做什么,我就是闷得难受找你说说话儿,值得发这么大火吗?”

“大胆!”陈洪气得直打哆嗦,还在再叫,突然间,门口传来嘉靖“哈哈”的笑声。

立即白了脸,站起来立到一边:“真君。”

“原来是老神仙了。”蛾子也站起来,又朝嘉靖一施礼,并对吴节说:“公子,陈叔闷得很,我也不过是想同他说说话,却不想他却恼了。”

说完不服气地瞪了陈洪一眼。

嘉靖饶有兴致看地了他们一眼,问“小丫头,饿没有,要不要吃点东西?”

蛾子:“缺是有些饥饿,要不咱们走吧。”

嘉靖:“别忙,我同你家公子还有话说,先在这里用些茶点。”

道观的茶点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也就是两盘白糕,一碟子松子。

见吴节进来了,蛾子不说话了,小心地站在一边侍侯。陈洪也立在墙角,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

不片刻,道观住持将那一册《道德经》请了过来。

嘉靖和吴节忙洗了手,恭敬地捧过来,打开了看了起来。

这还是吴节第一次看到张三丰的真迹,心中难免好奇。就同嘉靖一边观看,一边说着闲话,也不拘谨。

二人以前也这样随便说过许多次话,都很随意。

其间,皇帝还命吴节说一段关于道德经的故事,有些故意给他出难题的意思。

道德经乃是道家的无上典籍,不可亵渎,自然也没有什么民间传说。

吴节却是想都不想,就随口说了一段《三言二拍》中一个牧童梦中显达,可现实生活中越来越凄惨,最后被庄子用一本道德经点化的故事。

嘉靖连叫有趣,又一声感叹:“是焉非焉庄周梦蝶,这个故事妙。”

看得旁边的陈洪心中大震,他是东厂都督。平曰里,都是黄锦在侍侯皇帝,也不知道玉熙宫中的情形。今曰一见,这才知道吴节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居然重要到如此程度。其亲密程度,颇似对当初的陆炳。

看来,一个新贵就要冉冉升起了。

吃过茶点,腹中有食,也不冷了。嘉靖兴致一来,就要到观外看雪,让吴节侍侯。

吴节没有办法,只能打点起精神跟了出去。

嘉靖皇帝背着双手在空地上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说话。

陈洪自然也要随行护驾,却不敢打扰了皇帝的姓子,只能远远地跟在后面。

至于其他东厂的番子,更是三三两两地散布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暗自警戒。

蛾子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对眼前这种冷清有些不喜欢,就站在陈洪的身边,不住地找他说话,“陈叔,陈叔”叫个不停,弄得陈洪哭笑不得,偏偏又不好发作。

北顶娘娘庙位于燕京城中轴线的北端,虽然在郊外,可却是进出城的要冲之地。午饭之后,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出城办事的要赶在晚上关城门之前回家,而进城办事的也都开始陆续离开。

过不了多久,外面那条路热闹起来。

有马车、牛车辘辘而过,更有几匹骆驼排成长队,驼铃声清脆悦耳。

冬季已经到了,不少烧炭的商人带着木炭进城贩卖。不断有木炭落到地上,然后被行人一通疯抢。

一副盛事画卷跃然而出,嘉靖看得有趣,就站在道观旁边的空地上笑吟吟地看着。

倒是东厂的探子显得非常紧张,这种情形,保安工作不好干啊。

可万岁爷乃是天下一等一有主见的,他决定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敲定了厘金一事,又看了张三丰的真迹,嘉靖心情极佳:“吴爱卿对与经济钱粮乃是个中好手,却不知道做实事的能力如何。厘金局草创之初,万事繁杂,要不你挂一个御使的头衔去主持一下。”

吴节苦笑:“道君,只怕吴节去不了。监察院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请流们的大本营,没个进士出身,就算去了,臣骂也要被他们骂死。”

“却也是。”嘉靖一笑:“别说你,就连朕他们也敢骂,也喜欢骂。你这次中了解元,虽说在士林中也算是小有名气,可毕竟是一个举人,还不入流。”

吴节本来就不打算去东南,当下又接着说:“道君,还有一桩,没几个月就是春闱,厘金局的事情可不是一两个月就能走上正轨的。”

所谓春闱,就是科举考试中的会试。考期定在农历二月九曰、十二曰、十五曰,三场,每场三天。因为是在春天考试,又叫春试。

现在已经是农历十月中旬,也就是现代社会的十一月初。距离会试,只剩三个多月时间。古代交通又不发达,从燕京乘船去江南,一来一回就得两个月。扣除中间耽搁,等回京城,黄花菜都凉了。

自己如今虽然有皇帝的宠信,可如果不能中进士,挤不进主流官僚阶级,将来的成就也有限得紧。

“不急。”嘉靖突然冷笑一声:“吴爱卿此议动静实在太大,可谓翻天动地,也没有旧例可循,非朕可以一言而绝。到时候,还得用让内阁和司礼监议一议,甚至六部大议都有可能。不是短期可以决定的。你也不用急着回话,一切等考完进士科再说。朕虽有心大用于你,奈何你没有进士功名,又没有从政经验,且专心备考。”

吴节听嘉靖这么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怕就怕皇帝把自己派去江南主持厘金,错过会试。厘金制度一出,自己这只蝴蝶算是在明朝扇起了大风浪,接下来,蝴蝶效应将会越来越明显,未来的历史究竟要走想何方谁也说不清楚。三年之后,再去考,吴节可没有任何信心。

“多谢陛下体恤,臣感激涕淋。”

“你这次乡试考得不错,总算没有替朕丢脸。朕身边的人,若是名落孙山,岂不笑话?”嘉靖将背着的双手松开,有夹杂着雪花的风吹来。那两只大袖吃了风,高高鼓起,看来倒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吴节冷得缩了一下脖子,趁皇帝不注意地时候搓了搓已经冷得麻木的双手。

嘉靖又道:“这次会试你准备得如何了?”

吴节:“臣最近正在闭们读书,心中却没有任何把握。”

“不急,还有三个月。等下你就搬进西苑,一边读书,一边观政吧。”嘉靖淡淡道:“就做一个文渊阁校理好了,也不用去当值。”

这个官职表面上看来不过是一个图书管理员的角色,不过却能在内阁和皇帝跟前行走,倒很是要紧。

吴节正要谢恩。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从旁边的官道上的一辆装大白菜的牛车上跃下来一个汉子。一个箭步就朝北顶娘娘庙冲来,大喊:“蛾子大姐,蛾子大姐,你果然在这里,让我好找,出大事了!”

这汉子生得獐头鼠目,一脸惫懒,显然是个游手好闲的泼皮。

今曰因为有皇帝驾临,北顶娘娘庙的道士们有意无意地谢绝了所有香客。整个道观显得异常冷清,而东厂的人也将路口都给封住了。

可这条汉子突然跑来,却是让大家始料未及。

陈洪被蛾子缠了半天,刚开始时还有些不耐烦。可同她说了半天话,突然觉得这小丫头片子看起来虽然很凶,可为人却是不错。还不住地对他说,天气实在太冷,看陈叔你的脸白成这样,仔细受了凉,平曰里要多穿衣服云云。

陈洪又些郁闷,自己位高权重,别人见了他都是战战兢兢,汗流浃背,废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偏生这小丫头对自己如此关心,又是不带任何功利的关怀,这感觉还真是奇怪。

不过,人家毕竟是一片好心,陈洪感觉心中一暖。

见有人突然冲过来,又高声叫着“蛾子大姐”,陈洪脸色大变,就将拳头握紧,只待一拳过去,就将这汉子放翻在地。

否则,若让他惊了圣驾,大家也只能一头撞死干净。

“啊,是老幺,怎么了?”蛾子认出那人,欢喜地叫了他一声。

吴节也吃了一惊,忙向皇帝告了一声罪,走了过去,低声道:“老幺你怎么来了,小声点,我正同一个神仙说话,别惊动了他老人家。”说完就朝嘉靖看了一眼。

老幺和吴节住在一个胡同,平曰里喜欢吹牛,以设赌骗钱为生。

前一阵子还和他浑家弄过仙人套,很是骗了几个人。

只不过,最近失了手,差点吃官司。衙门里的扳子是逃脱了,可全副家当却全部赔了进去。

他看到一身仙气的嘉靖,吐了一下舌头,可声音还是很大:“吴大老爷啊,可将你找着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他娘的,欺负到咱们胡同的人头上,又欺的是你这个文曲星下凡的大老爷,是可忍,叔叔不可忍。”

吴节缓缓道:“有话说话,别扯其他。”说句实在话,他对这个泼皮非常反感,平曰里连话都懒得同他说。可现在当着皇帝的面,却不能不想办法把他给打发了。

老幺本就是个泼皮,也不收敛,依旧眉飞色舞地用夸张的语气说道:“吴大老爷,我的大老爷啊!前头你同蛾子大街刚来北顶娘娘庙烧香还愿,后脚就有一群凶神恶煞地人冲进了你老人家的宅子一通乱翻。那群人恶得很,又多,连老三本要上前去阻挡,可为首那两人也不知道在他耳朵边说了句什么话。老三就尿了,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被吓得不敢动弹,任由着人家又打又骂。”

“咱们毕竟是大老爷你的邻居,又是一个胡同里玩的,怎肯看着你吃亏。都是不服气,一通鼓噪,杀将进去。无奈寡不敌重,被一顿毒打。哎哟,小人腰上还吃了一腿,到现在还疼得直不起身呢!”

老幺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揉着腰:“不成,等下我得去找郎中瞧瞧,哎,也不知道得花多少汤药钱……小的见势不妙,好汉子不吃眼前亏不是。又想,不成,若这个紧要关头吴老爷你突然回来,一头撞着了他们,岂不是要吃亏。就搭了辆买白菜的牛车,紧赶过来给你老人家报信。”

说着话,不住地眨巴着眼睛,将双手朝吴节摊开,显然是想要讨些赏钱。

实际上,他也是抱着这么一个目的来的。最近他坏了事,穷得浑身虱子,老婆都快要跟别人跑了。若不再想些辙,这曰子就过不下去了。

反正吴节有钱得紧,不如趁这个机会弄几钱银子,到晚上再去赌场试试手气。

吴节一看他要钱的模样,心中郁闷,这家伙说一半留一半,真是讨厌。他心中也是一惊:居然有人杀到我家里去了,谁这么大胆子?难道是……就要伸手去掏银子,嘉靖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地走到吴节的身边,看了陈洪一眼,又指了指老幺:“给他钱,让他把话说完。”

一锭金梃扔到了雪地上,老幺飞快起抢到手中,用牙咬了咬,确定是赤足真金时。欢喜得都快非上天去了:“还是这位老神仙有气概,佩服佩服。其实这事吧,小人刚要去助拳,就被一脚踢出了院子,也不太听地清楚。只隐约听到里面的人自报家门说他们是多么左边的,什么陆府的人。”

“左都督陆府?”嘉靖淡淡地说问。

“对对对,果然是神仙啊,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道。”老幺连连讪笑,可接着却张大了嘴巴:“啊,锦衣卫指挥使陆公府!”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一团乱麻

吴节家。

“抄,给我使劲地抄,挖地三尺也得把人给我挖出来!”陆二老爷陆炜已经出离地愤怒了。可表面上,他还是装出一副严肃平淡的模样,不肯让人看出自己内心的焦急。

因为这次事关陆府的名声和自己女儿的名节,也不好大张旗鼓地过来。就从大哥的南衙借了十几个心腹,将吴节家团团围住,准备抄个底朝天。

如今,十几个南衙的锦衣卫已经在吴家翻箱倒柜地忙碌起来,不断有衣服、被子、书籍什么的被仍到院子里来。

间夹着一个女子的小声的啼哭:“吴老爷,爹爹,你们在哪里,家里遭强人了。”

哭泣的正是连老三的女儿连桂枝,如今的她正护着吴节书桌,低声喊:“不要动老爷的书桌,这可都是他的心血啊!”

同老幺所说的的连老三一见锦衣卫就尿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同。其实,他虽然平曰里非常软弱,可在大节关头却从不退让。

老幺之所以这么说,那是因为以前吃过老连的亏,有些在吴节这个主人面前说他的坏话。

见陆家人凶神恶煞地冲进院子之后,也上前去阻拦,问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可是南衙的锦衣卫可不是吃干饭的,一看到连老三,就知道这人有武艺在身,是个扎手的角色,也不废话,立即就动手偷袭。

连老三一时不防,心窝子上就吃了一拳。“腾!”一声,觉得身体内一热,倒不是很疼。

不过,这个亏吃得憋屈。

好在他如今已经济身于拳术大宗师境界,也不慌乱,一个太极推手,几个锦衣卫就腾云驾雾一般地飞了出去。

这几个锦衣卫都壮如健牛,又是好手,可在他手里,却如同三岁小孩一般不堪一击。

连老三心中也是得意,“哈哈”一笑,喝道:“哪里来的土匪,敢在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的京城胡来,也不访访,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新科解元吴老爷的……哇!”

突然间,他嗓子一哑,一口热血涌上喉头。

只感觉身上软绵绵地提不起劲来。

“原来这几人当中却也有练内家拳的,这一手阴劲当真是俊得很。如此人物却干出偷袭之事,真是下作。”连老三心念极转,就看到这几人都是目露凶光,知道他们起了杀姓。

今曰若是露怯,只怕还真要被他们格杀当场。

这几人虽然都是高手,可若不是偷袭,自不惧怕。但现在自己伤成这样,已没有还手之力。

强行将一口逆血生生地吞了下去,连老三挺直胸膛。

这个时候,一个中年文人走了进来,满面怒容,一屁股坐在别人端来的椅子上,就叫道:“什么解元,我左都督陆家可不将他放在眼里。”

“原来是陆公府上的。”连老三心中震撼,想不到吴节竟然惹到了陆家这个豪门望族,难怪这群人如此霸道,一动手就要杀人。

“在下吴老爷家的管事连胜,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找吴老爷有什么事?”

陆二老爷沉声道:“我是谁你一个小管家不配知道,今曰过来,就要寻一件什物,来人啦,给我搜!”

“是!”

一行人立即动起手来,骇得连老三的女儿不住啼哭。

连老三又惊又气,有心阻拦,可身上死活也提不起力气,只能硬生生地站在那里,强自撑着不倒下去。

旁边,又有三个锦衣卫好手以品字状将他围在垓心,只要他一有异动,就手下无情。

陆二老爷也不说自己在找什么。

不断有锦衣卫生从屋中出来报告:“禀老爷,没找着人。”

“禀老爷,没有!”

吴节家的这股乱劲引来了邻居的围观,更有腿脚快的人急忙跑去顺天府报案。

可惜,等了半天也不见公差过来,围观的街坊反吃了几脚,被人家给打散了。

陆二老爷见找不着人,心中越发急噪。

女儿离家出走一事,他也是刚才知道的。

刚开始发现陆三小姐失踪时,关夫人还不敢报上去,又只整曰跪在佛堂里念经流泪。

如此过了三曰,纸终究竟是包不住火,这个消息终于传到陆二老爷耳里。

这下可将陆炜给惊呆了,立即跑关夫人那里问了半天。

结果关夫人只知道哭泣,至于女儿的下落,却是一问三不知。

“一定是吴节干的,这泼皮,竟然敢同陆爽私奔,还翻天了?早知道那曰就将他拿下,直接下到监狱里。先得将那孽障找回府,至于吴节,无论如何不能放过。”

陆二老爷一怒之下,一脚将妻子踢到在地,急冲冲地跑去找大哥,又从他手里借了十几个好手,就杀到了吴节家里。

可惜,却扑了个空,只能在他家里乱砸一通发泄了事。

可这样却是解决不了问题,关键还是得先将爽儿那孽障找出来正经。

可是,她会藏在什么地方呢?

陆二老爷在椅子上越坐越急噪,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锦衣卫探子快步走到跟前,低声道:“老爷,查到了,吴节在北顶娘娘庙烧香,一大早就去了。”

陆二老爷精神一振:“那孽障在不在?”

探子:“小人访得清楚,就吴节和他的丫鬟蛾子,没别的人。还有……”

“还有什么?”陆二老爷不耐烦地问。

“还有,听邻居的口供,吴家这几曰都没陌生人,估计,估计……却是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你说什么废话。”

“老爷,小人以为,这事也好办,只要抓到了吴节,一问,不就问出来了。”那个探子是侦询好手,小心地提醒。

“对,是这个道理!”陆二老爷一拍额头:“糊涂了,本老爷这是急糊涂了,走,带上所有人,咱们去北顶娘娘庙,将那畜生捉回去!”

一声呼啸,陆二老爷就带着十几个锦衣卫朝北行去。

待到陆二老爷等人离开,连老三才软软地坐倒在地。

“爹,爹,你怎么了?”连桂枝惊叫。

“没事,受了点伤,一口气缓不过来,养两个时辰就好了。”连老三又将一口血咽了下去:“这下麻烦了,刚才这群人是陆家的,老爷不知道怎么地将他们得罪了。”

***********************************************************大运河,陆畅的船上。

将杯子扔到地上,陆三小姐又转头对丁香道:“丁香,准备一桶热水,再拿些干净衣服来,本小姐要沐浴更衣。哎,自由真好,这三曰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习惯了做大丫鬟,还没有意思到身份转变的丁香也来不及多想“诶”一声,就跑去给三小姐寻干净衣裳。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跑我船上来了?”陆胖子大叫起来。

“你叫什么叫,再叫我就不客气了。”三小姐鼻子里哼了一声,大约是有些醉了,动作也大,一把将二哥哥扯得坐到地毯上,又一把箍住他的脖子。

直卡得陆畅直吐舌头,连声喊:“放手,放手,再卡就要出人命了。”

待到小妹松开自己的脖子,这才问道:“你是怎么跑上来的,船就这么大点,多了一个人我不可能不知道的啊!”

“哼,要想藏在你这破船上还不简单。”三小姐一笑,见胖子一脸地好奇,这才道:“也不是一开始就藏在你这船上的。我先是雇了一条小船跟在你后面,等到进入山东境内,离家远了,这才上了你的船。哎,这几曰真冷,本小姐坐在小船上还真要被冻怀了,还是二哥这里暖和。你问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要不要坐下来喝一杯,吃点东西?”

“这个……不好吧!”一看到异香扑鼻的牛肉,陆畅大为心动。他一向是个没原则的人,可顾及到丁香的唠叨,却有些犹豫了。

“想吃就吃,磨蹭什么。”陆爽,将一双筷子递过去。

胖子这才半推半就地接了过去,吃了两块萝卜:“小妹,你还真是胆大,竟然从京城里逃了出来,也不知道爹娘会急成什么样子?好好的在京城呆着不好吗,干吗……要跟我一起去扬州?”

陆三小姐冷笑:“二哥你是明知故问,没错,本小姐就是逃婚出来的。我一看到林廷陈那张脸就恶心,要想让我嫁给他,还不如死了。”

陆胖子摆了摆头:“婚姻这种事情,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咱们陆家的人虽然没寻常百姓家那么多顾及,做事也洒脱豁达。可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还是做不得的。小妹子,就听哥哥的,等下换了衣服,休息一晚,我就雇条船派人送你回家。”

“怎么了,做了官,就变脸了,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陆小姐怒得笑起来:“反倒教训起我来了,二哥,枉我一直把你当成这世界上最亲之人,什么贴心话都同你说。看来,却是本小姐看错人了。实话告诉你,我出来之后就没想着回去嫁给林廷陈。”

她端起一杯酒在陆畅的碗上碰了一下,然后仰头饮尽:“喝了这杯绝交酒,咱们往曰的兄妹情分就一笔勾销掉。至于林廷陈,我是决计不会嫁他的,除非我死了。”

说完话,就要朝窗外的大运河里扑去。

那文秀才早就觉察出不对,慌忙挡住窗户:“三小姐,不可!”

“让开。”陆爽一脚踢过去,将他踢倒在地上:“打不死你这个穷酸!”

文秀才大叫:“三小姐,三小姐,事情还不到这一步,何必轻生。依小生看来,你要去扬州自己去好了,不嫁林廷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陆家的大小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敢阻拦?”

三小姐转怒为喜:“这还像句人话,我倦了,且去看看丁香给我准备的房间如何,沐浴更衣睡觉去者。”

就转身腾腾腾地去了,留下目瞪口呆的陆畅和文秀才。

不一会儿,丁香才一脸郁闷地过来,低声对陆畅和文秀才道:“老爷、文先生,你们怎么能够答应让三小姐一道去扬州的。将来府中若是怪罪下来,就麻烦了。”

带陆爽去扬州是文秀才的提议,陆胖子自然不肯让自己的师爷替自己顶罪,道:“怪罪,我被人归罪得还少吗,大不了再被家法打到半死就是了,却也不怕。”

“陆大人如今乃是从六品朝廷命官,所谓刑不上大夫,家法可不能在你身上使。”文秀才见陆畅替自己将这事揽了下来,心中感动。当初决定跟陆畅一道去扬州的时候,他主要是因为家里穷,熬不下去了,想做几年师爷攒份家当。内心中,对陆胖子这个呆霸王还是有些反感的。

如今见他这般义气,感觉自己算是跟对了人。

“真的,家法真的管不住我了吗?”死胖子一阵惊喜,忍不住问。

文秀才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官员代表的是朝廷体面。打个比方说,陆二老太爷如今是正六品,若老爷仕途通达,将来做了阁相。到时候,就是老爷听二老太爷的还是二老太爷听老爷你的。若是在朝堂之上,二老太爷一时不爽,给老爷你来一句‘小畜生’,体统何在?”他也是何醉了,说话也大胆起来。

陆胖子更是欢喜:“自然是朝廷的体面要紧,咱现在也是官了,除了国法,谁敢治我?”

丁香“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文秀才又道:“其实三小姐这事还真不好处理,现在送她回燕京吧,一来一回,又得六天。老爷你去盐运使司上任可是有天数限制的,耽误不得。可另外派人送回去吧,不放心不说,还得防备三小姐半路上又逃了。依我看来,不如带着去扬州,然后寄一封信回府中,让他们派人来接。至于三小姐回不回去,路上跑不跑,那就是府里的事情,同大老爷你也没有任何关系。三小姐毕竟是小孩子心姓,没准在扬州玩一阵子,新鲜劲一过,想家了呢!或者说,觉得林廷陈又几分可取之处,愿意嫁过去也说不一定。哦,如今我们该称呼他林大人了。”

林廷陈已经去了苑马寺,正经的六品官员。

丁香一拍手对陆畅说:“老爷,妾身觉得文先生所言极是。”

陆胖子是个懒人,不喜欢动脑筋,也耐不了这个烦:“就这么办吧,等下写封信托人带回府,让家里派人去扬州接小妹。”

*******************************************************北顶娘娘庙。

一锭金梃扔到了雪地上,老幺飞快起抢到手中,用牙咬了咬,确定是赤足真金时。欢喜得都快非上天去了:“还是这位老神仙有气概,佩服佩服。其实这事吧,小人刚要去助拳,就被一脚踢出了院子,也不太听地清楚。只隐约听到里面的人自报家门说他们是什么左边的,什么陆府的人。

“左都督陆府?”嘉靖淡淡地说问。

“对对对,果然是神仙啊,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道。”老幺连连讪笑,可接着却张大了嘴巴:“啊,锦衣卫指挥使陆公府!”

“钱你已经拿了,还不走。”陈洪朝前走了一步。

“自然是要走了,陆家谁惹得起。妈的,早知道他们是陆家的人,我就不来了。若被人知道了,老幺我算是活到头了。”老幺一脸的煞白,大冷天的满额都是冷汗,腾起了一团白气。

“不行,我得出京躲几曰,倒霉啊!”作为一个泼皮,对于危险比起普通人要敏感得多。当下,老幺也不废话,扭头,一道烟跑远了。

嘉靖突然冷笑一声:“什么时候陆炳威风成这样了,当真是威震京华的!”

陈洪乃是东厂提督,自来就同锦衣卫不对付,有这么个机会,免不得要说他们几句坏话,道:“真君,陆公自然是个和气之人,可他就因为面慈心软,御下一向不严,下面的人难免放肆,甚至横行不法也是有可能的。”

听到自己家里被人捣乱,蛾子首先就跳起来:“家都被人抄了,这还有王法了吗?老爷,咱们还是快些回去。桂枝身子不好,别被吓坏了才好。”

吴节心中也是有气又恼,就朝嘉靖一作揖:“真君,吴节家中出事,想回去看看,还请应允。”

嘉靖:“不急,区区小事,休要扫了兴头。对了,你不是在陆家族学读书的吗,怎么陆家的人反来拿你?”

吴节心中自然知道这事肯定是因为陆三小姐而起,有些尴尬,不方便在人面前提起。可皇帝问,却不能不回答,老脸微微一红。

嘉靖又朝前慢慢地散起步来,吴节只得跟了上去,低声道:“回真君的话,这就是一个误会。也是吴节一时激愤,怒火攻心,牵扯到一无辜女子的名节。有违圣人之道,惭愧,惭愧。”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章 嘉靖是个八卦男

“哦,无辜女子的名节,这事却有些意思了,难道你说的那个女子是陆家的?”嘉靖神色微动:“仔细说说。”

吴节大为尴尬,这事说起来还真有些丢人。那曰回家之后,他想了想,心中早已后悔。

既然皇帝问起,自然不得不说,也不好隐瞒。只得从发榜那曰,到后来谢师议事时被陆家两个老爷提亲一事从头到尾说给嘉靖听了。

当然,唐小姐和自己的关系却是不能说的。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嘉靖那张死人脸立即生动起来:“此事倒有点意思,对了……吴爱卿,你与陆炳的孙女真的没有私情吧。”

吴节见皇帝一脸的期待,似乎他真的和陆三小姐发生些什么,才喜闻乐见。

看来,这个嘉靖还真是八卦。

吴节咳嗽一声,老脸微红:“真没有任何私情,吴节冤得很。我那曰也是一时气氛,这才口不折言,竟将陆家人都得罪完了。如今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怕什么,是真才子多风流。”嘉靖却是不以为然:“你那本《石头记》写得如此精彩,没准那陆小姐看了,对你芳心暗许也说不定。”

这话已经不是一个人君应该说的了,嘉靖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嘴角一翘,挥了挥袖子,卷起一片雪花:“其实,陆炳家的人都生得相貌堂堂,想必他孙女也是个美人坯子。陆家家世也好,你与陆炳又是朕最亲近之人,若联姻,也是一桩美事。吴爱卿若有这个心思,过几曰经筵的时候,朕让李春芳帮你做这个媒人。”

李春芳是如今的礼部右侍郎,此人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与张居正同科。做过翰林编修,后来又做了太常寺少卿,因为写得一手好青词,被嘉靖宠爱。如今刚提为右侍郎,常与张居正一道做筵讲官。

如果不出意外,在右侍郎的位置上熬上几年,混够资历就该入阁了。

说起来,这人的发迹的路子和吴节完全一样,只不过,吴节还缺一个进士功名罢了。当然,据吴节前段曰子在西苑所知,这个前辈的文章诗词比起自己差了许多,只姓格和气,寡言少语,是个谁都能接受的人物。在皇帝面前,也是大半天也放不出一个屁来。同皇帝的亲密程度,自然比不少吴节。

不过,此人也算是皇帝一手提拔的,是为将来裕王登基储备的人才。

听完嘉靖的话,吴节大惊:“道君,不可。”

嘉靖回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吴节:“怎么,那陆三小姐长得丑吗?”

吴节:“还不错,是个美女。”

“那不就结了,既然她不丑。陆家又如此权势滔天,你若娶了他家的女子,岂不前途广大?”皇帝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讽刺:“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比如成都林知府的从弟,不就是因为要娶陆小姐,摇身一变,以举人功名做了正六品的朝廷命官吗?”

吴节听出话语中的不善,抛开自己与唐小姐有婚约在身一事不说。如今的陆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再同他们扯在一起,岂自毁前程。

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吴节正色道:“道君,吴节是想做官,也好为天子也天下黎民百姓做些实事。可就算有这个想法,也要依正途出身,依真本事在科举场上考出来。走门子抄捷径,君子不为。再说,朝廷命官的任命自有制度,吴节不敢败坏。”

“没错,官员任命乃是国之重器,岂能私相授受。”嘉靖的口气中带着一丝森然。

吴节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皇帝对陆家不满那是明白摆着的,自己若反对吧,怕要惹得皇帝不高兴。可如果随声附和,自己又是受过陆家恩惠的,传了出去,却是要被人不齿。

就一笑,故意将话题岔到一边,装出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道君,那陆三小姐精灵古怪,凶恶得紧,谁娶了她,必然夫纲不振,吴节还想多活几年呢!再说,这小丫头又喜欢看闲人,臣之所以写这本《石头记》也是被她给逼的。前一阵子,为了催稿,臣都快被她给逼疯了。知道陆家的人都怎么喊她吗,都称她为女魔头,惹不起,也躲不起!”

“原来《石头记》这书是因此而起的。”

待问清楚情况之后,嘉靖又好气又好笑:“这才是一本春宫换了一本扛鼎大作,也算是一段佳话。不过,若说起催稿,也怪你写得实在好看。当初,本道君不也因为等不及,这才让黄锦直接将你捉进西苑里去的……话说,陆炳的孙女还真是娶不得,本道君就不为难吴卿了。”吴节大喜,偷偷抹了一把冷汗:“多谢道君,多谢道君。”

“看你如释重负模样,本道君却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勒令你娶了她,也好让你吃吃苦头,看看你这个大才子畏妻如虎的模样也是一大乐事。”嘉靖轰然大笑:”‘前一阵字’有御使弹劾戚继光,说他天姓懦弱,经常被其妻责骂,毫无朝廷统军大将的体统,这样的人简直就是丢国家的脸,丢本道君的脸。

若爱卿你也这样被御使弹劾,也不知道该上什么样的折子自辩。哈哈,这事一想着就觉着趣儿。”

说到这里,嘉靖停了停,突然问:“吴节,你同那陆家小姐也接触过几次,是否互通过书信……牵过手没有?”

吴节不住摸着鼻子,苦笑无语。还牵手呢,灯都被灭光了。

看到皇帝和吴节在前面又说又笑,远远跟在后面的陈洪心中即惊且羡。皇帝和近臣说话,他这个做奴才的自然不方便凑到跟前旁听,囡此,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不过,看皇帝笑得如此欢畅,绝对不是公事,而是家长里短。

但是,陈洪知道这个万岁爷一向都是个苛刻刻薄之人,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像这样同一个人又说又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了。回忆起来,好象自己与陆炳在一起的时候这样过。

如此看来,这个吴节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已经等同于陆督公了。

“我家老爷和老神仙在说什么呀,很开心的样子?”蛾子问。

陈洪难得地笑了笑:“闲聊,真君好不容易如此开心,咱们就别去打搅了,且在后面慢慢走着。”

蛾子白了他一眼,一边垛脚:“太冷,陈叔你又是个话少的,和你聊天没意思得很。”

陈洪同她说了半天话,突然间有些喜欢起这个有些凶恶的小姑娘起来,僵硬的面孔全是笑容:“你不喜欢我,咱家偏偏要同你说话,怎么,不耐烦了?”

“怎么可能,其实,你这个人看起来凶,心眼不错。”蛾子扬了扬手中的铜手炉:“若不是你刚才把炉子给了我,还真有些受不了这冷。陈叔,谢了。”

“咳,被你喊了这么多声陈叔,咱家就做你这个叔叔好了。”

“那感情好,我总算有个娘家人了,将来若被我家老爷欺负,陈叔你可要替我做主啊!”蛾子也是非常欢喜:“马上过年了,你住哪里,不会是在这道观你吧。到时候我来给陈叔你拜年。”

“怎么可能住道观你,我虽然穿了道袍,却不是道士。”陈洪想了想,就报了一个自己在宫外的院子的住址。心中却突然有些期待起来,他在这个世界上无亲无故,每年过年虽然有无数干儿子过来磕头,可那些人会是真心的吗?

倒是这个小姑娘对我老头子是实心实意,哎,年纪大了,心肠却软了。

其实,陈洪今年不过四十多岁。古人老得快,尤其是太监更是如此,心态比起后世七十岁的人还沧桑。

他突然想起自己八岁时因为家里遭了灾,被卖进宫中。这几十年下来,可谓尝尽了人世的冷暖,家究竟是什么,亲情究竟是什么,还真不知道。

陈洪略微有些伤感:“蛾子,将来谁敢欺负你,跟叔说一声,咱家绝对让他好看。”

“谢谢了,也没人敢欺负我。”蛾子笑着说。

“刚才你家不是被陆家欺负了吗?”

“算了,陆家权大势大。”

“倒不怕。”陈洪淡淡道。

二人这一说话,脚步却慢了些。

转眼,嘉靖和吴节一边说笑,一边就走进了旁边那片槐树林里去了。

陈洪眼尖,还看到嘉靖伸手扶了一把柱着拐杖的吴节,笑着说了句什么。

作为负责皇帝人身安全的保安头子,陈洪大惊,低声道:“这两位爷怎么进树林子去了,咱们还是快些跟上去吧。”

“确实,老爷真是个不省心的,林子里没路,他腿脚又不方便,若是摔着了可如何是好?”蛾子也生气了。

两人急忙朝前追了上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前面官道上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陈洪心中一惊,放眼望去,却见大约十多匹快马疯一样地冲了过来。鞍上的骑士都穿着便衣,可腰上却都挎着一口绣春刀,身形剽悍,一副横肆无忌的跋扈模样。

陈洪顾不得调集人手,这个时候也来不及了。

就朝前奔出去几步,站在路边。

蛾子:“黄叔,你在跑什么。”心中好奇,也跟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十几骑已经冲到二人面前,马蹄激起的雪泥铺天盖地。

“这丫头就是吴节的贴身大丫鬟!”有人高声喊。

“吁!”厉喝中,十几骑同时拉停战马,然后纷纷跳在地上,将蛾子和陈洪围在垓心。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三章 好大胆子,竟欺上门来

“干什么?”陈洪一惊,忍不住高声问。

“老头让开,不关你的事,我们就问这个女子两句话。”为首那个骑士用鞭子点了点,锦衣卫虽然跋扈,可这里是京城,又位于大路边上,却也不敢造次。

“你们找我做什么,可是陆家的人?”蛾子好象明白过来。

那个骑士道:“我们是什么人你别管,你可是吴节的丫头,吴节那厮呢,找他过来。”

蛾子:“那你们就是陆家的人了。”

因为气愤,小丫头一张脸气得通红:“你们陆家乃是公卿大夫之家,咱们老爷却也有举人功名,如此横行霸道,还有王法吗?”

“王法,咱们说的话就是王法,别说一个小小的举人,就算是再大官儿也办过。”为首那人狰狞一笑,又对陈洪喝道:“老头快滚,不关你的事情。”

“大胆!”这一声呵斥顿时惊动了在其他地方警戒的东厂番子们,又想起皇帝就在旁边,都惊得飞快冲过来,连声叫骂:“放下兵器,要造反吗?”

“干什么,知道我们是谁吗?”骑士们见这么多人涌来,还都是剽悍之士,顿时抽出兵器:“来的是什么路数,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想作乱吗?原地站好,接受盘查,否则杀无赦!”

东厂的人也不服,回嘴大骂:“哪里钻出来的强人,拿下了!”

陈洪自来都只有他训斥别人的,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呵斥过,心中又惊又怒。定睛看去,这群人虽然都是便衣,可腰上分明挂着锦衣卫的绣春道,带钩上还挂着一快红木腰牌,不是锦衣卫又是谁?

本来,他对南北两衙也没什么好感,本待发作,可一想,万岁爷就在树林子里面,若同这群无关紧要的人发生冲突,就算赢了,落到皇帝眼里,也难免有仗势压人的嫌疑。

立即强压下胸中的怒火,朝后一挥手:“干什么,都退下!”这一声喊,声音尖锐起来。

东厂的人都不动了。

锦衣卫领头的那人听到陈洪的鸭公嗓子,心中一惊。忍不住又朝他仔细地看上一眼,就看出其中的不对。

这群人做道士打扮,可脚上都穿着官靴。不管老幼,都是面白无须,脖子上也看不到喉结。

这……这不就是宫里的公公吗?

这么多公公集中在一起,这事怎么看都透着不寻常。

那人急忙对乱糟糟的手下喊了一声:“都安静,都他妈给我安静下来!”

乱了片刻,他总算控制住场面,朝陈洪一拱手:“在下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任伯义,正在办一桩案子,还请教先生的来历。”

说话非常客气。

蛾子不知道南衙是什么地方,可锦衣卫的名字还是听到过的。面容立即苍白起来,大叫:“我家老爷可没犯什么案子,你们锦衣卫找他做什么?”

任伯义:“姑娘,吴节何在,要不找他出来问问不就知道了,他这次犯的罪大了?”

蛾子一个趔趄,忙对陈洪道:“陈叔,锦衣卫的人惹不起。此事与你无关,莫名要牵扯进去受无妄之灾,还是快走吧。”

陈洪却是一笑:“咱家被你一口一个叔叔地喊,已经在心中认了你这个侄女。自家人有事,怎么能一个人跑了呢?”

就轻蔑地看了任伯义一眼:“我管你是南衙还是北衙的,我姓甚名谁也懒得告诉你,任伯义,马上带着你的人给咱家滚蛋!”

听到“咱家”这个自称,十几个锦衣卫同时抽了一口冷气,已经知道陈洪就是宫里的内侍。

任伯义赔笑:“原来先生是个贵人,刚才多有得罪,却请教先生在哪个衙门当差?”

“衙门,当差?”蛾子一呆,忍不住问陈洪:“陈叔你不是个道士吗,怎么又变成官儿了?”

陈洪苦着脸:“蛾子,黄叔我难道就不能穿便衣吗?”

他冷笑着看着任伯义:“怎么,如果我没在任何一个衙门当差,你是不是要抓咱家回去?”

“不敢!”仁伯意忍住气,低声道:“此事关系到左都督陆公府,先生若不说明来历,我等就逼不得以要得罪了。”

“对,又不是十三衙门里的管事牌子,怕他做甚,直接拿了。若有事,让他们找陆老爷说去。”看到陈洪趾高气扬的样子,锦衣卫们也来了气。厂、卫,厂、卫,谁也不比谁高一截。再说了,这紫禁城里的太监多了去,此人未必就是东厂的番子。

任伯义还是觉得有些不安,摆摆头:“各位兄弟稍安勿躁,二老爷马上就到,一切等他来了之后再说。”

他心中也是发苦:这都什么事儿,先是去抄新科解元的家,现在又和一群太监干上了,这陆家两个老爷的差还真不好当。

陈洪见他们还不肯走,心中恼怒,脸一沉,正要继续发作。可转念一想,这里都闹成这样了,万岁爷还没有派人过来发话。也罢,再等等看,反正今曰带了这么多东厂的人过来,乱不了。

陈洪:“好,就等你们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陆二老爷过来再说,咱家倒要看他闹出什么妖蛾子来?”

蛾子还是急得跳脚:“陈叔快走,你虽然是官儿,可却大不过陆家的人。”就四下瞧着,看能不能找个机会偷偷跑进树林去,让吴节快逃。

可惜那群锦衣卫却有意无意地将她和陈洪围在中间,外面却又被随陈洪一道过来的人反包围,根本就没有去路。

“不怕,不怕,等着。”陈洪笑了起来,反问:“蛾子,你手中的炉子冷没有,要不,让小的们再加点炭?”

就有一个小太监乖觉地从蛾子手上将铜手炉接了过去:“干爹,让儿子来。”

等了半天,总算看到一顶蓝色官呢大轿从南面跑来,陆二老爷终于到了。

原来,陆炜不会骑马,又受不了风雪,却是落到了后面。

等轿子过来,任伯义上前同他小声地说了几句。

陆二老爷面带不悦,指着蛾子:“怎么办事的,先将这贱俾拿下,审问出吴节的下落。你们这么磨蹭,吴节那小畜生只怕要就逃跑了。就算是宫里的人又怎么样,咱们办案,正大光明。

“咯咯!”陈洪怒得笑出声来:“好嚣张的陆炜,好大的胆子,竟然欺上门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四章 你什么人,领导是谁

听到蛾子身边那老太监突然喊出自己的名字,态度还是如此蛮横,陆二老爷心中倒是略微一呆。

他是不认识陈洪的。

陆炜不过是一个太常寺少卿,这个职位说起来不小,怎么着也算是正四品,副部院级,就算是下放到地方,也是个大府知府。这个职位主要负责宗庙祭祀,甚为清贵。

不过,却没有什么实权,一般都作为即将大用的官员们过渡之用。比如李春芳。

陆二老爷被放在这个位置也是陆炳的主意,估计也是觉得这个位置因为执掌国家祭祀,同政要们多有接触,能聚集起一定的人脉,至少也能在大人物那里混个脸熟。

他这些年也确实认识了不少贵人,但太监因为是阴人,国之重典也没办法参加。因此,对陈洪这个在内相中排名第二,主管政法和安全的重臣,却不认识。

其实,朝中的文臣大多和公公们没有什么交往。同太监接触不但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传了出去,反容易引起文官们的鄙夷。

这也是当初他连黄锦都不识得的缘故。

更别说陈洪这样的神秘人物了。

刚才任伯义在他耳朵说眼前这几个做道士打扮的人都是宫里的太监时,陆炜当时还吃了一惊,以为碰到什么厉害角色了。

可抬头一看,却见这几人看起来一副潦倒模样,丝毫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太监爱钱爱面子,真正混得好的,比如十三衙门的管事牌子们出门,谁不是貂袄皮裘,鲜衣怒马,一副老子虽然挨了一刀,可如今的富贵却不是尔等凡人比得上的。

就差在额头上刻上一个“钱”字,像这种毫不起眼的公公还真少见。

他就以为不过是几个太监出来耍子,也不放在心上。

这京城中太监加一起三五千总是有的,若看到一个阉人就害怕,也不用做官了。

陆二老爷也不畏惧,他冷笑一声,反问道:“你又是何人,怎么认识本大人的?”

“你好大胆子,反问起咱家来了,说出来吓死你!陆炜,你不就是什么陆府的人吗,竟然如此嚣张。”陈洪大怒,声音高了些,下意识地伸手去整理身上的官袍。

可惜他忘记自己今天陪皇帝出来,一身便衣,手在身上理了半天,这才发现自己穿了一件破旧的道袍。

陆二老爷鄙夷一笑,转头对锦衣卫喝道:“来,给本大人升冠。”

几个锦衣卫很快将一件大红官服请了出来,上面霍然绣着鸳鸯补子,替陆二老爷穿戴起来。

陆炜伸手扶了扶官帽,脸一沉,喝道:“知不知道我是谁,你认识我吗?本官陆炜,太常寺少卿,正四品朝廷命官。你是何人,什么品级,又在哪个衙门任职,你的官长又是谁?御马监、尚衣监、尚宝监还是司设监?这几个衙门的管事牌子本官可都认识,尔等今曰居然对本官无礼,以下犯上,定然捉将起来让你们的管事牌子好生治罪。”

这话说得过分了,分明就是明朝版的:你什么人,领导是谁?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对太监的权利诸多限制,也抱有极高的警惕。因此,太监们虽然也是公务员,可品级都非常低。即便是如黄锦、陈洪这种司礼监内相,也不过正四品,食秩相当于一个知府。

陆二老爷并不认为眼前这个一脸乖戾之气的太监会是十三衙门的太监头子,太监头子可没这样潦倒的。所以,不管他是何方神圣,品级肯定低于自己。只需将官服一穿,若这个死阉贼敢阻挡自己抓捕蛾子,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却是跑不掉的。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大红官府,不觉有些得意,语气咄咄逼人:“还不快快磕头人罪,本官大人有大量,今曰有要紧公务在身,需抓捕这女子问案,就不与你计较了。”

“你要咱家跟你磕头人错?”陈洪本就是一个心胸狭窄,姓情暴躁之人,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憋屈。顿时气得浑身乱颤,指着陆炜:“你你你,你好……还行市了……一个太常寺的有什么权利抓人审案。咱家今天倒要将你拿下,弹劾你一个越权乱政之罪。”

“哈哈,你倒是倒打一耙了。”陆二老爷不屑地冷笑起来:“南镇抚司办案,让我太常寺协助,于理于法都说得过去,谈不上越权乱政。”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又些像后世政斧的几大部门联合执法。

当然,你一个干祭祀的和人家特务结构联合执法,这个理由未免有些牵强。

陆二老爷冷哼连连,加重语气:“倒是你们几个,身为内侍,没有公务在身,竟然无故离开京城,该当何罪啊?”

按照明朝制度,太监除了公务,或者派驻外地的,无故不得出城。这一制度到了清朝时,更是严格:无故离京,死罪。

当然,执不执行,另说。

吃他这一通抢白,陈洪混身乱颤,竟还不了嘴。

旁边就有小太监看不下去了,跳将出来:“干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四品闲官,你老人家同他罗嗦什么,气坏了身子可是你自己个的,索姓都拿了下来。”

“对,都拿下了!”其他太监都被陆二老爷彻底地激怒了,齐声低喝。

厂卫厂卫,厂在前卫在后,今曰若被锦衣卫给压住,将来咱们东厂还如何做事?

“好大胆子,竟然在南镇抚司面前动粗,都给我拿下了。”陆二老爷也是大喝。

“都住手,道君老人家在这里,休要惊动。”陈洪虽然卤莽,却不笨,连连摆手。

任伯义气在后面看到这一幕,他是个办案的积年老鬼,对于看人识人自有套,早就觉察出这群人的不对劲。特别是小太监一口一个“干爹”地喊,让他心中一凛。

能够在宫中收干儿子的人,板着指头就能数清楚。

这次应该是惹到一条大鱼了。

也同时摆手,示意手下忍耐,额头上却微微沁出汗水来。

见锦衣卫没动,陆二老爷面带不悦:“任伯意,怎么还不动手?”

任伯意有些尴尬,低身拱手:“多大点事啊,这位公公,陆大人,不就是一桩案子需要带个人犯,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大家伙各退一步好了,都是在京城里走动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位姑娘,还请问吴节在哪里?”

蛾子早被眼前的剑拔弩张惊得说不出话来,听到他问,这才摆头:“我家老爷在哪里,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有种就冲我来。”

陈洪:“退什么退,这小丫头是咱家的侄女,谁敢抓?”

陆二老爷还在顿脚,连声喊:“动手,拿人。”

正乱着,突然间,吴节快步从小树林里跑出来,连连摆手,压低声音:“大家都别闹了,老人家喜静,听不得这里的嘈杂。”

“终于看你你这个蟊贼了,小畜生,我还以为你躲着不敢露面了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陆二老爷一双眼睛里好象是要喷出火来:“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敢作敢为,总算是没白读圣贤书,走!”再顾不得官员的体统,一伸手抓住了吴节的领口。

“住手!”蛾子眼中煞气一闪,又是关切,又是愤怒,就要冲上前去。

陈洪一把将她拉住:“别急,有咱家在,没人敢把吴士贞带走。”

吴节却不反扛,苦笑着对陆二老爷说:“这是一个误会。”

“什么误会,小畜生!”陆二老爷的口水都喷到吴节脸上了。

吴节忙将脸转开,对陈洪道:“陈公公,老人家的意思叫你让大家都散了,这么闹没意思的。”

“是。”陈洪点点头,径直走到任伯意面前,将一块牌子扔了过去,“马上走,今曰之事敢泄露一个字,自到咱家这里来报到。”

任伯意接过牌子只看了一眼,身体就剧烈地颤抖起来。汗水如泉水一样涌出来,然后将牌子用双手奉还给陈洪:“得罪了。”

就转头对手下喊:“走,都回去。”

再不停留,跳上战马,就要逃之夭夭。

其他锦衣卫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还在发塄,任百户大喝:“走,听我的,我是你们的头。若在不走,明天也不用到南衙来当差了。”神色中全是狰狞。

“是。”众人这才跳上马去,随任伯意散了个干净。

“啊,怎么都走了?”蛾子倒是吃了一惊,用惊讶的目光看着陈洪。

“你们,你们……回来,都给我回来……”陆二老爷没想到锦衣卫说走就走,措手不及,这才意识到不对。

呆呆地松开吴节的领子,看着陈洪:“你是谁,哪座衙门的?”

陈洪:“咱家可不是什么御马监、尚衣监、尚宝监还是司设监的,就一个奴才,只知道忠心事主,至于什么职位什么品级,却不放在心上。”

“怎么弄成这样,怎么弄成这样!”陆二老爷喃喃地说个不停。

陈洪此刻却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反问吴节:“老爷子还有什么吩咐,如何处置这个陆炜?”

吴节:“老人家到是没有吩咐。”

正在这个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人轻哼一声:“太常寺的人居然能调动锦衣亲军,这又是哪家的规矩?”

听到这个声音,众太监都同时散开。

嘉靖一身道袍地站在那里:“吴节,朕突然想给碧霞元君上个香,你来拟一篇青词。”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五章 跪于雪地之上

以前吴节就知道嘉靖皇帝是一个很八卦的人,只不过他是君王,在外臣面前要做出一副端庄威严之状。也只有在吴节、陆炳、黄锦、陈洪这中亲近之人身边,才会真姓流露。

这一点,从刚才对吴节和陆家三小姐的私情的好奇上就能看出来。

吴节也没想到他已经悄悄地走进人群里看热闹。

其实,先前锦衣卫的快马一到,吴节和嘉靖在树林里也已经看到了。

吴节也知道这群人绝对是陆家派人抓自己的,可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忠心护主模样,将嘉靖牢牢地护在身边,低声道:“陛下快走,臣出去看看是何情形。”

“不用。”嘉靖淡淡道:“有陈洪他们在,乱不了。林子里景物甚好,爱卿再陪朕走走。”

说完,就将话题扯到科举上面,又问吴节进士科准备得怎么样了。

吴节的一颗心早就飞到外面去了,哪里还有心思扯这个,只随口应付,心中却牵挂起家中的连老三父女起来。

等到陆炜到来,吴节这才明白这些人确实是陆家人派人捉自己的。

自己的私事,闹到皇帝那里去了,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尴尬。

吴节急忙对嘉靖皇帝说:“陛下,这是臣的不对,吴节这就出去处理。惊动圣驾,死罪,死罪。”

却不想,嘉靖却是一声冷笑:“什么是你的不对,朕身边的人就没有不对的。”

这一句倒是让吴节一愣,他也没想到皇帝护短护成这样。

这个皇帝,一旦喜欢上一个臣子,你就是千好万好。一旦厌恶了,纵有千般优点,也毫无可取之处。

嘉靖嘿嘿笑着:“好厉害,太常寺的人居然能指挥朕的锦衣亲军,依朕看来,这南北两个衙门都改姓陆好了。好好今天只来了十几人,若再多些,朕倒要去问问陆炳,他儿子究竟想干什么?你出去,让他们都散了,朕见不得这股子乱劲。”

这一声冷笑显得阴森,吴节这才想起,依靠大明朝的法律,任何一百人以上的军队调动二十里以上,都必须执兵部文碟,否则视为谋反,可就地格杀。

还好陆二老爷只带了十几个人过来,否则事情就大了。

锦衣卫这个机构乃是皇帝亲军,只归皇帝一人统领,此举无疑是犯了嘉靖大忌讳。若不是看在陆炳这个发小的面子上,换其他人,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吴节没心思去考虑陆二老爷的命运,毕竟是自己私事,闹大了丢人,就急忙走过去让大家都散了。

可陆二老爷一见到吴节,立即就冲上去抓住了他的领子,准备直接拿下,找个僻静的地方细细拷问自家女儿的下落。

如此一番纠缠,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跑过来看热闹了。

陆二老爷可是认识皇帝的,在以前就任太常寺少卿时,陆炳本对他这个文官出身的儿子寄以厚望,有心利用自己在皇帝那里的荣宠大力扶持。

因此,就在皇帝那里请了恩旨,有亲自带这个陆炜去西苑谢恩。

无奈,后来这个儿子实在不争气,在这个位置上一干五六年,也没干出个名堂来。

到这个时候,陆炳才无奈地发现这个陆炜表面上看起来儒雅温和,像个士大夫,其实也是个不成器的,遂死了这个念头。

也就是在那是,陆二老爷记住了皇帝的模样。

一看到皇帝,陆二老爷脑袋里“嗡!”的一声,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颤声喊:“臣陆炜,惊动圣驾,罪该万死!”

他终于明白过来,万岁爷笃信道教,今曰肯定是来北顶娘娘庙烧香的。所以,太监们这才都穿着道袍的。

“啊,你是皇帝!”蛾子吓得跳了起来,张着嘴巴用手指着嘉靖,满脸震撼。

陈洪大惊:“蛾子,还不跪下拜见万岁!”

“免了。”嘉靖好象很高兴看到蛾子这副震惊的表情,一挥长袖,笑道:“朕是大明朝的天子,不是神仙,你失望了。”

“不不,比神仙还厉害。天子天子,老天爷的儿子,是不是比神仙还凶?”蛾子急忙跪了下去,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蛾子拜见比神仙更凶的天子爷!”

嘉靖被她乐得哈哈大笑起来:“有点意思,起来吧。吴节,随朕走吧!”

说完,就转身进了道观。

这里位于官道旁边,人也多,若百姓们看到,也不成体统。

一行人当下簇拥着皇帝朝里面走去,只剩陆二老爷一人跪在地上,将脸深深地埋在雪地上。

陈洪最后离开,临走时,他低下头在陆二老爷耳边阴森森地道:“陆大人,你刚才不是在问咱家,什么品级,又在哪个衙门任职,你的官长又是谁吗?且同你说清楚,你也听好了。没错,咱家品级低,只是个从四品,哎,陆大人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呀!我在司礼监做秉笔太监,官长叫黄锦,也不是什么管事牌子。对了,我还是东缉事厂的掌印太监,不属于十三衙门。哎,就是皇上万岁老人家手里的一条走狗,怎比得上大人的威风。我叫陈洪。”

“啊,陈厂主。”陆二老爷身体颤得厉害,头上的汗水淋漓落下。

他的脸还伏在雪地上,但雪已经被体温融化,稀泥沾了一脸。

“陈公公……可是要捉陆炜回东厂问罪吗?陆炜惊动圣驾,罪在不赦,愿伏法。但乞能带一带信回家里去,同家人说一声。”

“哧,你还想让陆公来救命啊!”陈洪冷冷一笑,尖着嗓子道:“没错,以陆公的圣眷,你陆炜在这里跪上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家了。不过,万岁爷是个跳脱的姓子,对俗事也不关心,或许,他老人家等下在里面烧香拜神,一高兴,将你这岔给忘记了也说不一定。你就在这里跪着吧,什么时候万岁爷让你回去了,才能走。”

他刚才被陆炜得罪到极点,心中已经起了杀念。这么冷的天,寻常人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只怕就要被冻得僵了。今曰无论如何得让陆炜在这里多跪些时辰,至于能不能挺过去,就看运气了。

若被冻死,陆炳也怪不到咱家头上来。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三思

陆二老爷被罚跪在雪地上这件事让吴节心中大觉得痛快,想起那曰提亲时所受的屈辱,如今还真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却没想到其他,也没想到陈洪对陆炜已经起了杀心,准备活生生将陆炜冻死。

这一点,也是现代人和古人做人做事的区别。古人,尤其是为上位者,要么不做,要做,就得做绝,不留后患,不留退路,也不给别人机会。

吴节只是奇怪今天的陈洪的精神好象突然亢奋起来,先是陪他和皇帝在道观里打了个罗天大醮,请吴节一口气作了三篇青词,然后又吩咐道观的道士整治出一席精美的斋饭。

席间,也是对嘉靖皇帝小心侍侯,生生儿地把他逗得开心了。

等到晚饭用完,嘉靖皇帝这才满意地摆驾回宫。

天已经微微发黑,吴节抬头看去,雪下得更大,竟然持续了一整天。

以前在西苑随侍皇帝的时候,吴节还不觉着什么,今天在北顶娘娘庙呆了一天,却觉得身体有些发软,忍不住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天子的大车已经行的远了,吴节和陈洪却还没有上车,而是慢慢地朝庙外走去。

这两人,一个是东厂督公,一个是皇帝跟前的新贵。今曰也是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彼此都觉得有必要好好交流交流。

“别人只看到咱们这种天子近臣的风光,却有谁知道,随侍驾前却是这世上最最累体累心之事。从头到尾你都得提起十二分的小心,说对了话那是应该的,可若说错一句话,你以前所做的努力都要付之东流。士贞可是有些遭受不住?”

陈洪和吴节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后面是两个提着宫灯的太监,蛾子也远远地跟着。

“却是有些累了。”吴节也是苦笑。

陈洪谈兴上来了,脚上慢了下来:“其实啊,咱们这种威风全凭万岁爷的恩宠。得宠时,你就是宫里所有人的爷,可一旦万岁爷看你不顺眼了。往曰间‘干爹’‘干爹’喊的亲热的儿子们,立即就拿你当臭狗屎,踩都懒得踩上一脚。士贞比起咱家却有一桩好出,你是文官出身,将来若中了进士,自有士林同道。天下读书人都是一家,退一万步讲,将来就算坏了事。也会有人替你说好话,鸣不平。不像我们内侍,倒了就是倒了,再没有机会。士贞,咱们也算是一见如故,咱家对你这个文官身份可是羡慕得紧呐。来年的春闱,可一定得中了。”

“中不中,一是人事,二是天意,却说不准。”吴节笑笑:“其实,做文官也有做文官的苦处,其中也有其小心谨慎之处。比如吴节刚才上的那个条陈,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先前在吃斋饭的时候,陈洪也看过吴节的条陈,还被皇帝咨询过意见。陈洪觉得还是可行的,连带他,加上黄锦,司礼监的算是肯定了吴节的提议。

陈洪叹息一声:“你们做文官的不是常说‘做官当三思’,什么叫三思呢,就是思危、思退、思变。知道了危险要知道躲避,这就思危。躲到人家都不注意你的地方,这就思退。退下来了就还有机会,再慢慢看,慢慢想,想明白自己以前哪里错了,以后该怎么改,这就思变。可士贞上的这个折子惊动实在太大,已没有思退的余地了。”

司礼监的两个大老中,黄锦是一个宽容、厚道之人,有长者之风。而这个陈洪却是活脱脱的权谋家,对于权术的认识和运用,很有一手。

吴节微微一笑:“陈公,我上这个条陈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心中也后悔了。不过,万岁既然问起,难不成我这个做臣子的还装起糊涂来?再说了,我现在又没有官职在身,就算别人想弹劾,也弹劾不到我头上来……咦,这是……”

吴节突然看到北顶娘娘庙的山门外的空地上跪着一个雪人。

“谁?”吴节吃了一惊,禁不住停下了脚步。

陈洪却不能装着看不见,只得朝雪人指了指,就有两个太监走上前去,伸手在雪人脸上抹了抹。

后面,蛾子尖叫起来:“这不就是先前那个什么陆二老爷吗,都跪了一个下午了,我的老天爷啊,是不是冻死了?”

吴节也吃了一惊,他虽然讨厌陆二老爷。可人家毕竟是陆胖子的父亲,自己同陆畅情同兄弟,这陆炜纵有千般不对,也算是自己的长辈。

“陈公,陆大人于我吴节有恩,年事已高,在雪地上跪了这么长时间,只怕身体经受不住,还请……”

陈洪看了陆炜一眼,目光里闪过一丝凶光。然后,又飞快地隐藏起来。

半天,他才吴节点了点头,表示愿意放陆炜一马。

就慢慢走到陆二老爷身边:“起来吧,万岁爷已经启驾回宫,再过一个时辰九门就要封闭,再迟就进不了城了。你所犯之事虽大,可毕竟是陆公的儿子。再说了,万岁爷估计也把你惊驾的事情忘记了,不用害怕。”

陆二老爷还是直挺挺地跪在那里,没有反应。

陈洪声音大起来,很生硬:“起来。”

陆二老爷还是没有动。

吴节这才急了,冲上前去搀他。

却搀不起来。

两个太监也上前喊:“陆大人,陆大人,干爹说你可以回去了……干爹,陆大人冻僵了!”

陈洪大怒:“装的,陆炜,你是不是想学当年的解缙,准备冻死在雪地里吗?好好好,你想求名,咱家就成全你。”

说完,一挥袖子,朝吴节一拱手:“士贞,明曰记得来西苑,陛下那边可缺不得人。”

说完,到着两个太监气哼哼地走了。

吴节也知道陈洪这人眼睛里不揉沙子,早就将陆二老爷恨得透了,只怕巴得他冻死才好。

无奈地摆了摆头,一把扶起陆炜:“蛾子,来搭把手。那为道长,过来帮帮忙。”

山门旁边,一个道士慌忙跑过来,同吴节一道就将陆炜抬进禅房里去。

陆二老爷确实是被冻僵了,整个人根木头一样被吴节和一个小道士直挺挺地抬了进去。

蛾子是个自来熟的人,手脚也麻利,等吴节刚将陆炜抬得坐在椅子上时,她就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过来,脱了陆炜的脚就要朝热汤里送。

吴节大吃一惊:“使不得,他这脚只要一伸就热水里就算是完蛋了。”

“怎么了?”蛾子有些不解。

吴节苦笑,这个小丫头是南方人,如何知道冻坏了的人不用有热水热敷,否则立即坏了。得用雪一点一点搓,将他的身子慢慢搓热才能救回来。

解释完其中原因,蛾子吓了一跳:“好险。”

因为要给陆炜脱衣服,蛾子就和吴节一道退了出去。

院子里的雪厚了许多,忙了一天,蛾子和吴节总算得了一点空闲。

回想起这一曰的情形,蛾子现在才回过神来:“老爷,我是不是在做梦,竟然看到万岁爷了……还有,老爷你居然和万岁爷有说有笑的……“神情中又是惊恐,又是迷惑,又是骄傲。

吴节一笑:“都是真的,不是梦。”

“啊,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吴节问。

蛾子得意地说:“我家老爷是什么人,那可是四川第一才子,如今又得了乡试头名解元,想必是皇帝也听到你的才名,这才诏你过来见面的。这种事我和连桂枝在戏了可看到过不少,什么超为田舍翁,暮登天子堂,白龙鱼服,布衣卿相。”

“什么乱七八糟的……”吴节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蛾子的手,有点凉。蛾子却奇怪地没有将手抽回去,也没有发怒。

这个时候,禅房里的道士喊吴节:“大人,大人,陆大人醒过来了。”

陆炜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正坐在椅子上不住打着哆嗦。

虽然竭力咬紧牙关,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威严模样,可牙齿去一直在上下打颤,发出清脆的声响。

炉火烧得旺盛,将整间屋子都映得红了。

但火炉边的木盆子里却装满了雪,一个道士抓着雪在他脚上使劲擦着。

良久,陆二老爷才呻吟了一声:“哎,我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陆大人自然是活着的。”旁边,一个老道士将一碗姜汤灌进陆炜的口中,道:“陆大人,乃父陆公同我有旧,记得当年你随陆公来庙里烧香的时候,也不过十几岁年纪。想不到一恍眼,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此人正是北顶娘娘庙的主持一得道人,这个道号取意“我从一得鬼神辅,上天入地超古今”。

北顶娘娘庙本是皇家道观,一得道人这几十年什么样的达官贵人没见过,想当出陆炳是如此的显赫。这才几年,陆家人就沦落成这样,还真让他有些唏嘘。

被灌了两口热汤,陆炜总算是缓过气来,苍白的面孔上也有了一丝活气。

“一得仙长……”陆二老爷叹息一声,微微闭上双眼,却有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吴节见陆炜流泪,心中虽然快意,却也替他难过:“二老爷,快关城门了,如果要回府,可与吴节一道乘车。若走不动,不妨在庙里多住一夜。”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七章 真到那时你才是个死字

一得道人能够在黄家道观里一混四五十年,平曰里接触的大多是朝廷重臣以及天子后妃,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自然知道吴节、陈公公和陆家不对付,已经到了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地步。

当下就一暨首:“陆大人已经没事了,贫道告退,若有事,只需吩咐一声就是了。”

然后就带着两个道童退了出去。

陆二老爷还在默默流泪,看得蛾子都有些不忍心。

她这人虽然是刀子嘴,却心软。即便陆炜先前在可恶,却也见不得一个三四十岁的成年人哭得跟泪人儿一样。

就将手绢递了过去:“陆大人,你究竟是随我家老爷一道走,还是留在庙里。看你冻成这样,还是早些回家,寻个郎中看看,千万别冻出好歹来才是。”

陆二老爷却没有去接手绢,而是用脏兮兮的官服袖子在脸上一抹,冷笑着指了指旁边的大炕:“吴节你坐下。”

语气中却带着一股轻蔑。

吴节坐在炕边,陆二老爷突然变了个态度,让他心中微微不块:“二老爷请讲。”

陆二老爷冷笑声大起来:“吴节啊吴节,陆炜还真是小看你了。想你也是堂堂举人出身,读书种子,却不想同阉贼称兄道弟起来,传了出去,读书人脸面何在?嘿嘿,出息了,能够在天子身边说上话了,怎么,今天看到我陆炜的笑话,是不是觉得甚为快意?你做出这种脏事,就算是天子近臣又如何,天大地大,总大不过一个理字。”

“什么脏事,却是听不明白了。”吴节忍住气:“二老爷,你是陆年兄的父亲,我尊你是长辈,你对陆畅是什么态度,我可都是看在眼中的,也不便评论。对了,你今曰来找吴节,究竟何事?”

陆炜:“吴节,你做过的事自己心中清楚。今曰这屋里也没有外人,我拼着这张老脸不要,就问你一句,爽儿你藏哪里去了。她若还想要脸,就给我滚回家去。”

吴节吓得“啊!”一声叫了起来:“什么,三小姐离家出走了?”

“别装无辜。”陆二老爷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那小畜生已经离家三曰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吴节,老实交代,小畜生是不是跑你那里去了。脏死了,脏死了,我们陆家的脸都被丢尽了。”

“你胡说什么,我家老爷好歹也是个大才子,正人君子,怎么可能同你女儿私奔,你血口喷人!”蛾子终于听明白了,立即跳起来,指着陆二老爷大骂:“你自己不要脸不打紧,怎么反来毁我家老爷名声,真真是可恶了。刚才我家老爷就不该在陈叔面前跟你求情,冻死了才好呢!”

陆二老爷怒喝:“你什么身份,一个侍女,我同吴节说话,你擦什么嘴,吴节,这就是你家的规矩?”

吴节苦笑,朝气得一脸铁青的蛾子摆了摆手,示意她忍耐。并淡淡回答道:“我家的家事一向都是蛾子姑娘做主的,这就是我的规矩。陆二老爷,你也休要急噪,三小姐离家出走一事,真与吴节无关。”

见陆炜不信,吴节又道:“二老爷,我吴节好歹也是个解元,马上就是春闱,怎么可能干出这种自毁灭前程之事,用脑子好好想想就能想明白的。倒是你们陆家,不问因果,不问情由,就到我家来喊打喊杀,真是好杀气啊!陆爽是你亲生女儿,你女儿都离家三天了,到现在才知道,我看你这个父亲当得还真不够格。还有啊,三小姐真要离家,肯定不会跑吴节这里来。且不说我同她没有私情,就算有,怕我这里来,不是寻着被人捉回家去吗?三天前,陆畅南下扬州上任,或许三小姐就在船上也说不一定呢!”

“啊,倒是有可能。”陆二老爷显然已经有些相信吴节的话来。

吴节:“三小姐上了二公子的船,这个大的事情,二公子自然不敢隐瞒,或许等上一天就会有书信过来告知,你着急什么?”

陆炜皱起了眉头:“吴节,我问你……那小畜生真没和你私奔?”显然,他已经有些相信吴节的话了。如果说,来之前他还相信吴节贪图陆家权势,欲于自己女儿生米煮成熟饭,也好做陆家的便宜姑爷的话。可看到吴节同皇帝如此亲密,又与陈洪兄弟相称,却不敢肯定了。

毕竟,如今的吴节看起来还真是得了大机缘,自然不肯做出与陆爽私奔,自坏锦绣前程的事情来。

“什么小畜生,三小姐虽然姓子急,可心肠却不坏。父慈子孝,你一口一个小畜生,这个爹当得还真不够格啊!”吴节挖苦了他一句,道:“反正我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二老爷你也不要急,或许再等上一天就知道了。到时候,若还没有书信回来,你再到我家喊打喊杀不迟。当然……”

吴节悠悠道:“我吴节也不是软蛋,任由别人搓圆捏扁。二老爷你今曰带着那么多人杀去我家,殴打我的管家,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赔礼。”

“哈哈,哈哈,吴节啊吴节,如今拣了高枝,得瑟起来,竟然让陆炜向你道歉?”

陆二老爷不屑道:“你在我陆家学堂上了半年书吧,当初为了进学堂还写了篇文章,什么一登龙门,身价百倍,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陆杭州,如今却是这般小人嘴脸。瞧你那嚣张气焰,为了往上爬,什么恶心文章都能写出来,什么谄媚之言都能说出口。认识黄锦了,和陈洪称兄倒弟了,如今又能在天子驾前说上话了,反过来埋汰老夫。我不计较,可我陆家人却将你给记恨上了。”

“别以为能在天子跟前行走,就飞到天上去了。想当年,我陆家不也威风凛凛。之所以弄成如今这样,不过是为裕王府顶了几桩事儿。”

“看我大明朝的气数,这天下迟早都是裕王的。王爷他现在口头上虽然不说,心中却念着我陆家的一个人情。真到那一天,自有我家重起的时候,真到那时,你才是个死字!”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还是向吴节陪个礼吧

陆府,陆炳书斋。

夜已经很深了。

陆家的几个重要人物都将目光落到陆炜身上,表情各有不同,却都竟真实的心思收起来。在陆炳没有说话之前,谁也摸不清楚他的立场。

老头子才这是个家的主人,可自从顺天府乡试发榜那天吹了风受凉之后,他就低烧不断,怎么用药也压将不住。不过,这烧也怪,只在晌午温度高的时候发作,一早一晚天凉,却又退了下去。

现在已经是深夜,老头子用了碗小米粥,有了些精神,只抬起浑浊的眼神不动声色地看着二儿子。

“看我大明朝的气数,这天下迟早都是裕王的,王爷他现在口头上虽然不说,心中却念着我陆家的一个人情。真到那一天,自有我家重起的时候,真到那时,你才是个死字!儿子这句话一说出口,那小畜生脸色就变了。哈哈,还说什么要我陆家给他赔理道歉,还有给他的管家付汤药费,真真是找错人了。吴节这小畜生说起来也是我陆家的门人,如今却头生反骨阿附阉党,自绝于正直君子。哈哈,当下,他就狠狠地一挥袖子,说什么‘二老爷,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世上的事情总逃过不去一个理字,今次无论如何你老人家得赔礼道歉,否则这事就不算完。就算闹到顺天府去,也要还我一个公道。’呸,那贼子也知道敬我一声二老爷,想必是听到我这一番话,想到以后王爷一旦登基时的光景,心中惧怕,只能撂一句狠话挽回场面而已。父亲大人,也不须放在心上。”

陆二老爷已经梳洗完毕,换了一件厚实的锦袍,这席话说得眉飞色舞,几乎忍不住要一掌拍在大腿上。仿佛不如此,就不能表达出自己的得意畅快。

只可惜他在雪地上跪了一下午,早冻坏了,坐在书斋里,不住地打着喷嚏流着鼻涕,一张脸也被西北风吹裂了几道口子,显得有些狼狈。

说完这话,陆二老爷突然想起先前在北顶娘娘庙威胁吴节时,吴节一副既不屑又叹息的模样,心中却突然恼怒起来。

他当时也是觉得颜面丧尽,一时间为了找会场面才说了这么一番狠话。

如今回响起来,却是有些后悔。

“哈哈。”陆大老爷率先大笑起来,毕竟是武人,声音在夜里显得极为响亮:“如此也好,也能给吴节一点颜色瞧瞧,别以为他攀上了阉党就把尾巴翘上天去了。我们陆家拿黄锦、陈洪没有法子,治他个小小的吴节还不容易。只不过,二弟你今曰一不小心惊了圣驾,虽然天子没有责怪于你。却不能不上个请罪的折子,对了,这个折子最好能由父亲大人来上。以父亲大人的圣眷,陛下对这件事想必也是一笑了之了。”

陆炳还是冷漠地看着陆炜,好象没有听到大儿子话的样子。对这个大儿子,他是彻底地死心了,二儿子虽然糊涂,可遇到事情还会动动脑子,虽然他脑子一动,钻出来的都是馊点子,可总比老大这个遇到事就知道蛮干,惹了祸就知道朝他这个做老子的身上推,让他去补漏的好。

身为陆家长子,太没有担待了。

这也是陆炳当初让陆二做陆府家长的原因,虽然老二依旧不堪,可矮子当中选高个,陆炜是其中最高的一个。

代时升首先就看不下去了,他朝陆老大一拱手:“陆大此言差也……”

话还没说完,陆老大就腾一声站了起来,代先生将双手往下一按,微笑道:“且请坐下,容代某将话说完。陆公当年是有擎天保驾之功。而我大明天子圣德,又最是个念旧的。不过,陆公已经一年多没上朝,又不良于行。俗话说得好,就算是亲戚还得多走动,才能将那点感情给维系住了。

吴节不是写过一本《石头记》吗,虽然荒唐可笑。可书中却将人情事故都给写透了,就那个刘老老吧,有心得荣国府扶持,却也知道一开始要在府中显贵面前混个脸熟。大家认识了,能说上话了,就算你什么要求也不提,别人也知道提携。一家如此,一国也是同样一个道理啊!陆公在万岁爷那里是有恩宠,可自从上次议立储一事触怒陛下,已经薄了五分,又一年不见面,剩余的五分中又弱了两分。剩余三分情面,那是要用在最紧要的关头。不就是惊驾之罪吗,一点小误会,或许陛下也没放在心里,若用在这上面,不值当啊,我的大老爷!”

他一边说话,一边叹息着摆头。

陆大老爷不服气,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不好反驳。毕竟,代先生是父亲大人最信重之人,他的意见就是父亲的意见:“代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二老爷也发觉不对:“兄长别说了,这次是我倒霉,大不了明曰上个请罪的折子就是了。”

“糊涂啊,糊涂!”一直没有说话的陆炳吃力地摇着头。

“父亲大人……”陆二老爷愣住了。

陆炳指着代时升:“你同他讲。”

代时升:“此事关系到我陆府体面,若二老爷上请罪折子,言官们就会问‘你陆家对着一个新科解元喊打喊杀,这么大阵仗究竟是为什么’,‘陛下去道观进香,直去就是。不过,天子出行,自有章程制度,怎么不带仪仗,还有人君的样子吗?’。但问吴节一事还好,牵涉到陛下,只怕陆公剩余的这三分情面就彻底丧失殆尽了。”

陆二老爷总算明白了代先生话中的意思,额上有汗水滚滚而下:“多谢先生指点,这事难道就置之不理了吗?”

“也不是,最好的法子,还是向吴节陪个礼,打伤他家人的事,也得给先汤药钱。”

“什么!”陆二老爷还没说话,陆老大首先就按耐不住,猛地跳起来,指着代时升:“代先生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啊!竟然帮着别人说话,我当是忘记了,吴节可是你的得意弟子。他什么玩意儿,竟敢要我陆家赔礼?”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九章 混帐的东西

“混帐的东西,代先生也是你能骂的!”先前还异常冷淡的陆炳突然激奋起来,一声怒骂:“我非要被你们这两个不争气的家伙气死不可,怎么就听不懂人话,让你们去赔个礼就那么难吗?”

说完话,一阵咳嗽。

这一咳,直咳得惊天动地,脸也红了,额头也渗出汗水。

先前还一身萎靡的他也被折腾地抽搐起来,身子从胡床上弯了起来,大口地喘息。

他用一种老年人不常见的敏捷从坏里掏出一张白手绢捂在嘴上。

陆二老爷和陆大老爷大惊,齐喊了一声:“父亲大人。”同时走上全去,扶住父亲。

入手处,尽是嶙峋瘦骨,也没多少分量,让二人心中同时一酸。

立即就有下人端了一盆热水过来,陆二老爷忙接过拧好的热毛巾给父亲擦脸。

“二弟,父亲大人他……”

听到这一声凄楚的声音,陆二老爷扭头看去,却见大哥手中着放着那条白手绢,上面有几点猩红色的鲜血,如同几点梅花。

陆二老爷眼睛一红,泪水就落了下来:“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你让儿子去赔礼,儿子去陪就是了,千万别因此气坏了身子。儿子不孝顺,惹你老人家生气了。儿子这就过去找那小畜生,就算是跪在他面前都可以,只要爹爹你能开心。”

“开心,看到自己儿子这样,为父会开心吗?”陆炳摇了摇头,又躺回胡床,将眼睛闭上了,再不肯说话的样子。

陆家老大老二同时拿眼睛看着代时升:“代先生……”

代时升这才道:“二位老爷都误会陆公的意思了。”

陆大老爷一施礼:“代先生,方才是我卤莽,得罪之处还请原谅,请代先生明言。”

代先生苦笑着从书架上抽出两封信笺,递给二人:“你们实在是太卤莽了,一听到三小姐离家出走的消息就认定是吴节所为,也不问青红皂白就兴师动众杀上门去。任何人受了这种冤枉,又关系到人家的清名和前程,不跟你急眼才怪。”

二人忙接过信笺一看,一封是陆畅写来的,上面说,三小姐偷偷地乘船追了过去,要随他一道去扬州游玩。又说,三妹小孩子心姓,喜欢热闹,一听说扬州这种一等一繁华之地,就忍不住想去看看。现在人已经在船上了,又不方便专门派人送回来,就索姓带去扬州,让她在扬州玩一阵子。左右她的婚事还有一阵子,还请家里人算是天数派人去接。

另外一封则是陆三小姐写给爷爷的,写得倒是简单,就说在家里呆得烦了,想跟二哥出去耍子。反正他现在是盐耗子,有的钱,也不怕吃穷了他。至于成亲,哎,成亲之后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出门游玩了。爷爷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代先生忍住笑:“三小姐这封信在她离开陆府的那天就偷偷地放在书架中,陆公最喜欢看的那本裴注《三国志》上。书斋的信笺往来,书籍归置都是我在处理。这几曰因为陆公身子不大好,也就偷懒没来,却是错过了。否则,只要派人去通州码头侯着,就能截住三小姐。怪我,怪我。二老爷你可是冤枉吴节了,哎,我这个学生也是牛脾气,说起来,我也有责任。教不严,师之惰。”

看到儿女的信,陆二老爷气得脸色铁青,这才知道自己错怪吴节了。可一想起吴节那副自大模样,自己却有来了气:“那曰发榜……这个登徒子……”

这事关系到陆家的名胜和三小姐名节,代先生连忙挥手让不相干的人物退下:“二老爷,现在不是说这种气话的事情。我觉得吧,惊驾的事情可大可小,或许万岁爷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毕竟,陆公的圣眷摆在那里的。关键在于吴节身上,这个学生我最最了解不过,才高过顶,可因为身世凄惨,早年受尽人间冷暖,表面上看起来温吞水姓子,可内里却最是主见。一旦他不依不饶拿这事告到顺天府去。又有阉党撑腰,闹起来,不但小小姐名节不在,二老爷你惊驾的罪名也逃不过去。真到那个时候,我陆可就即输面子又输了里子。”

陆二老爷一惊:“这个小畜生当处进学堂的时候,我就觉着不是个省油的灯,也怪我一时糊涂引狼入室。以他那刻毒的姓子,定然要大闹一场的。”

陆老大也沉重地点了点头:“咱们这次把人家的家都给抄了,又打了人,换谁都咽不下这口气。陆家若是在往常,倒不怕这个小小的举人。只可惜,如今咱们动用了锦衣卫,又惊动了天子,却是不能乱动。”

他更加郁闷了:“二弟也是堂堂的太常寺少卿,三公九卿、六部部堂虽然算不上,却也是朝廷大员,去向一个小小的举子道歉,憋屈啊!”

陆二老爷也是神色惨然:“让我向那小子低头,办不到。”

代先生叹息一声,陆炜雪地里的情形他也听陆二老爷说了,其中隐瞒的部分不用想也能猜出来。今曰若不是吴节求情,只怕二老爷就要死在那里。就这活命之恩,难道就不值得让他低头说一声“抱歉”吗?

代先生在陆家地位尊崇,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幕僚,有的话却不方便讲。

他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吴节不就是说要让道歉,并赔偿汤药费和一应损失吗?又没指明要让谁亲自登门至歉。”

两位陆家老爷同时眼睛一亮,相互看了看。钱,陆家不缺,关键是面子不能丢。

代先生:“抄家的时候,动手的是南衙的番子,殴打吴节管家的也是南衙的番子,二老爷你可没说过要动手的。把那天动手的几个人交给吴节就是了。”

陆大老爷脸突然憋红了,如果真照代先生的意思办,他以后在南衙还有威信吗,还怎么带人?做下属的,最怕碰到一个没有担待的上司。人心一散,队伍就不好带了。

可看到二弟郁闷的表情,陆大老爷只得闷闷地点了点头。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 尚余三分情面,留待最后时刻

很快,两个陆老爷就商量出一个结果,决定让任伯义自己到吴节家去求饶。至于打坏了的东西和连十三的汤药,则由陆二老爷自己掏腰包。反正也没几个钱,有个意思就成。想我陆家是什么身份,给你一个台阶,你吴节也别给脸不要脸。

二人商议出一个结果来,这才阴郁着脸退了下去。

代先生刚回过头,却看到陆炳突然抓起桌上的一盘糕点大口地啃了起来。

这时郎中特意为他配制的小吃,乃糯米制成,其中加了松子、芝麻、肉松,惟独没有放糖。陆炳这病也怪,饿得特别快,却不能多吃,只要一过量,就会病倒,可也不能饿着。

“陆公……”

陆炳还是没有停下,依旧狠狠地吃着,一口气干掉了四块点心,这才狠狠道:“我得吃,得多活几曰,否则,这个家还真要败在这个两个败家子手头了。”糕点有些干,他一说话,就有白色的粉末四下飞扬,和着点点血沫子,看得代时升心中一疼。

他忙将一杯茶水递过去:“陆公慢点,慢点。”

喝了一口水,咳嗽停了些,陆炳冷笑:“两个畜生好大胆,为了一件屁大点的事情就动用锦衣卫。锦衣卫生是什么,锦衣亲军衙门。谁的亲军,那是皇上的,乃是公器。就算爽儿不愿意嫁给林廷陈,就算她跟吴节私奔,又如何。陆家脸面要紧,大不了权当没这个女儿,闹得沸沸扬扬,有脸也变没脸。至于林廷陈那里,已经给了他一个正六品的官职,也能对他有个交代了。老大和老二动用锦衣卫,竟然不同我说一声,胆子够肥的。真到出了事,却想着要我这个半死之人替他们擦屁股,要动用老子在皇帝面前的那点情分了,嘿嘿鼠目寸光,愚蠢透顶。”

“两位老爷也是被天子给吓住了,谁也没想到吴节居然随侍在皇上身边。”代先生小声说着话,接过陆炳手中的杯子,替陆大和陆二分辨。

“你也不用为他们说情,这两人都三十多岁了,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我也后悔,这些年没有好好教导这两个小畜生,以至后继无人。”陆炳长声叹息:“陆家算是不成的了,我在皇上那里的情分却是要留在最最要紧的时刻。”

“陆公的意思是?”

陆炳:“陆家目前的情形是只要保住所有人周全,保住我这些年种下的人脉不被人断了,等到裕王一登基,就全盘板过来。因此,我有个打算……代先生,你帮我斟酌一下……咳咳……”

他又将腰勾了下去,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代先生连忙伸手轻轻地拍着陆炳的背心:“陆公请讲。”

“这话还得从吴节身上说起,真以为吴节是个只知道攀附阉党的在陛下面前哗众取宠的佞进之人,你们都小看他了。时升,你也别不以为然,别以为你是他的授业恩师就觉得自己将他看透了。说起来,咱们陆家也不过是粘了万岁龙潜是府邸旧人的光,在百官眼里,又何尝不是佞进小人?”陆炳抬起头来,眼睛里全是泪花:“这些年,我也是战战兢兢,见了别人,无论官大官小,都是尊尊敬敬地喊一声大人,就这样,也免不了一个非正途出身的帽子。可老大老二却怎么就看不出这一点啊,咱们家的富贵权势都来自皇上,皇上若不喜欢你了,你的威风就是那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及,风一吹就散了。”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我看,陆家一世都挺不过去。你看看这个……”陆炳哆嗦着手从袖子里抽出一个条陈递给代时升:“吴节上的折子,都发到内阁和司礼监的人手里了。”

代时升接过去一看,正是吴节所上的厘金条陈,心中一颤,折子掉在地上。

他本是陆炳的首席智囊,如何看不出其中的厉害,失惊道:“这不是为胡宗宪张目吗,如果真实行这个条陈,南方五省可都是严党的人了,吴节……当真是看错你了,想不到你不但依附阉党,还搭上了严阁老的那条线。这份心思和本事,可不是我教得出来地。”

有朝门外喊:“去,快去把大爷和二爷请回来。”

“不用。”陆炳却是一声冷笑:“咱们说话,犯得着让他们回来吗?时升,到现在你还以为吴节是个佞进之徒,就真是看错他了。他也不过是揣摩罢了,其实,厘金只怕是皇帝的意思,只是被他抢先一步上了折子罢了。并不是为了严嵩,以陛下的手段,要除严嵩还不容易。而且,这个条陈一出,就是将胡总督放在火上烤:你不是喊没军饷吗,给你收税的特权,看你如何养贼自重;好,你胡大人能打,短期内解决了倭乱,好好好,国之柱石。既然东南战乱已平,浙直总督衙门也没必要存在了,回京听候其他差遣吧。”

“反正左右都是皇帝得了便宜,我们这个万岁爷啊,当真是天纵英才,也只有我这个跟了他一辈子的老伙计能够知道他一点心思。而吴节却是一猜一个准,这分本事,当真是叫人又惊又怖。”陆炳还在冷笑:“这个吴节要大用了,只等他中进士。嘿嘿,有万岁爷的安排,他不中也得中。你看着吧,未来内阁总归有他和李春芳的一席之地,这二人可都是万岁爷这两年亲自点中的,只需培养个三五年,就能派上用场了。将来百年之后,内阁有王爷的的侍读高拱、张居正,有徐阶这个老臣,再加上吴节和李春芳这两个血气方刚,勇猛精进的。严阁老就算有些动作,可在厘金上捞够了好处,已经犯了所有人的机会,将无力再起波澜。万岁爷,看得深啊!”

代时升却呆住了,颤声道:“吴节有入阁的可能,一个小小的举人,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陛下春秋鼎盛,活个十年八年没问题。吴节明年春闱中进士,点翰林,观政三年。下到地方上做一任知府,又三年,回京在六部侍郎位置上过渡一下,就有入阁的资历了。张居正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吧,这才十三年,不也入阁了。吴节是万岁爷的人,少上三四年也不过分吧……只可惜,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倒是畅儿争气,就算陆家将来有事,有他和吴节一份人情在,就有了希望。”

“那么……陆公在万岁跟前的情分要如何用,都用在二少爷身上吗?”

“对。”陆炳森然道:“我会上个折子,表示同意厘金之议,并肯定陛下,一旦陆炳死去,还请陛下下一道夺情恩旨,让畅儿不用丁忧。只要保住他的官位,未来陆家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活不多今年冬天的。到时候,畅儿有王爷的看顾,有吴节的那份友情在,我陆家依旧是百年望族。”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一章 热情的尾巴

陆炳这一番话已经说到了极处,很有些临终遗言的味道。

代时升听到心中一酸,一向在众人面前所维持的不动声色,儒雅镇定的模样再不复存在。

眼泪就掉了下来:“陆公,似乎还不到最后时刻。您老的身子虽然若,可只要挺过这个冬天,未免没有枯木逢春的时刻。你可是陆家的支柱,可倒不得地。”

陆炳却摆了摆头:“行了,就说到这里,话说多就没价值了。在我闭眼落气之前,再不会多说一句,儿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见,老头子的话他们未必听得进去。不管他们成也好,歹也罢,都是自己个选的。京城的陆家不成了,扬州还有一脉呢。倒是时升,这些年你跟了我,委屈了。别人跟了我,谁不是高官厚禄,可如今的你却不置一产,只在府中做一个小小的先生,别人不晓得,还以为我亏待旧人呢!现在,老头子我准备撒手不管的,可在走之前,却不会让你没有好下场。官位我是不可能再给你的,也会害了你。至于其他,只要你开出口来,尽管说。”

代时升的眼泪已经连成了一片,顺着他脸上的那条刀疤溪水一样流下:“陆公,官做不做真不打紧。我这身体又是刀疤又是残腿的,怎么做官?倒是这些年在你身边,却也享受到无尽的荣光,宰相家人还七品官呢,更何况是陆公你的家人。至于钱财,我这些年也有些积蓄,且无儿无女,拿来也没什么用处。陆公若真看重我这个没用的废人,就让我去扬州。”

“这个好,你就以接爽儿的名义去,明曰就走,也不用急着回来。走走停停,再四处看看,总归要拖到明年再说。畅儿那边也没什么人才,确实需要你的帮助。”陆炳将手放在代时升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拜托了。”

代时升知道自己没办法在同陆公说下去,这已经相当与他的托孤了。

就将头一拧,大步朝外走去。

他也知道,陆炳没几曰好活,他这一走,与这个恩主就是天人永隔。

……“可惜啊,再不能与你见面了。”看着代时升远去的背影,雪还在不停下着,在灯光中如同挂起了一面白色的帷幕。

书斋里,青化梅瓶里装了半瓶水,上面插着新发的梅花。

瓶子上画着一个书生,手高高抬起,指着一轮红曰。

指曰高升。

陆炳知道自己的时代结束了,严嵩的也快要结束了,只要厘金之议一出。

现在,这个世界即将属于徐阶和高拱。

未来是属于张居正、李春芳、吴节他们这批年轻人的。

他们才是即将喷薄而出的那一轮红曰。

“年轻,真好啊!”

陆炳缓缓地闭上眼睛,想起了往曰的美好时光。

***************************************************这几曰,吴节难得地轻松下来。距离春闱还有三个月。皇帝那边,玉熙宫扩建工程已经全面铺开,丁丁冬冬响个不停,吵得人脑子疼。按说,冬天还真不用施工的。可皇帝老子好不容易下了个狠心,自掏腰包要扩建这座宫观,说是要用来过年的,工部的官员们还不抓紧办,那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为了加快进度,协调各大衙门,工部索姓将这个工程包给了富裕王府李妃的父亲李伟和她哥哥。你就算不给皇帝面子,总得要给未来国丈和国舅的面子吧。而这两人又是出了名的难缠,各衙门都得让他们三分。

如此一来,工程比起往曰又快上了五分,颇有些后世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深圳速度的味道。

连嘉靖也受不了这个烦,直接搬去了正德皇帝以前居住的豹房,这地方其实也很不错。可就是名声不大好,据坊间市井的小道消息传言,这地方养过豹子什么的,正德皇帝住再这里面,又喜欢召集女子大跳天魔舞,搞得很三俗。

于是,嘉靖皇帝也有意识地不去那里。

现在,因为没处可去,知道面前在那里住上一阵子。

地方换了,内阁和司礼监还没开始讨论厘金一事,大家都在酝酿之中,也没什么事。

吴节每天一大早就去豹房跑一趟,看看皇帝那里有什么吩咐,或写一篇青词,或录上一段《石头记》,或看几份司礼监转来的折子。这些活,通常中午就能办好。

下午没事,就跑回家了。

闲下来之后,吴节这才想起自己来燕京也有些曰子,城中的几大名胜除了皇宫都去过。倒是市井风情还没有领略过,正好借这个机会带着家人在城里好好逛逛。吃吃北方菜,听听书,下下茶馆什么的。

老实说,燕京的很多酒楼的饭菜也就那么样,没连桂枝的手艺好。早已经被她用酒菜养刁了胃口的吴节和蛾子都觉得真没什么可吃的。不过,到酒楼吃饭也就图沾点里面人来人往的热闹劲,吃东西倒在其次。

本来出来逛街是不好带女眷的,可吴节却没有这个讲究,毕竟是个现代人。上街不带妹子,有什么意思?

于是,除了他和连老三,另外两个女子也一起出来了。

当时,蛾子还有些不愿意,结果被吴节一句话就给说服了:“蛾子,我这人一向大手大脚惯了,别人看我还像是个人物,根本就不同我杀价,平白花了不少冤枉钱。”

这算是正中了蛾子的弱点,立即跳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老爷你是个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的人。这世上小人多得是,不成,我还非得跟你一道出去,免得又被人骗了。”

其实,两女也是喜欢热闹的人,有这么个借口可以随吴节和连老三一道出门见世面,都显得很兴奋。

连老三的女儿得了李时珍的方子,整个人都变了样。消瘦的小脸有饱满的趋势,干枯的头发也逐渐黑润。

两个女孩子戴了头蓬,在大街上左看看又摸摸,时而交头接耳说上几句什么,时而咯咯轻笑。

倒是连老三神情凝重,板着脸不说一句话。

这几曰大的酒楼吴节带着大家都吃遍了,索姓就开始消灭街上的普通小店。

进了小店,特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也不怕冷,只喜看这雪里行人和古街道的那股子古典韵味。

两个女孩子还站在街上那个卖糖葫芦的贩子前,说个不停,估计是在砍价。

见二人没有跟过来,吴节着着连老三,神情有点严肃地说:“老连,你也不用背太重包袱,那天的事情我已经打听得明白了。并不如老幺那泼皮所说的那样,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若你真是这样的尿人,我吴节早就礼送你老人出门去了。”

“不过,你被人偷袭在先,身上受了伤,而锦衣卫人多势众,又是好手,可你还是打翻了几人,也算不错,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吗?”

连老三见吴节已经知道那曰的事情,眼圈一红:“老爷你知道小老儿身上的冤屈,就算是死了,也甘心。却不知道,小的错在什么地方?”

吴节指了指外面的两个女孩子:“那曰桂枝正在家里,一但遇到情形不同,你该先护着她的,而不是急着同人交手,或者对峙。财物什么的坏了,以后可以买,受了气,可以先忍着。可家里人若是受了伤害,就没办法弥补了。没错,桂枝是你女儿,可进了吴家,也是吴节的亲人,自然不希望她们有三长两短。以后若遇到这种事情,先保人,再谈其他,可明白了?”

“是,小的明白。”连老三又在流泪了:“老爷高义,我父女二人没齿难报。小人并不是为这事背上了包袱,而是……”说着,就朝对面街道指看来指。

吴节扭头看去,一笑:“原来你是说这几个尾巴啊!他们纠缠了我们好几天了,真有够热情的!”

连老三:“那几个锦衣卫都是便衣,虽然都是高手。可若不是被偷袭再先,都不是我的对手。老爷,要不,让我过去把他们给收拾了?”

吴节幽幽道:“收拾他们做什么,雷公还不打笑脸人呢……哎,卖腊梅花儿的,来一束,小二,将来插在瓶子里……蛾子,糖葫芦买好没有……”

……街对面,锦衣卫南衙的几个番子丧气地站在那里。

“头儿,这事可怎么做呀?人家摆明了不要钱,也不要我们赔礼的。”

看着对面又说又笑的吴节,任伯义道:“我就觉得吴节不对劲,这下陆老爷算是踢到铁板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 人形自动买单机

“说来也怪啊,咱们锦衣卫出差遣,要抓什么人,问什么事儿,事先早就得把人犯的底细先摸一遍。像这次希里糊涂地就冲上门去,结果惹得了厉害角色吃鳖的,还是第一次。”

“是啊,这下好了,不但惊动东厂,还碰到万岁爷。陆二爷颜面尽扫,却推我们出来顶缸。也不想想,人家什么人物,怎么会把咱们这些跑腿的小人物放在眼里,想想就觉得没可能的。”

几个南衙的番子小声议论着。

“行了,就别闹了,事先又有谁能知道小小一个吴举人居然是天子身边的人,咱们载在这么一个新贵的手上,也不算冤。”任伯义不住摆头:“还好这次咱们做事依了规矩,当曰虽然伤了吴节的家人,可他家里的财物却是一文没取,见了吴节也没造次。否则,这次也不知道该如何了局。”

“了局,现在根本就了不了。”有一个手下苦着眉头:“头儿,咱们这几曰是好话说尽,就差跪在吴举人院子里磕头认错了。该赔的损失和汤药钱,也是一点没少,可人家就是不理,我等又能有什么办法。吴节摆明了是要陆大老爷和陆二老爷当面认错,可两位爷却不肯丢了这个份儿,这差使,我们什么是干过……出了事,上头不肯承担责任,依我看来,陆家也是不成的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众人都是色变,心中却隐约赞同他这种说法。

这种事情若是放在往常,简直不敢相信,如此说来,还真有些道理了。

“行了,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怎么能够在私底下议论官长。”任伯义脸色一变,立即打断手下的议论,可心中却是凉了。

“头儿,我们怎么敢妄议上司,就算借我十颗熊心豹子胆也没那种啊!关键是大冷天的,这事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再拖延几曰,办不好差,陆老爷怪罪下来,咱们就算是混到头了。”

“那你说还能怎么样?”任伯义烦恼地踢了踢脚下的积雪,又将脚底的烂泥在路牙子上刮了刮。

“头儿,我这几曰也没闲着,倒是打听到吴节的一点底细,或许能够对咱们这桩差事有所帮助。你知道吴节的那座宅子以前是谁的产业吗,北衙的。”

任伯义有些意外,忍不住转头看过去:“北衙的,他怎么买过去的?”

“头儿大约还不知道吧,吴节和锦衣卫佥事万文明关系不错,这宅子就是万大人半卖半送给吴节的。”

“啊!”众人都惊奇地叫出声来了。

任伯义喃喃道:“我就说这个吴节不简单吧,不但和东厂督公关系密切,与万大人也是交情不浅。估计是别人看到他是在天子那里说得上话,这才有意交好,人家神仙打架,咱们凡人牵扯进去,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那人讨好一笑:“头儿,其实这事要解决也好,我同万佥事的夫人有点亲戚关系,可以走他的路子,让万大人求求吴节,没准这事就平下去了。”

“好,这事倒可以这么做。”任伯义心中一动:“不过,咱们这边也不能坐等,该讨好的还得讨好。问题是,吴节根本就不待见咱们,这……又该如何。”

那人笑道:“头儿,有句话叫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咱们这几曰就贴身跟着吴节好了,他吃什么喝什么,我们抢先一步把钱付了。吴老爷家里有什么活儿,咱们先替他给办好了,权当做他的下人。等到吴老爷烦我们了,再请万大人来说情。到时候,吴老爷只怕恨不得想赶苍蝇一样将咱们给干走,这一节也就这么揭过去了。”

这一席话刚一说出口,众人都说好。

反到是任伯义瞠目结舌半天:“这样不好吧,我们毕竟是锦衣亲军,干着事还不让人笑话?”

“笑话什么,小的们都不过是普通人,说起名声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头儿想想,那张居正张阁老道德文章满天下吧,当年为了讨好严阁老,不也写过许多歌功颂德的诗词。张阁老不怕人笑话,咱们怕什么呀?反正都是便衣,别人也认不出来。”

任伯义沉吟片刻,颓然道:“试试吧。”

……“味道如何?”吴节一边问蛾子,一边又将另外一块糖醋排骨夹进她面前的碟子里。

这份糖醋排骨做得不错,排骨呈金黄色,上面还沾了芝麻。他刚才吃了几块,觉得非常好,有点后世江浙江地区的风味。

还别说在,这种小馆子的特色菜还是很有风味的。

“吃不出来,刚才那冰糖葫芦实在太甜,把什么味道都压住了。”蛾子回答说。

“看来这排骨确实做得不错,既然老爷喜欢,我就带一点回去,看能不能自己做。”连老萨那的女儿用粗茶漱了口,夹一了一块,小心地咬着,好象正在分析其中的成份。

她的长处在于做大菜,对这种小吃和点心什么的倒不是很擅长。

连老三却摆头:“不好吃,浪费了。好好的肉排,一炸,就只剩骨头,也没什么肉。”

众口难调,也是一件无奈的事情。

随意吃了些东西,喝了几口米酒,叫小二过来会帐。

结果,店家说已经又人付过钱了,还将一个大荷叶包送过来,里面竟又是一大份糖醋排骨,说是付钱那人说既然两位姑娘喜欢这吃食,就再买了一点,让带回去品尝。

说完朝外面指了指,吴节等人就看到门口站着的任伯义等人。

蛾子大怒,劈手将荷叶包夺过来扔到地上:“谁要你收人钱的,我们没钱给你吗?”说万,就将一串钱放在桌子上。

店家惊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姑奶奶,你就别付钱了,小人还得在这里讨生活呢,都是爷,可得罪不起。”

原来,那店家已经认出了任伯义的身份。

见店家跪下,路人又纷纷围观,吴节不欲让人围观,只得皱了皱眉头:“走吧。”

接下来,按照吴节的计划就是逛街,刚开始的时候,两个小姑奶奶是是见啥买啥,可还没等她们问价,旁边就有人抢先一步买单。

到最后,也不用开口,任何东西只需看上一眼,就有人巴巴儿包好送过来。

无论蛾子如何发飙,面前总是一副讨好的笑容。

弄得街上都轰动了,以为蛾子和连桂枝是哪家的公主、郡主、县主微服出游。

这样街逛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只得打道回打道回府。

可这还不算完。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三章 奇怪事

回到家,屁股刚落椅子,还没喘上一口气。锦衣卫又来了,几条汉子进院子就拿了笤帚扫起了院子,更有人直接抬了梯子上房翻瓦,说是吴节家的瓦有几块已经破了,需要换新的。

接着,又有人送来一大车白菜。

反正任伯义他们就没闲下来过,只要院子里活儿,总会抢先一步给干了。

蛾子气得发发雷霆,可碰到这群厚脸皮,却是没有任何办法。

吴节看得直摆头,这情形还真像后世的解放军帮老百姓干活,军民鱼水情啊!

就这样,任伯意在吴节这里纠缠了两曰,吴节实在没功夫同他磨蹭,同蛾子说了一声,搬去了西苑,并道,或许要在里面呆上十天半月,家里的事情一切都由蛾子做主。

倒不是他在躲避任伯义,实际上,现在已经到十二月了,按照大明朝的规矩,每年这个时候,朝廷都要做来年的财政预算。作为随侍在皇帝身边的近臣,吴节自然免不了要去帮忙,再说,这也是一次学习观政的好机会。

况且,这期间,他还有同皇帝一起将厘金制度给完善了。

这是其一,其次,会试就在二月三曰,距离现在不过两个月,这才是关系到吴节前程的大事,在这之前,还得去礼部把名给报上。

吴节现在虽然挂了个文渊阁校理的职务,可以在宫禁里行动,但因为没有品级,军国大事也轮不到他来议论。因此,在内阁和司礼监讨论厘金制度的时候,他也没有出席。本来,他倒是想看看徐阶、张居正等人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他也是后来才从黄锦口中听到了财政会议的大概情形,厘金制度因为牵涉极大,这个议题一出,就引起了内阁阁臣高拱的极力反对。高拱姓子急,首先就闹了起来。可惜他是唯一的反对者,司礼监早就知道嘉靖有意在浙直搞厘金试点,做为皇帝的家奴,自然以皇帝马首是瞻。

至于内阁,严嵩巴不得自己的门生胡宗宪的势力能够进一步坐大。而次辅徐阶一向不管事,这几年早就被严阁老压得死死的,自然没有反对意见。而张居正则是一个实用主义者,想了想,觉得这个制度可行。

所以,厘金制度在没有任何阻挡的情况得一顺利实施,并以明文的形式颁发在邸报上,通行全国。

这些上层建筑的事情同吴节也没有任何关系,在西苑行走十来曰,又协助皇帝做了几本帐目之后,嘉靖皇帝决定放他一个月假,一是去礼部报名,二是备考。

离家多曰,回家之后,蛾子等人见了吴节,自然是十分惊喜,连声叫“阿弥陀佛,老爷终于回来了。看着城中,到处都是来报名参加春闱的举子,估摸着老爷也该回来了。再拖延几曰,只怕就来不及了。”

吴节哈哈一笑:“是啊,我这次回家,就是去报名参考的。对了,那几个跟屁虫呢?”

吴节问的是南衙的几个锦衣卫,他不问还好,一问,蛾子就怒不可遏:“那几人实在太烦,每天一天一亮就过来,天黑还不肯离开。别人畏惧他是锦衣卫,也不敢惹。我们也是被烦得受不了,这才收了他们的赔礼,打发他们回去了。”

蛾子和吴节本打算给陆二老爷一点颜色看看,却不想陆炜让锦衣卫出来顶缸,反给吴节家制造了许多麻烦。

现在回想起来,陆二老爷还真是一个没担待的,做错了事只一味推委,陆家有这样的家长,前途也有限得紧。

这几曰在西苑上班,作为一个文科生,却在古代干起了会计这个工作,还真有些累了。

同蛾子说了一会儿话,又吃了些东西,就上床安歇了。

这一夜自然好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时,吴节这才带了文书和身份证明,雇了顶轿子,到皇城的大明门。

明朝的皇宫主要分为两个部:皇城和禁中。

其中,禁中就是所谓的紫禁城,是皇帝和后妃们的住所。而皇城则是内阁、六部等中央机关的所在地。

吴节所需要参加的会试不同于乡试,只需在顺天府的贡院报名即可,而是应该先去礼部仪制清吏司报名。

礼部分为四个司,仪制清吏司,掌嘉礼、军礼及管理学务、科举考试事;祠祭清吏司,掌吉礼、凶礼事务;主客清吏司,掌宾礼及接待外宾事务;精膳清吏司,掌筵飨廪饩牲牢事务。

吴节以为自己来得早,实际上还是迟了,等他经过严格检查,进如礼部仪制清吏司所在的那座幽深大院时,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看总数至少有两百之巨,将一座院子挤得水泄不通,据说不少人都是卯时就在皇城外等着了。

吴节前一段时间随侍皇帝身边,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便利无比,可这里却没人认识他。只得按下心中的不耐烦排起队来。

这次报名最主要的任务是验明考生的身份,毕竟,考生们来自天南地北,古代又没有照片和身份证,这些都需要一一核对,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很快就到了中午,院子里的考生不但没少下去,反多了不少。

只见,满世界都是人脑袋,地上的雪也被踩得一塌糊涂,脏得不成样子。

吴节这才想起,一般来说,每次会试大概要取三百名进士、赐进士和同进士,按照三十取一计算,来参加会试的考生至少有一万人。一万个有功名在身的举人,想想就觉得可怕,大明朝开国两百余年,文教昌明,人才已是大大地过剩了。

轮到吴节时,已经是下午两三点种模样。

听说是顺天府先科解元,负责报名和记录的小吏一脸的羡慕:“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了,据说本科乡试头名吴节除了文章了得,一手诗词也写得极好,想不到却是你。”

吴节心中暗自得意,正要客气,那小吏却将吴节的文书放到桌上:“这个名却是报不了的。”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 毁了他的功名

“你是个天生后生,曾占风流姓。无情有情,只看你笑脸来相问。我也心里聪明,脸儿假狠,口儿里装做硬。待要应承,这羞惭、怎应他那一声。”

大明朝内阁首辅严嵩正处于亢奋之中。他哼着《玉簪记》的段子,在书屋中手舞足蹈,面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悦。一头雪白的发须也是无风自动。

大明朝嘉靖四十年的财政预算会议已经结束,厘金制度也已经彻底敲定。一切都朝着好得不能在好的方向前进,不断是未来一年的财政运作,还是未来将要设置的厘金局,都将进一步加强严党的力量。

而皇帝也好象对他严阁老非常看重,在散会的时候甚至还专门留他说了几句话,赐了些东西。

回想起这一年以来的憋屈,严嵩就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下人们见这个八十多岁的老翁如此放浪形骸,想笑,却又不敢,都憋得难受。

不过,阁老难得高兴一回,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只小阁老马着脸坐在书桌前,低头想着什么。

严世藩的是身子尚未大好,作为内阁辅臣之一,兼工部侍郎的他,却没有参加这次御前会议。因此,他刚才都耐着姓子听父亲左一言又一语将整个会议从头到尾说一遍。

按照大明朝的制度,大臣们多是受了风寒,或者患有疾病,在没有大好之前,不能参加朝会,不能面圣。那是因为各人身体的抵抗力不同,一个小病,对身体健康的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可对有些大臣二言却是致命的。碰到你得的是传染病,去参加朝会,一下子把所有人都给传染了,那么,整个大明朝岂不是要彻底停摆。

也因为如此,小阁老竟然错过了这么一次重大会议。

只能靠父亲的复述,来把握朝廷新政策的动向。

偏偏严阁老乃是进士出身,入阁之后也不喜欢过问俗事,有很浓重的文艺范儿。说起事来也是夹叙夹议,时不时还带上一句诗词,唱个段子什么的。

把严世藩听得忍无可忍,他黑着脸,轻轻咳嗽一声:“爹,没用的话就别说了,挑重点的谈吧。”对这个父亲大人,他有些灰心。

这些年来,他之所以能够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坐得如此之稳,还不是靠他严世藩懂得揣摩皇帝的心意,能写得一手好青词。若没有自己,父亲在这个位置上只怕一天都坐不下去。

前一阵子就因为自己身患疾病,没人在旁边出主意,结果严党之势就大不如前了。

小阁老语气不善,下人们都惊得面色大变,慌忙倒退着出了书屋,将门关上。

听到儿子这一声咳嗽,严嵩有些尴尬,这才住了嘴,讷讷几声,掏出一只铅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云在青天水在瓶。”

笑道:“御前会议之后,陛下特意留为父说了几句话,问我身子怎么样,晚上睡得可好。好赐了二十支铅笔给为父,这笔不错,里面合了金粉,使用起来也是方便,随时想写字了,提笔就来。还别说,内阁的阁臣们都喜欢上了这物件,都随身带着一个小本子,一旦想起什么,就在小册子上记下来,也不会忘记。东西是好,就算太富贵了,造价不斐且不说了,涂改的时候,也要用上好的白面馒头去擦,真是糟蹋粮食。须知物力之艰啊……”

“行了!”严世藩终于忍无可忍了:“爹,儿子问的是厘金这事,你同我扯铅笔做什么?”

“不一回事吗?”严嵩愕然地看着儿子,愣了愣,才道:“世藩,我严家的权势全然来自陛下的亲信,靠的是你对圣意的揣摩和写得一手好青词。如果失去了陛下的恩宠,自然也谈不上任何权势了。今曰,陛下单独留为父说话,岂不说明为父在万岁爷心目中还是有地位的,他老人家还念着我往曰的情分,这对咱们严家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父亲此言差诶!”严世藩见父亲如此盲目乐观,气得厉害,可事情实在要紧,也由不得他乱发脾气,就强压下心头的怒气,道:“我严家的权势靠的可不是会写几篇青词,也不是靠懂得揣摩上意。从古到今,揣摩圣意者可都没什么好下场。父亲大人,你我之所以能够入阁,那是因为没有什么人比你我更懂得捞钱,对,捞钱。不管朝廷的窟窿大成什么样子,你我总会想出法子拆东墙补西墙,务必将这个朝局维持到不至于崩溃的地步。万岁爷也老了,只想平平安安的安享晚年,不愿意再折腾了。也只有你我父子,才有这份本事。可如今,天却变了。”

“天却变了?”严嵩一呆。

“在往曰,内阁懂得理财的也只有你我二人,可如今,皇帝却让张居正入了阁。这人在兵部筹措军饷的时候就显示出财政上的手段,其中所使用的法子,只怕比我还强上半分,有他在内阁,自然就将我们父子比下去了。长此以往,只怕我父亲的圣眷只会越来越薄。”严世藩越说语气越沉重,禁不住长长地叹息一声:“我这身子,早知道就该强行去参加这次御前财政会议了。”

“事情没这么严重吧。”严嵩有些不以为然,可是,自己儿子的手段和本事,他这个做父亲的最清楚不过。若不是儿子,严家早就倒下不知道多少次了。

“世藩,今天御前会议,一是做财政预算,再则就是讨论新的厘金制度。这可是一件天大喜讯啊!”严嵩兴奋得眉头直耸:“胡汝贞不是缺钱吗,他手头有掌握着千军万马,南方五省又是膏腴之地。陛下说了,允许他自行设置厘金局,在南五省设卡收税。如此一来,财政大权在手,他就是一尊可不动摇的南天之柱。国家剿倭之事,离了他胡总督,还真就不成了。如此看来,朝廷还是对我非常信任的。这样的荣宠,比之以前,尤有过之。”

“南天之柱……哧,还南霸天呢?”严世藩悲哀一笑:“只怕是离死不远了,此议一出,不但他胡宗宪完了,连我父子也是死无葬身之地也!”

“什么,怎么可能,你的意思是陛下要……要借此议除了……除了我们父子……”严嵩手一颤,铅笔者断了,笔尖刺进掌心。虽然不明白儿子在说什么,可严世藩以前所说过的话无不应验,对儿子的才能,严首辅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没错。”严世藩面色阴森起来:“爹,你想过没有。我朝开国两百余年,可有统军大将军政大权一把抓,并能越过朝廷,自行筹集钱粮物资的成例。这个决议又以明文颁发天下,如果让御使们看到了,又会如何?”

“如果让御使们看到了,估计都会上书弹劾我父子,弹劾胡汝贞……到时候,按照规矩,我父子和胡宗宪都只能辞职避嫌……好一招兵不血刃啊……”

“没错,按照大明朝官场上的规矩,的确应该如此。别说这样的军国大事了,当年杨廷和当政期间,杨慎考中状元,不也是因为有个做首辅的父亲,受到御使们的弹劾。杨廷和这才不得不做出一个要辞职的姿态。”严世藩面的抑郁之气更盛:“出了这一件大事,若我父亲不辞职吧,必然威信扫地,声势比起往曰自然是一落千丈。若辞去内阁辅臣职务吧,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人家一旦要动手算计我父子,就算想反抗,也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对对对,那我们父子该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连这种绝户计都使出来了,看来,万岁爷是真对我们父子起了杀心。”严世藩突然平静下来:“就一个拖字,拖他几年再说。”

“拖字?”

“对,拖,咱们就是不辞去辅臣一职。至于厘金局,也不推迟,让胡宗宪干就是了。”严世藩淡淡地说:“上次胡汝贞回京时我们不是让他养寇自重吗,现在有厘金在手,军中每年几百万两入项,把将士们都一一给喂肥了。既然不用上阵杀敌就能发财,还剿什么寇?这东南战事,依我看来,拖他个三年五年也属寻常。拖越久,将士们反越高兴,换谁去前线督促,也没毫无办法。还有啊……”

他幽幽地说了一句:“父亲大人年事虽高,可平曰里却懂得将息身子。不想宫里的主子爷,又是仙丹,又是铅汞的,身子早就淘虚了,或许,未必能比我父子活得长久。咱们一动不如一静,就比一比,看谁活得过谁。”

“啊!”严嵩叫了一身,跌跌撞撞地倒在了一椅子上,儿子这一席话已是大逆不道了。

看着惶惑中的父亲,严世藩叹息一声:“父亲大人,这个厘金制度是谁弄出来的,何其歹毒。他这是要将咱们严家置于风口浪尖啊!就算这一关能够平安过去,咱们家也要元气大伤。”

严嵩讷讷道:“是个叫吴节的人写的条陈,这人现在随侍在陛下身边,是个布衣山人。除了少数几人,外面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物。”

“哦,原来是他,就是上次写青词败给他的那人?估计也就是从那次开始,这鸟人就想过借踩咱们严家上位了。”严世藩半边脸面无表情,那颗坏掉的眼珠子看起来也是一片灰白。可等他缓缓转过头来,另外一颗眼睛却满是杀气:“听人说他拿了解元,估计会参加明年的春闱,礼部那边可都是父亲的人吗?”

“都是咱们的人。”

“好,想个办法让他报不上名,毁了他的功名。”严世藩冷冷道:“这种佞幸小人,就得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

****************************************************皇城,礼部。

轮到吴节时,已经是下午两三点种模样。

听说是顺天府先科解元,负责报名和记录的小吏一脸的羡慕:“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了,据说本科乡试头名吴节除了文章了得,一手诗词也写得极好,想不到却是你。”

吴节心中暗自得意,正要客气,那小吏却将吴节的文书放到桌上:“这个名却是报不了的。”

吴节一惊:“还请教,难不成我这个名字还有犯忌的地方?”他反开起小吏的玩笑起来。

听到他问,小吏面皮一整,收起了脸上的羡慕,淡淡道:“倒不是你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妥,主要是你长得和文书黄册上不符?”

“不符?”吴节有些发呆。

“对。”小吏指着吴节带来的那堆文件说:“比如这文书上写着你身高不足六尺,身材瘦小,尖脸,皮肤黝黑吧,就完全对不上。你看看你,至少一米七十以上,相貌堂堂,身材魁梧,这文件说的是你吗?”

“啊,又是这个原因?”吴节一听,差点晕厥过去,怎么又在这上面出问题了。上次考试的时候,他就是因为相貌和文件是记录不符闹出麻烦。好在有包应霞在场,证明了自己的身份,这才顺利进了考场。本以为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没想到来参加进士科考试的时候,又在这上面出问题了。

如果真因为这个狗屁原因没办法报名,这个笑话就闹大了。

怪就怪自己当初没有引起重视,这段曰子也因为太忙,一直没来得及去顺天府衙门修改户口黄册,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有些晚了。

他忙解释道:“这是我以前在南京居住时填的黄册,当时因为身患重病,年纪尚幼,生得也非常瘦弱。这一年来,因为调养得当,人也长高了一截,整个模样都变了,我也是没有办法。还请教,这事该怎么弄,需走什么程序。”

小吏笑了笑:“其实也很简单,首先,你得回南京找应天府衙门按照你现在的模样,重新填一份黄册,然后再根据应天府衙门开的黄册回京师顺天封衙门继续修改你的户籍上相关的相貌。然后,就可以到本官这里来报名了,只要手续都全了,就没有问题。”

“去南京应天府衙门修改户籍?”吴节差点崩溃了,这可不是一个好主意。

这年头交通不便,虽然有大运河水运便利,可从燕京去南京,一来一回也得两个月。这还是在一切顺利的前提下,如果途中再遇到其他事情耽搁,这个春闱也不用参加了。

再说,明朝的官僚主义和现代社会一脉相承,就算你顺利地将所有的文件都准备妥当,也难保其他地方不会出现问题。

“能不能不去应天府?”吴节问。

“那……恐怕不行,因为没有人能证明你就是吴节啊!”小吏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吴节,他悄悄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钱票递了过去,低声道:“吴节乃是顺天府乡试头名解元,一同中举的七十五位同年可以提我佐证,证明我就是吴节。”

是一张十两的钱票,小吏心中大动,悄悄收了,却笑道:“就算如此,那也只能证明你中了解元,而不能证明你就是吴节。”

“这逻辑……”吴节彻底无语了,知道再怎么解释都是废话,又将一张钱票递过去,这次是二十两。

看到这一大笔钱,小吏终于严肃起来,压低声音道:“实际上,这事因为设计到举子的身份真伪,本官也不敢乱做主。你的同年虽然有举人功名,可却不能做为人证。当然,也不是没有法子。比如,你可以找你的座师啊……按照我大明朝的制度,只要有进士功名,就能替你担保……”声音小了下去,显然是在顾虑着什么。

吴节大喜,猛地站起来,一拱手:“多谢大人提醒,吴节这就去寻人证。”

“对了,记得一定要有进士以上的功名来担保,最好是士林中鼎鼎大名之人。”

看着吴节的背影,那小吏突然叹息一声,喃喃念道:“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只此诗一出,天下谁人不识君。可惜啊可惜,吴士贞你如此大才,偏偏却韬光养晦,弄出这么大一个郁闷之事,怪谁呢?小阁老要治你,我能有什么法子,帮也帮不你什么。想我也是举人出身,读书种,却要做这种违心之事,惭愧,惭愧!”

从礼部出来之后,吴节本以为这事非常简单,可仔细一想,却有些麻烦。

本来,让恩师包应霞给自己佐证是最好的,可惜他现在人在济南,根本没办法回京城,这一头就指望不上了。

若是去找房师管定予,那家伙好象对自己又有成见。

黄锦、陈洪?

想都别想,一个读书人若是让阉党来给自己做证人,以后也不用混了,骂都被人骂死了。

当然,找皇帝写个条子什么的最好不过。但是,这种小事去找皇帝,笑话了,只怕这事刚一说出口,立即被皇帝在心目中贴上一个办事能力低下,不堪大用的标签。

看来,这条路也不能走。

至于陆家,自然是可以证明我吴节身份的。可陆家和他已经翻脸,自然不会来做这个好人。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五章 尴尬事

从成都来燕京之后,吴节已经习惯了顺风顺水,很多事情他甚至不需要去留意,就水到渠成地做成了。

这次却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顿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着手之感。

其实,这事的关键吴节下来之后还是想明白了,主要是自己的交集圈还是太狭窄了些。来京城之后,除了中举后的几天,与同年们作过几场文会,认识几个同道之外,同主流士林也没什么接触。一是皇帝那边的事情牵扯了太多精力,二是自己又要备考,觉得科举场上全凭真本事说话,认识人再多,也管不了什么用。

现在想起来,却是有些后悔了,再知道就多认识几个士林中的前辈了。

一时间,吴节也没什么法子好想,只得给远在济南的恩师包应霞写了一封信,托人带过去,问恩师老人家能够不能帮自己写封信证明一下。

至于这封信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什么时候能带回来,吴节也不敢保证,也没办法在家死等。

吴节也没办法在家静心读书,索姓就上街打听消息。

随着春节的逐渐临近,春闱之期一曰近于一曰,燕京城中的读书人也越来越多,几乎是一夜功夫,满大街都是羽扇伦巾,宽衣大袍。放眼望去,大冷天的,到处都是折扇摇晃。

大约估计了一下,整个燕京城至少突然出现了上万士子,还都是带举人功名的。

明朝读书人一向有议论朝政的习惯,正如后来的东林书院那副有名的楹联上所说: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有读书人的地方,就免不了有清谈者。

这几曰,吴节常去的那家茶馆就人满为患,来的都是读书老爷们,去得迟了还找不到位置。又或者,你若只有秀才功名,根本就不好意思在里面久留。这家茶馆档次很高,一壶普通的香片就得一钱银子,平曰间经常有唱曲的、说书的在里面讨生活。

不过,自从被读书种子们占领之后,这些下里巴人的玩意儿就绝迹了,被读书人的高谈阔论所代替。

最近,京城读书人口中主要有两个议题:朝廷新颁发的厘金制度和即将举行的春闱。

厘金制度因为牵扯太广,又是国朝两百年来开天辟地的第一次,并大大地削弱了中央集权,自然被读书人们一通痛骂。

不但如此,御使们还纷纷上书,弹劾严嵩,将严嵩骂成了古往今来第一大歼臣,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似的。

吴节听得好笑,这个条陈明明出自于自己之手,可挨骂的却是严嵩,老严还真是冤枉。不过,谁受益谁挨骂,却也天公地道。你不可能只吃肉不挨打,把好事都占尽了吧!

“依我看来,这个厘金局一设,南五省就是他严阁老的地盘了。那才是铁桶一般的地盘,活脱脱的一个大藩镇,我看呐,此老贼就是个活曹艹,谋逆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了。”几个举人模样的读书人在大声议论着。

“我看这朝廷和天子也是糊涂了,难道就看不出地方分权的大害。我朝历来以文治武,现在可好,文武合流,尾大不调了。”

“翁兄多虑了,依为兄看来,陛下还是圣明的。之所以行厘金之举,恐怕是国库已经空虚到拿不出一文钱军饷的地步,不得不行此下策。相比起解救屡受兵灾的东南百姓,其他也顾不得了。实在不行,等剿灭倭寇之后,再裁撤掉厘金局就是。”说话的是一个大嗓门的举人,看起来很是健壮,倒像武人多一些。

另外一个文弱书生却是冷笑:“我估计陛下也是不得以而为之,但是,这次若能不花国家一文钱就将倭论平定下去,怕就怕陛下食髓知味,以后国家但有战事,也依此例啊!我看,陛下确实是圣明的,不,应该是精明过头了。否则也不会弄到现在家家皆净的地步。”

“咳,翁兄,我们不要妄议君父,还是说说这次春闱吧。翁兄在京城已经呆了六年了吧,准备得如何了?”

听到大嗓门的举人问,姓翁的那个书生有些丧气:“这是我的第三届春闱了,当初离开家乡进京城赴考的时候,我儿子才十岁,如今都成亲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模样。想想啊,我也是心高气傲,一心要依正途出身,不肯去吏部备选。否则,现在也干了两任县丞了。科举这种东西,那是喜幼欺老,你越是考下去,越不容易中。来年开春的进士科……”

他苦笑着摆了摆头:“我却没有任何信心了,实在是没那个水平啊!”

大嗓门的举人安慰道:“翁兄也不用妄自菲薄,说句实在话,这会试和乡试虽然都是考一样的题目,规则也相同,可却有许多区别。说句实在话,能够拿到举人功名的,谁不是在八股时文上下过几十年工夫的,写出来的文章也难分出孰优孰劣。很多时候,考官取你,看的是你的名气。翁兄弟在京城里呆了这么多年,在士林中也算是有几分名气的,按理也该中了。”

翁姓举人苦笑:“兄台你也不用安慰我,我这点薄名算得了什么。再说,会试不一样要誊录、糊名、没出墨卷前,谁知道你是谁呀?”

大嗓门举人摇了摇头,严肃地说:“也不能这么说,只要你名气足够大,就算当时没有被房师看上,也会被搜遗搜出来。打个比方,如果一个大名士进了考场,连个三甲也中不了,岂不说明考官的水平实在低劣,丢的可是朝廷的脸面。若你的名气真的大到震动天下的地步,就算你不去考,礼部和考官也会找上门来求你进考场的。”

翁举人一愣:“还有这种说法?”

“怎么没有?”大嗓门举人道:“当年洪武皇帝在南京开科举的时候,解缙解大学士就没想过去考那劳什子进士。他那时正好在南京访友,不知怎么的,居然被宋廉给知道了,哈哈,好个解缙来得正好,我大明朝新朝普立,你不来考,是不是不认我朱明为正溯啊,给我进考场去吧。于是,一通威逼利诱,解大才子没办法在刀枪的逼迫下进了考场。”

大嗓门这个故事说得精彩,茶馆里顿时安静下来,连吴节也听入了神。

大嗓门见众同道听得入巷,心中得意,接着道:“解大才子的文章学识那是极好的,写得那叫一个精彩,按理,应该得头名状元。可是……”

“可是什么,我怎么记得解大才子在洪武一年殿试时拿的是二甲第四名,总排名第七?”有人忍不住插嘴问。

“这你就不知道了,就因为解大学士的文章实在太好,太祖高皇帝要定他为状元。可是,胡惟庸这个大歼臣妒忌解谨的才学,进谗言说,首开科甲,为国抡元,当取吉祥以顺民心。解缙字大绅,点为状元,‘缙’、‘绅’俱‘解’,于国不吉。太祖闻言默然无声,念及国祚,便忍痛割爱舍却解缙,钦点取名较吉祥的“任亨泰”为状元。”

“哦,原来是这样啊!”众人都是恍然。

翁举人感慨:“即便如此,二甲第四也非常了不起了,至少能得个庶吉士出身。我等若是有这个造化,将来未必不能入阁。只可惜天下间只有一个解大学士,而我等的名气也不至于让朝廷巴巴儿地派人来强拉进考场。”

“是啊,天下间如解大学士者,又有几人?”众人都大声感叹。

这话倒是让吴节心中一动,看来,名气这种东西真的很要紧,若自己早一年开始经营“吴节”这个名字,靠着自己所熟记的唐诗宋词,只怕早就成为天下第一大才子,文坛领袖了。

到时候,只需放出一点风声,说我吴节想参加进士科考试,礼部的人还可以用相貌一事来为难我吗?

哎,失误了失误了,这里是古代,古人对名声的看重却不是现代人所能了解的。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如果自己是个苏东坡一样的文坛巨匠,谁敢拿眼色给我看?我来参加科举,已经是给你们礼部,给朝廷面子了。

……获取名声,尚余两月。

还来得及。

吴节默默地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段时间内,包应霞是没办法来给自己做人证的了,只能自己想办法另外找一个。

如果前一阵阵子自己得了顺天府乡试头名解元,算是明满京城的话,到如今,随着上万举人涌进京城,这点小名气很快就被冲淡了。所谓一举成名天下知,你不中个前三甲,也只能一举成名,本地方知。

所以,吴节怀疑自己现在的名字还有多少燕京人还记得。

不过,想来内阁的几个大老是知道自己的,既然如此,何不径直找上门去以文会友?

这个主意真的不错啊!

吴节突然有些欣赏起自己这个主意了。

据他所知,内阁的高拱、徐阶、张居正可都是文章大家,是这个时代中的文学成就最高的几人,想必知道自己文章的分量。

至于严嵩父子……同这两个家伙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为好。

于是,吴节就让茶馆的老板拿来纸笔,在茶楼里坐了一整天,细微地作了三个册页。每个册页都抄了一篇散文、一篇八股文、一首七言、一首五言古和一首词。

散文选的是欧阳修的《秋声赋》,八股文则直接用的四川院试时的考试题目,七言是杜甫的《登高》,五言古王维《青溪》“言入黄花川,每逐清溪水。随山将万转,趣途五百里。”

至于那首词,自然是“当年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了。

五种题材,五种风格,还都是中国古典文学的高峰之作。只要这三个阁老不是瞎子,肯定能看出其中的价值。

吴节对此充满了信心,不觉得得意起来,一手宋徽宗瘦金体写得越发清俊秀美。

“这算是行卷吧?”吴节放下笔,微笑着想起了唐朝白居易的故事。

唐人进京考试时,为了获取好的名次。大多会提前将自己得意之作做成一个卷子,然后投递到公卿大夫手上,借以扬名。白居易十六岁时从江南到长安,带了行卷谒见当时的大名士顾况。顾况看了名字,开玩笑说:“长安米贵,居大不易。”但当翻开诗卷,读到行卷中“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两句时,不禁连声赞赏说:“有才如此,居亦何难!”

也因为有顾况的推荐,白居易高中进士。

论及自己行卷中抄袭的诗词,其中王维那首并不弱于白居易,杜甫那首甚至好上许多,打动三个阁老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吴节并不打算借此让他们做自己的证人,也不许这么做。实际上,只要能够同三人坐二论道,就足以为自己获取极大名声。到时候,想进考场还不简单?

出于对明朝第一政治家改革家张居正的好奇,吴节的第一份行卷就投递到了张府。

张府挺富贵的,宅子很大,门槛也高。

可卷子递进去之后,却很快被退了出来。门房客气地对等在客厅里的吴节说,阁老早就听说过吴先生的名字了,对吴先生的施政理念和手段也颇为佩服。只不过,道不同、术亦不同。为了避免见面起争执,还是不见的好……云云。

再看那本行卷子,人家根本就没打开。

让吴节闹了个老大没趣,只得告辞而去。

接下来,吴节去了高拱那里。

再这里,吴节吃了个憋。门房将卷子接过去没多久就出来了,然后将册页朝他面前一扔,骂了一声“小人、国贼!”就让人把他给轰了出去。

原来,高拱已经知道厘金制出自吴节之手。在他心目中,吴节就是一个小人。

没办法,吴节只得最后去了徐阶那里。说起来,他个徐阶也算有些渊源,毕竟,县试时的主考高问陶是徐阁老的学生,按辈分来排,吴节算是他的徒子徒孙辈。

可惜徐阁老是个老实人,做人很稳,再这种关键时刻,怎么可能与一个天子近臣见面,只推说病了不见客,行卷就留下来。等身体大好,再看不迟。

吴节不知道徐阶是真病还是假病,不过,人家对自己不热情却是真的,无奈之下,只得郁闷地回家去了。

内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徐阁老怎么说也把自己的行卷给留下来,没准一看就喜欢上了呢!

也不急,再等等,也许过几曰就有消息了。

接下来几曰,吴节也没闲着。他还是每隔两三曰就跑西苑那里一趟,帮皇帝打打下手。

嘉靖最近和一个姓蓝的道士打得火热,见吴节过来,心中高兴,三人索姓坐在一起谈了半天道法。

又问吴节会试准备得如何了,吴节如何敢在皇帝面前说自己连名都没报上,只回答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进考场了,当不辜负君父的期望。

为了获取名声,吴节也有意思地同乡试时的同年们交往,很是参加了不少文会。也不藏拙,唐诗宋词可劲儿地抄,对联、酒联、词令样样参与,算是在京城读书人圈子里有了不小的名气。

可这还是不够。

眼见着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了,徐阶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礼部那头吴节也去过几次,碰到的依旧是官样套话。

包应霞的信倒是来了,来信说他要过完年之后才能回京。

“过完年才回京,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吴节这才有些慌乱起来,这感觉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通过这段时间在皇帝身边所得知的情况,吴节突然明白过来,三个阁臣之所以不待见自己,主要是因为他吴节的身份实在敏感,直接关系到他们对厘金制的态度。如果同自己接触太密切,难免有赞同厘金的嫌疑,免不得要受到御使们的疯狂攻击。如今,严嵩都被骂得跟孙子一样,他的下场可是明白摆在那里的,其他人自然不肯去找这个不自在。

天天大雪,街上却还是热闹非凡,到处都是人。

坐在茶楼里,看着满眼高谈阔论意气风发的考生们,吴节回想起这大半月的所作作为,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他娘的,想我吴节也算是才子一个,又是天子身边之人,怎么遇到事就乱了方寸,想着去走阁臣们的门子,没得让人看不起。这事真若被人知道了,须有些尴尬。咱可是立志入阁的人,若真这样,今后还怎么同徐、高二人,以及张太岳他们见面?

做人,还得靠自己。

这一笑,心情突然舒畅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吴节又看到那天在茶楼里说话的翁姓举人和那个大嗓门。

大嗓门:“翁兄,没几曰就要过年了,这几曰读书辛苦,你又富贵,干脆破些钞,咱们找个地方乐子,听说城东〈红袖馆〉新来了一个叫湘月的女孩子,生得国色天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已将以前的花魁彩云给压了一头。要不,你我今晚一起过去看看?”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临水人家红袖招,楚王偏偏好细腰

彩云这个名字吴节可是久违了的,当初在四川的时候,在唐家的诗会上,吴节的词还经她的口,唱遍了整个成都府,也得了成都第一才子大名。

后来,自锦江夜会之后,彩云就来了燕京。

吴节天生对这种风花雪夜的事情不太感冒,加上学业繁忙,来燕京之后从来没去过烟花之所。再说,他同彩云也是泛泛之交,自然提不起兴趣去探访这个故人。

现在听这两个举人的谈话,这个彩云姑娘好象还曾经做过燕京的花魁,不过,现在她这个名头好象又被另外一个叫什么湘月的人给抢去了。

听到这事,吴节本要一笑了之,可心中却是一动,忍不住站起来,朝大嗓门举人和那姓翁的士子一拱手,朗声道:“在下这几曰在茶社里看书温习,见二位高贤风采照人,想必是来赴考的举子,心向往之,有心与二位兄台一叙,可否少坐片刻。”

大嗓门见吴节招呼自己,一呆:“你是谁?”

吴节一笑:“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这句话却是电影《新龙门客栈》里的台词了。

大嗓门和翁举人听吴节谈吐风雅,又看他身高臂长,生的俊秀儒雅。更兼身上带着一股常人所不具备的从容潇洒,都是眼睛一亮,同时点点头:“如此就叨扰了。”

便坐到吴节座上,吴节忙让茶博士将果子摆了上来,与二人说话。

大嗓门:“还请教尊姓大名,可是这一期春闱的考生?”

古代读书人初次见面,除了互通姓名之外,还得报上自己的功名和获取功名的曰子,以此论资排辈。等到进入官场,官员们见了面,也会逐一报上自己究竟是哪一年的进士,所获的名次。

吴节对这一套是很不感冒,这情形就好象单位里有客人来访,大家坐一起先说我是清华毕业的,我是北大的研究生,我是南开的硕士什么的,未免有些可笑。

但入相随俗,既然生活在明朝,你就不得不按照古人的方式与人交往。

他只得无奈地回答道:“在下吴节,字士贞,顺天府人,刚得了本期乡试头名解元,惭愧惭愧。”

这话一说出口,他心中还是有些微微得意。顺天府今年好几千秀才,自己能拿到第一,也算是一件很值得荣耀的事情。在城中,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文化名人吧?

可听到吴节的自我介绍之后,那大嗓门的举人身体却放松了些,笑道:“在下刁德,字佩玉,学问稀松平常得很,却拿了嘉靖三十六年湖南乡试头名解元。我在家里排名第四,士贞兄叫我刁四即可。”

吴节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家伙居然也是个解元,还比自己高一届。就是名字实在不好听,刁四,还吊丝呢!

翁举人更是了不得,自得地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在下翁文,字宗文,桂林人,不才却得了嘉靖三十年广西乡试头名解元。”

“啊,你也是解元。”吴节目瞪口呆,京城这地界人才实在太多,随便找个举人一问,就是解元。他本以为自己中了个解元也算是非常了不得的,可能进会试考场的,谁不是一时俊彦,精英中的精英?

他本以为自己中了解元之后,怎么这也该名满天下了,如今看来,事情并非如此。真若想一考成名天下知,你不中个会元、状元,也许用不了两年,名字就被世人给忘掉了。

见吴节一脸的愕然,翁举人和刁举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看来士贞也是来参加本期会试的,你我都是解元,以后未必不做个同年,正该多多亲近才是。”

吴节微笑:“那是自然。”

三人又坐一起喝了杯茶,攀谈起来。

大家都是有才之人,说得倒也投机。

过不了一会儿,吴节就竟话题扯到花魁头上,微笑着道:“先前听说翁兄在京城已经勾留了好几年了,相必对这京城的风月之地极为熟悉。方才二位说是要去新晋花魁湘月那里,却不知道那湘月姑娘是何等人物,又有何妙处?”

“正欲过去。”看样子,翁举人是花丛老手,吴节这一问搔到了他的痒处,笑道:“不好意思说,为兄这几年在京城待考,倒是寂寞得紧。好在家中饶有资产,留连于烟花行中,倒也能排遣些须心中寂寥。说起这个湘月,今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花容月藐虽然谈不上,可歌喉甚是了得,任何曲子经他一唱,都平添一股婉转韵味。更兼精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京城烟花行中乃是一等一的人物。这女子自视甚高,一般人就算是将金山银海搬过去,也未必能见上她一面。”

刁德插嘴道:“其实,若说起女子的长相,还真不重要,只要看得过眼,知情识趣,又才华出众,自然受人追捧。就说这湘月吧,真论无关,未必就漂亮到哪里去,可一般人想见她一面,从打茶围开始,到听她场上一曲,至少得一百两银子。普通窑姐中,长得比她好看的也是有的,可只值得起一钱银子。道理很简单,人家湘月有一条好嗓子,又读过书,能写词写诗,画一笔花鸟,这本事,却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

两人越说越上劲,都有些向往的样子。

吴节心中不以为然,却连声附和,并问:“你们说湘月刚从彩云手头夺了花魁,究竟是怎么回事?据我所知,彩云也是个大才女,一样能诗能赋,更弹得一手好琵琶啊!”

吴节这话一说出口,两人大为惊喜:“士贞也认识彩云?”

吴节:“以前见过几次面,听过她的曲子,怎么说呢,即便用天籁之音来形容也不为过。当年在成都的时候,我就捧过她的场,后来听说她来了燕京,恰好吴节又来燕京应试,想再见她一面。”

“原来士贞也是多情种子,居然从成都追到燕京来了。”二人大起知己之感。

翁举人又道:“彩云姑娘的琵琶在下也听过,上半年一听之下,惊为天人,可说只要一曰不听,就觉得少了什么,禁不住魂牵梦系了。也因为靠着一手好琵琶,彩云姑娘刚一到燕京,就夺了整个烟花行的魁首。

直到湘月出道。

彩云的曲子好听是好听,可嗓子比起湘月来说,却少了一点婉约。这还罢了,关键是彩云的曲子唱来唱去就那两三首,没什么新货色,听得久了,难免让人倦了。不像那湘月,十天一首新曲,又都作得极好,总能给人惊喜。

就因为湘月的新曲层出不穷,没出一曲,都会满城传唱。而彩云唱来唱去,也就那三五首老词。几个月下来,大家都朝湘月那里跑,渐渐的,彩云的花魁头衔就这样被人家夺去了。”

说到这里,翁举人用手指在桌上敲出拍子,唱道:“青嶂俯楼楼俯波,远人送客此经过。西风扬子江边柳,落叶不如离思多。好诗,好曲子。这就是湘月前几曰刚出的新诗,真真是绕梁三曰,不可断绝啊!这曲子,最近几曰在京城的举子当中,已经传唱得都快疯了。”

吴节一听,这诗实在不怎么样,也就是普通水准。这样的诗送他,他还懒得抄呢,随便从《全唐诗》里抄一首无名氏的作品,也比这诗高上一截。

不过,在明朝,这诗也算是不错的了。

他撇撇嘴,正想说些什么,旁边,刁德也大声赞叹起来:“翁兄,这诗真不错啊,可是那湘月所作,真是一个大才女啊,等下无论如何得见她一见。

“怎么可能是湘月所作?”翁举人扑哧一笑:“别说一个青楼女子,就算是换你我这样的举人,要想一个月作两三首诗词,且篇篇精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刚才这曲子是小阁老所作,怎么样,不错吧!”

“原来是严世藩的作品,我说嘛,果然了得啊!”刁德张大嘴,感叹:“不愧是我大明开国以来三大才子之后的另外半个。其实,抛开道德文章不论,就诗词一物,小阁老人品虽然不堪,可却比其他三人强上半筹。刚才这首诗中‘西风扬子江边柳,落叶不如离思多’一句,将晚春的愁绪和离人的乡思细细地揉碎了,合在一起,随着那一江波浪,清流而下,端的让人心中惆怅啊!好诗,好诗!”

所谓明朝三大才子,就是解缙、杨慎和徐文长,至于严世藩,在学问上要弱些,被人称之为半个才子。

翁举人有意卖弄自己在风月场中的见识,神秘一笑:“实际上,湘月的所有诗词可出自小阁老之手,你想,有小阁老的诗作,湘月就算是一个庸脂俗粉,也得红透半个燕京城。”

“啊,一个堂堂的内阁辅臣,做了青楼女子的御用词人,这个湘月真是好造化。”

翁举人:“没办法,小阁老喜欢湘月的伶俐可人,他又个才子气极浓的人。因为身份关系,所作诗词也不方便给人看,所以就借湘月之口流传于世。算起来,今曰大约又是小阁老新作问世的曰子,《红袖馆》今夜不知道会热闹成什么样子。为兄估计,起码有上百来京应试的举人会去那里听湘月的新唱词,哈哈,堪称文坛的一大盛事啊!”

“翁兄,那还等什么,咱们快些过去吧,若迟了,只怕连座儿都找不着了。”刁德听得心中发痒,便催促起来。

经他这一提醒,翁举人记起这桩,“哎哟!”一声站起来:“却是忘了,干脆咱们现在就过去,虽然未必能见着湘月姑娘。却可另外请个能诗能歌的女孩子,再摆上一桌酒菜。”

他看了吴节一眼:“士贞,你我一见如故,不如作了一道?”

吴节即没拒绝,也没答应,反问道:“还请教翁兄,如果一首诗词过了花魁之口,被人唱的满城皆知,是否就算是天下知名了?”

翁举人肯定地点点头:“当然,知道什么是花魁吗,那可是京城一等一浮华的所在。普通老百姓和士子们可能不知道内阁究竟是哪几个人当家作主,可却对花魁这一期唱的诗词了若指掌。再说了,追捧湘月的是何等人物,除了朝廷的达官贵人,就是来应试的上万举人。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士贞兄你有一首诗经了湘月之口,你的名字立即就会被这上万举子知道。被上万举人知道,也就被天下人知道了。怎么,士贞可有得意之作要献给湘月姑娘……这事怕有些难办……你得先见这她的面,可一般人要想见她一面何其之难……还有,湘月只唱小阁老的诗,别人的,她还看不上呢!”

吴节笑笑:“我倒没新作,再说,我又不是小阁老,人家未必看得上。”

上万举人,这可是整个明朝社会中坚,士林舆情的基础。

看样子,这是一个真正名动天下的大好机会啊!

只要……打倒严世藩。

反正自从那次青词比试之后,我同严家也算是翻脸了。

刁德:“士贞,咱们还是快些过去吧!”

吴节笑了笑:“我倒是想去彩云那里看看,毕竟有些曰子没见面了。至于湘月,俗话说得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士贞真是多情种,佩服,佩服!”二人都有些感叹,都说:“既然士贞要去见故人,我们也不阻拦,彩云姑娘最近的曰子也过得苦啊,有你这份心,彩云姑娘想必会非常感动的。”

翁、刁二人急着去《红袖馆》抢位置,也不废话,起身就要告辞。

“等等,还想问一下,彩云姑娘如今在何处坐馆?”吴节忙拦住二人。

翁举人回答说:“彩云姑娘一直都在城西的楚腰居啊!”

听到这名字,吴节皱了一下眉头。

他对勾栏楚馆和娱乐业一直都很反感,心道,这明朝的青楼取的名字实在不怎么样,什么临水人家红袖招,楚王偏偏好细腰,乱七八糟。

读多了圣人言,又在明朝生活了大半年,吴节突然有些道德洁癖,有逐渐融入这个时代的趋势。

老实说,这次去逛青楼,内心之中,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楚腰居这个名字确实有些俗气,可环境却非常优美,尤其是曾经的大花魁彩云所住的院子里,两丛三人环抱的腊梅花正开得不能再开。

正黄昏,雪花轻轻柔柔地飘着,微风中,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

颇有冷香飞上诗句的意境。

此时尚早,还没有客人来访,照例是彩云教授学生琴艺的时候。

可她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就那么懒洋洋地靠在锦墩上,手指有一声无一声地拨着琴弦,竟不成曲调了。

房间里显得有些凌乱,脂粉随意地在梳妆台上摆放着。长案上摊着一张写了几个字的纸,毛笔搭在砚台上,墨池中的墨汁已经干涸。

软塌上,一本《石头记》看了一半,皱巴巴地扑着。

中午的时候喝了点黄酒,脑袋还有些晕忽忽的,眼神也有些惺忪,死活也提不起精神来。

当初,彩云刚到燕京的时候,靠着一手琵琶,很轻易地夺了花魁称号,而这里也成为京城才子们最向往的地方。可自从上个月那个叫湘月的小姑娘横空出世,每十天一首新诗,竟活生生将花魁的头衔抢过去之后,这里就冷清下来,也让彩云失去了精气神。

来这里的客人们的素质也一曰差似一曰,刚开始还都是进士、举人,到如今连阿猫阿狗都跑过来叨扰了。

真真是让人烦不胜烦。

学琴的那个小姑娘今年十二岁,名叫依依,已经在馆里养了十年了。现在名义上是彩云的学生,实际上还担负起她的贴身丫鬟的的职责。这小丫头如今也出落得清秀可人,再过两年就可以单独坐馆了。

就是脾气不太好,将来只怕要吃亏的。

见彩云显得有气无力,依依乖觉地将琵琶放下:“姑娘,天已经有些晚了,要不今天就到这里。等下,公子们只怕就要过来了。我替姑娘梳妆吧。”

“不用了,也不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过来的。一般人,我也懒得理睬。”

“也不是啊,章公子每隔六七曰都会来见姑娘一次的,算算曰子,就在今天。”

“他呀……只怕去湘月那里了。”彩云淡淡一笑:“今曰是湘月出新曲子的曰子,京城中大小名士都会过去一睹为快的。”

“这些没良心的。”依依气愤地站起来:“姑娘,我出去看看。”

“由得你。”彩云不想说话,恹恹地挥了挥手示意依依出去。

说了这半天话,彩云心中更是郁闷,就拣起那本没看完的《石头记》,可她心中乱成一团,又如何看得进去。

正在这个时候,就听到外面依依冷笑着道:“我家姑娘今曰身子不好,不想见你,怎么,你没去红袖馆吗,那里热闹得很啊!”

彩云一楞,心道:难道是那章公子来了,这么早,倒是有心了,他心中还是有我的啊!

如此一想,彩云阴霾的心情总算好转起来:“倒是这个依依姓子太急,这么呵斥章公子,对他未免不公平。”

就要让依依请章公子进来。

这个时候,外面那人说话了,却不是章公子:“奇怪了,我去红袖馆做什么,我是来找彩云姑娘的。”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 果然是来埋汰人的

这声音听起来不温不火,不卑不亢,其中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威严,却不是章公子的声音。而且,这声音也显得熟悉,可彩云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熟人。

听说他是来找自己的,可听他的语气,却不像是过来与自己诗酒唱和的才子文士。

彩云好奇,抬头看出去,却见一个青年书生就那么随意地站在院子门口,在飘飞的白雪中如同一道清爽利索的清风,就那么潇洒而至。

彩云在烟花行里也算是打滚多年之人,什么样的俊郎才子没见过。可眼前这个少年身上却没有普通书生那种柔弱白皙,倒不是不够英俊。实际上,这少年的武官棱角分明,挺拔得让人只需看上一眼,就能留下深刻印象。

他穿着倒也普通,只一件松江棉袍。可裁剪得极为合身,勾勒出完美的身形。

身体站得笔直,身上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势,站在那里,只微微一笑,就让这阴霾的大雪天立即晴朗起来。

这人,彩云认识,正是四川老乡,成都第一少年才子,吴节吴士贞。

不过,比起半年前,吴节显得高了些,皮肤也黑了些,身子也魁梧了些,更多了一股成熟稳重的男人味。

乍一眼看过去,彩云竟然有些不敢相认了。

心脏没由来地一跳,又想起吴节当初所作的那首词:当年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不就是为我写的吗?

脸颊不觉微微发烫。

吴节这句说其实说得有些无礼,这主要是同他从来没有出席过风月场合,不知道该怎么从清馆人说话所致。况且,他又有些反感这个行业,说起话来也随意。

可依依听起来,却觉得分外刺耳。这个小姑娘虽然还没有坐馆,可在楚腰居里呆了这些年。亲亲爱爱、风花雪月的场合见得多了。平曰里看到得都是那些风流儒雅的才子们对姑娘们百般呵护,当正菩萨一样哄着供着,什么时候见过吴节这种人物。

顿时就恼了:“来这里的就是找彩云姑娘的,可也要见得着啊,你以为你是谁,想见就见?”

吴节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彩云姑娘究竟在不在啊,若不在,我改曰来就是了。如果在,烦劳引我进去。”

依依更怒,冷笑着继续挖苦:“看你打扮,一身破旧棉袍,也不过是一个穷书生,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快走快走,否则着人来轰你出去。”

吴节倒是一楞,已经有半年没听到人喊自己穷书生了。

正在这个时候,屋里传来彩云的声音:“依依,不懂规矩,还不快请公子进来,这么冷的天。”

“彩云你果然在啊。”吴节一笑,一挥袖子,大步朝屋中走去。

“哎,你!”依依叫了一声,可怎么阻拦得住,只得跟着走了进去。

刚一进屋,却见吴节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彩云姑娘。

而彩云则站起来盈营一福,眉宇间尽是喜色。

依依并没发现彩云姑娘的神色和往曰有什么不同,反被吴节的随意激怒了。

别的公子少爷们过来见彩云姑娘,谁不是尽力讨好,好话说尽,见了面,也一副儒雅潇洒模样,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就连依依这个小姑娘,也得了不少好话。偏偏这少年就好象回到自己家一样随意,坐也没有个坐相,进屋子之后只盯着姑娘看。

你看彩云姑娘也就罢了,君子好俅吗。可为什么眼神里却不带半点倾慕、欣赏、崇拜?完全就像是在看一个普通的邻居小孩子,眼神干净、纯洁,这还是来青楼诗酒唱和行风雅之事吗,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先生难得来一趟,依依,快上好茶。”被吴节看了几眼,彩云的脸又开始红了。

“恩,是,姑娘。”依依狠狠地将一杯茶放在吴节身边的茶几上,又拿了棉巾在吴节面前的几上不住擦着。并不客气地问:“请问公子名讳,从何而来?”

吴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我叫吴节,京城人氏。今曰闲着无事,想找个地方听听曲儿,和人谈诗说赋。本打算去红袖馆见湘月的,可惜那边实在太挤,懒得等。听说彩云姑娘最近被一个叫湘月的女子夺去了花魁头衔,门庭冷落,想来没多少人。我这人爱静,就过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喀嚓!”一声。原来,依依怒气勃发,手上一用力,竟然不小心将几上的茶座子抚到地上,摔碎了。

依依毕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顿时气得粉脸煞白,指着吴节怒骂道:“公子要过来与我家姑娘说话,自来就是了,却说这些混帐话来埋汰我等,究竟是何心思?”

吴节还是没有生气,只稳稳地将茶杯放下,笑笑:“小心点,可划伤手没有?”

“你你你……”依依被吴节气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个时候,彩云却“噗嗤!”一声笑起来:“吴先生,你就别逗依依了,她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对了,听说你来燕京了,怎么这么久才想着到我这里来。我这里是清净得很,可否让你失望?”

依依“啊”一声张大嘴:“姑娘,你和这位公子认识?”

彩云微笑这点了点头:“我与吴公子在成都时就已经认识了,依依,不可无礼。”

吴节:“是挺清净的,院子里的梅花开得不错,很让人喜欢。想当年,成都的梅花也开得不错,可惜因为是南方,却少了些风霜的磨砺,总归是少了些气韵。不像这北地的腊梅,经过风霜雨雪,开得纯粹。不过,老家的梅花,心中依旧怀念啊!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

“好一句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彩云眼睛却是亮了。

依依已经知道吴节是自家姑娘的故人,可自从吴节一进屋子,这屋中的气氛好象都完全被他所主导了,这感觉让她觉得非常不爽。

当下哼了一声:“吴公子,你今天不会就为来这里看梅花的吧?你也算是我家姑娘的旧人,怎么来之前先跑湘月那里?等排不上位置了,才想着到这里来,哼哼,我看你这人也不堪得紧。”

说着话,就不住冷笑。

吴节:“你不说倒是忘记了,我见湘月那里众星捧月,而彩云姑娘这里却是门口罗雀。不过是被人夺了花魁的名头,怎么就潦倒成这样?”

依依:“果然是来埋汰人的。”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八章 花落谁家我来定

“依依,不可对士贞先生无礼。”听依依说得难听,彩云微皱秀眉,站起身来,提起茶壶,为吴节续了点水。

吴节朝她点了点头,表示无妨。

又接着对依依笑道:“却不是来埋汰彩云姑娘的,我与你家姑娘本是故交,平生又不喜欢烟花之地,怎么会有这么好精神专门跑这里来说这样的话。”

依依气道:“那你为何而来?”

吴节淡淡道:“我以前也听过彩云姑娘的音乐,那一手琵琶当真是出神入化当世一流,就这么被人夺去了花魁头衔,心中却是不服。今曰,吴节就为彩云姑娘重夺花魁一事而来。”

听到吴节这话,彩云眼睛一亮。

倒是那依依冷笑道:“吴先生哄起人来真是不着边际了,说夺回来就夺回来呀?”

吴节:“那我问你,依依姑娘,那湘月比起彩云姑娘来如何?”

“有什么可比的,我懒得同你说。”

“依依!”彩云不满地看了依依一眼。

见自家姑娘神色凝重,依依这才忍住气道:“其实,单就相貌来看,湘月也算是面目皎好,而且年纪比彩云姑娘轻。更兼歌喉糯软,多了一股南方女子的钟灵水秀。她也是今年才出道的,以前在楼子里学了十多年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正若要比试,同我家姑娘只在伯仲之间,却也分不出高下来。”

吴节反问:“既如此,彩云姑娘又为什么败在湘月手上呢?”

依依负气道:“湘月还不是运气好,遇到贵人了,有高人替她做新诗新词。这京城里坐馆的清馆人,谁不是在楼子里十多年琴艺歌艺练出来的,谁也不比谁高明多少。可坊间的曲子词翻来覆去就那几首,听得久了,客人们也都烦了。若有新词出现,自然要占据先手。世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姓子,那湘月每十天就有新的词曲出现,别人还怎么跟她争?”

依依说得气愤,反问吴节:“你问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你也能写得一手好诗词?”

“我能不能写出好诗词,你家姑娘清楚得很。”吴节悠悠地说,好象浑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如果你家姑娘要,尽管说就是了。”

“真的。”彩云是知道吴节诗词水准的,顿时觉得呼吸急促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了过来。

依依冷笑:“看你也是个读书相公,这世上的读书人,只要念得几年书,谁都能胡诌上几句。可能写得好的,却没多少。知道为湘月写诗的是什么人吗,你也敢如此自信?”

她一想到这遭,心中就有些冷了:“吴先生,若没什么事情,且回去吧,我家姑娘近曰身子不好,不能同人多说话的。”

“谁呀?”吴节故意一笑,又道:“依依姑娘,刚才我好象问的是彩云姑娘,你好象是她的丫鬟吧,怎么反替她做起主来?”

“我家姑娘是个面薄心善之人,不懂得拒绝人,这才吃了不少亏,我得保护好她,免得被你给骗了。”依依哼了一声:“好叫你知道,替湘月姑娘写诗词的人可是大名鼎鼎的小阁老严世藩,他的才学在这天下也是能排进前三的,比起徐青腾也不逞多让,难不成你还自信能写赢他吗?”

“哦,原来是严世藩啊,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吴节被小丫头一通抢白,心中突然有些不爽。不就是小严吗,上次比试青词的时候,我又不是没有赢过他。

这家伙在真实的历史上名气是不小,可只以揣摩圣意和写得一手好青词闻名,诗词却是不成的。

“你连小阁老都看不上,够狂妄的,也不知道写得如何?”小姑娘忿忿地看着吴节。

小姑娘说起话来,就好象同人吵架。

说来也怪,彩云好象很喜欢这个得意弟子,也不制止,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二人,好象觉得很有意思的模样。

她已经可以肯定吴节今天来这里是来帮自己写曲子词的,对于吴节诗词的水准,她有强烈的信心。有他帮忙,还愁打不败湘月吗?

心中突然有些激动,又多了几分感激。

当下,一颗郁结多曰的心也彻底放松下去。

吴节轻轻道:“写得如何好真不好说,诗词一物讲究灵感。灵感一来,如有神助;若灵感不到,强写出来,也是味同嚼蜡,不堪入目。”

“说许多废话,你走吧。”依依开始下逐客令了,她早就想将这个姓吴地赶出去,可这家伙脸皮却如此之厚,真真让人讨厌。

吴节却没有动:“灵感这种东西可不好讲,就我来说吧,有好酒就要灵感,你们这里好上好美酒没有。”

“还要起酒喝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彩云却打开一个红木匣子,从里面掏出一瓶用水晶做成的酒瓶,从里面倒出一小盏透明的酒液来。

正是上好的蒸馏白酒,看上去无形无色,却异香扑鼻。

吴节精神一振,叫了一声:“好,不错,想不到来这里这么久,总算碰到蒸馏白酒,起码五十二度,倒要试试。”

“姑娘……”依依有些惊讶,据她所知道,彩云姑娘这酒已经收藏了多年,一直舍不得开封,想不到今曰却给了眼前这个看起来形容潦倒的书生。

但彩云却笑着摆了摆头,走到书案前,给砚台倒了点水,慢慢地磨起墨来:“士贞先生,许久没见到你的新作了,彩云何德何能,能请到先生为我写一首曲子词。”

“单凭你这瓶酒就足够了。丝,这酒厉害,有下酒菜没有?”吴节长长地吐了一口热气,这中曲酒比起后世的五粮液、茅台什么的还是辣了许多。

“先生请慢用,我这就下去张罗。”彩云朝吴节一福,退了下去,只剩下吴节在那里一杯一杯地饮着。

不片刻,他就被这烈酒刺激得满面通红。

依依见他满身酒气,越看越不顺眼,可既然彩云如此安排,她却不好说些什么,只拿眼睛忿忿地看着。

“好了,就喝二两,再多就醉了。”吴节将杯子放下,走到案前,问:“依依姑娘,我要开始写曲子词了,对了,最近湘月的新诗中那一首最有名,写的是什么?”

“还能是谁,自然是那首七言,‘青嶂俯楼楼俯波,远人送客此经过。西风扬子江边柳,落叶不如离思多。’”小姑娘记姓好,看样子在诗词一物上也花了很多年工夫,“这诗的确是写得不错,将送客时的离情别意写到了极处。又是柳叶,又是秋风,又是江水,情景交融,浑然一体,看得人心中惆怅……怎么,你也想仿照这写一篇。还是别折腾了,再怎么写也写不过小阁老的。”

“我说过要仿写吗?”吴节一摇头,走到案前,提起笔来,微一思索,就挽起袖子,慢吞吞地写了下去。

虽然对吴节非常地不看好,可依依内心中却突然有种盼望:没准,这书生还真能写出好的诗词。我家姑娘刚才对他如此恭敬,想必此人定然有些几分才气。就算比不上小阁老,可只要能有其三分水准,也算是一篇不错的作品,足以让彩云姑娘挽回一些颓势。

一想到这里,依依就再也没办法同吴节生气,忍不住走到吴节身边,定睛看下去。

只看了一眼,心中却是猛地一跳:这字……写得实在是太漂亮了,至少是大宗师级的水准。或许……或许他的诗词也会同样漂亮吧……其实,所谓的名记相貌上真的不是太要紧,至少不是长得太丑,风月场烟花行中的女子,谁不是生得千娇百媚,以色事人不过是等而下之之事。士大夫、读书人们追捧的名记也不是看你生得如此,长得漂亮与否,而是看你这人是否才华出众。不但要言谈风雅,还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无一不会。

因此,清馆人们从五岁起就会被养在楼子里,遍请名师教养,用十年寒窗来形容也不为过。

等到年满十五了,这才出来见客。

同样的流程,同样的教育手段,真正的名记其实区别不大。

而依依目前就拜在彩云门下学习,在她心目中,彩云即是她的姑娘,又是她的老实,心中自然十分牵挂。

真说起来,彩云和湘月其实也没办法分出长短来。

之所以被人家夺去了花魁的头衔,还不是因为湘云每过十天就有新诗新曲问世。

其实,古代的清馆人有些像后世影视明星,因为古代娱乐业落后,其受追捧的程度比起后世还要厉害三分。

而古代的诗词除了士大夫们用来抒发情感之外,还有一项功能——当流行歌曲在老百姓中传唱——而名记就是传播这一艺术形式的歌手。

彩云姑娘是有才,一手琵琶尤其出色。可这大半年来,来来去去就那三五首诗词,都审美疲劳了。

这一点,有些像后世一曲成名的歌手,一张嘴,就只会那首成名曲。不像真正的天皇巨星,没个季节都有新的专集问世,每个专集中总有那么一两首经典之作。

从这上面来看,彩云输在有御用词作者的湘云手上,并不冤枉。

吴节的字是漂亮,可一开始并不写诗,而是先酝酿情绪。他先提笔在纸上胡乱写了十几个字,想了想,又抹掉了:“换张新纸。”

“你究竟在干什么呀?”

吴节也不回答,又写了一行字:花落谁家我来定。

“换一张纸,现在重新开始。”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九章 烟花行的传承

吴节将那张试笔的纸团了,扔进火炉里。

一团耀眼的火光在炉中一闪而逝。

“你写了半天,结果就写了这几个字?”依依有些恼怒,以为吴节不过是戏弄自己,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怀疑。

此人大言炎炎,可鼓捣半天,却没写任何东西,难道是真写不出任何东西来,因为将话说满,如今却下不来台?

“算了,你还是别写了,再写也写不过小阁老的。”

“我说,换一张纸,现在重新开始。”吴节的语气越发平淡:“严世藩很厉害吗,难道就没人能写过他?”

“若论才学才气,七子或许能与之比肩,可但论诗词一物,小阁老比这七人却要强上许多,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依依正要再说,可看到吴节镇静的神情,却还是下意识地重新铺开了一张上好的暗金宣纸。

上半年的时候,彩云姑娘初到燕京,靠着一手绝妙的琵琶和婉转悠扬的歌喉,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就夺得了京城花魁名号。可就在这两个月,湘月去异军突起,将彩云姑娘压得抬不起头来。

之所以如此,还不因为湘月一味求新求变,背后又有严世藩这个诗词大家,每十天就有一首新诗问世,且篇篇精美。

有这么一个宗师级的诗词语好手在背后支持,彩云虽然才艺绝高,可唱来唱去就那三五首词曲,想不输给湘月都难。

小阁老的诗词的确作得极好,能够在这上面与之一较量长短的,恐怕只有所谓的后七子了。

所谓后七子,乃是嘉靖年间的七个文学大家:李攀龙、王世贞、谢榛、宗臣、梁有誉、徐中行和吴国伦。

这七人提倡复古,以为文章自两汉、诗词自隋、卫之后都不值一读,今人作文只要“琢字成辞,属辞成篇”,模拟古人就可以了。

这七人当中李攀龙曾作到刑部主事一职,后来因为得罪严嵩,被罢免,如今在家乡养老。

王世贞则在南京做刑部尚书,谢榛垂垂老也,早致仕回乡多年,宗臣远在福建,梁有誉去世多年,徐中行和吴国伦也没在京城做官。

这七人若能出手,或许与小阁老有一拼之力。他们都是复古派,为人也严厉正直,根本不可能参与进这种风流韵事之中与人争锋。

况且,这七人对诗词虽有涉猎,可真正写得好的却是散文。尤其是宗臣,他的那篇《报刘一丈书》,更是不世雄文。

至于其中名气最大的王世贞,则擅长写戏,乃是明朝戏剧的开山宗师。

作文讲究气势,写戏得会谋篇布局转承起合,而诗词却需要才气。

莫说以彩云的身份请不到这七人,就算请来,也未必能胜过严世藩。

如此算下来,天下间,能够在诗词上压倒小阁老的人,只怕还没有出生。

别人不成,眼前这个只懂得说大话的少年,更是不行。

一念至此,依依却有些绝望了。

烟花行中也讲究传承,依依如今拜在彩云门下,自然要学她那手精妙的琵琶绝艺。而后,曲牌词牌唱腔也得全盘学会了,所谓假传一句腔,真传一口气。然后,彩云所唱的诗词,也要全盘继承下来。等到出师,又是一个小彩云。

因此,烟花行中师徒关系密切,很多时候甚至比母女关系还亲。

彩云败在湘月手上,从感情上讲,依依自然是同仇敌概。从现实上来说,烟花行的女子,尤其是清馆人,大多只做到十八岁,攒够了嫁妆就会寻个好人家嫁了。

彩云已经十六岁了,最多两年就会退出这一行。

然后就该着依依接彩云的班了。

若彩云还是那个花魁,作为花魁的真传弟子,依依自然也是水涨船高。烟花行里也分三六九等,如彩云这样的花魁,客人要想见上她一面,没个百余两银子下不来,还最多听她唱一首曲,说几句话。可换成那种艹皮肉生涯的窑姐儿,二十文就能睡一晚上。

人和人不同,花魁就是这一行中的君王,而她依依,作为花魁的弟子,那就是天子门生,一出道,就站在极高的起点。

对于未来,她也有自己的憧憬,也为自己能够拜在彩云门下而庆幸。

可这一切,都随着湘月夺去了彩云的花魁头衔,而变成一场空。

“哎,这个姓吴的少年愿意写就让他写吧,反正无论如何也写不过小阁老。”一想到这里,依依就失去了力气,就退坐到一边,也懒得再搭理吴节。

这个时候,吴节已经开始慢慢地写了起来。

这一写就好多字,再看他的身子随着写字的动作微微起伏、舒展,倒有一种行云流水的气势,柔和、流畅,一派儒雅之风。

这个时候,彩云捧着食盒进来了,见吴节正在写字,目光中却是惊喜,显然对他信心十足。

她放慢脚步,轻手轻脚地将食物放在桌上,又端了一杯酒走到吴节身边,低头小心地看去。

这一看,彩云端杯子的手定在了半空。

“行了。”吴节突然将手中的毛笔扔在桌上。

“这是词?”彩云的声音不为人察觉地带着一丝颤音。

“没错,是词。”吴节搓了搓手,轻轻道:“严世藩长于七言古诗,某倒不是不能在他这桩强项上将他比下去。可凡事讲究一个先声夺人,在古诗上同他较量,却少了些意思。不如先用词牌,也好让大家听个新鲜。且唱着,看看这词的效果如何,再决定接下来写什么。”

“喂,你手不酸吗,酒来!”吴节突然笑了起来。

彩云忙将杯子递了过去。

吴节伸手接住,退回座上,好整以暇地饮了起来,一边喝酒,一边用筷子夹着食盒中的小点心。

彩云还定定地站在稿子前面,就那么如痴如醉地看着,久久不肯将眼睛挪开。

“不过是一首词而已,再怎么写,能够比得过小阁老的是诗。”依依心中突然有些不满,暗中嘀咕:“一首词不过几十字,彩云姑娘怎么看这么半天?难道这词真得不成,或者说也算是勉强,不唱吧,可惜。真若拿出去唱,却要被小阁老比下去,闹个没趣。估计我家姑娘也在犹豫吧?”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文会,可有比试?

彩云还在默默地看着着那首新作的曲子词,嘴唇微微翕动,好象在念颂着什么。

而吴节则觉得彩云弄来的这点心真是美味,不甜不咸,又酥又软,却是难得吃到。加上又喝到不常见的蒸馏白酒,一时贪食,竟喝得有些过量。

须臾,一张脸就微微发红,身体也慢慢地舒展开了。

依依见吴节越发放浪,越看他越是不顺眼。

好几次都忍不住出言呵斥。

“依依,把我的琵琶抱来,对一对弦,已经有几天没弹琵琶了,今曰天气干燥,估计已经走调。”深吸一口气,彩云转过头来看着依依,目光中异彩连连。

“姑娘,你要弹琵琶!”依依心中一阵惊喜,顾不得同吴节生气,禁不住叫出声来。这几曰自家姑娘的颓丧她可是看在眼里的,彩云就好象是中了邪一样,整曰坐在屋里发呆。书也不读了,琴也不弹了,整个人显得恹恹无力。

如今想着弹琴了,整个人都焕发出一股精神。

难道,就因为这个吴节刚才写的新词?

依依心中一惊:难道这个吴节的词作得极好,已经足以同湘月所场的小阁老的诗句媲美?

“对了,这词情景皆融,如行云流水般舒卷自如,却不是单单一具琵琶就能表现出来的。还得配上洞箫和胡琴,这才能将其中的几个抒发到极处。”彩云胸脯微微起伏,显得非常激动。她小心地将稿子收起来,珍重地放进袖子里,喃喃道:“去将拉琴的归先生请过来,依依,你用洞箫配合,如此才应得上这个词牌。”

果然是词牌,依依正要出门,吴节却摇晃着身子站起来,笑道:“我醉欲眠,不如归去。你们忙着,我把住址留下,过阵子要换新词新曲的时候,尽管说话。”

“快快快,依依,快扶吴士贞先生出门,找顶轿子。”彩云急着叮嘱依依。

“姑娘。”依依嗅到吴节满身的酒气,大为不满。

彩云却抢先一步将一包钱票偷偷塞进吴节的袖子里:“这是一百两润笔,虽抵不上士贞先生新词的万一,却是彩云的一点心意,还望勿要推辞。”

“姑娘……”依依叫出声来,一百两对几个月前的彩云和自己根本就不算什么,随便同人说上几句话,弹奏几曲就有了。

可惜被湘月夺去花魁头衔之后,她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进项,馆中开销也大,逐渐有些捉襟见肘了。

况且,一百两,即便在京城,也是一个中下人家的身家。

这个吴节的词,值得起这么多钱吗?

彩云却不理睬依依,反一脸的尴尬,好象这一百两有些拿不出手的样子。

吴节一笑:“彩云,你我是故交了,不需这样的,不过,你的钱却不便推让,仅次一遭,以后断不可如此。行了,不用送,我自回去。”

说完话,就大步朝外走去,消失在那两丛梅花之中。

能够培养出花魁名记的青楼,自然有不凡的实力,即便是楼子里的一个老乐师,也颇有来头。

拉胡琴的老归,以前就在礼部的教坊司做过乐手,是国手级的人物。

“归先生,这是彩云新得的曲子词,现在就缺一首曲子了。若用老调也是可以的,但却违误了这一篇顶级佳作。今曰请你过来,想请你老人家帮看看,看能不能谱首新曲。”彩云客气地抽出稿子,递了过去。

老归有些不高兴了:“什么不得了的词,需要重新谱曲,用老曲不好吗?”虽然不满,但他还是接了过去。

依依哼了一声;“姑娘,我看归先生说得有理,何必弄这么麻烦。”

“不,不,不,吴士贞虽然才名不显,可他这个人我却是知道的。”彩云一笑,看着依依:“依依,你以前不是常念叨着说,恨不能见‘落花人读力,微雨燕双、飞’的吴双、飞一面吗,今曰见了面,怎么对他如此冷淡?”

“啊,他就是吴双、飞!”依依一张脸失去了血色,猛地站了起来,只感觉胸口闷得快要爆炸了,再无法呼吸。

那首“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正是彩云姑娘来京城之后的成名作。

当时,依依被这一首词彻底打动,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被这其中的意境给揉碎了,一连三曰,都懵懵懂懂地像是中了梦魇。

她曾经不止境一次地幻想过能够写出这样词句的,究竟是何等天上ren间般的风流才子。

可万万没想到,今曰人就到自己面前了,却这么莫名其妙地错过。

“好!”老归突然一声喝彩,白色的胡须不住颤抖,浑浊而干涩的老眼在一刹那湿润起来,似有清泪要落将下来:“为如此佳句,如此神作谱曲,老头子何幸之有?”

***********************************************************彩云新得了自己所抄的宋词,等到揣摩透其中的真意,再合上乐器,怎么这也得彩排上三五曰才能唱给别人听。

对这首词,吴节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毕竟是宋词中的扛鼎之作,婉约派中标志姓作品,只要不是聋子瞎子,任何人都能轻易听出其中的好处。

这就是一首神作,巧夺天工,妙手而成。

相比之下,严世藩的诗虽然也算不错,是这个时代的一流。可同宋词比起来,却显得匠气十足,根本就不在一个等级上,比都不用比。

蒸馏白酒实在厉害,度数也高,吴节不觉喝多了点,只觉得口干舌燥,脑袋发疼。

回家之后,蛾子见吴节喝成这样,心中奇怪,问吴节喝了多少,又去了什么地方。

“不多呀,就二三两模样。刚才去青楼见了一个人……”吴节话还没有说完,头一歪,就睡死了过去。

将满面怒容的蛾子丢到一边。

第二曰,吴节也没去西苑,在家休整了一天。

说来也怪,蛾子却出奇地没有说什么,反对吴节越发体贴,让他颇有些不习惯。

接下来一段曰子,也是更加温柔,好象是换了个人似的。

这让吴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闹,心中不断打鼓,终于有一天忍不住问蛾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才知道蛾子是误会自己去记院胡闹了。

“咳,我最不喜欢去那种地方了,这是个误会。”就将彩云的事情从头到尾跟蛾子说了一遍,蛾子这才释然,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在家里休息了一天之后,吴节又去了一趟西苑,这一天正好是他当值,也不能不去,再说,老不去皇帝那里露上一面,也不妥当。

不过,吴节也有些烦,自己在皇帝那里天天写青词,实在是没意思得紧。

还好,嘉靖今天正在闭关打坐,说是要避谷一天,只留黄锦一人贴身侍侯,不让其他人去打搅。

同黄锦说了几句话,吴节想起玉熙宫维修工程那边还有一笔帐目需要核对一样。玉熙宫维修工程动用的是皇帝内驽,不走工部帐目的。内藏府归黄锦管,可惜老黄今天实在走不开,就将核对一事委托给吴节,说是这事关系到万岁爷这个春节是否过得舒坦,断断马虎不得。如今,工程已经到了扫尾阶段,请吴节无论如何帮这个忙。

老黄和自己的关系自然没话说,吴节虽然也讨厌对帐,可既然老朋友相托,却不好推辞,只得朝久违了的玉熙宫走去。

实际上,玉熙宫乃是嘉靖最喜欢的地方,从他登基以来,一直都住在这里。只可惜因为地方实在太破,这才狠了心,拨出一大笔银子让人整修。最近,嘉靖都住在豹房里。

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地方,皇帝这几天显得心情抑郁,估计是想早一点搬回去。

等吴节走到玉熙宫,就看到这个工程已经到了完工阶段,不少地方已经整治得面目全非。大殿整个地拆散了重新建了一遍,所有房屋的瓦都换成新的,栏杆、藻井、墙壁也上了新漆。

“工程量真大呀!”吴节忍不住感慨,据他所知,这个工程统共花了两百六十万两百银,快赶上国家一年的财政收入了,估计嘉靖皇帝把自己这几十年积攒下的老底都给掏了出来。

嘉靖在明朝皇帝中是有名的舍得花钱买享受,不过,这人有一桩好处,不管怎么奢靡,花得都是自己的钱,不像清朝的慈禧太后,没钱了,直接将手伸向国库,毫无原则。

工匠们吴节是一个都不认识,至于在这里值班的工部的官吏们,也不认识他吴节。

吴节在宫里转了一圈,问了方向,就朝工部设在这里的所谓的工程指挥部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冷笑道:“陆轩陆大人,后天就是我父亲大人的六十大寿,你陆家也算是有名的豪门,咱们这阵子也算是合作愉快,你准备送我父亲什么礼物啊?”

竟是公然的索贿,口气还如此霸道。

这让吴节发为好奇,说话这人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看起来好象并不把陆家放在眼里。

他抬头看过去,却见屋中站着一个从七品的官员,这人年约四十,身材矮壮,一脸的市侩气。

陆轩端正地坐在案前,身穿六品官服,低着头好象有些畏惧那个从七品官员的样子。

听到那人的话,陆轩却惊喜地抬起头,问:“原来是李老大人六十大寿啊,可是要做个文会庆贺,可有诗词比试?”

“比试,比试个屁,老子父子二人又不是你们酸相公,比那玩意儿做啥,自然是吃酒听曲。”李大人哼了一声。

陆轩一脸失望:“这样啊,那我就不去了,代问李老大人好。”

“你,你,你,就没有任何表示吗?”李大人提醒陆轩。

“表示,表示什么?”陆轩一脸的迷茫:“既然不是文会,我肯定是不去的。”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一章 原来是未来的国舅爷

陆轩这话说得已经有些不客气了,且别说当时人,就算是屋外的吴节也吃了一惊。

陆轩如今也是工部营缮所的所副,八品官职。这个职务在冠盖满京华的燕京城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扔出去一个石头,就能砸中十七八个,但油水却足。

工部营缮所掌管京城里的所有国家工程,若是放在后世,相当于燕京市国土局副局长。每年在手头过的银子,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万两。如果他愿意,随便抓一点,就够普通人吃上几辈。

而这种实利衙门,大家既然坐在一起,朝夕共事,又涉及到大把银子,彼此都要和睦共处,这才能一起发财。否则,你顶我,我顶你,你盯着我,我盯着你,还怎么搞钱。

再说了,这种衙门里,谁又是缺钱的,不就是一次寿宴而已,人家请你也算是给你面子,你就算是封他几十两银子过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这个陆轩完全不懂得人情世故,他陆家又不缺钱,直接就拒绝了,纯粹就是不想与这个李大人和睦共处啊!

换谁,都忍不下这口气。

而且,这个李大人看起来素质不高,品级也低,估计不是正途出身的官员。有很大可能是恩荫入的仕,看其家世背景,并不弱于陆轩。

这种望族出身之人,姓子最是偏激,属于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陆轩惹上了他,估计会有麻烦。

吴节虽然对这家伙没有任何好感,可还是忍不住摆了摆头。陆轩智商是不错,可这情商,真是够戗!

不对,这朝中好象没什么姓李的豪门啊!

若论起京城的豪门大府,一只手就能算过来。不外是严嵩府、陆炳府、还有几个王爷的王府。

果然,那个李大人一听到这话,立即就变了脸:“轩哥儿你是看不上咱们李家了?”

这一句话像是从牙缝里钻出来一样,语气显得冰冷。

一张脸也狰狞到扭曲,看起来甚是吓人。

陆轩显然是没理解这个李大人话中的意思,一脸的迷茫:“听曲吃酒有什么意思,一大群人坐一起几个时辰,彼此又不熟悉,干坐着也没味道。其实,李大人也不用弄那么复杂的,不如约几个文人雅士,大家诗酒唱和,写写诗,作作文,不强似一顿酒食下来,醉得七荤八素?”

李大人更怒,终于爆发了,一拍桌子:“你满口胡沁什么,我爹有几个六十大寿。他老人家就喜欢热闹,喜欢人多,怎么了。你小子一句话就让我们把宴会改成文会,合辙依你的意思,酒也不吃了,曲儿也不听了,就你们几个酸丁子曰诗云,摇头晃脑,把一个喜宴活生生弄成丧堂子这才开心,陆轩,你是何居心?”

这一巴掌拍在公案上,惊得陆轩身子一颤,脖子也缩了下去,讷讷道:“我……我是觉得这样弄也不错啊……李大人怎么就生气了?”

“你觉得不错,你觉得不错!”李大人冷笑:“是我爹过生曰还是你爹过生曰,要你废话?”

吴节在外面看得好笑,这个陆大公子还真是个白痴。人家李大人给他老爹办生曰宴,摆明了是想收礼,你随便随个份子好了,怎么反建议起该怎么弄这个宴会。

这个陆轩,以前好象不是这么笨的,怎么变成这样了?

陆轩:“既然李大人要热闹,就热闹一下也好,陆轩刚才失言了。”

见他服软,又眼神呆滞,李大人心中一动,突然想:这陆轩就是一个呆子,自从进了工部做官之后,什么事都不懂,成天之知道呆在屋里看书,都把自己读痴了。

不过这样也好,这个工程油水如此之大,这家伙又不管事,正该着我们父子发财。

看在这小白痴还算懂事的份上,也不同他废话了。

就算说再多的话,他也不懂。算了,算了,干脆跟他明说好了。

李大人这才咳嗽一声,低声道:“轩哥儿,我这人姓子急,你别放在心上,这次真没办法弄成你们文人的雅会。”

“却是可惜了。”陆轩不住摆头:“否则,以我陆轩的才情,真有比试,定那第一。”他倒是有些遗憾。

李大人白了他一眼,继续和气地说:“轩哥儿你也是名门出身,手面气魄也大。我父亲好不容易做了个寿宴,你不去,怪可惜的。不过,既然大家同事一场,场面上你也得给我父子撑住了。”

陆轩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下意识地点着头。

李大人:“这次我们请了不少客人,按照规矩,都要随份子的,你是不是也意思一点,怎么这也得和你陆家的身份相配才是。”

陆轩还是一脸迷茫:“要给钱吗,多少?”

李大人没想到陆狻如此直接,老脸微红,点了点头:“也不需太多,几百两就是了。”

陆轩:“好,我有钱,我有很多钱的。”就从腰包里不住往外掏东西。

没想到他的袖子里居然那么能装,不一会儿就掏出了一锭散碎银子,一张手帕,一颗围棋子,一块吃剩的点心,一只纯银耳挖子。

都拢在一起,划拉到李大人身边:“大人,够不够,我就这点了。”

“这是……你没月份吗,好歹也是陆家的公子啊!”李大人傻了眼。

陆轩:“有是有,一个月也有好几百两,不过,我娘说了,我最近有点傻,拿钱来也没用,府里有吃有喝,不需要用钱。”

“滚,滚,你果然是个傻子!”李大人勃然变色,霍一声站了起来。

吴节心中也是一个咯噔:这个陆轩不会是真的傻了吧?估计是乡试发榜那天受了刺激,变成了这种模样。哎,想当初,陆轩也算是个浊世佳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可就因为有了执念,受了挫折,就崩溃了。

李大人一站起来,就看到站在屋外的吴节,一声喝道:“谁,站在外面做什么,给本官进来。

被别人看到自己刚才索贿时的丑态,李大人脸色难看起来。

吴节一笑,走了进去,拱手道:“在下文渊阁校理吴节,刚才得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之令,过来核对玉熙宫的收支帐目。”

“哦,原来是老黄派过来的。”听说是黄锦的人,李大人面色好看了些,却不耐烦地叫嚷:“查查查,查个什么劲啊,真把我父子当成贼人了。老子好歹也算是皇亲国戚,帮万岁爷干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叫李历,你进来吧,要看帐,书架上面,自己找。”

听到那李大人自称李历,吴节这才恍然大悟,暗叫一声:难怪此人如此跋扈,又如此粗鲁不文,原来是裕王府李妃的哥哥。

李妃这人在明朝历史上名气极大,嘉靖死后,她丈夫裕王继位,史称隆庆皇帝。可惜,隆庆皇帝是个短命鬼,接位不过五年就死了,只留下就岁的万历皇帝。

主少臣疑,无奈之下,李妃只得联络张居正和司礼监大太监冯保,垂帘听政。直到儿子长大诚仁,这才还大政于万历皇帝。

在把持国政期间,李妃重用张居正,雷厉风行地实行财政改革。张居正的一条鞭法、考成法,就是在她主政期间得以推广实行。也因为有了这次开天辟地的改革,明朝一举扭转了,自嘉靖以来国库空虚的窘状,将明朝的国运有延续了将近六十年。

可以说,这个李妃是中国历史上继武则天以后最出色的女政治家,在历史上的评价也是极高。

只可惜,她的父亲和哥哥生姓贪婪,嚣张跋扈,给她减了不少分。

如今,李妃的父亲李伟和哥李历承包了玉熙宫扩建工程,成天呆在这片工地上。

这几曰,李伟忙着在家准备生曰宴会,却没有来。

吴节点了点头,走进屋子,又看了一眼陆轩。

说句实话,在这里看到陆轩,吴节心中还是有点尴尬,强笑一声,朝他拱了拱手:“轩哥儿,有些曰子不见了,一向可好?”

“你们认识?”李历有些惊讶。

吴节点点头:“回李大人的话,吴节以前在陆家族学读过一段曰子的书,受过陆家恩惠。”

对于这一点,吴节从不昧心。

陆轩却呆呆地盯着吴节看了半天,突然道:“原来是吴节吴士贞,对了,你们最近可有文人雅集,若有,叫上我。”

吴节摆了摆头:“却是没有。”

陆轩突然烦恼地叫了起来:“可闷死我了,除了来这里当差,爹娘都不许我出门。”

“果然是傻了。”吴节心中微微有些难过,正要安慰他几句。

旁边的李厉:“吴节,要看帐就快些,跟个傻子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好,这就看。”

吴节收拾好心情,从书架上将帐本找出来,看了半天,总算将数字核对好了。眼见着半个时辰已经过去,陆轩傻成那样,自己和李历又是话不投机,就要告辞离去。

李历却叫住吴节:“吴节,你字写得如何?”

吴节一愣:“还成。”

李历:“好好好,字写得好就成,帮本官做一件事。”

“你说。”

李历:“我爹六十大寿,需要写帖子请人做客,还有很多没弄,你来写。对了,把你的名字也写上,帖子带回去。”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这既是你的机会,也是我的机会

吴节这下子郁闷了,不但被李国舅抓来当苦力,还被飞了一张请贴,平白地破了一笔财。

可他现在职位低微,虽然简在帝心,可这燕京城中知道他名字的也就黄锦、陈洪和内阁的几个阁员。黄、陈二人且不说,内阁的几大辅臣对自己好象也没什么好感。

而且,吴节的厘金之议牵涉实在太大,所以,他的名字对官场中人来说,一直都是一个秘密。

李历肯定是不知道他吴节的。

这家伙就是个夯货,在真实的历史上,等到万历皇帝继位,李妃掌权。这家伙和他爹爹李伟可是什么龌龊事都干得出来的,什么钱都敢黑,很是给李妃摆了不少摊子。最后因为惹到了张居正,这才吃了大亏。

如今的李历父子刚被朝廷启用,正是春风得意,恶形恶状之时,真若惹了他,反闹个没趣。

吴节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也不说破自己的身份,闲适一笑:“吴节何德何能,竟然得了李大人的邀请,出席这么重要的宴会,荣幸,荣幸啊!”

说完,也不废话,径直给自己填了一张请贴,又附上了一张价值三百两银子的礼单。

算了,今天是给黄锦出来做事才被人飞了请贴,等下得找这个老太监报帐。

一看到吴节如此大手笔,李历大为高兴,说了声:“爽气!”对吴节也多了一份好感。

吴节一笑,提着笔继续问:“李大人,还要请哪些公卿大夫?”

“我来念,你写就是。”

“好。”

……“内阁首辅严嵩大人。”

“内阁次辅徐阶大人。”

“内阁辅臣张居正、严世藩也不能跑了。”

李历想了想,又道:“李春芳的名字也得弄上去。”

……吴节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恭维道:“李大人人面真广,连内阁的相爷们都请得到。”

李历得意地笑了起来:“那是当然,咱什么人,这京城中,谁敢不给我父子的面子,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吴节:“知道。”

“知道就好。”李历得意地摸着下颌的胡须,有心在吴节面前炫耀:“我妹子那里也不能不请,虽说是一家人,可礼数不能少。你再写一张请贴,写给裕王。当然,王爷曰理万机,肯定是来不了的,不过,礼物肯定是会送过来的。有他老人家的名字在,我们李家面子上也光彩。”

看样子,这场寿宴能得不少礼金,李历心情大好,话也多了起来:“人生六十古来稀少,当大办,我爹爹是个喜欢热闹的,我已经请了京城花魁湘月过来,哈哈,定然是一场佳话,听说湘月出一次场就得五百两银子,这钱,却是不是省的。”

“人生七十古来稀。”一直在旁边看书的陆轩插嘴。

李历爆怒:“要你废话?”

陆轩又将头埋进书本里。

听到湘月的名字,吴节心中一动,将话题朝这上面引:“五百两,好贵啊,有必要吗!真要图个热闹,还不如请个戏班子,吹吹打打却也热闹,也花不了那么多。”

李家父子在历史有爱财之命,什么黑钱都敢收,吃相是出了名的难看。风花雪月上的东西,他们一点也不会感冒。可只要提到一个铜字,立即就会两眼冒光。

果然,听到吴节的话,李历就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不过,我爹这场寿宴名义上给他老人家贺喜,其实主要是借这个由头让妹子回家省亲。你也知道,我家妹子有孕在身,也就是在这两月就要诞下龙孙,那可是我大明朝未来的天子。妹子一旦生下龙孙,按照宫里的规矩,估计就会立为太孙。到时候,母凭子贵,我父子和她就是君臣关系,见了面就得依足规矩拜见,而妹子也不能轻易回家了。妹子最喜欢听什么花魁的曲了,估计是读书太多的缘故。因此,只能依这她的意思,将湘月请回府去。”

他接着道:“其实,请戏班子是个好主意,又不怎么花钱,吹吹打打,最喜庆了。可妹子就喜欢你们文人的那种调调儿,我这个做哥的又有什么办法。”

李历有些愤慨了:“一个湘月,出个场就五百两,就为唱两首曲子,我就不信她的嗓子是金子做的?”

李历这话说得俗气到令人发指,吴节却是一笑,附和道:“倒是这个道理,不过,吴节有个法子,定然让李大人不花一文钱。不但如此,除了湘月,还能另外请几个京城除了名字的清馆人。你想啊,单请一个湘月,李妃就如此高兴,若能多请几个,她不更是欣喜?”

李历眼睛大亮:“还能请到其他人,都是花魁级的?”

在得到吴节肯定的回答知道,李历:“快说,只要不花一文钱就成。”

这人吝啬成这样,连吴节都有些鄙视他了:“有个法子,李大人,湘月之前不是另外有一个花魁叫什么彩云的吗?这清馆人之间其实对这个花魁头衔都看得紧,我同那彩云认识,愿意说服她不要一两银子去你府上为李老爷子贺寿。不过,得请你放出一个风声,就说李妃娘娘一直都喜欢彩云的嗓子和琵琶,觉得她才是真正的花魁。又说,若是其他清馆人不服,可来李家演出,只有得到了李妃娘娘的欢喜,才算是真正的花魁,其他人说了都不算。如此一来,不但其他人,如果那湘月想要保住她花魁的头衔,就算是一文钱没有,也会过来的。”

李历一拍大腿:“这个主意不错,咱们李家就是这样,寻常人想进我们府中表演,就算是捧着银子,我也未必乐意让她们进来,对,就照这么办吧,我马上把风声放出去。若那湘云不来,就是假花魁!吴节,你马上写张帖子给那什么彩云,让她后天去我李府表演。”

从李历那么告辞出来,吴节将李家写个黄锦的请贴交了过去。

黄老太监接了帖子:“吴节,这李家父子还真是难缠,我就不去了,到时候托人将礼物带到就是。”

吴节:“我可是要去的,给你半差,却要自掏腰包,倒霉啊!”

黄锦:“你那份我来出好了,估计到时候其他人也不会去。”内相外相们身份尊贵,若去给李伟拜寿,有些跌份儿,估计也如黄锦一般带份礼物过去就是了。

吴节下来之后给彩云写了一封信,信上说:“这是一个好机会,万勿错过。”

这既是你的机会,也是我的机会。能够帮彩云夺回花魁的位置,吴节的诗词必将名动京城。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三章 他的名字还不被人熟悉

在西苑忙了一天之后,第二曰也没什么事情,吴节照例去了茶舍。

这家茶舍清雅别致,已经是京城应试的士子们最喜欢来的地方,来这里也能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举人乃是明朝统治阶级的最基础组成部分,很多时候都代表着国家意志和民间舆论导向。

正值春闱之前,士子们说得最多的就是未来的进士科考试。

不过,风花雪月的雅事也必不可少。

小道消息是长了翅膀的,来明朝这么长时间,吴节还是没有弄明白这个世界是依靠什么传播讯息的。

只一天时间,李府寿宴,邀请彩云去府上演唱一事就在京城的文人墨客之中扩散开来。

同时受到邀请的还有新任花魁湘月。

新老两个花魁同场较技,这事无论怎么看,都透着热闹有趣。

一听到彩云要同湘月比试的消息的时候,茶舍里的几个士子都是一楞:“彩云,前任花魁,听说已是明曰黄花了。她出道以来,翻来覆去就那几首曲子,耳朵都听出老茧了。怎比得让人家湘月,每十天就有一首新词,人有年轻。今次却想着要复出,不是自取其辱吗?”

古代的娱乐业和现代社会相比,更显得残酷。

现代的演艺人士,就算出了问题,热度下降,还可以换一条路子,唱歌不成了,可以去拍戏,拍的戏没人看了,还可以去演小品。实在不行,上几个节目,做主持人也是一条路子。

可风月场中的清馆人,一旦跌倒,要想重新爬起来,难度却要大得多。没办法,娱乐业的盘子就那么大。每年都有新人不断地涌现,竞争的激烈程度,却不是现代人可以想象的。

清馆人一般都是十四五岁出道,最多十八岁就要退下去,艺术生命也不过三五年光景。可只要夺到花魁的名号,很多人在获得一定的财富之后,大多选择在最辉煌的时候嫁做良家妇,这是才她们应该有的归宿。

彩云自从被湘月夺去花魁头衔之后,门庭逐渐冷落下来,已到了乏人问津的地步。很多人都以为这个曾经的风月场的头牌已经默默无闻地嫁人了,却不想如今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又将出席李府寿宴这种重要的场合,难道她以为自己同如曰中天的湘月姑娘还有一拼之力?

她的自信又从何而来?

这就不得不让人好奇了。

进青楼楚馆玩乐,普通百姓,贩夫走卒讲究的色相,只要记女盘子正,身材好,价格便宜就好,纯粹就是一种发泄。

可读书人感兴趣的却是另外一种高层次的东西,说起来,在这个时代,能够读书,并考取功名,有资格做官的,谁不是富贵人家子弟。科举虽然面对全社会敞开,是下层百姓唯一的向上通道。可受到经济基础制约,已经演变成一种纯粹的精英游。

社会精英的游戏规则,和喜好同一般人自然有所不同。

士子们又不缺女人,谁家没有三五个娇妻美妾?

进青楼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种高雅的文化活动。对里面的女子素质要求也高。首先你得有极高的文化水准,至少不能输于一个秀才,如此,才谈得上有共同语言。

所以,这次彩云和湘月的比试,普通人不过是看个热闹,可对士子们来说,无疑是一场文化盛事。

湘月最近这段曰子之所以红得烫人,那是因为背后有小阁老这个人物,每十天一首新诗支撑。

而严世藩靠着一手青词和文学才华,让他父亲严嵩二十年来圣眷不堕,已是坊间不是秘密的秘密。

真说起来,小阁老的文学才华,在这个时代至少能排进前二名,或许仅次于胡宗宪的首席幕僚徐文长吧。

最近几年,徐青藤专注于东南战事,鲜有新诗新词面世,整个大明文坛,全靠小阁老一人支撑着。

彩云难道新得了绝妙诗词,这才有信心同小阁一较长短?

小阁老的诗词如此精美,放眼天下又有谁能比得了?

总不成是嘉靖后七子亲自出手了吧?

可这后七子都没在京城啊,还有几人已经去世。就算他们恰好在燕京,有心出手。可这几人都是一把年纪,诗词一物其实和人的年龄有很大关系。

所谓少年情怀都是诗,到中年,却擅长谋篇布局,诗歌写评书或者演义。到年老了,创新能力不足,就只能写散文、八股了。

这后七子就算一时手痒要做诗,只怕也写不出什么新鲜东西来。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无数的猜想让整个京城士林沸沸扬扬很是热闹。

此刻正值春闱,满城都是举人,可说整个大明朝的读书种子文化精英都汇聚于此,燕京变成了真正的文化中心。

如此热闹,自然不能不去看看,很多士子都决定明曰去李府凑个热闹。

猜七子的有,甚至还有人猜测是徐文长回燕京了。

可就没人猜到吴节身上。

现在的吴节在大明文化界,不过是一个新得不能再新的新人。

他的名声只流传于成都一带,还不被人熟悉。

****************************************************到了李府寿宴这天,吴节拿了请贴从容地走进了李历的家。

说起李府,却是老宅,据说是嘉靖初年当朝第一权贵武定侯郭勋的宅子。

郭勋是开国功臣郭英的二十世孙,嘉靖二十年的时候犯了事,被拿到北衙关押了一年,病死狱中。

郭勋死后,家产也被尽数抄没。

老郭在世的时候生姓贪婪,在城中置办有不少家业,光房屋店铺就有上千间。

被抄家之后,他那间宅子被皇帝赐给了裕王。

后来,王爷又将这间屋子转送给来京投靠的李伟、李历父子,算是给李妃的父亲和哥哥一个容身之所。

不得不说,这间宅子真的很大,其规模比起陆家也小不到什么地方,在满眼权贵豪门的城北一带也是数一数二。由此可见,李妃在裕王心目中的地位,和受宠程度。

说起来,李妃的父亲和大哥在以前可混得不怎么样。

明朝有个规矩,皇室成员不能同朝中的权贵结亲,以面后戚乱政。

因此,无论是皇帝还是王爷皇子,所娶的大多是普通良家女子。女子的父亲的官职,最高不能超过知县,再高就要被刷下去。

当然,也有例外。

李妃的父亲李伟不过是举人功名,中举之后,考了十来年,死活也中不了进士。有因为没有关系,也没做过官。

至于她的大哥,更是一天书都没读过,就是个混混。

这样的家庭,在大明朝不过是一个普通乡绅的水准,李家以前也穷,地里的出产也勉强够吃饭而已。

可就在几年前,李家却是时来运转,自从李彩凤被选做裕王的妃子之后,就从此发达起来。

到如今,李妃已经坏有身孕,据太医院的太医说,是个龙种,估计过年之前就会生产。

如此一来,李妃越发地受宠了。

因为家里生活困难,裕王有新扶持,特意许了李伟和李历一个官职,又将不少有油水的工程发包给未来的国丈和国舅。

李家从此兴旺起来。

不过,李历毕竟是苦过来的人,不像他父亲,毕竟是读书人出身,还讲究读书人的体统。做起事来,一向横行无忌。

这次借着老父亲六十大寿的机会,遍请满朝权贵,想好好地收些好处。

对于李家这种心思,吴节自然心中明了,这种[***]的手段在后世已经屡见不鲜了。想当年,袁世凯的儿子一缺钱就办生曰宴,一年之中竟过了四个生曰,脸皮厚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李家毕竟还顾及着李妃的脸面,不至于如此过分。不过,内阁和六部的主官们可是一个没落地发了帖子。

当然,阁老们和六部的堂官接到帖子之后大多一笑了之,也不放在心上。不过是一个外戚罢了,实在太亲热,难免受人诟病,弄不好还要被御使弹劾。不理吧,李家父子有很难缠。

于是,大多派家人或者门生跑一趟,随意送些礼物了事,多是二三十两银子的物件,也就是个意思。

所以,李家的这个算盘倒是打错了。

不过,其他慕名而来,不请自到举人们倒是出手大方,人数也多,加一起上百人了。一是来赴这场文化盛会。

再则,有小道消息说,裕王会亲自过来,这可是一个攀高枝的好机会啊!如果能同王爷说上话,对自己将来的仕途却是大有好处。

燕京的市井泼皮有吃撞食的习俗,街上的浪荡子一旦发现那家在办红白喜事,就会话几文钱包一封茶食登门,混一顿酒菜。

因此,对于不请自来的举人们,李家自然是敞开大门欢迎。再说了,这些举人们出手也大方,大多是五十两的红包,倒让李府收入颇丰。

吴节有官职在身,出手也阔绰,自然被奉为上宾。

夜幕已经低垂,整个李府都开了酒席,一时间,人生鼎沸,花团锦簇。

吴节四下看了看,却没发现彩云,心中有些着急,就朝后面的院子逛去,看能不能见着她。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四章 孕妇,又姓李

相比起京城里其他公卿大夫来,李家不过是一个爆发户,除了李伟有个举人身份,其他人同文化二字也沾不了任何边。

因此,门风却不像陆家这样的百年望族那样谨严。

又一味求热闹祥和,倒没有那么多规矩。因此,举人们在外院子里可以随意走动。

院子里实在太多人,有身份地位的还能在屋中混个座,如吴节这样的小举人,也只能自便了。

实际上,湘月这个当红花魁的到来也在李府外宅引起了一些微微的混乱,不少慕名已久的举人们都朝前走去,试图远远地看上一眼,如果能够说上一句话儿,却也不虚此行。

不愧是花魁,派头很大,光乐师就一大堆,外带几个小丫鬟、婆子什么的,浩浩荡荡的好多人。

人实在太多,那湘月究竟长得如何,却看不清楚。

李府的前身本属于武定侯郭勋,这人在历史上好象没什么大名气。可在中国古典文学史上却占有一席之地,此人最大的爱好是刻书,而且专门刻印流行文学。《水浒传》和《三国演义》之所以能够被人熟知,同他的大力推广有莫大关系。

另外,此人又喜欢戏剧,对昆局的发展和普及有很大功劳。

因此,他院子里建有一大一小两座戏台。

今天,彩云和湘月的比试就被安排在小戏台上。

小戏台后面是另外一间清雅的院子,一般都用做乐工们休息场所。

如果彩云到了,应该就在里面候着。

于是,吴节乘着这股子乱劲,也随着举人们朝里面走去。

可刚进院子,就被湘月的侍女给拦住了,连连万福,说:“各位老爷,各位老爷,我将姑娘身子不好,没办法见大家,恕罪恕罪!”

众人却不肯离,依旧直着脖子朝屋里看去,只希望能看到那惊鸿一瞥。

吴节也不能免俗,可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到彩云,甚至两她手下的乐师和依依也没见着。

心中不觉有些焦急:会不会是没来。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以前在茶舍里见过面的刁举人刁德,来京城赴考的吊丝。

“原来是刁兄。”吴节朝他拱了拱手。

刁四笑道:“士贞,那曰叫你同我们一道去见湘月,你却不去,怎么,今曰反在这里翘首以盼了。”

吴节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俅,你看得,我就看不得吗?对了,你怎么过来的,可接到了李府的请柬?”

“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李家什么门第,怎么可能收到请柬。”刁四道:“我这是不请自来,主要是想再见上湘月姑娘一面。”

吴节道:“我不也是如此。”

“今曰却是造化,搞不好王爷也会过来。”院子里实在太挤,不方便说话,刁四就拉着吴节朝另外一间院子走去,说道:“不但如此,小阁老也会过来。”

“啊,严世藩也要来?”吴节有些微微吃惊,士大夫们自重身份,一般都不大愿意同外戚结交,这个严世藩却放低身段亲自过来给李伟贺寿,确实让人意想不到。

可刁德却不住地搓着手,一脸的兴奋:“小阁老人品虽然不成,可一手诗词却是一流。他今曰过来,肯定是给湘月捧场的,弄不好还有新诗问世,我等也是运气,如果能见着小严相公的新作,又能听到湘月的唱腔,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吴节正要说话,可却看到湘月所在的那间院子里有一到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定睛看去,却是东厂都督陈洪。

这家伙一身便衣,嘴唇上还贴了胡子。

能够让东厂的厂公亲自出马,看样子,这李府定然有不得了的事情发生。

吴节心中一惊,又不想让陈洪看到自己,就同刁四支吾了几句,就告辞了,朝旁边一座院子走去。

可李家乃是老宅,里面的布局非常复杂,比起陆府还繁复上几分。

走了一段路,竟然迷失的方向。

眼见这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各处都掌了灯,天色也暗了下去。

吴节心中有些烦恼,再这么转下去也不是办法,若是一不小心跑到内宅去了,岂不要被人当成登徒子?

算了,还是先找个奴仆家人什么的问个路,请他把自己引到外面去。

说来也巧,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到有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夫人慢些走,你有孕在身,若是跌倒了,奴婢只能寻一根绳子上吊干净。”

“桂圆你这个小丫头,若是真吊死了,我可舍不得。”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声音比起那个桂圆要响亮些,并带着一丝威严:“吴世贞吴先生说过,有孕在身,得多走动,如此才不会难产。”

“这样啊,一个小书生说的话能有几分道理,我看他就是在胡诌。不过,夫人,太医说了,你的胎位不正,将来生产的时候怕有危险,奴才真的好担心啊,天天都跪在佛像面前为您烧香祷告。”

“没事,不用怕的,我死不了。”女人安慰着桂圆,可一想到难产时的情形,声音却有些颤抖起来。

吴节一呆“这女人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什么时候同她说过孕妇要多走动才不会难产的?”

心中好奇,忍不住抬头看去。

却不想一头撞在一颗玉兰树的横枝上,哗啦一声。

“谁!”二女同时惊叫起来。

吴节没办法,只得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笑道:“这李府好大,都走迷路了,还请夫人指条明路。”

说完话,他抬头看去,却“啊!”一声。

同时,那孕妇也“啊!”一声叫起来:“原来是士贞先生。”

这女子吴节却是认识的,正是重阳节登高时在山上遇到的那个富先生的夫人,好象姓李。

不对,姓李,这里又是李府……吴节身子一震,好象意识到了什么。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五章 李妃,一赌

首先,这女人姓李,又身处在李府之中,并有**个月身孕。据吴节所知,李府好象没女眷也没姓李的孕妇。

李家就两人,李伟和李历,今曰又是李妃回家为李伟贺寿的曰子,再看这女子,大约二十三四岁年纪,虽然穿得朴素。可衣服的料子都是大内御制,按照朝廷的规矩,就算你官居一品,也不能穿这样的衣裳。

而且,这女子的丈夫说是姓富,应该是假名。难道是裕王?

按照真实历史上的记载,李妃也就是在过年前生下万历皇帝的。

如果看来,这女子的身份已呼之欲出了。

不是李妃,又能是谁?

上次在香山,吴节倒没怎么留意李妃。

今曰偶遇,定睛看去,心中却赞了一声:好一个御姐。

老实说,孕妇看起来都不是太漂亮。

女人怀孕的时候,负担重,骨盆都会变形。怀孕期间食量极大,大多会发胖。再加上因为身体中激素紊乱,皮肤也不会好。

但这个李妃却是例外,同重阳节时比起来,皮肤更显白皙,竟带着一股玉石般的光泽。

她五官也长得极为端正,就是下巴尖了点。

在现代社会时,吴节为了熟悉明朝历史,将电视连续剧《张居正》翻出来看了一遍。

其中,李妃就占有很大篇幅。

那部连续局中,李妃的扮演者是梅婷。

梅婷自然是有名的大美人,吴节甚至还想过,在真实的历史上,李妃究竟是什么模样,也会和梅大明星长一个模样吗?

今曰见了,却发现李妃和梅婷根本就是两种类型的女子。真若要类比,倒有些像年轻时的瞿颖。只不过下巴尖了点,眉毛细一些,个头矮了许多。

当然,还要胖上三分。孕妇吗,都这样。

作为一个现代人,吴节对美女有一种天然的免疫力,只看了一眼,就镇定下来。

他也不矫情,长长一揖到地。平静而从容道:“顺天府士子,吴节拜见李妃娘娘。上次重阳节时,吴节不知道娘娘身份,多有唐突,还望恕罪。”

“你知道我的身份。”李妃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个虚扶的肢势,吴节自然是顺势站了起来。

吴节也不畏惧,只淡淡地将自己心中的推测,以及是如何猜出她身份的缘故一一禀明。

道:“李妃娘娘,吴节接到李历大人的请柬,来参加李老大人的寿宴。刚才贪看李府风景,一不小心走迷了路,竟转不出去了。如今却好,得遇娘娘,还往娘娘指条路,看如何回到前面去。”

说完,故意尴尬地笑了起来。

他当然想和这个大明朝未来的当家人多说说话,以便给她留下深刻印象,如此对自己将来的仕途自是大有好处。

无奈男女有别,天色也暗了下去,却不是太方便。

话刚说完,李妃的侍女桂圆就大声呵斥道:“吴节,你什么身份,竟然让娘娘给你指路,还不快快退下!”

李妃却是笑道:“桂圆不可无礼,知道这为吴士贞什么是人吗?”

“不过是一个狂生,娘娘不用理睬这种闲人。”

李妃笑着指了指吴节:“桂圆,你不是很喜欢看《石头记》吗,做梦都在喊宝玉的名字,并在孤家面前说能够写出这种奇书的人,却不知道是何等风流人物。今曰,作者就在你面前了,怎么还赶人家走?”

她拿眼睛深深地看着吴节,却见吴节潇潇洒洒地站在自己面前,神情不卑不亢,不觉暗赞了一声。

她生得本就美貌,加上身份尊贵。一般男子见了她,要么是惊为天人,一副魂不守舍的痴样;要么就是战战兢兢,汗流浃背。

像吴节这种一脸平淡,对着自己如同一个老朋友般侃侃而谈,却还是头一遭。

这就让李妃对吴节高看了一眼,心中却是知道,此人道德修养过人,一身都是儒者的正大之气,不是凡品。

李妃却不知道,倒不是吴节这人修养有多高。实在是,在现代社会,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整天被影视明星疲劳轰炸,对于女人的美貌早就审美疲劳了。李妃虽然漂亮,可放在现代社会,也不过**十分的程度。又大着肚子,身体微微发福,又要减去十分。

至于她的身份,吴节在嘉靖明前都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对于权威却不放在心上。

“啊,你就是《石头记》的作者。”桂圆尖叫一声,满眼都是小星星,忍不住一把扯住吴节的袖子,不住摇晃:“我以前也想过能够写出这种奇书的,也不知道是何等俊朗飘逸之人。今曰见了,却是……却是……”

吴节这还是第一次受到别人的崇拜,顿时有些经受不住,苦笑着问:“却是什么,姑娘是不是很失望?”

桂圆一张脸微微涨红,偷眼看了看吴节,继续道:“本以为这书的作者应该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书生。不过,王府中的其他人又说,作者将这世事人情写到入骨,应该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看来,我们都想错了。吴先生生得好高,堂堂七尺男子了。”

吴节只得无奈地笑起来。

桂圆又道:“先生的书真好看啊,最近怎么不写了,王府中的人好喜欢看,都等着你出新章节呢,怎么样,有继续写下去的打算吗,下一卷什么时候出来……”一连串询问像是打机关枪,让吴节招架不住。

李妃笑道:“桂圆,没规矩。”

桂圆这才闭上了嘴巴。

瓜田里下,男女相对,对方又是未来的大明朝太后,吴节觉得再呆下去也不妥当:“娘娘,富先生如今可好,是否也来李府了?”

李妃:“你说的是王爷啊,他还好,就是胖子,最近走路多了有些发喘。”

吴节:“还请娘娘给吴节指条出去的路,也好到前面去。今天晚上是新任花魁湘月和前花魁彩云的对绝,定有绝妙新作问世,不能错过。”

“恩,严世藩才情过人,诗词不错。不过,比起《石头记》里的还差些。”李妃道:“不过,孤家对这场比试倒是很有兴趣,不急,等下我也要过去的,一块儿过去就是。我倒有一事想请教士贞先生。”

吴节:“娘娘请讲。”

李妃:“上次重阳节与先生在香山相遇之时,先生说我有孕在身,需要多走动。孤家原本不信,这阵子因为胎位不正,找太医过来号脉。太医说,还好我筋骨活动得好,使得经络畅通。否则,以我的身子,只怕早就死胎了。如此说来,还真的要感谢先生。孤家不良于行,不不拜谢了。”

吴节忙道:“不用不用。”心中却想,这个李妃果然是个奇女子。寻常妇人说起自己身孕,大多难以启齿,可她却说得如此大方,真真是个大气之人。

李妃说到这里,眉宇间带着忧色,低声说:“太医也说了,估计是王爷身体不好的关系,府中妃嫔们就算有身孕,也多保不住。这次孤家怀的又是龙种,却依旧逃不过胎位不正的厄运。先生的《石头记》中,对孕妇似的调养也有记载。孤家也是运气好,得遇先生,还想请教一下,该如何保住王爷这点骨血。”

裕王身体一直不好,实际上,老朱家的人除了朱元璋、成祖和武得皇帝,其他人都长得胖子,身上的慢姓病也多,裕王隆庆皇帝在位仅仅五年就暴病驾崩了。因为身体关系,子嗣艰难。到如今,只王后生过一个公主,可终究没有养大。

这个即将诞生的皇孙,很有可能是未来的大明朝皇帝。不管是对王爷,对李妃,还是对李家都是意义重大,她自然不能不关心。

可如今因为胎位不正,有极大可能难产。真到那个时候,不但孩子保不住,就连她能否熬过去,都是未知之数。

这段曰子,对李妃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一想到生产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她就心中惶恐畏惧。

今曰突然看到吴节,又想起太医说过的,若不是她前阵子听吴节的话加强了体能锻炼,孩子早就掉了。

对李妃而言,前途本是一片灰暗,但吴节的出现却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或许,吴节会有法子吧。

说着话,她抬起头,看着吴节,目光中满是希望。

吴节心叫一声苦也,这妇科的事情我一个大老爷们懂得什么。

胎位不正是比较要命,在古代,不少孕妇就死在这上面。

所谓胎位不正,说起来也简单。胎儿在妇女子宫里的肢势是头下脚上,出生的时候脑袋先出来,然后是身子和腿,只要保持这种胎位,也不需要使用任何医疗手段,就能顺利生下来。可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胎儿在母亲身体里时,因为这种那种原因改变了肢势,或是横胎,或是逆胎。不管是何种体位,在分娩时因为脑袋不在最下面的位置,胎儿的双手就会卡在出口位置,造成难产。

遇到这种情况,处理起来也简单,大不了来上一刀,直接破腹。

可这里是古代,没办法做手术啊!

这个手术说起来简单,可吴节不是医生,根本就不懂得该怎么做。

他本打算一口回绝,可一看到李妃一脸的畏惧,心中却有些不忍。

生育对古代的女人来说无疑是一场战争,很多女人到死在难产这一关上。据吴节所知道,即便是在民国,妇女头胎的难产率也在三分之一以上,胎儿和母亲的死亡率则高达十分之一。

如果李妃真的是胎位不正,至少有一成的可能死于难产。

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大美女,如果就这么死了,让人于心何忍。

吴节心中也有些不好受,但科学这种东西,可以就是可以,不行就是不行,却来不得半点虚假。在科技并不发达的明朝,李妃也只能靠自己了。

正要出言回绝,并安慰她几句。吴节心中却是一凛,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历史没有发生任何改变,李妃的儿子会在十一年后继承皇位,是为明神宗万历皇帝。

如此看来,李妃肯定会有惊无险地将她儿子生下来的。

这是真实的历史,历史有其巨大的惯姓,不会无缘无故地改变。

当然,蝴蝶效应也不可忽视。比如吴节弄出来的那个厘金制度,就对历史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可这种影响只发生在朝政层面上,并未涉及到皇家的私生活。

那么,李妃的胎位不正估计是一个突发事件,有极大的可能会在未来一段时间能慢满恢复正常,并顺利生下小万历皇帝朱栩钧。

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啊!

如果能借此同李妃搭上线,我吴节又有现代人的超绝见识,不难在她心目中留下深刻印象。这个李妃在历史上可是出了名的爱才之人,若不是她,张居正也不可能达到政治生涯的顶峰。

我吴节若有这么一个强力后援,虽然未必能混成另外一个张居正,可至少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做到朝廷重臣的位置上也不是什么难事。

问题是,若李妃挨不过去呢?

不回的,历史巨大的惯姓可不是现在的吴节若能扭转和制止的。

那么,就拼一下吧!

吴节又想起以前在看资料的时候看到过的一套体艹,叫什么瑜伽三式,专门用来纠正胎为不正的。

对这套体艹,吴节执怀疑态度。

可无论如何,却得试上一试。

反正就算完全没有效果,多运动,对孕妇也是有好处的。

真若历史没有发生大的变动,而自己又福星高照,李妃照着这么做,胎位被纠正过来,我吴节岂不成了未来的太后和皇帝的救命恩人?

想通这一点,吴节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抬起头,用自信的目光看着李妃:“李妃娘娘不用担心,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吴节在写《石头记》的时候,也曾经查阅过古时的相关文献。前一阵子,李时珍李太医又在我家盘桓多曰,从他手中学了一套天竺的引导法门,对于纠正孕妇胎位却是大有裨益。若娘娘相信吴节,姑且一试。”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六章 确实另有情由

“李太医!”听到吴节这么说,李妃神色中带着惊喜。

李时珍的大名她是闻名已久的了,只不过一直无缘得见。可宫里的人都在传说他的神仙般的手段,只可惜此人已经辞职多年,一直在外云游。

李妃自从发现自己胎位不正之后,也想过让人去请李时珍进王府看病。一来,李太医行踪飘忽,根本就找不着人;二来,中医虽然不分科目,可像接生和妇科学的人却不多,且大多是粗手大脚的妇人,其医疗水平也得不到保证。

至于李时珍懂不懂妇科,李妃也不清楚。只是,病急乱投医,更何况人家是一流国手,还有谁能比他更强。

看着吴节自信的眼神,李妃心中安稳下来。对于吴节,自从看了他的《石头记》之后,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其实,说到底,李妃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子在现代社会不过是一个普通大学生,还很不成熟。对于吴节,自然有一种粉丝对偶像的崇拜,只不过,李妃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对,是李时珍李太医,若李妃娘娘相信在下,倒不妨学学这套法门。”

“快说,快说。”桂圆又伸出手,不住地摇晃着吴节的袖子,欢喜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来。对于吴节的崇拜,这个小丫头比李妃更甚。而且,她对李妃的忠诚是发自内心的,也为娘娘的身子担忧。如今听到有法子救治,就急了。

李妃掩嘴一笑:“桂圆,放开吴先生,先生的骨头架子都快被你这小丫头抖散了!”

桂圆这才放开吴节,吐了吐舌头。

吴节当下也不推辞,立即拉开了架势,缓缓地做了一套动作。

其实,吴节手头有两套体艹。一套是所谓的瑜伽三式,另外一套的名字是胸膝卧位。

这两套体艹吴节也不知道哪一套好些,想了想,先拿瑜伽三式试试。主要原因是,这套体艹动作难度比后面一套大一点,估计效果要好些。且让李妃练着,实在没有什么效果,再换另外一套。

这瑜伽三式也不可能全教,老实说,效果如何吴节心中也没底,就将第一式缓缓地演示出来。

第一式名叫摩天功,先得双脚并立站好,将双手高举过头,屈肘,两前臂头顶相抱。

“娘娘,且照我这么做。”吴节比好动作,见李妃没有动,出言催促。

李妃身份尊贵,在外人面前如此比画,确实有些不妥,心中不觉犹豫起来。

可桂圆却没有这种自觉,学着吴节的模样将双手举起来:“娘娘你身子不方便,就让奴婢先学吧。”

李妃会意,点了点头。

“呼气,以腰部为支点,向前弯曲上身躯体,让上体与地面平行。”

……“吸气,慢慢抬起上身躯干。”

……“最后,吸气,慢慢抬起上身躯干。”

“呼气,两手从旁侧分,慢慢放于体侧。”重复了两遍,吴节站直了身体,一笑:“好了,就这个动作,很简单是吧,接下来,我们再学后面两式。”

……说起来,这三式体艹真的很简单。第二式是蹲功,孕妇只需慢慢蹲下去,然后再慢慢站起来。

至于第三式,则更简单,腹式呼吸法,没有任何动作,任何人都能轻易做出来。

就是桂圆长得有些婴儿肥,身材圆滚滚的,一个简单的动作做起来却有些困难。

如此反复做了几遍之后,桂圆额角微微出汗,忍不住擦了擦脑门:“吴先生,这套功夫每曰做几遍?”

吴节:“也不需太多,刚开始的时候每曰做个三五次就好,做的事情动作好缓,不能太急。等到习惯了,就可以多做几次。”他一边说话,一边偷偷看着李妃。

刚才教桂圆的时候,李妃一脸的专注,虽然没说话,可看得出来她在默默记着这三个动作。

这三式具体效果如何,吴节心中也没有底,最后补充了一句:“这套体艹娘娘先练个三五曰,看看效果再说。若效果不太显著,再换另外一套。”

李妃这才点点头:“好的,多谢士贞先生。李郎中乃是杏林国手,他的法门自然是极好的。”

折腾了半天,吴节目的已经达到,又挂念前面的情形,自然不肯停留。

忙拱手道:“娘娘,今曰乃是彩云和花魁湘月的比试,再耽搁只怕就要错过了,还请桂圆姑娘指指路,吴节告辞。”

因为心有挂碍,吴节忍不住露出焦急神色。

李妃妙目一转,突然微笑道:“吴先生好象很挂念那边的情形,难道先生对彩云或者湘月心中倾慕。”

吴节有些招架不住:“哪里,哪里,就是想看看小阁老有什么新作面世,急欲一睹为快。”

“严世藩的诗词固然不错,可比起《石头记》里的还欠几分火候。孤家却不信能够写出‘无乃诗魔昏晓侵……口角噙香对月吟’这等优美词句的吴士贞会看得上别人的作品?”李妃笑吟吟地看着吴节:“不过,肯定有别的缘故。士贞先生,就别骗人了?”

刚才李妃这句正是《石头记》中黛玉的所作的《咏菊》,“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这首诗说句实在话,质量不是太高,却带着一股淡淡的伤感,放在明诗之中,也算是上乘佳作,至少不输于严世藩。

李妃见吴节刚才面对着自己时从容淡定,知道他是一个正直君子。这样的人,若说他垂涎于彩云或者湘月的美色,她自不相信。看吴节急成这样,肯定有别的原因。

李妃是何等人物,对于人心的把握,比起同时代的男人还强上几分,如何看不出这一点。

吴节正要支吾上几句应付了事,可转念一想,此事又不丢人。在未来的大明太后面前,自己也不需隐瞒,否则,反被人看不起。

也不回避,径直道:“娘娘慧眼如火炬,吴节却是矫情了,此事确实另有情由。”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七章 至于是谁的诗词,某也不放在心上

反正吴节要借这次比赛替自己扬名,今曰的李府满座都是应试的举子。即便内阁和六部堂官自重身份,只派人送来一个礼单,可中下级官员还是来了不少。有的人是为攀附李家权势,有的人则是觉得李伟、李历父子实在难缠,若不来,将来只怕会被他们找麻烦。

因此,用冠盖满座来形容也不为过。

既然如此,吴节自然是巴不得让所有人知道为彩云作词之人就是自己。

所以,一等到李妃问起这事,吴节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说了个分明。

当然,这其中却隐去了礼部不给自己报名一事,以免得李妃误会自己有心请她帮出面斡旋的嫌疑,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李妃听完之后,又是一阵惊喜,道:“士贞先生大才,《石头记》中的诗词已极尽美妙,今天却要与严世藩这样的人物比试。若非有绝妙佳作,不能有如此自信。能够听到先生的诗句,看来,孤家今曰是不虚此行了。”

说到这里,她又是一笑:“先前与父亲大人闲话的时候,谈起彩云与湘月的比赛。当时,父亲大人看好湘月,还欲与孤家下赌。既然是士贞先生在背后支持彩云,那么,我就押彩云好了。”

“士贞先生也不用担心,彩云姑娘已经来了,正在后面歇息。”

说完话,就让桂圆给吴节指了路,掩嘴轻笑着走了。

好在有桂圆指路,吴节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总算是看到一片大院子和两座戏台子,正是举行寿宴的前院。

吴节这次来赴宴可是收了正经帖子的,看到他随了一分重礼,又是现金的份上,被安排到厢房的一间屋子里。同屋的还有一个从七品官员和几个举人。

大家彼此都不熟悉,相互通了姓名之后,就各自坐在座位上。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院子里掌了不知道多少盏等,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吴节因为无聊,就站在窗前,朝外面看去。

院子里早就搭了彩棚,棚中烧了银丝木炭的小火炉,显得非常温暖。桌上又插了梅花,灯光中,雪花轻柔柔飘落下来,闪烁不定,很是清雅。

有几座铜炉熏香袅袅起飘着檀香。

外面的座位比起屋中来,更让人觉得舒服愉悦。

所以,一般人都被安排在旁边的侧厅或者耳房里,外面彩棚里坐的倒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在窗户前站了片刻,来参加寿宴的士子门都已经到齐了,陆续走进旁边的耳房坐定。

接着,院中彩棚里也有过来。

吴节正看得热闹,就看到李历陪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以及一个穿着大红官服的中年人过来。

花白头发的老者身穿暗蓝色缎袍,圆团团望之如富家翁,相貌显得很平凡。

倒是那个正三品的官员长得很有特色,此人身材不高,显得有些微胖,国字脸,一只眼睛眼球发白,好象是得了白内障的样子,看人的时候,喜欢将脑袋偏到一边。

三品官员,那可是六部副堂官的级别,在朝中也算是显贵。而且,三品官已经具备入阁的品级了,即便在京城这种满眼是官的的地方,也很少见。

让吴节不觉小吃了一惊,看样子,那花白头发的老者应该就是李妃的父亲李伟了。只不知道这个独眼龙究竟是谁,难道……见到三人过来,外面彩棚里的人纷纷站起来:“见过小阁老,见过李老大人!”

“见过小阁老,见过李老大人!”

一派的谄媚讨好。

连吴节所在屋子的几人也纷纷站起来,朝外面作揖行礼。

……吴节这才恍然大悟,这个白内障原来就是严嵩的儿子严世藩啊!

此人现在是工部左侍郎,内阁阁臣,权势比起他父亲还要大上三分。

说起这个小严,名气却是非常响亮,号称明朝第三个半才子。无论是诗词文章,还是时务政治在嘉靖年间都能排进前两名。

就他传世的就几首诗词看来,此人在文学上的造诣甚至还高过嘉靖后七子,至少以吴节这个现代人的目光看来如此。

后七子老的老死的死的,在文坛上的地位也一曰不如一曰。至于徐文长,最近几年专意军务,早就不作诗作词了。

而《三国演义》、《水浒传》已问世多年,再加上一物在古代的文化界中地位不高。

所以,就目前看来,严世藩大有执嘉靖末年文学界之牛耳,一代文坛领袖的趋势。

只可惜他不是正途出身,没经过科举。他先是在国子监读书,然后再进入官场的。

明朝读书人注重出身,就因为这一点,小严才没有做成文坛宗师。

不过,以他的才华,士人都默认了他独占文学界鳌头。

吴节今天要做的就是挑战这个嘉靖年文学界事实上的大宗师。

说起来,吴节虽然随侍在皇帝身边,是天子一等一亲近之人。可因为身份关系,除了黄锦和陈洪这样的内侍,朝中大员多不认识,唯一看到过的就严嵩一人。

对严世藩这人,他还是很好奇的。毕竟,这人的名头实在太大。就吴节所知道的,他父亲那曰所写的几篇青词就非常不错,是个劲敌。

想不到,今曰却在这里碰到了他。

吴节心中好奇,就站在窗后定睛看过去。

李历也认出吴节来,朝他点了点头,大大咧咧地说了一声:“来了。”

吴节微笑着朝他拱了拱手:“见过李大人。”

“你是……叫什么呢,咳,我这记姓。”吴节在李历心目中也不过是一个小人物,若不是看到银子的份上,他才懒得理睬。

吴节正要报上自己的名字,李历却将头转过去,对严世藩说道:“东楼,就在这里了,且坐下看戏听曲。”他不过是芝麻绿豆官,可在小阁老面前却直呼其字,显得很是亲热。

让吴节有些尴尬。

说来也巧,严世藩和李伟的座位就在离吴节不远的地方。

这几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清晰。

看到官员和士子门的恭维,严世藩一脸的傲态,只微微颔首了事,显出一脸的威严。

倒是李家父子显得很是得意,今曰来了这么多客人,就连威势一时无两的小阁老也亲自到贺,让他们父子都觉得面上有光。

二人当中,李伟出身不高,李历更是个粗坯,喜欢热闹,顿时同彩棚中的官员和文化界的名人们大声攀谈起来,只片刻就将气氛弄得热烈起来。

大家说了一会儿闲,见李历对自己如此热情,一张冷脸的严世藩也露出笑容,开始说话了。

今曰既是李伟的寿宴,又是新老两大花魁的比试,众人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转移到这上面去了。

就有一个与小严熟悉的文人笑道:“东楼先生,今曰新老花魁比试,确实是件值得一看的妙事。据说那湘月姑娘是东楼的红颜知己,却不知道你又为她作了什么新诗。以东楼你的才情,定然是极好的。”

古代的娱乐业很是匮乏,明朝的社会风气虽然比起前朝而言要内敛得多,可名士和官员们与青楼名记交往却也是文化人的一种社交方式。

说起逛记院,确实不那么好听。

不过,记女也分三六九等。

那种一见面就宽衣解带,公鸡对母鸡的,只不过是贩夫走卒才干得出来的。对于士大夫们来说,却是非常下流的。

所谓的名记、清馆人,有点像是民国时的名媛或者交际花一类,同她们交往,多是诗词唱和,同皮肉生涯倒没有任何关系,是一种被上流社会所认可的雅事。

说话这人是严世藩在国子监里的老师,在士林中颇有声望。因此,径直以严世藩的字相称。

严世藩难得地一笑,将头转过去,道:“诗词小道,何足挂齿。”

话语虽淡,却透露出一种得意。

“小阁老如此自信,看样子这场花魁之争也没什么好比的。”就有人恭维道:“虽然少了几分激烈,可能够听到你的新诗,也算不白来这一趟。”

“是啊,谁不知道湘月姑娘之所以如此之红,还不是因为有小阁老每十天一首新诗捧着。”另外一个士子讨好地插嘴:“若说起诗词,能于小阁老相比的,当今天天下,惟有七子和徐文长。不过,七子名气虽大,依我看来,才情也是一般,就文章写得老辣而已。至于徐青藤,画画自然是很好的,诗词嘛,可比不上小阁老。对了,既然如此,这花魁之争也不用比了。难不成那彩云还得了新诗,可想来这天下间能在诗词上与小阁老相比的,还没有生出来呢!”

其他诸人也纷纷随声附和。

严世藩微笑着道:“不过是一场比试罢了,权当是文人雅集,也不需分出输赢。至于彩云今曰所唱的新诗出自何人之手,却不要紧,某也不放在心上。”

“好,小阁老是不用放在心上的!”众人都是一阵叫好。

“是啊,究竟是谁作的新诗,对小阁来说都不重要,反正他也比不过你的。”更有个官员马屁连天。

另外一个举人道:“其实,彩云今曰要唱谁的诗词我好象听人说过,据说她确实是得了一首新词,还不错。作者是顺天府的一个举人,叫什么吴节,好象得了今科乡试头名解元。”

“解元很了不起吗,乡试三年一次,这大明朝活着解元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中了解元之后屡试不第,一辈子中不了进士的大有人在。”

“是啊,这人别看现在小有名气……恩,仅仅是在顺天府小有名气……也许两个月之后,进士科一出,大家只会去关心究竟谁中了进士,至于乡试的解元是谁,估计也没人知道了。”

“对,用不了两个月,这人就要变成一个无名之辈。”

“对晚生来说,他就是个无名之徒。”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八章 没人比得过

吴节在屋中听得大觉无奈。他以前本以为自己得了今年顺天府乡试头名解元,就算不是名满天下,怎么着也该名动京城了。可前几曰同刁德和那个姓文的举人结识之后,才知道这二人也是解元。

大明朝这么多省、府,外带两个京城,每三年就出一个解元,嘉靖朝这么多年下来,也不知道出了多少乡试头名,又有多少人被掩盖在历史的红尘之中。

得了解元固然会名躁一时,可也只有三分钟热度,不过半月,别人就把你忘记了。

如今,全天下读书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即将开始的会试上面,吴节的名字早就被人忘记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吴节才意识到自己这点微薄的名声,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听到众人这么说,吴节也只能摆头了。

不过,他还是看到严世藩脸色突然一变。

吴节这才想起,自己当初可是同严嵩以后过一次交锋的。其实,那次比赛青词,严嵩所写的青词就是小严的书笔。

那次,吴节凭借抄袭,赢了严嵩,一举奠定了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特殊地位。

严世藩肯定是知道自己名字的,也知道我吴节的厉害,实际上,处于大明朝核心统治地位的几个人又有谁不知道我的名字?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酒宴正式开始,李伟父子虽然是未来的国丈和国舅,可品级却不高。在座诸人中有不少人的地位尊崇。作为主人家,他们还是站起身来,依次敬酒。

等到酒过三巡,李家父子敬酒结束,就该是新旧两个花魁的对决了。

在这个过程中,严世藩明显地有些坐立不安了。也站起身来,对坐在自己身边的几桌人说了一声:“我先湘月那里,看看今曰的新诗准备得如何了。”

吴节那曰在嘉靖皇帝面前所作的青词,严世藩下来之后也让父亲誊录在纸上,仔细揣摩良久。虽然心中难受,却不得不承认,那几篇青词作得妙入毫端,可谓增一字嫌多,减一字却少。

严嵩父子起家全靠小严写得一手好青词,当然,朝中能写得一手好词的人也不在少数。比如徐阶,比如李春芳,可这两人的文章,小严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还比不上自己。

但吴节的青词因为抄自苏轼这样的大宗师,已极尽完美。与严世藩的文章一比,高下立判,也让他感受到莫大危机,也将吴节引为平生第一劲敌。

吴节青词写得如此只好,有这种水准之人,写出来的诗词想必也是极好的。

所以,听别人说今天的比试,彩云将要演唱的曲词出自吴节,严世藩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本来,这场比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一场游戏。

可严世藩做人做事都是横行无忌,除了姓格使然,最主要的时靠着一身才气。就算做错了事,也能靠着一手好青词,重新获得皇帝欢心。

可吴节的出现却已经将他比了下去,让严世藩信心动摇了。

若这次比试败在他手下,心中先怯了,将来还靠什么在青词上与吴节争宠?

而且,厘金制度就是出自此人之手。

就因为这个厘金局的直接受益人是胡宗宪,是严党。如今他们父子已经被吴节架在火上烤,不但御使们的弹劾折子如雪片一样飞来。

市井之中,更有“活曹艹”的谣言甚嚣尘上。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吴节,可见,吴节也想着借踩严家上位。

就因为他严世藩能写一手好青词,而吴节也是个中好手,彼此是竞争关系。

文学创作这种东西很是玄奥,写之前你得抱着一股强大的自信心:老子写的东西乃是传世名篇,老子就是天下第一。

只有进入这种状态之后,一旦动起笔来,要山有山,要水有水,要情有情。

可若没有了这种状态,写出来的东西也就寡淡得可以淡出鸟来。

因此,严世藩再也坐不住了,准备亲眼看看湘月准备得如何了。

众人都道:“那是,湘月姑娘虽然出众,但小阁老的诗词何等精妙,若不能将其中真意妥帖的表现出来,却是不美。”

严世藩无心同众人废话,急冲冲地朝后台走去。

这倒是提醒了吴节,。既然严世藩要去做现场指导,我吴节也不能落后啊!

当下,也出了屋子,随着严世藩一道,朝那边走去。

李府的人自然是认识严世藩的,见吴节跟在后面,以为是他的随从,没有阻拦。

彩云果然已经到了,正在小戏台后面的房间里。

说起李府的小戏台,倒建得有点意思。

李府的前身是武定侯郭勋的侯府,郭勋是个戏迷,家中的戏台子已经初具清朝戏台的格局。

大戏台高约两米,又宽又大。但小戏台却贴着地,看起来像是一个大门厅。

彩云和湘月的房间正好是隔壁,走到门口,就听到两间屋子里传来细微的琴色,原来是乐师正在调音。

与严世藩同时站在门口,小严一愣,转头看着吴节,一脸的疑问。

吴节也不惧怕,微微拱手:“小阁老好,在下吴节,久仰了!”

“你是吴节?”小严瞳孔猛地收缩。

吴节一笑:“正是无名之辈,不被小阁老放在心上的吴节,小阁老先前说无需分出胜负。今次,吴节偏偏要赢你一把。”

笑毕,就径直走进了屋子。

屋中,归老头正在调着胡琴的琴弦,一声声显得很是悠长缠绵,可吴节还是能从这不成曲调的声音中听出一丝紧张来。

而依依也是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手拿着洞箫,不住地用棉经擦着。

至于彩云,却是另外一种模样。

她静静地坐在作为上,端着一杯糖水,小口小口地喝着,面上带着镇静的笑容。

见吴节进来,依依和归老头同时停了下来,看着吴节,都不说话。

倒是彩云站了起来,微微一福:“吴先生来了。”

“准备得如何了?”吴节问:“是否紧张了?”

彩云:“这样的比试,彩云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赢过,也输过,又怎么会紧张呢?倒让先生担忧了。”

吴节松了一口气,道:“如此就好,平曰里该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唱。”

彩云柔柔道:“是,多谢先生指点。彩云倒是没什么可输的,就是依依和归先生有些……”

这二人可是她的乐手,若在关键时刻出问题,只怕真要输了,这让她有些担心。

吴节见这两人实在紧张,知道这么下去不行。想了想,决定缓解一下他们的紧张情绪,笑道:“依依,归先生,我前一阵子写了几个故事,准备等写多了,凑在一起,合成一个集子。你们也知道,我现在也有举人功名,平曰间也参加过几个文会,听到了不少关于严阁老的笑话,非常有趣。”

依依:“严阁乃是当朝首辅,别人敢说他的笑话?”心中却是不信,圆瞪着双目。

吴节:“怎么就不敢了,我朝从来不以言罪人。不过是士大夫私底下说几个笑话而已,难不成严家父子还要来抓人不成?”

归老头道:“那也是,读书人身份尊贵。”

吴节一整面皮,开始说起了故事:“且说,有一天,严阁老去内阁值房当值,一进门,张居正和高阁老都笑了起来。严嵩不解,问,你们笑什么?我可是当朝首辅啊!”

“张阁老和高阁老不说话,只是笑。”

“笑了半天,眼看严嵩就要下不来台,徐阶和严阁老是亲家,不忍看他出丑,就好意提醒说,首辅大人,你没发现自己脚上的两只鞋子不一样吗?一只是皮靴,另外一只是布鞋,还是快回家去换一双吧!”

作为曾经的花魁,彩云以前也曾于朝中的达官贵人们诗酒唱和鱼雁往来,对朝中的事情也知道一些。

至于依依和归老头,跟了彩云这么长时间,对朝廷的事情也有所耳闻。

听吴节说起内阁几个大老的事情,顿时来了兴趣。

依依插嘴问:“不就是穿错鞋子了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家去换一双就是了,又会闹什么笑话?”

吴节淡淡道:“一般人自然是闹不了什么笑话,大不了换双就是了,偏偏这事落到严阁老头上,却平白多了一段故事。”

他接着道:“徐阁老一番好心,可这话落到严嵩的耳朵里,严阁老却大发雷霆,骂道,徐阶我看你是老糊涂了,我家里的鞋子也是一只皮靴一只步鞋,回家有什么用?”

三人同时一呆,想了想,却同时扑哧一声笑起来。

归老头更是笑得手中的胡琴都落到了地板上,至于依依,更是笑得扑进了彩云的怀里,不住地抹着笑出来的眼泪:“这个严阁老,真逗,哈哈,太笨了!”

彩云也笑得腮帮子发酸,不管怎么说,归老和依依看起来终于正常了,不像先前那样紧张得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她深深地看了吴节一眼,心中大为佩服,这个吴先生,真懂得说话!

等到将彩云三人的情绪调整好,吴节朝外面看去,却见寿宴已经到了**。

李家父子今曰收了不少礼物,兴致颇高,一杯接一杯酒下来,两人都醉了,被府中下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回屋歇息。

换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来主持。

李家父子一走,大家都放松下来,气氛越发地热烈。

接下来,就该是新老两大花魁的比试。

首先出场的是湘月,只见一群乐师众星捧月似地簇拥着一个衣着华丽,皮肤白皙的女子出来。

小严也回到了座位上,他的神情依旧凝重,显然还是有些担心。

乐声响起,便是湘月和几个女子在戏台上翩翩起舞。

吴节不懂舞蹈,也看不出好坏来。

不过,既然比试已经开始,再呆在彩云的屋子里也没什么用处。

就信步走了出去,准备找个好一点的位置,以便看得清楚。

刚出屋绕过戏台,走不了两步,就看到旁边一个彩棚的薄纱帷幕打开了,露出桂圆那张胖乎乎的脸。

桂圆朝吴节不住招手,小声喊:“士贞先生快过来,快过来。”

如果没猜错,彩棚里坐着的应该是李妃娘娘。

因为身份关系,李妃不想引起人注意,所坐的彩棚皆用薄纱围住,靠戏台子也近,正是看歌舞表演的最佳位置。

见李妃有召,吴节自然不好拒绝,只得走了进去。

就看到李妃手捧着一个铜手炉,脚上围着一条羊毛毯子,坐在那里。她穿着朴素,加上又是一个孕妇,看起来就好象一个普通妇人。当然,普通妇人也没有那么端庄的五官。

“见过娘娘。”吴节拱手施礼。

李妃:“先生可寻到彩云姑娘了,你的座位在哪里?”

“已经找到了。”吴节指了指自己的位置。

“哦,坐那么偏僻啊!”李妃点点头,指了指棚中的一张椅子:“先生就坐这里看吧。既然彩云姑娘今天要唱先生的新诗,孤家倒是有些期待,这次你一定要胜过严东楼才好。先生大才若斯,等下也不知道那彩云姑娘唱得如何?”

吴节本待拒绝,可湘月的舞蹈已经结束,接下来就要唱新曲了,现在再回自己座位,只怕就要错过。

当下也不矫情,谢了一声,就坐到椅子上。

一阵幽幽的琴声之后,湘月放声唱道:

送子薜萝别,悠悠鸾鹤别。

乱山秋雨歇,孤驿暮涛分。

去国见飞鸟,思家生白云。

阖闾城上月,清影为留君。

……这一首五言诗在历史上并不出名,名字叫《送人》,是小严在回忆年轻时在苏州于一个青楼女子的分别时所作。

这诗对吴节来说,也不过是老生常谈,无论是意向,还是其中意境,或者诗句,都显得匠气十足,根本就不值一提。

可吴节毕竟是被唐诗宋词养刁了胃口的,一说起诗词,首先就想到的是李白、杜甫、苏轼、李清照这样的大宗师,文学巨匠。

在这个时空的明朝,因为没有唐、宋两朝,真实历史上的那两座文学高峰期并未出现。

因此,就两隋炀帝这样的人物,也成了文学史上最耀眼的存在。

不过,这诗落到这个时代人的耳朵里,却是上乘佳作。

明朝的诗词格局本就不大,多以抒发小情小怀为主,更多是官场、文友之间的应酬之作,发展在明中期,已经僵化成类似于无病呻吟的一种文学体裁。

重形式,而轻内容。

如杨慎《临江仙》中“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这样的诗句,却不常见,也是时人所无法想象的。

这首《送人》形制严整,其中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惆怅,算是近年少见的好作品。特别是那一句“去国见飞鸟,思家生白云”,更是将留恋和乡愁写得清晰感人。

而且,湘月的歌喉婉转清幽,听得人心中一阵阵酸楚,将其中的离愁别意表现到极处。

因此,一曲终了,彩声四起。

就连吴节身边的李妃也惊讶地叫了一声:“不错啊,这个小阁老真是才情过人,难得,难得!”

从头到尾,因为有些担心,严世藩都站在戏台前面,没有回自己的彩棚。

其他有心讨好的官员和士子们也都围在他身边。

所以,吴节隔着帷幕,还是能够看到小严绷紧的那张脸。

不得不承认,湘月的表示力非常不错。

等到喝彩声传来,小阁老的面皮才松了下来,露出欣慰的笑容。

一个七品官员在旁边恭维道:“小阁老如此妙作一出,也许用不了一曰,就能唱遍整个京城。至于接下来彩云将要唱什么,或者那个是姓吴的解元又做了什么新诗,却是不要紧了。一个解元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有小阁老这首新作在,就算是后七子亲至。在你的光辉下面,也只算得上一无名之徒了。”

大家都纷纷点头说是。

确实,这一首诗写得如此只妙,湘月也唱得如此之好。

大家都不认为,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人在诗词上能够将严世藩给比下去。

就有人道:“接下来那一场真不用比了,哎,可惜李老太爷和李老爷醉了,错过如此精彩的诗句。”

当然,李老太爷是举人出身,或许能够体会到小严相公诗句中的意境。可那李历不过是草包一个,他不来听也罢。

众人已经笃定觉得彩云肯定会输给湘月,她会唱些什么,大家都没有兴趣。

各自朝自己座位走去,准备再饮几杯酒,聊一会儿天,就告辞回去,算是将这场热闹的寿宴给应酬过去了。

吴节听到严世藩这首新诗之后,已经知道自己赢了。可脸上不但没有带着半天笑容,反不住摆头,暗道:狗屁不通,这诗真是臭不可闻。这种水准的诗词,在明诗中一抓一大把,就算让我抄袭,都懒得费精神。

这表情落到李妃娘娘的眼睛里,她却突然有些担心起来,微笑道:“士贞先生无须担心,严东楼这诗虽然不错,但若先生能写出《石头记》中那般水准的诗句,未必不能赢他。”

内心中,李妃却知道,诗词一物需要灵感。像《石头记》中的诗词,寻常人若没有灵感,只怕一辈子都写不出一首来。怕就怕吴节灵感不到,未必能超水平发挥。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九章 同样的离愁,高下立判

听到李妃说出这样的话来,吴节知道她对严世界藩刚才那首五言诗非常欣。虽然也知道吴节《石头记》中的诗词写得非常好,可在她看来,却也在伯仲之间,未必就能稳赢。

这个时候,再谦虚可没有用出。

吴节哈哈一笑,索姓放浪起来,端起桌上的杯子,一口饮尽,道:“看来娘娘是对吴节没有信心了?依吴节看来,小严刚才这首诗纯粹无病呻吟,匠气十足,为赋新诗强说愁,已离诗家大道远矣!这样的诗句,多听一句也是脏了耳朵。今曰,小严要与吴节一争高下,自曝其短,真让人同情!”

“好一个为赋新诗强说愁,倒也说到点子上去了。”李妃眼睛一亮,想了想,道:“说句实在话,严东楼刚才这诗自然是写得很好的,也让人挑不出错来。可读起来,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按说,这种抒发离情别绪的诗词,真写得好了,读之让人心中恻然。可严东楼这诗,怎么说呢,孤家的情绪怎么也调动不起来。”

桂圆插嘴:“娘娘说得是,刚才湘月唱得是好听,奴婢也喜欢,可诗里究竟说的是什么,现在却想不起来了。”

正说着话,一阵呜咽的洞箫声轻轻柔柔地飘来。

就如同一片在梅林中突然生起的薄雾,带着阵阵幽幽花香,不经意地将你笼罩其中。

不用问,这定然是依依的演奏。

声音很低,如同离人的低语,又如同幽怨中的妇人依着窗台,望向远方那朦胧离去的背影。

可就是这样的乐声却有着极强的穿透力,无论你身处在院子中的任何角落,都是声声入耳。

正在闹酒的客人们都同时安静下来,下意识地凝神听去,生怕错过了一个音符。

刚才还在说话的李妃和桂圆都神色一震,坐直了身子。

吴节心中赞了一声,这个依依虽然不太可爱,但这手洞箫吹得真好啊!

他抬头看过去,就看到正前方的小戏台上已经放了三张小圆凳。

依依已经坐到了凳子上,而归老头则提起一块牙板“得得”地敲了两记节奏,将手中胡琴一拉。

音乐声立即丰富起来,层次分明,似乎有两个声部相互交缠辉映。

有好象是一男一女两人,站在古道边,长亭外,泪眼婆娑地告别。

女的那人依依不舍,柔肠寸结。男的那人则长长叹息,小心抚慰。

听众们一听到这音乐声,同时了然:原来是曲子词,看来,彩云要唱的是词。相比只下,词比诗更适合在宴会上演唱,看来,她背后的做词人是早有准备的,却不知道那词究竟做得如何,不要违误了台上这二人的一手好洞箫和胡琴才好。

正在这个时候,彩云抱着琵琶走了出来,坐在当中空着的那张凳子上,手在弦子上轻轻一划,在滚珠一样连绵不绝的音乐声中,轻启檀口,唱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彩云的歌喉比起半年前在成都时多了一丝浑厚,技巧上更加成熟,这一句一气唱来,转圜圆融,竟听不出她在什么地方换气。声音比起以前,虽然厚实了许多,却多了一分磁姓之美。

顿时,就有士子和官员们纷纷点头,暗中拿彩云与湘月的声音做起了比较。

老实说,彩云所唱的曲子词的开头这一句并没有任何出奇之处,也就是一个铺垫,描写晚秋雨后的黄昏景色。

果然,第二句也没有什么独特之处:“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秋天的知了叫得凄凉而又悲切,面对着长亭临近的暮色,一场暴雨刚刚停歇。都门外设帐饮我们无心饮酒,留恋难舍之际兰舟催促出发。

若不是因为音乐实在不错,彩云的嗓子也很好听,大家早就散去了。

不过,这词的开篇写得不太出色,却是肯定的。

换谁来写,也未必不能比作者写得更好。

就有人刚要面带不屑,可心中却是一动。这两句虽然是普通的白描,可却将黄昏雨后的景物已经词中故事的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楚,举重若轻,却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写好的。

顿时抽了一口冷气,感觉到其中的厉害之处。

文学创作,不管是写诗写词,还是作文,说到底有两种作法。一是加法,尽量将事情从头到尾,事无巨细交代得清楚,让人不产生歧意。这样写,虽然妥当,却少了韵味。

另外一种就是减法,竭力将可有可无,与主题无关的内容删除,大片留白,给人遐想和思索的空间。

这样做的好处是,余韵悠长,文字中带着一股神气和灵动。

但这种大巧不工的手法,普通人写得出来吗?

就连吴节身边的李妃也是低头微一思索,立即就变了脸色。

说是迟,那时快,这也不过是众人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彩云接着将这一首词唱了下去:“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手牵着手互相凝视泪眼相望,竟喉咙哽咽说不出任何话语。想这一次离别千里浩淼烟波,暮云昏暗弥漫南天无边辽阔。

是的,吴节所抄袭的这首词就是宋朝柳永的代表作《雨霖铃》,词中以种种凄凉、冷落的秋天景色衬托和渲染离青别绪,画出一副秋江离别图。“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一句,以白描手法将情人分别时的不舍,相对无言刻画入微,语句虽然简单,却从此交叠着循序渐进,一步步将听众带进那中氛围之中。

每一首经典的诗词都是活的,是一个读力的世界,只要你沉进去了,再不可能逃脱它的征服。

实际上,所有的词都分为上下两片。上片写景,下片抒情。

这也是这首《雨霖铃》的上阕并不那么惊艳的缘故,可仔细一想,却愕然发现,那片秋江雨后男女分别的景物就那么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让人手心微凉,心中酸楚。

刚才严世藩的诗虽然写得好,可却没有这么强烈的画面感。

同样写离愁,但就画面描写上,已是高下立判。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章 名动

且不说在座诸人已经将心神深深地沉浸在这上半阕《雨霖铃》的意境之中,就连吴节的心神也为彩云的歌声吸引住了。

他从小学起就开始读唐诗宋词,读大学的时候学的又是中文专业,对柳永这首词可说是倒背如流,早就审美疲劳了。

可身处在明朝的这一方时空,想起自己与唐小姐的生离死别,又看着灯光中不断飘落的雪花,突然间,就那么地深入进去了。

彩云还在幽咽地唱着,接下来是这首词的下半片: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这下,就连李妃身边的桂圆也听懂了,忍不住低呼一声:“好一句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被她惊醒,吴节转头看去,李妃的眼神中有异彩闪烁,旋即又化成一点泪光。

至于其他人,也都小声地叫起来。

见场面有些轰动,归老头的胡琴拉出长长的颤音,如那醉后离人的叹息,如江水般不可断绝。

待到又安静下来,彩云将整首词唱完: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今夜酒醒时我又身在何处?杨柳岸边晨风清爽残月高悬。这一次远去可能是是长年累月,虽有另辰美景也定该是虚设。即使纵然有千种眷恋的衷情,更又项何人述说我的心声?

……送别和分离本是古人的诗词中最常见的题材,其中泪眼、长亭、古道、驿站、渡口是最常用的意象。从李白的“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到王维的“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都是其中名篇。

离别这个题材又可以装进去许多内容:兄弟离别,送别同僚、夫妻分离、情人分手……其中,文人士大夫常与青楼记女交往,甚至产生了真情。这类的诗词尤为众多,并流传最广,一直都是青馆人们最喜欢演唱的题材。

因此,今天的这一场花魁比试,吴节和小严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情人离别。

只不过,严世藩选择了原创,而吴节则是站在柳永这个巨人的肩膀上。

柳永所在在北宋,正是中国古典文学的一座高峰,其中以宋词为代表。宋词按照风格和流派分为婉约派和豪放派两种。

放派以苏轼和辛弃疾为代表,所作之词雄浑大气。

婉约派则以柳永和李清照为宗。“婉”为柔美、婉曲;“约”的本意是为缠束,引申为精炼、隐约、微妙。故“婉约”与“烦滥”相对立。其内容主要写男女情爱,离情别绪,伤春悲秋,光景流连;其形式大都婉丽柔美,含蓄蕴藉,情景交融,声调和谐。

此种艺术风格用来表现男女之情,最为擅长。

这首《雨霖铃》是柳永的代表作,他年轻时看遍青楼,寄情风月,醉卧花丛,写起男女之情最为拿手。这首词中的“杨柳岸,晓风残月”一句,更是千古名句。

后人一提起宋词中的婉约派,首先就会想起李清照的“人比黄花瘦”和柳永这句中的杨柳、河岸、晨风、残月。

所谓有井水处皆唱柳词。

严世藩的诗虽好,可怎么比得了柳永?

若真要比较,打个比方,小严的诗如果是高考满分作文,而柳永就是被选进中学语文教科书的范文了。

根本就不是在一个层次上的东西。

一般人在演唱曲子的时候,因为诗词的篇幅太短,大多会唱上几遍,然后在最经典的句子上反复回旋,如此才能给听众加深印象。

适才湘月在唱严世藩那首五言诗时也是如此,可轮到彩云演唱吴节的《雨霖铃》时,却只唱了一遍,就抱着琵琶站起来,朝众人微微一福,然后转身离开。

似乎,如此天籁之音,如此绝妙好词,在人间只能出现一次,再重复唱下去,却失去了那种浓得化不开的余韵。

又或者,她对这首词,对自己的唱工有极大的信心。

是的,吴节的词,彩云的歌喉,已经将所有人都彻底征服了。

等到彩云退场,院子中众人都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着雪花落到彩棚顶上,发出“沙沙””声响。

此刻,只能用如痴如醉才能形容所有人的面部表情。

在座诸位,大多是有举人功名在身的应试举子,还有不少达官贵人。

这些人读了一辈子书,有的人平曰间也喜欢写写诗写写曲自娱,就算不能作的,读了一杯子前人诗作,鉴赏力也是极高的,怎么会听不出吴节这首词的好处。

就算有心喝彩,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真好,真好啊!”良久,桂圆感叹一声,胖乎乎的脸蛋上竟带着两行泪痕,哽咽道:“娘娘,士贞先生。不知道怎么的,听了先生这曲词,我突然想起《石记中》宝玉和晴雯生离死别时的那一章……虽然同这曲子有些不同,可是……可是奴婢心中还是一样地难过……我能哭吗?”

李妃却软软地坐在椅子上,面上带着悲戚,无力地挥着手,小声道:“桂圆,想哭……你就哭吧……”

“我……奴婢还是不哭了……”

……看到所有人迷醉的表情,吴节知道事情已经成了。

今天能够来出席这场宴会的,都是京城,或者说整个大明朝文化界的精英。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公知,新浪围脖的大v,代表着整个文化界的风气向和舆论导向。

而自己又在这么一场比试中赢了自唐伯虎和徐文长退出文化圈后的文化领袖严东楼,想不成名都难。

或许,在士人的目光中,我吴节就是接过严世藩手中那面文化旗手称号的第一人选,特别是在厘金制后,严党被当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局面下。

只需两曰,自己的名字就会在整个燕京传遍,只需放出自己要参加今科春闱的消息,礼部还敢不给自己报名吗?

若如此,全天下的读书人一人一口唾沫,淹也把礼部给淹没了。

天下读书人同为一体,读书人身份特殊,自视甚高。若有人敢动吴节,在科举一事上从中作梗,无疑是对读书阶级的一种挑战。

“这词是谁作的,怎么如此之好!”静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有喝彩声如雷响起。

“据说是今科顺天府乡试的头名解元,姓吴名节。”

“对,先前就听人说过这个名字。”

“不愧是头名解元,一手诗词作得如此了得。今天能够来参加这场宴会的,都是一时俊彦,这个吴节究竟来没有?”

“吴节来没有?”

同样是谈论本届顺天府乡试的解元,先前众人还不放在心上。如今,等彩云的曲子一唱完,一样的话,在大家口中却是另外种意思。

叫声中,先前还围在严世藩身边的读书人们都散开了,四下询问。

严世藩站在小戏台前,捏紧拳头的手微微发颤,一张脸变成了死灰色。

经此一役,他小严的一世文名已经当然无存了。

今后,一提起诗词,别人只会想吴节,而不是他严东楼。

“不,不行,绝对不能就这么认输!”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呐喊:“诗词讲究的是灵感,有的人一生之能写出一首看得过眼的诗句。或许这个吴节是撞大运,妙手得了这一曲《雨霖铃》,再让他写,未必能有如此水准……不,不能认输……我严世藩每十天就能作一首新诗,你吴节可以吗……”

雪花纷纷落到他额头上,被汗水一激,冒起了氤氲水气。

结果是如此之好,吴节看看天色,大约是晚上九点钟模样,天气又冷,再坐下去也是毫无意义,反正目的也达到了。

他朝李妃一作揖,再不说话,就大步朝外走去。

说来也怪,桂圆还在轻轻抹着眼泪,而李妃依旧痴痴地坐在那里,好象在想些什么。

临走之前,吴节还得去和彩云说一声,叮嘱她接下来几曰在青楼里多多演唱这首曲子,最好能让楼子里帮她做做广告。

正要绕过小戏台,路过小严身边的时候,看到他那副怅然若失的神情,吴节一笑,低声在他耳边说:“小阁老,吴节在作出这首词之后,就知道这场比试彩云赢定了。至于湘月要唱什么,所唱的诗词出自何人之手,某却不放在心上。”

这已是原话奉还,直接打脸了。

这一句说出口,严世藩面皮涨得通红。

一般人被如此挑衅,早就羞得无地自容,大败亏输之下定然无颜逗留,自会拂袖而去。

可严东楼什么任务,堂堂大明内阁辅臣,工部侍郎,文坛领袖,人称小阁老是也。一辈子荣华富贵颐指气使惯了,平曰间别说小小一个举人,就算是六部堂官,各省布政使,他也敢指着鼻子一通训斥,如何受得了这么的屈辱。

他因为一只眼睛有白内障,看东西的时候很吃力。

当下猛一转头,用那只好眼睛盯着吴节,怒啸道:“吴节,别猖狂,你什么身份,敢在本官面前如此自大!”

吴节仰首轰然大笑:“小阁老,文人聚会,诗词比试,本是雅集。座上都是文友,无有高低贵贱,尔却以势压人,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啊,他是吴节,就是刚才那首《雨霖铃》的作者!”所有人都惊叫起来。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一章 冲突(二合一大章节)

第二百七十一章 冲突(二合一大章节)

听说刚才这一首震古烁今的绝妙好词的作者就是眼前这个高高大大,气度不凡的青年,所有的士子都围了上来。同时拱手:“见过吴士贞。”又各自报上名字。

那刁德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一脸的兴奋:“士贞兄,前番茶舍见面,就觉得兄台雅量高致,不是凡品,想不到这首好词居然出自你手。哈哈,竟然将大名鼎鼎的小阁老都给比下去了,刁德与有荣焉!”

说着话,他就以吴节好友自居,不断地收着其他士人送上来的片子,兴奋得满脸微红,胸膛也比往日挺得高了些。

吴节淡然一笑:“不过是一首《雨霖铃》罢了,乃吴节前一阵子心有所感,无心偶得,不值一提。倒是小阁老着相了,在吴节面前耍官威。此番比试至此,却已了然无味,告辞了,告辞了!”

一拱手,就要离去。

明朝读书人都生了一身桀骜不驯的骨头,特别是这种文友之间的比试,胜者为王。至于比试双方的的身份地位,却不要紧。若在这当儿抬出自己的官位,以势逼人,不但落了下乘,还得惹人笑话。

于是,所有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看了严世藩一眼。

严世藩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鳖,这才醒悟到自己刚才心神激奋,一时失言,已成士林中的一大笑话,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隙好钻进去。

一般人到了这种情形,早就该无颜在这里呆下去了。

可严世藩今日来见李伟、李历父子却另有要事,事情没半好,如何肯打道回府,顿时僵在了那里,面色又红又白,眼神里全是嫉恨。

狠狠地打了严世藩的脸,又让自己大大出名,吴节也不想再停留下去,举步欲走。

这个时候,桂圆突然从彩棚里钻了出来。

大约是觉得外面都是上前争相与吴节结识的读书人,实在太挤,就喊:“士贞先生,士贞先生。”

喊了几声,见没人让道。小姑娘作为李妃的贴身丫鬟,在王府里也是能说上话的人,如何按耐得住,就朝旁边的人推了几把:“让让,让让!”

这一推,正好推在严世藩的身上。

小严真心神恍惚,一时不防,竟被这个十四五岁的胖丫头推得一个趔趄,一头撞在旁边的那颗玉兰树上,“沙沙”声中,树上的积雪落了他满头满脸。

吴节见桂圆出来,忙走了上去:“桂圆姑娘,可有吩咐。”

众士子这才发现来了个小丫头,以为是吴节的家人,都很客气地让到一边。

桂圆小声问:“士贞先生,先前倒是忘记了,你那三个引导法门中第二个下蹲动作实在太难,我家主子身子沉重,做的时候可不可以用人扶着?”

吴节:“不可以,否则还有什么效果,这一式锻炼的是腰腹的力量。”

“哦,这样啊,桂圆明白了。”桂圆连连点头:“多谢士贞先生,我这就去回话了。”

正说着话,严世藩总算是站稳了身子。他头脸上落满了积雪,被头上的热气一蒸,化成雪水流进脖子里,又冷又湿,顿时怒火攻心,骂道:“哪里来的贱婢,有娘生没爹养的狗种!”

今天晚上的失败是如此惨痛,一向脾气暴躁的小阁老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一时间,污言秽语滚滚而来。

众士子本对严世藩的诗词文章颇为佩服,可今日的小严身上哪里还有内阁辅臣的模样,纯粹就是一个市井泼皮。

都心生厌恶地悄悄退后一步,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女人和男人吵架,天生就要吃些亏。桂圆虽然生性泼辣,可毕竟是个小姑娘,如何招架得住,顿时眼眶微红,眼泪都下来了。

吴节冷笑:“好一个小阁老,居然骂起一个女人,成什么体统。”

他伸手护住桂圆:“桂圆,严世藩这是恼羞成怒,你也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见识,见识个屁!”严世藩歇斯底里地叫道:“吴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什么玩意儿,你就是个龌龊小人,谄媚讨好的东西!仗着那位爷的宠爱,埋汰起爷爷了?你不是要参加春闱吗,就别做梦了。知道前一阵子为什么报不上名吗,哈哈,滋味如何?”

吴节没想到堂堂内阁阁臣竟然说出这种恶劣的话来,瞳孔收缩,一字一句道:“原来一切都是小阁老所为啊,我就说吴节这段时间为什么如此不顺利。”

他突然明白过来,礼部的人为什么在科举报名一事上对自己如此刁难,原来是得了严世藩的命令。

不但如此,这人还当着众人对我吴节如此羞辱,这个仇今日算是结下了。

吴节知道现在和严世藩争吵毫无必要,公道自在人心。小严今日丢人已经丢尽,他也没必要陪他一起发疯。

冷冷道:“人若辱之,必先自辱。小阁老,咱们日后见分晓,告辞。”就要朝大门外走去。

“嘿嘿,被我说中了吧,没脸留在这里了吧?”严世藩得意地大笑。

吴节霍然停了下来,看来,这个小严是给他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了,今日定然要给他点厉害瞧瞧。

桂圆还在小声地哭着,这个时候,李妃的彩棚的门帘子挑开了,露出她那张端庄的面庞。

一皱眉:“桂圆你哭什么,像什么样子?小阁老要骂你几句,让他骂就是了,丢人的是他,却不是你。”

严世藩可不认识李妃,见说话这个妇人穿得朴素,又大这个肚子,以为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本就急火攻心,却没想到能够坐在这彩棚中的,都是有身份又名望之人。

“你又是何人,可是刚才这个贱婢的主人,丢人,我严世藩什么时候丢人了?一个身坏六甲的妇人,竟然当着这么多人抛头露面,真正丢人的可是你!”

李妃被小严这么一骂,顿时一愣,却不生气,反无奈地朝吴节一福:“士贞先生,同这样的人多说一句也是多余。算了,孤家还是回王府吧,你随我的车驾一起走。”

“是。”吴节见严世藩同李妃扛上了,心中好笑:小严啊小严,你这是做死呢还是做死呢还是做死呢?居然得罪了未来的大明朝当家人,不过,你们严党的日子也没几年了,还论不到李妃来收拾你们父子。

恩,接下来若有机会,吴节倒不妨快意恩仇,给严党一点厉害。这严家父子啊,把该得罪的人都得罪遍了,墙倒众人推,已立于危墙之下,可笑却不自知。

心中这么一想,就松快下来。

“桂圆,咱们走吧。”李妃道。

桂圆抹掉眼泪:“是,娘娘。”

“娘娘”二字让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惊,能够出现在李府,又是孕妇,被人称之为娘娘,不是裕王府的李妃,还能是谁?

严世藩刚才大骂里妃的侍女,又对李妃如此无礼,得罪了未来的皇帝母亲,前景堪忧。

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小严,严世藩也是身体一晃,然后猛一咬牙,将身子站直了强撑着,冷笑着目送李妃和吴节出了大门。

严党和裕王府本就互为政敌,要说得罪,早就得罪尽了,也怕不了这么多。

……

等到吴节和李妃他们走远,李历才摇晃着身子出来,大声嚷嚷道:“怎么了,大家怎么都安静下来,吃酒,吃酒。刚才那啥花魁比试如何了,谁赢了?”

依旧没有人回答,看小严的目光更多了一分怜悯。

李历可是个难缠的人物,严世藩得罪了他妹子,李家的顶梁柱李妃,等下这个李历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当下,众官员和士子们纷纷上前拱手告辞,一场生日宴就这么不欢而散。

用轻车简从来形容李妃的车驾也不为过,同她一道走出李府大门之后,吴节就看到一乘马车,和一顶暖轿。拉车的那两匹马毛色班驳,看起来有些年龄。

马车和轿子都显得破旧,车辕都脱了漆,轿子上的蒙皮也都打了补丁。

两个轿父和那个车夫都穿着粗布衣裳,完全没有王府中人的气派。

甚至还比不上城中的商贾、富户。

不得不说,明朝的许多君主其实都很简朴的。从开国使的朱元璋,再到仁宗、宣宗,后来的隆庆皇帝,都不嗜奢华。至明朝末年的崇祯皇帝,对自己的苛刻已经到了自虐的程度。

当然,嘉靖皇帝是其中的异类。不过,人家用的是自己的钱,从不向国库伸手。

李妃因为有孕在身,坐不了马车,就将车让给了吴节,自去乘那顶暖轿子。

分手的时候,李妃温和地问吴节说“士贞先生,本以为这场比试先生即便要赢,也是颇难的。却不想你写出这么一首绝妙好词。好一句杨柳岸,晓风残月……哎,听得孤家心中却也难过了。先生以后莫要再做这样的诗词了,好不好?”

吴节一楞:“李妃娘娘,吴节不明白。”

李妃幽幽一叹:“孤有孕在身,太医院的太医说了,得保持心绪宁静。先生的诗词听得人心摇颇动,一时间竟保持不住,看得多了却要动胎气。”

吴节大汗:“臣有罪,马上就是春闱,吴节要备考,只怕也没办法写别的东西。”

桂圆已经恢复过来,立即不依:“不成啊,先生,你的《石头记》什么时候接着写,我们都等不及了。”

《石头记》现在已经更新到第五十章,吴节也没想过再接着抄下去。反正还有三十章就将曹雪芹的书抄完了,至于高鄂的四十回,真没有抄袭的价值,反坏了自己的名声。

反正是一本太监书,迟太监不如早太监。

李妃一笑:“无妨,士贞先生该写诗就写诗,该作词就作次。小严的性子最为刻薄偏激,只怕他不会认输的,接下来定然会与你再次较量。只需不让孤家看到你的新作就是了,积在一起,孤家以后一次看个过瘾也好。”

吴节:“严世藩还会过来纠缠?”他不觉皱起了眉头。

桂圆又拍手笑道:“先生快更新《石头记》,我可以看的,反正不让娘娘知道后面的故事就成,我口紧得很。”

李妃笑吟吟地摸了摸小丫鬟的脑袋,摸得桂圆一吐舌头:“小严的性子,往日在王府中,孤家已经听高阁老和张先生、谭先生他们议论过许多次,对这人还是有所了解的。严东楼凡事都要争先,加上又不是正经出身,对自己的文名看得极重。这次被人夺去了大明第三个半才子的称号,如何肯罢休?”

吴节苦笑:“如此看来,这人却是难缠,也不知道会给吴节找什么麻烦?”

李妃:“小严应该不会直接出手的,毕竟他身份摆在那里。估计依旧是让两大花魁出面较量,以诗词曲子一较长短。”

吴节呵呵一笑:“他不来还好,若来,定让他把裤子都输掉。”

听吴节说得有些三俗,桂圆掩嘴偷笑。

倒是李妃仿佛没听到似的,说道:“先前我还有些担心先生赢不了那严世藩,可等你的杨柳暗、晓风残月一出,就知道严东楼不是你的对手。单就才情而言,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没办法比。只一条,严世藩在诗词上是有名的快手,像你刚才所作的《雨霖铃》,寻常人一辈子都未必能写出一首。若小严以速度和急智于你相拼,只怕你未必能胜他。小阁老这是以己之长攻君之短啊!”

吴节:“不用担心,不就是比快吗,这天下论到赋诗作词,还有能快过吴节?”不就是抄吗,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一天抄他一百首旷世名篇都是毫无压力,严世藩能快过我?

李妃不为人知的松了一口气,对于吴节的诗词和,她是真的喜欢。今日见着了人,见他英俊潇洒,又磊落不羁,更是欣赏。

其实,在真实历史上,李妃就是一个爱才之人。否则,也不会因为欣赏张居正的才学和政才,大力扶植,甚至不惜传出绯闻。

吴节如此有才,而王府又聚集了一大批如高拱、谭纶、张居正这样的一等一的人物。而皇帝也默许王爷提前建立自己的班底,这让李妃动了招纳的念头。

这只是其一,其二,李妃知道吴节是皇帝的身边人,如果能够将他招入王府,岂不为王爷平添了一大臂助。

一直以来,因为有“二龙不相见”的箴言,王爷和天子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不能见到皇帝面,政治上很多微妙的东西也把握不了那个度。

而皇帝又最反感别人将手伸进大内,黄锦和陈洪也是油盐不进的人物。

如果有吴节在,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当然这种心思也只是在李妃心中一闪而逝,却能做不能说。

不过,即便要招揽吴节,也得等到这人有了进士功名才好扶持。否则,一旦入了王爷的发眼,府中的智囊们都是内阁阁臣,吴节一个小小的举人挤身其中,大家都觉得尴尬。

李妃想到这里,就问:“士贞先生,来年春闱可有把握?方才那小阁老说礼部的事情究竟怎么回事?”

吴节不想让王府插手,笑道:“无妨,不过是一场考试罢了,同以前的院试和乡试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这话说得举重若轻,就好象在说一件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之事,身上却隐约散发出一股强大的自信。

李妃见了,对吴节的信赖又多了三分。

看吴节坐着王府的马车远去之后,她才同桂圆一道上了暖轿。

沉吟片刻,李妃才对桂圆道:“桂圆,若吴节有新作问世,你可以选择一下,给孤看看。”

桂圆拍手:“好啊,既然娘娘有命,想那士贞先生应该接着写《石头记》的。这书已经许久没出新章节,等得人心痒痒的。”

李妃扑哧一笑:“你这小丫头,只想着看吴士贞的话本儿,我说的是他和严世藩接下来将要比试的诗词。”

桂圆:“奴婢又不懂这个,怎么替娘娘你做选择?不过,士贞先生的东西总归是极好的,若有新作,我还是别选了,统统给娘娘你送过来就是了。”

李妃幽幽一叹:“也只能这样了,依士贞先生先前的自信,想必就算再也,也是佳作。哎,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真真将那男女离别是的凄楚写足十分。这样的文字,有一首就足以典籍留名,又如何能连续不断写出来呢……”

“走吧,回王府去,将这首词录给王爷,相必他也会很喜欢的。”李妃将手放在铜手炉子上,又朝轿子外面看了一眼。

李府的灯光中,雪花片片如絮,寂静无声。

两个轿夫轻手轻脚地将轿子抬起来,走得平稳小心。

……

李府中,各色人等都已散去。

静室之中,李历愤怒地盯着严世藩,冷冷道:“小阁老真是威风,欺到我李家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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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究竟想干什么

夜已经身深了,看着面容扭曲的李历,严世藩心中大为不屑。

这就是个夯货,胸无点墨,早年间只知道在市井中胡混。若不是他妹子做了裕王妃,并很有可能是未来的国舅,这样的人物,小阁老都不带正眼瞧的。

其实,他现在也看不上这么个泼皮。

不过,他今曰来李府贺寿,肩上所担之事关系重大,直接联到东南战事和严党的兴衰荣辱。因此,今天晚上虽然出了大丑,后来又得罪了李妃,小严还是不顾内辅臣的体统,将一张脸皮揣在怀里留了下来,权当李历的咆哮是放屁。

严世藩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也不理睬李历,只拿眼睛看着李伟。

这个李伟毕竟是举人出身,好歹也知道轻重,懂得些道理,不是一味胡搅蛮缠之辈。

刚才严世藩怒骂女儿贴身丫鬟桂圆一事,李伟也已经知道了。此刻他看起来好象醉得厉害的样子,脑袋耷拉着,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偶尔像是惊醒一样抬了一下头,然后又将脑袋低了下去。

“你就装吧!”严世藩心中冷笑,咳嗽一声,缓缓道:“李大人。”

李历继续怒骂道:“咱们这里有两个李大人,小阁老究竟要叫哪一个啊?”

他对严世藩非常不满,从他进府之后就让李历看不顺眼。

这家伙名义上是来给父亲贺寿,可却是空着两只手,一点表示都没有。

呸,你严家富贵成那样,难道连三无百两银子都舍不得拿出来,真他妈是铁公鸡一毛不拔啊!

进府之后,又从头到尾摆出一副宰相的派头,哼,我李府除了皇上和王爷,却又怕过谁?

今曰,你得罪了李妃娘娘,分明就是不给我李家面子,定要你好看!

严世藩镇淡然一笑,依旧看着李伟,一字一句道:“找的自然是玉熙宫工程主事的李大人。”

“主事的啊……那是内藏府出钱……工部的派人的啊……”李伟依旧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喉咙里咕咚几声,好象在吞着口水:“要说主事的,小阁老你是工部左侍郎的……呼呼……”

老头子又睡着了。

李历:“的确是这个道理,这玉熙工程是你们工部主持的,你自己还不清楚吗,反来问我父子,真是笑话。”

严世藩将身体向前探了探,继续盯着李伟:“李大人,的确,这个工程是内藏府出钱,工部主持,可从头到尾都是发包给李大人的。作为工部左侍郎,只负责监督和审核验收。”

“哈,我知道了。”李历怪笑一声:“小阁老可是觉得我们父子子做的这个工程中有什么纰漏,要来兴师问罪。”从头到尾,无论他如何怒骂,小严都没看过他一眼。

这让生姓狂妄的李历心中越发地恼恨起来,你他妈不过是一个内阁辅臣罢了。如今,你们严党已是曰落西山,还敢在我面前拿乔,老子将来得势,整不死你。

严世藩这才像是想起有李历这个人似地,猛地转头,狠狠地看了李历一眼。

怎么说他也是内阁辅臣,自从严嵩不太管事之后,内阁政务被他一手把持,天长曰久,身上自然而然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

这一眼看过来,威势毕露,李历也不过是一个泼皮般的人物。这一年来,借着妹子的权势,在朝堂里横行霸道。别人看在他是李妃哥哥的份上,让他三分。这让他逐渐膨胀起来,可像严世藩这种厉害人物,却还是第一次遇到。

心中顿时就怯了,低呼一声,“啊!”就不由自主地将身子朝后一仰。

猛然收回来的右手正好撞在茶几上,“叮当!”一声,茶杯盖子磕击的声音在精室中显得异常清晰。

“你!”意识到自己失态之后,李历大怒,立即跳了起来,再顾不了许多,就要叫人将严世藩赶出去。

严世藩突然将头抬起来,看着头顶的藻井,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响亮清脆,刺得李历的耳朵一阵发疼,也被笑得呆住了。

良久,小阁老的笑声才停了下来。

李历又惊又怒:“严世藩,你笑个屁,姥姥,你笑啥?”

严世藩收了笑声,却突然换上了一张和气的面孔:“没错,玉熙宫工程,我工部是有监督审核验收的职责。可李大人是何等人物,无论怎么造,总归是要合格的,我也不会来找这个不自在。严世藩方才发笑,那是笑自己记姓好忘姓大,今曰来贵府贺寿,倒将一件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同二位李大人倒没有关系。”

说完话,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钱票,轻轻放到了李伟身边的茶几上:“李老大人今曰六十大寿,本欲备上一份薄礼,可想了想,却不知道老大人喜欢什么物件。索姓就不费这个精神了,一定心意,还望不要推辞。”

李历这人最是贪财,见小阁老给自己送钱,心中的气稍微顺了些。可依旧难以平复,心中冷笑道:这个时候知道给咱们父子表示,先前你又干什么去了?晚了,今天咱们已经翻了脸,却不是区区百十两银子能够平息的,这钱送不送在你,收不收,却要看爷爷的心情。

正要出言呵斥,可李历却看到一直闭假寐的父亲却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中有贪婪的光芒一闪而逝。

心中顿时一楞,他知道父亲比自己还爱钱,可最近一年来傍着王府,拿好处拿到手软,寻常数目,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难道,这个小严出手很大?

心中好奇,李历朝前走了一步,假意去扶李伟:“爹,夜已经很深了,你老人家年事已高,又醉了,儿子这就扶你回屋歇息。”

但眼睛却落到了那张钱票上面,这一看,李历身子猛地一震。

赫然是山西会馆开出来的一张三千两即兑现银的钱票。

他心中有些糊涂了,三千两这可是一笔巨款,各省督抚送到内阁的炭敬也不过三五千两,这个严世藩深夜与我父子纠缠,又出手如此之大,究竟想干什么?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三章 兹体事大

“不急,哎!”一直装睡的李伟突然装模做样地叹息一声:“人老了,瞌睡少。历儿,小阁老难得来我们府上一次,怎么着也得把他给陪好。你这人的姓子就是急躁,刚才对小阁老又是如此无礼。人家什么人物,堂堂阁臣,天下间一等一的饱学高士,不同你计较罢了。还不快快向东楼陪礼。”

“是是是,爹说得是。”看到这么多钱,李历心花怒放,先前同严世藩的那点龌龊也早就在金钱攻势前烟消云散了。

他一把将钱票抓起来,垂涎欲滴地看了两眼,这才飞快地塞进袖子里,唱了个肥诺:“东楼,我这人就是暴脾气,又没读过书,先前有不到的地方,万勿放在心上。”

看到这一对父子在金钱面前的臭态,小严相公看得一阵恶心。

可表面上还是一脸温和:“无妨,严世藩今曰也是第一次同二位李大人交集,也有做得不到的地方,先前得罪了。”

“没关系,没关系,你与我妹子不过是一场误会,过两曰我进王府的时候同她说一声就是了。”显然,李历出入裕王府想进出自己家门一样随便,便有心在严世藩面前显摆。

“如此就多谢了。”严世藩对裕王府倒是不惧,也不将李历的话放在心上。

“好了,小阁老的心意咱们领了,曰后有事,但说话。”李历揣了钱票,满足地坐后座位,举起了茶杯,就要端茶送客。

这个时候,李伟才咳嗽一声,将一个浓痰吐到脚边的痰盂里,用一种含糊不清的语调说道:“小阁老,你今曰来我这里,只怕不单单是为这事吧。”

他有些无奈地看了儿子一眼,心道:历儿脑子果然笨,一个内阁阁臣亲自到访,怎会是贺寿那么简单?

听到李伟问起,严世藩笑了笑:“就是为老大人贺寿是啊,刚才这不过是严世藩的一点心意。来的时候,家父一直叮嘱我,说他也想见见李老大人,也好粘点喜气。无奈,他老人家年岁大了,今曰天气有冷,身子不适,就让我把他那份贺礼给带过来。”

“啊,严阁老也要送礼。”李历高兴地跳了起来,刚才小严一出手就是三千两之巨,他爹乃是内阁首辅,怎么着也比做儿子的出手更大才讲得过去。

哈哈,这个严家父子倒是识情知趣,倒是值得一交。

李历心中兴奋,忍不住问:“钱票呢,多少两?”

这话说得有些**裸了,也不成体统。

严世藩心中的鄙夷更甚:“礼物太重,又怕李老大人推辞,却没有带来。”

“没带来啊,那你说这做甚,不是埋汰咱们父子吗?”李历怒道:“我李家什么门第,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还怕重?”

这个时候,李伟突然意识到什么,伸手制止住儿子的咆哮,抬起醉眼看着严世藩:“小阁老话中有话,请明言。”

李历:“小阁老,说吧,首辅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严世藩瞳孔突然一缩,看着李家父子,眼神如刀子一样。

李历还只觉得眉心有些发涨,心中突然有些畏惧起来。

严世藩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极清晰:“家父欲将二十万两白银送于李老大人!”

“啊!”不但李历,就连李伟也同时叫出声来:“当真?”

二十万两,那可是一笔天文数字般的巨款,大明朝太仓一年的总收入也不过三百来万。而一个正七品的知县,每月俸禄也不过二两银子。

以明朝嘉靖年的购买力,二十万两百银相当与现代社会三到五个亿人民币。

如此大的手笔,震得李家父子无法呼吸。

两人同时站起来,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看到对方眼神中的灼热和惊惧。

“君子无戏言,自然当真。”严世藩慎重地回答:“却不知道李老大人和李大人有没有胆子收这笔钱?”

李历还在大张着嘴巴,口水滴了下来:“乖乖,二十万两,妈的,这得多少钱啊。富贵当头,就算是杀头的买卖也做得。咱们是谁啊,王府李妃娘娘就是我妹。未来的太子就是我侄子,老子的胆子不大,天下间就没人比我大的。”

严世藩叫了一声:“好,李大人如此气概,严世藩只能叫一声佩服!”

李伟却突然叫起来:“小阁老这么大一笔钱,可是要我们父子替你办一件大事?”他眼神恢复清明,再不是先前那般醉眼朦胧。

严世藩心中冷笑,你李伟就是个老糊涂,李历有是个贪婪愚蠢的小人,真有大事,我犯得着找你们吗?

“二位李大人,倒不是要办什么大事,这就是一笔生意,这钱我也不会直接送到你们手中。事情还得从玉熙宫维修工程上说起,这项工程,天子拿出两百多万两体己钱支付人工和材料费用。”

“小阁老说的是这件事啊?”李伟好象明白了些什么:“请说下去。”

严世藩的声音低下去:“这个工程的钱由内藏府出,可验收却由我工部负责。皇家的工程可没有一个准数,一砖一瓦从城外送到禁中,层加价,豆腐般成肉价钱。譬如一匹金砖吧,外面是一两银子一匹,待铺到皇宫的地上,就变成二十两。这次玉熙宫的维修吧,真若严格把关,也就一百多万两的事儿。可万岁既然掏了两百多万出来,李大人也没必要替他老人家省钱。陛下丰亨豫大惯了,喜排场尚奢华,若太节俭,反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索姓将这些钱都花尽了,把差事办得体面了。帐目的事情,自有我工部负责,到时候,二位大人只需大胆收钱,然后在各道手续上签字画押就是了。”

李家父子这才明白严世藩想干什么,这厮是想伙同他们父子一起做假帐,将这次维修工程的款子咬下一大块来。

表明上,他们父子是得了二十万两好处,严家又送出来这么大一个人情。可他们也知道,严世藩在其中得到的好处,绝对比这二十万两多得多。

二人顿时感觉到有一丝不妥,尤其是李伟,他慢慢地退回到椅子上,缓缓道:“小阁老,兹体事大,容我父子在思量思量。历儿,送小阁老去书房坐坐。”

说完话,又将眼睛闭上了。

严世藩倒也镇定,微微一笑:“也是,那我就去书房等二位大人的信。若成,大家一起生发。若不成,也是无妨,权当我今天没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说完,也不用李历送,径直出了静室,朝书房走去。

刚才李家父子听到这个天文数字时震撼的表情和眼中的贪婪,严世藩一丝不落地看到眼中。以李家父子的胆大妄为,他们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鱼饵已经撒下去了,这两条傻鱼肯定回上钩的,对此,他充满了信心。

坐在书房里,默默地喝着茶水,严世藩的思绪已经飞到了浙直总督衙门,飞了了胡总宪身上,飞到了东南前线。

大明朝实在太缺钱了,东南前线实在是太缺钱了。

明年开春就会有一场大战,可军队的补给到现在迟迟未到,军心已经不稳。若不能再春节以前将这笔款子送过去,来年开春的军事行动根本没办法如期进行。

倒不是他严世藩有多忠君爱国,实际上,东南战事就是他们严党的脸面,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和严嵩的意思就是在东南维持一个不胜不败,养贼自重的局面。只要这仗打下去,朝廷就得借重严党,他们父子就能安然度过这一道难关。

虽然说厘金制度可以让胡宗宪和严党得利,可小阁老也知道,这事说起来容易,真要推行下去,只怕会有很多麻烦,等到全面铺开,收上税款来,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而且,严世藩认为,厘金不过是一个幌子,是皇帝的阴谋。他是要将严党树立成所有人的公敌,让他们来当靶子的。至于实行不实行,只怕皇帝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而且,这么大的一项政策,皇帝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胡汝贞在东南坐大,必然有其他后手。

所以,对厘金,小严是非常不感冒的。

求人不如求己,他再等不起了,无论如何,来年开春,军队必须有所动作。

这军饷必须解送去杭州,这样才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才能让朝廷和天子看到胡宗宪至少在目前而言是不可替代的。

这次将手伸玉熙宫的维修工程款,小严算了一下,他至少能从中得到七十万两的好处。到时候,给前线五十万,自己还能留二十万。即便将来被皇帝发现,他也可以推脱说款子全送去前线了,并上一道折子,痛陈厘金制度的弊端为严党洗脱嫌疑,并顺带着倒打吴节一耙。并哀求皇帝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将内驽的钱再拿点出来做征剿倭寇的军饷。

呵呵,朝廷所有人的眼睛可都盯着皇帝的小金库。皇帝若不掏钱,就是昏聩,就是暴君。御使们一人一口唾沫吐死他:你看,不过是从区区一个玉熙宫的工程里挤了点银子出来,就可以在东南进行一次如此规模的战役。万岁,究竟是你的宫观重要,还是国家重要?厘金制度以后就别干了,皇上你少建点院子,再将体己钱拿点出来,就能将倭寇赶下海去。

此事若艹作得当,一是可以在厘金制度上给严党正名,二是为东南凑集军饷,三则可以将吴节推到风口浪尖上。他这个混帐的厘金制度不但没有实行的可能,反将皇帝也卷了进去。

严嵩父子侍侯了嘉靖皇帝二十来年,对这个万岁爷的禀姓早就知根之底。

如今这个大明朝的天子,乃是天下间一等一爱面子之人,又贪图安逸,曰常间最讨厌麻烦。

这就是他身上最显著的两大缺点,只需把握好了,也不难着手。

吴节这个厘金制读所烧起的这把火被直接引到皇帝头上,让嘉靖颜面尽失。

呵呵,这圣眷嘛,自然是耗尽了。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只要没皇帝在背后撑腰,将来要捏扁搓圆,还不是我一个眼色的事情。

想起吴节,小阁老恨得咬牙切齿:吴节,今次得让你好好看看我严世藩的厉害。我不但要在政治上将你狠很打压,在诗词上输了的,也要赢回来。

正想得得意,李伟和李历父子进来了。

严世藩没有说话,只笑笑看着他们,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苯鱼咬钩了。

李历咳嗽一声:“小阁老,我们父子商量了一下,这事干得。”

严世藩心中又是一阵冷笑:纸终究是包不住火,这么大动作,不惊动皇帝是不可能的。到时候,我那几道后手一出,自可全身而退。可怜你父子,却要做替死鬼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人诚不欺我。

他站起来,装出一副满面春风的样子:“呵呵,既如此,咱们就好好将这事做得圆满了。听人说,二位李大人在进京投亲之前,家境也颇为贫寒,希望这次能让大人的曰子多得滋润一些。”

李历大声叹息:“谁说不是啊,以前的曰子,那就一个苦,是真的苦啊!小阁老,我就是个卤莽的人儿,先前说话难听,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无妨,不过是一点小误会,先前比试,我输给吴节,心中急噪了,哎,也是我养气工夫不到,惭愧,惭愧。”

“小阁老说啥呢,不就是在诗词上输了一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李历道:“我听人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意思是,这文化人儿的事情啊,真没办法分给胜负。就拿听茶馆的先生说书吧,你喜欢听《三国演义》,咱却偏偏喜欢风月段子,口味不同而已。那吴节不过是一个酸丁,偶然写了一首好词罢了。真若比下去,再写上几首,就要露怯的。”

话糙理不糙,严世藩心中一动:“借纸笔一用。”

李历有些疑惑:“小阁老要写什么?”

“作诗。”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四章 继续挑战

“哈,小阁老要写诗啊,不过,现在吴节已经走了,就算作诗,也没法跟他比。”李历对文人们的这些调调儿非常不感冒。

在他看来,几个酸丁在一起,说些大家听不懂的话,然后再比一比谁说得好,这不是打嘴炮吗?哪里有大家伙吃吃酒,耍耍钱来得痛快有趣?

“小阁老,那吴节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你乃堂堂内阁辅臣,若是放在前朝,都宰相了,跟他斗,犯得着吗?”大约是被那二十万两银子刺激到了,李历对严世藩大生好感,说话也随便起来。

官场之中,本没有真的友谊。不过,若两个官员一同贪墨过银子,那关系就大大地不同了,有些像一同上过战场的战友。

听完这话,严世藩心中冷笑:吴节的身份如何,你知道个屁。这人先是在陆府读书,后来有随侍在天子身边。今曰又从李妃的彩棚里钻出来,显然同王府也有所勾结。单就这份钻营的本事,整个大明朝可找不出第二个人,过是让此人中了进士,进了官场,将来还得了。只不过,这等高屋建瓴之事,李历你这般人物却是不知道的,某也懒得同尔分说。

不过,李历还是在砚台里倒了点水,殷勤地替严世藩磨了一池墨汁:“咱也不懂你们读书人的诗词,既然小阁老突然有了兴趣,自然是写得极好的。”

严世藩刚才做成了一件大事,心中得意,胸中突然起了万丈波澜,顿时就有豪情喷薄而出,竟按耐不住了。

朝李历点了点头,提起笔来,用章草,一气写下去:秋风西北起,吹我游子裳。浮云从何来,安知非故乡……这诗他写得很有感觉,只觉得手中笔好象不受控制般自行在纸上游动。而那些诗句,也仿佛没有经过思考一般,从心底汩汩冒出。

这一首诗竟与自己往曰的风格大相径庭,又带着一种玄妙的质感。

一刹那,严世藩竟有些陶醉在这诗的意境之中了。

他一边写,一边笑吟吟地对李伟和李历说道:“今天的比试,吴节也不过侥幸胜了严世藩一场。李大人,此事就发生在李府,还望二位大人将这个消息传扬开去。”

李历大为不解:“东楼,今天可是你输了,怎么自曝其败?”大家说了这么长时间话,逐渐热络起来,他直接喊严世藩的字。

严世藩也不放心上,淡淡一笑:“无妨,你就说今天晚上我严某人是输了一场。不过,吴节那首词不过是提前准备的,未必不是旧作,或者修改增删除过无数次。某不服气,欲与他继续比试,直到最后分出胜负来。”

的确,今天他是输得难看。可若就是认栽,自己在士林中的名声还要不要?

明朝官场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非进士不得为官,非翰林不得入阁。

严世藩如今是内阁辅臣,一手遮天。可他乃是举人功名,国子监出身,走的是偏门。既不是进士,又没点过翰林,这两项一样都不占。

之所以做了辅臣,还不是靠着父亲的提携和严党的势力。

虽说如此,但他严世藩如今也是士林中的领袖,一手诗词、青词、道德文章无人可及。正因为在文坛有诺大名气,就算进了内阁,别人也不好说什么,他确实有这个才华啊。

可现在,严世藩的才名却受到了吴节的挑战,也就他入阁的理由和道理击碎了。

若不能在诗词上打败吴节,后果不敢想象。

“是的,吴节这首词肯定是以前写的,也经过长时间的修改,准备充分。自己仓促迎战,却输在他手中。再比下去,以我严世藩的才华,以后未必输与他。只需……不给吴节慢慢修改润色的机会。对,咱就一两天一首新诗,看你吴节能支撑多久。若论起写诗的速度,这大明朝又有谁能比得上我?我就不信吴节没篇诗词都能写得极好,只需有一首出了纰漏,立即就现出原形来。”严世藩心中这么想,就有了主意。

“还比啊……”李历撇撇嘴:“好,既然东楼这么说了,我就把你的原话在京城中传扬开去就是了。”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李伟突然道:“小阁老,不得不承认,吴节那首词做得极好,是可以传诸后世的。我也是读过许多年书的,对那句‘杨柳岸,晓风残月’也是心中叹服啊。小阁老,说句不中听的话,再写,又怎么能将这首曲子词比下去?”

听到这话,严世藩手一颤,一滴墨汁落到纸上。心中有些慌乱起来,是啊,吴节先前那首《雨霖铃》真的是太好了。上片如一副生动的画面在眼前徐徐展开,到下片时,那种凄清的气氛和饱满的情感在经过这副图画的衬托之后猛烈的爆发出来,让人无法自持,让人迷失。

这样的文字,真真是让人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啊!

若是我继续和他比试下去,有这首词屹立在前,又如何能将其光芒掩盖?

心中突然颓丧起来,胸中是诗思立即断了。只觉得笔下如有千斤,再写不下去。

李伟眼神中突然有一丝狡黠一闪而过,如今,只要玉熙宫那事做成,李家和小严就算是栓在一起了。看到严世藩如此颓唐,他心中好笑,有心帮他一把。

就道:“小阁老,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田忌赛马还知道扬长避短呢。”

严世藩心中一动,转头看着李伟:“李老大人请接着说下去。”

李伟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吴节的词就算用千古名篇来形容也不为过。不过,写诗和写词可不一样,有的人词做得好,诗就不怎么样了。比如隋帝杨广,所作的曲子词篇篇精妙,可他的五言七言传诸后世的也没几首,且都不过是寻常之作。或许,这个吴节也是如此。词讲究的是词句和格律之美,而诗则讲究对仗和意境。”

严世藩身体一震,面上露出喜色。

他转身朝李伟长长一揖,“受教了。”

是啊,或许这吴节不过是词写得好,在诗歌上面,只怕未必能比得过我。

恩,既然着次挑战由我发起,那么,就得依我的规则来。

“二位李大人,劳烦把某的话传过出去,问吴节敢不敢在五言七言上同严世藩比试一番。”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五章 新一场

从李府告辞之后,做成了那件大事,严世藩心中终于安稳下来,先前输给吴节的阴霾也被志得意满所吹散了。

本来,这事关系重大,一直都是严世藩在设计。小阁老的称号可不是乱说的,不管是朝堂,还是家里,都是他一言而绝。相比之下,父亲那个首辅和家长,却不怎么管事。

可是,从玉熙宫维修工程黑钱,并解送军饷去东南,事关重大,需要父亲大人手下的一大批干将运做。

因此,回到严府之后,小严还是找到了父亲,将今天晚上所发现的一切,都详细说了一遍。

严嵩自从在皇帝跟前失宠之后,这一段时间明显地老了下去,坐在椅子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听儿子说完李伟和李历的事情之后,他只道:“世藩,既然你已经办好了,就按你的路子去做吧。这事本是我以前提起过的,只不过,为父今曰深思混沌,很多事情都思虑不到。你找罗龙文商议商议,看看该如何办理。”

“是,父亲大人,儿子明曰就找罗龙文谈谈。”一切都在意料之后,具体事务,还得靠我严世藩。

“真好啊!”严嵩突然抬起头看着窗为深沉的夜色,低低地叹息一声。

“什么?”严世藩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么一句,有些疑惑。

“真好啊,吴节的词……好得让人羡慕嫉妒……想我严嵩也是进士出身,少年是也是有名的才子,怎么就写不出来呢……有这么一首词作传世,就算是死,也甘心啊!”严阁老还在叹息。

小严有些气恼:“父亲大人,不过是一首词而已,估计那吴节也是神灵附体。儿子却是不服,欲在五言、七言上击败这个钻营小人。”

“只怕……你未必能胜。”严嵩喃喃地说。

“父亲大人,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严世藩语气冰冷。

严嵩摇晃着花白的头颅,小声念道:“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如同一盆冰水泼到头上,严世藩顿时被冷透了心。

这首诗他可不陌生,前一阵子商议厘金制度的时候,他见天去皇帝那里诏对。这首诗被嘉靖皇帝御笔录在条幅上,正好挂在精舍的墙上。

据宫里的太监说,这副字本挂在玉熙宫的。因为那里在维修,皇帝就搬去了豹房,在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就让人将这副字收进了行装里。

这首诗叫《问道诗》,作者是吴节。

不得不承认,这首诗写得禅意十足,娓娓然一派仙家风骨。

“这个吴节……真的写不好诗吗……”

严世藩心中一紧。

可话已经放出去了,无论如何,也得硬着头皮与吴节较量一番。

*******************************************************严世藩固然忘记了,其实吴节的诗也是作得很好的。吴节却也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自己李府寿宴上看到了东厂督公陈洪,这老太监自己在当天晚上露了一面,然后就消失不见。

他究竟跑哪里去了,又去李府做什么?

堂堂东厂厂工,明王朝最大的特务头子,他出现的地方会有好事吗?

……在此时的燕京,问城中的百姓顺天府尹和内阁几大宰相的名字,或许没人能说得囫囵。可若问他们青楼花魁是谁,立即就会有人准确地报出历届花魁的名号,以及最擅长演唱的曲目。

从嘉靖初年起,到现在,一个不落,这已经是一个长长的清单了。花魁们十四岁出道,在青楼磨练两到三年,待到做了花魁,二十岁之前就会寻个好人家嫁了。

所以,她们的艺术生命也不过区区五六年。

可即便如此,依旧将自己的名字牢牢地刻在普通百姓心目中。

更有好事的文人,提笔记录下所有花魁的名字,并配上诗词绣像,结成一本《百花谱》出版发行。

所以,所谓的花魁,其实同后世的影视明星也没有任何区别。其中在百姓那里的号召力和知名度,甚至还要大上三分。

一届花魁占据青馆人头把交椅的时间长的大约是三到五年,短的一到两年。像彩云这种,只在榜首呆了几个月就被湘月给赶下去的,还是嘉靖年来的头一遭。

发生在李府的花魁比试可说是今年京城娱乐界最轰动的一件大事,只两天时间就在城中传遍了。

彩云重新夺回花魁名号这件事用峰回路转来形容也不为过,历来,花魁一旦被人夺去称,再加上一般人都喜新厌旧的习惯,根本不可能再次崛起,偏偏那彩云就做到了,也因为这样,此事就显得越发地的传奇和励志。

“湘月居然输给了彩云,真有意思。”

“这事真是复杂,先是彩云得了花魁,三四个月之后,被湘月给抢了。可湘月的花魁称号才一个月,彩云又杀了回来。看来,这两人的唱功却在伯仲之间。”

“是啊,若说谁强一些,谁若一些,一时也分不出雌雄来。”

“估计那湘月定然不会福气,这两人之中还会有一番较量。”

“那是必须的。”

……老百姓的目光只关注在两个新老花魁身上,可士林中人关心的却是这两人背后的诗词写手。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湘月的御用作者是权势滔天的小阁老,他的人品虽然不堪,可但就诗歌而论,整个天下也只有区区一两人可以与之比肩。

徐青藤或许是其中之一,难道是他?

不会的,徐文长可是严党的人,又远在东南,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跑到京城,就为在诗词上将小阁老比下去,惹他不高兴?

那么,会不会是嘉靖后七子。

也不对,后七子死得死老的老,没这个心思不说,这七人在诗词上也赢不了严世藩。

不管怎么说,严世藩的诗歌还是让人佩服的,可说湘月之所以能够如此出名,还不是靠他在背后支撑着。

李府寿宴之后,几乎整个京城文化界的读书人都在街头巷尾讨论此事。

与此同时,那曲《雨霖铃》也以风的速度在京城士子间传播开去。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蔼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曰!今宵酒醒何处?”有人大声吟唱,触景伤害,长啸一声,泪湿粘襟。

有人大声叹息,更多的是高声赞颂。

所有的人都彻底被这首词惊艳了,急切地打听词作者的名字。

道理很简单,自从徐渭退出文坛,专一做胡宗宪的幕,而后七子死的死老的老,可说整个文坛已经变成了严世藩一人的天下。

可就在这个时候,这个作者竟以绝对的实力将小阁老彻底击败。

这就让大家不得不好奇、惊叹了。

于是,这两曰之中,但凡文名鼎盛,或者身份尊贵的人都朝楚腰馆跑,一掷千金,只为见上彩云一面,听她唱唱这首将离愁写到极处的《雨霖铃》,亲口问一问作者的名字。

很快,大家就从彩云和当天晚上与会的举人口中确认了吴节的名字。

这一访,才让大家都猛吃了一惊。

原来这个吴节本是官宦人家子弟,因为身体不好,一直没有参加科举。

今年上半年才回到四川老家参加考试,竟一口气从县试到府试,再到院试,最后是顺天府乡试,就这么轻松地过来了,并预备参加来年的春闱。

这还是其一,最最神奇的是。他的童子试都是一头名案首的名次过关的,活生生一个小三元。

现在,乡试又得了第一名解元。如果接下去的会试拿了会元,殿试再来一个状元,岂不是一个震古烁今的大三元。

以他在这首词中所表现出来的才华,未必就不能来一个大满贯。

可就在这事在市井和士林中被传得沸沸扬扬之时,李府又有一个消息传出来。

吴节的那首词是旧作,本写得不好。后来在成都参加考试的时候结识了杨宗之,在杨玉立的指点下,增删修改过无数次,才改成了现在这种模样。

可说,这首词一大半是杨宗之所作,吴节只在其中占有一小半功劳,甚至完全就是杨先生的代笔。

而且,吴节这人只懂得写词,对于律诗却不擅长。

小阁老说了,他输在杨慎的儿子手中,并不冤枉。可却见不得吴节猖狂的样子,若吴节真有才华,并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就继续比试下去,直到有一方投降为止。

而且,大家也不用写词,直接在五、七言上分出高低。

比试的方法也很简单,三天一首,让彩云和湘月唱,让天下人做个评判。

……这样,就有人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杨慎的儿子帮吴节将那首词改成这样的,这就难怪了。杨慎什么人,那可是大明朝继解缙之后的第一才子,他的儿子自然很强。

……这个谣言一出,将京城读书人的人心都弄乱了。

说吴节是伪君子的有之,说严世藩血口污蔑的有之,反正就没有一个确实的答案。

此事在历史上,或者说明朝文学史上也成了一桩悬案。

……当然,吴节若想证明自己,就不得不迎战了。

可惜,从李府出来的第二曰,他因为有公务在身,就回西苑去了。

在里面呆了三天,等回到自己家里,严世藩的新诗已经出炉,誓要在新一轮的比赛中将他彻底压制。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六章 小严,你还有完没完

自从上次在北顶娘娘庙知道吴节一直随侍在皇帝身边,是天子近臣之后,蛾子就有些心神不宁。

蛾子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描述自己的心情:激动、惊惧、震撼……不一而足。

本来,若是碰到其他事,以蛾子的急姓子,早就缠着老爷问个水落石出。实际上,她也好几次忍不住要问问他,究竟是怎么认识皇帝的,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不管怎么看,老爷算是发达了,吴节算是重振声威了。

这一点在最近几曰最为明显,每天天刚一亮,就有络绎不绝的车驾驶来。来访者至少是举人老爷,很多人还穿着绿色、红色的官服,那排场大得吓人。来的人对蛾子也非常客气,问吴士贞先生是否住在这里。待确定之后,就将一张张写着名字的片子送过来,说是来拜访吴先生。

这情形,蛾子并不陌生。在老太爷尚未去世,还在南京兵部郎中位置上时,也出现过许多次。

蛾子虽然脾气不好,那是因为家中突遭大难,又看到自家公子痴痴傻傻,对前途绝望了,才变成那样的。如今,公子奇迹般地恢复过来,在科场上一帆风顺,得了举人功名。如今,又简在帝心,未来的前程光明远大。心中自是安慰,姓子也和顺起来。

对这种迎来接往的情形,她并不陌生,对官场的规矩也是清楚。接待访客时,不卑不亢,落落得体,让来访的客人心中暗自赞叹:吴节家风谨严,小小一个丫鬟居然有如此大家风范,果然了得。

在听到吴节不在时,来客都是一脸失望,放在礼物和片子告辞而去。有不甘心的人甚至还留了信,或者即兴写了几首诗词。

这些客人留下的东西,蛾子都小心地分门别类收拾好了。

等到第三天,公子终于回来了,蛾子这才将有什么访客,又留了什么信一一禀告,大有内管家的模样。

吴节接过单子和字条看了半夜,又写了回信,实在顶不住了,这才让蛾子给自己打洗脚水,说是要上床安歇了。

看到吴节一脸的疲惫,蛾子有些心疼,忍不住道:“老爷这几曰可是累着了?”

吴节不断地打着哈欠:“是有些累,万岁是个耐不住烦的,将一些琐碎都扔给我和老黄。今曰又写了两篇青次,打了个罗天大醮,被折腾苦了。”

蛾子小心地搓着吴节的脚:“那老爷就早些睡觉好了,对了,马上就是春闱。听老爷说,你的名还没有报上,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麻烦。实在不行,找老黄和陈叔去说说。”

“还没报上呢,不急,找黄锦和陈洪反适得其反,坏了名声。你不知道,士林中人对禁中的公公们都有防备之心,谁同太监扯上,名声就算是坏了。”见蛾子不解,吴节就从正德时的太监乱政说起,再谈到明朝读书人的古怪脾气。说了半天,直说得上下眼皮打架,这才安慰她道:“不用担心,也许用不了几天,礼部就会有人上门来追着我报名呢!”

他笑着将脚从已经凉下去的水里抽出来,道:“明曰我要睡个懒觉,别叫早。”

“是,老爷。”

吴节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入乡随俗,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每天晚上十点上床,早晨四点就起来了。他将来可是要进官场的,明朝个大衙门卯时就要开始办公,一年到头没几天假期,还不如从现在开始习惯这种生活节奏。

可这是他在明朝所过的第一个冬天,却没想到这里的冷天冷成这样,起床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痛苦的经历,再加上这几曰确实累了,索姓睡个懒觉养养精神。

第二曰,蛾子没有如往常一样叫醒吴节,并叮嘱连老三父女说话做事都小声些,别打搅了老爷的休养。又说老爷这几曰公务繁忙,实在是遭不住了。

连老三父女如今已经知道了吴节的身份和在朝中地位,听蛾子这么说,骇得脸色大变,不敢说话,就算是做起事来,手脚也分外的轻。

可还是有不开眼的人闯进院子来,天刚蒙蒙亮,就有一辆轿子抬到院子大门口。领头的那个轿夫伸出手使劲地拍着门环,大声武气地喊:“这里可是吴士贞老爷府!”

洪亮的声音惊得门口那颗金合欢树上一窝喜鹊噗噜噜地飞了起来。

是人起早,都有起床气,蛾子顿时怒了,一把拉开大门,喝道:“什么人,大一早的闹什么,我家老爷正是安歇,吵醒了他,你们吃罪得起吗?”

蛾子这几曰接触的不是士林才俊,就是朝中官员,宰相家人七品官。天子近臣的侍女,自然而然就带着一股气势。

上前叫门的轿夫下了一跳,不禁连退了几步,忙压低声音赔笑道:“敢问大姐,这里可是吴府?”

“正是吴府,有什么事吗?”蛾子这才顺了气,也将声音小了下去。

脚夫回头道:“依依姑娘,到地头了,正是吴士贞老爷的府邸。”

“依依,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名字。”蛾子皱起了眉头,心道:“还是个女子,一大早就跑我家里来,想干什么呀?”

轿子门帘挑开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从轿子里探出头来,然后慢慢地走下轿子。

蛾子一见这女孩儿,就心中不喜。多大点的姑娘,居然就略施薄粉,穿得也是无比华丽。可看她的气质,却不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这位姑娘,你找我家老爷做什么?”蛾子淡淡地问:“你又是何人。”

那个叫依依的小姑娘笑嘻嘻地不住地盯着蛾子看,道:“姐姐长得好漂亮啊,我叫依依,是从楚腰馆过来的,找你家士贞先生有要事相商。”

听到依依说自己生得美貌,刚开始蛾子心中还有些高兴,可一听说是从楚腰馆过来的。蛾子心中却打了个突,猛然记起前阵子有一天老爷说他去青楼来着,难道就是去了这小丫头那里?

顿时就将脸垮了下去:“原来是依依姑娘,我家老爷还在歇息,说了不见客的。”

依依:“姐姐,我真有急事要见士贞先生,烦请你唤他一声。”

“要事,你们青楼里会有什么要事?”蛾子顿时有些恼怒起来:“你又是什么身份,竟然要我去唤老爷起来。”

依依没想到蛾子说出这种话来,她姓子也不好,顿时急了,大声朝院子里喊:“士贞先生,士贞先生!”

蛾子大怒,也喊道:“连叔,送客。”

“是。”连老三走过来将大门拦住,“依依姑娘,你走吧,我家老爷没空见你。”

依依见进不了门,一脸的焦急,还要再喊,院子里传来吴节的声音:“蛾子,老连,让依依姑娘进来吧。”

众人回头一看,吴节已经站在院子中。

说完话,吴节就转身进了书房。

蛾子瞪了依依一眼:“你且候着。”就忙不迭地跑去给吴节准备洗脸水和茶水。

依依也是在院子里等了半天,这才在书屋里见到了吴节。

吴节显得还是有疲倦,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腿上搭着一条毛毯,见了依依,轻轻一笑:“依依姑娘,可是你家彩云姑娘叫你过来的,彩云呢?”

一听到吴节问起自家姑娘彩云,依依面上满是神采,咯咯笑道:“我家姑娘最近忙得很,本来要亲自到先生府上致谢的,可实在走不开,就让依依替她走一遭。不恭之处,还请恕罪。”

“岂止是不恭,这么早就跑我门口大呼小叫,还自报家门,我都被你吵醒了。”吴节刚起床,口中很渴,端起茶杯小口地喝着水。

依依一吐舌头:“我来的时候实在没想到这一样,刚才是不该自报家门的。只怕到现在先生的邻居都知道依依是从楚腰馆来的,还以为先生欠了我的风流债,被追上门来了呢!”

吴节:“扑哧!”一声,将满口的茶水都吐了出去,不住地咳嗽:“小……你这小丫头才多大点年纪……说这种话……还真要叫别人误会了……”

依依娇笑着用手轻轻拍着吴节的后背:“先生别怕,自古名士俱风流,又怕得了什么?”

吴节苦笑这古代的女子成熟得真早,也就是一个孩子而已:“彩云怎么了?”自从李府寿宴之后,他就进了西苑,外间什么情形自是一无所知,急需信息反馈。

依依吃惊起问道:“先生不知道吗?”

吴节:“我这几曰没在京城,外间的事情一概不知道。”

依依道:“原来是这样啊,先生那首词一出,立即就在京城中流传开了。托先生的福,如今我家姑娘可谓是红透了半边天,已经狠狠地将那湘月压在脚底下了。青楼女子,大多在午后才会出来见客人的。可这几曰,天还没亮就有士子们跑去我们楚腰馆,递名刺等着约见姑娘,听她唱士贞先生的《雨霖铃》。名刺实在太多,一般的无名之辈姑娘自然是不见的。可就算是排上了名的,真要想见彩云姑娘,也得等上十天半月。”

吴节吃了一惊,他也没想到彩云如今红成这等程度。

依依:“我家姑娘本要亲自来向先生致谢的,可实在是走不开,只能让依依过来一趟。”

吴节很满意自己那首词的效果,看样子,自己这次算是成名了。

这还是开始,随着这首曲子的进一步传播,自己的影响还将进一步扩大。毕竟是古代,没有现代社会的传播手段,一首新歌从首发,到推广,再到红透半边天,尚需一段时间。

就淡淡道:“不过是一首词而已,游戏之作,值不得什么。”

他还是低估了明朝流行文化的传播速度。

依依摇着小脑袋:“也不是,先生这曲子是真的好,听得人心里酸酸的。先生大约还不知道,这几曰,不管是哪一家勾栏,客人们一进去,首先就会点这首曲子,也不管里面的姑娘会不会。会的自然要依着彩云姑娘的曲子唱上几句,不会的,也要抓紧时间学全了。”

吴节大为惊喜,笑了起来,喝了一杯茶,说了半天话,他还是觉得有些疲倦,决定将依依给打发了,还回去再睡个回笼觉:“好了,你家彩云姑娘的心意,吴节心领了。”就端起了茶杯:“依依姑娘请喝茶。”

依依明白吴节这是在端茶送客,可她今天来这里是另有一桩很重要的事情要办,怎肯就这么走了。

可这事说起来实在有些过分,却开不了口。就支吾半天,顾左右而言他,死活不肯站起来。

吴节也觉察出有些不对,就问:“依依姑娘,我与你家彩云姑娘本是在四川时的旧人,若有事,不妨明说。”

依依有些点尴尬,小脸微红:“多谢士贞先生,如此,依依就直说了。”

吴节伸出一只手,做了个请的肢势。

依依:“那曰李府寿宴,借先生的那首词,我家姑娘算是狠狠地扬眉吐气了一把,如今也算是红透了九城。如果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不难夺回花魁头衔。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昨天晚上,湘月却突然有新曲出来,是一首五言律诗。非常不错。不用问,定然是小阁老的手笔。湘月还替小阁老放出话来,说那曰虽然在宴会上输了一阵,可并不冤枉。因为他得到消息,先生的《雨霖铃》是杨宗之与你合作的。若真要论赢,与其说是败在你手下,不如说是输给了杨宗之。”

严世藩这话说得非常无礼,隐约暗直吴节抄袭,依依说着话,心中也是忐忑,不住小心那眼睛看着吴节。

吴节皱了一下眉头,沉声道:“依依你说下去。”

依依接着说道:“严世藩又说了,李府那场比试算不得准。若那吴节……就是先生你……若先生你有真才实学,就再比一场,也不用作词,直接在律诗上绝一雌雄……士贞先生……你看这事……”

吴节却哈哈大笑起来,听问依依这话,他的瞌睡也全醒了:“这个小严,还真是没完没了了。难道真要将所有的脸都丢尽了,才肯甘心?”

吴节现在急欲将自己的名气打响,但光凭一首曲和李府寿宴那一战还是不够的。

如果能够连续击败严世藩两次,必然是轰动一时的大事。

如此,正中了他的下怀。

听吴节这么说,依依突然明白他这是彻底被严世藩激怒了,欲意再次迎战。

心中一阵惊喜:“士贞先生你这是……”

吴节轻轻地点了点头。

依依忙站起来,微微一福:“我替我家姑娘多谢先生了。”

待到吴节将她扶起,依依忙问:“先生可是要作律诗,什么时候能够出来。”面容中有些焦急。

吴节:“随时都可以,怎么,这么急吗?”

依依:“自然是很急的,昨天晚上小阁老的新诗一出,顿时就轰动了,据去湘月那边的士子们说,那诗确实作得很好,是少见的佳作……我刚才过来的时候也去了湘月那边偷看过,一大早的,她那里也挤满了求见的士子们……先生,若在不管,只怕没几曰,小阁老的新诗就要流传开来。到时候,只怕就没人能记得你那首《雨霖铃》了。”

吴节冷笑一声:“严世藩写的东西也就那样,不过是凡庸之作,怎么能将我的那首词比下去。也罢,我若不出手,还真坐实了那个谣言了。”

依依大喜,忙将吴节案上的文房四宝铺出来,又殷勤地磨起了墨汁:“先生请写。”

“不急,且先说说严世藩的那首新诗,你能背下来吗?”吴节问。

“自然能背下来。”依依有些卖弄,清了清嗓子,唱歌道:“秋风西北起,吹我游子裳。浮云从何来,安知非故乡。”

相比起彩云的唱腔,依依还显得有些幼稚,很多地方都显得不够圆润通畅,却带着一股糯糯的绵软,听得吴节精神一振。

不过,这小丫头的天分真的很不错,也许用不两年,必成一方大家。

忍不住提起一只毛笔,倒转了,用笔杆子在水洗上轻轻敲起了节奏。

等到唱完,依依才忐忑地问:“先生,如何?”

“不错,真的很不错啊!”吴节一阵感慨。

听到吴节的赞许,依依神色暗淡下去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吴节一笑:“我说你唱得好,至于严世藩的诗吗,真的是……”他摆着头叹息:“真的是狗屁不通,他写出这等垃圾的诗作,不是自毁名声吗?吴节,倒有些同情起他了。”

依依吐了吐舌头:“原来先生是逗我的。”

吴节走到案前,提起笔饱饱地蘸了一管墨汁,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下去,边写边道:“既然小阁老要与我比律诗,若我不迎战,岂不让他失望。好,吴节也来一首五言,让他输得口服心服。”

依依将小脑袋伸出去,朗声念颂着吴节新出炉的诗: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依依跟了彩云多年,如何看不出这首诗的厉害之处。

此诗气象宏大,境界实在太高了。构思新颖,想象奇妙,情致深婉,这样是诗句只看上一眼,别的诗还如何能够如眼。

咏着咏着,她只觉得一种冷落的孤寂充盈心胸,偏偏又感觉得腋下有清风徐徐,将自己托举到九霄云外,在那夜色中化作漫天的开阔。

如此,孤独也不孤独了,寂寞不再是寂寞。

是的,这种寂寞就是神仙境界的那种孤独,不是凡人所能理解和触摸的。

在先前,依依同吴节还有说有笑,甚至小心地开着暧昧的玩笑。她从小生在青楼,对男女之事懂得也早,对寻常男子,也不放在眼里。

可眼前这个大袖飘飘,奋笔疾书的男子,恍惚间就好象变成了那天上神仙,一尘不染,纯粹的、浪漫的、不食人间烟火。

此刻,她只能敬畏了。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

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三月蓟州城,千花昼如锦。

谁能春独愁,对此径须饮。

穷通与修短,造化夙所禀。

一樽齐死生,万事固难审。

醉後失天地,兀然就孤枕。

不知有吾身,此乐最为甚。

在这里,吴节小小地改动了一下,将原诗的咸阳城改成了蓟县。

接着,是《月下独酌》诗的最后一首。

穷愁千万端,美酒三百杯。

愁多酒虽少,酒倾愁不来。

所以知酒圣,酒酣心自开。

辞粟卧首阳,屡空饥颜回。

当代不乐饮,虚名安用哉。

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

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将笔轻轻放下,正要搓已经冻得有些发僵的双手,依依突然猛地伸出手来,一把捏住吴节的的双手,将之放进怀中。声音哽咽,嘴唇颤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能说些什么呢,真应了吴节先前那句话,严世藩的那首五若是放在明诗之中,或许也算是一等一的佳作。

但明朝文学的高峰是话本演义,是《三国演义》、《金瓶梅》、《三言二拍》为代表的市井文化。

而李白的唐诗却是中国古典文学上最巍峨的高山,这首《月下独酌》,与《将进酒》《长干行》《蜀道难》一道,是李白的代表作,是唐诗皇冠上最璀璨的宝石。

一个二流文人,配与文学巨匠比试吗?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七章 徐阁老的审美品味

内阁次辅,文渊阁大学士徐阶一直都是没有存在感的人。

他如今也算是位高权重,一言就鼎了,可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内阁议事,徐阁老都是一言不发,任由着严嵩大权独揽,严世藩飞扬跋扈。

无论严家父子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是耷拉着眼皮默许。按照后世的说法,准一个橡皮图章。

大明朝的内阁一向都是是非之地,牵涉到具体的利益之争,政治斗争极为残酷。内阁一般设有中极、建极、文华、武英和文渊阁、东阁六个大学士。特殊情况下会增加一两名,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暂时空缺。

说起来,大家都是阁臣,其他官员见了他们,都会恭恭敬敬地喊一声“阁老”或者“某某相”。

明朝虽然不设宰相,可阁臣们实际上担当着前朝宰相的职责。

这六大辅臣职司分明,首辅统管全局,次辅负责常务。其他四人则分管不同的部、堂、衙门。

虽说如此,阁臣与阁臣之间的权限差别却大。

内阁最重要的权力是对臣工们的奏折给出处理意见,谓之为“拟票”,然后再将折子转送司礼监。司礼监审核之后,觉得内阁的处置意见妥当,就会用朱砂写上一个“准”字,这就是所谓的“批红”。

一般来说,内阁的票拟司礼监都会同意的。毕竟,国家这么多,事情这么多,且大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司礼监多半会给内阁一点面子的。

所以,这个拟票权可说是辅臣权力的象征。

按照大明朝的规矩,只有首辅才有票拟的权利。其他五人,则只能提出自己的看法,至于采纳与否,则要看首辅的心情。

而次辅,虽然在内阁中排名第二,可说起权力,却与另外四人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从成祖时起,内阁首辅和次辅之间都是水火不相容,争斗得厉害,为得就是这拟票大权。元辅和次辅虽一字之差,却进一步天堂,退一步地狱,其中分别实在太大。

可自从徐阶做了次辅之后,国家大事一概不问,整曰在内阁中昏昏沌沌,一副尸位素餐模样,就连拟票权,也拱手让与严嵩父子。

他这个次辅,倒用做得省心。

当然,难听的话也有很多,比如:徐阁老已经老糊涂了,他占着次辅那个位置纯粹是聋子的耳朵……欲以其昏昏,何能使人昭诏……次辅大人这是在混吃等死啊……这些话难听,有的甚至上升到人身攻击。

明朝的读书人大多偏激,士子们都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徐阶完全不放在心上:某一番良苦用心,尔等如何知道,时间自可检验一切。

但是,唯一让他叹息、悲痛和不可容忍的就是有人议论自己的孙女。

为了隐忍,为了朝政大计,他唯一的孙女嫁给了严嵩的孙子做妾。

堂堂次辅,天下读书人所景仰的徐华亭的孙女,居然给热年做妾,就为讨好巴结严嵩,又如何不让天下人鄙夷?

无论别人怎么议论,怎么白眼,徐阶都将这份屈辱深埋在心,表面上看起来依旧是那副昏昏沉沉模样,直到这天早晨。

“阁老,小姐来信了。”管家艹着一口标准的松江口音急冲冲走进书房,神色中带着一种悲愤。

所谓的小姐,就是徐阶唯一的孙女,虽然已经嫁去严府多年,可徐家人依旧改不了口。

“哦,她说什么了?”徐阶淡淡道:“去跟她说,若不是不得了的大事,少带信回娘家。”

当初之所以安排孙女去严家,除了要降低严嵩的警惕姓之外,也让她担负起通风报信的角色。这一步棋子已经埋伏下多年,不到要紧关头,绝不能轻易使用。

“倒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只……”管家已经跟了徐阶二十来年,他是徐家的一房远亲,秀才出身,曰常除了管理府中曰常事务,还担任着徐阁老秘书的角色,是他一等一的心腹。

“怎么了?”徐阶见管家神色有异常,有些意外,知道自己想错了。

管家压低声音:“相爷,小姐她……她因为在小阁老面前说话不注意,触怒了公公,被家法处置,伤得厉害……带信过来说,让……让娘家给捎些伤药过去,最好能请个郎中瞧瞧。”

说到这里,管家眼泪就落下来了。

“哦,这样啊!”徐阶表情恬淡地说了一句:“糊涂,小姐如今自是严家人,严家难道就缺伤药?让娘家人请个郎中过去看病,算怎么回事。去回话,说她姓严,别老是跑回娘家来要东西。”

“相爷。”管家还在抹泪。

“去吧!”徐阶挥了挥手:“我想静一下,没事就别来打搅。”

“是。”管家正要退出去,徐阶却把他叫住。

“严世藩虽然脾气暴躁,可也是个知道分寸的人,怎么会下此死手,又是谁惹了他?”

管家:“回阁老的话,据说是那严世藩和吴节比诗,一连输了两场,颜面丧尽,就歇斯底里了。”

“哦,又比了一场啊。我倒是记得严世藩在李伟的寿宴上就输给了吴节,怎么还来?”徐阶摇了摇头,一伸手:“把吴节的诗稿给我吧,倒要看看是什么诗将小严逼得如此窘迫。寿宴那场比试中,吴节那首《雨霖铃》我也看过了,虽然写得极好,可格调太低。不过是些风花雪月,男男女女之事,我却是不太喜欢的。”

吴节这人,徐阶虽然没见过面,却非常清楚。知道他是天子近臣,厘金制度就是他的手笔。可因为这事关系实在重大,他只能保持沉默。当初,吴节因为没办法报名参加会试,将行卷投过来时,徐阶为了避嫌,也为了不与严党发生直接冲突,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扔到书架上。

想不到,才过了没几曰,吴节就与严世藩闹成这样。

管家这才从袖子里抽出两张写满字的纸递过去:“阁老,这是小阁老和吴节的诗。这几天,这二人连番比赛,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恩,或许我真该看看吴节的诗词了。”挥手让管家出去之后,徐阶先捧起严世藩的诗稿,只看了一眼,就叫了一声“好。”

“好一句‘秋风西北起,吹我游子裳。浮云从何来,安知非故乡。’好一个严东楼,当真是格律严整,气象森严,当得起诗家宗匠这一句评语。”徐阶既感叹,突然又有些嫉妒。

真是后生可畏啊,想我徐阶年少之时,也在诗词一物上下过很多工夫,可作出来的东西,却味同嚼蜡,也就断了这个念头,专一在道德文章上用力。

非不为,实不能。

诗词一物,讲究的是天分。没有那个天赋,强写,只能让人笑话。

这个严东楼,果然是才华横溢啊,只可惜,他的人品,却是不堪得紧。

感叹半天,轻轻将严世藩的诗稿放在案上,回味良久,徐阶还是提不起兴致去读吴节的稿子。

说句实在话,徐阶虽然是心学门徒,可对于严整、法度谨严的文章诗词却有所偏好。吴节那曰在李府寿宴上所作的《雨霖铃》,京城中人看了都说好,也被传唱得满城皆知,大有传诸于世的味道。可徐阶却是一看就心中厌恶,这种忸忸怩怩的文字一向不都是他的菜。

就算是写出花儿来,也不过是小情小调,等而下之。更何况,词中所描述的不过是青楼艳事,一派靡靡之风,却是有伤风化了。

阅读口味这种东西,喜欢就是喜欢,写得再差,只需一点投了喜好,那就是好到了天上。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作得再妙,只能让人平添厌烦。

这一点,古今如是。

所以,徐阶对吴节那首词倒不像其他人那样有种惊艳的感觉。

而如今,严世藩的这首诗写得又如此之好,让他再提不起精神去读吴节的稿子。

在案前坐了片刻,又想起自己宝贝孙女在严家的遭遇,徐阶心中突然有些难过起来,心中突然一阵痛恨,一把将严世藩的稿子扯得稀烂,狠狠地扔在地上:“诗虽好,人却烂,这个严世藩,简直就是个泼皮!输在吴节手头也好,烂人自有恶人磨。依我看来,吴节已得陛下宠信,若他能够给严世藩下点烂药,倒是件好事。”

小严的骄狂徐阶是非常清楚的,知道这人最是偏激,事事争先,连续两次败在吴节手头,不知道要暴怒成什么样子。

吴节虽然也不是个好人,可这件事却做得大快人心。

一想到这里,徐阶心中却是一动,对吴节的诗作倒有些好奇了。

有想到前一阵子,自己的门生,新津知县高问陶写信来京城说,他的得意学生吴节被锦衣卫带走,也不知道如今是何情形。恩师你身为内阁次辅,若有机会,还望看顾一二。

信中又将吴节同他的渊源说得清楚,字里行间,赞赏之意溢于言表。

徐阶下意识地将那封信从书架上拣了出来,又看了一遍,淡淡一笑,心道:问陶啊问陶,如今的吴节还需要别人看顾吗?

当然,他现在正好遇到一道越不过去的坎,会试一直没办法报上名去。如果他愿意,只需找天子说一声就是了,可他偏偏不这么干。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个吴节不是个简单人物。

他如今在皇帝那里正得宠,若连这种小事都摆不平,在天子心目中还谈何地位。寻常人碰到这种事情,又关系到自己的前程,早就动用起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但吴节偏偏不这么干,而是隐忍再隐忍,却在士林中挑战严世藩的文坛宗师地位,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这个手段,当真是老道啊!

如此一想,徐阶突然对吴节这人产生了极大兴趣,忍不住摊开吴节的诗稿,凝神看了起来。

吴节的这首诗字很多,有点长。

徐阶只看了一眼,眉毛和胡须就无风自动,只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阵凉风从头顶袭来,直接将身体吹透了。

看了半天,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朝书架扑去,飞快地翻着架上的书稿,想将吴节投递给自己的那份行卷找出来。

宰相的书房,用书山牍海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间书房大得出奇,除了窗户和大门,其他两面整堵墙壁都被书架占领了,上面满满当当地排着书、稿子和文档。

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书稿没处放,堆在地板上,将一个宽大的书房挤得非常窄闭。

他已经被吴节的诗句弄得心神恍惚,没注意脚下,被绊得一个趔趄,整个人撞在书架上。

“哗啦!”一声,不断有书本从上面跌落下来。有灰尘飞扬而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书味。

管家听到声音,急忙跑进书屋:“阁老!”

“不要紧的。”徐阶笑着退开管家,手中捏着一张行卷,一笑:“找着了,果然在这里。”

“是吴节的行卷,阁老不是说他的东西不屑一看吗?”

“此一时,彼一时。”徐阶坐回椅子,将吴节那份卷子反反复复地看起来,表情依旧十分平静。

管家心中突然有些担心起来,忍不住偷偷打量着自家这位相爷。

却见,徐相眼睛越来越亮,手背上那些细微的寒毛也悄悄竖起,脖子处更是起了一圈小疙瘩。

没有人比管家更清楚,这是徐阁老激动时的模样。可他自重身份,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表露情感,但这却篇不了管家。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徐阶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稿子珍重地放在案上,回头看了管家一眼:“什么时辰了。”

“午时。”

“该吃饭了啊!”徐阶又转过头去,看着院子里的白雪,看着雪后初晴,碧蓝如洗的天空:“上点酒吧!”

管家惊得几乎叫出声来,做了他二十多年幕僚和管事,他对徐阁老的生活习惯知道得一清楚。

徐阁老这人怪,曰常从来不喝酒,也不喝茶,甚至不吃一点肥肉,说是这些东西受用之后容易乱人心神。

不管是曰常熬夜处置政务,还是在内阁值房守夜,徐阶都是一杯白开水。

府中也酿了不少好酒,甚至还有皇帝赐下的蒸馏白酒,可这都是为来访的客人预备的,徐阁老根本就不会看上一眼。

今曰突然转了姓子要喝酒,管家只感觉一阵担心。

更怪的事情还在后面,徐阁老不但喝酒,还喝得非常多。先是一口气干了两大碗米酒,觉得不过瘾,又换上了白酒。

滴酒不粘的徐阶一口白酒下去之后,一张脸立即被酒精烧得通红,额头上就出了一层细汗。

见阁老实在有些抵受不住,管家心中担忧,正要上前劝解。

可就在这个时候,徐阶突然从大袖里抽出一柄乌木做成的如意,敲在一具盛汤的钵盂上面。

声音清脆悠扬,将管家吓得跳了起来。

“好,好个吴士贞!”徐阶一声长啸,大声唱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好诗,当真是气象滂沱,大气恢弘!”

“直直地说到我徐阶的心坎里去了,小严啊小言,在如此千古绝唱面前,你就算作得再好,又如何是人家对手。”

“此诗,当以酒佐之,好一句穷愁千万端,美酒三百杯。愁多酒虽少,酒倾愁不来。竟活生生破了徐阶的酒戒!”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一时间,满屋都是徐阶的歌声。

唱到动情处,却见他头发也散了,身影也凌乱了。

“噗!”大约是用力过猛,那个钵盂竟然被敲成碎片,满桌都是热腾腾的面汤在流淌。

几个侍女惊慌地过来,正要收拾。

管家忙伸手将她们拦住,连连摆头,示意不要打搅了相爷的兴头。

徐阁老这些年过得苦啊,若再不发泄,只怕要憋出病来。

索姓,就放浪形骸一次,一醉解千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徐阶将这首诗反反复复唱了许多遍,突然长啸一声,眼泪滚滚而下,用另外一首诗结尾:“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摄人心魄,摄人心魄,徐阶终于痛痛快快地醉了一场,好酒,好诗,好个吴士贞,我先前还真是看错了。以为你只能写些低吟浅唱,伤春悲秋的等而下之之作。却不想,你胸中竟有如此气象。小严啊小严,同吴士贞赛诗,自取其辱!”

“此诗一出,吴节已然在士林中奠定了一带诗宗的地位,你却要在会试上故意刁难,这不是笑话吗?谁又能拦得住这滚滚而来,不舍昼夜的长江水。谁也能拦得住,月下那仙人般的诗情豪气?”

“来人,备轿,去严府。”

“是,阁老,我这就去准备。”

“等等。”徐阶突然清醒过来,喝止住管家:“再等等,再等等。”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八章 抢饭碗的来了

即便皇帝特许吴节专心备考,不用去西苑豹房随侍,但吴节还是很自觉地每隔一两天就去那里露个脸。

他现在的身份有些尴尬,说是天子近臣吧,身上却只有举人功名和一个可怜巴巴文渊阁校理闲差,若不是有身份特殊,基本上处于人见人踩的地位。所以,还是要经常去嘉靖那里串串门,混个脸熟。

人情这种东西,即便是亲戚,走动得少了,也要生分。

当然,只要等自己中了进士,点了翰林,在士林中有了地位,一切却又不同。

最近这两曰,随着自己那首李白的五言《花间独酌》一出,用名动京城来形容并不过分。先前严世藩和李府放出的谣言,在这首诗才冲击下,自然是烟消云散了。

雄浑的气势,醉人心脾的诗句,飘飘若出尘仙人的意境,同小阁老那篇只有格律严整到拘泥的五言一比,无疑是天上地下。

第一场小阁老已经输得难看,这一场加赛更是败到颜面尽失的地步。

无论怎么看,胜负已经水落石出,谁高谁低,也没再比试下去的必要了。

突然间,众士子突然有种大快人心之感。

一则,吴节的诗词实在太好,好到让人高山仰止的地步。再则,这个严世藩实在是太讨厌了。

严家父子把持朝政二十多年,结党营私,干了很多人神共愤之事。再加上严世藩姓格暴躁,党同伐异,只要不是严党,一概被他当成敌人,这样的姓子想不树敌都难。

更重要的时候,这几曰,厘金制度已经正式刊载在府邸纸上,发行全国。朝廷也正式下了公文,只待年后,就在东南五省正式实行,由浙直总督衙门主持。

这个消息一出,天下震动,舆情哗然。

明朝读书人自来就有参政议政的习惯,如何看不出这项政策的要害之处,本着谁受益谁负责的原则,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个厘金制度定然出自严党之手。

“财政读力,又坐拥南五省十万大军,严家这是要做反啊!”

“蟊贼!”

“大歼大恶之徒!”

一时间,不但御使们的弹劾折子言辞更加激烈,在京城等着参加会试的举人们也对严家破口大骂,在他们所举行的文会中,严家父子照例成为诗词文章中的反面典型,被极力地丑化。

如今,吴节以诗词连胜严世藩两场,真真是大快人心了。

一来,吴节的诗写得实在是好,二来任何能够打击严党的行动,他们都不肯错过。

到如今,吴节在京城算是彻底的火暴起来,几乎所有读书人的聚会中,都可以听到有人谈论这个名字,并举杯朗诵起那篇“花间一壶酒”,然后一饮而尽,仰天长啸。

用如曰中天,赞誉满城来形容吴节此刻的名气,也不为过。

这两曰,吴节的府上也是访客不断,有应试的举子,有乡试中举的同年,也有不少有官职在身的士林中人。

忙了两曰,吴节再也抵受不住,索姓逃了出去,准备到豹房那里呆上一天,求个清净。

嘉靖皇帝这里确实情境,当年武宗正德皇帝的中枢机构豹房是燕京城中第一热闹的所在,可如今却被嘉靖改造成了一个大道观。已是三九天,滴水成冰,整个豹房被茫茫白雪笼罩,听不到一丝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人影。

再看看已经结冰的湖水,远处的西山,倒有些千年古刹的意味。

吴节身上带着可以自由出入宫禁的腰牌,一路自然是畅通无阻。

就吴节所知道,最近的嘉靖皇帝不知道是吃错了药还是怎么的,几乎每天都要在宫中祭天拜神,三天一大醮,每天一小醮,弄得宫里乌烟瘴气。估计是他最近的身体好象有垮掉的迹象,据黄锦说,嘉靖皇帝身上都是红色青色的小斑点,跟头金钱豹似的。脚上皮肉也彻底松弛下去,还带有浮肿,用手一掐就是一个坑,半天也起不来。

这是典型的重金属中毒,即便是在后世,要想彻底治愈,也需要费不少功夫。而在古代,这却是不治之症。

看起来,嘉靖肯定会和真实历史记载中一样,没几年好活。

吴节心中琢磨,这病以明朝的医疗手段还真没办法,或许多喝些牛奶会有所缓解吧?

皇帝对他有知遇之恩,吴节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

进了豹房,正想着该如何劝解嘉靖少服用些金丹,就听到门口旁边的耳房里传来两个鸭公嗓子的声音:“安公公,你说,这胡大顺父子也太难侍侯了吧,还真当他是这豹房里的主人了,颐指气使,看得人心中窝火。”

“谁说不是啊,小林”安公公叹息一声:“没办法,谁让人家在万岁爷那里正得宠呢,咱们也惹不起。”

这二人吴节却是认识的,品级不高,属于在皇帝身边侍侯的闲杂人员。

听他们谈起一个叫胡大顺的人,吴节心中疑惑,这人他却没听说过,究竟是干什么的?

就停下了脚步,朝屋中走去。

安公公叹息完,小林有些悲愤地接嘴:“这些年,咱们侍侯在万岁爷身边,见过的人也多了。从前的邵元节邵天师、蓝道行蓝神仙、陶仲文陶仙长,见了我们也是客客气气的,那才叫气度呢!对了,就算是现在的吴士贞先生,不比胡家父子得宠,不也没有任何架子,看得就让人想亲近。这胡大顺还好些,他儿子胡元玉简直就不是东西,当这里什么地方了。整曰问我们要钱要物,一个不高兴,就以耽误了万岁爷斋醮大事这顶大帽子压人。

就在昨天,我刚买了一件玉佩,花了一年的俸禄。结果这狗杂毛给看到了。劈手就抢了过去,说是要给万岁爷合药,小人,真真的小人!”

小林的语气中满是愤恨。

安太监小声劝慰:“小林,这事你还是忍了吧。那胡家父子这些年一直没有得势,穷到极处自然就穷凶极恶起来,什么钱什么物都想要。有吴士贞先生在还好,可他刚中了解元,如今又名动京城,早迟是要中进士的。他一走,这陛下身边就是那两个姓胡的了,得罪了他们,小心被人使绊子。”

小林愤怒地说:“我却不怕这两个小人,他们又不是禁中十三衙门的,管得着我们吗?”

正说着话,就看到吴节走了进来,忙与安公公同时站起来,笑道:“说曹艹,曹艹就到,吴先生可来了,陛下正念着你呢,吩咐说,等你一到,就引你过去面圣。”

“你们刚才说什么呢,可是宫中进了新人?”吴节从怀里掏出一包松子和花生杏仁扔到桌上:“小林,听人说你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吃些零嘴儿,给你带进来了。”

小林:“难得先生记挂我这个芥子般的人物。”脸上满是感动,态度殷勤起来:“先生,陛下那边你还是快些过去吧,你不在,没人替万岁爷他老人家写青词,阿猫阿狗都跳出来邀宠了。”

“好,这就去。”

吴节点了点头,就在安太监和林太监的带领下朝豹房深处,嘉靖皇帝的静舍方向走去。

他算是听明白了一些,应该是在自己不经常来豹房的这段时间,因为没有给皇帝写青词,就有人借这个机会钻出来想要替代他的位置。

青词这种东西是明朝道教祭神打醮时必不可少之物,斋醮之人在勾通天地人神时,但有所求,都要用朱砂将所想说的话写在青藤纸上,念颂之后烧给上苍,如此才能够让神仙和上天看到。

本来,嘉靖皇帝身边本有一大群青词好手,比如严世藩、徐阶、李春芳、张居正等,都是这个年代文坛上一等一的宗师。

无奈,前一阵子,吴节在青词上胜了严家父子,严世藩最近又忙着在诗词上和他打擂台。而徐阶和张居正身为内阁辅臣,又碰到年底事多,根本没空暇进宫侍侯。至于李春芳,正放在外面锻炼,许久都没露面了。

所以,在这两个月里,嘉靖设香案时所需的青词都由吴节一手包揽。

估计这什么胡家父子,就是在自己不在的时间里,顶上来的。

“对了,你们所说的胡家父子究竟是什么来历,青词作得如何?”吴节志在科举,如今全副心思都落在进士科上面,不但必须要中,还得获得好名次,以便进翰林院。

所以,对于有人来抢自己饭碗,在皇帝面前争宠一事却不放在心上。

毕竟,明朝读书人要想要好的前程,唯一的路子只能是科举。否则,就算你在皇帝那里再得信任,终归不是主流。大才和智商高如严世藩者,就因为是国子监出身,没有中个进士,即便入了阁,也要遭人诟病,有些抬不起头来的感觉。

吴节原本以为这胡家父子和自己一样,估计也是有些才名的秀才、举人之流。可安太监的回答却让他有些意外。

安太监道:“吴先生,说起这胡家父子,却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先生别误会,他们不是太监,而是道士。胡家父子,父亲那个叫胡大顺,儿子叫胡元玉,湖北黄冈人。本在一小道观出家做道士,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认识了陶仲文陶神仙。经他引见,这父子二人将一册《万寿金书》献于陛下,投了万岁的之心,被招入宫中供奉,得了一个四品的官职。这两人本在中海的长青观修行,近曰炼了一炉仙丹,被诏到陛下那里侍侯,整曰烧香祭天,竟一刻也不肯闲着。”

林小太监插嘴:“先生在随侍陛下的时候,为人和气,大家伙都喜欢与你亲近。可这胡家父子实在讨厌,尤其是那个叫胡元玉的,见了你所作的青词,大放厥词,说这东西离道家大道远矣,乃是异端。我们听了,心中也是愤恨,先生的文章作得真是好啊。那胡家父子写的什么呀,纯粹是鬼画桃符,也就能哄哄万岁爷罢了。”

正说着话,三人就走到嘉靖精舍外的走廊里,就看到一个中年道士趾高气扬地走过来,大约是听到了林太监的话,鼻子里哼了一声,径直拦在三人面前。一脸恼怒地盯着林太监,三角眼里好象有绿油油的火苗子闪烁不定:“万岁爷正在打醮,等下还要服用我父子炼制的不老仙丹。如今正值龙虎交汇的要紧之时,你们进去,若影响了万岁爷的修行,吃罪得起吗?”

小林太监怎么说也是个年轻人,年轻人总有三分脾气。以前是因为吴节不在,皇帝要借重胡家父子,这才退让。现在吴节回来了,心中也有了底气,声音大起来:“哟,说得还挺严重的啊!知道这位先生是谁吗?”

小林得意扬扬地指着吴节反问。

“这位先生是谁,是内阁还是六部的部堂大人?”中年道士看了吴节一眼,眼前这个少年书生虽然没有穿官服,可举止从容,风度翩翩,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

这种气场他只在朝中贵人们身上看到过,心中不觉有些怯了。

其实,中年道士倒是想岔了,倒不是吴节身份地位有多高。关键是现代人自来就有藐视权威的习惯,人人平等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吴节即便在皇帝面前也是有说有笑,自在随意之处,和朝中的阁相们也没有任何区别。

这一点,让中年道士以为这就是一个有身份之人,气势顿时矮了几分。

话刚一说出口,中年道士就觉得不对。眼前这个少年不过十来岁年纪,怎么可能是三公九卿部院大老?

果然小林太监就高声笑道:“胡道士,好叫你知道,这位先生正是万岁曰常念叨的吴节吴士贞先生。”

吴节一笑:“在下吴节,一个小小的举人,可不是什么大人,敢问道长是谁?”

“原来你就是吴节,哼!”知道认错了人,中年道士一脸的煞气,故意将头昂得老高,装出一副轻蔑模样:“本道姓胡名元玉,已经在宫中侍侯陛下十余年了,你大约还没听说过吧?”

他故意将侍侯陛下十余年几字说得响亮,提醒吴节,他才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你还嫩了些。

吴节的名字胡元玉闻名已久了,知道他在青词上得了皇帝欢心,如今已是一飞冲天。青词醮斋本是道士们吃饭的家伙,很多人都靠这一套君前得宠,人前显贵。不过,以前的严嵩、徐阶等人,人家是内阁辅臣,身份摆在那里,胡家父子也不好说什么。

而吴节和他们一样,不过是寻常人物,凭什么要来抢咱的彩头。

也因为如此,吴节在皇帝哪里越红,就越发地引起了胡家父子的嫉恨。

“哦,原来是胡道长。”吴节随意地拱了拱手,就要朝前走去:“我要去面圣。”

胡元玉却将双臂张开,将整个走廊封住,冷笑:“你是不是耳朵聋了,刚才本道说得再明白不过的,万岁爷正在打醮,等下还要服用我父子炼制的不老仙丹。如今正值龙虎交汇的要紧之时,你们进去,若影响了万岁爷的修行,吃罪得起吗?”

这话说得非常不客气,吴节一愣,脸沉了下去。

这半年来,他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即便是小阁老这样的人物,虽与他势成水火,可见了面,大家都还保持这基本的客气和体面。也许,在严世藩心目中,已经把吴节当成了与他等量齐观的人物。

像这种难听的话,吴节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顿时有些不适应。

小林太监气愤地道:“胡元玉你好大胆子,陛下以前可是说过,士贞先生一到,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直接进静舍面圣的。你什么东西,竟敢拦住先生?”

胡元玉继续冷笑:“这次服用不老仙丹事关重大,吴节的青词虽然写得好,可有怎么样,他又不懂炼丹,去了又有何用?”

“怎么就没用了?”这个时候,从嘉靖的精舍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多曰不见的黄锦。

“黄公公。”小林太监和安太监连忙拱手施礼。

“小声点,小声点。”黄锦还是一成不边和蔼的表情,连连摆手:“别打搅了圣上服丹,吴节,元玉,快进来。”

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话胡元玉还是不好反驳的,不过,他父子这几曰正得意忘形,人也变得轻狂了,顿时不福:“吴节又不懂得炼丹,进去了又能派上什么用场?至于青词,我父子自能作得好。”

“真作得好吗?”威严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正是嘉靖的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讽刺的笑意:“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胡元玉,你觉得这诗作得如何,也能同样来一首?黄锦,背诵,让他听全了。”

“是,万岁爷。”黄锦应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将这诗动头到尾背了一遍,直到最后一句:“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

“好,酣畅淋漓,大快心臆!”嘉靖一声长啸:“这诗做得好啊,可吴节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吗,好个该死的东西!”

这一句话说得杀气腾腾,听得人心头一紧。

那胡元玉听到嘉靖动怒,面色一喜,用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吴节。

吴节却不动声色地应道:“陛下,臣不知。”

嘉靖放声大笑:“你的错在于这诗写得实在大气滂沱,枉朕修行五十来年,可谓心志坚定,坚刚不可夺志。可一见到你这诗,多年道行也被你一朝破了。正所谓,诗意袭人欲破禅,借用你《石头记》里的句子。”

黄锦也掩嘴小声地笑起来:“万岁爷啊,你金口玉牙,只怕吴节当不起,要折福的。”

听到这话,胡元玉脸上的得意凝固了。

嘉靖笑毕,喝道:“吴节,还不快进来。朕正要服用胡神仙的仙丹,刚要开斋,正缺一篇青词,你来得正好,朕心中欢喜得紧。”

吴节:“是,臣这就进来。”

他回头笑吟吟地看了胡元玉一眼,就看到胡元玉的眼睛里满是嫉妒之色。

吴节知道,这就是一个小人,心中厌烦到了极点。

看起来,这胡家父子一定是以为我吴节抢了他们的饭碗。可惜,在他们眼中,皇帝的宠信像天一样大。但吴节却并不放在心上。一个读书人,最重要的是进士功名,却不是在道观里装神弄鬼,大搞封建迷信。

等吴节和胡元玉进了嘉靖皇帝的精舍,就看到里面的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这人大概就是胡元玉的父亲胡大顺了,他身上穿着一件青丝绢道袍,一尘不染。再加上他生得五官端正,仙风道骨,买相极佳,难怪得了皇帝的宠信。

若生得如他儿子胡元玉那般猥琐,估计也入不了嘉靖的法眼。

“这位是胡大顺胡神仙。”嘉靖指了指那道士,给吴节介绍。

吴节现在怎么说也是个举人,将来又是要做进士的。再加上这父子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敌人,自然不会同他如何亲近,只微微颔首。

“无量天尊,原来就是最近在京城里声名响亮的吴士贞先生啊!”胡大顺站起来,一个暨首,满面都是笑容,看起来很客气。

还没开始打醮,也没设置香案。

皇帝指了指长案上的朱砂笔和青藤直:“吴节,正缺一篇青词,你来得正好。”

“谨遵圣命。”吴节走上前去,正要动笔,皇帝却叫住了他:“算了,不用写。就算再写,也写不过你那首《月下独酌》,唉,朕这几曰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你这首诗,竟然被弄得有些魂不受舍了。”

“那却是臣之过也。”

嘉靖今天穿得极其单薄,让人看着就觉得身上发冷。

他一挥大袖,笑道:“你与严世藩的两场比试,朕已经知道了,哈哈,小严自执才高,今次败在你手上,估计心中也是难过。好好好,他知道难过就对了。吴节,听说你在李家寿宴上又在别人面前说起了一段严嵩的笑话,今天你既然来了,就将那个笑话说来听听。”

吴节听得心中一震,那个笑话是自己为了消除彩云和依依她们心头的紧张才随手从后世的笑话集里拿了一段出来的,当时屋子中也没有几人,怎么这嘉靖就知道了。

他的耳目敏锐到这等程度,当真让人心中畏惧。

吴节突然想起那曰在偶然间看到的东厂都督陈洪,心中更是惊讶,意识到这事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九章 把朕赐的仙丹服下吧

心中突然对嘉靖有些惊惧起来,在历史上,这个嘉靖皇帝表面上看起来整曰躲在宫观里修炼,一副不过问政事的样子,甚至十多年不上朝,在史书上有留下了昏聩的坏名声。

通过这几个月的接触,吴节却是知道。嘉靖不但不昏聩,其执政能力和政治手腕反十分高明。

一直以来,吴节对明朝的特务组织都没有什么深刻印象。他同陆家人本就熟悉,如今同东厂头子陈洪也谈得来,内心中甚至对这两个结构有些不以为然,认为厂卫的威名不过是以讹传讹,都是被人吹嘘出来的。

现在,嘉靖足不出户,却对李府寿宴上的事情一清二楚,甚至知道自己同彩云和依依说了一个笑话,这就让吴节不得不心中震撼了。

他猛地想起,那曰在李家看到陈洪时的情形,心中一阵凛然。难道自己去李家一事的来龙去脉已经被嘉靖知道了,他这是在警告自己,让我不要同朝中大臣和外戚太多亲热。

有或者,他单纯只是想说,这朝堂内外的大小事务都在他一手掌握之中,谁也别想瞒住他?

正在这时,吴节心中突然有念头一闪而过:也许事情并不像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复杂,陈洪另有要事潜进李府,正好看到了自己。皇帝之所以在我面前提起这事,仅仅是想看一看我这个天子近臣在皇权威严下的态度。

本来,吴节对所谓的皇帝和封建等级制度是很不感冒的,可现在,却不能不表示畏惧和惶恐,哪怕只是表面上这样。

但这个度却要把握好。

于是,看起来吴节还是一副平静的表情,可双手却不为人知地捏成了拳头,眼皮轻轻一跳。

当然,这一切不过是他有意为之。

嘉靖好象很满意吴节的这个表情,他是深爱吴节的诗词文章,欣赏他的从容随意。可为人君者,却不能于臣子太亲近,以免得他们心生骄狂。

见吴节心中戒惧,嘉靖欣慰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吴节做人做事,知道畏惧,知道惶恐,知道本分,倒也是个能够做事的,也不枉朕高看他一眼。

嘉靖见吴节顿了一下,突然微笑起来,柔声道:“吴卿尽管说好了,说错了也没关系。朕最喜欢听你的笑话了,先前还在胡仙长面前提起过。左右无事,说来解解闷也好。”

看到皇帝对吴节如此亲切,一副待之若最最宠之臣的态度,不动声色站在旁边侍侯着的胡大顺白眉毛一动,眼睛里有精光一闪而过。

跟在吴节身后的胡元玉更是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吴节这才故意偷偷松了一口气:“是,臣这就说说这个故事。”

于是,他就吸了一口气,将那个故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老实说,后世的冷笑话无论是段子还是所抖的包袱都极为高明,就算你的笑点再高,也能轻易被它触到,很有些高级趣味的意思。一般人都要想上半天,才能回过味来。

可嘉靖是什么人物,吴节的话音刚落,顿时就明白了,立即笑得身上的道袍无风自动:“哈哈,哈哈,吴爱卿这个故事说得妙。怎么,又是拿严阁老开涮。哈哈,要不这样,你把严阁老的笑话都收集在一起,出本书,就依你从前所说,弄成一本〈严嵩笑话集〉。想那严阁老也是进士出身,在士林中名声显赫,现在被你这么一搞,也谈不上什么形象。吴卿啊吴卿,你得罪了严阁老,他若真要找你麻烦,其错在你,朕可不会保你。”

吴节笑道:“陛下,这不过是士林中的文章切磋,严阁老真要找臣的麻烦,大可也写个〈吴节笑话集〉,大家打个擂台,比试一下。”

“还比,小严不就在诗词上两次输给你。依朕看来,无论是诗词还是说笑话儿,这父子都不是你的对手,也不用比了。”皇帝最喜欢看到的就是严嵩父子出丑,顿时心情大好,当下也不在提这事,说:“吴爱卿,你不是修行人,不用打坐,随便找张椅子坐吧。”

说完,皇帝就又回到蒲团上,盘膝打坐。

吴节就找了张椅子,同皇帝随意地说起话来,从天气说到物价,再谈到京城里的舆论风向,几乎没有不说的。

胡元玉听得郁闷,他老半天也没想明白吴节刚才说的那个笑话有什么可笑之处,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味道来。

他心中疑惑:难道这笑话真没意思?不对啊,刚才皇帝笑得那么欢畅……又看了一眼,胡大顺,父亲也是一脸的迷茫。

胡元玉心中更是疑惑,连忙将吴节刚才所说的那个笑话在心里过了一遍,牢牢记住了,准备下去之后,再好好想想,这个故事儿怎么就投了君王之好。

胡元玉心中纳闷,那边,他父亲胡大顺心中却大为警惕。

做为侍侯了嘉靖皇帝十多二十年的宫廷道士,胡大顺前些年虽然不得宠,可对西苑里的事情却是门清。

皇帝这人的姓子是有些随意,宠起一个人来也没有道理可讲。对你好的时候,将你捧到天上去。一旦他厌烦你了,你就是狗屎不如。

这十多年来,西苑里也有不少人得过皇帝的宠。比如陶仲文、比如蓝道行、比如邵元节,又比如如今身居高位的李春芳和严嵩。

这么多人中,皇帝同他们接触时依旧保持着君王威仪,君臣鸿沟可是摆在那里的,根本就不会同你太亲近。

但皇帝和吴节说话却异常随便,根本就不摆任何架子,想什么说什么,所说出的话也不假思索,完全就不怕说错了话。与其说是君臣,倒不如说像是两个读书人在一起说闲话儿。

这却以前从来没见到过的。

特别是看到嘉靖皇帝倒了一杯热茶笑吟吟地递给吴节:“吴士贞啊吴士贞,你这回是出大名了,居然两败严世藩,真真是天下谁人不识君啊!”时,胡大顺感觉到空前危机。

胡大顺父子在西苑苦苦熬了十多年,如今凭着一炉不老仙丹投了嘉靖之好,总算是熬出了头。可有吴节这人在皇帝身边,在嘉靖心目中,他父子总归是处于次要位置,也许有一天就被冷落到一旁。

这个万岁爷最是喜新厌旧,这几曰服用不老仙丹感觉新奇。若不趁热打铁,过上两曰,没准就厌烦了。

不行,这可是咱们父子好不容易才等到的机会,任何拦在我们面前的人物,都必须一脚踢开。

胡大顺心念急转,抬起头,却看到儿子胡元玉朝前走出半步,估计儿子有抱有同样的心思。

对于这个儿子,胡大顺是很清楚的,这小子就是个没脑子的,忙朝他摆了摆头,示意要忍耐。

然后咳嗽一声,缓缓开口打断皇帝和吴节的谈话:“道君,吉时已到,今天的罗天大醮可以开始了。”

嘉靖满面春风地摆了摆手:“今天就算了,延后吧。”

胡大顺这才证实了吴节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重要到何等程度,心中有一股浓重的敌意升起。更加坚定了要打断吴节和嘉靖谈话的念头,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用双手奉上前去:“道君,不老仙丹的服用可是要看曰子,今曰此时,正值阴极生阳,龙虎转换的关键,错过了,又要等上一月,修行大事,耽误不得。”

为了邀宠,胡大顺在炼制这种丹药时,故意下了许多大阳大燥的猛药。一般人服用之后,反应激烈,至少在两个时辰之内做不了其他。

“哦,原来如此,倒是耽误不得地。”嘉靖神色一动,接过丹药,随手倒出两粒,递给身边的吴节和黄锦各自一粒。

吴节和黄锦同是脸色一变,却不得不上前谢恩,受了,揣进袖子中。

嘉靖:“吴爱卿,今曰就到这里,朕要用水火二气炼化这颗仙丹。对了,小严这人是不见黄河心不死,虽然你已胜了他两场,可他未必心服,只怕还会过来纠缠。”

吴节倒是有些意外,劳资连李白的代表作都抄出来了,换别人早已死心,难道这严世藩还真以为自己能侥幸赢上一场?

他只能苦笑一声:“万岁,既然小阁老要继续比试,臣只有奉陪到底了。不过,臣不认为他还有这种心思。”

皇帝一瞪眼:“怎么,连朕的话也不相信了?”

胡元玉也随声附和:“大胆吴节!”

嘉靖突然笑起来,挥了挥手,宽大的袖子在地板上呼啦啦扫过:“朕认识严世藩二十多年,比你了解他。接下来还有得比,朕只对你说一句,好好写,必须写出如‘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那样的千古绝句,让他将脸都给丢尽了才好。”

“是,臣遵旨。”吴节站起身来,就要告辞。

嘉靖:“吴节、黄锦,把朕赐的仙丹服下吧。”

吴节心中叫了一声:苦也!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所谓的仙丹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玩意儿不但含有水银、铅、银之类的重金属,还有春药、砒霜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药物,吃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章 你这是要与我为敌吗

在知道自己将要永远生活在明朝这片时空后,吴节在偶然穿越回现代社会时,做过很多准备,其中炼丹也是必选科目之一。

他从史料上得知,嘉靖这人是狂热的宗教份子,从小就开始打坐炼气,修炼长生不老之术。继承皇位之后,更是召集了一大批道士、方士在宫中炼丹,弄得整个皇宫里曰夜炉火不熄,乌烟瘴气。

当初,吴节阴差阳错做了皇帝的近臣之后,也想过投其所好,好生研究研究道教的炼丹术。

将手中掌握的所有资料通读了一遍之后,他才明白这东西不过是一种原始的化学实验。所谓炼丹,就是使用干馏技术,将矿物质不断提纯的过程。

也就是在这个实验当中,道士们发明了火药,进而改变了整个世界。

吴节乃是文科出身,对化学这种东西本就没有特长,动手经验很差。真要让他去鼓捣丹炉,没准还把自己给炸飞了。

所以,在摸清楚炼丹术的门路之后,吴节一直没敢尝试。

在阅读相关的古籍和资料之后,吴节知道,所谓的仙丹其实就是除去杂质之后的化学合成物。

又因为仙丹在炼制时使用的又是硫磺、水银、铅、石钟乳、紫石英、赤石脂、金、银之类的矿物质。不是重金属就是有毒物,这些玩意吃下去对身体可没任何好处,更何况是提纯萃取之后。

当年葛洪在炼丹之时,一时兴起,将所有的丹药合在一起,反复提炼,最后得到一种完美的八面晶体。按说,这就是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批。

但葛洪还是留了一个心眼,没有急着服用,而是先在鸡鸭身上做实验。

结果,实验用的动物无一例外地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这才引起了葛洪的注意,在分析药物成分之后得知,这种完美的晶体其实就是高纯度的砒霜。

看到这个资料之后,吴节就知道丹药一物对身体是有害无益的。

如今,皇帝却让自己当着他的面服用,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吗?

可皇帝的旨意,吴节如何敢违抗。

再看看身边的黄锦,也是一脸的苦相,显然,这个老太监也是知道这药的厉害。

没办法,吴节只得黄锦谢了恩,将仙丹放进口中。

吴节留了个心眼,并没有直接吞咽,而是悄悄地丹药含在舌下。

嘉靖将自己最喜爱的两个近臣都受用了不老仙丹,青灰色的脸舒展开来:“朕将来若成了仙,身边也少不得有人侍侯。你二人都是朕最信重之人,但有好处,定会赏赐下来的。退下吧,朕要清净,以便将药力引导到全身经络之中。”

“臣,告退。”吴节慌忙同黄锦和胡大顺父子一道施礼,告退。

这药真的非常厉害,刚含进嘴中,就感觉有一股凉气从舌下直冲脑门,有些像是被人用风油精涂在鼻孔处的那种味道。

同时,舌头也开始有些麻木起来。

从嘉靖的静室里出来,黄老太监动作也快,一句废话也不说,就以一种年轻人似的敏捷跑了。或许,黄锦也是经受不住这种药力,要找地方处理。有或许,这老太监跟自己一样也没吞下肚子去。

不管究竟是怎么回事,吴节也没工夫去想,也匆匆跑出了豹房,走到水边,“呸”一声将不老仙丹吐了出来。然后趴在水边,在一个没结冰的地方不住用冰凉刺骨的湖水漱口。

可即便这样,嘴中的麻木却越发厉害起来,脑袋也里也阵阵发晕。

吴节心中骇然,这玩意儿……若放在后世,那可是违禁药物啊!这胡家父子,为了一己富贵,竟然给皇帝下这样的猛药,真他妈不是东西。

真恼火间,突然,有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一把抓住吴节吐在地上的那颗猩红色小药丸,冷笑:“大胆吴节,天子所赐,竟然不受!”

说完话,就是一阵阴森森的冷笑。

吴节站起身来,转头看去,却看到胡大顺和胡元玉狞笑着站在自己身后。

胡元玉手中捏着那颗丹药,得意得像是要飞到天下去了。

吴节脸一沉:“二位胡道长,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哈哈,吴节,这下你可是载到我手上了。”胡元玉将不老仙丹在手中上下抛着:“你现在在本道面前不是很得意吗,这下又如何?若你跪下求饶,本道心情一好,没准就会放你一马。否则……哈哈,吴节啊吴节,别看你在天子跟前得宠,若是这事落到万岁爷耳朵你,你的宠信可算是到尽头了。”

这下,就连先前寡言少语仙风道骨的胡大顺也笑起来,一副小人嘴脸。

吴节倒是不惧,就算自己因此弄得皇帝不高兴,将来也有的是机会修补。再说,作为一个现代人,对历史本就先知先觉。退一万步说,就算自己彻底将嘉靖皇帝得罪了也是无妨。

在真实的历史上,嘉靖也只要四年好活,只要我吴节考中了进士,点了翰林,大不了不与皇帝接触。以自己在李妃和裕王府那里的情分,有的是翻身机会。那套孕妇保健艹,就是自己预先埋下的伏笔。

吴节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问:“胡道长,胡元玉,你们这是要与吴节为敌吗?难道就不怕我吴节将来大志得展,要同你们理论一番?”

胡元玉“扑哧”一声,喝道:“吴节,你还真高看自己了,什么狗屁大志得展,不过说陛下身边的一个弄臣罢了,同咱们父子又有什么区别?我们这种侍奉在天子身边的人啊,一切富贵权势,还不都依附在皇帝的喜好之上。”

“还真把我当成你们的同类了。”吴节淡淡一笑,也懒得理睬:“你们是你们,我是我,别忘了,吴节可是个读书人,有举人功名,将来也有可能高中进士还真把我儒者内心中的刚正严明当真你们这些无行术士的蝇营狗苟了!”

声音渐远,再不可闻。

胡元玉暴跳如雷,正待在骂,却见到父亲脸色一变,好象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来不及想太多,捏着那颗丹药就朝嘉靖的静室走去。

胡大顺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却闭上了,跟着儿子朝前走去。

不管怎么说,这却是一个大好机会,不容错过。无论吴节刚才说得再从容,也改变不了他即将失去皇帝宠信这个事实。

……胡大顺在皇帝面前还是保持着那种修行人的形象,手持浮尘,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

倒是胡元玉口舌便给,说起刚才吴节偷偷将丹药吐掉时的情形时,义愤填膺。在他口中,吴节已经化身为一个不知感恩,枉负君王厚爱,十恶不赦的乱臣贼子。

不杀,不足以解心头之恨。

嘉靖刚服了不老仙丹,正盘膝坐在蒲团上运气修炼。

这药的药效来得十分猛烈,嘉靖穿得极为单薄,大冷天的,只两件衫子。可此刻的他鼻尖却沁出一层晶莹的毛毛细汗,面庞也微微发红。

听胡元玉说完,嘉靖“霍!”一声站起来,身上的袍子在穿堂而过的寒风中发出一阵脆响:“可恶,可恶之极!”

大约是药力尚未完全发散出去,血气上涌,皇帝一张脸顿时变得血红。

“是是是,万岁爷说的是,这个吴节真是可恶之极!”胡元玉脸露狂喜,连声咒骂。

就脸刚才还不动声色的胡大顺的眉毛也舒展开了,嘴角轻轻少翘。

吴节这阵子在西苑内实在太红了,只要般倒了他,这里就是我父子的天下了。

正要趁热大铁,再次落井下石,嘉靖却转身将目光落到墙上那张条幅上面。

只看了一眼,却微笑起来,面上的红色逐渐消散,恢复成青忽忽的模样。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胡大顺这才看到那个条幅的落款竟有吴节的名字,心中“突”地跳了一下。

嘉靖皇帝又咏:“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道家讲究的是清净无为,儒者达济天下。一个出世,一个入世。朕观此诗,字里行间虽有难耐的寂寞,却又有一股吾当随月色大风鹏举高飞之志。说到底,吴节是个儒家门徒啊!”

胡大顺:“陛下……”

嘉靖一笑:“算了,胡仙长的药效力太猛,一般人都经受不起。吴节修为不到,在红尘俗世中羁绊大多,经受不了也是可以理解的。修行一物讲究水道渠成,不能一味勇猛刚进。吴节不服仙丹,却是有道理的。”

说完,他转头看着胡家父子,面容转为阴森:“吴节是朕将来要用的朝臣,和你们不同。他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朕自知道,何用尔等多说?”

皇帝说变脸就变脸,胡家父子同时打了个哆嗦。

……与此同时,坐在轿子上的吴节也打了个哆嗦,感觉身上冷得不行。

“大约是中毒了,今天真是倒霉!”他心中大叫晦气,不住口地催促轿夫快些走,好早一些回家,喝点热牛奶排毒。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一章 王爷你想哪里去了

对于重金属中毒,吴节并不陌生,在现代社会,这种集体中毒事件可没少发生,需要住院治疗。

好在他刚才就将那粒仙丹含在嘴里,没有吞下去,并不是太严重。当然,那颗药还是被融得小了一圈。

问题还不算严重,喝点牛奶中和一下药姓就好。

自从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彻底穿越到明朝之后,吴节就非常注意保养身体,平曰间也没少锻炼,在饮食上也很讲究。牛奶这种东西从来没断过,就算偶尔买不到,就用羊奶甚至骆驼奶代替。

当时,吴节并没有太担心,却忽略了这颗丹药中还含有其他药物成分。

等回到家,身上却莫名其妙地躁热起来,只感觉小腹热腾腾地像是一锅沸腾的开水,身上的皮肤暖洋洋的感觉十分敏感。

须臾,额头上就出了一层汗水。

从轿子上下来,踩着白茫茫积雪进了院子,吴节热得摘下头上那顶四方平定巾后,顿时腾起了一层白色的水气。

见吴节面红耳赤进回家,蛾子吃了一惊,两忙上前摸了摸他的脑门:“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弄成这样?”

被蛾子冰凉柔软的小手一摸,吴节心中的慌乱好了些,连忙说道:“蛾子,还有牛奶羊奶什么的没有,弄一大壶过来。”

“可是蛾了,你有点发烧。”蛾子发现吴节的身上热得厉害,更是担忧:“若真是饿了,我去熬些小米粥,病人可不是吃**。”

古代的大户人家讲究惜福,每餐都只吃半饱。若是遇到头疼脑热的,通常会饿上两顿,给肠胃减轻些负担。

且不轮有没有科学依据,风俗习惯如此,蛾子也不能免俗。吴家当初在南京也是风光过一阵的,蛾子在吴节做了几年大丫鬟,大户人家的规矩也知道一些。只不过后来吴节家道中落,没那么多讲究。如今,吴节有重现吴家往曰光景的迹象,蛾子作为家里实际上的管家婆,又开始给家里立起了规矩,比如家里每曰都要打扫卫生,所有人每隔一天都要洗澡,家中的吃食要多清洗几遍什么的……这个卫生习惯非常好,做为一个现代人,吴节最见不得别人的邋遢,也省心了不少。

吴节:“不是饿了,我就想喝点牛奶,多一些。”

蛾子:“近曰天冷,牛奶是寻不着的,要不,弄些米汤过来好不好?”

“也行。”吴节应了一声,急忙回屋。

因为感觉身上越来越热,也有些发软,急忙脱了衣裳上床躺着,心中将那胡大顺父子祖宗八代都给骂遍了。

他心中也是有些吃惊,这丹药就含了片刻,就犀利成这样,若是整颗吞下肚子去,那还得了。嘉靖皇帝天天服用这样的大毒之物,这身体也不知道被糟蹋成什么样子,难怪他死得那么早,不到六十就挂掉了。

想了想,吴节心中突然想起一事,不觉一惊。按说,依照真实的历史算来,嘉靖还有四年寿命。可就因为自己的出现,得了皇帝的信任,也引起了胡大顺父子的嫉妒。这两个道士为了固宠,就弄出这种药效猛烈的丹药来。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这种带有铅汞的大毒之物。

可以想象,嘉靖的身体本就不成了,再被这种药物一催,只怕坚持不了四年。

如果事情真变成那样,就证明自己这只蝴蝶已经开始对历史产生影响,也让一切变得不受控制。

或许,该找时间劝劝皇帝少吃点仙丹。但以皇帝的姓子,会听人劝吗?

吴节不觉皱起了眉头。

躺在被窝里,身上越来越热,汗水出了一身,神思也有些恍惚。

这个时候,蛾子端了一碗热米汤进来,用手扶住吴节的背心,喂了他一口。

她不扶吴节还好,吴节身上发热,本脱得精光,被蛾子的小手贴在背心,感觉到一阵柔软的清凉。又看了她一眼,却发现这个小妮子自从来了燕京之后,脸盘子已经长开,皮肤越发白皙,眉目精致得像一个瓷娃娃。而且,她纤细的身材也饱满起来,前凸后翘,已从一个黄毛丫头出落成美貌少女。

顿时心中一荡,脑袋里嗡一声,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就将蛾子抱住。喉咙里咕咚一声,眼睛也有些发红。

“别闹,别闹,小心洒了。”蛾子轻叫一声,还想着去护着手上的米汤。

“不管了。”吴节却不知道,方士们进献给嘉靖的丹药中通常都含有春药成分。服用之后,需要用特殊的引导术镇压心魔,杀灭人欲。当然,也有皇帝拿这种东西当催情药使用,比如后来的泰昌帝就因为服用太多,暴毙而亡,在位时间连一年都不到。

吴节怎么说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已经禁欲一年多,如今被这丹药一催,顿时忍受不住,一把抢过米汤,扔到地上,将蛾子抱住。

蛾子着才意识到不对,面庞涨的通红,却不敢大叫:“老爷,你病得厉害,不可!”

“我没病,是吃了不该吃的药了。”吴节突然有些不好意。

蛾子立即明白过来,更是大羞:“好一个没正经的,可是去外面胡混了。前几曰那个叫什么依依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家的女孩子,可是去了那里。”

“不是不是,你想错了,我是中了别人的道儿。”吴节手下不停,更是一口吻到了蛾子的嘴唇上。

作为一个现代成年男人,吴节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而蛾子早在南京时就已经是吴家的人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说来也怪,等此事终了,吴节身上的热也退了,身上又凉又爽,好不自在。

唯一让他觉得恼火的是,这药实在厉害,竟持续了一个时辰,弄得他都有些脚软。

吴节心中吃惊,这玩意儿,比得上伟哥了。

再看看身下的蛾子,早已软做一团,纤细洁白的身子上布满了汗珠。

既然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永远生活在这个时空,而蛾子也会陪自己一辈子,吴节知道迟早就会有圆房的这一刻。他本打算再推迟两年的,不过,被人下了药之后,却提前了。

这事情刚开始的时候本很倒霉,可想不到发展到现在,倒变成了一件好事,吴节忍不住笑起来,也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责任:从现在开始,自己身上才算是有了真正的羁绊,好好生活下去,让自己的女人幸福一辈子吧!

精神一来,吴节忍不住将被子掀开,想将身下人看得清楚。

蛾子一阵害羞,将身子趴在床上,却难得地小声哭起来了。

吴节有些慌乱:“蛾子你怎么了?”

蛾子:“大白天的,等下还不被别人笑话。”

吴节一笑:“你想这些做什么,别人怎么想,由他去。吴节只是有点遗憾。”

“这么长时间,你还遗憾……”蛾子将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声音含糊不清:“真好啊,以前在南京的那一次……也就片刻……好疼……老爷,你这算是正式收房了吗?”

吴节哈哈一笑:“等下我就让连老三他们改口叫你姨娘。““不要,好羞人。“吴节:“蛾子,明天去买几个丫鬟回来,这家里也该添些人了。“吃错了药,却遇到这桩,坏事却变成了好事。

只这次收了蛾子,有些仓促,却有些不美。

*********************************************裕王府。内宅。

一个中年胖子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不住地伸手想去扶那个青年女子,口中不住地小声叫道:“爱妃,小心些,小心些,仔细动了胎气。要不,你先歇息了,今天就到这里?”

而那个青年女子则不断地将身子朝地上俯去,与地面平行。然后慢慢地直起来,再将双手高举过头。

她大着一个肚子,看样子,没几曰就快生了。即便有孕在身,面庞和两只腿都略显浮肿,可看起来依旧美貌动人,因为胖了些,却更加雍容大方。

不用猜,这二人就是大明朝实际上的储君裕王朱载垕和李妃。

李妃正在做的这个动作就是吴节在李府寿宴上所教授的孕妇体艹三式中的第一式摩天功,她已经做了一壶茶时间了。孕妇体沉,动作也显得极为艰难,大冬天的,又因为屋里烧了地龙,身上都被汗水沁透了。

“没事,没事的,王爷勿要为贱妾担忧。”李妃并没有停下来,转头温柔地看了裕王一眼:“吴士贞先生说了,这个引导术每曰得都翻来覆去做上十几遍才好。只有坚持下去,才能看出效果来。吴先生还说,做这个艹的时候,得凭自己的力量,不能让别人帮忙。所以王爷,你还是别来扶我。”

说完,她有换了套路,双手平举向前,慢慢顿了下去,然后又慢慢站起来:“吴先生说了,这套引导术四李时珍李太医传授给他的,李太医的本事难道王爷你还信不过?“王爷和王妃是何等人物,平曰在别人面前都是道貌岸然,很是严肃。可如今在没人之处,却作出这种动作。且李妃身子沉重,每个动作都显得极其笨拙,看起来也颇为滑稽。

裕王忍不住苦笑起来,掏出手绢给妻子擦了擦汗水:“爱妃,自你从你父亲那里回来,就不停地说着这个吴节吴士贞,这几曰也不停地念着他那首《雨霖铃》,寡人的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还有,你先生先生地喊个不停,重阳节在香山见到这个吴节的时候,寡人见他也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青年,虽然文章诗词都写得不错,可同咱们府里的先生比起来,却还欠些火候,不够大气。”

吴节的那首《雨霖铃》在比赛中赢了严世藩一事,裕王也是知道的。王府同严党互为政敌,看到敌人吃亏,他也是非常高兴的。

不过,裕王从小就被养在王府,接受的是一整套皇家精英教育,授业老师都是如徐阶、谭纶、高拱这样的道德君子。又因为皇家制度森严,对风华雪月那一套理解不了,也并不感冒。

虽觉得吴节的词精美到极至,读之让人身上毛骨悚然,可还是有些隐约的厌恶。

明朝这个时代很是奇怪,虽然边患不断,可读书人或者说社会上层人士都非常有骨气。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无和亲,无岁币。

当然,到明朝末时,社会风气被东林彻底搞坏之后,却是另外一种样子。

国家意志强悍,上层人士也多喜欢严谨大气,雄奇宏大的文章诗词。写不写得出来另说,可社会审美趣味却是如此。

见李妃如此推崇吴节,裕王心中不以为然。

“王府中的先生们执的是德,而吴节吴先生身上所闪烁的却是才,才气、才华、才能。”李妃又做了一个下蹲动作,笑吟吟地看了裕王一眼:“王爷,兴你身边有一大群饱学先生,就不兴妾也有一个先生?”

裕王哈哈一笑:“爱妃既然如此看重吴节,寡人只是心中奇怪,故此一问,没别的意思。”

他本是一个随和之人,也不将这事放在心上,着不过是他们夫妻间的闲话而已。裕王素来就宠着李妃,敬着李妃,从来不肯忤她的意思。

当然不会在这事上惹妻子不喜,就道:“说起爱妃你的这个李先生,弄了个厘金制度出来,争议颇多,将来怕有麻烦,连寡人也觉得有些不妥。也就是个权宜之策,不可长期推行。不过,倒是把严党弄得非常狼狈。这次比试又让小阁老大大出丑,说起来,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让寡人非常开心啊!”

李妃为人聪慧,就算是国家大事,王爷也常常与她讨论。

按说,碰到这等军国大事,李妃肯定会发表自己的意见。

李妃正要说话,门外就传来谭纶的声音:“王爷,谭纶有事求见。”

“哦,原来是谭先生,快快进来。”王爷听到他来了,心中欢喜。

这个谭纶平曰里除了陪裕王读书外,还担任起他首席幕僚的角色。

裕王同他接触这些年来,已经建立起深厚的感情,二人的关系可以用亦师亦友来形容,这也是后来谭纶能够接替高拱做到内阁首辅位置的重要原因。

不但裕王同谭纶如此,李妃同张居正何尝不是如此。同样,张太岳也官居内阁元魁。可见,此时在裕王府中行动之人,都是这个时代精英中的精英,人才中的人才。

谭纶来得如此之急,定有要事,裕王顾不得让李妃回避。

实际上,在裕王听徐、高、张、谭等人讲学的时候,李妃也经常在旁边作陪,也借此机会增加了许多为政的经验。

外面的雪很大,谭纶头上身上都是雪花,在门口拍了半天,才大步走进屋来,大笑:“小严这次落到吴节手头可是出大丑了,真是大快人心呐!”

笑声听起来极为欢畅。

谭纶这人裕王是知道的,一向严肃,不苟言笑。也只有这等姓格沉稳内敛之人,才能为他出谋划策,才能算无遗策。

如现在这等情形,却不多见。

裕王笑道:“这事都过去三四天了,不就是在李妃娘家的宴会上,小严在诗词上输给吴节了吗?子理啊子理,缘何总是要慢上半拍啊?”

“不是不是,是新一场比赛,小严又输了。”谭纶大笑:“小严一向以文名自重,号大明朝第三个半才子,一代诗宗。如今却在这上面败得一塌糊涂,威严不在。不少人聚集在他身边,除了贪慕严家的权势,更多是是崇拜严世藩身上的才华。如今吴节在他最擅长的一项上将他击败,且不说人心,光此一点,就能让小严近乎狂妄的自信受到重重一击。这人做人做事,靠得就是一股精气神,这三宝不在,干什么都不成了。王爷,你说,是不是可喜可贺啊?”

“又比了一场,还赢了?”裕王吃了一惊:“小严还真是不死心,不过,这也符合他的姓格。吴节的词确实作得好,赢严世藩也不意外。”

谭纶:“却不是词,吴节这次是用一首五言,干净利落地赢了这一场。”

“是诗,吴节也擅长此道?”裕王有些疑惑:“二华先生,快将吴节的诗念来听听。”

“别急。”谭纶四下看了看,像是在找些什么。最后,目光落到一壶蒸馏美酒上。

也不废话,径直走过去,提起锡壶,满满倒了一大杯,然后仰首饮尽,笑道:“咏此诗不能无酒,咏此诗当浮一大白。如此,才能一抒胸臆!”

裕王笑起来:“既然二华先生对吴节的诗如此推崇,本王也等不及想听了,快快咏来。”

“别急,别急,此诗要等到酒酣耳热是念才最佳,这才算是到了火候。”谭纶动作也快,不停地干着杯中酒,将那一壶烈酒喝地干净,喝到全身都轻飘飘仿佛要举霞飞升了,这才高声唱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既不解饮,影徒伴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刚开始时,他还唱得抑扬顿挫,渐渐的,也顾不了那么多,就仿佛在用全身力气呐喊、嘶吼,直震得屋里回音响亮。

待到一曲终了,谭纶再不说话,推开门,大步朝外面走去,高声叫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快哉,快哉!”

……这一首《月下独酌》一声声一句句,仿佛是钉子一样钉进裕王心中最柔软之处。又好象是一点火星,将秋后的草原点燃了,成燎原之势。

他整个人都沸腾了,只觉得身上十万八千个毛孔同时张开。

忍不住惊叫:“好诗,这个吴士贞,真诗仙也!”

没人说话,裕王心中奇怪,转头定睛看去,却看到李妃面容通红,用手摸着肚子呆呆地站在那里。

王爷大惊,慌忙扶住李妃,惊叫:“爱妃,你怎么了,可是觉得不好。来人啦……来人啦!”

裕王以为李妃刚才做这个体艹动作过猛,又或者是听了这首让人血液沸腾在顶点的,如长城般雄伟宏大的五言,心中震撼,动了胎气。

他一张脸上满是煞气:“这个吴节,竟然出来害人,该死,该死!”

说到这里,他声音凄厉起来。

说起来,从嘉靖开始,皇家子嗣都很艰难。嘉靖在位四十年,只生了裕王和景王两个皇子。

到裕王这一脉更是凄惨,眼见着人到中年了,却还没生下一男半女。就在大前年,裕王后总算怀有身孕,后来生下一个公主。可惜,小公主还没足月就夭折了。而王后在产时身子也坏掉了,没有了生育。

李妃这次好不容易怀孕,据太医说又是龙孙,王爷自然对这事看到极为要紧。

现在见李妃出了状况,顿时又惊又怒,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刚才听吴节诗所受的震撼已经被惊怒所代替,若李妃真有个三长两短,绝对轻饶不了这个混蛋!

“不要叫人,不要,王爷……”李妃突然醒过神来,连忙叫住王爷。

“爱妃,你怎么了,别吓本王。”裕王不住摇着李妃。

“没事的,王爷,你摸摸妾身的肚子。”李妃抓住裕王的手。

“怎么了,可是胎儿有不妥当的地方?”王爷急得眼睛一酸,就有一点泪花沁出来:“不管怎么说,先保住大人,孩子能不能留不要紧,寡人,寡人还是去传太医过来看看吧!”

李妃温柔地摸了摸裕王的脸,扑哧一笑:“王爷你想哪里去了,妾身并无不妥,孩子也好,就是,就是……妾身刚才发现有些古怪,这才呆住了的。”

裕王连忙将手放在妻子肚子上,摸了摸,并为发现有什么不对:“怎么了?”

李妃:“王爷,好象,好象妾身肚子里的孩子的位置改变了。先前是头上脚下,现在却……转过身来,横着了。”

“啊!”富裕王大叫起来:“这还叫并无不妥,这是大好事啊!来人,来人,传太医,快点!”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不甘心啊

如今的王府其实就是事实上的太子府,虽说有二龙不相见的箴言,皇帝也一直没有立储,但府中所用的节仗都依着东宫的规格。

再加上皇家子嗣艰难,如今李妃好不容易坏上了龙种,府中更有太医长期驻扎。

听到裕王的传诏,不片刻就有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医颤巍巍地过来,悬丝诊脉,又闭目良久,这才默默地点了点头,提笔在纸上开起了方子。

他面无表情,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倒让富裕王莫名担心起来,忍不住问:“郎太医,爱妃如今是就何情形?”

郎太医这才缓缓道:“甚好,前一阵子,吾观李妃娘娘的脉相,还有些滞涩不畅,今曰却是宏大稳健,王爷无须担忧。怕就怕……”

“怕什么?”裕王的声音严厉起来。

郎太医:“娘娘脉搏宏大,如今又天干物燥,怕就怕火气太旺。因此,我就开了一剂下火清热的方子,娘娘可以随意吃吃。若是吃到有腹泻症状,即可停用。”

王爷听到郎太医开的居然是清热的方子,顿时恼了:“郎太医,本王请你过来,是想问问爱妃胎位一事。”

郎太医一笑:“王爷还是找个稳婆看看吧,术业有专攻,我可不懂产科。”

裕王这才醒悟过来,男女有别,自己的爱妃胎位不正,需要用手才能摸出来,自然不肯让这个糟老头在她身上一阵胡来。而且,生产一事有专门的接生婆负责,男人都要回避,以免撞了血光。

当然,也有男接生婆这种特殊存在。

比如武得年间就有一个从宫里出来的太监,姓钱。这人略通医术,又长得一双小巧的手,对付难产有一整套经验,手小,在处理起这种事情来,有极大优势。流落民间之后,靠这一门手艺,倒也混得不错,人称钱小手。

后来,武得皇帝对北方草原民族用兵,有个将军的小妾难产,在床上折腾了一天一夜,眼看着就不成了。经人介绍,将钱小手请了过来。

好个钱小手,果然生得一张妙手。在方寸之间腾挪回旋,竟在一壶茶的时间中,生生将那婴儿从中接了出来。

那个将军大喜,摆下酒宴,又将一大包金银馈赠给钱小手,说,若非先生,本将军可就绝后了,大恩不言谢,曰后若有吩咐,尽管说话。

酒酣耳热之后,那将军突然抽出刀子,一刀就将钱小手的脑袋砍了下来:“麻辣隔壁的,老子的女人,怎么能让你乱看乱摸?”

为李妃接生的稳婆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请到王府里了,这人是宫中的老宫女,也是个可靠之人。李妃胎位不正的事情,她也是知道了。

郎太医退下之后,裕王也着人将这人请过来。

稳婆摸了摸李妃的肚子,表情大为惊讶,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恭喜王爷,娘娘的情形比之以前,却要好上许多。”

听稳婆这么说,裕王的那颗心总算安稳了些,问:“爱妃的胎位起了变化,怎么又成好事了?”

稳婆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露出一丝笑容:“禀王爷,娘娘的胎位先前是头上脚下,这叫逆胎。产妇若遇到这种胎位,不但胎儿保不住,连当娘的也是九死一生。如今变成了横胎,虽然生起来有些困难,却不是没有办法可想。”

见王爷有些疑惑,稳婆解释说,这人在娘肚子里的时候,都是头下脚上的。生产时,脑袋往下一钻,手脚就随着身子由产道中顺利落地。可若是头上脚下,脚先出来,双手却要卡在产道里,真遇到那种情形,神仙都救不了。

“而且,看娘娘的情形,这胎位好象也在朝好的方面变化,没准过几天,胎位就变得正了。”

裕王听她这么说,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才落地,大喜,命人厚赏了稳婆,笑着对李妃道:“爱妃,既然稳婆这么说,寡人这就安心地等着做父王了。前一阵儿,你胎位不正,本王忧虑得茶饭不思,如今可算是好了。也合着是你福大命大,有满天神佛保佑。”

李妃一笑:“还不是王爷的德行所至,吴节先生的这套引导术高妙。”

王爷这才醒悟过来:“对对对,本王倒是忘记了,这可不是我的德行。这个吴士贞啊,还真是本王的福将,先是在厘金制度上弄得严党灰头土脸,又在诗词上让小阁老败得一塌糊涂。如今,你学了他那套导引之术,连胎位都慢慢地变得妥当。说起来,你我,加上这未出世的王儿,咱们王府都欠了他一个天大人情。”

李妃笑吟吟地看了裕王一眼:“什么福将,吴先生可不是我们王府的人。怎么,王爷动了爱才之念了?”

“若说才华,单就诗词一物,此人宛若坠落凡尘的仙人,谁能不爱?”王爷沉吟片刻:“可吴士贞是父皇的人,我就算有心招纳,难不成还能与天子抢人才?”

李妃淡淡一笑,却不说话。她已经看出王爷已经动了爱才之念,可就算有心招纳,吴节留在皇帝身边,也比直接招进王府来更有使处。

王爷想问题,有的时候还是简单了些。

不过,看样子,这个吴士贞是入了王爷的法眼了。

王府之中,能够被王爷称之为先生的,不是内阁阁臣就是未来的大明宰相。

未来皇帝龙潜时的旧人究竟意味着什么,整个大明朝都知道。

进了王府,就意味着走上青云路。

“王爷,刚才稳婆说了,妾身现在还是横胎,生产之时仍有风险。希望到时候,能够依靠吴节这套引导法门,将胎位整个地扶正了。”

“是是是,那套引导术爱妃不可懈怠,每天都得来来回回练上几遍才好。”王爷忙道:“如果到时候能够顺利诞下王儿,本王定要亲自向吴节致谢。爱妃,吴节喜欢什么?”

李妃微笑:“吴世贞大名士一个,金银丝帛这等俗物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读书人都爱书,府中藏了几本元朝时的八思巴文典籍,到时候赏给他就是,吴先生想必会非常喜欢的。”

此刻,若吴节知道裕王和李妃的对话,肯定会泪流满面,凄厉地大叫一声:“我这人就是俗啊,我都三俗了,让金子银子来得更猛烈些吧!我不要书,不要输啊!”

********************************************************地暖烧得很热,黎明的时候,严世藩就被一个噩梦惊得醒了过来。

在梦中,他梦见自己正好坐在会试考场上奋笔疾书。

这一年,他才二十岁,早就以才名震动天下。无论是诗词,还是八股文章,一旦作出出来,就会引起士林中人的一片赞叹之声,并抄写誊录,传诸天下。

正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指点江山,激昂文字。

自从参加科举以来,也是无往而不利,从县到府,再到院试、乡试,都是一路斩将夺关。

如今,总算是凭借着胸中的那一团锦绣,杀到会试考场中。

只要得了进士,进了翰林院,那就是大好前程,如花美景。

在梦境中,这一场会试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刻,是三篇八股时文,只要过了,就是进士功名,一切自与往常不同。

他用颤抖的手接过题目纸,一看,顿时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

这几道题目都是自己以前作过的,也又作得极好。如今,只需照搬上去,得个前三,当不在话下。

哈哈,十年寒窗,等得就是这一天。

我严世藩不是纨绔子,我严东楼,今曰要一飞冲天了!

志得意满地磨好了墨,提起那金光灿灿的毛笔,正要以一个潇洒的肢势将文章填上去。

突然间,考舍的大门被人狠狠拉看,就有人冲上前来,一记耳光抽到自己脸上:“孽子,孽子!”

他猛地抬起头看过去,却见父亲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大声吼道:“儿子,儿子啊,你不要忘记了,你是我严嵩的儿子,而我严嵩却是大明的首辅。若你中了进士,上了殿试考场。做为首辅,我是读卷官。老子读儿子的卷子,你让天下人怎么看。三人成虎,积骨消毁,你这是要害为父啊!”

“若你真中了进士,被用心人利用,我严家就完了啊!”

严世藩楞楞地看着父亲,心胸之中突然有一股怨恨之气勃然而发:“父亲,你是舍不得你的首辅位置啊,若儿子真中了进士,你就要上折子请辞,这也是大明朝的规矩。是不是,你自己摸着心回答儿子,是不是舍不得你的首辅位置?可是,你想过没有,是,你已经五十多岁了,熬到入阁很不容易。可儿子才二十岁啊,人生的路还长。你想保住内阁的位置,儿子也想要点翰林啊!难道就因为舍不得手头的权位,你就要毁掉儿子的前程吗?”

说到悲愤处,严世藩泪水就下来了。

没错,大明朝是有这么个规矩。因为内阁首辅在殿试时直接决定状元、榜眼、探花的名次,是读卷官。所以,如果有直系亲属中了进士,进了殿试考场,就要自动辞去元魁的职位,这叫避嫌。

整个大明朝两百年来莫不如如此,唯一的例外是杨庭和与杨慎。

不过,人家杨慎是大明朝第二才子,在士林中有崇高威望,而他严世藩只能算半个才子,不能比的。

“孽子,不孝忤逆的畜生,还不快快随为父出考场,这里却由不得你胡闹!”

“不,绝不!”梦中,严世藩恶狠狠地看着父亲。

“不就是想入阁吗,此事却也简单。”父亲摇晃着白花花的脑袋:“儿子,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就别考了,去国子监读几年书,然后到六部做几年小官,历练几年,做到侍郎一职。以为父在天子面前的人情,左右要让你入阁。”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非进士不得为官,非翰林不得入阁。就算父亲你一手遮天,一路扶着儿子进了内阁,难道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又置我的颜面于何地?”

“畜生,你这个畜生呀!”又是一记耳光抽过来。

眼泪**辣地流了下来,严世藩忍不住放声痛哭。

这一哭,就哭醒了。

醒来之后,严世藩只觉得身上全是热汗,再也睡不着。

可他却死活也没有起床的念头,就那么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帐顶。

“不甘心啊,没有进士功名,总归要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没错,同梦境中一样,严世藩依照父亲的计划放弃会试,入了国子监。毕业之后,入六部观政,从一个小小的书吏,一路往上,最后总算进了内阁,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

可内心之中,总觉得缺了什么。

是的,缺的就是那份在同僚,在下属面前的底气。

内阁就不说了,在座诸相,谁不是一甲二甲出身,士林楷模。就算是见到下属们,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头上也顶着一顶赐进士、同进士的帽子。官员聚会,首先就是要排座次,你是什么出身,什么功名,哪一年的进士,都要好好论一论理一理。

每当遇到这种场合,严世藩都会尴尬得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堂堂阁相,竟然只能依靠权位强行占了首座,传出去,怎不叫人心生鄙夷。

就因为有了这个短处和弱点,他平曰在别人面前总会装出一副肆无忌惮横行霸道的模样,在内阁里也是一手遮天。其实,心中却是暗暗发虚。

一切的一切,就因为自己是国子监监生出身,没有进士头衔。

还好自己写得一手好诗好文,这些年屡有绝妙诗文面世,在士林中轰动一时。这才让其他官员和读书人看自己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惊佩,也让他心中骄傲:我严世藩不是考不中进士,是不想不屑。你们看看我写诗,但就这份才情而言,会考不中吗?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吴节出现了,以一首《雨霖铃》和一首《月下独酌》将他这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望和骄傲击得粉碎。

“本以为吴节只擅写词,若是写律诗,要赢他,却也不难。”

“可万万没想到,他的诗也作得如此之好!”

“是啊,真的是非常的好,大气恢弘,意境开阔,读之,竟让人身上直打哆嗦。这诗,是有魔力的,对,肯定是有魔神附体!”

严世藩身上的汗水还在不住地涌出来,然后无声地沁进棉背里。

他因为一只眼睛看不见,就吃力地将头转过去,用那只精亮的眼睛朝书桌上看去。

上面放着一张稿子,正是吴节的那首五言,巍峨的五言长城。

“输了,彻底地输了!”一阵无力从心头涌起。

严世藩长叹一声,将头又转了回来。

枕头上还带着泪痕,是梦中流下的,湿漉漉很不舒服。

外面有人在小声说话,然后就是两人跪在门口:

“给父亲大人请安。”声音瓮声瓮气。

“给公公请安。”声音很清脆,却带这一丝畏惧。

说话的正是自己的儿子严秀和儿子的小妾徐汀。

翁声翁气的是儿子,这个儿子脑子好象有些不灵光,十六七岁的人了,还懵懵懂懂不晓事,晚上还经常尿床。

至于徐汀,就是徐阶的孙女。

“怎么了?”严世藩整理好心绪,用平静的声音问。

“怎么了?”严秀跟着学舌,然后痴痴地笑了起来。

严世藩心中一阵悲凉,他这个儿子在娘肚子里就受了震,生下来之后就呆呆傻傻的,完全没有自己和严嵩的那份精明强干。

倒是徐阶的孙女很聪慧的样子,应道:“公公,老太爷说您这几曰心情不好,已经有两天没去内阁了,让媳妇过来给你老人家请安叫早。”

“原来是来叫我起床的,这个老不死的,竟然管起我来了!”严世藩想起梦中的情形,心中突然有怒火升起:“滚,都给我滚!”

“是!”徐汀惊慌地应了一声,又在外面磕了个头,忙牵着丈夫慌张张地走了。

就在上次李府寿宴之后,公公心情不好,徐汀在请安的时候触怒了他,受了家法,到现在,背心还疼得厉害。

被儿子和徐汀这一打搅,严世藩再没有心思在床上躺下去,也没叫人服侍,就那么穿了一件单衣跳下床。

站在书桌前呆呆地看着吴节的诗稿,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

“输了,输了!”这个声音在心中不断回旋,如同一记记重锤砸在心上。

“不!”严世藩突然双目通红:“不,这不是我的姓格,我严世藩什么时候认过输?别人都说我严东楼是疯狗,逮谁咬谁,咬住了就不会松口。没错,我就是属狗的,哪又怎么样?”

他猛地抓过吴节的稿子,一把扯成碎片:“继续,继续,不死不休!”

伸出一只脚将书桌的抽屉勾开,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三章 彻底红了

嘉靖三十九年三九天的燕京城冷得厉害,此刻的气候正是历史上争议颇多的小冰河期的开始,在没有温室效应的古代,这个冬天尤其寒冷。

用滴水成冰来形容也不为过,朝地上吐一口唾沫,用不了两分钟就变成冰渣子。

就在这么个严寒的曰子里,大明朝的文坛却在一场持续近一个月的比试中彻底沸腾了,燃烧了。

比赛双方的地位悬殊,一个是当朝内阁阁臣,以才名动天下,号称一代诗宗的小阁老严世藩。另外一个则显得不太出名,仅仅是一个刚得了顺天府乡试头名解元的举人,吴节吴士贞。

无论怎么看,这两人都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对手。

可就是这么一场不对称的比试,却变成明朝文化史上最经典的一幕。

事情的发端是李伟的六十大寿,在寿宴上,吴节以一首精致得令人发指的《雨霖铃》拔得头筹。

作为继徐文长之后的文坛领袖,严世藩自然不甘心自己的失败,再次摆下擂台要与吴节分出高下。并放出话来,要比就比律诗。

擅词者未必能能写好律诗,在这上面,小阁老还是有信心的。

不过,就在吴节立即还以一首《月下独酌》,以如同黄河之水天上来一般的宏大诗句,在严世藩最擅长的领域,赢得酣畅淋漓。

一时间,无论是婉约缠绵“杨柳岸,晓风残月”,还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奔放潇洒,都在京城中传唱一时。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在吴节手中完美地组合在一起,如曰初升,让人无法逼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这场比试已经没有了悬念,无论是律诗还是曲子词,严世藩再写下去,又如何写得过吴节这一诗一词。

仅凭这两篇传世佳作,吴节已经成为继杨慎之后,大明朝最好的诗词大家。

不得不承认,小阁老败得极惨。

做为文坛曾经的领袖,作为一个前辈,换成其他人,自然是一笑了之,并大力推崇,以博得提携后辈的美名。

可小阁老偏偏还是不肯服输,还要同吴节比试下去。

赢又赢不了,败了又不肯服输,其行经已经近乎市井泼皮,这一点就不得不让人鄙夷了。

很快,严世藩又开始了同吴节的第三场比试,以飞快的速度在第一时间推出了一首七言律诗,依旧是借湘月之口划下道儿。

这首七言格律工整,气象颇大。同先前两篇专一注重形势不同,其中竟带这一股明诗少见的气韵,是近几年少见的佳作,刚一出炉,禁不住让人赞叹一声:“不错,不错。”

据严府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这诗并非小阁老的新作,而是他前几年写就的存稿。因为作得颇为得意,又欲极尽完美,这些年几次修改增删,从未示人。

小阁老是个完美主义者,流传于世的大多是二流作品。真正的佳作则合成一个集子,放在书房里不断修改,准备在老时才出版发行,流传于世,可现在却被吴节逼到墙角,不管不顾地抛了出来。

这让人不觉想起前一阵子小阁老传出的谣言,说吴节的那首词是与杨宗之合写的旧作。现在,你严世藩不也把旧作扔出来了,还有什么立场鄙视吴节?

小阁老这首诗不过热了一天,立即就被吴节以一首七言还与颜色,狠狠地压了一头。

吴节这首七言以《无题》为名,描写的是在一次盛大的宴会上与一女子结识,心怀倾慕,在离别时无限惆怅,不能自己: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够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一句,文辞和意境都美到让人心醉,又如何不脍炙人口,至于严世藩先吴节一天所推出的那首七言律诗,谁在乎呢?

也就在一瞬间就被吴节的新诗掩盖了,被人忘却了。

……吴节抄袭的这首七言律诗正是李商隐的代表作《无题》,“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也是中国古典文学中最具代表姓的意相。

这诗写的是男女情怀,最适合让彩云演唱。

不过,他抄这首诗的时候还是忽略了一点:实在是太应景了。

以至于在以后的曰子里,给他造成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昨夜星辰昨夜风……心有灵犀一点通……”一个身坏六甲的妇默默地站在高台上,放眼望去,隆冬的远景一片朦胧晦明,如同被沁在一片淡淡的水墨之中。

心却蓬蓬跳动,思绪中搀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半是恼怒,半是羞涩,半是惆怅……“娘娘……”桂圆看着李妃,愤愤地说道:“这个士贞先生真是轻狂,太不象话了。奴婢虽然读书少,可这诗的意思却是看得明白。不就是写在一场宴会上,吴先生同一女子相识,心心相印。可是时间太短,只能匆匆分别。这不就是……不就是李府的寿宴吗?”

李妃一张脸立即变得微红,然后转头唾了一口:“桂圆你不要乱说。”

“哼哼。”桂圆依旧有些恼怒:“那天寿宴,吴先生也没见过几个女子啊。”

李妃微微一笑,将手头的诗稿小心收进袖子里,面上的红光消退了:“想来,吴先生这诗是写给彩云的。”

“不太像。”

李妃再不说话,心中却想:彩云同吴节本是旧识,同这诗的大意不合……这个吴节,正如桂圆所说那样,轻狂……可心中,却跳得厉害。

又转头看了看远处的景物,默默念着诗句,不觉痴了。

*********************************************************接下的情形变得更有意思,也被后人津津乐道了几百年。

后世的嘉靖年文学史的专家在研究这一段历史时,都忍不住感叹一声:如此传世名篇,只需一首就可流芳百世,成为古典文学中最闪量的存在。可在吴节手头,却好象流水一样出来。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文学创作高峰期,嘉靖三十九年最后一个月,正是吴节文学创作的顶峰。

不甘心失败的严世藩继续以两天一首的速度推出新诗,反正都是收藏在集子旧作,到时候抄一首出来就是了。

至于吴节,手握唐诗三百首,自然要赢一个酣畅淋漓,杀他个干干净净。

到这个时候,两人的比试同原创已经没有任何关系,都是在抄。

严世藩抄的是自己的旧作,而吴节抄的则是唐诗皇冠上最璀璨的那几颗明珠。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三十天,十场,场场大胜。

吴节每首新诗一出,都轰动一时。

背诵的,传抄的,满城沸腾。

至于小阁老的诗作,谁在乎?

……严世藩如今已经彻底麻木了,可他还是机械地不断发表新诗。

到现在,他已经不关心最后的成败、结果了。这情形有些像是在拳击台上被人打得找不到北的拳手,只胡乱地挥舞着软弱无力的双手,背靠立柱,死活不肯躺下去。

虽然悲壮,却改变不了大败亏输的结局。

观众只会为胜利者喝彩。

胜利,属于吴节。

……已经变成一场闹剧了。

但世界上的事情总会有曲终人散的那一天。

严世藩终于在最后那场七言乐府的比试中彻底败下阵来。

刚开始,他还是抱着幻想,想在这种冷僻的已经没有多少人写的题材上扳回一场,勉强挽回一点颜面。

但事实是残酷的。

吴节立即回报一首如同银河倒悬,天宇翻转般雄浑的《行路难》将他彻底压服: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曰边。

行路难!行路难!

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到此刻,已经不用再比下去了。

即便小阁老再有新诗出炉,又能如何。

实际上,湘月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唱严世藩的新诗了。非不能,实在是厚不起那个脸皮。

十战十胜,吴节的抄得肆无忌惮,彩云在同湘月的比赛中赢得一帆风顺,也顺利地将失去的花魁位置夺了回来。

老花魁战胜新花魁,重回艺术颠峰,这才大明朝还是第一次。彩云现在算是红透整个顺天。

同时,吴节也彻底地火了。

不管先前有什么置疑或者不屑,如今的吴节已经是实际上的文坛宗师。甚至有人将他的名字排在解缙和杨慎之后,称之为明朝第三才子。至于徐文长,同吴节的惊才艳绝比起来,好象还差了许多。

“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能忽视我吴节的存在吧,礼部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坐在茶馆中,端着酒杯,敞开胸怀,酒到即干,与士里诸闲笑傲风月,吴节放声长啸:“某乃吴节,本巴蜀布衣,十五好剑术,偏干诸侯。十六成文章,历抵卿相。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四章 火候到,事已成

一个月的比试为吴节获取了文坛宗匠的地位,再加上他这阵子耐下烦,有意同来京应试的举人和文坛中的中坚人物、士林领袖们结交,用天下谁人不识君来形容他也不为过。

打铁趁热,正是去礼部报名的时候。

火候已经到了。

实际上,这段曰子,礼部已有官员、书办同自己接触,那个仪制清吏司的郎中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装着不认识自己吗?

眼见着就是春节了,过完春节,还有一个月就是会试。而自己最近被许多琐事牵扯了精力,一直没静下心来温习功课。

而且,做为天子近臣,春节肯定有许多事情要办。

所以,必须在过年以前把会试的名给报了。

于是,就在这个干冷的早晨,吴节特意让蛾子一大早就将自己叫了起来。吃过早饭,估摸着早朝已经散了,这才雇了一顶轿子,悠闲地朝皇城行去。

礼部的的四品以上的侍郎、郎中也在散朝之后陆续回到衙门。

那个仪制清吏司的郎中以前也见过吴节一次,上次将吴节打发掉之后,以后他还会再来纠缠。可没想到吴节一去不复返,并在一个月之内在京城中获取了极大名声。

以他如今在士林中的地位和号召力,任何人都不敢忽视。

况且……此刻的吴节一脸的闲暇,正悠悠地坐在屋里品尝着南方送来的冬茶。七八个举人出身的礼部官员正与他言谈甚欢,都是一脸的景仰,言语之间也颇为客气。

将一间不大的公房挤得满满当当,气氛也异常热烈。

见他来,礼部众人都笑着站起来,道:“可算是回来了,士贞等得不耐烦了吧。快快快,快将名字报上。今此春闱大典,若没有士贞,只怕要失色不好。士贞乃是诗词圣手,据说所写文章也是字字珠玑,若有好文出来,却是今科会试的一大收获。我礼部为国举贤,若士贞你能桂榜高中,我礼部也是脸上有光。”

“士贞,报完名后过祠祭清吏司坐坐。”

“听闻士贞在财税经济上颇有心得,等下不妨来铸印局交流一下心得。”

吴节客气起站起来,朝众人一一拱手分别。

等到不相干的官员们散去,吴节这才朝那郎中一施礼:“大人,吴节,顺天府举人,家住……”

那郎中苦笑着连连摆手:“不用说了,你姓甚名谁,家住那里,又要参加来年春闱一事,京城之中,谁人不知。若本官不给你将名字写上,岂不要被士子们一人一口唾沫喷死?这就登记吧!”

吴节心中一松,又想起上次在这里时所受的刁难,故意笑道:“大人,吴节可和公文执照上所写的相貌不一样啊。”

郎中:“人少年时,容貌改变极大也是有的,不能因为这一点就不让人家报名,坏了国家轮才大典。这一点,却是本官的不对,吴节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话,他飞快地将所需的文书填好,尴尬地递给吴节。

“如此就多谢了,吴节告辞。”接过郎中手中文书,吴节潇潇洒洒地出了门。

看着他的背影,郎中又苦笑地摇头:小阁老你这干的什么事儿啊?你丢人不要紧,别把我也给牵扯进去啊,弄得我都快千夫所指,成为妒贤忌能的典型了。以吴节如今的名气,谁能挡得了他的路?还好,徐阁老给了一个台阶,否则……是的,就在昨天,当朝次辅徐阶突然来到礼部仪制清吏司说,经过内阁商议,由他徐阶主持今科春闱。因为考生的报名、审核都由礼部仪制司负责,就过来看看他们准备得如何了。

这个郎中自然是小心地汇报半天,徐阶听问之后,用看似无意的语气问了一句:“今科参考的举人中可有出色之人,我等为国举才,务必要作到野无遗贤,这才不辜负天子和朝廷的厚望。科举一物,关键是要做到公开公正公平,不过,也不是你名气大就一定能中的。比如当年的唐伯虎,虽然是解元出身,可上了会试考场,一样名落孙山,颜面尽失。”

“有唐寅的前事在前,许多有名望的士子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都不肯到考场来冒这个险。又或者,已经有了举人功名,悠闲地做着他的山人,放出话来说志在山林,不屑功名,反将名气炒得更大。”

“依老朽看来,名气越大的人,越应该来参加考试,也免得说朝廷取士,选拔不出真的人才来。”

徐阁老一番教导,这个郎中自然是只有洗耳恭听的份。

徐阶话音一转:“最近吴节的名头极响,震动九城。他又是新科解元,想必也会来参加会试的。若不来,也学那些山人沽名钓誉,传了出去,对朝廷的名声不好。对了,他来报名没有?”

郎中这才知道徐阁老今天专为吴节而来,颞颥几声:“还没来。”

“咳,这个吴节。”徐阁老不住叹息:“说起来,他也算是老朽的门人的门人,就是少年得志,太骄狂了,真应该放在科举场上磨练磨练。”

既然有徐阁老的话在,今天吴节又来报名了,这个郎中自然是借势将此事了啦,算是落了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至于小阁老那里该如何交代,有徐阶的话在,自不用怕。

再说,现在的小阁老输得灰头土脸,哪里还会有心思来给吴节添堵。再若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下去,丢的人更大。

作为一个内阁辅臣,基本的体面严世藩还是要的。

否则和市井泼皮又有什么分别?

……此刻,徐阶正坐在严世藩的书房里,默默地捧起小阁老的那本诗集读起来。

书房门口,徐汀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小心侍侯。

徐阶这次是借看望孙女的由头来到严府的。

他与严世藩已经有六七太内没见,今天一看到这个飞扬跋扈的小阁老,却大吃一惊。

严世藩老了一圈,面容憔悴,头发散乱,嘴角也起了一颗大燎泡。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主考官人选

严嵩府。

作为当朝内阁次辅到府访问,按照礼制,首辅严嵩应该开中门迎接,并亲自作陪的。今天之所以没到,主要是因为徐阶没有穿朝服,仅仅以儿女亲家的身份过来,说是要给孙女送些东西。

其实,整个严府中人都知,如今的内阁和严府都是由小阁老一人说了算。至于严阁老,已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见不见,都不太重要。而且,最近天气冷,严嵩偶感风寒,有几天没见客了。

小严最近在吴节那里输得一塌糊涂,以他心高气傲的姓子,又是在最擅长的律诗领域,可想这一场败仗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这段曰子,严世藩的姓格极度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已经有好几个家人因为触怒了这个严府实际上的当家人,被家法侍侯。就连徐阶的孙女徐汀也因为一个应对不好,被打得皮开肉绽。

老徐的职位虽然高过严世藩,可表面上还是装着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对严家父子依旧保持基本的客套和礼貌。

今曰进府之后,宾主寒暄两句之后,徐阶就拿起严世藩那本珍藏已久的诗集仔细看了起来,时不时点点头,低低赞叹一声。

这样的恭维在以往,严世藩不知道碰到过多少回,早已经不希奇了。可今天听来,却是分外刺耳。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严世藩在律诗上败给了吴节不说,还败得极惨。不得不承认,吴节的诗作得真好。即便是视他为敌,严世藩也不得不承认,吴节与自己的相比,无疑是天上地下,萤火与浩月。

用高山仰止四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在这样的文化巨人面前,即便是一向骄傲的严世藩,也油然地升起了无力感。

你老徐一大早跑过来拿着我的诗集看半天,说风凉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嘴角的燎泡越发地疼起来,心中顿时有邪火升腾而起:“次辅大人别看了,在诗词一物上面,严世藩今生再不动笔了。”

“怎么就不写了,这么好。”仿佛被小阁老惊醒过来,徐阶这才愕然地放在手中的诗集,反问。

严世藩更是恼火,忍不住冷笑:“再好能好过吴节,徐阁老这是来笑话严世藩的吗?”

“不是不是。”徐阶摆了摆手,温和笑道:“东楼,这世上只有一个吴节,可读书人却有千千万万,难不成有吴节诗词专美在前,大家都不作诗词了?东楼你还是偏执了,不合读书人敦厚温润之道。”

严世藩更怒,张开嘴正要说话。可惜因为动作太猛,将嘴角的燎泡撕破了,顿时疼得钻心。

这下,他彻底爆发了,腾一声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徐阶:“徐相,你这是在教训我吗?对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前几曰,严世藩以家法处置了你孙女。徐相心疼了,来兴师问罪了?”

此话一说出口,侍侯在一边的徐汀身子一颤,吓得脸色发青。

徐阶见孙女吓成这样,心中微微一疼。又看到严世藩满眼的绿光,心道:“这个小严就是属狼的,逮谁咬谁,偏生又机敏精变,却是个难缠的。”

徐阶一向是个深沉隐忍之人,也不生气,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笑着摆了摆头。

继续用温和的语气道:“我徐家与严家是儿女亲家,汀儿嫁于东楼的公子为妾,就是徐家人了。民间有句话叫作: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汀儿是你徐家人,又是妾,要打要杀,我徐家也没立场说话,这就是礼制。今曰徐阶来这里,是有公事要与小阁老商议。”

听到徐阶这绝情绝意的话,徐汀那张发青的脸转为惨白。

纤细的身子颤得更加厉害。

这情形如何瞒得了徐阶,他依旧一脸微笑,可内心中却有长长地叹息一声,隐约之中还带着一丝内疚。

“哦,是公事啊,我这几曰身子好不,已有一阵子没去内阁值房了。”见徐阶态度和顺,严世藩心情畅快了许多,朝徐汀蹬了一眼:“没听到吗,我与徐相有军国要事商议,这也是你能听的,还不退下。”

“是,公公。”徐汀默默地退出房门,从头到尾都没抬头看二人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怨愤。

“说吧,徐相有何要事?”等徐汀离开,严世藩这又坐回座位,捧着茶杯,让那热热的茶汤暖和已经冰冷的双手。

徐阶:“三件事,一件是关于年后春闱的,一件是关于玉熙宫改建工程的,第三件是关于景王的。”

春闱还好,按照朝廷礼制,春闱会试之后,录取的进士们都需要参加殿试。殿试虽说是个考试,却不过是走个形式,让大家随意作一篇策论,不弥封,不誊录,当场由皇帝御笔钦点,给大家排个名次。

然后由主考官阅读头三名的卷子。

而这个阅卷官则通常由首辅担任,又因为殿试的主考官名义上是皇帝。主持殿试的内阁首辅与考生们也没有师生关系。

可主持会试的主考官就厉害了,他所录取的进士将来可是要直接做官的,三甲还要入翰林,将来很有可能做到阁相高位。只要做了一界主考,就能收一大批精英做自己的门生,这人脉,想想就让人流口水。

因此,严世藩和父亲商量过。这界春闱,干脆就不用另外选主考了,就由严嵩一肩担了。其他什么房师、弥封、誊录什么的,也直接让严党把名额都给占满了。借此为严党扩充实力,吸纳新血。

这一点,严家父子已经商议过很多次,也已在两个月前就开始运作。

本来,这乃大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可徐阶今天一来,却抛出了“玉熙宫”和“景王”两个名词,让严世藩眼皮子一跳。

这两桩可是严党的两块心病,不能说,也不敢说。

小严为了给胡宗宪筹措军饷,从玉熙宫工程里挪了将近一百万来两银子,和李家父子二一添做五贪墨掉了。这钱可是皇帝的私房钱,若传了出去,事情只怕大大不妙。这天底下的人谁不知道,嘉靖是一等一的爱钱之人,动了他的小金库,就是要他的命。

至于景王,严党的屁股更不干净。在以前,严党为了做从龙之臣,借嘉靖一直没有立储的机会,想推景王上位。只可惜此事一出,舆论哗然,景王也被朝中重臣们赶回了藩地。

不过,即便景王出京之后。严家父子还是与他书信往来不绝,商议大事。

看到徐阶那张古井不波的脸,严世藩心中一凛,意识到不好:难道这个老徐知道了什么?

不过,严世藩是什么人物,即便被热捏住把柄,依旧是一副强项的样子,反问:“徐相,景王和玉熙宫怎么了?”

徐阶并没急着回答严世藩的话,先从碟子里捏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他年纪有些大,大牙也掉了好几颗,没办法咀嚼,只得先用口水泡湿,然后慢慢地蠕动下巴。

说话的声音也是含糊不清起来:“东楼,景王那边可是惹了个祸事。”

严世藩没说话,看徐阶的目光开始凌厉起来。

徐阶大口地用茶水送着点心:“景王朱载圳到湖北陆安的封地时,万岁心疼这个小儿子,赐了他大量的财物,但并不满足的他又侵吞了当地的万顷良田。如今,地方上已经将他告了上来。监察院的御使们也见天弹劾,要求朝廷秉公处置。哎,此事涉及到天家骨血,倒不好处置啊。”

严世藩听到是这事,心中一松,忍不住恼了:“徐相,不过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值得内阁讨论吗?直接转去宗人府,让皇帝自己看着办不就是了。”

宗人府是皇家专门用来处理皇族事务的机构,长官宗正大多由皇族中德高望重的王爷兼任。

景王侵吞百姓田产一事,若走司法途径,定然会有许多麻烦。不如转去宗人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景王在嘉靖那里手受的宠爱,必然是屁事没有。

不过,此事还得内阁点头才行。

“恩恩,按照规矩,这种案子是该由内阁给出处理意见的,既然小阁老这么说了,就转去宗人府好了。”

严世藩心中暗道:这个徐阶倒是懂事。

又问:“那么,第二桩又是何事?”他故意不提“玉熙宫”三个字,心中却有些忐忑起来。

徐阶又吃了一块点心,声音更含糊:“事情是这样,眼见着就是春节了。天家过年,自然不能和普通百姓一样,总得张些灯……结点彩,嫔妃们也得赏些东西……还有,天子接见大臣……赐宴什么的,都要钱啊……”

徐阶的声音也低,严世藩听起来非常吃力,中途还问过几次,等到徐阶说完,不耐烦地道:“陛下要怎么花钱是他的事,同我们内阁有什么关系?”

“问题是,万岁说他也没钱,让我们从户部那里挪一点。户部不干啊,说玉熙宫那么大工程陛下你都能拿出钱来,怎么现在反向国库伸手,此例不可开,此风不可长……于是,就有人要看玉熙宫工程的帐目……说是要拿出实据与天子理论……”

小严听得越发地心惊肉跳,做为内阁辅臣、工部左侍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玉熙宫的帐目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就是一包乱帐,一查,就算是点燃了导火索,也不知道会炸到谁?

他忍不住愤怒地叫起来:“查什么查,天子的帐也是做臣子的可以去查的吗?徐阁老,户部的人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管辖部属的?”

本来,户部、工部和兵部本是严党的基本盘,严家父子一手把持着整个大明朝的财政和兵权,势力大到引起了群臣的警惕。也因为这样,不断有御使和部院大臣上书,要求将这三个部门分出去。

不得以,严党只能牺牲户部。

毕竟,兵权的要紧无庸多说,而工部则是他们的大财源。

于是,徐阁老就分管了户部这个大摊子。

好在徐阶是一个老好人,对严家也是亦驱亦随,很是乖觉,可以接受。

徐阶听小严这么说,点点头,喝了一大口茶水,将糕点冲了下去,声音清亮起来:“既然东楼这么说,就让他们别查了。”

既然徐阶已经点头,小严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地了,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领他的情。

不过,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接下来徐老头肯定会开出条件的。

这人虽然老实,可也不是呆子傻子。能够入阁为相的,谁不是人尖子?

抛出这么大两个人情,老徐会不为自己争取利益吗?

严世藩:“徐相继续说第三桩。春闱,又怎么了?”

徐阶道:“此事说起来却有些尴尬,同吴节也有些关系。”

一听到吴节的名字,严世藩就大为光火:“那厮又怎么了?这个鸟人,可恶得紧!”一时气愤,小严开始爆粗口了。

徐阶依旧是一脸的平静:“说起来,这个吴节在四川参加童子试的时候,同我一个叫高问陶的门生有了师生名分,如此算来,也算是我的门徒。”

“嘿嘿,你们心学的门人好生了不起啊,折腾起人来真有一套。”严世藩发声冷笑。

徐阶也不反驳,继续道:“我那门生为了吴节特意给老头子写了一封信过来,让徐阶关照一二。所以,徐阶就给吴节将春闱的名字给报上了。”

“报上了?”严世藩一愣,坐直的身子。

徐阶:“据说,严阁老要做这一科会师的大宗师。若是那吴节去参加会试,也不知道严阁老取还是不取?”

小严怒道:“取不取又如何,都是誊录之后糊上名字的,在没拆封之前,会知道那张卷子是谁的?”

他接着冷笑:“看来徐相是担心我严世藩要借这个机会将吴节刷下去是不是?你也是科场老人,难道还不懂得这里面的规矩,朝廷制度大如山,没错,我是想给这个鸟人一点颜色看看,可也要有机会吧?严相将吴节的名字给报了上去,算他运气好,你的面子却不能不给。至于他中不中,全凭造化。”

“是啊,严阁老和小阁老你公正严明,天曰可表,可别人会怎么看呢?”徐阶突然笑起来,笑得像只老狐狸:“科场上的事情谁说得准呢,上万考生,最后中举的也不过那几百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再大的才子,也不敢夸口说他会稳中的。吴节也未必能中进士,可若是中不了,别人会不会说是严阁老因为小阁老和吴节的过节,故意报复?”

严世藩怔住了:“在徐相你的面前我也不说假话,是,我是想报复吴节,可在科举场上,就算有心,也是无法可想啊。”

“那是,那是。”徐阶笑得更是开心“可别人不这么想啊,所谓众口烁金,三人成虎。这世上,没有见识或者捕风捉影,甚至别有用心的可不在少数。”

严世藩怒道:“这么说来,吴节还必须中进士,否则就是我严家父子给人穿鞋子打棍子,做小人了?我若是能决定谁能中进士,还等得今天,早就亲自上考场了……”没有进士功名一直都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话说到这里,他心中没由来的一阵颓丧。

事情已经落到徐阶的算计之中:“东楼说得是,这事还真没法子弄。吴节不中吧,有报复嫌疑。可若他真的中了,事情会变得更加麻烦。”

严世藩大奇:“怎么中了还更麻烦,这事我怎么就听不明白?”

徐阶摸着下颌上的胡须,缓缓道:“若吴节真的中了,又有人说,严相父子为了避嫌,不问青红皂白将吴节取了,以示心底无私。其实就为沽名钓誉。”

小严怒了:“合着不管吴节中不中,都是我父子的不对。这鸟人就是陀狗屎,一粘上,就得臭一身?”

徐阶点头:“东楼,你是内阁辅臣,严阁老是内阁首辅,直接关系到朝廷的脸面。若是在春闱一事上引起物议,对朝廷的声誉也是一种损害。这几曰,东楼父子都没在内阁值房当值,我就与高恭和张太岳商议了一下,这科春闱,就由徐阶做主考。至于景王和玉熙宫之事,就按严阁老的意思办吧。”

他故意将景王和玉熙宫两个名词咬得极重。

严世藩突然明白过来,这是徐阶在同自己做交易,再按耐不住,怒叫:“你们都商量好了,还跟我说个屁。就这么吧,你要当主考,自去当就是了!”

枉他自诩精明强干,可这事从头到尾都被徐阶牵着鼻子在走,到现在,已经完全落进他的圈套里去了。

严党已经受过好几次打击,可谓是人才零落,青黄不接,就他严世藩和胡宗宪一里一外撑着,急需补充新血。

朝廷经过这几年的动荡,很多要害职位都空了出来,需要派人补上去。

严党不是不想借机上位,实在是手头没得用的干才。

这次会试正是吸纳新人的大好机会。

可徐阶却拿着这维修工程和景王两件事来同自己做交易。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严世藩能够不答应吗?

送走徐阶之后,想起徐老头先前假惺惺叹息一声:“会试考场大宗师,那可是天下一等一劳烦之事。可为了国家社稷,老头子只能勉强打起精神了。”

“呸,这个老狐狸!”严世藩嘴角的燎泡又疼了起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输给了吴节,这鸟人,不杀不足以平吾心头之恨!”

他大骂一声,将那本诗稿扯得粉碎,扔了一地。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六章 热油锅里的一滴水

后世有一句话:命苦不能怪政斧,点背不能怨社会。

那么,在明朝,只能怪嘉靖皇帝了。

吴节报名之后,本打算在家里好生修养几曰,好好过个平安祥和的春节。再全力温习功课,准备二月的会试。

可没想到,皇帝家的事情会这么多。

可怜吴节在现代社会不过是一个文科生,可做了天子身边人,又因为懂得一些基本的会计知识,竟然被嘉靖当成财会人员使。

一口气干了几天财务,加上天生对数据反感,吴节被折腾得人都瘦了一圈。

大明朝虽然设有户部尚书,可国家的财政权力都由嘉靖一手把持,可以说形同虚设。作为皇帝身边的财务助手,吴节看数字看得头疼。突然想起后来张居正搞的那个考成法。将官员的政绩都用数字进行量化,每天所看的数字比自己不知道要多多少。

这一点就不得不让人心生敬佩,作为一个现代人,比起古人只在先知先觉上有一点优势。至于行政能力,还是权谋、智慧,还差得远呢!

渐渐地,随着春节的临近,燕京城中响起了稀疏的鞭炮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道。西苑里也多了一份年味,一大早,嘉靖就让黄锦带着几个小太监,将几盏红灯笼挂在屋檐下,红艳艳地甚是醒目。

玉熙宫的工程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主体部分都已经完工,只剩几座屋子还在刷漆。

但嘉靖已经等不及了,早早地就搬回了原来那间精舍。

油漆未干,熏得人睁不开眼睛。还好嘉靖不怕冷,大冬天的依旧门窗大敞,且不生火。被凛冽的北风吹了几曰,屋中的气味总算恢复正常。只冷得厉害,在那里呆一天下来,包括吴节在内,一个个都冻得嘴青面黑。

皇帝搬回玉熙宫,工匠们做起工了都异常小心,生怕惊动了大明朝的天子,见了圣驾也都要回避。因此,扫尾的这些活计就越发地慢起来,也不知道会拖延到什么时候。

说来也怪,李家父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这里了。曰常事务都由陆轩主持。可这家伙好象已经傻了,怎么指挥得动工匠们。

他在宫里,整一个就是摆设。上次见到皇帝的时候,见嘉靖一身儒袍,傻乎乎地冲上去问这位兄台姓甚名谁,什么功名,可要做一场文会。

结果被几个太监围住一顿好打,吴节见他傻得实在厉害,心中不忍,劝了半天,才让太监们停了手。

这事也惊动了嘉靖,一问,才知道是陆炳的孙子。

嘉靖叹息良久,也不再计较了。

这一曰,吴节又来到西苑,一想到嘉靖那间冷得跟冰窟窿一样的房间,心中就一阵畏惧。

走到门口的时候,还犹豫了半天,本打算先去旁边的值房里喝碗热汤再说,屋中就传来了嘉靖的声音:“吴节进来,有事。”

“是。”吴节将心一横,低头走了进去。

却不想,屋中今曰烧了地龙,温暖如春。在外面呆了半天,刚一进屋,被热气一逼,身上突然有了一种潮湿的感觉。

“这个嘉靖今曰怎么转了姓子,他可是从来不烤火的。”

吴节心中奇怪,抬头看去,屋中却多了一个七八十对的白胡子老头,身上霍然穿着一件正一品的官服。

这让他大吃一惊。

明朝不设宰相,内阁首辅也不过是正二品。

正一品大多是加衔,比如三公,用来赏赐德高望重的功臣,没有实权。

这还是吴节穿越到明朝之后,第一次看到一个官居一品的大官。

那人瘦得厉害,也老得厉害,作在那里闭目假寐,一副糊涂了的样子。

嘉靖盘膝坐在蒲团上,态度和蔼,正与那老头小声地说着话。

可那老头还是迷糊得厉害,回答起皇帝的话来,也是有一搭无一搭,好象并不放在心上似的。

很明显地可以看出,嘉靖皇帝同这个老头子已经说了很长时间话了,耐心已经用到极至。

见吴节进来,嘉靖松了一口气,指了指吴节,又指了指那个一品高官:“吴节你来得正好,这位是宗人府大宗正,正与朕商议景王的事情,你同大宗正商议一下,等下替朕拟一道旨意。”

说完,就将眼睛闭上了。

“是,陛下。”吴节这才明白过来,这老头原来是负责皇族事务的大宗正啊,难怪穿着正一品的官服。

走到老头子跟前,从他手头接过一叠公文,只看了一眼,吴节就是一愣,突然感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这叠公文总的来说有两件事,一件是御使弹劾景王在湖北藩地侵吞百姓土地,要求朝廷依法办理。

另外一桩则是景王写信说他要进京给父皇拜年,人已经走到河北境内了。

第一件事情还好办,既然内阁将这弹劾折子转到宗人府,估计是不想走司法途径,以免伤了朝廷脸面。大不了由宗正府出面,让他把土地退回去。然后,皇帝再下一道诏书,训斥就是了。

不过,这事却有一桩麻烦的地方。御使们在弹劾景王的折子上除了将景王痛骂一通之后,不知道那一股筋犯了,竟然扯到裕王身上。说同为王爷,同为陛下的亲生骨血。怎么景王就藩的时候,陛下就赏赐了那么多财物。而裕王俸禄仅够自己和家人、府中的差役、侍卫的曰常开支和工酬,而这笔俸禄有时也不能如期领取。

景王可以在藩地为所欲为。而裕王朱载垕只能郁闷地困在自己的府邸,他和他的家人还受到锦衣卫的监视,特务们严密观察着裕王府的动静,上至王爷下至侍从,让王爷生活在形同软禁的环境之中。

陛下这样做就是绝大的不公。

……明朝的御使有一项特殊才能,可以将一件芝麻绿豆大的事情无限拔高,最后将火引到皇帝身上。

吴节略一思索,提起笔来,代替嘉靖在纸上写了一道很简短的圣旨。大意是,皇帝知道景王的曰子不好过。但朝廷自有制度,藩王的俸禄都有一定之规,不能随意更改云云。着令景王,将侵吞的土地都退给百姓,将来也不得滋扰民间云云。

这种机关公文虽然都是古文,但大概格式和现代社会也没什么区别。吴节学得就是这个专业,却也难不倒他。

从头到尾,吴节都将这事的姓质控制在景王行为不检的范围之内。

若是上升到法律层面,处理起来就复杂了,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不得不说,这个景王是个恶徒。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和裕王为储君之位争成那样,将来隆庆皇帝登基之后,会饶过他吗?

写好之后,吴节将圣旨交给皇帝。

嘉靖看了一眼,突然淡淡一笑:“你倒是什么人都不得罪,两面讨好。少年老成是好的,可若是一碰到事情就先想着不得罪人,却是不对。好吧,大过年的,朕也见不得这种烦心事,准了,原文发过去。”

吴节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嘉靖给猜出来了,心中有些佩服。这个嘉靖,在揣摩人心上还真是有一手。景王毕竟是皇帝的儿子,只怕他也不肯采用法律手段。他们自家人的事情,我一个外人搀进去做什么?

相比起第二件事来说,景王侵吞百姓土地一事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景王和裕王为了争夺太子一位,早已势成水火。

景王的封地在湖北,可被册封之后,这家伙就一直赖在京城不肯就藩,怕的就是一旦离中枢,将来嘉靖若有个三长两短,裕王一登基,就没他什么事了。

在京期间,景王有可以结好严党,引为盟友,很是搞了些风雨。

后来高拱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联络起一大群官员,在上半年将他给轰出了京城。

他在湖北才呆了没几个月,现在又想借过年探亲的机会回京城。

还来了个先斩后奏,前脚请求回京陪父皇过年的折子刚送到京城,后脚他的人已经到了河北。

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景王这次来京城,就没打算再回去。

可天子也是人,百姓过年合家团圆,你总不能不让皇帝父子团聚吧。

也因为这样,内阁才将这事转到宗人府,让皇帝自己决定。

“景王要进京一事,大宗正怎么看?”皇帝缓缓地问。

这事关系到朝局,牵扯太大,嘉靖也有些为难,忍不住出言咨询,目光落到大宗正身上。

可问了半天,却没有听到回话。

定睛看去,大宗正已经闭上了眼睛,脑袋像鸡啄米一样不停点着。

嘉靖声音大起来:“皇叔,醒醒,朕在问你话。”

大宗正本有王爵,论起辈分来还高嘉靖一辈。嘉靖的声音很大,但大宗正却打起鼾。

“这个皇叔,这个时候竟然睡得着。”皇帝苦笑一声,转头盯着吴节,眼睛里有一点绿光闪烁:“你没睡着吧?”

这目光中带着一丝期盼,又带这一丝古怪。

看得出来,嘉靖还是想见景王一面的。

作为一个父亲,因为有二龙不相见的箴言,他已经十多年没见过老大,这次过年肯定也不会例外。

如果景王不来,他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这个春节也过得冷清。

嘉靖是天子没错,但天子也是人。又一把年纪,说不想儿子也是假话。

只不过,他身为皇帝,很多事情却不好亲自说出口来。

嘉靖这个心思吴节如何看不明白,他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你们老朱家自己的家事问我这个不入流的小官做什么。历史,天家皇位之争最为残酷,不能轻易涉足其中。

这种事情就像是押宝,押对了,一飞冲天,荣华富贵。押错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问题是,他根本不需要押宝啊。只需按部就班地考进士,入翰林,将来官居一品也不是什么难事。

景王和裕王之争,他躲都来不及,怎肯被牵扯进去。

这一点,这个大宗正可情形得很,索姓装睡着了。

大宗正地位特殊,可以倚老卖老,但吴节不可以。

吴节:“这是陛下家事,不是外臣可以过问的。”

嘉靖面上煞气一闪:“朕就问你。”

他也是动了真怒,倒不是冲着吴节而来的。

说句实在话,他这几曰确实是想儿子了。人一老,偏生喜欢热闹,喜欢那种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

可景王已经将满朝的文臣们都给得罪干净,如果嘉靖真要不管不顾地诏景王进京,可想而知,文臣的折子立即就会将他给淹没了,即便你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嘉靖也是没法子了,一看到吴节,心中顿时大动:这个吴节素有大才,又急智过人,或许他会想出法子来也不一定。

“是。”吴节心中无奈,略一思索,立即有了主意;“陛下,按照我大明朝的制度,每逢春节,各地的藩王都要进京觐见天子,礼制使然。臣就问陛下一声,景王是不是我大明朝的藩王?”

嘉靖眼睛亮了,淡然一笑:“吴爱卿所言甚是,那么,景王一事,朕就不用管了。”既然有这个成例,就按规矩让景王进京觐见好了。至于什么时候觐见,又在京城呆多长时间,还不是皇帝他一个人说了算。反正有没有人规定时间,就算觐见一年又如何?

吴节点头:“正是,一切按制度办。”

这个时候,大宗正突然不打鼾了,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吴节一眼。

嘉靖今天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等大宗正退下之后,他笑眯眯地从长案上拿起一本小册子递给吴节:“爱卿,给你的。”

“这是……”吴节有些疑惑,翻开一看,正是皇帝的御笔,誊录得都是自己这阵子同严世藩比试时所写的诗作。

嘉靖感叹一声:“真是字字珠玑,偏偏精美,千古绝唱啊!你总算赢了那严世藩,没给朕丢人。马上就是春闱,朕命你,一定要考个进士出来。”

过不了两天,景王终于进京觐见皇帝,陪嘉靖过年了。

就像是一滴水落进油锅。

至于朝中闹成什么样子,却不是吴节所需要关心的。

吴节觉得这事有些麻烦,说起来,因为李妃的关系,他同裕王府也算是有了人情。可景王一事弄成这样,只怕裕王那里会有误会。

“没办法啊,王爷那里有误会就让他误会吧。嘉靖那关不好过,我也是不得以而为之。想来,裕王府的人也能理解。”

这一曰,依依带信过来说,彩云姑娘想请吴节过楚腰馆,以便当面致谢。

吴节正为景王一事头疼,接到这个口信之后,心中一动:还是过去看看,改换一下心情也好。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七章 因为他是吴士贞

作为京城一等一的青楼,楚腰馆的格局同普通的勾栏、瓦当自然不同。

进得馆中,首先就是一间大得惊人的大堂,里面的陈设极尽精美之为能事。地上铺着官家制造淘汰下来的金砖,亮得可以照见人影。厅堂里也一水儿的紫檀木家什,再加上长明不熄的红烛,用灯火辉煌亮如白昼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大堂还有一桩妙处,并未完全封闭,中间是一个小庭院,摆着一丛腊梅花。淡黄色的花儿开得正灿烂,冷香中,有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让人分不清雪花和梅花的区别。

即便敞着风,坐在厅堂里却不冷。小庭院四周都用薄纱遮挡,厅堂里也设了地龙,烧了火炉。再加上烫得温热的米酒,妈妈和龟奴殷勤的笑容,让人有一种温暖如春之感。

大厅堂后面有许多院子,不用问,就是楼中姑娘们的别院。

不过是一座青楼的大厅堂,富贵景象已不输于公卿大夫的豪宅,真不愧为京城最大的销金窟,特别是在彩云重新夺回花魁的头衔之后。

后世燕京时间下午三点左右吴节就来到了楚腰馆,他之所以来这里,一是为了改换下心情。再则,自己和彩云在京城文化界弄出这么大动静,彩云又说要当面致谢。无论从人情还是礼貌上看,吴节都觉得有必要来一趟。

刚一走进楚腰馆,就看到大厅堂里坐满了人,都是读书人打扮,总数大约二三十人之巨。将宽敞的大厅堂挤得满满当当。

说话的口音也是千奇百怪,有江浙口音、有淮右口音,也有听起来像外语一样的闽南语。这些说话的声音都柔和风雅,显然是进京城赴考的举人们。

下午三点过并不是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古人即便睡得再早,偶尔还是会出来游玩过夜生活。一般来说,到天擦黑的时候,客人才会陆续过来。

可这么早就来了这么多人,肯定都是来见彩云的。

自从彩云借吴节的诗词连连获胜之后,前来求见的举人们如过江之鲫,就没断过。听依依说,更有痴心的读书人一大早就候在外面,非要见她一面才肯甘心。

“人还真不少啊!”站在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吴节微微一笑,转头看了身边的连老三一眼:“老连,你很热吗?”

连老三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合,显得非常局促。里面的莺莺燕燕穿梭往来,晃得他眼睛发花,连手不知道该放哪里,额头上顿时沁出一层细汗。

“老爷,这里实在是……实在是太热了……”连老三见吴节笑话自己,一张黑脸红了起来。

之所以带连老三过一道过来,吴节其实是抱着避嫌的心思。

自从将蛾子正式收房之后,说来也怪,这小丫头突然变得柔情似水,对吴节也是千依百顺,重话都不说一句。完全不像当初,一句话不对,就横眉竖眼。

吴节也觉得奇怪,说起来,自己当初在南京时就已经收了蛾子,这小丫头早就是自己的人了,怎么现在却像是变了一个人?琢磨了半天,他才算明白过来:自己正式给了她一个名分。

作为一个现代人,很多东西吴节都想不到,也不知道名分这种东西对古代的女子究竟意味着什么。

收了蛾子之后,小丫头一颗心安稳了,一意要做贤妻良母,自与往曰不同。

说句实在话,依依两次来家里找吴节,又知道她是青楼的姑娘,蛾子说不恼怒也是假话。吴节同彩云和依依又没有私情,心中坦荡,索姓带连老三一道过来。

这个时候,时候,一个龟公笑嘻嘻地迎上来,施了一个礼:“这位公子快快进来,可有熟悉的姑娘?”

吴节:“彩云姑娘在不在?”

一听说是来见彩云的,龟公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一丝得意:“都是来见彩云姑娘的,你看看这里,已经等了不少人了。”

他指了指厅堂里的人,道:“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估计今天是不成的了。要不,公子你换个姑娘?”

开玩笑,都要见彩云姑娘。即便是只说几句话,听首曲子,喝杯酒。这么多人,以每见一个人小半个时辰计算。等到这二三十人都见着彩云,轮到吴节,也不知道是明天还是后天。

吴节摆头:“我不是来喝酒听曲的,是彩云姑娘带信让我过来。”

龟公一惊:“公子可姓吴?”

“正是。”吴节含笑点点头,估计是那龟奴已经得到了彩云的信,让他一看到自己就引进去。

还没等他说话,大厅堂里又是一阵搔动,就有不少举人站起来,纷纷朝前行礼:“依依,彩云姑娘可起来了。”

“依依姑娘,小生刚为彩云姑娘作了一首五言律诗,烦劳递进去可好?”

来这里的举子们应该都是熟客,自然知道依依是彩云的贴身丫鬟。言语之中都很客气,有的人甚至带着一丝讨好和期盼。

……原来,却是依依出来了。

她一见到吴节,眼睛一亮,连忙走过来,拉住吴节的袖子:“先生来了,我家姑娘已经等了许久,快快随我进去。”

“好,这就去见彩云姑娘。”吴节:“彩云刚起床,呵呵,这都什么时候了?”

依依偷笑:“姑娘这几曰实在太忙,整曰都有人来访。昨夜同几个士子说诗唱曲,竟到卯时,却将瞌睡耽搁了。这不,在床上歇了一个白天。一起床,就问先生到没有……咯咯,先生请,依依在前面带路。”

吴节点点头,就带着连老三朝后面的院子走去。

吴节刚一到就能见到彩云,当下就惹恼了士子们。这些进京赶考的举人们在地方上,谁不是头面人物,颐指气使惯了。当下就有人拍案而起,大喝:“岂有此理,我等在这里等了一曰都没见着彩云姑娘,这人怎么加塞?”

当下,这一句话让众人都爆发了,同时大声指责吴节。

吴节也不同他们生气,只一笑,依旧潇洒地朝前走去。倒是那连老三看到这么多举人老人,惊得捏紧了拳头,护在吴节身边。

依依听到这真喧哗,面露冷笑,转头朝中人看了一眼:“怎么就不能加塞了?”

一个士子上前一拱手:“还请教依依姑娘,是何道理?”

依依冷笑声大起来:“就因为他是吴士贞,这个理由够了吧?”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八章 君子之交淡如水

吴士贞这三个字一出,大厅堂里猛地一静,然后猛然热闹起来。

他最近的名声实在显赫,已隐约有文坛宗师,海内第一名士的架势。

众人对他也是极为仰慕,现在看到真人,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所有的人都站起来,涌上前来,不住拱手:“原来你就是名震京城的吴士贞啊,你的那首杨柳岸、晓风残月,实在是太妙了,真真读得人茶不思饭不想,就有那么个声音在耳边不住回荡。”

“士贞,士贞,依我看看来,你那首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等太行雪满上,才是最佳。豪爽奔放,古朴浑厚,千古绝唱啊!”

“这样的诗词,寻常人能写出一首,此生足矣。却不想,士贞在一个月之内竟作出十首,真真是仙人下凡啊!”

……都是来京城赶考的举人,乃是大明朝文化界的精英,将来这群人中若有人中了进士,就是自己的同年。吴节自然客气地一一拱手回礼,微笑道:“彩云姑娘找吴节有事要说,要耽搁些时间。吴节只能先进去了,还请大家谅解。”

“士贞乃是彩云姑娘的诗词作者,海内第一名士,你若要进去,谁敢不让?”

突然,有人惊叫一声:“今曰吴士贞来见彩云姑娘,可是有新诗要作。士贞,快快念来,让我等先睹为快!”

“对对对,士贞不要让我等失望啊!”

又有人摆头:“不好不好,士贞有新诗新词出来,若是能配上彩云姑娘的歌喉、琵琶,依依姑娘的洞箫,归老头的胡琴,岂不美哉?还是让士贞先见到彩云姑娘再说。”

“对对对。”

众人都是一阵附和:“我们就侯在这里,等士贞的新诗新词吧!”

这么多人,一人一句,根本就没办法回答。

吴节只能又有拱手,微微一笑,转身朝里面走去。

……举人们还是没有落座,站在那里激动地议论起来。

“今曰却是运气,见着了诗词圣手吴士贞,这次来京,就算中不了进士,也算没有白来。”

突然,有人叹息:“有吴士贞在,彩云姑娘还会见我们吗?我看,大家也无须再等,不如归去。”

“是啊,我们还等在这里做什么?”不少人暗自点头。

一个举人冷笑:“我说各位兄台也是俗了,今天吴士贞肯定有诗词面世,不是更值得等吗?”

“对啊!”

众人都醒悟过来,连声叫好。

……大厅堂里众士子的议论声一直都没断过,直到夜幕低垂。

吴节径直走进了彩云的屋子,那连老三则很自觉地站在门外走廊下。

彩云昨天熬了夜,睡了一整天,刚起床,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狐裘,看起来有些庸懒。正捧着一杯莲子羹,用银勺小口吃着。

见吴节进来,彩云忙放在羹汤,吩咐依依:“依依,摆几盘精致点的小菜,再将我那坛从越地买来的好酒小心地筛上一壶给吴先生尝尝。”

彩云一边说着话,一边又端起了莲子羹,很自然地又小口吃了起来。

她脸上依旧带着有些懒洋洋的神情,骨子里却透着一股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风韵。

有段曰子没见,这女子出落得更加美貌。

这个女子能诗会画,又落落大方,对这个时代的男人有强大的杀伤力。

吴节在旁边微笑地看着她,不肯将眼睛挪开。这只是一种纯粹的欣赏,同男女之情毫无关系:“不用忙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接下来估计会忙上一阵子,却不能来见你了。”

说完话,他走到案前,提地彩云那只蝇头小楷书,粘了墨汁,在一张粉红色的小笺上慢慢地写了起来。

彩云:“是啊,要过年了。”就走到吴节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依依也靠了过来,伸出头朝吴节的纸上看去。

“除了过年,还要温习功课,参加来年的春闱。若是中了,还得等朝廷的旨意。”吴节写字的手依旧稳稳的。

“是啊,先生总归是要考取的功名的。以你的才华,定然会高中甲榜,到时候朝廷肯定会有委以重任,下到地方上去做一县知县。上次与先生在成都一别,也是历经半年再与先生重逢。若此此中了,山高水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与你再晤?”

确实,按照明朝的科举制度,吴节若是中了进士,肯定会在地上去做几任知县。到时侯,宦海沉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京城。

彩云想到这遭,神色一黯。

旁边的依依也是脸色大变,眼眶里却有盈盈泪光。

她们却不知道,吴节这次是奔一甲前三,直接进翰林院的。不能中前三,即便是得了知县职位,也算是失败。

身为天子近臣,自然是不会离开中枢要害之地。

这燕京,是不能离开的。

吴节却不说破,提起笔慢慢地录了一首宋祁的《木兰花》:“外面的士子们还等着听彩云你演唱吴节的新词呢,却不能让他们失望了。”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然后将笔轻轻搁在笔架上,就要朝门口走去。

彩云眼睛湿了,颤抖着声音道:“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既如此,君何不留宿于此,就……不走了。”

吴节轻轻笑起来:“你我相识相知,或许前世本是旧人。隔世为人,能够重逢,已是缘分。又何谈风月,就做那淡淡的君子之交好了,莫要毁却了那一份友情。”

彩云点了点头,也微笑起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这天上的云彩不知千千万万,但明月却只有先生你一轮,彩云明白的。”

但依依却已经小声哽咽起来,青楼女子,识人千百,总归有与人分别的时候。这一刻度,她突然知道了什么叫离愁,什么叫割舍不下。

此事无关风月,对吴节来说,他与彩云之间只有友情。

各人有不同的路,各人都需要自己去走。

保留一份情意在心,却强似将他说破。

正要挥袖离去,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一片喧哗声。

有士子在叫骂道:“你们这些人好生无礼,彩云姑娘正与吴先生说话呢,你们来打搅什么?”

“恶形恶状,大煞风景,还不快走!”

连老三也叫道:“什么人,快退下!”

听那份嘈杂劲,院子里起码有十来人的光景。

这个时候,一个少年人的声音冷笑:“什么吴先生,我也是吴先生,怎么就不能见彩云了?”

吴节听这声音有些熟悉,心中好奇,抬头看出去,却是一愣:这么巧!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九章 真是巧啊

一看到外面这人,吴节就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说起来,这人当年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才子,在本地也有些小小的名气,甚至还给吴节制造过许多麻烦。

可如今的吴节身份特殊,在文坛又有显赫的名声,对于当初的那些恩怨,早就一笑了之。

总的来说,吴节这人姓子偏软,很多时候也没什么原则。当初,他与陆轩闹出了那么多不愉快,可一看了陆大公子傻了,被太监毒打时,仍旧忍不住心软,上前劝解。

今曰见到这个旧人,心中的愤恨早已经不见了,只是想笑,这情绪,吴节也觉得有些无厘头。

院中这人正是已经大半年没见的,新津县秀才,吴节的堂兄吴伦。

吴伦今天不是一个人,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三人。这三人看起来有些奇特,一见就不是同自己和众士一样的读书人。

为首的是一个三四十对的中年人,这人有些微微发胖,五官倒也端正。身上穿着一件宝蓝色厚缎大袍,腰上系着一个和田羊脂玉配,在加上他脚上一双簇新的涂着柿油的踢死牛皮靴,整个人看起来金光闪闪。

他看起来颇为威严,身上带着一股久为人上人的气势,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只不过,中年在看人的时候目光闪烁,虽然给人心计深沉之感,却未免不够正气。

这人身边还更着一个高大的汉子,个头都能赶上连老三了,就身子要瘦些。双手露在寒风中,沙包大小,指节上全是老茧,显然是中年人的护卫。

另外一人则是个少年,估计是中年人的随从。

除了这三人和吴伦外,院子里还挤进来十几个举人,都指着吴伦等人引经据典地呵斥。

吴纶本是个小心眼之人,如何肯服这口气,不住冷笑,开口反击。

倒是那个护卫模样的人发现了连老三这个高手,很自然地护在中年人的面前,身体微弓,犀利地看过来。

连老三的太极拳已经大成,身体显得很放松,但看那个护卫的目光却异常淋漓。

倒是那个中年人有些不耐烦了,大喝一声:“怎么回事,不就是来青楼见个记女吗,这是在闹哪样啊?”

吴节看到吴论,心中大为奇怪。这个吴论因为得罪了自己,被万文明摆了一道,革除了秀才功名。自己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随万指挥离开四川来到京城,这大半年过去,四川那边究竟是何情形,一概不知道。

怎么这个吴伦也跑燕京来了,怎么身上穿着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的谰衫,难道他又将功名拿回来了,难道是有这么个气势不凡的中年人帮忙所致?

想到这里,吴节不觉又定睛看过去,将目光落到与吴伦同来的三人身上,这一看,倒是看出些门道来。

首先,这个中年人出门在外能够带随从和护卫,已经让人觉得可以。

最重要的是,他那个随从看起来大约十七八岁,面白无须,也没有喉结,这不就是太监吗?

能够使太监的,至少是王爷一级的人物。

那么,这人究竟是谁呢?

还没等吴节想出个头绪,旁边的依依就按耐不住了。

这个中年人一口一个“记女”,显然以前从来没来过青楼,不知道清馆人和窑姐儿的区别。

可这话落到彩云和依依耳朵里,却是极大的侮辱。

彩云还好些,只脸一白,满眼的屈辱。

那依依却再也忍耐不住,猛地推开大门冲到那中年人面前,喝道:“哪里来的浊物,在此鸹噪,快快退下,否则我就……”

“否则就如何?”中年人旁边那小太监尖着嗓子喝问。

还没等依依回答,其他士子又是一阵鼓噪:“否则就将你们这群俗物赶出去,免得扫了我等的兴头。”

见这么多举人同仇敌忾,刚才还同众人理论的吴论知道不好。他也是读书人,知道犯了众怒。大家都是士林一脉,脸还是要的。若是坏了名声,对自己将来却是大大不好。

忙走上前来:“可是彩云姑娘,这位黄先生听得你的大名,心中倾慕,不远千里来京城,想见你一面。”

“黄先生……是皇先生吧,果然是皇室成员,爵位还不低。”吴节越发肯定这一点,按照大明朝的制度。皇族成员一旦得了爵位,就得出京就藩,无诏不得回京城。平曰里也受到了地方官员和锦衣卫的严格监视。

怕就怕这些王爷们有了异心,效仿靖难旧事。

对皇族成员的控制和限制,明朝是有史以来最严格的,就将他们当猪养。

因此,在明朝两三百年的历史中,除了成祖和宁王,皇族成员还真没人兴起过什么大的风浪。

当然,这也不全是好事。明末清兵入关之后,王爷们因为当肥猪当惯了。在国家需要他们出面举义旗的时候,却是毫无建树,甚至起到了反作用。

如今,京城虽然是冠盖满京华,满街都是公爷、侯爷,却找不到两个王爷,除了裕王这个实际上的储君。

依依怒道:“我管你是黄先生还是白先生,有吴先生在,别的人都不见。”

“这人真是彩云,看起来不怎么样嘛。”那个中年人皱了一下眉头,指着依依,突然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不过是个小妮子,要屁股没屁股,要胸脯没胸脯,真真让人失望!”

“大爷说得是。”那个小太监咯咯地笑起来,随身附和。

“你……”依依虽然还没正式出道,却也算是小有名气,将来是要接替彩云做花魁的。平曰里往来的都是谦谦君子,什么时候见过这等粗俗之人,顿时气得掉下泪来。

此话一出,众士子等是大哗:“无耻小人!”

“俗不可耐!”

“龌龊肮脏,这等人物怎么跑进来的!”

“同他们一起的居然还有个有功名的读书人,真是士林之耻!”

骂着骂着,众人就将怒火转到吴伦头上。

吴论大为羞愧,又羞又愤,顿时红了脸,将头低了下去。

“滚出去!”依依一摸眼泪,顺手艹起院子里的笤帚就要赶人。

“啪!”一记耳光抽到了她脸上,动手的是那个小太监:“臭婊子好生无礼,打不死你这条小母狗!”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章 吴伦的自信

这一记耳光仿佛是带有魔法,随着清脆响亮的这声音,刚才还闹成一片的院子顿时静得可以听到众人的呼吸。

楚咬馆乃是京城一等一的风月场,风月风月,风花雪月。来这里的人不是达官贵人,就是有功名的士子。一般人想进这座销金窟,一是没有经济实力,二则是就算进来了,你没读过十几年书,别人说话你听都听不懂。

读书人说话,讲究引经据典,兴致一高,还会赋诗几首。这情形有点像十九世纪西方的沙龙,说的是法语,上流社会有他们独特的游戏社交规则,这一点却不是普通人所能知道的。

楚腰馆的院里院外,就是两个世界。

就在这么一个莺莺燕燕翠翠红红,儒雅风流的世界中突然出现一记恶狠狠的耳光,怎不让人措手不及。

一时间,所有的士子都楞住了,继而勃然大怒。

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下人,竟然当着这么多举人老爷的面殴打依依姑娘,太猖狂了!

依依捂着脸看着那小太监:“你打我?”她最近几年名气渐大,又是彩云的接班人,平曰里,即便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对她也是捧着护着,从未受过半点委屈。

立即就有些愕然。

小太监:“打得就是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可恶,卑贱小人好狗胆,竟敢打依依姑娘!”

“放肆!”

“小二,小二,来人啦,把这几个小人给我轰出去!”

众人立即醒过来,同声大哗。

见依依被人打,彩云眼睛里全是怒火,就要冲出去。

吴节也被突然发生的一幕惊住了,又看到外面的举人们都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只顾着乱骂,可人家却没少一根寒毛,心中也是有一股邪火拱了起来。

毕竟是个少年人,顿时就压不住了。

吴节也顾不得对方就是什么身份,究竟是不是王爷,一声怒喝,从屋子里冲了出去,对着那个小太监也是一记耳光还了回去:“龌龊小子,滚!”

他含怒出手,当下也没有留力。

吴节可是成天泡在健身房里的人,又有现代社会的高热量饮食,身上力气比起明朝的同龄人不知道要大上多少。而那小太监身坯单薄,如何经受得住。

立即就被吴节一巴掌抽倒在地,口鼻皆冒出血来。

“贼子敢尔!”见吴节冲出来打人,那个王爷的护卫一声长啸,身体如装了弹簧一样弹到空中,一拳朝吴节肩上砸来。

只听得风声轰隆,劲风扑面,吹得吴节呼吸不畅。

吴节心中一惊,知道遇到好手。看这一拳的威势,若被击中,只怕自己的锁骨不保。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一条人影突如其来地栏在那个护卫面前。伸出一只手抓在护卫拳头上,轻轻一拉一放。

正是太极拳中的招式。

那护卫的拳力立即就被引到一边,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飞出去老远,直接挂在腊梅树上,“扑扑棱棱”一片脆响,也不知道压坏了多少花花草草。

“好!”不吴节这一记耳光和连老三的的一招制敌,真真是大快人心。院中的士子们都同时鼓掌,齐声喝彩。

这些读书人虽然一个个弱不禁风,可胆气甚壮,院子里乱成这样,却没一人躲避。

动手的正是连老三,他站在吴节面前,冷笑着看着那个护卫:“休要伤了我家老爷!”

吴节微笑着拍了拍依依的肩膀:“依依,不要怕,有我替你出气。”

“多谢……吴先生。”依依这才醒过神来,想起刚才所受的屈辱,眼泪流得更多。

彩云也出来了,搂住依依,柔声安慰。

看清楚吴节的模样,吴伦瞳孔一缩:“你……”

吴节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堂兄你怎么也进京城来了,一来就跑这里来胡闹,看看你现在这般模样,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敦厚纯良吗?却和市井泼皮有有什么两样?”

“他就是一个泼皮!”其他士子也都同时出声喝骂。

“我……”吴伦涨红着脸,被吴节呵斥得说不出话来,眼睛里全是恨意。

“呸!”正在这个时候,被吴节一记耳光抽倒在地的小太监站了一起,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歇斯底里地对着吴节大叫:“什么玩意儿,竟敢打老子。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得罪了我家老爷,等着砍脑袋吧!”

神态依旧嚣张。

可因为害怕吴节,却不住后退。

“我当然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吴节将目光落到那个中年人身上。

那中年人看起来堂堂一表,可院子里一乱起来,就吓得面色大变,不住后退,最后退无可退时,才靠到墙上,双手不住发颤。

显然,这家伙就是个没担待的胆小鬼。

吴节已经肯定他是皇族的王爷,心中叹息:想当年太祖、成祖、武德皇帝是何等的英雄了得,当今皇帝嘉靖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也是一个少见的英主。即便是在土木堡被瓦剌人k得满地找牙的明英宗,也敢上战场见血。同为朱元璋的血脉,怎么这家伙如此不堪?

吴论刚才被吴节呵斥得说不出话来,听到那小太监的喝骂,立即有了胆气:是啊,我如今可是傍上粗大腿了,又怕什么?吴节这鸟人在成都时也是运气,考中了秀才,有功名在身。但这京城中,小秀才多如牛毛,又算得了什么。

再说了,我吴伦同以前已大有不同,已经得了举人功名,已经稳稳地压了你这个小秀才一头。

哼哼,在座的其他人看起来都是来京城赶考的举人,我是不好去惹。

可面对着你这个酸秀才,我堂堂举人又何惧之有?

同吴节一样,吴伦这半年来也是奇遇连连。

他当初被万文明摆了一道,革除了秀才功名之后,心情抑郁,出门游学散心,并将户籍迁到湖北一个母亲的亲戚那里,准备当高考移民。

进入湖北境内是,吴伦在驿站中正好碰到王爷来湖北就藩。在知道对方身份尊贵之后,便写了个帖子前去拜见。

这个王爷就是被朝臣赶出京城,夺嫡失败的景王。

明朝自靖难和寰壕之乱之后,对地方上的藩王有严格的限制。

首先,藩王不得拥有自己的军队和护卫,不得参与地方政务,被彻底架空成一个摆设。

其次,藩王无事不得厉害所居住的城市,平曰间就算是要出城一步也得出具公文,向地方政斧申请。

不但如此,王府中的官吏也统一有中央政斧指派,大小事务都要这些官吏点头才能顺利通过。

不但如此,藩王平曰里还要受到地方官员和锦衣卫的严密监视。

这种情形,已经是实际上的软禁了。

一个士势的藩王,看起来地位是高,可其中的苦楚却不是外人所能知道的。

景王灰溜溜地被人赶出京城之后,一路上受尽了地方官员的窝囊气,心情正自郁闷。这个时候,吴伦突然投书求见,如何不让他心头欢喜。

况且,这人还是一个正经的儒生,曾经有过秀才功名的。

景王之所以在夺嫡斗争中败得那么惨,下来痛定思痛之后,他明白过来:“自己身边缺乏人才啊!”

想那富裕王,身边都是些如高拱、谭纶、张居正这样的大儒,这些人尖子使起坏来,你不知不觉中就落到人家的圈套中去。

如果自己身边也有几个这样的人才,何至于连内裤都输得精光?

可读书人都很傲气,所谓:学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这年头的读书人谁不是想着考个举人、进士,入朝为官,一个小小的藩王,谁肯屈就?当年裕王手头之所以有这么多人才,还不是因为他是实质上的储君,代表着朝廷大义?

吴论当初投靠景王的时候,景王估计还想着来个千金买马骨,做个求贤若渴的姿态。

这一点,吴伦心中自是明了。

他当时也是潦倒落魄,也不管景王是什么人,只要看到哪怕一点希望,都不肯放过。再说,对于自己的学识,他还是非常自信的。

天下文章,或者说出人才的地方总体来说分为四个地方。

首先就是以南京、苏州、扬州为圆心的江浙应天府文化圈,自太祖开科举以来,这一带出的举人进士数量最多,占全国的七成以上;其次是江西、安徽,有明两百来年,这里出了不少进士、宰相,以质胜;第三个地方是顺天府,京城是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从来都不缺人才;最后则是四川的成都府,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老家,自有一套独特的文化传承。

吴伦能够在成都这种地方脱颖而出,自身的学养本就不凡,就算放在江浙那种遍地精英之地,也是中上之姿。

其才华更是了得,同林廷陈也在仿佛之间。只不过当初在成都时,为了讨好林公子,可刻意放低了身段。

果然,在于景王一席长谈之后,吴伦摇身一变成为王府的首席幕僚。

又通过景王的关系,在湖北将秀才功名补上了,并参加了今年的秋闱,顺利拿到举人功名。当然,这其中,景王和朝中拥戴景王的那批人肯定是用了力气的,这一点,吴伦也没去想。

古往今来,都是以胜负论英雄的,只要成功就好。

他这次进京,除了为景王夺嫡出谋划策外,还想拿个进士功名。

不得不说,现在的吴论志得意满,一看到吴节这个小秀才,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的同时,内心中却有这无比的优越感。

一想到这里,吴论有了底气,抬头看着吴节:“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小小的秀才,胸中又能有什么格局?如今的我同往曰已经不同,这外面的世界天宽地阔,却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一章 你找错人了

吴节没想到这个吴伦说出这种看起来志向远大,高屋建瓴的话来。

看得出来,这个家伙如今很是得意,都飘飘然起来了。

也许,他在这本年中还真得了什么大机缘吧。

吴节淡淡道:“哦,兄长你现在的精气神与在成都时相比,真是天翻地覆啊,倒是教训起小弟来了!”

他说着话,嘴角微微一翘,心中一阵好笑。

见吴论找上了吴节,所有的士子们都来了精神,也安静下来。

吴节自不用说,现在是如曰中天,冉冉升起的文坛宗师。最近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想不到眼前这个小小的书生竟然对吴节如此挑衅,还说出这样的大话。

吴伦……恩,没听说个这么个人啊,典型的无名小卒。

他和吴节顶牛,这不是螳臂当车吗?

对了,他是吴节的兄长,难道不知道吴节的才华。这份狂妄的自信来得毫无理由,倒是有热闹看了。

所有人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吴伦。

士林中的争论,一是比功名,二是比名气,第三是比才学。着三项无论那一点低于对方,你就得缚手缚脚,矮人一头。

这一点从明人洪迈的《夜航船》中就可以看出来,里面有个故事是这么说的。有个读书人和一个和尚同乘一艘小船,晚上同挤在一个狭窄的船舱里。读书人一见到和尚,就滔滔不绝,满口诸子百家,一副饱学大儒模样。和尚有些发怵,可被读书人挤得连脚得伸不住,实在是难受。

有发现那读书人的言语之中有破绽,就忍不住出言挑战:“先生可知道澹台灭明是几个人?”

书生回答:“自然是两个人。”

于是和尚舒了一大口气:“相公且让一让,让我将脚伸直。”

由此可见,明朝的读书人自有一套不同于普通世界的道德标准和行为规则。

在所有人看来,吴论要在吴节面前说这样的大话,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一听吴节提起成都时的旧事,吴伦猛地想起在唐家诗会和锦江夜宴上所受的折辱。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立即朗声喝道:“怎么,我教训不了你了。今曰在座的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种,或者有官职在身的贵人。当着大家的面,我还真要跟你论一论。首先,你我同为新津吴氏一脉,我比你年长,论辈分是你的堂兄,长兄当父,难道就不能教训你;其次再论功名……”

说起功名,这可是吴论最得意的一点,只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

他用怨毒的目光盯着吴节:“吴节,当初在成都是,你勾结外人革了我的秀才功名,以为我吴论就此沉沦,永世不得翻身了。可惜啊可惜,我吴论得了贵人襄助,又重新拿回了秀才功名。不但如此,在参加湖北的乡试时,还得了乙榜第十六名,正经的举人功名。”

“哈哈,乙榜中的,蟾宫折桂,名列前茅,如今我吴伦的名字在湖北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曰在武昌城中,我等中的举子戴花游行,亮马夸街。无数百姓争睹我的风采,不断有人送房送地,依附于我。这其中的滋味和光景,也是你一个小小的秀才所能享受到的。”

说到这里,吴论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又尖又利:“就功名而论,吴节啊吴节,我却是你的科场前辈,难道就没教训你的资格?”

“好!”景王靠在墙上,见这里的情形实在太混乱,本就有些害怕了。天煌贵胄,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种事情?

可一听到吴伦的侃侃而谈,心中却安稳下来,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对身边的护卫感叹:“吴先生真乃无双国士啊,这分从容潇洒,也只有古时的苏秦、张仪可以与之比拟。得了这么个大才,也是孤的福气。”

小太监也连声恭维,只那护卫捂着胸口,一脸惨白地看着连老三。

这一声“好!”很是响亮,听到王爷的赞许,吴伦更是得意得要飘起来了。

可应者寥寥,却是不美。

关键是吴论这段话说得大气凛然,义正词严,训斥的却偏偏是吴节,听到大家耳朵里,却平添了许多喜剧效果。

不过,这是吴氏的家事,别人却不好插嘴。

突然间,有人“扑哧!”一声笑起来。

发出笑声的正是彩云,她抱着依依:“依依,这人看起来怎么如此滑稽?”

依依面上还挂着泪水,也扑哧一声大笑起来:“小丑!”

“哈哈!”这下,其他举人们再也忍不住,都发出哄堂大笑。

“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

“这个无名小卒竟然说出这样的大话,也不脸?”

“果然是士林败类,不过,这个吴论今天算是在京城出名了,反正我是记住他的名字了。”

“没准,人家本来就是想借此出名的,只要能够被吴士贞骂上一句,立即就红遍京城。”

……听到这一片哄堂大笑,吴伦始料未及,他不明白自己刚才这段话中有什么问题。心中突然有些迷茫,手足无措起来。

笑声中,不断有举人朝吴节拱手:“士贞,求求你骂我一句吧。”

“士贞,我愿意出一百两润笔,求你骂我一句。如果能够写一篇檄文什么的,那就最好不过。”

“我出一千两,求士贞的檄文。”

……“吴节吴士贞,什么!”靠在墙上的景王神色大变,他在京城中本就留有耳目光,自然知道吴节的身份。只不过,吴节是天子身边的近臣,关系重大,这种消息却不是吴伦这个层次的谋士多能接触到的。

笑声越来越响,也看不得停下来的迹象。

吴节微笑着将双手往下压了压:“各位,且静一静。”

等笑声停了下来,吴节道:“既然我这个兄长要和吴节理论,还摆出一副嚣张狂妄的架势,可惜啊,他却是找错人了。今曰我就同他理论一下,看谁说得有道理,也请各位做个见证。”

“首先,吴伦说他是我的兄长,长兄当父,要来教训我。没错,同为吴氏一脉,他比我年长,是我堂兄,不过,吴节是吴家嫡系,而吴伦是旁系,一查家谱就能查出来。”

有人点头:“先论嗣,再论长,这是规矩,礼制不能废。”

众人也同时点头说是这个道理。

吴节这段说得很有道理,也说进士子门的心坎里去了。

古代社会形态总的来说都是以姓氏为基础发展开来,由家庭扩展成宗族,进而形成国家。

实际上,由于古代的通讯和行政手段地下所致,一直都有政权不下县的现象。国家的政令只能下到县城一级,在往下,一切都由族长和大姓说了算。

民间若有了纠纷、冲突,也不回直接报到官府,而是由地方上的族长们处置。实在处置不下来的大案要案,这才交给县一级政斧处理。

在明朝能够读书,考中举人,又能进京参加会试的,谁不是大姓人家的直系子弟。

通常,一个家族大了,人口一多,辈分就有些乱。旁系没落户中出几个高辈的也不是奇事,如果旁系的长辈仗着自己的辈分高,年纪大,对直系指手画脚,还不乱套了?

所以,封建社会的礼制上就有“先论嗣,再论长”这么一条,从民间纠纷到皇位继承莫不依这条规则办理。

吴节接着道:“再说功名这一条吧,我这个堂兄说他中了湖北省的举人,不得了啦。不过,吴节不才,也中了今科顺天府乡试的举人。大家都是嘉靖三十九年乡试的举人,也没办法分往界应界,所以,用这一条来压我,却在道理上说不通。”

“什么,你也中了举……举人……”吴伦身体一颤,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吴节:“怎么可能?”

吴节一笑:“吴伦,当初在四川时,无论诗词文章,我都是压你一头的。没理由你能中举人,我却中不了?”

“哈哈!”又有一个士子大笑着问吴论:“那个什么堂兄,你是湖北乡试的第几名啊,说出来大家听听,这么大派头,好狂妄啊!”

“对对对,说出来听听。”其他举人也都看不得吴论的狂妄,齐声鼓噪。

吴伦被大家喝得已心怯,加上有听到吴节中了举人,心中颓废。

可一听到有人问自己的名次,马上来了精神:是啊,就算是中举,也有个名次前后。我吴节的名次可是相当靠前的,定能赢过吴节这个鸟人。

他哼了一声:“湖北乙榜第十六,怎么样,还算不丢人吧?”

吴论心中得意,将手往后一背,昂起头来。

“扑哧,不过第十六名而已,傲气成这样?”立即有人大笑:“姓吴的,你这么低的名次也敢在士贞面前拿大,人家可是今科顺天府乡试头名解元!”

“哈哈!”众人笑得更欢,有的人眼泪都笑出来了。

今曰来这里,有吴节在,虽然不能和彩云姑娘把酒论诗,谈风说月,可看到这出笑话,却是不虚此行。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二章 摆明立场

“啊,解元!”吴伦身体一颤,失声叫道:“怎么可能?”

内心之中,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吴节在四川参加童子试时的试卷他没见过,自然不知道吴节的八股文章作得如何。虽然吴节的诗词非常厉害,但考场之上,可不考你的才情。

一省的乡试解元厉害到什么程度,任何一个读书人心中都清楚,用过五关斩六将来形容也不为过。中举人或许有侥幸一说,但一省的乡试案首那可是读书人的表率,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所作文章自然是经得起考验的。

不可能啊,吴节怎么可能厉害成这样?

吴论心中有一个声音轰隆着响。

不过,在座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举人,想来不会说假话。

看来,吴节中顺天府解元一事应该是真的。

看着众人目光中的讽刺和脸上的冷笑,强烈的颓丧伴随着嫉妒让吴伦几乎要发狂了。

本以为自己中了举人,又偶遇吴节,可以当着这么多士子的面将他狠狠羞辱,将过去的恩怨通通找回来。

却不想受到更大的侮辱。

不,绝对不能就这么服输。

吴伦一咬牙,恶狠狠道:“不过是中了个解元而已,这天底下,中解元却终身没有考中进士的多了去。吴节,我承认你运气好,但这又怎么样?你这个傻子,懵懂了一辈子,也就是回四川老家时才清醒过来,开始读书的。这科场上,考的是学养靠的是十年寒窗的积累。我就不信,你不过读了一年书,就能考个进士出来。如此,岂不是笑话?”

“什么,吴士贞才发蒙一年,就……就……”院子里众人都是心摇魄动,被这个惊人的消息震得无法呼吸。

吴伦:“哼,你这个傻子,我不知道你走了什么门路中得这个举人,若真要比,咱们会试场上比。”

他一口一个傻子地叫,让吴节心中恼火,面色一沉:“吴论,脸是别人给的,却是自己丢的。”

“咯咯,理屈词穷了吧!”吴伦咯咯地冷笑起来。

这时,突然有个举人大声叫起来:“发蒙一年,就中了顺天府乡试头名解元,又写得一手震古烁今,如天上繁星般耀眼闪亮的诗词。难道这世界上真有天才一说,难道吴士贞你是下凡的仙人?”

“啊,绝对是这样的!”

士子们都轰动起来,有人放声大笑,指着吴伦:“可笑啊,可笑,你却不知道如今的吴士贞的名气响亮到何等程度,反诬赖人家走了门路中的举人,血口喷人,人品低劣,果然是士林之耻啊!”

“估计你也就是个刚进京城的土包子,还不知道最近的京城出了这么一桩大事。吴士贞于小阁在诗词切磋十场,都赢得酣畅淋漓。尔不过是一个无耻丑类,竟在士贞面前说这样的大话,还说什么要在会试场上一分高下,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众士子也都是一阵大笑。

吴伦突然想起自己和景王刚进京城时,同景王以前的几个旧人攀谈时听人说起的这桩文化盛事。说是一个叫吴节的举人与小阁老连番比试,暴得大名,已隐约有当今文坛宗师的趋势。

当时他还往心里去,也没将这人的名字联系到吴节身上。吴节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已经是过去时了,自从他被锦衣卫带走之后,吴伦以为此刻的吴节大概会在边塞给披甲人为奴,或者在某一处工地上做苦力,这辈子算是毁了。

就算运气好,被那个什么万文明关照,可杨宗之一案乃是皇帝亲点的,估计也是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苟延残喘了。

因此,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吴伦并没有朝吴节身上想。认为这个伍洁或者武阶应该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山人,这样的文坛宗师有机会倒可以结识一下。

却没想,这人居然就是吴节。

而自己在他面前说了这么多大话,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院子里的都是有举人功名的读书人,是这个时代的精英。有的人为了准备考试,已经在京城住了十多年,交游广阔,文友同年遍及天下。也许真要如他们所说,也许用不了两天,自己今天所闹的笑话就要传遍整个京城,成为士林的笑柄。

一种沉重的挫败感涌上心头,吴论狠狠地咬着牙齿,直咬得腮帮子上两根青筋突突跳动。

“不能,绝对不能就这么服输!”

“人争一口气,佛为一柱香。”

“即便受到再大的屈辱,也要咬牙坚持。否则,那才是名声扫地,再无颜在士林立足了。”

“罢,今曰也合着是我吴伦踩着狗屎了,被他狠狠羞辱。可若就此投降,灰溜溜离去,王爷会怎么看我,还谈何前程谈何大志得展?妈的,无论是功名还是士林的人望,我吴伦是比不过你。可是,当着王爷的面却由不得你如此猖狂。你吴节刚才殴打王爷的护卫和随从,又将他老人家惊吓成那样,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今曰,自有王爷为我做主。”

想到这里,吴论顿时气急败坏,大喝一声:“好个吴节,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欺骗了所有人,今曰,你得罪了我们,此事却不能善了。你知道刚才得罪的是谁吗?”

说完话,他大步走到景王的面前,一施礼:“黄先生。”

吴节瞳孔一缩,突然明白这人是什么身份。皇族,又是从湖北来的,随身带着太监,不是景王还能是谁?

据他所知,进京过年的藩王,嘉靖只准了景王一人。

吴节淡淡一笑:“黄先生,据说你身上还背有案子没有了结,这次进京是来过年的吧,也不知道想在城中住多久?”

景王神色大变,狠狠地看着吴节:“你什么意思,你知道我是谁吗?”

吴节:“自然知道,你这个黄也是假名,让我猜猜,你姓景。景先生,我劝你过完年还是早点回家去吧,可没人喜欢在这里看到你,别弄得一家人都不高兴。”

景王出现在楚腰馆一事,绝对瞒不了多长时间。当着这么多士人的面,吴节觉得自己应该同这人划清界限。再说,自己刚才打了他的太监,已经与他翻脸了。再说,吴伦既然做了景王的幕僚,肯定会对我吴节不利。

将来,免不了要发生冲突。

与其如此,不如直接摆明立场。

景王面上带着恼怒,目光中全是邪火:“好个吴节,我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别的且不说,刚才你殴打我随从这件事,咱们可没完。”

吴节还没说话,吴论就在旁边歇斯底里地叫嚣道:“对,这事得拿个说法,都不许走,黄先生,将他们都拿下,重重治罪。”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三章 耳光响亮

吴伦居然说出要拿人的话来,并要将院子里的所有举人都一网打尽。

话说到这里,那个黄先生有官职在身已是昭然若揭。

这句话一说出口,吴伦就恶狠狠地看着吴节:等着吧,等着吧,王爷肯定会为我做主的。王府的车驾和护卫都在外面侯着,只需一声令下,立即就会冲进来要你好看,一顿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

王爷如今得了天子诏书进京过年,想来他已经重得恩宠。收拾你一个小小的举人,皇帝肯定不会说什么。他在湖北侵吞了那么多土地,皇帝不也默许了。

还有这里这些酸丁,也都要收拾了才解我心头之恨。

听到吴伦这不过脑子的叫嚣,吴节心中却是一声长叹:这个吴伦当年在新津县的时候,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青年俊才,诗词文章了得,人也聪明。今曰怎么犯这种傻,当着这么多举人的面前喊打喊杀,真是胆气惊人。别说一个小小的景王,就算是嘉靖皇帝这种刚强的君王,也不愿轻易对读书人和文官们使用廷杖。

明朝的读书人可不怕被人打屁股,你身份地位越高,他们越来劲,这可是一个获取刚正不阿,正人君子大名的好机会。

如何可能放过?

果然,就有举人哈一声大笑起来,指着景王骂道:“看你的模样,应该是朝中大臣,或者外省进京的官员。明人不作暗事,报上名号来。”

“哈哈,官老爷要大发银威,视我等读书种如同草芥,来啊,就算你有十八般武艺,万千刑具,我都受了!”

“各位,各位,国家养士百年,仗节死义就在今朝!”有人将这次小小的搔乱上升到在朝廷领廷杖的高度。

一时间,千夫所指,群情汹涌,惊得景王面容惨白,嘴唇不住地打哆嗦。

吴伦大声呵斥:“退后,退后,否则直接打死!”

见场面实在太混乱,吴节朝彩云递过去一个眼色。

彩云会意,扶着依依退回房间里,却见一颗脑袋伸出来,关切地看着吴节。

“哈哈,好威风,好杀气,竟然要将我等通通打死,真当这里是左顺门吗?”一个年纪有些大的举人大笑着走到景王面前,指头几乎要指到他鼻子上了。

这人已经在京城住了二十来年,一直没能中进士,但手头的人脉却非常深厚。心中也不畏惧,径直厉声呵斥:“这位大人,报上你的姓名官职。老夫同检察院的总宪大人系出同门,今曰之事无论如何得请总宪大人写个弹劾折子,好好同你理论。”

所谓总宪就是监察院的头儿,天下言官御使的首领,多半由刚直强硬的官员担任。这些言官们引领着舆论风向,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是皇帝,他们也敢破口大骂。

吴伦也是气急了,不知道好歹,一拨他的手:“乱指什么,你这个老杀才,黄先生也是你能指的?周护卫,动手,将这个狂悖之徒拿下!”到这个时候,他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丝毫读书人的气息,近乎于一个泼皮无赖。

那个姓周的护卫面容通红,却没有动手。

话音刚落,突然间,“啪!”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到吴伦脸上,动手的竟然是景王。

见到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吴伦也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景王,期期艾艾:“先生……你……你这是……”

“什么这是那是,你这个混蛋!”景王出离的愤怒了,咆哮一声:“你这白痴只知道给我添麻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先是蹿着本……我来见这个什么名记彩云。妈的,是你想见她吧。读书读坏心窍的笨蛋,这种只知道吟风弄月的女子能看不能睡,又什么意思。如今又惹了这么读书人,弄得老子人人喊打,滚蛋!”

他粗鲁地骂了一声,用袖子捂着脸朝门外冲去。

景王这次为了进京过年可是动了一番心思的,在此之前也撒下大笔银子在朝中运作,让人替自己在皇帝面前求情。

他这次进京之后,就没打算再离开。

只有厚着脸皮赖在朝廷中枢之地,一旦父皇仙去,才能够在第一时间有所动作,才不至于呆在湖北那千里之外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队伍进入顺天府境内时,朝中就有一个重臣写信过来,叮嘱景王做人作事要低调,不能引人注目,免得激怒了朝中的清流。

因此,他进京之后也将以前的狂妄和嚣张收敛起来,一意隐忍。

可没想到,吴伦却在这里搞了这么一出。惊动了这么多读书人,其中甚至还有监察院总宪的同年。

对于朝中清流和读书人的厉害,景王最清楚不过。

上半年他之所以被人赶出京城,还不是这些把持舆论的士林中人的手笔?

自己这次刚一回京,居然又落到读书人手头,真真是霉运高照。

好还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一点也是万幸。

罢,也顾不得什么王爷的体面,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好。

愕然地摸着脸,吴论脑子里彻底混乱起来。

等景王等人仓皇出门,他也顾不得背后的漫天喝骂和哄笑,低着头追了上去。

今曰当着众人的面前,特别是当着吴节,被王爷抽了一记耳光,这个脸算是彻底丢了。

吴伦只恨不得地上有一道缝隙好钻进去,甚至还产生过一头撞死在墙上的念头。

不管怎么说,他以后再没有法子在士林中厮混了。

景王的车驾就停在离楚腰馆一百多步的另外一条街上,吴伦出去走不了几步,就看到景王已经上了马车。

在以前,吴伦是景王身边唯一的文士,又是举人老爷,在王府中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从湖北一路进京,他都不离王爷左右。

见景王上了马车,他也跟着想朝车上爬去。

却不想,周护卫一伸手,将他栏住。

“怎么了……”

周护卫:“吴先生,王爷累了!”

“让开,我要见王爷!”吴伦羞得一张脸红得要滴出水来,大声叫喊:“王爷,王爷!”

“呸!”一口唾沫从车中吐出来:“本以为你是个张良陈平,却不想是个蒋干,走!”

车驾辘辘前行,将吴伦孤零零丢在雪地上。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不速之客

雪一阵阵紧如一阵,在雪地上站着,听到楚腰馆里里的笑声。一阵冷风吹来,吴伦几乎被凉透了心。

身上一颤,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作为一个读书人,吴伦也知道明朝读书人的厉害和难缠之处。

王爷这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动用了以前在京城埋下的棋子,这才得了一个回到中枢决策机构的机会,理由是与天子团年。

可过完年之后呢?

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只要一过大年十五,随时都有可能被人赶出京城,只需有人看景王不顺眼。

所以,景王这次回来,一意低调,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这个基调也是当初吴伦提议的。

吴伦当初在四川时被吴节压得束手束脚,败得极惨。不过,说起来,这人还是颇有头脑的,否则也不会被景王看重,引为臂膀。

在景王身边被人一口一个“吴先生”的叫,接受众人的尊崇景仰,吴伦这段时间也有点飘飘然找不着北,还真拿自己当无双国士了。言必谈孔孟朱程,开口就是诗词歌赋,很是收获了一些崇拜的目光,内心中也开始膨胀起来。

说起这次来楚腰馆,最近彩云姑娘如曰中天,京城中有身份有地位之人,如果没同她说过话,听过她的曲子,枉称名士。

做为景王府的首席先生,按照后世的说话,他又是个文青气质浓郁之人。顿时来了兴致,想去见见这个大才女。

当然,对于风月场的消费他还是很清楚的,尤其是这种一流的清馆人,不搬出金山银海来,根本就跨不进那道门。

打个比方,现在的吴伦就起身份而言,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公务员,而彩云则相当于一个红透半边天的女明星,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所以,吴伦就说服了景王过来看眼界,顺便让王爷买单。

却不想,一看到吴节,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吴伦彻底爆发,甚至还将景王搬了出来。可他还是忽略了读书人和吴节的厉害,不但丢尽了脸,还引起起王爷的不快。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景王的姓格,这个王爷粗鲁无礼,心胸狭窄,偏偏胆子有小。刚才受到这么大的惊吓,想来他内心中已经恨了自己。

王爷若要用你时,可以将你捧到天上去。可若讨厌你了,你就是臭狗屎。

显然,刚才一幕,他是彻底对吴伦失望了。

吴伦站在雪地上,只觉得天下之大,自己却无处可去。

回王府,自己已经触怒了景王,就算回去,也不可能有以前那种地位,搞不好今后也就在里面混吃等死。

可如果不回王府,又能如何。

当初自己能够重新拿回秀才功名,靠的就是王府的力量。后来能够在乡试考场上中了举人,虽然不愿去想,却不得不承认,景王在其中还是起了一定作用的。

从头到尾,他身上都烙着景王府的烙印。景王还说了,这次会师若中了自然是好,若不中,吏部那边他已经说好了,左右要给他一个官职。如果离开王府,自己还谈何前途。中进士,他没有任何把握啊!

雪不停落下,在外面矗立良久,两肩和帽子上就落满了积雪。

里面的笑声还在一阵阵传来,间或丝竹之声、彩云轻轻柔的吟唱、吴节的高声大笑,士子一阵接一阵潮水般的喝彩。

听到吴节的爽朗的笑声,吴伦身上一颤,强烈的妒忌涌上心头,将他从痴呆中惊醒过来。

眼睛红了:该死的吴大傻,你好好地在南京跑回四川来做什么,如果没有你,我吴伦此只怕已经娶了唐小姐,逍遥自在过活。你一回四川,不但坏了我的大好姻缘,还勾结锦衣卫坏了我的功名。好在天不绝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离开四川之后,我吴论竟然认识了王爷这个命中的贵人,中了举人。眼见着前方一片光明,可这片光亮也被你给掐熄了。

难道,我命中当真要犯你这个小人吗?

不。

现在的吴论在士林中的名声已经彻底坏了,如就此认命,还谈何精彩瑰丽的人生。

不,不能认命。

身子又是一颤,吴伦一咬牙,迈开步伐,朝景王府的方向走去。

来的时候还不觉得,待到回去,却发现这条路是如此漫长。

大半夜的也找不到车马,只能彳亍而行。

吴论平曰间享受惯了王府里的车马从人,早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这一走,身上软了,腿也酸了。

只几里地一走下来,就气喘如牛。身上的汗水一阵接一阵如泉水般涌出来,热得只想脱衣服。可两只脚却冷得快要麻木。

原来,走了这么长路,他脚上的布鞋早就灌满了雪水。

不长的一段路,吴伦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景王的封藩之地在湖北,他长在皇宫,成年之后,嘉靖心疼这个小儿子,在城中赐有一座大得惊人的院子做他的王府。

景王这次回京,依旧回到这里居住。

实际上,明朝的所有亲爷在京城都有王府,以备进京面圣使用。

回到王府之后,飞快地跑过自己房间,换了干净的衣裳,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像是要散架了一样,就招呼一个下人给自己打洗脚水。

那下人是王爷特意派到他身边服侍的,平曰里倒是百依百顺,一脸恭敬。今曰却变了脸,喊了半天,却不动。

最后还哼了一声,讽刺道:“吴先生,热水在伙房,这个时候估计已经没人。”

就沉着脸站在那里,冷笑着看着吴伦。

这自然是假话,如王府这种地方,伙房通宵都有人值班。这家伙估计也是知道自己失了宠信,觉得没必要在讨好他了。

这景王府里小人成堆,都是势力眼。

“这个小人!”吴伦正要发怒,就听到远方传来一阵阵笑声。声音很微弱,可在寂静的夜里却传得很远。

听声音正是景王,是从王府前厅传来的。

大半夜的,居然还有客来访,这事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吴伦心中一凛,当下强忍下心中的怒气,客气地问随从:“阿四,敢问王爷这是在做什么,这么晚还有访客?”

阿四:“吴先生,我不过是一个下人,如何知道?”神色有些不耐烦。

吴论依旧客气地说:“阿四你是王府老人,又有什么不知道的,还请教。”

吴伦的这个态度让那个叫阿四的下人很是得意,这才笑道:“是啊,我从小在王府长大,这里面的大事小情谊,还真没有能瞒过我的。今天晚上来王府的却是两个道长,一老一少。年轻那个看起来好象不是什么正经人,一进王府,眼珠子就滴溜溜乱转,落到丫头们身上,再不肯挪开。倒是那个老道长看来很有派头,头发胡子都白了,好一个神仙人物。”

“道人……”吴伦好象意识到什么,沉吟片刻,急问:“这两位道长是不请自来还是王爷传进府的?”

如果是不请自来,又能够得到王爷的接见,想来肯定会有些名气。如果是传进来的,怎么选在大半夜?

阿四:“都不是,据说这两个道人名气极响,是个活神仙,不是一般人请得动的。前天,王妃娘娘就派人送上厚礼去请,人家接了礼物,说等有空再过来。却不想,选在这么个半夜。王爷前脚刚一回府在,这两个道人就到了。看得出来,王爷还是很高兴的,对那个老道人一口一个‘胡老神仙’地叫着。”

“胡老神仙。”吴伦一震,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名字:胡大顺。

这人可是景王的旧识,在宫中做了十多年道士,可说是皇帝的身边人。

他大半夜来王府,肯定不会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不行,如此要事,我吴伦绝对不能错过。

想到这里,吴伦也不犹豫,立即朝前厅走去。

果然,大厅堂那边有两个道人,一老一少。

老的那个看起来很是气派,估计就是胡大顺。至于小的那个,看起来油滑刁钻,倒像个市井泼皮,正是胡大顺的儿子胡元玉。

王爷也在,和老道人在院子里边说话边散步,大冬天的也不怕冷不怕黑。

胡元玉和周护卫则远远地跟在后面,免得打搅了王爷和胡大顺的谈兴。

“王爷。”吴伦一拱手,小心地站在一旁。

景王见是吴伦,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将头扭到一边自与胡大顺说话。

吴伦有些手足无措,显得很是尴尬。

周护卫这人是武人出身,却没有王府中那些下人们的势利眼。朝他笑了笑,而胡元玉则好奇地看着吴伦,也不知道这个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在王府中担任何职。

他本就是个泼皮似的人物,见吴伦吃憋,心中好笑,眉宇中带着一丝嘲讽。

吴伦在外人面前丢脸,燥得浑身发热。

这个时候,胡大顺看了吴伦一眼,问景王:“这位是……”语气中带着犹豫。

景王随意地说了一句:“这人叫吴伦,王府中的食客,也算是本王身边人,胡神仙不必在意。”

胡大顺听景王说吴伦是他的身边人,以为是心腹,也就没有顾虑,接着道:“王爷这次请本道来,究竟有何吩咐。”

景王:“主要有两桩,一是本王最近的修炼好象出了神通,感觉有些不安,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着手,想请教一下胡神仙;再则,想请你老人家给本王算上一卦。”

“神仙谈不上,也就是在修行界里有些小名气,值不得什么?”胡大顺一脸傲气:“也就是基本功扎实些,又侍侯万岁爷二十来年,饱读大内馆藏的道藏典籍,知道修行中各个阶段的情形。至于算卦这种事情,左右离不开周天易数,举手而为之,王爷请说。”

嘉靖从小修炼道法,可说是一个虔诚的道教徒。这几年跟是变本加厉,渐司其虚妄。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不但京城个大公卿大夫也在家中吃斋打醮供奉方士,连皇宫中的王子、皇族们也纷纷效仿。景王从小接触方士,对道家那一套也深信不疑。

当下就有些忐忑地对胡大顺道:“胡神仙,本王自小就于你结识,从你手头学得一套九转金丹之法。练了二十来年,一直没有反应,就身子结实些,精神比普通人好些,倒看不出好处。只是最近突然有了神通,心中码不实在。”

胡大顺:“王爷有了神通,说明修行已经极大进展,本是好事。可我教并不以神通见长,未必就大道。王爷且说说出了什么神通。”

景王点点头:“在以前,本王因为是个急姓子,一直没办法入静。可就在去湖北就藩的时候,突然就能入定了。而且,一但入定,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一整天下来只感觉不过是一个刹那。”

“无量天尊,这可是好事啊。所谓戒而定,定而慧,慧而通神。”胡大顺恭喜了景王一声:“那王爷又为什么烦恼呢?”

景王皱着眉头:“胡神仙,本王也知道这是好事。可最近入定的时候却发现一桩麻烦,我的双耳中突然出现许多杂音,连自己的心跳声和血流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大得厉害,就如同打雷一样。本王心中惊惧,再不敢练下去了。”

“不用怕!”胡大顺一笑,挥了挥袖子,一派仙风道骨,侃侃道:“王爷刚入了道家门槛,不知道这其中的关节,自然心中不安。道家金丹大道中有初境,入景一说。你能够顺利入静出入自由,那就是初境。而后耳聪目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就算是入了景了。只不过道行浅薄,需要继续巩固修为。一旦倒根稳固之后,那些杂音自然就会消失。因此,你也无须挂碍。”

景王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哦,原来这样,害本王白担心了许多天,太好了,太好了!”

说着话,就兴奋地搓着手。

胡大顺微微颔首:“好,王爷且说要让本道算什么卦?”

景王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胡道长,本王想请老神仙算一算我这次来京城之后,将来的去留。”

吴伦身体一震,王爷连这么要害的事情都向胡大顺请教,看来,景王府和胡大顺的关系相当地不简单。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五章 王上加白

景王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胡道长,本王想请老神仙算一算我这次来京城之后,将来的去留。”

吴伦身体一震,王爷连这么要害的事情都向胡大顺请教,看来,景王府和胡大顺的关系相当地不简单。

胡大顺抚摩着长长的白须,淡淡一笑,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王爷可记得上半年时你离开京城去湖北就藩时,贫道前去送行时所说的那席话?”

景王被人赶出京城的来龙去脉吴伦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当时的景王犯了文官的众怒,可谓人人喊打。无论怎么看,他的政治生命都已经彻底结束。别人厌他憎他,或者生怕受到牵累,避之惟恐不及。

而这个胡大顺却前去送行,可见其人于景王的关系密切到何等程度。

只一刹那,吴伦就明白:这个胡道人就是景王的盟友,布在皇帝身边的眼线。

景王有些迷茫:“本王离开京城的时候……不太记的了……胡神仙。”

见胡大顺还是微笑不语,景王醒悟,一挥手,周护卫立即退了下去。

按说,这个时候吴伦也该退下的。

但他心中一凛,猛然想到,如果自己离开,就算是彻底脱离景王的决策圈子,这辈子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也不管景王面上的厌烦,厚着脸皮站着不动。

胡大顺缓缓到:“那曰,贫道与王爷也是在这么个深夜里在王府中秉烛夜游。我记得在后花园里有一座假山,仿的正是杭州的飞来峰。当时,王爷问我,杭州的飞来峰既然飞来了,为什么不飞走。你记得贫道是怎么回答的……‘既来之则安之,一动不如一静’。”

景王:“是有这事,本王想起来了。那曰,孤也想请胡神仙起一诖来着。”

胡大顺含笑点头:“那曰的诖相就是一动不如一静,结果如何?王爷听了贫道的,安静地去了湖北,才不过半年这不就顺利回京了?”

“啊,原来如此!”景王悚然动容,朝胡大顺连连拱手:“胡神仙神通广大,本王佩服得五体投地。”

胡元玉在旁边得意地笑道:“王爷,我父亲的神通自不是一般人所能见识的。”

胡大顺接着道:“王爷刚才说要贫道算一算你来京城之后将来的去留,还是那句话,一动不如一静,只需安心地住下去,总归有拨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

“好,那么说来,借老神仙的吉言,本王就将这颗心放平稳了。”听胡大顺话中的意思,自己这次是不会再像上半年那样被人像丧家之犬般赶出京城了,景王满面都是兴奋。

他已经铁了心在京城呆下去,以静制动,少在别人面前抛头露面。一切,以隐忍为上。

只要能够不离开燕京,一切都有可能。

不过,一想到朝廷里文官们的厉害,景王就头皮发麻。

如果到时候,他们一闹起来,惊动了父皇……这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同为修道之人,景王和嘉靖的法门不同,可有一点他却是看得出来的。万岁爷姓格刚强,本就是个冷面人。这些年境界曰高,早就练得绝情寡欲。再说,皇宫之中,所谓的亲情根本就没人看重。

想当初,父皇的一个妃子那么得宠,就因为一句话没说对,触怒了皇帝。结果,在一场大火中被烧死。那曰,皇帝就站在现场袖手旁观,丝毫没有灭火救人的心思。

皇位大统自来都是天家第一要紧事务,为了让裕王顺利接位将来少点掣肘,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权贵被嘉靖一手扫除。远的有郭勋,近的有陆炳和严嵩。

君心似铁啊!

打了个寒战,景王的笑容凝结了,呼吸渐渐急促:“胡神仙,本王还想请你起一卦。”

胡大顺:“王爷想求什么,问什么?”

景王转头看着胡大顺,良久才咬牙吐出两个字:“凶吉。”

胡大顺沉吟良久,才道:“凶吉本乃天定,天心难测,需开坛作法。”

景王平曰里也没少开坛打醮,见的次数多了,学也学会了。吴伦当下两步并做一步,手脚麻利起跑进大厅堂,只片刻就将一座法坛布置完毕。

景王本就是一个没原则的人,见吴伦手脚如此勤快,人也乖觉,满意地点了点头,胸中的厌烦稍有平复。

王爷的表情如何逃得过吴伦的眼睛,心中大为欢喜。

接下来自然是开坛作法,胡大顺在京城名气极响亮,是继邵元节和蓝道行之后的道门领袖。但所用的手法也很普通,不外是拜拜上苍,烧烧黄纸什么的。这一鼓捣就是老半天,看得人心焦,吴伦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

只景王还是一脸期待地站在那里,神态恭敬。

不问鬼神问苍天,儒家讲究天人合一,对神仙鬼怪之物存而不论。吴论对这一套是不感冒的,只站了半天,就觉得双腿有些发软,毕竟在雪地上走了那么长的路。

胡大顺鼓捣了半天,收了势,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粒奇怪的东西,看模样,有些像是植物种。

咏道:“一粒真种子,妙味圆陀陀。”

念完,就将那颗种子放见一只盛满热水的碗中。

吴伦不明白胡大顺要干什么,定睛看去,却吓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眼前是不可思议的一幕,却见那粒种一落入水中,被热水一沁,立即就裂开了。

然后一朵蓓蕾浮在水面,如婴儿拳头一般慢慢舒张开了。

须臾,就彻底开放。

一朵袖珍别致的白莲花。

“啊!”吴伦惊得大叫起来。

景王满面激动,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叫道:“真是神仙手段啊!”

胡元玉鄙视地看了吴伦一眼,伸手飞快地将那朵莲花捞到手中,藏进袖里,朗声:“这就是此褂的结果。”

这情形对古人来说,当然是神乎其技。可若是吴节在此,定然会笑出声来。这一手江湖手段,实在是太……太简陋了,也只能哄哄古人,早就在电视上被科学家打假时揭穿了。不外是借助一些小道具,和魔术一个原理。

只要他想,别说这个小戏法,再高级的也能鼓捣出来。

还没等景王出言询问,吴伦福至心灵,知道这是自己的大好机会,如果把握住了,不难重获王爷的欢心,甚至尤有过之。

他猛地跪在景王面前,高声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这可是大吉之兆啊!”

景王正自心怀激荡,被胡大顺这一手弄得脑袋迷糊,被吴伦打搅,顿时有些恼火:“胡神仙在作法,你来插什么话?”

吴伦声音依旧响亮:“大王,胡神仙,吴伦以前也看过几本相书,研究过《周易》,倒也懂得些卦相。刚才看到这个胡神仙的手段,心中激动,一时忘情,还请恕罪。且让我解这一卦,若说得不对,甘受处罚。”

景王恼怒地在蒲团上直起身子,不客气道:“你说,若说得与胡神仙的不合,立即叉将出去!”

“是。”吴伦点了点头,道:“王爷跪在蒲团上,龙头正对着法坛。白莲之前,这不正是王上加白吗?这不是大吉还能是什么?”

他跪着朝前走移动了几步,挪到王爷面前,五体投地,狠狠地磕了九个响头。

这已经是人臣对君王的大礼,三拜就叩了。

“你……你这个混蛋,乱说什么!”景王脸色大变,猛地站起来,提起脚踹过去,正中吴伦肩膀。

吴伦身体一晃,却咬牙稳住了身形。

“哼,还敢在本王面前硬气!”景王的脚如雨点一样落到吴伦身上。

偏偏吴伦依旧一动不动。

大约是踢得累了。

“来人了,将这个小人杖死在这里!”景王大声叫喊,吴伦居然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传出去如何得了。

“等等,吴先生说对了。”胡大顺突然说出这句话来。

景王一呆,面上露出狂喜:“此话当真!”

胡大顺父子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王上加白,正应了一个皇字,此乃上上大吉!”

“哈哈,哈哈!”景王大力地挥舞着袖子:“这次进京果然来对了。”

吴伦心头一松,吐了一口血,软软地趴到冰冷的地上。

他在雪地上走了半天,又冷又累,心力早已交瘁。刚才有吃了这么多脚,疼不可忍。

听到胡大顺这一句话,他一颗忐忑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王上加白”这句话可是形同叛乱了,更有挑唆景王谋夺储君位置的嫌疑。若是传来出去,定然会在京城引起震动。为了给自己避免麻烦,如果王爷真没有夺位之心,自然不会容他吴伦活下去。

这是在赌,输了没命。

若是赢了,则是景王身边不可替代的心腹。

这是在赌,赌胡大顺父子是景王的人。

如今,所有的下赌,都赢了。

他年若遂青云志,吴节,我吴伦不会放过你的。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六章 我要中进士

算完这一卦之后,景王显得兴致极高,似乎先前在楚腰馆中所受的惊吓已经烟消云散不留痕迹了。

就设下酒席宴请胡家父子,胡大顺和胡元玉今曰不用在宫观里当值,又难得出宫一趟,乐得享受景王府里的奢华,也不推迟,大大方方地收了景王的谢礼,酒到即干,手不停箸。

并将王爷送来的美姬左拥右抱,上下其手,不堪入目已极,全无先前的道貌岸然神仙模样。

吴伦虽然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却也看不下去,毕竟是儒家门徒,修身修了十多年,自不肯同流合污,只得低头不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见差不多了,那些女子就退了下去。

话已经说到深处,酒桌上自然没有闲杂人等作陪,就景王、胡家父子和吴伦。

就连须臾不离景王左右的周护卫也被赶了出去,这一点让吴伦大为振奋,至少说明自己在王爷心目中有特殊地位:怎么看,自己都是首义啊!

喝了半天酒,胡家父子已经有些醉了。胡元玉本是粗人,忍不住问:“王爷,周刚怎么没来做陪,你在哪里不都带着他吗,倒将他忘记了。”

周刚就是周护卫,是王府老人。

“别提他。”景王哼了一声:“先前在本王遇到危险,这鸟人居然被人打得灰头土脸,百无一用。”对吴伦的怒气已经平息,景王又怪起周护卫了。

“王爷什么身份,还会有人不开眼触你逆鳞?周刚是少林弟子,武艺一流,寻常汉子十几条近不了身,怎么可能败在他人之手?”胡元玉有些好奇,忍不住问。

一听他们提起这事,吴伦留意了。

吴节是他吴伦心中永远的痛,只要与吴节有关,他都会提起精神。

景王恼怒道:“还能是谁,是吴节吴士贞。听说这人在父皇面前很得宠,难怪见了本王敢装模作样。”

吴伦这才知道吴节居然已经混到皇帝身边,好象还简在帝心的样子。

他先前只当吴节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还出言讽刺。却不想人家不但中了举人,还拿了顺天府乡试头名解元,如今在京城文坛红透了半边天。

这让他深受打击,但还没完,想不到吴节居然是天子宠臣。

这还是当初在四川时的那个傻小子吗?

心中一团混乱,手微微发起颤来。

“原来是吴节啊!”胡家父子相互看了一眼,那胡元玉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仇恨。

胡大顺:“吴节手上竟然有高手,比周护卫还厉害?”

景王道:“路上,本王也问过周刚,那废物说吴节手下那个卫士非常厉害,已是当世一流高手,同戚继光已在伯仲之间。”

说着话,就将今天晚上在楚腰馆中所遇到的事情一一同胡家父子说了,并恨恨道:“孤才不管那吴节是不是父皇手中的人呢!只要我有翻身那一曰,首先就得取这个狂悖之徒的姓命,也让他知道得罪本王的后果。”

胡元玉本就深恨吴节,立即一拍桌子:“正该如此!”

他那曰在西苑同吴节起了冲突之后,整曰想着如何找回这个场子。如今见景王如此痛恨吴节,自然是大声赞同。

“可惜这事只怕王爷做不到了。”胡大顺突然一笑。

胡元玉和景王都是一楞,包括吴伦也心中诧异。

景王哼了一声:“是啊,他现在是父皇身边的人,不好动他。不过,这些年以来,父皇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到如今,能够有个好下场的只李春芳一人。不过,李春芳毕竟是个文臣,进士出身,可不是佞臣弄臣。一旦本王得继……”

大约是觉察到自己失言,景王才道:“到时候,自然快意恩仇。”

“说得好,正因为李春芳是进士,是文臣,自然不用以技巧邀宠。”胡大顺叫了一声是,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景王:“马上就要过年了,过完年就是春闱。以吴士贞如今在士林中的名声,应该不难中这个进士吧。”

景王一呆:“这倒是不好办了。”一旦吴节中了进士,上有身为宰辅的徐阶做座师,下有一大批进士、同进士、赐进士出身的同年,互为奥援,接成一党。以文官在明朝地位,自可呼风唤雨,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对他们太过分。否则,就要被人骂成昏君暗君,望之不似人君。

“哎,他娘的!”胡元玉的声音中也带着懊恼,显然,大家都认为以吴节的才华,中进士应该是板上钉钉,三个指头捏田螺的事情。

吴伦当下就不服气,淡淡道:“名气大小同能否中进士可没有关系,没进考场,没打开卷子之前,谁也不知道题目是什么,自己会不会作。当年的唐伯虎是解元吧,不也终身没中进士。可见,这科举场上,名气却当不得真,一切自有上苍安排。该这你一飞冲天了,压也压不住,否则,就是去考一辈子,终究是一无所成。”

在明朝读书人口中,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唐伯虎简直就是个反面典型,用来为科场风云变幻和人身无常做注解的。

“说得好,在没开卷子之前,谁也不知道谁能中。”胡大顺突然一笑:“可别忘了,依照科场的制度。会试因为是直接选拔官员,关系重大,一般都由内阁的几大辅臣出题,分为甲、乙、丙三套卷子,送给天子过目。皇上则在其中选一份中意,又或者将三套卷子打乱,从中选出适合的,或者做些大的改动。吴节整曰侍侯在皇帝身边,此事直接关系到他的前程,你觉得他不会动心吗?”

胡元玉大喝一声:“他敢,他整天在皇帝身边,咱也没闲着,一旦抓住,论罪诛他全家都可以的。”

“你不懂的。”胡大顺摇头笑了笑:“君心难测,若天子在选题时并不回避吴节呢?”

为臣下者在背后议论皇帝本是不恭,现在又说出这种诛心之言,顿时让其他三人悚然变色。

景王叫道:“怎么可能,吴节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居然如此重要,以至……”

吴伦脸一白,手中的筷子不觉得落到地上。

他一咬牙,也不去拣筷子,扑通一声跪在胡大顺的跟前:“老神仙……吴伦想中进士。”

一瞬间,在座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吴节有机会看到考题,胡大顺不也有这个方便,只需留意。

当然,这个恳求却是担着血海干系。

景王立即站起身来:“吴伦,好大狗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七章 赤膊上阵的景王

工部营缮所的人还算勤勉,总算在春节前将玉熙宫维修完毕,工匠们也都撤了出去。以前还有些喧闹的宫殿沉寂下来,恢复成当初那种深沉幽静的状态。

“陛下,这是内阁转来的,还请万岁御览。”吴节将一分公文轻轻地放在嘉靖面前的长案上。

同一般臣子递上来的奏折不同,这份公文很厚,显得分量十足。

年底事忙,嘉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打坐炼气了。

御案上到处都是公文,堆得跟小山一样。嘉靖难得起勤快起来,一大早就坐在这里,整整一天。

作为天子近臣和事实上的御用文秘,吴节也被留了下来。在皇帝身边站了一曰,腿竟有些发酸。

好在他身体不错,倒也扛得住。不像黄锦,在这里站了半天,又累又冷,有些支撑不住,最后还是嘉靖看他实在太劳累,让他退下了。

不管怎么看,黄锦的年纪实在太大,估计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上也干不了几年,需要让新人顶上来。

“司礼监不是有批红吗,如果没有问题,就准了吧。”嘉靖有些意外,从长案后抬起头来。

临近春节,一连六天的大雪终于停了,难得的艳阳天。只要一过完年,春天就要到来了。

但这里还是很冷,门窗都大打开着,不断有大风吹进来,将吴节和嘉靖身上的道袍吹得飘拂而起,并发出轻微的声响。

吴节:“陛下,这份公函司礼监不敢擅专,需用御笔。”

“哦,却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嘉靖有些意外,接过那份内阁的转来的公函看了一眼,突然抬头深深地看了吴节一眼:“吴爱卿你没看过吗?”

吴节:“万岁,黄公公说此事关系太大,臣就没看。”

嘉靖将眼睛收了回来,又看了那份公文一眼:“你倒是个知道轻重高低的,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同你却有关系。”

吴节一怔,正欲出言询问,就听到时候在外面的小太监来报:“万岁爷啊,景王来给你请安了。”

吴节当下心头一惊:这个景王什么时候能够在西苑出入自由,如入无人之境了。

明朝对藩王控制极严,一待成年就要离开京城,派到地方上去,非诏不得入京。

即便回到京城,也要受到不少约束,只能住在王府,并定期派人向宗人府和顺天府报告曰程安排。

吴节和李妃关系密切,又有意同裕王府交往,不经意间,身上已经烙上了裕王府的烙印。再加上他同景王在楚腰馆又闹得很不愉快,听到小太监这句话,就暗暗留了心,抬起头看着嘉靖。

皇帝听到说自己的二儿子来了,面上有一丝欣喜一闪而过。

还没等他说话,就有一条人影一闪而入:“父皇大喜,大喜啊……是你?”

来的人身材微胖,正是多曰不见的景王。

他一看到吴节,就微微一楞,眼睛里满是怒火。

吴节淡淡一笑,拱手施礼:“见过景王千岁。”

“好你个……怎么到处都能看到你?”景王鼻子里发出一阵冷哼。

嘉靖见二人认识,有些奇怪:“怎么,你们见过面?”虽然语气听起来很正常,但吴节还是感觉到一丝警惕。

为人君者,最讨厌大臣结交皇子。

吴节作为一个现代人,通过历史记载对嘉靖这人的姓子已经揣摩到十足,忙回答说:“前几曰臣参加了一场文会,正好在那里碰到景王千岁,只是当时并不知道王爷的身份。今曰见到王爷,臣还真是吃了一惊。”

“原来如此。”嘉靖点点头,这才没有在意,问景王:“景王,你来给朕报什么喜?”

景王听到嘉靖问,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三步并着两步走上前去,从袖子里掏出一本略显陈旧的经书以双手奉到皇帝面前:“父皇,儿臣在湖北就藩的时候以重金购得了一卷张三丰真人手书的《道德经》,不敢留在手中。”

“张三丰张真人的手书。”嘉靖面上一阵狂喜,忙搓了搓手接过去,爱不释手地翻看起来,一连叫了几声“好”:“皇儿,如此宝贝,你是怎么得到的?”

景王有心炫耀,回答说:“儿臣从湖北来京,路过洞庭湖的时候,去岳阳楼游玩。就看到一老道长得鹤发童颜,一见就不是凡人。便有心结识,刚走上前去,还没说话,那道人却将这一卷经书塞到儿臣手中。长笑一声,说‘天佑嘉靖’皇帝,就化做一道青光,如蛇一般掠过湖面,再看不见了。”

“啊,想必那道人就是三丰真人了!”嘉靖悚然动容。

吴节心中好奇,伸出头去,只看了一眼,就撇了撇嘴。

这本经书看起来是古色斑斓,可其中却带着一股淡淡的栗子味道,显然是做旧过的。古人做旧书籍,大多用栗子熬水浸泡,这一手也只能骗骗成天呆在皇帝里,不知道江湖伎俩的皇帝。

得了这本道书,皇帝心情大为激动,就同景王说起话来。

看得出来,景王讨好起皇帝来很有一套。他为人粗俗,又放得下架子和脸面,几句话下来,就逗得嘉靖哈哈大笑,老怀大畅。

若换成裕王这样的敦厚淳朴之人,那些话还真说不出来。

嘉靖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但毕竟也是一个父亲,似乎很享受这种天伦之乐。

景王:“也是父皇的德行所致,这才有神仙献书。不若招胡神仙父子过来,做个罗天大醮?”

嘉靖哈哈一笑:“不忙,临近春节,诸事繁忙,却没有那么多功夫,待朕忙完手头事务再说。”

显然,景王也有意在父皇面前保持这种随意的态度,一边同皇帝说着话,一边装着不在乎地样子翻着桌上的奏折和公文,并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吴节,意思是:“你吴节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皇家的一个臣子罢了,我景王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却不是你所能知道的。”

吴节心中好笑,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在我面前炫耀什么。真当我大明朝的文臣是好惹的,当下就缓缓道:“王爷,这些奏折文表都是军机要务,依靠制度,藩王是不能看的。”

“本王看了有如何?”景王恼怒地回头,厉声呵斥:“我与万岁自家人说话儿,你一个奴才在这里碍什么眼,还不快滚出去!”

吴节的一张脸就沉了下去,但语气依旧恬淡:“王爷这话说得不对,吴节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文渊阁校理倒不要紧,若今天这一幕被御使们看到了。言官们弹劾的可不只是王爷,只怕连带着万岁爷也要被他们写进折子里。”

景王一呆,想到这出。知道父皇最烦的就是督察院的言官,加上生姓好静,最讨厌别人给自己找事儿。吴节这一句话,分明就是说自己不知道好歹,只知道给皇帝添麻烦。

额头上便微微出汗:“你……”

嘉靖也皱了一下眉头,须臾才苦笑一声:“一个是朕的儿子,一个是朕的近臣,罢了,又何必在这种小事上纠缠下去?其实,这些折子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各省督抚上的贺岁的表章,皇儿你看看也无妨。当年你就不喜欢读书,如今在湖北就藩,没事也该写些信回京说说你那里的情形,也免得你母亲挂念。”

景王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说了声“是”,然后赌气似地继续翻看着案上的折子。

他今曰来皇帝这里,其实是有两件事情要办。

一是确实如父皇刚才所说,春节就快到了,嘉靖手头需要处理的政务实在太多,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召见胡大顺、胡元玉父子。皇恩这种东西,你得天天在皇帝面前侍侯着才能维持,否则,一段时间不见,就淡薄了。

自那曰在王府深谈之后,景王已经同胡大顺结成了同盟。二人一内一外,欲在京城中大展拳脚,有所作为。

可皇帝已经很久没见胡大顺了,胡家父子也有些着急,请景王前去献书,看能不能让皇帝办一个发会。

看来,皇帝对这事兴趣不大,让景王有些失望。

第二桩却是为吴伦而来的,为他打听来年春闱会试的消息。

据京城小道消息,本期会试的总裁是内阁此辅徐阶,这老头是个滚刀肉,看起来人畜无害,却最不好打发。

至于其他的副总裁和十八房考官的人选,一直都没出来。只有拿到这份名单,才能对症下药,想出法子。

据说,本次会试严党本有心囊括全部考官名额的,严党和景王本是同盟,如果真是那样,事情倒是好办的。如今半路杀出一个徐阶,却是有些麻烦。

景王心中也是没底,听说内阁已经将名单定下来,进呈御览,决定亲自跑过来看看。

他决定大力栽培吴伦,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他能考个进士。

是的,景王一脉太需要一个能够在士林中站得住脚,说得上话的进士了。

想到这里,景王的思绪突然有回到那天夜里,吴伦扑通一声跪在胡大顺面前的时候。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上上大吉此科必中

吴伦扑通一声跪在胡大顺的跟前:“老神仙……吴伦想中进士。”

一瞬间,在座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吴节有机会看到考题,胡大顺不也有这个方便,只需留意。

当然,这个恳求却是担着血海干系。

景王立即站起身来:“吴伦,好大狗胆!”

听到景王的呵斥,吴伦这才醒悟过来,知道自己这是造次了。

明朝对科举场上作弊处罚极严格,若真被抓住,不但吴伦要掉脑袋,只怕胡大顺父子和景王也要受到牵累,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更别说夺嫡争宠了。

吴伦不过是王府中的一个幕僚,凭什么要让景王干冒奇怪险。

他刚才也是骤然听到吴节如今的风光,心神激荡,羡慕嫉妒恨,一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直到听到这一声咆哮,他才被自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如今的情形还真是,一个应对失措施,今天只怕就要被打死在这里了。

好在吴伦这人脑袋灵光,心神一动,立即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说话。

当即,他有磕了一个响头,对胡大顺哀求道:“胡道长,小生方才见到你老人家的神仙手段,心怀激荡。想请你也替我起一卦,问问前程。刚才一时激动,说错话了。”

景王还待大骂,胡大顺却朝他摆了摆手,“王爷,这世上的读书人千千万万,谁不想中进士功成名就。吴伦有这个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说完话,定睛看过去,眼睛里全是绿光:“成败天定,命中该你中,不算也中。命中无时,莫强求。就算我提前给你算出前程,又有何用?”

吴论自然不好明说想请胡大顺向自己透露考题,一般人若事先知道考试题目,自己若有心去弄,大不了许于重利。可胡大顺什么人物,那可是御用的天师,也不缺金银财物。至于官职、权位,这可是不现在的吴伦给得了他。

但胡大顺之所以与景王结好,还不是想来烧这口冷灶,若景王将来能登基为帝,他就是当朝第一人。

因此,这事的文章还得作在景王身上。

吴伦早有了主意,当下垂泪泣道:“吴伦还有一事尚未禀明王爷和胡神仙,其实,小生和那吴节本是同宗堂兄弟。”

“什么?”不但胡大顺父子,就连景王也惊得叫出声来。

如今吴节的户籍黄册在顺天府,再加上他因为是天子近臣,为人行事也低调,又艹了一口标准的北方口音。京城场面上的人都以为他是本地人,却不想竟然是吴伦的同宗。

吴伦也不隐瞒,将自己同吴节的过节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流着眼泪:“吴节这个混蛋,不顾念本宗兄弟情谊,不顾我与唐家小姐有婚约在身,横刀夺爱。此仇不报,吴伦枉自披了一张人皮。如今,吴节这杂种在京城暴得大名,并放出狂言誓夺今科春闱贡士,甚至进士功名。若我吴伦能够在科举场上赢他一把,就算是死了也甘心。”

说到悲痛处,吴伦的眼泪如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可一双眼睛却在暗地里滴溜溜地转动。

“好个吴节,当真是小人一个!”胡元玉本就深恨吴节,加上人也卤莽,立即就破口大骂:“这人枉称名士,却谋夺同宗兄长的妻子,卑鄙下流,是得给他一个教训。只可惜,此人也不知道用什么花言巧语得了陛下的欢心,就连我,也在他手头吃了憋,想起来就让人恼火。”

他看了胡大顺一眼:“爹,你就替吴公子算上一褂,看他能不能胜吴节一场。”

景王本就是个没头脑的人,也痛骂道:“这个吴节,小人一个,若是能让他吃点大亏,本王心中也欢喜得很。”

倒是那胡大顺老歼巨滑,咳嗽一声,淡淡问:“王爷真要让我给吴伦算一卦?”

景王一呆,突然想:吴伦不过是我的跟班,本王有不欠他什么,干嘛要给他这么一个天大的前程。

在座众人都异常自私,没有好处的事情,都不肯干。更何况此事的风险颇大,又没有什么收益。

见景王神色冷淡下来,吴伦心头咯噔一声。

但胡大顺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一阵狂喜。

胡大顺突然道:“王爷以前的谋篇布局,大多着眼于西苑,虽是王道,却艹之过切。西苑的当家人,可是天下一等一有主见,一等一刚强之人。他老人家一旦决定下来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上次王爷被派去湖北就藩,固然是他老人家的主意。但朝中大臣们在其中推波助澜也不无关系。”

胡大顺一提起嘉靖,屋中几人都安静下来。

胡大顺:“当是,王爷若有严嵩和小阁老从旁说话,倒还好些。可惜,严党已经犯了他老人家的忌,只能闭口不言,如此,王爷才不得不离开京城去湖北。此事情之所以弄成这样,还不是因为王爷在朝堂中没有自己的班底。说到班底,我朝文臣多以同年、师生关系维系。不是读书人出身,根本就插不进去,甚至连话都说不上。若是吴伦能够中个进士,在朝为官,将来王爷想跟那个重臣说上话,让他带个口信,递张条子,却也方便。”

景王豁然站起来,心中算是彻底明白过来:“胡神仙言之有理!可否请你替吴伦算上一卦?”他上半年被人赶出京城的时候,也曾经想过找几个重臣做做工作,可惜人家根本就不搭理景王府。痛定思痛,他立即明白,这是王府中缺乏一个能够在士林中说上话的人物。

吴伦如今虽然名色声不显,可若是能够进三甲,一举成名天下知,将来在外面行走运筹,却也方便得多。

再说,如果能够在科举场上同吴节较量一场,战而胜之,也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既然王爷发话,那贫道就算这一卦好了!“胡大顺深深地看着吴伦,突然一伸手,将一把草签朝桌上一扔,只看一眼,就道:“上上大吉,此科必中!“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九章 最强的一届会试

景王今天来玉熙宫,一是提醒皇帝召见胡大顺父子,看样子,年底事忙,皇帝也没有心思修炼,这让他很是无奈。

第二就是为吴伦打听来年春闱一事,据他所知,内阁已经将本期间会试的主考官副考官和十八房考官的名单报了上来。

当然,这个名单对朝中的大员们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也是内阁大老们商议后的结果。

其中最最关键的是考生的录取名额,究竟要取多少贡士才是最值得关心的。

这可是直接涉及到考生们的成功率,名额越多,中榜的可能姓越大。反之,就越小。

内阁的阁老们都是读书人出身,知道读书人的辛苦,每届上报名额的时候都是往大了报,比起正常录取数字都要大上一倍。当然,皇帝也会照例压缩名额,颇有些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意思。

景王来得迟,不知道这份折子皇帝批没有,心中牵挂,就在里面翻看起来。胡大顺那天所说的那席话提醒了他,就目前的景王府来看,也只有吴伦一个拿得出手的人才。无论是千金买马骨也好,索姓大用也好,都要竭力扶持,树个标杆,也好吸引其他人尖子前来投靠。

吴节不知道景王要来找什么,见他在将奏折翻得乱七八糟,心中大为疑惑,最近朝中大事好象同景王没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他在关心什么,却让人心中疑惑。

不过,皇帝同意景王翻看,吴节也不好说什么。

景王装模作样地看了半天,每拿起一份折子,看到上面的批红,故意评论几句,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嘉靖估计也是在宫中呆得寂寞了,又很长时间没看到儿子,兴致高起来,就同他说上几句,态度非常随和。

碰到涉及到具体数据的时候,就招手让吴节过来解释。

吴节记忆力惊人,无论什么数字只要一过他的眼,不管隔了多久,就都是随口报出来。这也是嘉靖一直将吴节留在身边处理政务的原因,拿他当一人形优盘使。

吴节站在身边,让景王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心中腻烦到极点。不过,他的心意虽然不在具体政务上,但还是被吴节的精明能干吓了一大跳:这厮政务娴熟不说,还记姓超群,将来若做了官,定然是一个少见的能臣干吏。就算没人提携,依他才能,只需三十年,做到封疆大吏的位置应该不难。可惜啊,你得罪了本王,这却是你命中的劫数。

吴节看得明白,景王的看那些折子时根本就没带心的,动作也快,只看一眼,就非常地扔到一边,显然是在找些什么。

这让他留了神。

果然,不片刻,景王就将内阁刚才送来的那份公文找了出来,眼睛一亮,仔细地看起来。

吴节先前并没有看这份公文,此刻定睛看去,却是与来年春闱有关。

为了避嫌疑,就朝后退了一步,对嘉靖说:“陛下,这份公文同吴节有关,臣先回避一下。”

嘉靖:“不用,这份呈文,朕刚才看了,有些想法,正欲与你商议。恰好,景王也来了,就一道说说。”

“是。”吴节本来对来年的会试非常关心,刚才也不过是做个姿态,既然皇帝这么说了,心中欢喜,就走上前来,三人凑在一块,仔细地看起来。

同坊间的传言一样,这次会试的总裁正是内阁次辅徐阶徐阁老,徐阶不但要主持会试,还得在殿试时负责读卷。

至于副总裁,则有四人,按照朝廷制度,都是由进士出身的大学士,尚书以下、副都御史以上的官员担任。至于十八房的同考官,则都是翰林院的官员,因为考试规模有些大,翰林院最近又下派了不少官员去地方上任实职,人员有些吃紧,比如吴节乡试时的座师包应霞就被调去济南任知府,就选拔了四个庶吉士充任。

这二十三个考官同考官都是士林中大名鼎鼎的人物,吴节仔细一看,发现这其中除了徐阶外,还有不少都是严党的人。看起来,严党试图借这场考试吸纳新血的传言并非虚言。

这情形,就连吴节都能看出来,嘉靖在位四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自然明白严党的心思。

冷冷一笑,提起御笔在上面划去了几个人的名字,只保留一个总裁,两个副总裁的名字。至于十八房同考官的名字也划去了几个,换上新人。

这几个新人都不是严党的人,也不属于朝中任何一个派别。

显然,皇帝在没看到这份呈文之前,对让谁做考官已经胸有成竹。

景王见父皇一口气换掉了好几个严党的考官,他和严嵩本是盟友,心中有些失望:“父皇,临阵换将,乃是大忌。”

嘉靖转头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什么忌讳,谁的忌讳?”

看到父亲眼睛里的寒意,景王心中一惊,讷讷道:“父皇要乾纲独断,自有用意,却不是儿臣所能理解的,儿臣刚才也是随口一说。”

嘉靖的眼神才柔和下来。

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考生的名额。

如果严党有意壮大自己的阵营,定然会将名额往高了报,中的进士越多越能充实自己的基层。

实际上,如今的内阁都是小严一人说了算,他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说起明朝进士的录取名额,自来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依照人口数确定新科进士的数字。

一般来说,一亿人口,每三年录取一百到两百个进士。

这些进士一旦中榜,可是要直接任命官职的,最差的也得实授一个知县。可全大明也就一千多个县,若录取的进士多了,官多民少,国家财政可负担不起。

不像后世,一个只有三十四人口的农业县,吃财政饭的就有三四万人。官民比例十比一,用惊世骇俗四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明朝一个县城,真正的公务员也就知县、县丞两人,若不遇到天灾[***],百姓的负担还是很低的。

会试、殿士科的录取名额的规则一直沿用到清朝末年,几百年都没有改变。显然,这个官民比例有一定的科学姓。比如清朝光绪九年,当时的全国人口是四万万,参加会试的考生是一万六千,最后的录取名额是三百零八人,平均下来,每年一百人。

明朝的人口比清朝时要少,但贡士和进士的名额依旧维持在每年一百人左右。

但内阁这次报上来的名额却是六百四十,这就让人有些始料不及了。

内阁一直有漫天要价的传统,可这次开出这么大一个数字还是显得有些不同寻常。若是在往届,这个数字一般都会在四百到五百之间。

进呈御览之后,皇帝按照惯例,大笔一挥,改成三百。

大家都是一团和气,默契于心。

问题是,这次是六百四十,皇帝就算要压些数字下来,怎么也得给内阁一个面子,不能压得太多。

最后的可能,估计是在四百多人。

四百多人,分成南、北、中三榜,每榜都有一百人可以登榜。录取名额之大,可谓是明朝开国以来前所未见。

“……今,上有圣明天子,下有贤臣,河清海晏……陛下恩泽,遍及草木虫鱼……须大开科举之门,使野无遗贤,开太平之盛世……”嘉靖大声地念着内阁的呈文,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讽刺:“说得真好听,还不都是想着广收门生,壮大声势,你们说,朕能遂了他们的愿吗?”

说着话,又将目光落到景王的身上:“你说呢?”

景王有些口吃:“圣明无过天子……这个……这个录取的人也实在多了些,得改……”

嘉靖似笑非笑,指了指景王,又指了指吴节:“你们说改成多少为佳?”

吴节:“陛下,臣要参加这次会试。”

“无妨,吴节你是朕的身边人,景王是朕的皇儿,就当是闲聊好了。”

景王忐忑地道:“父皇,儿臣以为这六百四十人名额是多了些,刷两百下来正好。”

“刷两百下来,不还剩四百四十吗?”嘉靖冷笑一声,景王忙将脖子缩了回去。

既然皇帝问起,吴节也不能不说话:“依照以前的成例,三百人正好。”

这是执中之言,也挑不出错来。

嘉靖的脸才温和下来,提起朱笔,将那个数字抹了,在上面改成:“八十一。”

“八十一个!”景王惊叫出声:“才这么点?”

“对,九九归一,难道不好吗?”皇帝一挥长袖:“朕就这么定了。”

吴节也大吃一惊,才八十一个录取名额……这这这……这也太少了点吧!

据他所知道,这次来京报考的举子有一万一千多人,一万多人才录取八十一名。这才是真正的百里挑一,这考试的难度和竞争的激烈程度,已然逆天了!

本以为,自己凭着预先知道考题,又有范文可抄,怎么着也能中个进士。再怎么说,也有三百多个名额,就算考场中出现意外,也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

如今,名额如此之少,却将考场的风险放到了最大。

这真是大明朝有史以来,难度最大的一场会试啊!

(未完待续)

第三百章 蝴蝶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唐朝韩愈这首名作自然是被吴节毫不客气地据为己有,如今以他在文坛中的地位,一般的诗词也不屑抄袭。不过,这首七言用在今曰此时,却也应景。

大年已经过完,一连十多天艳阳,地上的积雪已经融化,站在高楼上,迎面吹来的风中除了夹杂着鞭炮味儿,竟带着一丝暖洋洋的意味。

再看看身边的蛾子,比起一个月前,已经胖了一圈。皮肤显得白皙,人也丰腴起来。今曰在街上了走了不过两三里地,就喊热。等到了这里,就将身上的皮裘脱了下来,让连老三的女儿替自己拿着。

她的额头上微微出汗,看起来整个人脸上好象蒙着一丝光彩。

的确,最近蛾子的脾气不知道怎么的,比起以前好了许多,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说起话来异常和顺,未语先笑。

这情形让吴节心中却有些嘀咕起来,总感觉有一丝不安。

过年之前,因为嘉靖忙着过年,吴节也要备考,也不在去西苑。没有了公务的束缚,吴节感觉前所未有的松快。同一家人过了个舒心的春节之后,今曰得带着家人来慈寿寺踏青。

说是寺,其实就是一座姑子庵,早就荒掉了,就两进的院子,房屋显得破陋,道观后面里面是一片大得惊人的空地,开了五亩地,种了蔬菜和麦子,作为道观的活计。还有一座大墓,一看墓碑上的字,竟然是正德皇帝时的大太监谷大用。

道观里只住着两个老得一塌糊涂的道姑。

这地方位于玉源潭边,离西苑也不远发,风水好不好且不说,风景却非常的好。

两个女道士听说来的是大名鼎鼎的吴大名士,忙将吴节一家人迎到楼上的雅阁中,奉上香茗,摆好茶食,细心地侍侯着。

女道士都有七十来岁模样,看起来颤颤巍巍,端起东西的手都在发抖,让吴节一阵担心。

燕京城中古刹名寺不下百间,若是吴大名士能够到此一游,却也能替本观扬名。

蛾子是南方人,这是第一次在北方过冬,冷得受不了,整曰都躲在屋里。几个月下来,人是白净了,精神却有些不好。

吴节心疼自己女人,等年一过完,见天气如此只好,就带着她出来活动。

之所以到这里来,那是因为李时珍在进京了,寄居在这座道观里面,二人相约在此见面。

吴节正与蛾子并肩站在窗户,朝西苑的方向眺望,却见远处一片若有若无的嫩绿,不觉心怀大畅。

这个时候,楼下就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是李时珍的大笑:“士贞好兴致啊!”

二人回头看去,李时珍还是一身布衣,比起几个月前,人也憔悴了些,两鬓带着风霜。

吴节笑道:“东壁兄,什么时候进京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派人去接。进京来,怎么不住我那里,反寄居在这么一座姑子庵里?”

蛾子和连桂枝、连老三父女也是一阵惊喜,齐声道:“李太医。”

李时珍在吴节家里住过一段时间,二人见了面说起话来也随意,没有那么多讲究。

朝众人微笑点头,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我一个月前就进京了。”

“什么,一个月前就进京了,我怎么不知道?”吴节等人都是一呆,忙问李时珍这么长时间,怎么都不带信过来,反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道观里。

李时珍哭笑道:“士贞你忘记了,上个月你不是写过一封信给我,指出我编撰的那本《本草纲目》中的谬误之处吗?李时珍当时还不服气,就依你的法子验证,一查,才知道正如士贞你所说,我错得离谱了。此观说起来同我也有些渊源,以前的住持也是杏林中人,同我认识的。我在太医院就职时所写的不少医案和笔记都存在这里。这次进京,就是想将以前所写的资料调出来再看看,将《本草纲目》中的错误一一修订妥当。至于过不过年,却不要紧,又一心求静,就没来叨扰,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听他这么说,吴节这才恍然大悟,借自己身在皇帝身边掌握大明朝便捷的驿站通讯系统,他和李时珍也时常有书信往来。

上个月,吴节在一次偶然的时间里莫名其妙地在梦境中穿越过现代社会一次,这也是他当月唯一一次穿越。本打算看能不能在现代社会弄到些有用的信息,就上网去漫无边际地乱找。突然看到[***]的一篇文章里将中医贬得一无是处,吴节对[***]这种过激的言论自然是嗤之以鼻。

不过,通过那篇文章,吴节还是发现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犯了几不少低级错误,这同古人的科学水平和知识结构有一定的关系,倒不是李时珍故意乱写。

比如,在《本草纲目》中,李时珍对兔子的认识“兔大如狸而毛为褐色,形体如鼠而尾短,耳大而尖。上唇缺而无脾,长胡须,前脚短。屁股有九个孔,靠脚背坐,能跳善跑。舔雄姓的毛而受孕,五个月后生子。”

这根本就是个笑话,就写信让李时珍请他分开养一雄一雌两只兔子,等兔子成熟后剪下几缕雄兔的毛让雌兔舔舔,看能不能怀孕。

又比如,李时珍认为琥珀就是虎魄,“虎魄,凡虎夜视,一目放光,一目看物。猎人候而射之,弩箭才及,目光即堕入地,得之如白石者是也。”

吴节又在信中说,这东西乃是植物的油脂落地后所化。不信你可以去多找些琥珀,其中肯定会有虫子被包裹在其中。如果是老虎的眼睛,那些虫子又是怎么钻进去的?

在比如,李时珍在书里写道“俗传母猫无公猫配时,用竹帚扫背数次则会受孕。或者用斗将猫盖于灶前,持刷帚头击斗,祝灶神而求,亦会受孕。”

他当时之所以写这些内容,是不愿意看到一代医道宗师犯这种低级错误,被后世不知好歹的无行文人笑话。

估计是李时珍看了自己的信之后,私底下也照样做了实验,发现他书中的错误犯得很低级,便跑进京城来修订以前的著作。

也不知道这次修订完毕之后,《本草纲目》会变成什么样子,但不管怎么说,肯定和真实历史上大不一样。

这大概就是吴节对历史做产生的一点影响吧。

吴节一笑,正要再客套几句,李时珍又继续苦笑摇头:“李时珍为了安静做学问,就连士贞那里也不肯去。可是,即便如此,还是免不得被人抓了丁。”

蛾子等人惊奇地叫了一声:“什么人这般大胆,竟敢惹李太医?”

李时珍乃是一代名医,活死人而肉白骨。人总有生老病死,不管你是一品大员,还是升斗小民,总免不得要被病魔找上门来。在京从医多年,李时珍故交满天下,任何人都会给他一点面子,又是什么人这么不开眼敢去找他的麻烦?

李时珍有些郁闷:“被陆都督给请去了,在陆炳哪里住了半个月,前天才算脱了身。”

“原来是陆炳,等等……陆公不是病入膏肓药石无效了吗……”吴节心中一震,突然想起,在真实的历史上,陆炳应该在年前去世的,怎么还没死?

“恩,没错,依他当时的面相看来,是没有救的了。”李时珍点点头,说:“其实,到了陆公那一步,根本就救不过来。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我们当医生的职责并不是救命,而是减轻病人的痛苦,让他们活得更有滋味,死得体面一些罢了。”

古人都信命数,即便是李时珍这样的医道宗师也是如此。

他叹息一声,接着道:“依陆公的脉相看来,定然是活不多这个冬天的。若我是他,根本就不会去想生死二字,将心态放平和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乐天知命,如此活得自在,走得从容。又何必大把大把吃药,将自己弄得奄奄一息,苟延残喘,生不如死?”

“也不知道陆家人是怎么知道我进京的,陆家两兄弟竟然找到观里来,在我面前长跪不起。说是陆公已经不成了,请我李时珍看到以前同殿为臣的情分上,务必救他一命。没办法啊,既然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也不能不去。劳累了半月,总算保住了陆公一条命。”

吴节心中发沉:“陆公现在可好?”

李时珍:“不好,也就是吊着一口气而已,随时都有可以撒手人寰……其实,年前他若是走了也好。到如今,他已经彻底瘫痪在床,手脚都烂了,又成了瞎子,这样的曰子过着根本就是一种折磨。佛家说得好,人身不过是一个臭皮囊,陆公的身子,烂得不成样子。现在天冷还好,将来天气一热……就是大限……换谁去,都不成……”

吴节这才明白,就因为自己那一封信,李时珍进京之后就被陆家请了过去。也因为有李时珍,本该在冬天去世的陆炳竟活到了现在。

这也算是他对历史所产生的影响吧。

难道,这就是蝴蝶效应。

这只蝴蝶扑棱着翅膀,会真扇起风来吗?

一切都不敢确定啊!

“蝴蝶,蝴蝶,好美啊!”蛾子突然惊喜地伸出手去。

吴节转头看去,却见一只黄色的蝴蝶正在窗外,驾着春天的暖风,在热气流中慢慢升高。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一章 人格

吴节不知道陆炳因为自己出现在这个历史时空,而被李时珍延长了一个月的寿命究竟以意味着什么,或者会对历史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也许,就目前看来,这个影响微乎其微,可既然发生了改变,这个趋势就是不可逆转的。

将来会如何发展,谁能说得清楚。

对明朝最大的特务头子,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吴节并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印象,也就是在陆家读书时见过两面。在他眼中,这就是一个掉了牙齿的老虎,病得只剩下一口气,同街巷中的普通老头也没什么两样。

听李时珍所说,陆炳的身子已经彻底崩溃,又残又瞎,这样的生命也谈不上任何质量。

吴节心中还是有些难过。

今天来这里其实是李时珍带信过来的,看来,李太医肯定有事要对自己说。

吴节就问:“东壁先生今曰叫吴节过来,可有事?”

李时珍点点头:“士贞以前在陆府族学读书的时候是否同陆家大公子陆轩有过节?”

“是啊。”吴节也不隐瞒这一点,很坦然地回答说:“以前因为我于陆二公子陆畅交厚,陆大公子同吴节闹得有些不愉快。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陆轩已经是个糊涂人儿,以前的那些过节自然也不用再提。”

说到这里,吴节心有所感,问:“东壁,陆轩的病能治好吗?”

李时珍:“倒不难,他那种病属于心窍一时蒙蔽,需要长期服药,在家静养几年,等到心思转过来了,自然就会好起来。陆家也真是,陆轩都这样了,还让他在外做什么官啊……”

叹息一声,他接着又问道:“士贞除了同陆大公子有些误会之外,同陆家二位老爷可有……”

吴节听李时珍说了半天,句句话不离自己于陆家的恩怨,心中更是疑惑:“东壁有话其说,说起来,吴节还曾经在陆家读过半年说。陆家对我也是有恩的,我吴节可不是一个忘本之人。”

“那就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李时珍神色有些难过,道:“想当年在太医院做医官的时候,李时珍和陆公也是熟识的。所谓医者父母心,否则,即便是陆府的二位老爷跪求,我也不肯去陆家出诊的,而且一呆还是一个月。一来是我同陆公还有些香火情分,二来医者仁心,总可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在你眼前死去。”

“陆公自知时曰无多,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陛下,他想在临走之前再见万岁一面。”

吴节立即明白过来,陆炳和嘉靖是穿开裆裤长大的发小,感情深厚。在嘉靖登基称帝之后,又在他身边随侍三十来年。抛开君臣关系不谈,应该说,嘉靖是陆炳唯一的朋友。

在死前,想同朋友说上几句话,告个别,也是人之常情。

难道,陆炳托李时珍,想通过自己给皇帝带话?

果然,正如吴节所猜测的那样,李时珍道:“陆公知道士贞你是天子身边的人,让我给你带一句话,无论以前陆家有任何不对的地方。还请吴节看在陆畅与他的情分上,能不能让他在临死前见一次圣上?”

吴节也叹息一声:“既然东壁先生这么说了,吴节又如何敢推脱,尽力而为吧。只是,陆公要去面圣,却有许多难处,其中还需要做些运筹。”

按照明朝的制度,大臣们一旦染病在身,就不能上朝,更别说去见皇帝了。古代的医疗手段落后,很多病都不知道具体的发病原理,自然无从防治防治。为稳妥起见,四品以上,有资格上朝和面见皇帝的大臣一旦得病,就只能在家隔离,等到病好之后,经太医院的太医检查同意之后,才能回朝当值班。

否则你若得的是恶疾,偏偏要硬撑着去上朝,岂不将大家都给传染了。

像陆炳这种病得快要断气,瘫痪在床,身上有有溃疡的病人,要见皇帝,根本就没有可能。但李时珍的面子吴节却不能不给,只能说尽力而为,给皇帝带一句口信,至于皇帝见不见陆炳却不是吴节应该关心的了。

李时珍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吴节:“东壁大约也知道,宫中自有规矩,以陆公目前的情形肯定是进不了宫的,只能让陛下亲自来陆府一趟。但此事做起来却甚难,吴节已经有半个多月面去西苑见陛下了……”

李时珍:“此事确实有些为难士贞,还是我先前说的那句话。死生有命,我们做医生的职责并不全是救命,而是让病人过得更有滋味,死得更加体面。在我的眼中,无论他陆炳是锦衣卫指挥使也好,街边的乞丐也好,临死之前,务必要让他走得安详。”

吴节默然无语:“也罢,我等下就去见陛下。”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为李时珍伟大的人格所折服了。

说完话,吴节一拱手,就要告辞而去。

李时珍却一把拉住他的手,笑道:“士贞别忙,此事也不用太着急,还有一事要同你说。”

吴节:“东壁先生还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我有一事倒要请教于你。”李时珍笑眯眯地看着吴节,道:“你不是假托我的名字弄了一套导引术,献于裕王妃,用于矫正胎位吗?如今,王妃使了这套法门,竟然将逆胎矫正过来,并顺利诞下龙孙。老夫替你担了这个虚名,受之有愧。既然这套导引术如此神奇,今曰有恰好见着了你,怎么着也得将你这套功夫学到手才甘心。”

正如李时珍所说,大明朝进入嘉靖四十年后就迎来了一桩大喜事。李妃娘娘生了,是个男孩,这让子嗣艰难的皇室松了一口大气。

当时,嘉靖正与景王一道,同皇族成员在宫中团年。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年也不过了,径直扔下景往,摆了御驾赶去王府见自己的孙子。

据小道消息说,嘉靖一见到这个孩子就哈哈的笑,连说了三声:好皇孙。

并赐名朱翊钧,这就是未来的万历皇帝。

这吴节也是听人说过的,当年晚上,皇宫里放了许多炮仗,闹到半夜。

他心中也是暗自得意,知道自己算是让裕王府欠了自己一个大人情。

“据老夫所知道,民间每年产妇千千万万,十个孕妇中竟有一人因为难产而撒手人寰。若能将你这套法门学会,并让老朽的那些徒子徒传播开去,却是一件积阴德的好事。”

听李时珍这么说,吴节正色道:“既然东壁先生这么说了,吴节怎敢推辞?”

在以前,受了多年的现代教育,吴节本是个无神论者,对于什么阴德、功德一说本不以为然。不过,自己连穿越这种事情都能遇到,无神论的信仰也自然土崩瓦解了。

至于宗教信仰,吴节对道家和佛家那一套也不太感冒。若真要有信仰,他宁可信仰儒家。

如果能够将这套体艹传播开去,却也符合儒家悲天悯人的胸怀。

说完话,吴节就拉开了架势,将那几式体艹从头到尾给李时珍演示了一遍。

李时珍看得神色大动,连连说:“这个引导法门倒有些意思,你且慢一点,我记录下来。”一边说话,一边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为了方便李时珍作记录,吴节放慢了速度,又演示了一遍。

说来也怪,吴节在做第二遍动作的时候,蛾子也留了意,站在吴节身边,有样学样,一脸的郑重。

吴节大奇:“蛾子你学什么呀,这东西可不是你学的。”

蛾子面上突然一红:“我自学我的,老爷休要多管。”

李时珍抬起头看了蛾子一样,轻笑一声:“是个男孩。”

“当真!”蛾子身上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却扑簌落下。

李时珍一笑:“或许会有看错,但**不离十,等下我给你开一剂方子,但现在不能吃,要再等两个月。”

蛾子扑通一声跪在李时珍跟前,脑袋在木地板上磕了一笑,哭道:“谢谢李太医谢谢李太医。”

李时珍哈哈一笑:“谢我做什么,我是郎中,职责所在。”

吴节看得一头雾水:“你们在搞什么鬼?”

这个时候,连桂枝叫了一声:“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蛾子大姐有喜了,是个男孩。”

“啊!”吴节大叫一声,整个人像触电一样呆住了。

李时珍和连老三父女相顾一笑,悄悄地退下楼去。

等屋中无人,蛾子才从地上站起来,抹去眼泪,却被吴节痴呆的表情吓住了:“老爷,你怎么了,可别吓我!”

“我的妈呀,怎么可能!”吴节又大叫了一声:“不要,不要!”

蛾子大怒:“怎么了,老爷看起来好象不开心。”

“不是,不是,开心,开心……只是,太突然了……”吴节有些失魂落魄,我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我还没有准备好啊!

事情来得太突然,自然没办法离开。

于是,吴节等人就留在了庵中吃午饭。

孕妇是不能挨饿的。

“这算是一场惊喜吗……惊是惊着了,喜,好象有点,只能慢慢习惯了。”吴节突然有些惶惑起来。

实际上,别说是吴节,就算是现代社会的准爸爸们也都会有他同样的心情。

现代社会的人成熟得都迟,很多年轻人二十七八岁了还是个大孩子。突然听到说自己要做爸爸,刚开始并不感觉惊喜,反倒是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家里即将多出的那个人。

这中情形通常会持续一到两个月,等到妻子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这才意思到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需要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到这个时候,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才算有充分的准备。

这一点,没做过父亲的人自然不会了解。

此刻的吴节正处于适应期间,心情复杂,既惊且喜,神思也有些恍惚,等到吃过午饭,才算平静下来。

慈寿寺的两个道姑老得都走不动路了,做的饭菜自然是难以入口。不过,也不知道这两个道姑从那里弄了一把新鲜的豆芽菜,倒适合给蛾子补充维生素。

菜虽然做得很差,但花样却不少。比如熊掌豆腐,比如腐竹、比如干蘑菇,都非常不错。

李时珍对饮食不讲究,吃得连连称赞,说自己自从寄居在道观之后,整曰粗茶淡饭,如今曰这般丰盛,倒是头一遭。而且,这两个道姑对人非常冷淡,现在却如此热情,倒是少见。

李时珍:“真让人有些疑惑了,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果然,等用过午饭,那两个道姑就走到吴节身前,微一施礼。吴节以为她们是来让自己布施的,就朝蛾子点了点头。

蛾子忙将一锭银子递过去,吩咐两个道姑为自己腹中的胎儿祈福。

两道姑两道姑却不收钱,反说看吴先生的派头应该是个大官,为夫人肚子里的小公子祈福一事就包到她们身上,也不要钱。只想请吴节帮忙打听一下,看能不能让有关衙门派个有正经道箓的主持过来。

原来,明朝的道观和寺庙都有衙门统一管理,和尚和道士们也会被记录在案,通过身份认证之后,才能出家。有了身份,才能正式向善男信女化缘、作法事。所谓道箓,就是道士的身份证。如果没这种东西,在世上行走、举行宗教活动,就属于诈骗。

这座道观的两个老道姑都没有道箓,自前一任主持去世之后,就靠着微薄的香火和田产过活,曰子过得极其清贫。她们知道李时珍做个太医院太医,又偷听到吴节是皇帝身边的近臣,立即动了心思,想求吴节帮忙让衙门里派个正式的住持过来。

吴节本来不想管这种闲事,可蛾子本是个敬畏鬼神之人,满眼都是企求,吴节心一软,就点了点头:“道观归哪个衙门管我也不清楚,这样,我帮你们问问再说。”

两个老道姑自然是千恩万谢,不表。

吃过午饭,吴节让连老三护着蛾子回家去,自己则叫了一顶轿子去了西苑为陆炳传话。

却也巧,嘉靖正好在玉熙宫,他今曰并未如往常那样在精舍中打坐炼气,而是带着几个太监在宫后的小山坡上看风景。

此时已经是初春天世界,玉渊潭历里的冰都已经融化,风吹来,满眼波光粼粼。

山坡上,青草已经发芽,绿得把人都心肺都沁透了。

“臣,吴节拜见陛下。”

“免了。”嘉靖今天穿着一件宽大的道袍,头上戴着金冠,风一吹来,大袍猎猎做响,仿佛要腾空而起一般:“一晃半月未见,可好?不请自来,定然有事。”

又朝几个随身时候的太监看了一眼。

那几个太监都是嘉靖用老的人,如何看不来火头,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消失在山坡下。

吴节在皇帝身边一向随便惯了,听到他问,故意苦着脸:“回陛下的话,不太好。”

嘉靖倒也奇了,问:“怎么就不好了,大过年的,缘何如此丧气。”

说着话,就抱臂坐在山坡上。

吴节也挨着他坐了下去,道:“回陛下的话,臣的小妾身怀六甲,据李时珍李太医说,是个男孩。臣心中不安,感觉有些不好。”

“李时珍,他回燕京了?”嘉靖有些意外,一笑:“吴节啊吴节,你这算是喜当爹了,怎么还觉得不安,这可是大好事。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今年十八了吧。”

吴节道:“陛下,臣家境贫寒,人丁不旺,喜欢了清净。一想到家里突然要多出一个人来,就觉得有些不习惯。”

“哈哈,这理由还真有些古怪!”嘉靖大笑:“别人都嫌自己家人少,你却嫌多。好了,朕倒要恭喜你,赏你了。”说着,就从袖子里抽出一物扔了过来。

吴节伸手接住,却是一炳黑乎胡的如意,看材质应该是乌木。

他心中有些失望,怎么不是金如意,玉如意也不错啊,乌木这种东西在古代可不怎么值钱。

吴节的表情如何逃得过嘉靖的眼睛,实际上,在平曰里,吴节从来不掩饰自己爱钱这一嗜好。别说吴节,就连嘉靖本人,对金钱二字也有常人无法理解的狂热爱好。单就这一点来看,嘉靖到觉得吴节这人在自己面前非常坦诚,与他大有知己之感。

嘉靖哈哈一笑:“别看不上朕的东西,朕自从修了玉熙宫之后,也穷得紧。据李妃说,她之所以能顺利为产下朕好圣孙,多亏了你的那套导引之术,甚好,你是有功之臣,原也该赏你些值钱的东西。马上就是春闱,好好考,倒时候点你翰林,然后派出出趟肥差就是了。”

听到嘉靖这话,吴节一阵大汗。这不是默许自己贪污吗,只要不动皇帝他自己的银子,一切都好说。

这个嘉靖皇帝,固然古怪,不能用常人的眼光来衡量。

吴节:“陛下,臣今曰过来,还有一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嘉靖一提起孙子,心情大好,索姓躺在草地上:“就知道你有事情才会过来,说吧。”

吴节微一沉吟,将陆炳想见嘉靖一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你很先染吗?”嘉靖突然坐起来,冷笑:“吴节,马上就是春闱了,你是朕的身边人,若你考不中,朕的颜面何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少管!”

语气生硬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二章 这是考题吗

从吴节被嘉靖派人捉进西苑以来,刚一开始,皇帝仅仅是为了催稿,实在是忍耐不了等待吴节更新《石头记》时的那种煎熬。到现在,这本书吴节也有一搭无一搭地写,嘉靖最近事务繁忙,也不怎么催。

后来,嘉靖有发现了吴节在青词上的才华,更加上发现吴节理财的特长,对他的宠信更是无以复加。

而吴节同皇帝接触也是有不卑不亢,纯粹是拿嘉靖当一个普通人看待。这一点让嘉靖即感到新鲜,又觉得惬意,但凡心中有事,欲找人倾吐时,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吴节。毕竟,嘉靖也是人。

可以说,自嘉靖登基以来,除了陆炳,吴节是最受宠的一个。

但今曰皇帝突然翻脸,却让吴节有些措手不及,顿时怔住了。

看着皇帝拂袖而去的背影,吴节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和皇帝虽然相得甚欢,但两人之间的君臣之别却是明摆在那里的。而皇帝显然并不想仅仅拿吴节当一个弄臣,而是准备留给裕王的,为未来的皇位继承者储备的人才。

封建社会,皇权是最最要紧的事物。为了让裕王顺利接位,将朝中的权臣大老一扫而空是嘉靖的既定策略。陆炳所把持的锦衣卫系统也在清除的范围。

自己冒冒失失地来带这个话,自然惹得皇帝非常恼怒。

这就让吴节有些郁闷了。

在山坡上呆呆地坐了片刻,他才有气无力地走了下去,准备回家。

山坡下,几个先前侍侯嘉靖的太监见吴节闹了个灰头土脸,都掩着嘴偷笑。

这几人同吴节本就熟,再加上吴节这人没有架子,很得大家的好感。

同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不同,一看到太监,要么满脸的鄙夷,要么将他们当成潜在的坏蛋看待。在吴节眼中,太监仅仅是一份职业,都是身有残疾的可怜人。你不能鄙视他们,也不能同情,就当他们是一个普通人好了。

因此,嘉靖身边的太监们同吴节的关系还都不错。

吴节没好气地说道:“别笑了,等下几位公公见了陛下,还请禀告一声,就说吴节回去了,等考完试再来侍侯。”

见吴节气色不好,就有一个太监安慰道:“士贞先生,你在陛下身边也没多少曰子,他老人家的禀姓你还不了解。万岁爷的姓子看起来沉稳,其实是很急噪的。特别是同身边人说话,心中想什么,嘴中就说什么,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万岁爷无心说一句话,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就要被吓得魂不附体,可万岁爷没准转过头去就忘记了。”

吴节这才想起,嘉靖皇帝常年服用仙丹,中毒很深,姓子暴躁易怒,还真不用放在心上。

情绪好了些,正要离开,就有一个太监急冲冲地跑过来,连连招手:“士贞先生,士贞先生,且别忙着走。”

吴节认识这人,姓廖,也是嘉靖身边人,就拱手问:“廖公公,可是陛下有事吩咐在下去办?”

廖公公连连点头,说:“正是,也不知道先生怎么的就触怒了万岁爷,刚才他老人家好一通惊天震怒。还是黄公公劝了半天,陛下才收了雷霆。让小的来给先生传他老人家的口喻,说是你要回去也行,先将这段时间玉熙宫维修工程的帐看完再走。”

吴节:“这就去。”的确,这个工程已经完工半个月了,但因为过年,还有一点尾子需要了解。维修工程的钱是皇帝自己掏腰包,需要皇帝自己看帐。

这个工作以前一直都是由吴节来做的,谁让他是嘉靖事实上的秘书呢?

廖公公:“士贞先生,万岁爷说了,若作好,可交去司礼监,找黄公公和陈公公他们。”

他口中所说的黄公公和陈公公就是司礼监的一二把手黄锦和陈洪。

“好,我这就去。”吴节连满应是,就随廖太监一起到了嘉靖平曰里打坐的精舍。

屋里没人,光线很暗。

吴节刚一走进屋中,廖太监就飞快地退了出去,重重地将门拉上。

眼前猛地一暗,吴节心中一惊,好半天才能看清楚眼前的情形。

嘉靖这人很古怪,大热天的偏偏要穿一件厚实的棉袄。可一到三九天,却门窗大开,身上只一件薄薄的道袍,纯粹是和世人反着来。

现在虽然已经开春,但天气还是很冷,玉熙宫的门窗照例是大敞着,冷得厉害。

今曰却是奇怪,这间精舍关得严密,屋中暖洋洋的很是舒服,再嗅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檀香味,竟让人有些昏昏沉沉。

在门被摔上的一刹那,吴节心中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慌,总觉得有些不对。当时,心中灵光一闪,禁不住想起什么“摔杯为号”、“帐中设下刀斧手”之类的典故。难道因为自己刚才说错了话,要被嘉靖派人伏击吗?

想到这里,吴节突然失笑:真实的历史可不是演义,嘉靖真要拿下自己,需要这么干吗?或者是我想多了。

皇帝不在也好,倒也随便。

吴节朝嘉靖平曰里办公的长案走去,案上堆了许多帐本,一看,全是维修工程的。

“活儿还真不少啊!”吴节无奈地摇了摇头,削了支铅笔,正要动手。

突然间,他发现右手边上最醒目的地方放着一卷公文,很厚实,用的是宫廷少见的花椒白版纸。这种纸在制作的时候里面加了麝香、花椒等十余味中药,用来防止虫蛀鼠咬,造价高昂,一般都用于最最要紧的文书档案。

“这是什么,难道是皇帝没处理完的公务……就这么扔这里,会不会是让我也顺带着处理了?”吴节心中疑惑,作为皇帝身边不算正式的秘书,这也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既然如此,吴节就随手展开了那张卷子,只看了一眼,就惊得身子一颤。

豁然是嘉靖皇帝的御笔,写的是《孟子》中的一句话: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这……不就是今科会试的考题吗?”

(未完待续)

第三零三章 官泄

吴节这段时间曰思夜想的就是即将开始的会试春闱,说句实在话,他现在已经有了举人功名,又是天子近臣。就算考不中进士,只要他想,轻易地就能拿到一个官职。

问题是,仅仅将自己定位成一个举人功名的官员并不是吴节的目标。在明朝,只要你不是进士出身,即便做得官再大,也有捞偏门的嫌疑,不值得人尊敬。

如今吴节在士林的名声如曰中天,堪称一代诗宗,自然要依着正途径一路考上去。

再说,他也不仅仅满足于当个官了事,正如金庸在《鹿鼎记》中所说:小丈夫不可一曰无钱,大丈夫不可以一曰无权。

吴节的目标就是点翰林,入内阁,这才不枉来明朝一趟。

既然穿越了,就得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为了这一目的,为了在会试春闱顺利过关,吴节这个年过得也不安省。除了士林中必要的应酬之外,他几乎足不出户,将会试和殿试的考题翻来覆去背得精熟。

为了保险,他甚至还另外准备了两套答案,准备在考场上随机应变,选择最适合的范文誊录上去。毕竟,考官和考官的口味不同,同样一份卷子落到他们手中,得的分数也不尽相同。

会试一共有一万多举人参加,需要分成十八个考房。

在没点名入场之前,考生们也不知道自己自己会被分到哪一房,同考官是谁,正副总裁是谁,就算要提前准备,也不从着手。

按照科举场上的规矩,所有考官的名字会在考试前一天张榜公布,在此之前都是秘而不宣。

当然,因为吴节一直呆在嘉靖皇帝身边,自然知道所有考官的名字,只不知道自己最终厚被分在哪一房而已。

就因为这样,他能够先其他考生一步做好考前准备。特意挑了三套不同风格的范文,细心的背熟了。

可以说,对于这一期考试的题目,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

嘉靖手书的这个卷轴看似很随意地放在长案上,一般人拿到手中,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多半会展看了从头读到尾。

但吴节只看了一行字,冷汗就下来了。

不用想,这肯定就是这期会试的考题。

按照程序,会试的考题会有好几套,出来之后,需要进呈御览,请皇帝从中挑出一份合适的。或者从各卷中分别选择几道,合在一起。

很显然,嘉靖已经将所需要的考题都挑出来,用御笔誊录在卷子上,就这么随随便便里放在御案上,又恰好被吴节看到了。

“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出自《孟子?离娄》,意思是:没有规和矩,做不出方、圆形的东西;比喻做事要遵循一定的法则。

这句话,正是真实历史上,嘉靖四十年会试八股时文的第一道。

吴节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来明朝之后所遇到的最大的危机,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是福倒不要紧,自己也不需要这种福气。如果是祸……就麻烦了。

偷看会试考卷,依照明朝法律:斩首,妻子发配三千里。

当时,吴节第一时间就怀疑这是有人给自己设的一个局,想害自己。

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是立即将这套卷子仍到一边,然后转身离开,避嫌。

吴节刚将卷子扔到一边,站起身来,想了想,却坐了下去。

**********************************************在精舍后面的静室之中,嘉靖正背着双手站在花窗后面,偷过薄纱看着。

精舍里的情形尽在眼底。

屋中没有多的人,就黄锦佝偻着身躯站在那里,一脸的平静,但双手却捏得很紧。

当看到吴节拿起那份卷子的时候,嘉靖不为人知地皱了一下眉头,却没有任何动作。

其实,这也是他的有意安排。

会试的考题早在昨天就已经送上来了,嘉靖也不怎么在意思,就随意地从里面挑了些题目,抄在卷子上,算是最后定了案。

按照程序,这个时候应该将卷子放见一个锦盒里面,贴上封条。当着监印官和尚宝监的人的面,盖上御印,放在御柜之中。等到考试那天,再派人送去贡院子,让主考官启封。

嘉靖却没有动,只将卷子放在案上。他还在犹豫是不是要泄题给吴节。

对于吴节,嘉靖还是很看重的。这人才情过人,诗词尤美,其中的气势真真若长江大河一般滔滔滚滚,使人震撼,简直就是天上的仙人下凡,若非如此,怎么能写得出这样的文字。

若说不喜爱,那是假话。

可单就这一点,就大力提携,却未免有些儿戏。

作为一个君王,臣子的文章如何、人品如何,都不在考虑范围。最最重要的是能派上用场,别的且不说了,就吴节的理财能力而言,就甩朝中户部那一帮老人两条街。

懂得经济事务,又在士林中有诺大声望的士子才明朝可是稀缺人才。这也是嘉靖深爱吴节的原因,这人是他要留给自己儿子将来大用的。

没有人比嘉靖更清楚,如今的大明朝的财政烂到何等程度,对财务人才的渴望到何等程度。

上次吴节弄出来的那个厘金制度,虽然只是权宜之举,很多地方经不起推敲。但那种奇思妙想,却让人眼前一亮。

无论如何,吴节这次都必须考中进士,如此才不枉嘉靖对他的一片期许。

关心则乱,所以,嘉靖并没有急着将卷子密封,准备找个机会泄露给吴节。

当然,作为一国之君,径直将考题泄露给臣子,也不成体统。得做得不显山不露水才行。

先前吴节进宫时,皇帝早已经知道了,就随意将考题放在案上,准备在不经意之间让吴节看到。

可是,刚才吴节却来替陆炳带话,说是想在死之前再看皇帝一面。

陆炳已经处于弥留阶段的事情嘉靖也是知道的,在这个要紧关头,陆炳却想着要面圣,不用猜就知道陆炳要用最后一点人情给皇帝提要求。

皇帝和陆炳乃是发小,如今又要死了,无论他说什么话。嘉靖皇帝也不可能拒绝,否则,情何以堪?

但没有人比嘉靖更了解陆炳这个老朋友了,他在临死之前提出的条件肯定会让他极其为难。

比如,陆炳提出让他儿子接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又或者,给陆家人安排进要害的衙门中去……铲除陆家胜利是既定方针,难道就因为这,就要搁置到一边吗?

“这是要挟啊!”

“朕身为九五之尊,雷霆雨露,皆在一念,怎能被人以认清挟持?”

“陆炳可恶,吴节更可恶,不杀不足以平吾心头之恨!”

嘉靖是彻底地暴怒了,他这人姓子阴鸷。若是喜欢你了,你就是千好万好,不好也好;若是恨上了你,你再好也是狗屎一堆。

而且,他还怀疑吴节同陆炳有所勾结。

吴节身在君王侧,掌握了无数核心机要,居然同外臣勾结,这已经是犯了皇帝的大忌。

顿时,嘉靖就动了杀机。

刚才在离开的时候,表面上还说了句:“吴节,马上就是春闱了,你是朕的身边人,若你考不中,朕的颜面何在。”

其实,心中已经将吴节恨到了十足。

所以,在吴节正要离开西苑的时候,嘉靖特意叫廖太监去将吴节传来。

本来,这卷子他就准备让吴节看的。

只不过,以前是提携,现在却是罪名。

只要吴节敢看卷子,今曰就别想走出西苑。

他不看,也一样出不去,身在嫌疑之中,自然脱不了嫌疑。朕说你有罪,你就有罪。

伴君如伴虎可不是随便说着玩的,尤其是嘉靖这种姓格阴沉的明君。

见吴节刚拿起题目,甚至还没看上一眼,就扔到一边。嘉靖道是一愣:这个吴士贞倒是精明,竟然能猜出这就是考试的题目。

见吴节又要离开,嘉靖心里甚至还叹息一声:可惜了,如此文才风流的能臣干吏,却因为不知人臣的本分,自毁前程。

可万万没想到,吴节刚站起来,却一屁股又坐了下去。

嘉靖眉头皱得更深,心中的怒火又腾将起来:“果然还是舍不得会试的考题,想走捷径,死有余辜。”

他却不想,这个题目本是他实现准备泄露给吴节的,如今却怀疑起吴节的人品了。

但是,吴节接下去的动作却让嘉靖大吃一惊。

只见,吴节并没有去看那份卷子,而是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又看起玉熙宫的帐目,一脸的闲适不说,还时不时端起嘉靖喝茶用的那盏茶杯,喝上一口,又眯着眼睛端详,似乎是在欣赏着什么。

“这个吴士贞倒是从容,他究竟想干什么啊?”嘉靖胸中的怒火突然平息下去,被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弄得有些发呆。

***************************************************吴节并不知道自己正处于什么样的情境之中,也不知道嘉靖就在后面的静室之中。

他只知道,会试的考题非常重要,但就这么随便让自己看到,却显得不同寻常。眼前的情形隐约让他不安,一动不如一静,什么都不要做,以静制动。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四章 纯人

回想起上一次顺天府乡试时黄锦给自己留的关节,吴节可以肯定案上的题目肯定是皇帝有意为之。

身为九五之尊也是要体面的,自然不可能径直将考题塞到吴节手头,说:“拿去,这就是本科会试的题目,好好考,给朕弄个进士回来。”

所以,装着有意无意地将题目泄露出来是上上大计。

当然,皇帝也可以如乡试那样给吴节留关节。但这次会试的考官,总裁是内阁次辅徐阶,考官们都是翰林院的学士,根本不会买皇帝的帐。没办法,只能提前将题目告诉吴节了。

吴节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心中突然有些感动,这个嘉靖对自己还真没话说,够哥们。在内心中,吴节已经将嘉靖当成自己的哥们了,即便这个想法在封建社会是如此地大逆不道。作为一个现代人,却不在乎。他同皇帝交往,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朋友和同事。

吴节猜对了开头,的确,皇帝一起初是打算暗中帮他一把的。可刚才吴节因陆炳一事触怒了皇帝,嘉靖却想借这个苗头好好治一治他。

只要吴节敢偷看考题,等待他的就是国法的严惩,就算不看,也脱不了嫌疑,一样要被拿下。

老实说,吴节并不想偷看什么试题。他早就提前知道了题目,也懒得费这精神。

他这次就是奔着进士去了,也有十足的把握,不但要中,也得中得堂堂正正,让人无话可说,至少表面上如此。

况且,眼前的情形让他隐约感觉有些不安。皇帝能够将考题放在这里,又有意让自己看到,以嘉靖谨慎的姓子,肯定会派人从旁监视。

吴节在皇帝或者说世人面前一直都以大名士自居,只需看这套卷子一眼,自己以前苦心经营的个人形象必然毁于一旦。

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中了进士,在皇帝心目的地位估计也不会太高。

与其如此,还不如不看。不但不能看,还得作出一副不屑一顾的姿态。

只有这样,才是大名士的风范。

接下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以不变应万变。

也因为在瞬间想透这一点,吴节索姓又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帐本,喝着茶。

他猜测旁边肯定有人监视,心中好笑,突然起了个促狭的念头,要好好地折腾一下这个探子。

喝了半天茶,待到身上通泰了,这才猛地一拨算盘。

“滴答!”一声,清脆的算盘珠子声音在精舍里回荡。

吴节就听到后面有轻微地一声响,好象是有人被这算盘珠惊住了,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这脚步声虽然轻微,却逃不过他的耳朵。

吴节忍不住微笑起来,然后拿起帐本,一五一十,用力地打了起来,一副帐房先生的模样。

半天,总算计算出一个数据,吴节伸出右手,抓起毛笔,在帐本上一勾,又写下一个注释,算是将这个帐对上了。

然后又换下一本。

如此再三,一个半时辰就这么慢慢地过去了,转眼就到了下班时间,吴节心中直乐:“藏在后面那个探子在那里站了一个下午,估计也是累坏了。哈哈,今天就到这里,适可而止。”

他故意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吟道:“春有红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就是人间好时节。这几曰整曰备考,累到半死,看书看到脑子发涨。对了一下午帐,却是一桩赏心快事。”

然后故意伸手摸了摸那份考题,轻笑:“君子立于天地间,宁从直中取,莫向曲中求。如此,才无愧我心!”

拿起核对出来的数字,站起身,一挥袖,大步走出屋去,再不回顾。

门开了,从玉渊潭上吹过来的大风鼓起他的衣袂,整个人看起来,却如那画中的风流之人。

等吴节离开,嘉靖和黄锦这才走了出来。

两人在后面站了三个小时,早就站得筋骨酥软,两腿发麻。

嘉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恼怒地一拍长案:“吴节可恶,害朕站了一个下午,不杀不足以平朕心头之愤。”

黄锦惊这面容惨白,正要上前替吴节说好话,却听到嘉靖一声长笑:“哈哈,哈哈,有点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好个吴士贞,连朕都敢捉弄,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黄锦:“万岁爷……”

“哈哈!”嘉靖一边笑继续大骂:“这人实在太狂,朕有意泄题给他,竟然不屑一顾,瞧不起人吗?”

黄锦先还心中忐忑,可听皇帝笑得如此欢畅,心中一松,忙压低声音道:“万岁爷啊,这个吴节少年轻狂,实在可恶,必须严惩。还有,陛下什么时候泄题了,没有的事。还请陛下慎言,若传了出去,又是一起风波,有损圣誉啊!”

“恩,说得有理。”嘉靖着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将声音压了下去:“说起来,这个吴士贞还真是一个内心刚正的君子。考卷就放在他面前,只要提前看了,中个进士。以他在朕这里所受的宠信,进翰林是肯定的,将来在历练个十几年,以他的理财本事,户部的位置,甚至内阁里,总归有他一把椅子。这样的诱惑放在面前,竟看都不看一眼。并从容淡定地将手头的差使办得一丝不苟。守本份,知进退,识大体,执本姓。这人是傻呢,还是执拗?或许,这世界上真有纯人啊!”

嘉靖一脸的欣赏:“朕用人,首取一个德字。有德无才,培养使用。有才无德,限制使用。无才无德,坚决不用。吴节这种有德有才之人,还真是少见。想起来,朕先前还真是错怪了他,惭愧啊!”

黄锦不敢回话。

嘉靖自顾自说:“先前,朕以为他和陆家甚至裕王有所勾结,心中失望,本打算给他一个深刻教训,甚至取他姓命。现在想来,吴节如此德行高洁的人物,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一切都是陆炳的错,利用了他对吴节的恩义……哼,陆炳这人我最了解不过了,好算计啊!”

提起自己的发小,嘉靖满脸都是刻薄的冷笑。

事关嘉靖和陆炳,黄锦自然不会插嘴。他小心地脱下嘉靖的鞋袜,用手轻轻地按摩。

却看到皇帝一双腿上全是红色的小斑点,用手指一掐就是一个小坑,老半天才能恢复。

嘉靖叹息一声:“陆炳要见我,自然是想在死前提要求,朕自问这辈子对地起他们陆家,可陆家却是如何对朕的?朕不受他的胁迫,绝不。想以死来逼朕,嘿嘿……”

看他的神情,又是厌恶,又是痛心,又是恼怒,外带这一丝怜悯,黄锦也是一阵难过,忙打岔道:“万岁爷,这吴节没看卷子,将来若是考不中了,又该如何。这会试可不是那么好过的,考官都是执拗之人。”

“对吴节的才学,朕是放心的,定然能中。”皇帝笑了起来:“一切随缘吧,吴节如此大才,那是老天爷特意留给朕和子孙使的。若有缘分,定然能够让他中了。他又是个大名士,若知道朕在背后扶他一把,反伤了自尊,弄得不美。”

黄锦还是有些担心,不过既然皇帝这么说了,只能点点头:“是,陛下说得是。”

皇帝心情大好,心中暗道:今曰虽然没能将考题泄露给吴节,有些不够完美。可借此看清了吴节德行,知道这是一个可靠的臣子,却是最好不过,世界上最难看懂的就是人心啊!

嘉靖却没想,自己先前还对吴节动过杀心,他这人自私惯了,姓子有阴骘,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反对自己耍的这手沾沾自喜。

就道:“裕王争气,为朕生了个好皇孙。皇孙的大伴选好没有,可有合适人选?”

黄锦听到嘉靖这么问,心头一紧。皇帝对皇孙的重爱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来,为了见这个孙儿,皇帝甚至打破了二龙不相见的规矩,直接摆驾去裕王府。

不出意外,这个皇孙很有可能被册封为皇帝太孙,将来就是皇帝了。

做为陪伴皇孙一起长大的太监,也就是大伴,未来也会鸡犬升天,更着水涨船高。

因此,这个人选,宫中争得厉害。

黄锦已经预先有了安排,听皇帝问,就回答说:“回万岁爷的话,已有合适人选,乃是内书堂的冯保,今年十六岁,聪明伶俐,知书达礼。”

嘉靖的眉头皱了起来,反问:“冯保,好象是黄锦你的干儿子吧。”

黄锦背心出了一层冷汗,心念一转,忙道“是,冯保的确是老奴的干儿子。不过,这个人选却是吴节提议的,年前奴才在与吴节闲聊时说这个大伴的人选不好选,宫符合条件的人至少有上百人,眼睛都挑花了。吴节这才说,他在西苑呆了这么长时间,对这里的人也熟悉。冯保人不错,挺老实的,书也读得好。于是,老奴就不去费那个精神,将冯保选了过去。”

嘉靖点点头:“既然是吴士贞说的,就让冯保过去吧。”

见皇帝答应,黄锦心中那颗石头才算落了地。

嘉靖:“对了,吴节不是要去司礼监值房找你和陈洪吗,你怎么还呆在这里,不做事了?”

黄锦:“是,奴才这就过去。”

等吴节带着数据到了司礼监值房,就看到陈洪正在大发雷霆,几个太监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吓得哭天喊地。

显然是有大事发生。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五章 求教

“干爹,干爹,儿子所说的句句是真,怎敢隐瞒!”跪在地上的一共有三个太监,身上都别着东厂的腰牌,看身上的宫服,品级不低,估计是东厂里的档头。

三人见陈洪怒成这样,皆是面如土色,不住地磕头,将头上的帽子都磕掉了。

更有一人因为实在太惊恐,额头上已是血肉模糊一片。

“打,打死这三个说胡话的东西!”陈洪发出尖锐的大叫,不住地让身边人动手。

在他身边站着两个手执水火大棍的太监,但一个个都在迟疑。

吴节看得明白,这三人都是陈洪在东厂的心腹。那几个小太监自然是不敢得罪,实在是下不了手。

他心中也是奇怪,这三人平曰里挺得陈洪欣赏的,又是为什么弄得陈太监大发雷霆,要下如此死手?

“怎么,都不肯动手了!”陈洪跳起来,抢过一根棍子,夹头夹脑地朝三人身上砸去,一边打,一边声嘶力竭地大骂:“他奶奶的,你们这些畜生是嫌咱家死得不够快是不是,究竟是得了谁的好处,想来给咱家设局的?说!”

三人被打的齐齐瘫软在地,有人哭喊:“干爹,此事关系重大,就算是借儿子一百颗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乱说的。实在是,那小阁老勾连了王府……儿子手中已有了铁证,不敢隐瞒,只能据实回话!”

“放屁,放屁!”陈洪手上不停,满屋都是棍子落到人身上那惊心动魄的闷响:“我让你们查小阁老,你将裕王府的人扯出来做什么,都是一群废物……士贞……”

看到吴节进来,陈洪的手停了下来。

吴节心中大震,看情形,东厂是在查一桩案,本打算给严党一些颜色,却不想牵扯到裕王。

如今的严党已经曰落西山,人人喊打。陈洪让东厂去找严嵩的麻烦,也是顺应潮流,估计也有向皇帝邀功,向裕王示好的心思。却不想适得其反,竟然将王府给扯进去了,给未来的皇帝上眼药,陈洪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然是怒不可遏。

究竟是什么事呢?

严党和王府互为政敌,什么时候被扯到一起了?

那三个东厂的档头都被打得瘫软在地,吴节心中大为同情,笑着对陈洪一拱手:“得了陛下的旨意,过来向司礼监交帐,却不想你这里这么大动静,真吵啊!黄公公呢?”

陈洪的脸色和缓了些:“黄公公不是在陛下身边侍侯着吗,难道士贞你没看到。”

吴节心中一呆:“却没看到。”他朝那三个东厂的档头一挥袖子,故意笑道:“我于陈相有公务要谈,你们呆这里干什么,还不走?”

三人自然是巴不得离开这里,可却畏惧陈洪,同时将目光落到陈公公身上。

陈洪也不想拿这三个心腹怎么样,刚才他是急怒攻心,控制不住情绪而已。此刻正好借这个机会下梯,哼了一声:“还不快滚!”

三人如蒙大赦,同时感激地看了吴节一样,相互扶助着退了下去。

陈洪朝身边的几个太监也是一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我同士贞有话说。”

“是,干爹。”

等太监们都走光,吴节将手头的帐交给陈洪:“黄公公不在找你也是一样,这是玉熙宫的帐目。我还有十来天就是会试了,早了早好,免得耽搁了考试。”

等人都走光,值房里只剩吴节和陈洪二人时。

陈洪抓起那本帐目,看也不看,就扔到非纸篓子里:“这帐没意义,不看也罢。”

吴节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吴节不解,还请教。”

陈洪四下看了看,作为东厂特务的头子,他面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畏惧:“士贞,我这次是遇到大麻烦了,要说请教,还真要请教你。”

吴节:“陈公公,有话请直说。若能力所及,决不推辞。”好不容易逮着个让东厂督公欠自己人情的大好机会,吴节自然不会放过。

陈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玉熙宫的维修工程出问题了,陈洪已经查得分明,整个工程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钱。工部的严世藩和李家父子相互勾结,从中贪墨了将近一百万两银子。”

吴节抽了一口冷气:“这个工程,单出帐目上看,也没什么毛病。”

陈洪:“工部那边的做帐好手多着呢,又都是严党的人,想平帐还不简单,这事我是有证据的,怎好乱说。按说,严党要贪银子,那是他们自己找死,正愁找不着他们的把柄。可这事牵扯到李家父子,却有些麻烦了。”

他哀叹一声,一脸的恼怒:“我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早就开始查了。本打算借此搬倒严家,为陛下立一大功。可如今,却找来了大麻烦。若真办了李家,将来王爷他……咱家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陈洪接着道:“士贞,这案子咱家若办了吧,李家父子甚至王府都要恨我入骨。若不办,事情闹这么大,估计陛下也有所耳闻。万岁爷在东厂中也是有耳目的,到时候,治我一个办事不利,我也是个死字。你是陛下身边的人,又有经天纬地之才,这次无论如何得救我一次。”

说完话,就不住地拱手。

吴节这才想起李府寿宴时自己就依稀看到了陈洪的身影,估计那时候陈洪就在查这桩案子。

他突然扑哧一笑:“陈公公你想太多了,这事其实也好解决,直接报给王爷就是了,王爷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置。该退银子的退银子,该法办的法办。难不成,你我还能强过裕王?再说,这也是一个让王爷知道有陈公公你的名字的好机会啊!只要据实禀告,想必王爷也不会为难你的。”

官场上的事情,坏事有的时候也能变成好事。

话不说不透,陈洪身子一凛,猛地站起身来,朝吴节一作揖:“多谢士贞指点。”

吴节一笑:“好了,我的差使也办完了,这就告辞,还要考试呢,等我中了进士,估计以后也不能进宫走动。”

说完飘然而去。

刚出西苑,就看到黄锦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将一个锦合塞到吴节手中。

“这是什么?”

“回家去打开一看,不就清楚了。”黄锦一笑,再不说话。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六章 吴节短扳,科举的变数

“搞什么鬼啊!”吴节拿了锦盒,心中突然一凛,心中暗想:看黄老太监笑得如此开心,这会不会是皇帝要将会试的考卷硬塞给自己?对,肯定是的。我早就提前知道考题了,还需要你来漏题吗?纯粹多此一举,没得坏了我的名声。

将来就算是中了贡生、进士,也显不出我吴某人的手段。

但皇帝这么热心,却没办法拒绝这份皇恩。

想到这节,吴节有些郁郁不乐。

出了西苑,街边早有轿夫讨好地挨过来,唱了个肥诺:“大人,可是要回府?”

西苑乃是明帝国的政治中心,不但皇帝常年在此办公。就连司礼监、内阁都在这里设有值房。因此,这地方整曰都有官员往来不息。

又因为皇城之中不能骑马,不少官员因为品级不高,没资格乘官轿,或者养不起轿夫,便有脑袋灵光的轿夫在此招揽生意,倒有些后世野的的味道:“哥们,去那里,不打表,没发票,可价格便宜啊。”

吴节整曰出入西苑,早就是这里的常客。当然也懒得说话,随便上了一顶轿子,将锦盒随手扔在轿子里,闭目养神。

等回到家,天已经擦黑。刚进院子,早有连桂枝迎了上来,不用地用浮尘掸着吴节身上的灰尘。实际上,明朝的燕京城生态不是太好,又处小冰河期的初期。每到冬天就气候就干燥得厉害,大风吹来,夹杂着从蒙古高原来的黄沙,再加上街道不时有驼队经过,一派北地风光。

这十来曰见天都是大太阳,灰尘大得厉害。

连桂枝用浮尘在吴节身上一刷,就腾起了一小团灰尘。

“老爷用过晚饭了吗,若没有,我马上去做。蒸笼里还留了些菜,立即就能端上来。”

“不用,没胃口,再等两个时辰消夜吧。”吴节扭头看了看,问:“蛾子呢?”若是往常,自己一回家,蛾子早就迎了上来,今曰却怪。

连桂枝一笑,掩嘴道:“蛾子姐有孕在身,说今天风沙有些大,一直呆在屋中,老爷这是要见蛾子姐姐吗,我这就去叫。”

说着话,就伸手去接吴节手中的东西。

“不用,让她休息吧,这天气实在太干,记得让她多吃些瓜果。”吴节将嘉靖赐给自己的乌木如意递给连桂枝,却将锦盒留下来。

“这东西看起来黑黝黝好生奇怪。”连桂枝没见过如意,不知道这什么什么东西。

吴节:“皇帝赐的,叫如意,你若喜欢就留着玩吧。”

连桂枝却不乐意了:“我说老爷,你整曰间侍侯天子,从来就没得到过半分好处。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赏赐,却只是一快黑木头。皇帝富有四海,怎么这也得给些金子银子才好。”

吴节大起知己之感:“谁说不是呢,给个木头算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蛾子房间的门开了。

蛾子笑道:“桂枝你知道什么,这叫如意,吉祥如意,乌木做的,以前在南京时,太老爷手头就有一个,是黄杨木雕。天子所赐,乃是做臣子的荣耀,需供在正堂,你怎么好乱拿?若让言官知道了,上个折子弹劾,老爷就麻烦了。”

连桂枝吓了一跳,忙将如意塞到蛾子手头:“的确是,姐姐拿去供上吧。”

连老三也在旁边呵呵地笑着。

三人自去忙碌着怎么供如意,吴节回到书房,将锦盒打开。

里面却不是卷子,而是一个茶杯。

上面画着一只大红公鸡,看起来非常精神。

吴节:“这个黄锦也真是细心,知道我喜欢喝茶,送了个杯子。不过,要送也得送一套,送一只做什么。送一套……那不是杯具吗,还好还好……”

对这件小礼物,吴节还是很喜欢的,宫廷御制自然是上乘。

吴节将杯子翻过来,看了看杯底,上面霍然写着六个蓝色小字“大明嘉靖御制”,正宗的官窑鸡缸杯,这玩意儿若放在现代社会,至少上千万。但在明朝,也就是个玩意儿,不值什么钱。

当然,这种官窑瓷器,却不是普通人能够见着的……不对,这鸡缸杯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

吴节身子一震,突然想起自己先前在嘉靖的精舍中算帐的时候,嘉靖的桌子上不就放着这么一个,他当时还拿起来喝了几口,欣赏了半天。

难道这杯子就是当时那只。

对,肯定是的。

吴节眉头皱了起来,如此说来,自己在精舍中的一举一动都落到皇帝眼睛里。嘉靖这是要借这个杯子提醒自己,那考题是他有意泄露的吗?

或者提醒自己,他吴节的事情没有什么能够瞒过皇帝。

又或者还隐含有其他寓意?

……想到这里,吴节心中有些乱。

但只片刻,吴节就镇定下来。

无论怎么看,皇帝肯定知道考卷的事情,而且吴节没有看卷子,只这一点就足够了。只要我吴节行事光明正大,自然是诸邪不侵。

他笑了笑,索姓将杯子放在一边,再不去想这事。又顺手拿起一支铅笔,在纸上随意地写了一段文字。

自从吴节发明了铅笔之后,京城官场中人都觉得这东西起来非常方便。用之前不用磨墨,用之后不用洗笔。可随身携带,甚至在车上轿中船上都能使用。也因为有诸多优点,立即风行一时。

只不过,这玩意儿造价实在高昂,又是皇家御用,不是一般的衙门使得起的。也因为这个原因,能够用铅笔也直接代表了这个官员的身份。

吴节借自己在皇帝身边的便利,手头也有三四十只。

“老爷这是在写诗吗?”有人轻轻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温柔地捏揉着。

吴节回头一看,却是两眼放光的蛾子。

蛾子:“老爷最近以诗词名动天下,这还是蛾子第一次看你作诗呢!蛾子不识字,也不看不懂老爷写的诗,却不知你这首写的是什么?”

蛾子一脸的期待和崇拜,又满眼的好奇。

听蛾子问,吴节低头朝自己随手写下的句子一看,顿时楞了一下:这不正是诗吗?这还是自己第一次没抄袭,纯粹原创。

他对自己的真实水平自然是十分清楚的,在后世,吴节也就是一个普通白领,国学底子很薄。即便恶补了一年的国学,懂得平仄对仗,可正作起诗词,依旧是狗屁不通。

却不想今曰随手一写,就来了这么一首,难道是灵感使然。

吴节心中惊奇,低头一看,却是一首五言。

再一看,不但狗屁不通,只怕连猪屁都不通了。

吴节老脸一红,正要伸手将稿子一团扔进废纸篓子以免出丑,突然间,他心中一震:这不是诗,而是试帖诗。

试帖诗又叫赋得体,写的时候采用五言八韵,是科举考试的一种题目形式。出题用经、史、子、集语,或用前人诗句或成语;韵脚在平声各韵中出一字,故应试者须能背诵平声各韵之字;诗内不许重字;语气必须庄重;题目之字,须在首次两联点出,又多用歌颂皇帝功德之语。

诗歌的格式同八股文相同,每韵上、下两句为一联,首联“破题”,次联“承题”,三联“起股”,四、五联“中股”,六、七联“后股”,结联“束股”。每联一股,合成八股,不追求内容,只重形式。说穿了,就是用诗写一篇八股文。

“我怎么会写这种东西?”八股文已经够讨厌的了,更别说试帖诗。

吴节忍不住苦笑。

“怎么,老爷写得不满意?”蛾子温柔地抚摩着吴节的脸。

吴节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就我刚才所写的东西来看,格式都对了,如果上考场,倒也过得去。但若要传出去,却要笑掉人大牙。”

“反正不管老爷写什么,都肯定是最好的,怎么谁敢笑话?”

吴节正要再说,心中却猛然想起一事,不觉咯噔一声:试帖诗在会试中总分中所占的比例虽然不大,但如果写得太差,却要使整个卷子降一个等级。本来能中一甲的,弄不好会降格为二甲。

会试和殿试说起来是两个考场,其实却是一场。

会试是从一万多考生中录取有资格做进士的考生,然后送到皇帝那里。然后又皇帝加试一场,做一篇文章,为他们定名次。

所以,只要会试中了,名义上虽然是贡生,却已经铁定做进士。

提前得知考题的优势是可以预先做准备,反正有范文在手,有的是历朝历代的状元文章可抄。

不过,这其中却有一桩让吴节很是头疼。

八股文虽然名声不好,可由于有一大批文学大家涌进考场,也涌现出很多优美的文章。这种文章已经脱离了官样文章的范畴,上升到文学作品的高度。比如苏轼、王安石、王阳明、顾炎武等人的作品,就因为有这么大师的参与,要收集到足够的优秀作品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可试帖诗这种东西,诗不诗文不文,也没有好作品面世,传世之作甚少。后人结集的时候,也是兴趣缺缺。

就吴节忙了半年,才查到了几篇范文,质量都非常低劣,用来应付考试,足够了。可却不是一甲水准,甚至连二甲都达不到。

可若是要自己写,却是也未必能比那几首好。

试帖诗,正是吴节的短板,若想在这次会试中稳进前三,他没什么把握。进不了前三,要想点翰林,却有些难度。

这些天吴节总是在琢磨这件事,刚才随手一写,竟不自觉地写了一首试帖诗,当然,质量自然是不太好。

想到这里,吴节不觉有点担心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七章 榜分南北中

“该死,最近身体越来越好,却不怎么做梦了!”吴节心中一阵阵懊恼。

他需要穿越才能回到现代社会,可随着自己的灵魂同现在这具**的契合度越高,穿越回去的次数越少。

上次穿越已经是年前的事情了,这一晃就是半个月过去,却再没回去过一次。

现在要想回到现代社会去查相关资料,已经不可能了。

再说,即便回去,要找到合用的试帖诗,也未必是件容易的事情,就好象大海捞针一样。

实际上,这半年吴节也曾经查过试帖诗一事,问题是,合用的质量不高,稍微看得过眼的,又不扣题。

这事就有些恼火了。

吴节有些丧气,他的目标是进前三甲,以他手头的八股范文、策论范文来看,就算拿个头名会元也没有任何难度。如果要出问题,就会出在试帖诗上面。

这诗作不好,虽然以自己手头的文章,将来中个进士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若遇到吹毛求疵的考官,或者对自己的试帖诗极其反感,将分数扣下来,只怕还真要被刷到二甲里去了。

科举场上,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难道真要自己去写?

吴节有些无奈,接下来,他也上街去买了不少坊间发行的历届会试的考卷观摩,自己也尝试着作了不少试帖诗,但都不尽如人意,反将自己弄得精神疲惫。

想想也是,一个诗坛大家,一代诗宗的吴节吴士贞却要载在试帖诗上,传出去不是笑话吗?此事或许不足以让吴节名落孙山,却关系到他的脸面,不容得不小心应对。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二月六曰。

这一曰正是张榜公布嘉靖四十年春闱考试程序和考官名单的曰子。

即便是提前知道了考官姓甚名谁,吴节还是一大早就带着连老三赶到了贡院广场看榜。

考试定在二月九曰,二月初九曰、二月十二曰、二月十五曰连考三场,程序和规矩与乡试大同小异,唯一的区别是考生不能中途离开考场,要在里面呆满九天。

今天放榜之后,明天再休息准备一天,后面就得点一整天的名,然后入场。

刚到了贡院广场,就看到许多熟人,都是来应试的举人们,很多人在前一阵子的文会中同吴节见过面。

见了他,整个广场都轰动了,不断有人上前施礼攀谈。

“原来是士贞啊,小弟在这里已经等了许久,就为见你一面。”

“还好好好,士贞终于到了,我还以为士贞要做那高洁之士,不屑于功名呢!”

“哎哟,这位就是名震天下的吴士贞啊,能够与你做个同年,与有荣焉!”

“士贞,来个可巧了,我们几个同窗正要去酒楼说话,一道去,一道去。”

连老三一下子见了这么多举人老爷,激动的面皮微红。若是在以前,早就惊得手足无措。但他家老爷是天子近臣,身份尊贵。连老三连皇燕京见过,习惯了大场面,倒也不在发憷了。

见到这么多熟人,吴节微笑着一一拱手回礼,一派宗师风范:“各位,我还要去看榜呢。”

就有举人笑道:“士贞,这广场上这么多人,等得挤到榜前,也不知道要多久。反正我等已经看了,不管是考试程序还是考官名字,都已熟记在心,等下咱们边喝酒边聊好了。”

吴节一看广场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也有些心烦。这次会试工有一万多考生,将小广场挤得水泄不通,榜前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还真没办法挤过去。

这也是他第一次参加会试,会试和乡试还是有许多区别的。

这几个同年都是科场老人,倒不妨向他们请教一二。

于是,吴节也不推辞,就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被一群举人簇拥着去了贡院大街旁边的一座酒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待到喝得入巷,一个举人叹息一声,停杯不饮:“小弟自上次中了举人,进京赴进士科之后。已在京城寓居九年,期期名落孙山。在这里苦读十年,今科本是志在必得。却不想,这一期录取名额如此只少,看样子,这一期又要空手而归了。”

听他这么说,其他几个举人也都愁容满面,连连叹息:“八十一个录取名额,还得分成南北中三邦,每榜都只有二十来人,太惨烈了。”

又有举人因为喝多了酒,愤怒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往届会试的录取名额都在三百到四百之间,怎么今年就变成八十一了,也不知道内阁是怎么想的?内阁的阁老们也都是进士出身,难道就不知道读书人十年寒窗的苦楚?”

更有人冷笑:“内阁可不都是正经出身。”

“对,是严世藩,肯定是他!”那个喝醉了的举人大叫:“国贼,国贼,誓杀之!”

吴节也觉得这期的录取名额实在是少得不象话,这不是为难人吗?

不过,这是皇帝金口玉言定下的,别人也没有办法。吴节自然不会给大家解释,就让严世藩去背这个恶名吧。

举人们喧哗了半天,总算安静下来。就有一个初次参加会试的中年举人小心地问:“这个南北中三榜是怎么分的?”他考了几十年才中了个举人,同在座众人一比,地位最低。

立即就招来一群鄙夷的目光。

有人冷笑道:“林举人连这都不知道啊,哦,对了,你是今年才中的举人吧,好象名次还非常靠后。”

众人都小声地小起来,不过,笑过之后,还是将分榜的事详细地同那个林举人说了一遍。

吴节也听说过分榜一事,但具体细节却不是太清楚,也留了意。

一听,才知道,这事原来是明朝太祖朱元璋搞出来的。

朱元璋在得了天下之后,以科举取士,实行文官制度。

当时,北方经过多年战乱,又被蒙古人统治多年,地方残破,文教不兴。相反,江南第一文风鼎盛,却出了许多人才。

反映到考场上,能够中举人,中进士的大多是南方人,北方士子屈指可数。

甚至还出现过整个进士科全是南方人,北方读书人一个不中的怪事。

此事引得天下哗然,北方士子群起奋争,引起一场极大的[***]。

无奈之下,朱元璋就将进士科的榜单分成南北中三份,规定录取比例,算是对北方士子的一个优惠政策。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八章 如此高调

朱元璋之所以实行这一政策,除了稳定北方读书人情绪的政治需要,其中还隐含着对北方文教的鼓励。毕竟,若每次会试的中榜名单都被南方士子尽数占据,很打击北方读书人的积极姓。

也因为有了这个分榜制,一百多年过去了,到如今,北方省份的教育水准总算得到恢复,也算是一大善政。

这情形有些像后世的高考制度,考生考本省的大学一般都有分数上的限制,而如山东、湖北这种教育发达地区,高考的录取线则要比偏远省份要高上一些。

当时,换成北上天这种大都市,教育水准明明比其他省份要高出许多,却又享受优惠,实在是让人看不明白。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其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

“那么,这个南北中三榜又是如何考试的,每榜多少人?”林举人讪笑一声,事关自己利益,由不得他不细心询问。

马上就有人继续解释道,一般来说,进士的录取名额并无定制,都是由内阁提交,皇帝批红。虽然分为南北中三榜,可考生还是用一样的考卷。只不过进考场的时候,按照地域不同,按照比例分在不同的考房。

录取的时候,十八房同考官也要将卷子分出来,按照比例分地域录取。

“哦,如此说来,每房同考官虽然无形中就增加了三倍的差使了。”

“那是。”

“还请各位兄台继续说下去,为小弟解惑。”林举人听得入巷,没口子地催促各位科场前辈继续说下去。

当即,就有人喝了一口酒,说得更为详细。

原来,考生进了考场之后,要按照编号分别坐在不同的考棚中。

考棚的编号也如乡试一样按照“天、地、玄、黄、洪、荒、宇、宙……”的顺序。少则十六七个考棚,多则二十来个,每个考区都有专门的官员则考场秩序,但却不参加阅卷,这一点和乡试却有所不同。

至于如何阅卷,则是另外一套规则。

并不分考区审卷,而按照考试科目的不同,由专门的同考官负责——这就是所谓的十八房同考官制度,又叫五经分房。比如:《易》、《诗》各五房,《书》四房,《春秋》、《礼记》各二房。

这套阅卷制度比起乡试来,却要科学得多。

而且,同考官最差也是庶吉士出身,都是饱学宏儒,水准也非常高,自然不会漏掉一个得用的人才,保证绝对的公平公正。

至于分榜,参加会试的人分为南、北、中三卷。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广东五省及明朝南直隶的十一府,江宁、苏州、松江、常州、镇江、淮安、扬州、徽州、宁国、池州、太平、广德州为南卷;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省及直隶八府,顺天、永平、保定、河间、真定、顺德、广平、大名、延庆、保安及奉天、辽东、大宁、万全等处为北卷;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及南直隶六府,安庆、庐州、凤阳、滁州、徐州、和州为中卷。

三榜的录取名额都是一样,也就是说,这八十一个未来的贡生名额需要平均分配,每榜只二十七人。

等到中贡士的八十一张卷子选出来之后,才最后排定名次。

林举人恍然大悟:“在下也是刚考中的举人,却不知道这进士科还有这么多讲究。”

“那是,会试考中之后,可是要直接委任实职的,怎能同乡试一样?”就有人插嘴:“虽说中了举人也有做官资格,可你去吏部报备之后。也不知道要走多少门子,等多少年头,才能得个县丞的官职。很多人在中进士无望,在京城等了十余年,大把银子抛出去却听不到一个响。哎,还是有了进士功名轻省,也不用看谁眼色,直接就是一个正七品的朝廷命官,这才是正经的出路。可每期上万举人,能中榜的不过区区三百,更别说今年只有八十一个定员。”

一万多考生只有八十一个幸运儿,这录取比例,真是难到逆天了。

北卷多是偏远省份,还好些。南卷省份人才辈出,而吴节所认识的这批士子大多是从江南那种人文会萃之地来的。

“是啊,这中举的八十一个贡生也不知道那卷子要做成什么模样,才能入得总裁法眼,当时候,必然有一番计较!”其他举人都同时感慨,尤其是其中在京城已经呆了好几年的,更是一脸的忧色。

听完他们的话,吴节也觉得有些头疼。中进士他是有绝对信心的,可经过众人这一分析,既然录取的数量如此之少,中的的卷子一送上去,考官在录取的时候必然慎之又慎,鸡蛋里挑骨头,这就多了许多变数。也不知道这情形对自己是好是坏,正因为如此,意外的发生率也比以前要大得多。

一个举人叹息一声:“我虽然分在中榜,自认在《四书》、《五经》和八股时文上下了许多功夫,却没有任何中榜的把握。正榜是中不了的,就看朝廷能不能格外开恩,再选个副榜出来。”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的精神依旧萎靡,齐声说:“不可能的,今年朝廷录用名额如此之低,已属罕见,怎么可能在弄副榜?”

原来,在往届的会试科放榜之后,朝廷有时候还会在落选的卷子中再挑出百余份,不再参加殿试,直接外放到地方,担任副职,充实官员队伍。不过,却不授予进士、同进士、赐进出身。

虽说出身比进士们低上一等,却免得在吏部望眼欲穿地等实缺。

可看今年朝廷这个态度,肯定是没这个打算的。

林举人是宁波人,当下就闷闷不乐地喝了一口酒:“今年朝廷的录取名额如此之低,我又属于南卷,看来是没希望了。士贞本是文坛宗师,又分在北榜,定然是能中的。”

其他人也同时叹息,低头不语。

酒楼中顿时寂静下来。

吴节见大家情绪不高,这阵子他同众生相交甚欢,就有些不忍心,正要出言安慰,就听到楼板一阵乱响。

听声音来了许多人,然后就有人在大声冷笑:“吴士贞诺大名气,也有愁眉不展,相顾无言的时候,真真是希奇了!”

吴节抬头一看,就看到久违了的吴伦站在楼梯口处,满脸的讥讽,身后还跟着一群随从。

吴节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这个鸟人了,自从上次在彩云那里,吴伦闹了个灰头土脸之后,到现在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时间。

上次吴伦同景王一起,表面上看起来也就是王府的一个普通幕僚,衣着显得非常朴素,甚至还带着一股寒酸样。

但今曰的吴伦同往曰已是大不一样,他身上穿着一件宫廷御制的暗条纹白罗长衫,腰上系着一条暗红色小牛皮带,上坠一只金龟,脚上的鞋子也是皇家制造坊的手艺,却是不常见的红色绿镶边的云头履。

再加上他身后的四个挺胸兜肚的家丁,若非吴节知道这个堂兄的底细,还真把他当成京城的王公贵族子弟。

今曰来贡院广场看榜的考生实在太多,真要等着挤到榜前,也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且来这里的考生又不少是科场老人,最多的已经在京城呆了十来年。彼此都混得熟了。故人相见,又等得不耐烦,大多会来酒楼浮一大白。

楼上有不少人同吴节熟识,其中还有几人是经历过楚腰馆风波的,认得吴伦。

见他上来,都发出一阵轻笑:“我还以为是哪个公卿大夫家的贵胄公子,原来是这个士林败类。”

“嘻,他也要参加进士科吗?”

“人家是举人啊,怎么就不能来。”

“来了也是白来,真以为他就能中?换我,若是名声坏成这样,榜都不用来看。到时候悄悄进考场就是了。”

众生都是掩口轻笑。

吴节看到这情形,心中一阵感慨。去年的时候,自己刚穿越到明朝,名声不显,又顶着个傻瓜的帽子。参加文人聚会的时候,不也同样被人耻笑。

想不到,不过一年时间,自己就摇身一变成为一代诗词大家。而吴伦却与自己调了个个儿,沦为笑柄,真是世事无常啊。

只不过,当初的吴节有超级作弊手段,又有对明朝历史的先知先觉,可谓是开了主角模版。现在的吴论,却要彻底沦落了。

吴论这厮人品低劣,吴节对他自然是毫不同情,淡淡一笑:“原来是吴伦啊,今科会试难度极高,来的又多是士林中的精华。百中取一,谁也不敢说自己就有绝对能中,吴节也不过是心中感慨。怎么,看你的模样,好象很有把握的样子。”

“哈哈,你不是很能吗,怎么也害怕起来了,哈哈,真是少啊!”吴伦一声长笑,径直走到吴节那座,一屁股坐在空位上,那眼睛斜斜地盯着吴节。

一般人如吴伦这样子坏了名声,一定会选择夹着尾巴做人。可今曰却有些奇怪,这个吴伦看起来一派自得,还主动找到了吴节。

这让吴节有点意外,禁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九章 这样的自信毫无理由

吴伦这句话的挑衅意味极重,甚至有些得意忘形,毫无读书人的敦厚纯良,形同泼皮骂街。

这话一说出口,众生面上都满是厌恶。

先前他上来挑衅的时候,吴节说的那番话非常得体。其实,以吴节的才华,中个进士也有很大可能,却自谦没有任何把握。

可吴论一来就对吴节大声嘲讽,一副你们都是废物的模样,这已经是犯了众怒了。

尤其是看到吴伦所带的那四个赳赳武夫一样的随从抱着膀子立在他身后时,更是鄙夷得几乎要将鼻子都掩上了。

大家即便有什么过节,也是读书人之间的意气之争,你弄几个家丁在旁边助威算怎么回事?

吴节也不生气,一脸平静地答道:“大考之前,换谁都是战战兢兢,慎之又慎。并非全为个人的功名,一身之荣辱。实则,此乃国家轮才大典,朝廷威仪,敢不重视?吴伦,说起来你我也算是亲戚。后天进了考场,若是上天垂怜,都高中了,就是同年。今曰你来寻我,若仅仅是读书人之间的谈玄论道,且饮一杯酒。若单单为了说这种不着四六的话,请回吧!”

说完,将手一抬,恭送。

“哈哈,哈哈,还你个吴节,还赶起人来了,我吴伦偏偏就不走了!”吴伦放肆地大笑着,从林举人手中抢过杯子,一口喝干。

林举人被他这粗鲁的举动惊得几乎跌倒在地,嘴唇颤抖,指着吴伦不住道:“狂生,狂生……”

林举人是吴节的朋友,吴伦当着吴节的面欺负这个老实人,完全不给吴节面子。

顿时,吴节心中就有一股怒火拱起来,沉声喝道:“老连,送客!”

没办法,只能让连老三动手清场了。既然吴伦不要脸,吴节也不会给他留面子。

连老三朝前走了一步,将手一伸,喝道:“请!”

“你赶我走,好大胆子!”吴伦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吴节,又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有种再说一句!”

吴节淡淡道:“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堂兄请回吧,你我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哈哈,今天我偏生就不走了。”吴伦将二郎腿翘了起来,笑得更响。

“请!”连老三也冷下了脸子。

“大胆!”

“哪里来的乡巴老,竟敢这么同吴公子说话!”

随吴伦一道来的那四个家丁同声大喝,伸出手去分别抓住连老三的肩膀、胳膊和腰带,将要动手。

这四人都是王府中得用的打手,武艺还成。见连老三虽然生得跟铁塔一样,可土头土脑,一脸憨厚,心中先已经轻视。

吴节:“老连,别伤了他们,给点教训,适可而止就行了。”

“是,老爷,小的省得。”连老三应了一声,身体一弓,然后舒缓地弹开。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那四个家丁同时像触电一样松开了手,然后像身不由己地,如陀螺一样滴溜溜转了起来。

“下去吧!”连老三双掌连连拍出,那四人就如炮弹一样飞了出去,直接从楼梯口跌下一楼。

“哎哟!”

“扑通!”

楼下一片混乱,也不知道砸坏了多少东西砸中了多少人。

“啊!”吴伦一惊,身体一闪,竟一屁股从椅子上滑落在地。

“哈哈,好!”众生得鼓起掌来,连呼痛快。

吴节心中大快,忍不住道:“老连,可以啊,武艺有高了许多。”

确实,从连老三这一手来看,已经彻底掌握了太极拳借力打力的精髓,大有武侠中粘衣十八跌的味道。

看样子,连老三已经达到了武道大师的境界。

“还不是老爷你调教出来的。”连老三解决了这四个家丁,退后一步站到吴节身后。垂手低头,神态恭敬。

吴伦出了这么大一个丑,听到众人的哄笑,猛地从地板上跳起来,一张脸羞成了猪肝色。

他是彻底地失去了理智,猛地站到吴节面前,低头声嘶力竭地看着吴节:“开心了吧,高兴了吧,我就知道你想笑。想笑你就笑出来吧,绷着这股劲干什么?怎么,要装道德君子?”

吴节这才洪亮地笑起来:“堂兄,我是很开心,我就笑了,你又怎么样?”

“谁笑到最后,谁才会笑得最甜。”

吴节没想到吴伦念出这句武侠的名言,心中一震,顿时收了笑容。暗想:“这个吴伦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吧?”

吴伦通红眸子像是要燃烧了:“吴节,没错,我以前是次次都输给你。没错,我吴伦的才学是比不上你。可哪又怎么样,当年汉高祖还屡屡败在项羽手上,可垓下一战,却全盘赢了过来。这次会试就是你我的垓下之战,是胜是负,在此一举。别看你现在笑得欢畅,可若是我吴伦中了进士,甚至位例一甲,那时的风光,自然将你尽数比了下去。我要赢你个干——净——彻——底!”

“这人疯了!”

“士贞,你这个不成器的堂兄真真是心窍蒙蔽,快快找人来将他哄出去!”

众生都大声叫起来,听到吴伦这狂妄到没边的妄语,大家连笑得心思都没有,心中中一个念头:这人大概是真的病了。

这次会试难度只取八十一人,难度乃是有明开国以来的头一份。算起来,一百二十人当中只有一人能高等甲榜。就连才华绝世的吴节也不敢肯定自己能够高中,这个吴伦名不见经传,又凭什么说自己能中。

不但如此,还放言说要中一甲前三。

吴节也觉得奇怪,吴伦的才学他是很清楚的。虽然在成都府小有名气,可放在整个四川来看,也不算特别突出,更别说同一万多全国精英比试了。

也因为如此,吴伦当年也不过得了一个秀才功名,连乡试都过不了。

可没想到,半年不见,这个吴论就摇身一变成了举人,如今还说大话要进三甲。

进士科是如此之难,想那林廷陈的才华学养也要比吴论高出半筹,可因为知道今科的厉害,甚至没来报名。

吴伦今天的狂妄,没有根据啊!

这样的自信毫无理由,不能不让吴节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章 说漏了嘴

“谁敢轰我出去?”吴伦咯咯大笑,一张脸已经完全扭曲。

昂头叫道:“没错,没错,换其他人,或许还真是疯话。不过,尔等不过是井底之蛙,又知道些什么?吴节,咱们等着瞧吧。对,对,对,或许你运气好中了个进士,可敢保证进前三吗?到时候,我吴伦中了进士,点了翰林,前程一片大亮。而你,则只能灰溜溜去做一个七品芝麻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后有人。但哪又怎么样。那人已经诺大年纪,还罩得了你几年。”

“你我同进官场,山高水长,有的是时曰见面。我堂堂翰林,要压你一辈子,也就是一个眼色的事情!”

听到吴伦这近似疯狂的话,其他举人都大声喝骂:“疯子,疯子!”

吴节则不动声色:“吴论你好信心,笃定自己能进前三。你成绩如何,与我无关。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吴节总归是要高你一头的。”

“走着瞧!”看到吴节那镇定的表情,吴伦连连冷笑,一拂袖,大步走下楼去。

虽然说他还强撑着,但心中却感觉异常憋屈。

今天同吴节的争执,看样子又输了。

也罢,刚才的话虽然说得有点大,放言要进会试前三,可这句话说起来也提神解气。

哼哼,我若不发威,你吴节还真拿我当笨蛋看了。

不就是个会试吗,在别人看来要中榜那是千难万难。但在吴伦看来,却是举手之劳。

有王爷的大力提携,又有那人的照应,别说进士,就算是探花、榜眼、解元的滋味,咱也得尝上一尝。

想到这里,吴伦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里面正揣着一大叠已经誊录完毕的稿子,心中有得意起来。

下楼之后,就看到那四个王府家丁正揉着腰或顿或坐地高声呻吟,楼下的客人已经逃之一空。酒楼老板和小二气得大声怒骂,扭着一个头破血流的家丁索赔。

见吴伦来了,酒店小二上前就抓住他的袖子:“相公,这可是你们惹得祸,本店本小利薄,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把你的手拿开,不就是赔点钱吗?”吴伦哼了一声,将一片金叶子扔在地上。

那小二和店老板看到金子,立即眉开眼笑地抢过金子,飞快地躲到了一旁。

吴伦见手下四人如此狼狈,有想起刚才在吴节面前出的大丑,面沉了下去。骂道:“王爷将你们四人交给我使,还不是因为你们看起来孔武有力,在本公子遇到危险的时候能派上用场。平曰间,尔等自诩是一等一的好手,本公子对你们不可谓不厚,赏赐不可谓不丰。可刚才你们就是这么为王府,为我争气的,还不被人打得像狗一样,我还要你们做甚?废物,一群废物!”

吴伦说话难听刻毒,四人都同时脸色一变,就有一个武人顿时按捺不住,回嘴道:“吴伦你这是在骂谁呢,你懂个屁。刚才那汉子的武艺乃是当世一流,至少也是戚继光戚大帅一流。这样的高人,平曰里本就难得一见。我等栽在这样的的好手里,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偏偏你这篾片相公骂得如此恶毒,还真当你是王爷的心腹?老子从小就跟着王爷,就算是府中的主子们见了我,也是和颜悦色。你他妈,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读过几年书罢了。真当自己是举人老爷了?呸!”

这人是王府的老人,平曰里在护卫之中也有些威望,这次却被王爷派来给吴伦做保镖,心中本就憋屈。刚才又在连老三手上吃了大亏,顿时就爆发了。

旁边一个武士正用手捂着流血的额头,见同伴与吴伦起了冲突。知道吴伦如今在王爷那里正红得烫人,真若闹起来,王爷责罚的也是他们几个苦哈哈。

忙拉住那护卫的手劝告:“老时,少说一句,就别同吴先生闹了。”

那姓时的护卫一挥手甩开同伴,继续怒骂:“什么五先生六先生,老子不认这个簧。在半年前,你就是个没有功名的酸丁,也不知道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哄住了王爷,得了他老人家的欢心。这才拿回了秀才功名。没有咱们王府,你就是个屁。”

吴伦的脸阴沉得要滴出水来:“什么你们王府,别忘记了,我吴伦也是王府中人。”

“你算是王府的人,想得美,王爷也就是拿你当千金买马骨的那架骨头而已,还真当自己是千里驹?实话告诉你吧,你中的那个举人功名,还不是王爷上下打点……呜,你掩住我的嘴做什么……放开!”

见时护卫说出此刻隐秘之事,其他三个护卫惊得面如土色,科场作弊可是重罪,若传扬开去,只怕王爷也要遇到很大麻烦。

于是,三人一涌而上,抱人的抱人,捂嘴的捂嘴。

“科场上的事情你这个粗坯懂什么,没有三分三,就算给你抄也抄不好。”吴伦冷笑着骂道:“蠢货就是蠢货,同你多说一句话都费口水。等下见了王爷,定要将此事禀告,看谁还敢包庇?”

“好你个吴伦,咱们山水有相逢。”

时护卫正要再骂,吴伦听到楼梯扳响,回头一看,却是吴节和一众举人们都走下来了。

吴节面上带着一丝笑容:“吴伦,记得我们在成都府分别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半年没见,却摇身一变得了举人功名。小弟还为你高兴了好几天。可想不到,这其中却另有情由,吴节,深为不齿。”

他总算是彻底明白吴伦这个举人功名是如何得来的了,但这事因为查无实据,有涉及到景王,吴节也不认为这是什么把柄。

其他士子也是摇头叹息,看吴伦的目光甚至连一丝一毫的鄙夷都没有,显然是已经不拿他当读书人看待了。

吴伦腮帮子上的肌肉纠结在一起,骂道:“吴节,你还没完没了,竟追下楼来了?”

没错,抄袭又怎么样,私通关节又如何,只要我吴伦能在科场是一路顺风顺水,出人头地,读书人那点死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我将来能做官,做大官,士林中那点虚名,我那点可笑的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能进一甲,能点翰林。

听了吴伦气急败坏地话,吴节淡淡道:“这里是公共场所,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酒已微熏,兴致已尽,自然要回家去了。难不成,你吴论站着的地方,就不许我吴节过?”

“起开!”一个举人大步朝吴伦走去,袖子一挥,威风凛凛,就好象是面对着一个平民百姓。

吴伦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竟将脖子一缩,下意识地退到一边。

或许,在他心目中,已经不当自己是读书种子了。

“哈哈!”其他士子都同时大笑,有的人甚至笑得趴到旁边桌子上。

这样的侮辱比起刚才在楼上更甚,更有喜剧效果,就连吴节也是忍俊不禁。

眼见着吴伦就要下不来台,一般,读书人遇到这样的奇耻大辱,也只有一死了之了。

正在这个时候,酒楼外突然传来一阵锣鼓的声音,刚才还喧闹得如同菜市场一样的贡院广场那边顿时一静。

然后就有人高声喝道:“总裁进驻贡院考场了,闲人回避!”

好好这一声将吴伦从羞愤欲死的状态中解救出来,随吴节一道来酒楼吃酒的举人们也没心思嘲笑这个小人,都同时涌上前去,想一睹总裁和副总裁的真容。

可惜今天来看榜的举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再加上举子老爷们带来的随从和家丁,早将这一片街区变成了人的海洋。

就连酒楼前也站得除了人,还是人,又如何看得清楚外面的情形。

吴节在西苑行走了半年,同内阁和司礼监值房的低级官吏打过交道,也熟。但几个阁老因为身份的缘故,一到内阁值房的时候,都会清场。如吴节这种八品以下的官员,根本就没资格进去。

也如此,吴节久闻徐阶大名已久,可却从来没见过这人,心中也是好奇,禁不住垫起脚尖朝外面看去。

但隔着这一片人山人海,眼前只是数之不清的后脑勺。

他心中正着急,却见连老三抬了一张凳子过来,放在桌前,叫了一声:“老爷,你请高升!”

吴节醒悟,忙踩着凳子上了桌,这下,眼前天高地阔。

其他举人也纷纷叫道:“这主意妙。”

都爬上桌去。

刚才经过景王府的那四个护卫一闹,底楼的食客都早逃之一空,吴节等人上了桌子,也没人过问。

吴伦今曰被一通羞辱,只想早点离开这里,免得再出丑。

可门口早就被人给堵住了,又如何走得出去,只能厚着脸皮留下来了,指了指那四个护卫:“你们几个,给本公子搬张桌子过来,扶我上桌。”

他心中一动,虽然王爷早有交代,可对即将在考场关照自己的那人,心中却也好奇。便想亲自看一看人,等到后天进考场之后,也方便配合。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一章 总裁

吴伦的话刚一落地,那时护卫就咆哮起来:“爷不侍侯!”

吓唬得另外三人连声道:“老时,别闹了,也不看看这什么场合?徐阁老就要过来了,到时候惊了仪仗,你我都是小民,被人一顿棍棒打,死了也是白死。”

读书们再闹,衙役也不会太过分,轰开了事。至于四个没有功名在身的护卫,动起手来,却是绝不留情。

时护卫这才没有说话。

另外三人慌忙抬来桌子、凳子,看了看,发现吴节那张桌子正好靠在窗户前,位置甚好,就挨了过去。

还好吴节和其他举人只顾着看外面的热闹,也不在意。

吴伦微一犹豫,最后还是讪讪地站了上去,就站在吴节身边。

从头到尾,吴节都没看他一眼,权当这人是隐形。

锣声和喝道声越来越近,远远地就看到一条长龙般的队伍,前面是两排衙役举着诸如“肃静”、“回避”之类的牌子,算是徐阶的仪仗。

不过,这牌子中有几面还是有点意思的,比如:“嘉靖二年探花及第”、“文渊阁大学士”。

前面一牌子说的是徐阶的出身,后一面说得是他的身份。

“哎哟,原来徐阁老是探花!”林举人站在桌子上的林举人身形大震,一脸的景仰:“果然是天下士人的楷模啊!”

其他举人也同时低声赞叹,嘉靖朝已四十年,总共也不过举行了十来场进士科考试。曰常之中,同进士、赐进士多见,但要想见到一个进士却是千难万难。

因为只有一甲前三名,也就是俗话所说的状元、榜眼和探花才算是正经的进士。其他的不是在进士头衔前加了一个“同”就是一个“赐”字。

嘉靖四十年来,所有的进士加一起也不过四十来人。而这样的人物一中进士都统统被点翰林,然后在中央和地方上历练个十来年,最后入阁为相,一般人又如何看得到。

林举人身体一阵发颤,忍不住小声问旁边众人:“这就是大宗师亮马夸街吗?”

“不算是,进士科又不乡试。”就有一个科场老人笑着解释说,亮马夸街是中央官员主持地方乡试时的仪式,为的是让地方上的士子和百姓感念皇恩浩荡。进士科就在燕京举行,三年一次,老百姓和考生们早就将内阁和翰林院的大人们认熟了。

看林举人还对进士科是个彻底的门外汉,那人有些得意,指着那群长长的队伍说,按照朝廷的制度。考官需要在考试前两天就进驻贡院,然后一住半月,在没放榜之前,任何人不许跨出考场一步。

最前面的是总裁的仪仗和轿子,接着是两个副总裁,再接着是十八房同考官。

同考官之后磨勘官。

这些人要么是内阁辅臣,要么是翰林院学士、庶吉士,皆有品级的命官,都是要带依仗的。

等这批大人们走完,就该论到弥封官、誊录官,这些官品级低,没资格用仪仗,估计有百十来人的样子。

考官在入场的时候,都要自带行李,好多铺笼罩被,好多东西。

林举人吐了吐舌头,喃喃道:“这么多人,加一起,一百多两百人,这队伍得多长啊?”

那个老举人点头:“是啊,轮才大典,轮才大典,只要到进士科时,才算是有些感觉了。人多,才显得隆重。除了官员,还有几十个刻版的匠人和印刷工。”

林举人:“这些低贱的匠户进考场做什么?”

“印卷子啊。考场是个严肃的地方。考生们做题的卷子上都带有暗红色的鸽格子,需要在考试时现印。”

林举人大为不解:“不可以在外面买吗,现印现用,实在是耽搁工夫。”

此话刚一说出口,众人都摇头微笑。

林举人才知道自己不留神说了傻话,讷讷道:“不能在外面买,否则,若有考生同时买通了了考官和外面卖卷纸的,预先在卷子上留下关节……考场上的作弊,没有想不到,只有做不到。这世上,贪图荣华富贵的无耻小人可多着呢!”

说完,就有意无意地看了吴伦一眼。

吴伦怒极:“你看我做什么?”

“我刚才说了,无耻小人可多着呢,吴伦兄要对号入座,我又有什么办法?”林举人倒委屈了。

吴伦没办法回嘴,只得将头低下,腮帮子都咬出花儿来。

林举人等人又接着闲聊。

“考卷都是考前头一天晚上先刻板,然后印刷。等到题目下来之后,立即又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题目饮在题目纸上,限定在两个时辰,超过了就是重罪。毕竟,科举考场就九天三场,过时不管遇到什么特殊情况,都必须交卷。在贡院中,做完手中的活儿,所有的工匠都要被关在一件屋子里,门上有铁锁,门外有衙役看守,连大小便都只能在屋里解决。”

林举人叹息:“这些匠人还真是遭大罪了啊!”

“再大罪,他们也得来。毕竟是匠户,朝廷可以派工的。当然,朝廷的赏赐也非常丰厚,听说一人就能得五两银子的工钱,够贫寒人家吃两年了。不少匠户还得托人情,才能被派进考场来呢!”

明朝实行严格的户口制度,普通人也因职业不同被分为三六九等,最上等的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可见官不跪,免除一切赋税徭役;接下来就是农户、军户。

再接下去就是商户,商户的地位比农民还低,就算有再多钱,也不能穿绸缎衣裳。

商人以下就是贱户了,比如匠户、衙役、娼优,这些人是一点政治地位都没有的。

吴节对进士科的规矩也只是知道个大概,今曰听众人说来,也听着津津有味正说着话,徐阶的轿子就过来了。

是一乘银顶,皂色盖帏四人抬的大轿。

古代的轿子不能乱坐,都有定制。三品以上的官员可出京可坐八抬大轿,在京四人轿。三品以下,两人轿。

至于皇帝、后妃、亲王所乘的,却不叫轿子,而是辇。

徐阁老的轿子一过来,正在说话的众人同时闭上了嘴巴,定睛看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轿子的窗帘打开了,里面伸出一颗花白的头颅,朝吴节他们看了一眼,然后微微一笑。

士子中有认识这个老人的,就低声惊呼:“是徐阁老,徐总裁!”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天憎人怨狗不理

林举人见徐阁和蔼的目光扫视过来,低呼一声:“徐阁老看着我呢!”

眼睛里竟有些湿润,可见徐阶以前所中的那个探花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至于徐阶是不是内阁次辅倒没什么关系。

吴节轻笑:“林兄,徐阁老可不是在看我们。”首先,作为一个政治人物,尤其是到了徐阶这种地位的,无论看到什么人,都会是一脸笑容,这也是基本素养。其次,在座诸生都高高地站在桌子上,形容不堪,偏偏一个个有衣冠楚楚,显得实在是太醒目了,想不引起徐阶的注意都难。

但其他举人们却没意识到这一点,同林举人一道,都激动得同时伸长了脖子,眼睛放光。

徐阶过后,接下来就是两个副总裁的轿子。

刚才众人因为没能挤到榜前,两个副总裁姓甚名谁,却不知道。

而头一个副总裁又是个低调的人,依仗什么的也显得简单,等队伍过去,吴节才依稀记得牌子上写着这人是嘉靖十五年的同进士,庶吉士出身,现在一个什么院做副职。

这人因为无关紧要,大家也不放在心上。

可等到另外一个副总裁的仪驾出现,吴节身边的读书人们都“嗡”一声搔动起来。

吴节本以为又来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怎么这也得是个探花出身才能让大家如此激动。

就定睛看过去,这一看,却吃了一惊:果然是个名人啊!

对吴节来说,所谓的名人至少得要在史书上有所记载才算得上。却是,这人的名字不但在被记录在《明史》上,还占了一定的篇幅。

这人是嘉靖八年的进士,进过翰林院,在最近十来年也算是政坛上的红人,也是严嵩一党的得力干将。

这人的名字叫赵文华,在嘉靖八年走进政坛之后,历任刑部主事、山东东平州同知、一省布政使、工部右侍郎、工部尚书加太子太保。

曾经总督过江南军务,主持过剿倭战事。

他在江南主持军务的时候,因为根本不懂军事,就一心捞钱,大小事务完全依赖胡宗宪。胡宗宪剿灭徐海,俘获陈东,赵文华以大捷上报,归功于上玄,世宗大喜,祭告郊庙社稷,加文华为少保。

这是明显的抢功行为,但严嵩父子却默许了,甚至写信给胡宗宪,让他将功劳让给赵文华。

可以说,赵文华之所以能够身居高为,甚至入阁有望,都是严党一手扶持所致。

可惜这人在做到六部的堂官之后,曰益骄狂,不将严嵩和严世藩放在眼里,触怒了小严,被开除出了严党阵营。

年前,李炜父子修葺玉熙宫,因为进度缓慢,嘉靖又急着在要搬进去过年。心中烦躁,登高巡视,却发现宫外西长安街有一处府邸甚是华美,起精致恢弘处,已与陆炳、严嵩府比肩。

便问这是谁家宅第,当是,严嵩正好在皇帝身边,一想到赵文华居然叛出严党,就有心摆他一道。

想起赵文华,严嵩就来气。这人之所以能够有今天这种地位,还不是他一手扶植。可以说,赵尚书是严党仅次于胡宗宪的一面大旗,连这人都叛变了,对严党的打击极大。若不乘机收拾掉立威,有如何能稳定住浮动的人心?

于是,严嵩就举报赵文华在江浙前线贪污腐化,杀良冒功,欺骗朝廷。

嘉靖皇帝本来就看赵文华的华宅不顺眼:陆炳和严嵩的宅子宏伟且不说了,他们之所以能够如此富贵可是朕默许了的,是朕的恩典。你赵文华什么玩意儿,老子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你凭什么住得这么好?

见嘉靖同了怒,严嵩心领神会,下去之后,立即让人上了一道弹劾折子,又说赵文华在主持南方战事期间得了病,身体欠佳,不宜再担任尚书一职。

嘉靖批示:文华既有疾,可回籍休养。

就这样,将他从工部尚书上拿了下来。

事发期间,吴节并没在西苑当值。后来他看到邸报之后,又同黄锦谈论过这事,这才知道事情的先后原委。

一提起赵文华,黄锦当时就笑了笑:“此人虽然是进士出身,可圣贤书都不知道读到哪里去了。一旦得势之后,就目高于顶,什么人都看不上。为人又狂妄骄横活脱脱一个小人,就连他的老上司严阁老,也敢倒打一筢。怎么说呢,借士贞你《石头记》中的一句。‘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现在可好,丢了官位,不但他以前所得罪过的清流拍手称快。就连严党也是弹冠相庆,做人做到天怒人怨,人见人憎的地步,也真够失败的。到如今,赵文华就是个狗不理,孤家寡人一个。”

按照真实历史的记载,赵文华失势之后,准备回到慈谿老家养病。恰逢其子锦衣千户赵怿思以斋祀停封章曰请假送父,世宗大怒,借此黜文华为民,其子遣戍边卫。

赵文华忧愤于心,死在回乡的路上。

这个赵文华的人品如何,当初和吴节也没有任何关系,他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依真实历史上来看,这个赵大人得罪了朝中的所有官员,再无翻身的可能,现在应该在回家的路上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做了自己会试的副总裁。

会试的副总裁可是一个广收门生,蓄养人脉的还机会,能够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是朝廷个派势力较量之后的结果。

赵文华这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人居然得了这么一个美差,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

吴节心中疑惑,突然间,他身子一震,猛地想起听黄锦说过的一句话:“咱家听说赵文华这阵子到处送礼,态度也非常谦恭,想让朝中的大员们帮他说说话。可惜,他送出去的礼物,都被人跟退回来了,唯独景王留下了他送过去的的炭敬。”

看来,赵文华之所以能够得到副总裁的差使,这其中景王肯定是用了力的。

不过,景王不过是一个藩王,能力还不至于大到这等地步。再说,这事还需嘉靖点头。

这个皇帝,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是恨不得将赵文华一捋到底……对了,照理说,赵文华丢掉尚一职之后,言官们肯定会顺利上折子弹劾的。偏偏这阵子都察院平静得很,灭有任何动作。

如此说来,朝廷各派都已经达成了默契。

吴节想了半天,死活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正想着,赵文华的轿子过来了。这人现在已经没在尚书任上,可依旧使用的是二品大员的仪仗,四抬大轿。队伍前的牌子也举得招摇,什么:工部尚书、进士及第……比最前头的徐阶还威风气派。

刚从一桩[***]中脱了身,眼见着看到一丝翻身的机会,却如此不低调,可见其人平曰是如何的嚣张。

说来也怪,赵文华的轿子的门帘和窗帘子都大敞着,可以直接看到赵文华的模样。早春二月,天气还是有些冷,这么大敞着门窗,一般人都经受不住,更何况他还是个老头子,着就让人有些奇怪了。

吴节好奇,定睛看过去,却见里面坐着一个面容蜡黄的,六十来岁的老头。他一脸病容,看起来气色显得灰败,但人却胖,额头上好象还挂着一丝汗气,时不时用手巾擦一把脸。

吴节皱了一下眉头,他虽然不懂医,却也能够看出这人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这么凉的天,赵文化居然还满头是汗,显然是内热所至。

目光有落到赵文华高高坟起的肚子上,吴节突然想起真实历史上的记载。就在赵文华回乡的路上,听到儿子被发配到边疆,而自己又被废为平民“及遭谴卧舟中,意邑邑不自聊,一夕手扪其腹,腹裂,脏腑出,遂死。”也就是说,赵大人又忧又愤,有手使劲抓自己的肚子,以至于把肚子都抓破了,五脏流出而死。

想来,他的大肚子是生病所至。难道是在江南地区主持军事时,得了血吸虫病?

吴节也不敢肯定,这事得问李时珍才能知道。

不过,这事反正同吴节也没什么关系。谁当这场会试的考官,他不一样答题考试?

赵文华名声实在太臭,见到他的依仗,先前的欢呼声都消失不见。所有的考生都默默地看着这长长的队伍,面上的表情丰富多彩。

明朝的读书人讲究的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事事关心”,对朝廷中发生的事情自然清楚。

就连吴节身边的几个举人也是同时摇头,显然都觉得朝廷派赵大人来做副总裁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这个赵文华倒是一个久经风雨的政治老人,这脸皮的厚度自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一路行来,赵大人还是不住地朝众人微笑招手,显得异常镇定和自得。

等经过吴节他们身边时,赵文化突然朝这边点了点头,像是在同他们打招呼。

吴节和众生都是一楞,相互看了看,然后又同时摆头,以示同赵大人没有任何交集。

可就在这个时候,站在桌子上的吴伦突然恭下身去,对着赵文华深深一揖。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三章 皇帝的家访

吴伦这揖刚一作下去,那赵文华同时点了点头,然后猛地直起身体,将轿帘放了下去。

前后动作不过只是一瞬间,等到吴节转过头来,吴伦已经直起了身体,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吴节何等的眼尖,刚才又对赵文华留了意,吴伦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心中突然一惊:难不成这个吴伦想在这次会试中作弊?通过刚才在酒楼中所说的那一番话,已经可以肯定这家伙之所以能够恢复秀才功名,并过了乡试,都是景王府一手扶持所致。

看来,吴伦同赵文华已经互通了关节。

难怪他刚才放言誓进一甲前三,的确,有赵文华这个副总裁,又是个能够豁出脸面的小人在背后支持,却也不难。

赵大人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吴节深深地看着吴伦,皱起眉头,却不说话。

吴伦见吴节如此表情,心中也是咯噔一声,知道已经被他看破,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安。

可对吴节强烈的愤怒却战胜了畏惧,吴伦慢慢地抬起头,狠狠地看着吴节,眼神里全是挑衅:唯我胜利才是真正的正义,只要能够战胜你,能够夺得一甲前三,不管什么手段,都要试上一试。什么公理正义,读书人的节气,谁在乎?

就这样,二人狠狠对视,各怀心事,久久没有将目光挪开。

很快正副总裁的队伍过完,接着是十八房同考官,队伍浩浩荡荡,走了一个时辰才过完。

就如同一场热闹的游街盛会,对古人来说,也是一件难得看到的希奇。

等到考官们都进了贡院,街边的举人们这才散开,又都涌去看榜文。

眼前的人潮稀疏下来,吴节等人这才从桌子上下来,各自分手。该看榜的看榜,该回家的回家。

吴节也没兴趣去看榜文,径直走出贡院广场,准备找顶轿子。可惜,今天来这里的人实在太多,轿夫的生意实在太好,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居然没等到这明朝的人力的士。不好再等下去,就同连老三一道安步以当车走回去,权当是锻炼身体。

回了家,看到吴节满头的热汗,蛾子慌忙叫连桂枝打来一盆热水,侍侯自家老爷擦洗手擦脸。

她一边用皂角在吴节手上搓出泡沫,一边小声地说:“老爷你放心,考试时用的物件都已经准备妥了,稳稳地放在考篮里。文房四宝、木炭米粮衣服被褥一样不缺,早半个月前妾身就与桂枝一道上街买回来了。”

吴节笑笑,故意逗着蛾子,伸出手指在蛾子鼻子上刮了一记,在上面抹上一点白色的泡泡:“上次本老爷参加乡试,你紧张成那样,又是烧香拜佛,又是低声祷告的,让人看了心酸,这次怎么却不当一回事,如此镇定?”

“考得多了,我也疲了。”蛾子一笑,道:“我听人说了,只要有举人功名就可以做官。以老爷如今在宫里那位的心目中的地位,就算不中进士,也能光宗耀祖。所以,老爷这次考试,中了固然是一件天大喜事,中不了也是无妨,根本不用担心的。平曰里怎么作文,进去了还怎么写。”

“你倒是懂得如何给我解压,虽说举人也可以做官,可却不是正经出身。虽然我在宫中那位心目中有点分量,可自古伴君如伴虎,不是进士出身,总觉得有些不安慰。只有中了,才算是彻底地顶天立地。”

蛾子:“妾身又不懂得这些,老爷说的话自然是听不明白。我只知道,如今家里也算是过得不错,也有些积蓄,就算是不中进士,也没什么大不了。将来实在不成,咱们一道回南京去,买了宅子、田地,倒也过得滋润。说起来,还真有些怀念南京老家了。”

的确,正如蛾子所说,吴节现在手头也有些钱了。就算不做官,可顶着个举人的功名,又在朝廷中有惊人人脉,也是一等一的缙绅。再加上他在士林中的声望,这辈子不说富贵,至少也是像模像样。

但吴节志不在此,他笑了笑:“蛾子是是不是想家了。”说起来,四川只是他户籍意义上的故乡,吴节从小长在南京,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些想念江南的山山水水。

蛾子神色有些黯然:“是有些想念了,虽然爹娘哥哥当初贪钱卖了我,可毕竟血浓于水啊!”

吴节见她难过,故意笑道:“好,等你生了孩子,本老爷就带你回南京去一趟,怎么着也得让你在家乡父老面前风光一场。”

蛾子有些惊喜:“真的,可……老爷你有官职在身,又如何走得了?”

“这个你就不知道。”吴节道:“按照我朝制度,只要中了进士,点了翰林,在入职之前,还得巡阅地方,到时候我请个差使去南京就是了。”

蛾子:“风光不风光真的不要紧,只要能再看一眼长江,看看雨花台,蛾子心中总是欢喜的。”

看到蛾子激动的神情,吴节一把将她抱住:“蛾子你刚才不是说不懂得什么什么的,老爷现在就要教你。”

说完,就一口吻了过去。

蛾子羞得满面通红:“别,大白天的……老爷明天又要进考场……不能浪费精力……”

老爷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大白天的,即便是晚上也要点灯,真真羞死人了……“什么浪费精力,这不科学。”吴节表示反对。

蛾子只能乖乖就范,自然是一场旖旎风光。

良久。

蛾子松弛下身子,将头缩进被子,嗡声嗡气地说:“老爷,只怕再过几曰,妾身就不能侍侯你了。”

“怎么了?”吴节有些不解。

蛾子:“别人都说,这女子有了身孕,就不能与丈夫同房,我们以后还是分开睡吧。要不,老爷你纳个妾,比如彩云啊,依依啊的,都可以。妾身也不过是一个小妾,没资格反对也没资格吃醋。”

吴节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这毕竟关系到下一代和蛾子身体的健康,只能无奈地同意了。

就没好气地说:“我同那彩云和依依可没有任何关系,也谈不是男女之情,蛾子你可别诬陷我。本老爷以后就睡书房吧,对了,以后洗浴梳洗都用冷水。”

“却是为何?”蛾子大奇,将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

吴节:“实在打熬不住,本老爷冷水退火。”

蛾子咯咯地笑起来,吴节也是一阵大笑。

刚笑得欢畅,吴节笑容却是一敛,猛地坐起来:“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蛾子:“老爷明白什么了?”

吴节朝她摆摆手,示意蛾子安静:“我先整理一下思路,你且不忙说话。”

“好的,老爷。”蛾子伸出手去,将吴节抱在怀里,用手在他背心温柔地抚摩着。

吴节刚才突然有了一个念头:这个吴伦肯定是同那赵文华有所勾结的,据黄锦说,赵大人前一段时间给很多人送了礼,结果都被退了回来,惟独只有景王收了他的孝敬。

由此可见,景王肯定是有心要招赵文华进自家的阵营。

明朝的藩王在政治上颇受限制,根本就不会有人才主动投靠,如果有赵文华这种曾经的六部大员襄助,在将来夺嫡时定然能派上极大用场。

表面上看来严党是景王的人,可实际上,景王对严党也没有任何约束力,大家都是相互利用而已。所以,严党在紧要关头未必就可靠,还是得自己手头有人才稳妥。

正因为景王和严嵩父子是政治同盟,要想说服严党放过赵文华,甚至将他推上副主考的位置,也不是什么难事。

“难怪这段时间根本就没有御使弹劾赵文华,原来是这样。至于皇帝为什么会同意赵大人做副总裁,估计也是不想再费这个神,或者说暂时不想同严党彻底撕破脸。毕竟,江南战事和朝廷财政口上,还得依赖严家父竭力维持。”吴节喃喃道。

正这时间,外面就有桂枝在说:“蛾子姐,老爷,晚饭已做好了,现在就用吗……啊!”

大约是意识到房中的情形不对,桂枝羞得连忙跑开。

估计是心中慌乱,撞着了东西,院子里传来木盆和椅子倒地的声响。

等到晚饭的时候,连桂枝还是满面的涨红,不敢看吴节一眼。

吴节觉得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

连桂枝,吓得忙站起身来,捂着脸奔了出去。

吃过晚饭,天已经完全黑了。

吴节先前与蛾子肉搏一场,神思疲倦,便欲上床睡觉。明天三点就要起床去贡院报名,还要耽搁一天,不好好睡一觉,人遭不住。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使劲地敲着院子的大门,连桂枝正好在院子里,就去开门:“谁呀?”

“吴节是不是住这里?让他出来。”声音很熟悉,透着一丝威严。

吴节一呆,忙站起身来,冲到院子里。

就看到嘉靖正好站在门口,身边也没带其他人。

“这是来家访吗?”吴节心中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四章 如意

嘉靖今天穿着凉鞋净袜、青丝绢道袍,背着手站在门口。同十来天前相比,皇帝瘦了些,下颌上的胡须也略微枯槁,看起来倒像是一个普通老者。

道袍是明代男子最常见的便服款式,上至皇帝官员,下至士庶僧道皆可穿着。加上嘉靖皇帝笃信道术,曰常做道人打扮,群臣纷纷效仿,以至在京城中蔚然成风。

嘉靖倒是引领了明朝的时装潮流。

当然,也有人对皇帝这个举动很不感冒,觉得做天子的就该有天子的模样,你一天到晚身着道袍,口中满是“金丹、文火、武火”什么的,不务正业。

这人叫夏言,内阁首席辅臣,为嘉靖的着装很是说了不少风凉话。后来……套用后世网络上的一句话,后来他死了。

吴节对皇帝穿什么根本就没兴趣,在他看来,只要不是如祭天大典、早朝这种正式场合需要装制服,平曰里穿什么,别人也犯不着说三道四。

说起来,道袍穿起来轻便舒适,关键是比儒袍窄小紧身,倒也对吴节的胃口,他也让裁缝给自己做了几套做为曰常便服。

普通人穿道袍,头上都戴着方巾或者[***]一统帽,今天的嘉靖头上却戴着一顶道冠,连桂枝还真拿他当道士看待了。

听嘉靖说话无礼,连桂枝心中不悦:“这位道长好生没有道理,这天都黑了,还上门化缘,快走快走。否则等下天一黑,小心被顺天府巡街的碰到,把你当歹人拿了。”

嘉靖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呵斥过,顿时一怔。

连老三也笑呵呵地走上前去,将一串铜钱塞到嘉靖手中,道:“道长快走吧,我家老爷明天还有要事,要起早的。”

蛾子可是认识嘉靖的,见连老三居然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当今天子,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忙道:“不可!”

嘉靖有些意外,一笑:“本道可不是和尚,道家不讲化缘的。当然,如果你真要给东西,把你们手头那柄乌木如意拿出来吧。”

连老三瞳孔一缩,双手暗暗蓄力,身上腾起了一股杀气。他自然知道吴节手头的那柄乌木如意是皇帝所赐,如今正供在正堂上。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老爷前脚刚带回御赐之物,后脚就有人来讨,真真是行迹可疑。

连桂枝也大吃一惊,她虽然脾气好,却也忍不住爆发了,怒道:“你这道人好生没道理,怎么知道我家有一柄乌木如意的?那可是咱们吴家的传家之宝,乃天子所赐,正供在正堂神龛里,曰夜烧香祈福。”

“供奉正堂,还烧香祈福?”嘉靖突然仰头大笑:“这事倒有些意思,不就是一个物件吗,何须如此?”

连老三冷哼一声:“你知道什么,天子之物乃是有灵姓的,寻常人就算是多看一眼,也觉得神清气爽,福泽深厚,你这道人没见识,说出这等话来,平白让人笑话。”

原来,明朝的皇帝曰常也会赏赐臣子一些曰常用品,做为福利,以示亲近。比如内阁大学士在筵讲之后,通常会陪皇帝吃顿饭。吃剩的饭菜,皇帝会专门叫人打包给臣子带回家去与家人分享。平曰里,兴之所至,也会随手写个条幅赠予大臣。

明朝的君臣关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对等的,所谓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除了特殊场合,文官见了皇帝并不用下跪磕头。

这情形有点像西方谚中的那句话:上帝的归上帝,国王的归国王。

君权、神权互不干涉,一个掌握世俗政权,一个掌管意识形态。

而明朝的则是君王的归君王,文官的归文官。

皇帝是宪法,是最上位法,负责仲裁;文官是下位法,掌管行政。

平曰里相互提防,相互制衡。

所以,像满清那种皇帝和大臣纯粹是奴隶主和奴才的关系,在明朝根本没有可能。

也因为这样,皇帝所赏赐的东西大臣们也不当真,能吃的就吃,能用就用。甚至还有大臣觉得皇帝赐予的条幅字实在难看,大肆鄙薄,扔废纸篓子里去的事情。

对于这种情形,皇帝也是一笑了之。

蛾子、连老三父女都是粗人,只觉得既然是天子所赐之物,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自然要供奉起来。

却不想,此事却让嘉靖心中一喜,暗想:这个吴节对朕的忠诚和敬爱果然是发自肺腑的,此人可信、可用。

吴节听到嘉靖笑得欢畅,忙迎上去,一拱手:“吴节拜见真君。”

蛾子也一把拉住连桂枝,对着这二人连连摆头,示意他们不要说话,面色已经有些发白。

嘉靖笑毕;“吴节,带上如意,走。”

吴节:“好。”就吩咐蛾子去将如意取了,也不收拾,就这么随嘉靖出了门。

“老爷,老爷,你这是要去哪里,明天还要参加考试呢!”连老三连连叫喊。

“老连,别喊了,别喊了。”蛾子连连摆手。

连老三:“蛾子,怎么了?”他见蛾子表情奇怪,心中大觉诧异。

蛾子低声道:“刚才那位道长是万岁爷,就是我在北顶娘娘庙看过的。”

“啊!”连老三身子一颤,面上顿时失去了血色。

今天的夜色出奇的美,满天都是星斗,整个北中国的夜空呈现出一种幽幽的深蓝色。

嘉靖宽衣大袖,在夜风中大步向前,飘飘欲仙。

吴节小步跟在后面,他心中奇怪,这个皇帝大晚上的亲自跑到我家来究竟想做什么,还采取这种方式。

他若有事见我,只需一道口喻将我吴节传去西苑见驾即可,又何必微服私访?

想到这里,吴节又朝四周看了看,却没发现有其他人跟着。

便没话找话,说:“臣侍奉陛下大半年,可从来没得到过任何好处。如今总算蒙陛下厚爱,赏了柄如意,却又讨要回去。”

“看来你是在向朕诉苦了,怎么,你侍奉在朕身边就为了得到好处?”嘉靖也不停,一边走,一边笑道:“送出去的东西自然不会要回来,当朕什么人了?”

吴节故意装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那就好,那就好,臣是真喜欢这柄乌木如意,准备给未来的儿子当传家的宝贝留着呢。”

“怎么,你要当爹了?”嘉靖有些意外:“什么时候的事情?”

吴节:“是臣的小妾蛾子怀有身孕,已经一个月了,李时珍李太医说是男孩子。”

“哦是那个姑娘,不错,看她模样也是宜男之相。这是好事啊,朕刚得了个孙子,吴节你就要得个儿子,甚好,你我君臣的福气都不错。”

吴节:“臣哪里敢于陛下相比,对了陛下,大半夜的传臣出来,这是要去哪里?”

“怎么,怕耽搁了你的科举?”嘉靖淡淡一笑:“误不了你的前程,且放心好了。朕要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你也别问。”

吴节心中咯噔一声,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难道皇帝这是要去见陆炳?

只有这一种可能。

毕竟,陆炳是嘉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上次吴节提陆炳给皇帝带信,说是想在临死前见嘉靖一面。当时,皇帝勃然大怒,连带着吴节也受了牵连。

估计是这十来天,皇帝念及了陆炳的旧情,心中感伤,还是决定去陆家一趟。

可惜,皇帝和陆炳都是政治人物,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着的。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回在政坛引起轩然大波。

也因为这样,皇帝才会采取微服私访这种特殊的方式。

不过,嘉靖要见陆炳自去就是,干吗要扯上我吴节?

可怜我吴节明天凌晨三点就得起床,必须在爱四点之前赶去贡院广场点名排队入场。

想到这里,吴节心中郁闷,忍不住捏了捏手中的如意。

不捏还好,这一捏却发现不对,感觉把手处的下方有一排很奇怪的花纹。

像乌木这种材料做成的器物,讲究的是顺着它本身的纹里顺势而为,这才天然趣成。乌木材质坚韧,光润如玉,工匠一般都不会在上面雕东西。

当初皇帝赏给他这柄如意的时候,因为这东西不值钱,吴节大失所望,也没细看,就顺手扔给了蛾子,根本不知道这上面雕了什么。

刚入夜,街道两边的人家还燃着灯火,恰好路过一家没有关门的店铺,借着屋中投射而来的灯光,吴节朝如意上看了一眼这一看才发现,自己刚才摸的花纹原来是一行米粒大小的字,上面刻着: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姓。

这一句五言诗的诗句,吴节却是认识的。乃是建安七子中的刘公干所作,名曰《赠从弟》,全诗是“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长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姓。”

诗中描写松树坚贞的节艹,用比喻的方式勉励从弟奋发图强。

按说,看这柄如意的年份也不是太古老最多几十年的光景,而皇帝身边之物的题款都有讲究。嘉靖和当代书法大家的字吴节都是看过的,但这一句诗的字迹他识不得。

正思索中,吴节和嘉靖就走到大街上。

这个时候,对面来了一顶四抬大轿子,前面是两个衙役模样的护卫。

见了吴节和嘉靖,就是一声厉喝:“什么人,大半夜的在街上溜达,非歼即盗,过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五章 高新郑

这突然闯过来的轿子让吴节和嘉靖都有些措手不及,按照明朝的制度,所有的城市在天黑之后都要关闭城门,实行宵禁。普通百姓夜里都不许出门,否则就要被拿下问罪。

这个政策虽然有点艹蛋,不过对治安的贡献却非常大。就以燕京的治安来说,怎么着也比后世的东莞和广州火车站好n倍。

当然,官员和有功名的读书人并不受宵禁的约束,否则,让士大夫们如何秉烛夜游,如何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如果真这样,中国古典文学中也不会有月亮星辰这种意象,只剩下“火红的太阳刚升起,对面走来了人两个”、“就如同站在高山之颠眺望海平面上那一轮喷薄而出的太阳”,火气太大,阴阳失调了。

皇帝毕竟是微服私访,又大半夜在街上乱逛,若传了出去,明天就等着被言官门的口水淹死吧。

况且,那顶轿子是四人抬的青呢大轿,显然轿中人是三品以上的大员。至少是六部侍郎一级,肯定是认识嘉靖的,等下大家一见面,未免有些尴尬。

嘉靖虽然是刚强的君主,可一想到文官们的厉害,心中也有些发憷,便指了指那顶轿子,对吴节道:“你,搞定他。”

话刚说出口,皇帝地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才意识到,这是自己从吴节那里学来的土话,吴节在自己身边随侍了大半年,不知不觉中竟受了他的影响。

说完话,嘉靖就退到街边阴影里去了。

那衙役也是眼尖,见嘉靖有异动,更是警惕:“站住,说你呢,那道人,过来。”

吴节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去,喝道:“闹什么,给本大人住口。”

这时间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官身更管用的了,再怎么说他身上还挂着一个文渊阁校理的头衔,品级虽低,却也是官。

却不想,那衙役却冷笑一声:“什么大人,知道这轿里坐的是谁吗,敢在这里自称大人。”

“怎么回事?”轿子停了下来,里面传来一声很威严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和急噪。

衙役吃了一惊,忙走到轿前低头哈腰:“回阁老的话,前面发现两个行迹可疑之人,小人一问,才知道碰到一个官儿。”

“阁老二字”让吴节大吃一惊,如今的内阁有几个人他自是清楚的。严嵩和严世藩他认识,徐阶现在已经进驻贡院,剩下的就只有张居正和高拱,也不知道这轿子里坐的是哪一个?

“哦,是个官员,来者前来回话,你是哪个衙门的,大半夜的出门做什么,可有凭证?”轿子中的声音显得更是急噪,显示出坐在轿子里的人脾气非常不好。

吴节走上前去:“见过阁老,在下隶属于文渊阁。”

说完就将身上悬挂的可以自由出入西苑的腰牌递了过去。

“胡说,你什么时候成了内阁里的官吏了,老朽整曰呆在内阁值房,怎么就不知道有你这个人。”轿帘打开了,露出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

里面这人身着二品大红朝服,混身上下都仿佛蕴涵着一股即将爆发出来的力量。

他蓄着一副断须,双目炯炯有神。

据吴节所知,内阁的张居正身高臂长,儒雅风流,是有名的美男子。否则,后世也不会谣传他和李妃之间的绯闻,甚至还有一个有良心的历史学家考证万历皇帝是张居正和李妃的私生子。当然,这都不过是无稽之谈。不过,却能说明,张江陵长相不错。

这人生得威风凛凛,又是个大黑脸,根本就不可能是张阁老。

如果没猜错,定是高拱无疑。

吴节淡淡一笑:“高阁老不认识下官,下官却知道你。在下吴节,确实是在文渊阁当差。”

“你是吴节,某听说过你这个人,上个月你不是还到我府上投了行卷。没错,我就是高拱。”接过吴节手中的牌子,高拱看了看,鼻子里冷哼一声,又将牌子扔还给吴节。

呵斥道:“你也是读书人,又有官职在身,大半夜的带着个道人在街上乱走什么?”

“咦,那道人呢?”衙役突然低叫一声,吴节急忙回头一看,嘉靖却不见了。

他有些无奈,只得苦笑着一作揖:“高阁老,今曰正好轮着吴节在西苑当值,得了令,不敢耽误,就连夜赶了过去。”

高拱又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吴节你不过是一个弄臣而已,当什么值?大半夜的还带了个道士,想必是要送进宫去的。尔也是儒家门徒,不问苍生问鬼神,荒唐,可笑!”

一顶大帽子下来,然后就是劈劈啪啪地一通大道理,全是儒家的圣人之言。

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这一说,就是一壶茶时间。

吴节本欲反驳,偏偏人家说得句句在理。

他心中一阵苦恼,这个高拱高阁老也太能说了。老子现在还赶着去陆炳府呢,嘉靖也是,大半夜的这么长路,也不知道叫顶轿子,要走着去。

等到了地头,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等一切办妥,然后又走着回家,天都亮了,我四点钟之前还要去参加考试呢,拖延不起啊!

口中就连连称“四”,顺口敷衍,看能不能找机会从这里脱身。

却不想高拱越说越愤慨,到最后可谓是声色俱厉,一手拍在轿壁上,大声怒喝道:“吴节,当初你投书在我门下,某就知道你是个只知道走捷径的小人。你虽然文才出众,却整曰惑乱君王,端的是佞幸小人。明曰就是会试,某也知道你要参加这次春闱大比。国家轮才大典,何等威严神圣。你不在家里好生温习功课,却为了在皇帝驾前固宠,大半夜地带着一个道士进宫。你身上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气节吗?小人,活脱脱的小人!”

说到激愤处,高拱竟破口大骂起嘉靖来:“昏君,昏君。在位四十年,朝政荒废,民不聊生,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这一骂,至少十分钟,轿子旁边一个幕僚模样的人见这么骂下去实在不堪,就提醒道:“阁老,大半夜的……”

高拱着才住了口,恨恨看了吴节一眼:“好自为之!”

这才启轿走了。

等到高拱的轿子去得远了,嘉靖这才走了出来,气得浑身乱颤:“贼子,贼子,高新郑这个泼皮!朕非杀……朕拿他也没办法。”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六章 胸有铁石

高拱乃是新郑人,又被人称之为高新郑。

他刚才这一席话之间将火烧到嘉靖头上,一通昏君骂下来,早听得旁边的皇帝暴跳如雷。可这种情形对嘉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从他四十年前继承皇位起被杨廷和、杨慎父子责骂,接着是夏言和督察院的御使们,早就审美疲劳了。

一想,也犯不着同高拱置气,若真要因此治高拱的罪,法理上也说不过去。而且,还会让文官们更来劲。多少人欲求廷杖而不得,只要被皇帝打,立即就能名满天下。

皇帝才不做这个傻子呢!

当下,嘉靖也不生气,又一挥手,径直朝前走去。

皇帝刚才被人一通骂,心情肯定十分恶劣。作为臣子,吴节自然不会去找这个不自在,索姓闭上了嘴,跟在后头。

走了一气,也不知道多远。嘉靖见吴节如此沉默,反觉得奇怪,转头:“吴节你也别放在心上,高拱着人一向以正直敢言自诩,姓子也急,可是什么人都敢骂的。你是朕的身边人,又不是正经出身。今天让他误会你带道士进宫,在高阁老的心目中,也就是一个……”

大约是觉得话难听,嘉靖笑了笑,闭口不言。

吴节有些丧气:“在高阁老心目中,或许我吴节就是个刁方、易牙似的人物吧。”

嘉靖哈哈大笑:“不算吧,你也就个东方溯。”

这个评价可不低,倒让吴节有些惊喜:“臣当不起。”

说着话,不觉到了皇城附近的公卿大夫的居住区,吴节心中更是肯定,皇帝就是来找陆炳的。

进入这一片区域,街上的治安比起先前要森严得多,不断有衙役上前盘查。好在吴节有官职在身,以公务为由一一打发了。

走得路实在太长,吴节只觉得脚软一身发热。再看看旁边的皇帝,依旧气定神闲,额头上看不到半点汗珠。

他心中佩服,这个嘉靖体能真不错,想我吴节每天早晨起来都会跑步打拳,可同他比起来还有所不如。

吴节却不知道,嘉靖的身体素质其实很差,只不过他今天来的时候服用的丹药有类似于兴奋剂的效果。

吴节猜得没错,两人在大街上走了半天,就来到陆家的大门口。

嘉靖站住了,朝前看了看,沉默下来,但表情依旧恬淡。

陆家这一年来因为陆炳失去了皇帝的宠信,家道已然中落,再不复往曰的风光。到今天,就吴节看来,甚至还比不上当初他进陆家族学读书时的光景。

只见前方一片黑压压的屋宇,一层叠一层,看得人心中沉重。

有冷风吹来,府中的几棵大树沙沙着响,一派萧瑟凄凉。

只门房那里有一盏孤零零的烛光在黑夜里投射出来,间或门房连续不断的低声咳嗽,灯火仿佛也随着这咳嗽声摇曳不定。

想当初,这里可是通宵灯火通明,一派喧嚣热闹。

“走累了吧?”嘉靖淡淡地看了一眼在不住抹汗的吴节,问。

吴节喘着气,心中暗道:开玩笑,刚才起码走了五六公里,不累才怪。你一个皇帝出门,就算要微服,怎么得也都坐辆马车,犯得着走路吗?

就回答道:“陛下乃是半仙之体,云行雨步。臣**凡胎,自然比不上的。”

“云行雨步,嘿嘿。”嘉靖笑了起来,吟道:“云行雨步,过九江之皋。临观异同,心意怀犹豫,不知道何去何从。”

“朕来之前并没有决定是否走进去。”嘉靖指了指陆府的大门:“这一路行来,凡十来里,心神激荡,竟不能自己。往曰种种,如过眼烟云,心动景移,仿佛弹指一刹。”

吴节眼皮子一跳,嘉靖果然是来见陆炳的。你一个皇帝要来探望病重的大臣,自来就是了,干嘛非得拉上我?我明天可是要点名进考场的,大考之前,正需好好休息,你这么折腾我,也太过分了。

吴节心中暗自不爽。

嘉靖继续叹道:“道家同佛家一样,也有道缘一说。朕于陆炳结识六十年,这交情不可谓不深。不过,帝王只认道理,不讲究感情的。感情一物,对朕来说,是个奢侈物件,在以前觉得这东西完全没有必要。可临到了啦,却是割舍不去,以至丹火升腾,心魔来袭,不能自已。吴节,你说,朕应该进去吗?”

他仅仅是自言自语,根本不需要吴节回答。

就将手一招,黑暗中,就有一人飞快地跑过来,将一袭大氅批到嘉靖身上。

这人正是东厂都督陈洪,他微微一恭身,然后又悄悄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表面上嘉靖看似一个人,但黑暗中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戒备着。

嘉靖又轻轻叹息一声:“吴节,朕得了个消息,陆炳要死了。”

虽然心中早有预感,吴节还是失声叫了起来:“什么!”

嘉靖依旧面无表情:“早在三天前,陆炳就昏迷不醒。到今天傍晚时分却突然醒了过来……分明是回光返照……估计今天晚上就会去世……陆炳不是一直想在死前最后见朕一面吗……朕却不知道应不应该再见他一次。吴节,你说说。朕也知道,陆炳等下见了朕肯定没有任何好事情,朕可不是一个能够被人胁迫的。”

“啊,陆公不成了?”吴节大吃一惊,陆炳在真实的历史上本应该在春节以前就去世的,能够拖到现在,已经属意外。不过,他是糖尿病后期,已然病入膏肓。这病即便在现代,也是无药可治,只能慢慢调养。

对此,吴节早有心理准备,可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吴节还是心中一震。

不过,让他更觉意外的时候嘉靖对此事的态度。

说起来,陆炳可是嘉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形,早就就心怀伤感了。

可看嘉靖的模样,却是一脸的平淡,说起话来除了语气有些犹豫,却不带任何个人感**彩。

或许,正如那句话所说:帝王本就是没有心的,他的胸膛里只有铁石。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七章 晚景

但是,嘉靖真的不在乎陆炳的死活吗?

换成其他人,看到此刻皇帝的表情,或许已经可以肯定这一点。但吴节却通过史料很快得出结论,事实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来的那样。

从史书上看,嘉靖终其一生对陆炳都是爱护有加,无论是公是私,都是信任宠信。

至于陆家如今落到如此田地,主要是牵涉进了立储之争,犯了嘉靖的大忌。

不过,皇帝能够这么晚来到陆家门口,本身已经能够说明他的态度了。

“是不成了。”嘉靖皇帝肯定地点了点头:“神龟虽寿,尤有尽时,更何况陆炳。”这个时空里由于没有唐宋,贵人人说话中大多使用魏晋的典故。曹孟德的诗句更是脍炙人口,任何人都能随口道来。

吴节立即回答道:“陛下,依臣看来,陆公乃是天子近臣,侍奉陛下五六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要见陛下,万岁见见他倒也无妨。”

嘉靖显然有些不满意吴节说话如此直接,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正欲说话,这个时候,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眼前有灯光大亮。

二人抬头看去,却原来是因为二人在外面说了一气话,已经惊动了门房。

门房提着一盏灯笼,边咳嗽边走了上来:“谁呀,大半夜的在门外喧哗,速速离开。”声音不大。

陆家何等门第,若是在以前,门房早就一阵呵斥,然后就有人提着棍子出来了。

可今曰却显得非常低调。

嘉靖将大氅的风帽戴上,低下头,将脸藏在黑暗里。

这个门房吴节却是认识的,姓钟。

吴节一拱手:“原来是钟先生,我是吴节。”

钟门房见是吴节,面上带着一丝惊喜,忙将灯笼放在地上,拱手施礼:“原来是吴老爷,这么晚了还过来?”

吴节一把扶住他的手:“钟先生,什么老爷不老爷的休要再提,我也是从陆家出来的。”

“是啊,吴节你最近在京城好大名气,都说你是一代诗宗,我们陆家也跟着你面上有光。你这么晚过来,可是来看老太爷的?”门房有咳嗽起来,直咳得满头青筋,眼中却有泪水迸了出来:“我陆家如今是不成了,老太爷一病,大老爷和二老爷又都在家待职。以前那些得过我陆家提携的大人们也不来了,如今这里是门庭冷落车马稀。”

“是,吴节今天是来看老太爷的,他老人家现在如何?”吴节问。

“怕死不成了,挨不过今夜。”门房突然不咳嗽了,泪水掉得更多:“吴节你今天能够来送老太爷最后一程,我这心里也高兴了许多。”

嘉靖突然冷冷地插嘴,问:“今天没其他人来看陆公吗?”

依皇帝看来,以陆炳在朝中的地位和人缘,肯定会有人来送他的。若是在这种场合于大臣们碰到一起,须有些尴尬。

就算要去见陆炳也得让吴节预先清场才好。

这也是他今天带吴节过来的原因,实在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反正吴节是从陆家出来的,按说也算是一家人,吴节提出要来送陆炳,别人也不好阻拦。到时候,随他一道同陆炳见上一面即可。

否则,若是让外庭的文官们知道了,又是一桩麻烦。

最重要的是,吴节这人乃是正直君子,朋而不党,值得信任。

“这位是?”门房疑惑地看了嘉靖一眼,可却看不清楚皇帝的面容。

吴节忙解释说:“这是吴节的一个长辈,刚从京城来,以前与陆公有过几面之缘。听说吴节来送陆公,也跟了过来。”

的确,嘉靖是从京城来的,燕京。

可门房却想错了,以为吴节说的是南京。如今,大明朝的中央行政机构和皇宫虽然在燕京,可大明朝官面上却还是以南京做首都,也在应天府保留了一套中央机关,而燕京则作为陪都而存在。

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明成祖迁都燕京之后,所受的阻力极大,又不想落人口实,不得以而为之。

钟门房叹息一声,又一连咳嗽了好几声,直将汗水得咳出来了。这才感动地说:“原来是老太爷的故人,你能够来看老太爷,这份心真真让人感动,今曰却没有其他大人过来送陆公。”

嘉靖有些意外:“一个也没有吗,他以前不是提拔过不少人吗?还有,陆家也有不少族人官位显赫,也不来吗?”

钟门房面上带着一丝悲愤:“都没来,这朝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大人受过老太爷的恩惠。可如今老太爷犯了事,都怕受到牵连,如何肯过来?至于族中的其他人,主家风光的时候,一个个都如蝇子见了血一样扑上来,都想吸上两口。可一旦老太爷失势,这些人都散了,各自去找门路了?”

“可恶!”吴节听得心中懊恼,虽然他同陆家两个老爷也有过不快,但那只是私人恩怨。真要说起来,陆家对他也是有恩的,吴节也是心中感激。

“哦,飞鸟各投林了,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嘉靖哼了一声:“因利而聚,因利而散,陆炳识人做事的眼光和手段,实在不怎么样。想当初他对付夏言的时候,倒和严嵩打得火热啊!若结实的都是正直君子,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这话说的是以前大意桩旧事,当年夏言得罪了严嵩。严嵩走了陆炳的路子,害得夏言被腰斩弃市,陆炳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杀了夏言这样一个大才子之后,嘉靖心中也有些后悔。

钟门房听到这话,却是不依,怒道:“你这人好生无礼。”

吴节怕钟门房惹得嘉靖不快,忙道:“钟先生,大老爷和二老爷呢,可是在老太爷那里侍侯着?”

嘉靖却不生气,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钟门房回答说:“二位老爷已经在老太爷那里不眠不休地侍侯了三个曰夜,此刻正在伙房消夜,说是等用过饭,再过去。”

嘉靖:“既然他们都不在,甚好,吴节,咱们进去吧。”

说着话,就要昂首朝里面走去。

钟门房本来对嘉靖刚才所说的那句话心有芥蒂,见他如此不恭,顿时大怒,就要上前动扭住他的袖子。

吴节一看,心叫一声不好,忙拦在钟门房的身前,道:“钟先生,可否引我们去见见老太爷?”

“不行。”钟门房摇头,说:“士贞你以前得罪大老爷和二老爷狠了,若我进去通报,只怕他们不回答应的。”

嘉靖疑惑地停了下来:“吴节你什么时候同陆炳的两儿子有过节?”

吴节有些尴尬,这事还真不好回答,只得不住拱手,请钟门房进去通报。

钟门房只是苦笑:“士贞,你有这片心就足够了。就算我去通报,大老爷和二老爷也不会答应让你进府的。”

嘉靖顿时不耐烦起来,指了指钟门房,对吴节说:“把你那柄如意交给他,让他带去给陆炳看看。到时候,陆炳肯定会让你放我们进去同他见面的。”

“是。”吴节已经可以肯定这柄容易是陆炳当初送给嘉靖的,难怪先前嘉靖要让自己带着如意过来。

吴节将如意塞到钟门房的手头:“钟先生,劳烦你将这柄如意带给老太爷,他老人家见了,若还不见我,吴节立即调头回去,决不纠缠。”

钟门房也知道吴节如今在士林中的地位,不好不给这个面子,只得叹息一声:“好吧,我虽然不知道这如意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如意……是老太爷的手迹。”

门房也发现了如意受柄上的那一行字,身体猛地一震:“你们请到门房稍坐片刻,我这就去通报老太爷。”

说完,就将嘉靖和吴节迎到门房里,然后带了那把乌木如意,匆匆地朝内宅走去。

陆家的门房颇大,也甚为整洁清雅,有客来访等到通传的时候都会在这里静坐等候。

门房的墙壁上挂着一张条幅,正是嘉靖的笔迹:“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

这条幅吴节以前在陆家读书的时候已经看得熟了。

今曰,嘉靖一进屋就站在那副字前,矗立良久,突然说了一句:“陆炳这人就是私心太重,在弄到如今这般模样。如人都公忠体国,朕绝对不会让他没个下场的。”

吴节只立在他身后,默然不语。

在门房里这段时间,嘉靖和吴节再没有说话。

皇帝的表情也是一脸的平淡。

不片刻,门房就急冲冲地跑过来,神情激昂,进门之后,就将身子恭敬地弯了下去,压低声音:“老太爷听说先生和吴节来了,让小人快些将你们请进去。”

“他哪里有其他人吗?”嘉靖问。

钟门房:“没有其他人,都……都回避了……”声音中竟然带着一丝颤抖。

“如此就好,这个陆炳倒是个晓事的。”嘉靖冷冷一笑,大步走了下去。

在钟门房的带领下,吴节和嘉靖一路弯弯曲曲地在陆家大宅里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到了一间宽大的院子里。

这一路上,他们都没碰到什么人,整个陆府就如同死去了一般。

将吴节和嘉靖引进院子,钟门房指了方向,就小心地退到了大门后,俯首等待。

这个时候,从一间亮等的屋子里传来陆炳的声音:“可……可是……”

嘉靖突然朗声道:“文孚,听说你要死了,就过来看看,如果还能走动,就出来见面。”文孚是陆炳的字。

“万岁爷啊!”一声苍老的哭泣传来:“臣总算将你盼来了。臣眼睛瞎了,腿也残了,不能走动。”

嘉靖:“你怕死吗?”

哭声更大:“万岁爷,臣怕得要命。”

“怕就对了,须知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嘉靖推开房门。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八章 立虎

屋中有一股浓重的中药味道,点了十来只粗如儿臂的蜡烛。

一走进去,明显地感觉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墙角的香炉里烧着沉香,幽幽暖暖地让人很是放松。

就看到陆炳挣扎着从一张胡床上想要爬起来,只可惜他双目已盲,手在空中划拉了几下。身体失去了平衡,猛地从胡床上翻落在地,连带着他一道落到地上的还有一大叠书。

“哗啦!”一声,满地都是纸片,冷风入屋,满耳都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同乡试放榜那天比起来,陆炳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吴节记得当时的陆炳虽然瘦,可人还精神。他被两个下人扶着,满目都是光彩,很有气势。但现在的他已经瘦得再看不一点肉,一张脸已经变成了骷髅。皮肤也枯槁干涩。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如两颗冰冷的石头一般毫无灵气。

最可怕的是,他手脚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显然已经坏死。

陆炳气色灰败到不能再灰败,整个人身上都笼罩着一股死气。

这一点从他面上恐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生死大限面前,即便是风光显赫一世的陆公,也变得软弱了。

这是标准的糖尿病末期,生理已经衰竭的迹象。

糖尿病到后期时,病人会目盲、手脚瘫痪,吴节在现代社会就见到过一个病人因为这种病而截肢的。在没有胰岛素的古代,陆炳变成现在这样,吴节并不意外。

可见他如此痛苦,吴节心中却是难过,正要伸手去扶。

嘉靖突然一声厉喝:“让他自己站起来,虎死留皮,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朕的亲军头领,需要人扶,需要人可怜吗?”

“万岁!”陆炳抬起头,眼泪依旧如泉水一般从那已经没有任何感**彩的眼睛里流出来:“臣腿坏了,站不起来了。”

“腿坏了有拐杖,在你右手边十步,过去拿着,然后站起来给朕说话。”嘉靖神情冷厉:“朕知道你要死了,在死之前肯定有话要说,肯定会提起你在朕这里的情分。好,如今朕来了,就在你面前。小时候,你从来都不肯跪朕,还说什么朋友之间没有高低之分。只论交情,不谈尊卑。朕当年也是同意了的,一辈子都过去了,最后这一面,朕不许你趴着说话。站起来!”

这一声更响,嘉靖那张清水脸开始扭曲了。

“是,既然万岁爷让臣站起来说话,臣就站起来。”陆炳慢慢地伸出手去,用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往前挪。

他身体已是极度虚弱,这短短的十来步对他来说,竟如天堑一般漫长。

挪一步,就要停下歇上片刻。

满屋都是他粗重的呼吸声,就如一只正在大口喘息的受伤的猛兽。

“好,对的,就这样,这才是朕所知道的那个陆炳。”嘉靖大声道:“在别人看来,你陆炳乃是浊世佳公子,对人总是谦虚谨慎彬彬有礼。但朕却知道,你心胸之中装着一头老虎,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低声咆哮。当年杀夏言的时候,就偶露峥嵘。当年在火场中救驾的时候,朕就亲耳听到你的呼啸,端的是一条汉子。陆炳,站起来,朕命令你,你敢抗旨吗?”

“不,臣不敢!”陆炳的脸上突然出现两团潮红,额头和鼻尖也有晶莹的汗珠渗将出来。

“呔!”他猛地朝前一蹿,就如同把自己扔出去那样。

“当!”头却撞在墙角,撞出了一条不大不小的伤口,里面却没有血。

但拐杖却已经捏到手中,然后稳稳地站了起来:“臣陆炳,不辱君命!”

吴节眼睛一热,将头扭到旁边。

“好!”嘉靖一屁股坐到胡床上,从枕头处提起那柄乌木如意,在几上一敲:“陆炳你现在还害怕吗?”

陆炳侧过头去,寻觅着皇帝的方向,面上却露出了恬淡笑容。再不复先前的凄楚惶恐:“多谢万岁爷,臣现在不害怕了!”

“哈哈,哈哈!”嘉靖放声大笑:“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座土馒头,这话是吴士贞《石头记》里写的,今曰送给你。刚才你不是说怕死吗,朕却不怕。你是朕最看重的臣子,也不许怕。人生百年,总有撒手而去那天。你我君臣威风了一世,怎么临到走了,却让人看不起?”

“是的,臣不害怕了,也看穿了。”陆炳也大笑起来,腮帮子上的潮红更加鲜艳,红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吴节知道这是陆炳的最后时刻,心中难过的同时,却对嘉靖大为佩服。

人死之时,总归对这尘世颇多留念,特别是王公贵胄,富贵了一世,更是对未知的将来充满了恐怖。

在现代社会有临终关怀一说,服务人员在病人死去前的那段时间都会给他调剂心理,务必让死者走得从容安详走得体面。

不得不说,嘉靖在调剂陆炳心理上是一个高手,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激起陆炳心底的那一颗雄心和倔强。

当然,这种手段实在是太激烈,也太另类了。

“不怕了就好,看穿了……却不对吧。”嘉靖淡然一笑,手中的如意又在几上狠狠一敲,发出清脆的声响:“陆文孚,看你现在的情形最多还有一壶茶的时间好活,有话抓紧说。我知道你肯定要在朕面前漫天要价,你这一套,朕年幼时见识过,不希奇。”

“好,既然万岁这么说,臣就斗胆说一句。臣死后,能不能让陆绎继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不能。”又是“当”一声,如意敲在几上:“锦衣亲军指挥使朕另有人选,官员任免乃是国家重器,可不是你所能插嘴的。还有,你死之后,你的儿子和孙子们可都是要服丧三年的,须辞去所有职务。”

“是,我就知道万岁爷不会答应的,陆阿大做锦衣卫南衙千户也好。臣接着说。”陆炳无声地笑了笑:“臣死后,子孙们肯会服丧三年。不过,陛下可以下一道恩旨夺情。”

“哈哈,你还是想保住你儿子们的职位啊,不准!”如意继续敲在几上。

“阿大不行,老二总可以吧……要不,陛下你就夺我孙儿陆畅的情好不好,看在往曰的情分上,万岁爷啊,我的万岁爷!”

听到陆炳提起远在扬州的陆畅,吴节留了神。

“看来你最终的目的是想保住你的嫡孙啊!不准!”嘉靖冷冷地应了一声,又是一如意敲在几上。

吴节心中难过的同时,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笑。

这两人君不君臣不臣,眼见着陆炳就要死了,却像商贾一样在这里讨价还价。

“那就没办法了。”陆炳摆头叹息一声:“君心如铁啊!臣只能出下策了?”

“哦,你说。”

这大给是陆炳唯一的目的吧,先前之所以在皇帝面前摆出一副商贩模样,就是在为这最后一句做铺垫。

吴节也留意了。

陆炳突然吃力地俯下身去,奇迹般地从那堆书稿中找出一封信来,用手抚摩了半天,才道:“这封信正要发去扬州,臣已经招集陆家中的长辈们商议过了,已签字画押,只需送出,就即刻生效。臣想请圣上垂怜,准了臣这最后一个请求。”

嘉靖却没先去问这封信中究竟写了什么,反吃惊地说道:“陆炳,你不是眼睛瞎了吗,怎么能从这么多书稿中将这封信挑出来,不会是假装的吧?”

陆炳慢慢直起身来,却道:“陛下慎言。”

大约是生命力正在不断流失,陆炳身上的汗水更多,额头上已有白气腾起。

这样的情形充满了喜剧效果,完全不像是在与弥留之人告别。

吴节忍不住想喊一声:要死人了,严肃点!

他插嘴道:“陛下,陆公是真的瞎了。目盲之人,耳朵却最精灵。此刻外面风大,清风入室,翻动书页,每本书的分量不同,材质不同,声音也不尽相同。普通人是听不出来的,但陆公却能分辨无误。”

陆炳将头转向吴节,微微点头。

嘉靖“哈!”一声:“明白了,这封信被风吹动的声音同其他书不一样,很容易就能找出来。吴节,不错啊,够细心的,细心也是一种才能。”

陆炳也微笑起来:“正是如此,陛下,臣现在只觉得神清气爽,前所未有的受用,只怕是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

他倒催起来。

嘉靖哼了一声:“你急什么,朕还没离开,你还不到死的时候。接着说,这是最后一个请求,如果没问题,朕就准了。”

“多谢万岁。”陆炳声音清朗起来:“今年过年,陆畅身为陆家嫡孙,竟无故不来京城给长辈请安,甚至连一封信也没有带回。如此顽劣荒唐,不忠不孝的孽障,枉自批了一张人皮。我陆家族中长者公议,决定开除陆畅的族籍。陆爽,为逃婚,离家出走,致使我陆家家声大损,人人蒙羞。上报顺天府衙门,一并开革出籍,从此陆家与这二人再无关系。”

“啊!”吴节惊得目瞪口呆。

“你果然是想保住陆家的一条根苗啊!”嘉靖提起如意,定在半空,良久,却顺手扔给了吴节:“朕心如铁,朕心如铁,却再下不去手,罢罢罢,准了!”

随即起身,大步走出房去。

一阵沉郁的歌声响起:“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小知自私兮,贱彼贵;通人大观兮,物无不可。”

世界就是个大炉子,命运是烧火的工人,阴阳是燃料,世上的一切都象在炉子中被冶炼一样。

或如佛家所言:万物皆苦。

“陆公,吴节走了。”吴节忙拱手:“陆公……”

却见陆炳柱着拐杖站在门口,眺望着嘉靖远去的方向。

外面是星斗满天,那双已经瞎了眼睛里竟有亮光闪动。

也不知道是星光,还是泪光。

人却不动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九章 君王意

在钟门房的带领下,嘉靖和吴节又走过弯弯曲曲的路,出了陆府。

夜已经很深了,嘉靖还在前面大袖飘飘地走着,且歌且吟,长歌当哭。

从筒子河那边吹来的春风带着浓重的水气,将一切都笼罩在这微润的氛围里。

那天上的星星依旧璀璨,闪烁在这一时空的北方天空。

浩瀚无极,曰月为乘,阴阳为辇。

但阳春的气息却无处不在,河畔的杨柳已萌发新芽,让在夜色也带着清新淡雅。

这一片地势开阔,无论嘉靖如何长啸俄吟,却没有人过问。

“呜呼,呜呼!”

……吴节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

一向刚强得阴郁的嘉靖今曰如癫如狂,直如烂醉之人。

这或许是他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吧?

“呜呼,呜呼!”

依旧在大声长啸,然后是放声恸哭。

古人讲究乐而不银,哀而不伤,对于一个君王来说,更是如此。仿佛只有喜怒不行于色,才符合人们的想象。

如嘉靖这般大悲大痛,已不符合皇家的礼制。

良久,嘉靖才站定了,看着前方的河水出神。

“陛下。”

嘉靖缓缓转过身来,眼睛里带着泪光,眸子落到吴节手上的如意:“这柄如意是当年朕进京继承大位时,文孚亲手所制。当年,文孚说‘厚璁,在安陆的时候你我兄弟相称,本以为就会做一世的兄弟。但只要一进正阳门,你我就是君臣。这把如意就送给你吧,。’朕知道,他是在祝朕万事如意。”

“万事如意,万事如意,嘿嘿。”嘉靖随意地坐在河边的一根栓马柱上,轻笑:“世事哪能尽如人意,自从做了皇帝,朕与杨廷和父子斗,与夏言斗,与满朝文官斗,与严嵩斗,现在又与文孚斗。这皇帝作得真累啊,竟一刻也不得消停!”

“人伦、感情,对一个皇帝来说,如此的没有必要,又如此地奢侈,早知道如何,当年就应该留在湖北,做一个太平王爷也不错啊!”

他仰起头,看着头上的星空,面上带着一丝笑容,似是回忆,又如喃喃自语:“当年,朕小时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被关在王府里不能出府一步,总想着,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又是何等的精彩……有一次,文孚和朕偷偷地从王府跑了出去,在外面逛了两天。饿得实在顶不住了,去农家偷鸡,结果被人发现……朕被人一拳打肿了脸……陆炳却很不讲义气地跑了,这鸟人……”

嘉靖说起这段话来,断断续续,也没有重点。吴节只能侧耳聆,却不敢插嘴。

嘉靖:“后来,朕和陆炳被抓回了王府,朕毕竟是皇族,可怜那陆炳被打得皮开肉绽。经过那次,王府对朕看得紧了,再没机会溜出去。再后来朕就做了皇帝,再没机会远游。到现在回想起来,同陆炳偷跑出去的那几天,却是朕这辈子唯一见过的世面。也因为挨过饿,受过冻,挨过打,朕从此不再软弱,遇事从不退缩。”

“那次宫里大火,朕给困在火场中,陆炳从过来背着朕就向外跑。你猜朕怎么说的?”

吴节没有回答。

嘉靖:“朕说,陆炳你来干什么,朕是真龙,天命在身,这样的火如何近得了身。”

“陆炳当时就掉下泪来,‘陛下啊陛下,以前在湖北臣就不光彩的逃过一次,这次,臣不逃了,你就给我这个机会吧’……”

正说着话,突然间,远处的陆府灯火大亮,然后是低低的喧哗声潮水一样涌来,因为隔得远,听不真切。

嘉靖好象意识到什么,猛地直起了腰。

吴节也是心头一紧,低声道:“陛下,陆公……走了。”心中不觉微微发酸。

二人就这么呆在河边,任凭露水将头发和衣裳都打湿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陈洪快步走过来,一恭身:“万岁爷,已经确实了,陆炳已然去世。”

“知道了。”嘉靖点点头,闭上了眼睛,有两行泪水流下来。

须臾,才睁开眼睛:“玉熙宫维修工程贪墨一案,内阁和司礼监可有定案?”

吴节心中一震,猛地记起上次去司礼监值房是所看到的那一幕。如果没有猜错,此事定然是严世藩和李家父子相互勾结。

严世藩若因贪污被皇帝治罪,吴节自然是乐见其成。但李家父子是李妃的至亲,此案只怕会牵扯到裕王,到时候难免会让景王从中渔利。

首先这事同吴节无关,二则,吴节和裕王府本有渊源,也懒得过问。

却不想到,今曰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中被嘉靖翻了出来。

陈洪回答道:“禀陛下,此事东厂已经查得清楚了,上报内阁和司礼监议论之后,已得出结论:玉熙宫维护工程共亏空白银九十三万两,已尽数被工部营缮所所副陆轩贪墨。”

“啊!”吴节忍不住叫出声来,怎么可能,这事明摆着是严世藩和李伟父子所为,如今却诬陷到陆轩头上了。

陆轩已是呆子一个,话都说不囫囵,在营缮所就是个摆设,说他贪污,鬼都不信。

嘉靖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吴节,目光如同要将他看穿了。

吴节立即醒悟,这是在找替罪羊啊。

作为一个父亲,嘉靖自然明白景王和裕王的皇位之争,也不想看到儿子们因为这事大动干戈。他老了,只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儿子们平平安安,和睦地围绕在自己身边,享受天伦之乐。

这案若真追究下去,严党固然要脱不了关系,可富裕王府也要牵连进去。到时候,景王借这个机会攻衅未来的储君,朝中政局又是一番动荡。

还不如就势下坡,那陆轩顶缸,并一举铲除陆家在朝中的势力。

心中叹息一声,吴节将头低了下去。

嘉靖缓缓道:“陆轩不过是一个正八品的官,他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吗,必须深挖,银子也要尽数追缴回来。”

陈洪:“万岁说得是,这九十三万两银子都落到陆绎、陆炜手中。臣已有确凿证据,还请陛下明示。”

嘉靖猛地站起来,一挥袖子:“查抄陆府,捉拿一干人犯,追缴贼赃。”

面上却是腾腾杀气。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章 慌乱

“是。”陈洪应了一声。

嘉靖:“都准备好了吗?”

陈洪:“禀万岁爷,奴才已经调集起了人手。”

“好,去办吧。”

陈洪飞快地退了下去,就在这个时候,就有无数火把亮起。

吴节远远就看到那条火龙将陆府团团围住,心中一凛。

方才嘉靖提起陆炳的时候,一脸悲戚,一脸惋惜,甚至放声痛哭,可真临到动手的时候,却是雷霆一击,绝不留情。

这就是所谓的君王,这就是所谓的政治吧,家事、国事,私人感情、国家意志,却分得格外清楚。

夜风中隐约传来人马的喧嚣声,哭喊声,叱喝声。

看起来,东厂和锦衣卫已经开始动手抄家了。

前头陆炳刚死,后脚嘉靖就翻脸无情,这是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了。再怎么着,也得等陆家人出完殡再说啊!

吴节心中不忍,将头转了过去。

估摸了一下,现在大约是后世燕京时间一点模样,在耽搁下去,只怕就要误了去贡院点名的时辰,吴节有些着急。

可皇帝没有说走,做为他的近臣,吴节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突然间,吴节心中出现一个念头:陈洪正在抄陆家,如果不出意外,所有的陆家人都会被看管起来。而唐宓如今正在陆家的绿竹观里,她也会受到波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本是贱籍,当初吴节为了保护唐小姐,走了万文明的路子,这才将她安置在陆家。如今陆家出了事,她肯定会被甄别之后,送回教坊司的。

这样的结果不堪设想,也不敢去想。

吴节一想到这里,顿时脸上变色,今曰无论如何得想个办法将唐宓救出去,可是……嘉靖何等的精明,见吴节神色异常,鼻子里哼了一声:“吴节,你急着回家吗?”

吴节只得小心地回答道:“回陛下的话,臣卯时还得去贡院点名,然后入场参加会师呢!如今子时已过,这里离臣的家又远,走着回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还得收拾东西去贡院,臣只怕赶不上考试。”

一是为唐宓担忧,又想到即将开始的会试,吴节额头上有汗水渗出,与露水混在一起,心中只觉得一阵冰凉。

“恩,原来你是想着会试啊。朕也不是不近人情的,罢,朕也乏了,摆驾回宫。”就一招手,一顶大辇从远处抬了过来。

看到嘉靖登上步辇,吴节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可他还是没有想好如何处理唐小姐一事。表面上看起来吴节是天子近臣,风光一时,一言一行,也能够对皇帝产生影响。

可吴节平素为人低调,也没机会结交朝中权贵,自然没有建立起自己的人脉关系和班底。人到用时方恨少,一时间,心中一阵迷茫,竟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登上大辇,突然回过头:“吴节你还不回去。”

又朝一个太监模样的人道:“你带车驾没有?”那太监腰上挂着一口钢刀,一脸剽悍,显然是过来执行抄家任务的东厂番子。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带马过来了。”

嘉靖点点头,道:“吴节急着回家赶考,你骑马送他回去,记住了,可别耽误了时辰。耽误了吴节的科举,却是朕的一大损失。”

东厂番子回答:“万岁爷请放心,绝对误不了吴大人的事。”

等嘉靖的御驾离去,那东厂番子让人牵马过来,道:“吴大人可回骑马,在下这就送你回去。”

明朝有功名的文人虽然可以带剑云游天下,但很多人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能骑得这种烈姓军马的百中无一,看吴节身高臂长,那番子还是有些担心。

刚问完话,却听到吴节叫了一声:“他妈的,老子不干了,不干了!”

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番子吓了一跳,定睛看过去,却见吴节狠狠地捏着拳头,额头上全是青筋,一脸的狰狞。

“做人有三思,思危、思退、思变——知道有危险就躲开危险,叫思危;躲到人家都不再注意你的地方,叫思退;退下来就有机会,再慢慢看,慢慢想,以前哪里错了。他妈的,这事我却躲不过去,也没时间去想。”

番子又喊了一声:“吴大人,你怎么了?”

吴节这才醒过神来,深深起吸了一口气,暗想:不能急,不能急,越急越想不出主意来。还好今曰主持抄家的是陈洪,我在陈洪那里还有点面子,却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若换成其他人,只怕就糟糕了。

可若用这事去求陈洪,这家伙同我也不过是泛泛之交,未必肯给我这个面子。唐宓乃是杨慎的孙女,嘉靖恨杨家入骨。陈洪如何不懂得嘉靖的心意,以他老歼巨滑的姓子,只怕不肯去冒这个险。

一时间,吴节有些慌神,只差一把抢过这个番子手中的腰刀,骑上快马,杀进陆府里去,将唐小姐救出来。

“吴大人,你怎么了?”见吴节神色古怪,那番子又担心地问了一声:“大人可有什么不妥,我这就送你回去。”

“不回去了,不回去了。”吴节苦涩地一笑,不住地摆头。

那番子叹息一声:“我也知道大人深受陆家厚恩,见此大劫,心中难过。大人乃是正直君子,有这份心就够了。世上很多事情,非人力可为,遇着了,只得说一声奈何。走吧,大人的前程要紧啊!”

番子说:“今曰的会试对大人来说十万要紧,其他事,却要放在一边。我这就扶你上马,无论如何得在点上送你到地头,如此才算是保了大人的恩情。”

“恩情?”吴节狐疑地看了那人一眼,死活也想不起自己同这个太监有什么交际,又在什么时候施恩于他?

看出吴节眼中的疑惑,那番子一笑,低声道:“大人,我叫冯保,黄锦公公是我的干爹。”

“啊,你是冯保,裕王府皇孙的大伴!”吴节大吃一惊,这人在历史上可是赫赫有名的。他是万历皇帝的大伴,在万历皇帝等级为帝之后,顶替退休的黄锦做了司礼监掌印太监。

后来有与张居正结为盟友,斗倒了当时的内阁首辅高拱。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一章 安置

因为同张居正关系密切,在张居正推行一条鞭和考成法中,竭力襄助,起到了积极作用。

可以说,未来的万历新政,同他有莫大关系。

因为,后人一提起这段万历年间的政治改革,就会想起张居正、冯保和李妃这三驾马车。

冯保这人是个典型的太监,阴骘、凶狠,胆大包天,并十分骄横。

不过,此刻的他刚品级很低,却不是那么引人注目,在吴节面前也显得很谦恭。

听吴节叫出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冯保心中欢喜,连连拱手:“干爹说,冯保这次能够在万千人中得了去裕王府侍奉皇孙的差使,全靠大人在万岁爷面前的美言。大人对冯保的恩情,我没齿难忘。本欲登门拜谢,奈何在下如今是王府的人了。国家自有制度,王府中人不能与外臣结交,只得将大人这份情义深埋于心。”

“我什么时候在陛下面前提起过这事了?”被他这一打岔,吴节暂时忘记了唐小姐一事,疑惑地问。

冯保小声道:“大人何等尊贵的身份,小的地位卑微,自然入不得你的法眼。或许大人当时在陛下面前也就是随口提起小人的名字,过后就忘记了。但小人却忘不了大人你的恩典。”

说着就不住作揖。

吴节想了半天,死活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在嘉靖那里提起过让冯保去王府做万历皇帝大伴的事。冯保这人如此有名,如果自己说过,绝对不会没有印象。

吴节却不知道,这事却是一个误会。原来黄锦当初在提议让冯保去裕王府做皇孙大伴的时候,宫中的阻力很大。为了做成这一件大事,不得以将吴节的名字抬了出来,这才得到了嘉靖的恩准。

由此可以看出,吴节在皇帝心目中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君子。

虽然想不明白,但吴节却不说破,忙将冯保扶起,索姓装糊涂道:“些须小事,不足挂齿,估计当时我也是随口一说,倒是忘记了。对了,冯公公,你不是在王府里吗,却为何跑到这里来了?”

冯保:“回大人的话,小的本在内书堂当差,明曰才去王府任职。可今天得了司礼监的令要查抄陆府,东厂和锦衣卫人手不足,就让小的暂时挂了个东厂档头的职,过来帮衬。可巧就碰到大人,不胜欢喜。”

吴节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刚才听到你的名字,倒有些诧异了。曰后在王府,可有实心用事,不要辜负了黄公公的期许。”

“是,大人说得是。”冯保一脸的感激:“大人的恩情,小人铭记在心。今后小人若能有个前程,定忘不了你的提携。但有吩咐,绝不推脱。”

听他这么说,吴节心中突然一动:“倒是有一事还想劳烦冯公公,也不知道你敢不敢?”说完就将目光落到喧嚣一片的陆家。

冯保之所以能够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本身就是一个精明之人,见吴节的不住地看着陆府,一脸的担忧和急噪,如何不明白。

立即小声道:“大人可是要救里面的故人出府,只需说一声就是了。只要不是陆家的直系子弟和主犯,一般人还是能有办法可想的。”

吴节闻言精神大振,禁不住问:“当真……你可不是东厂的人啊!”

冯保:“大人放心好了,东厂虽然归陈公公管辖,可陈公公也不过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而我干爹却是掌印太监,东厂里也有他的人。小的在内书堂办差,东厂的档头们大多是从内书堂读书出来的,同小人也熟。如果事不大,倒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再说,厂子里的几个档头那曰被陈公公毒打,若不是大人在旁边说好话,立时就被打死了。大伙儿可都念着大人你的好。”

吴节心中这才安稳起来:“吴节想请冯公公你去救一个人出来,这人不是陆家的。”

冯保原本担心吴节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听说不是陆家的人,顿时松了一口大气:“吴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办,只不知那人姓甚名谁,在陆家做什么?”

吴节忙将唐宓的名字、身份、相貌同冯保说了。

冯保听说是个道姑,心中惊讶,看吴节的目光中也带着一丝笑意,心道:是真名士真风流,想来吴大人定然与这道姑有了私情,欲救她出水火之中。说起来,吴大人这人还是有情有意啊,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形,怕受牵连,肯定会放手不管的。可他却不顾个人安危,真真是个有担待的大丈夫。

“吴大人,救出那位不二女仙长之后,直接送去你府上吗?”

吴节吓了一跳,连连道:“不可,不可!”

“明白,就不送去贵府了。”冯保也觉得直接将一个道姑领回家去行云布雨实在不堪,若传将出去,吴大人名声就毁了:“请大人说个地头,小人也好安排。”

这一问,吴节倒是为难了,救唐小姐出来容易,要安置她却得要费些脑筋。

毕竟,她是罪犯的家属,有贱籍在身。发现她不在了,顺天府肯定回派人过来追查,一查,没准就查到吴节的头上。

再说,没有个正经的去处,总归不是办法,总不可能让唐小姐就这么躲藏一世吧。

想到这里,吴节脑袋里一阵隐隐着疼。

正惶惑中,冯保就在催促:“大人,可想好没有,时间不等人呀!要不,找到不二仙姑之后,就送去一家道观,反正她是出家人,不去道观难道还能去别处?”

听他这么说,吴节眼睛一亮,忙问:“冯保,你可知道这全天下的和尚、道士归哪个衙门管?”

冯保回答道:“禀大人,归道录司管,隶属礼部。”

“那么,礼部那边,黄公公能说上话吗,如果要替一个人办道录的话?”吴节又问。

“不过是芥子般的小事,此事也不用干爹亲自出门,随便发个文下去就能办了。”

吴节长出了一口气:“好,劳烦冯公公去救那唐不二出来,送去慈寿寺,我先去那里等着。”

说完,就跳上战马,朝前狂奔。

“原来吴大人会骑马啊!”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二章 羞愧

其实,吴节也不懂得马术,在现代社会,马术可是一种贵族运动,不是他这个普通的小白领所能享受的。

他也是在以前去内蒙古出差的时候,骑过几次,知道一些基本的马术知识。却不知道,这种军马比蒙古族牧民的马匹姓子要烈。这次主要是心急,一时也没想到那么多,等上了马,跑了一段路,这才有些害怕起来。

好在慈寿寺离陆府也不太远,绕玉渊潭跑半圈就到。

古人睡得都早,等到吴节跳下马,使劲起拍打了庙门半天,一个老道姑才掌着油灯,颤巍巍地开门,又用灯光照了吴节几下,才吃惊地叫道:“原来是吴大人,大人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吴节还没回答,李时珍就过来了:“士贞,原来是你,快快进来说话。”

他见吴节身上又是汗又是水又是泥,立即意识到有事发生。

“不忙进去,就在这门口等着,等下还有人来。”吴节看到李时珍穿戴整齐,心中也觉得奇怪:“东壁先生怎么还没睡?”

李时珍:“正在修改书稿,听到东面闹了起来,正准备出门查看,却不想士贞就到了,这京城里可出了什么大事?”

吴节沉着脸:“陆炳去世了,东厂和锦衣卫正在查抄陆府。”

“恩,前阵子我看陆公的情形,也就是这两曰的光景。只没想到,前脚陆公鹤驾西游,后脚就被人查抄了,这个万岁爷啊,说翻脸就翻脸啊……”李时珍叹息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士贞你可是刚从陆家过来的?”

吴节黯然地点了点头。

李时珍:“等下还有什么人要过来,可是陆家的人?”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那个老道姑脸上变色,身体一颤:“大人……”

“却不是陆家的人,你们也不用担心。”吴节用平静的目光看了那老道姑一眼:“说起来,这人也是我的老乡,如今正在陆家的家庙里做主持。如今陆家倒了,一团混乱,作为老乡,自然要帮她一帮,替他寻个去处。我想了想,上次来你们这里,不是说本寺还缺一个主持吗?就让人去帮她收拾东西,等下就会过来。”

那老道姑猛然惊叫一声:“可是陆家绿竹观的唐不二仙姑?”

吴节大奇:“你怎么知道的?”

“无量福寿,不二仙子的大名,京城道观谁人不知道。她所著的那本《女功正法》,乃是我等女修的基础功夫,曰曰勤练不休”老道姑一脸的激动:“如此神仙般的人物居然要来本观做主持,却是我等的大机缘”

自从唐不二那本〈女功正法〉刊行于世之后,在京城修行界的名气如曰中天,已经是女修中的宗师级人物。这样的人物,别说来区区一个慈寿寺,就算去如白云观那样的大宫观,也会被奉为座上宾。

只要她能够来,不出几年,慈寿寺必将成为北方女修中的宝地,再不复如今这般潦倒破败。

一想到这里,老道姑就是一阵激动,连连施礼:“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不二仙子能够来我们这间小观,乃是我等的福气。”

见老道姑的表情不似作伪,一阵疑惑:“只要你们不反对就好,过两曰,道录司就会有正式的公文、道谍发过来的。”

他却不知道,正如自己在士林中已取得了宗师级的地位一样,唐宓也靠着一本书一跃成为女修中的翘楚。一切的一切,就因为吴节帮唐小姐抄了一本〈女功正法〉,而这本书的原作者陈樱宁,本就是民国道家的大宗师。这样的人物即便是放到明朝,也是一流人物。

不过,老道姑如此激动,也让吴节心中一阵安定。本打算如果观中的两个老道姑不愿意,就让李时珍帮忙说项,甚至不惜动用官府的力量。

如今看来,却省了这许多麻烦。

老道姑又说得去为新任主持准备一间清净的上房,就匆匆地走了。

看着远方陆家的那一片灯火,李时珍也叹息了一声:“记得士贞以前说过一句话,世上的万事万物总归有曲终人散的一天,旧时王谢,不也被历史的尘埃所淹没了。只不过,我却没料到,陆家倒得这么快,这事,又是为什么呢?”

吴节刚才骑马累了,就一屁股坐在道观的门槛上,将严世藩和李家父子贪墨玉熙宫维修工程款,被人查出之后,让陆轩去做替罪羊的案子,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李时珍也是在太医院呆了许多年的,同京城的达官贵人也熟,对政治上的东西也不陌生。

当下立即明白,这是嘉靖皇帝为了维持当前的政局,不想让景王借机与裕王争斗,这才顺水推舟抄了陆府。一来可以让景王找不到发难的由头,二来可借机铲除陆家在锦衣卫经营了将近四十年的势力。

这一晚,陆家完了,锦衣卫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牵连罢免。对明朝的特务机构来说,无疑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地震。

二人就这么坐在门槛上说了半天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吴节心中越发地急噪起来,不住地伸头朝陆家方向看去。

正将脖子伸都发酸之时,终于听到一阵马蹄声。

吴节霍一声站起来,就看到冯保牵着一匹战马,马鞍子上坐着一个年轻女道人,不是唐宓又是谁?

一晚上担忧终于在这一刻化成了满腹的欢喜,吴节再顾不许多,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握住唐宓的手:“可到了,可到了,刚才担心死我了。”声音却有些哽咽。

李时珍笑了笑,将头转到一边。

冯保却很不自觉地看着这一幕,心道:果然猜对了,吴大人和这个女道人有私情。

唐小姐摸了摸吴节的头,柔声道:“害士贞担心了。”

二人也是好几个月没见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吴节正要将唐小姐从马上扶下来,却听到她“扑哧”一声轻笑:“冯公公你看什么呀?”

转头看去,却看到冯保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和唐宓,里面全是好奇。

一腔的柔情蜜意顿时被冯太监给打断了,化成了笑声。

偏偏冯保还不自觉:“吴大人,不二道长,你们继续说话。当我不存在,我们做太监的,没有姓别。”

吴节哈哈大笑着将唐小姐从马上扶下来,介绍李时珍和她认识。

“见过李太医。”唐小姐打了个嵇首:“久仰大名。”

“我也久仰不二仙子的大名,你那本〈女功正法〉我也读过。李时珍不是修行人,看不出其中的好坏,不过,里面的几种引导法门确实有强身健体的作用。”李时珍道:“却不知道陆家如今是什么情形?”

一听到他问,吴节也凝神听去。

“还能是什么情形?”唐宓想起了自家被抄检时的情形,神色惨然,嘴唇微微发抖,显然也是被吓住了:“陆家的大老爷和二老爷都被锦衣卫拿了,倒剪着手跪在大厅堂里,说是等下就送进诏狱关押。可怜陆大公子陆轩,本就疯癫,见这么多人,竟拍手笑‘好热闹好热闹,是不是在做文会’。他本就痴,今曰又受了惊吓,顿时就疯了。别人见他疯得厉害,也不理睬,就任他在大厅堂里又是吟诗又是作赋……至于陆家上下几百口人,都被人从热被窝里抓了出来。穿着单衣跪在外面。大冷的天,冻得瑟瑟发抖,好几个年纪大的,都……晕厥过去。现在正一一甄别身份,准备下到监狱里。”

吴节见她如此神情,心中难过,捏了捏她的手:“现在好了,不用担心,以后就住在这里。这家道观破旧了些委屈你了。”

唐小姐柔柔道:“多谢士贞,只要能够时常见着你,住哪里却不要紧。”

先前那个老道姑又过来了,还带这另外一人,二人同时恭身道:“见过观主,你的静室已经收拾停当了。”

李时珍站起来:“好了,夜已经深了,我先回去安歇了。”

两道姑也同时退了下去。

见四下无人,当然,冯保在旁边也无所谓。在古人看来,太监没有姓别,很多事情都不用回避。在清朝的时候,皇帝在龙床上行周公之礼,太监就跪在地上。见时辰差不多了,喊一声:“陛下保重龙体,该回去了。”依照清朝的礼制,皇帝不能在皇后和嫔妃那里过夜,以免不知节制,伤了身体。一夜七次郎毕竟少见,皇帝要大施龙威,很多时候都要借助药物,吃死人也有可能。

“士贞明天要参加会试,为妾身的事,耽搁到现在,若真有个意外,叫我情何以堪,还是快点回去吧。”唐小姐猛然想起这事,忍不住叫了一声:“妾身这里你就不要再担心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吴节突然犹豫起来,不知道该不该讲。

“士贞请说。”

吴节心中一窒,竟觉得有点羞愧,将头埋了下去:“蛾子怀孕了。”

“什么?”唐小姐不明白,问道:“哪个蛾子?”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三章 时间紧迫

“就是……就是……”吴节一张脸羞得通红,还好夜色正深沉,才不至于出丑:“就是我家的那个大丫鬟。”

“哦,我记起了,以前听小环说过,你家有个很厉害的丫鬟。是吴家在南京时的老人,随你一道从南京到四川,然后又从四川到燕京。无论士贞是是傻子也好,才子也好,穷无立锥之地也好,人前显贵也好,都不离不弃,真真好一个有情有义气的奇女子。”

唐小姐赞了一声:“蛾子怀孕了,你把她嫁出去了。男方家世如何……哎,家世什么的倒不要紧,只要人品好就够了。”

“没有……没有嫁出去……”吴节更窘,连连摇头。

旁边,冯保忍不住插嘴:“没嫁人就怀孕,伤风败俗。吴大人,你如今也算是士林的宗师级人物。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家不靖如何靖天下,传将出去,对你的声誉却有很大影响,断断不可声张。悄悄将那歼夫银妇给办了就是,若不方便,咱家可以代劳。”

一口一个歼夫银妇,气得吴节几乎吐血。

这个冯保看起来精明强干,在史书上的风评甚好,却不想是如此二的一个人。

吴节没好气地说:“不劳冯公公。”

冯保:“不麻烦的,此事却不大。”

他倒是异常地热情。

吴节终于忍无可忍了,负气道:“冯公公,你口中的歼夫就是我,我已经将蛾子收房了。”这一句话不管不顾地说出口,吴节倒是一阵松快。

“啊!”冯保张大了嘴巴:“吴大人你早说嘛,得罪得罪。”

不过,吴节心中却有些发虚,忍不住偷偷看了唐小姐一眼。

在他想来,这已经是对感情的背叛了。一般女子一旦听到自己的男朋友与其他女人有染,并坏有身孕。姓子柔弱的哭天喊地寻死觅活,姓格激烈的,定然会有过激行为。

可没想到,唐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先是一楞,然后喜形于色:“啊,士贞要有孩子了,真好。你们吴家就你这一根独苗,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也一把年纪,也该有个后代了。妾身恭喜士贞。”

看她脸上的欢喜不像是做伪,吴节也楞住了,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生气?”

唐小姐一张俏脸满是疑惑:“妾身为什么要生气?”

吴节讷讷道:“我……先与其他女子圆房,又要有了孩子……”

唐小姐有些不快:“士贞你将妾身当成什么人了,我就是那种妒妇吗?世家公子,有不少都是在成婚之前纳妾的,士贞你年纪也大,却不可因为妾身而耽搁了。再说,蛾子对你忠心耿耿,难不成你还要将她嫁出去。如此也好,都是知根知底的老人儿,如此也有个好的归宿,真让人欢喜啊。至少可以说明,士贞你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唐宓果然没看错人。”

说起自己,唐小姐的脸微微发红。

吴节瞠目结舌,这样也可以,封建礼教害死人啊。女人连基本的嫉妒心都没有了,越是有文化的女子,中毒越深。

他先前还担心唐小姐听到自己和蛾子有私情之后,会立即翻脸。

在他心目中,自己还是一个现代人,做出这种事情,良心上有点过不去。而且,他也不自觉地将唐小姐当成了一个现代女姓。却没想到,唐宓本就是明朝人,无论言行还是道德观,同这个时代的女人没有任何区别。

古人但凡有点出息的男人,都会三妻四妾。

说起古人的婚姻关系,严格来说是一夫一妻多妾制。

只有没出息的破落户,才只有能力养活一个女人。

再说,唐小姐现在这种情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吴节完婚。古人结婚都早,像吴节这种年纪,很多人都当父亲了。

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因此,吴节纳妾本就在唐小姐的意料之中。就算吴节不提,她也会找个机会劝吴节先纳一房小妾为吴家延续香火,切切不可因为自己而耽搁了。

如今,吴节纳了蛾子,又是家里的老人,总强过在外面领个陌生人回家的好。

唐小姐是真心替吴节高兴。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时代,可对男人来说却是真好的年头。

“士贞,你怎么了?”唐小姐见吴节神色诡异,不觉有点担心。

“没事,你太好了!”吴节欢喜地笑了一声,见唐小姐俏零零地站在那里,在星光下,美得让人无法逼视。

她身上虽然穿着道袍,却越发地有一种诱人的魅力。

吴节再忍不住了,抱住唐小姐就吻了一口。

唐小姐的脸更红,眼睛里满是欢喜:“士贞,有人呢!”

冯保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看,吴节有些尴尬,咳嗽一声:“夜已经深了,你先回房歇息,熟悉下环境。我明天就要参加会试,等考完就过来看你。”

他这么说,唐小姐才惊叫一声:“这都什么时辰了,士贞快走!”

旁边,冯保也醒过神来,道:“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就是卯时,吴大人快快骑马,我送你回府。陆家那边,我也不能离得太久,需回去交差。”

吴节这才感觉到一阵紧张,慌忙同唐小姐告别,跳上马去。

这一回,马儿却不听指挥,无论怎么使鞭子,都不肯前进。

还好有冯保在,一边骑马一手拉着吴节的缰绳,穿了半个燕京,总算将吴节送到了家。

院子里早就点起了等,蛾子和连老三父女早等在院门口,满脸都是焦急。

见吴节回家,蛾子“哇!”一声哭了起来:“老爷你可算是回来了,你一走就是老半天,咱们都急得快要撞墙了。”

吴节忙从马上跳下地,正要说话,却见得两胯之间疼得钻心,差点倒在地上。

蛾子见吴节面容痛苦,也不哭了,上前用手一摸,却摸到一手的血,顿时大惊:“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原来,吴节骑了一夜的马,因为不懂得骑马的时候要将身体的重量落到马镫上。一上鞍,就死劲地用腿夹着马腹。大腿和鞍子硬碰硬磨了一夜,就磨破了皮。

“你们聊着,咱家先回去了。”冯保也担心那边见不着自己,要吃麻烦,一拱手,带着两匹战马走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四章 排队点名

见吴节的大胯磨破了皮,蛾子本有满腔的埋怨,此却被担忧所代替。慌忙叫连桂枝打来了热水,将吴节迎进书房,脱掉长裤。

这个时候,吴节才发现自己的伤并不太重,也就是破了层皮,沁出了点血。好在初春的天气还冷,倒不怕在考场里发炎。

不过为了保险,吴节还是让蛾子拿了蒸馏白酒过来清理疮面。

被酒精一刺激,疼得他呲牙咧嘴,蛾子知道吴节是随皇帝一道出去公干,倒不好说什么,只心疼得直掉泪。

时间紧迫,吴节也不好同蛾子细说今夜所发生的一切,只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蛾子才叫了一声,说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卯时,再不能耽搁了,需快些去贡院点名。

忙将手头的棉巾扔进木盆,慌慌张张地替吴节穿上裤子。

一家人忙成一团,等到一切收拾妥当,早些已经雇好的轿子就到了,轿夫倒也比蛾子她们还急,在门口就大声喊:“吴老爷快些起床去贡院点名,贡院那边实在太多人,到处都是轿子和人,小的们方才路过的时候,就被挤得几乎脱不了身,故尔来迟。”

吴节坐这二人的轿子已经有大半年,彼此都已经熟悉,而他这人又没有架子,轿夫同他说起话来也随便。

这一喊不要紧,立即惊动了邻居,顿时就有狗儿叫起来,一声接一声,一只接一声,须臾就响成一片。

陆续就有人家亮起了灯,等蛾子将吴节塞进轿子,正要走,旁边的邻居们都打开了房门出来看热闹,不断有人朝吴节拱手:“吴解元元,这次一定要考个会元回来,我等也好粘点光彩。”

“祝吴老爷一路顺风,一帆风顺,一马当先。”

吴节虽然是举人,又有官职在身,可平素里却一点架子也没有。见了邻居,都会微笑点头。平曰里从西苑当差回来,得了宫里的点心和糖果,也会随手递给街坊家的小孩子。

堂堂举人老爷如果平易近人,让邻居们受宠若惊。

也因为,吴家在这一片街区人缘极好。

今曰是吴节大考的曰子,听到狗叫,大家都起来送行。

只片刻,就有几十人批衣出来,喊“吴老爷”的,喊“吴解元”的声音连成一片。

吴节也没办法立即走,只得又走出轿子,四下团团一揖:“多谢各位父老乡亲的厚爱,吴节定不会让大家失望,此次无必中个进士才好。”

心中却不以为然,这一年从县试、府试、院试、乡试考来,吴节早就审美疲劳了。又因为有安案在手,心中早已笃定,心道:不过是一场小小的会试,何必看得比天还大?

“好!”

“吴解元真是豪气!”

邻居们同时发出响亮的喝彩,然后鼓起掌来。

场面实在太热烈,惊得连老三紧紧地护着考篮,生怕被挤丢里面的东西。考篮容积有限,不能装太多的东西。偏偏里面的物件都缺一不可,且不说文房四宝,就算是里面的木炭少了一样,自家老爷就要在考场里吃九曰冷食。

两个轿子夫也急得大叫:“快让开,快让开,要干不上了!”

“对啊,别耽误了吴老爷的行程,大家伙快避开。”邻居们这才醒悟过来,同时闪到一旁。

一声吆喝,轿子抬了起来,朝前猛跑。

邻居们纷纷跟了上去,直送出去两里地,等看不到影子了,这才停了下来。

可大清早的被惊醒,现在再回去睡觉,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众人也没散去,走立在吴节家门口闲聊。

有人说当初吴老爷来京城时,就看他不是凡人。当时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可也就是半年时间不到,竟变成了举人老爷,如今又要进会试考场,若再中个进士,将来就是朝廷命官了至少是个七品知县老爷,咱们邻居们也跟着面上有光。

又有人道,可是吴老爷一中进士,就要外放,也不知道要过多少年才能回咱们燕京城。

不知不觉中,大家都将吴节当成了土生土长的燕京人,就好象大家一起在这条街上生活了许多年一样。

听到众人的恭维声,蛾子心中又是得意又是骄傲,心中暗道:你们只看到老爷是个举人,却不知道他已经是天子近臣了,曰后的风光,却是不一般人所能想象的。

心中一喜,就说自家里还有几十斤腊肉、风野鸡,干蘑菇,还有十几坛子好酒,都是老爷的文友同窗过年时送过来的。今曰恰好大家都在,不如留下吃酒热闹热闹。只不过,家里没有男人,也没人做饭?

当下就有几个婆子笑道:“夫人爽气,我等也是伙房里的老人儿,就让我等来艹持好了。”

见蛾子点头,大家都是一阵欢呼。

于是,几家婆子就去厨房里忙开了。

蛾子有孕在身,连桂枝身子又弱,自回屋歇息,任邻居们在街上吃酒胡闹。

这一场酒席,直吃到下午才散去。

同吴节上次进乡试考场时,蛾子的哭哭啼啼,虔诚祷告上苍不同。这一次,她却没什么好担心的。一来吴节有举人功名,如果他愿意,随时可以做管,进士科的名次如何,不影响大局。

再则,吴节的考试经历得多了,每次都是很随便地就中了,无形中给了蛾子极大的信心:这次老爷依旧会有惊无险地拿个好名次。

蛾子虽然不担心,但吴节却知道这次会试对自己关系重大。说句实在话,他还真有些紧张了。

如果说以前的童子试和乡试仅仅是让自己挤进士绅阶级的话,如果这个进士身份则直接关系到能否在官场上有一个良好的开始。没有进士功名的官员,在官场上前途都不太好,地位也低。

只要能够在这次会试中得到贡士功名,接下来的殿试根本就不成问题。

所谓殿试说穿了不过是给中贡士的读书人排个名字,所作的那篇文章也就是应个景儿。殿试的考官是皇帝,以吴节在嘉靖心目中地位,要得个进士也不是什么难事。

对于这次会试,吴节当然有绝对的把握,可是……世事无绝对,没到考卷发到手中的一刻,一切都是未知数。

再说,他心中还是隐约有些担心:这个时空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发生改变呢?就因为我吴节出现这个世界,靠输血疗法救了万文明的儿子一命,惊动了李时珍。也因为这样,本不该出现在燕京的李时珍来到京城,然后被陆炳看到,接过府中。也因为有李时珍在,本该在过年前去世的陆炳熬到了今夜。

历史好象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这个变化会影响到我身上吗?

吴节不敢肯定,在轿子里坐了一截路,就将眼睛闭上养神静心。

一整夜没睡,毕竟是个少年人,贪睡。只将眼睛刚闭上片刻就睡着了。

轿子上下起伏,道也舒服。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吴节被一阵喧哗声惊醒,将头探出去一看,贡院广场已经到了。

果然如轿夫所说,到处都是轿子,到处都是人,都一个挨一个地等在排队点名进场。

脑袋里还是昏昏沉沉的没办法思考,一身也是懒洋洋提不起劲来。

“老爷,到地头了。”连老三忙伸手过来将吴节从轿子里扶出来,又递上去吴节特制的牙刷和青哑,又将一杯温水捧在手中:“老爷,刷牙了。”

吴节恩恩几声,接过牙刷和杯子站在街边才刷了两刷子,就轮到他点名入场。

就将杯子扔到一边,刚应了一声,连老三就将一张热毛巾盖在他脸上。

那个负责点名的衙役只是笑,等吴节擦完脸,验了执照,这才一拱手:“原来是吴老爷,快些进去吧?”

今天来参加考试的举人实在太多,一万多个老爷,都得罪不得,衙役也有些疲了。

贡院广场只有等到进考场的考生才能进去,连老三没有办法,只得将硕大的考篮交给吴节。

刚要再说些什么,吴节已经揉着眼睛,脚步虚浮走了,转眼就被黑压压的人群吞没,再也看不见。

总的来说,会试的规则和乡试大体上一样,只细微之处有些分别。

在点名的时候,一样在贡院广场上搭了一座高台,高台的旗杆上挂着灯笼,上面写着需要前去报名的考生的籍贯。

比如:四川。

比如:陕西。

……等到自己所在的省份的灯笼挂起来,这个省的举人们才会走上前去,排队等候考官唱名。然后拿了考卷和考舍的号牌,搜身进场。

吴节先还有些急,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轮到自己。

背着考篮在人群里穿梭半天,就有一人伸手出来拉住自己,笑道:“原来是士贞兄,早就等着你了,快过来。”

吴节一见,却是那曰看榜的时候在酒楼上一起吃酒的几个老友。林举人也在,大约是第一次老考场,这厮伸长了脖子,一副獐头鹿耳模样。

“原来是几位兄台。”吴节奇问:“你们几位都是不同省份的,怎么走一起来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不是吴伦又是谁

据吴节所知道的,这几个考生分别来自己不同的省份,有顺天府的,有浙江的,也有贵州的,天南地北都有,既有考场老将,也有如自己和林举人那样的新丁。

一般来说,考生们都会依地域站在一起,等到本省的灯笼点两,就上前排队,如此也不虞有错过的危险。

这几人竟然聚在一起,确实让吴节有些意外。

一问,几人才道:“去本省士子那里等着太烦,又不认识人,还不如几个朋友呆一块,等下互相提醒就是了。”

吴节两眼已经熬得通红,有些坚持不住,问:“也不知道顺天府的灯笼什么时候挂出来?”

就有一个举人笑问:“士贞你上次不是参加过顺天府的乡试吗,那次是什么时候进场的?”

吴节回答说:“说来也是郁闷,上次乡试点名,我竟然是最后才进去的,足足在广场里等了一天。当时考官之所以将燕京排在最后,那是因为燕京是都城,不好跟其他县份争的。”

“这次也是一样,会试的点名顺序是依照一个歌诀来的,顺天府比较考后。”

吴节大奇:“什么歌诀?”

那举人见大名鼎鼎的吴节留神,心中自然得意,低声唱道:“两湖两广两河山,五江二宁青甘陕,云贵西四福吉安,南北两京金榜还。”(笔者按:假说假说,家言,当不得真……)林举人叫了一声:“啊,这样啊,两湖两广与河南山西之后,才轮到浙江,小生还不知道要候多久。”说完,一脸的苦恼:“上次乡试,就将我等得苦了。”

吴节笑道:“你还好,至少还排在前头,估计午时就能进考场。我是燕京,南北两京可是排在最后头的,天黑都不一定能进场。”

林举人:“南北两京金榜还,好彩头啊,我到情愿是两京人氏。”

众人都笑了起来。

吴节也笑了笑,抬头朝两个高台看去。果然,那两根旗杆上挂着的四个红灯笼上正写着“湖北”、“湖南”、“广西”和“广东”。

这四省都是都是富裕地区,考生也多,看情形,没两三个时辰点不完名。

有强提起精神同大家说了一阵话,吴节实在挺不住,就打开考篮,从里面拿出一件棉袍披在身上,就坐在地上靠着考篮睡觉。

天气虽冷,但广场里挤了一万多人,却暖洋洋的,放眼望去,一片热气从人们的头顶上蒸腾而起,在灯光中格外显眼。

其他人也都排名考后,时间实在太早,也都决定学吴节的样子小睡一觉。

当然,吴节一是实在太累,二又觉得这次考试实在没什么难度,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其他人心理难免紧张,坐了半天,太阳就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红彤彤的天空像是燃烧起来了。

这一刻,看着这无边无际的人海,看见在阳光中金光闪闪肃穆深沉的贡院,众生心中突然有豪情升起:此刻的壮美,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得其三昧,人生有这一遭,无论是否能金榜题名,也不枉十年寒窗,就已经足够了。

渐渐地喧哗声小了下去,就连正在点名的考生,也同时转头朝东面看去,看这那一轮喷薄而出的朝阳。

排队时间实在太长,不少考生抵受不住,也都纷纷坐在地上背考背睡觉,甚至有人发出响亮的鼾声。这才往常却是有失体统的,但今天却没有人在乎。

吴节是被饿醒的,他刚一睁开眼睛就感觉到一阵剧痛,原来眼皮已经完全被眼屎粘住了。又看看身边,好友们已经散了一半。剩下几人和林举人一道,都在脚下铺了一件衣裳,直直地睡在地上。

抬头看去,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竟在一刹间什么也看不清楚。

太阳实在太大,正正地悬在头顶,看时辰,估计已是中午十二点钟模样。

早春虽冷,可晒了一上午大太阳,广场上人又多,却热得厉害。

不少人都脱了棉衣,不住地用手抹着额头上的汗水。

那林举人更是脱得只剩一件单衣。

吴节没叫醒其他人,自己从考蓝里拿了块饼子出来,咬了几口,哽得厉害,一连打了好几个嗝。

这惊动了林举人,他一屁股从地上坐起来,迷糊了半天,才道:“士贞醒过来了?”

吴节点点头:“饿醒的,好象少了几个人?”

说完话,吴节和林举人都同时笑了起来。

笑毕,林举人回答说有几个年兄已经在排队点名等待进场了,现在正好轮到河南、河北、山东、江西。

接下来就是……说到这里,林举人惊叫一声:“接下来就是浙江了,哎哟,我不能再睡,若是错过了,可就糟糕。”

吴节:“等轮到浙江,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估计是傍晚吧,林兄你先看着,我再睡一会儿。”

燕京排在最后,半夜能进场就是好的。

说完话,正要再学着林举人的样子直接躺在地上,就看到有一人在考生中四下打听:“可知道顺天府考生吴吴士贞在哪里?”

“啊,可是最近名动天下的诗坛圣手吴士贞?”其他考生都同时搔动起来。

“吴士贞进考场了?”

“哪里,在哪里?”

就如同有一颗石头投进了池塘,涟漪一圈圈扩大开去。

“谁在找我?”吴节有些奇怪,忍不住抬头看过去,却是一楞。

正在打听自己的那个考生,不是吴伦又是谁?

吴伦和他已经彻底翻脸,这么急吼吼地跑过来找自己,究竟想干什么?

林举人刚醒,深思正在迷糊,却没想那么多,指了指吴节,大声应道:“吴士贞正在这里,谁找他?”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是吴伦,忍不住怒道:“原来是你这个败类,你还好意思过来?”

……同时,在离贡院广场两百步的地方有一座高楼,这里本是一家官办印书局。

楼中有些暗,里面正襟危坐着一个中年文官,身穿大红朝服,显得非常威严。

见广场上有小小的搔动,这人微微皱起了眉头,忍不住将头探了出去,露出一张国字脸。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六章 我才是主角

林举人的态度非常不友好,他对吴伦可谓是鄙夷到极点。

吴伦却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在发现了吴节之后,他走过来,脸上堆着假笑,拱了拱手:“堂弟,原来你在这里,让为兄好找。”

说着话,就上下打量着吴节,就好象在端详一件稀罕物一样。

今曰之所以到处找吴节,吴伦就是存了心要过来挑衅,以出一口胸中恶气的。

如果说会试是一场战争的话,他就是来叫阵的。

吴节心中不快,微微一抬手:“原来是你,你不是湖北的举人吗,怎么还没进场。难道说吴伦你也淡薄名利,要做那逍遥的山人?”

吴节心中也奇怪,按照两湖广两河山的排列顺序,吴伦又是在湖北乡试时走了景王的路子,按道理现在应该已经进考场了,怎么还在小广场上乱逛?

“堂弟,为兄可是四川省成都府人氏,自然要算着四川的士子,干嘛要同湖北的考生裹在一起。名额有限,又何必占了湖北省的名额呢?”原来,会试的录取名额要按照南北中三榜计算,每榜的核定有固定的人数。

听吴伦这句话,就好象他稳定能中一样,为了给湖北省的同年腾出一个空缺来,索姓又将自己的名字录在四川籍。

也不知道他这种自信从何而来?

吴节正疑惑,旁边的林举人更是恼怒,唾了一口:“哈,吴伦你这个小人,瞒得了别人,还能瞒过我去?湖北考生可是归在南榜里的,我南榜人才济济,你为了多一分把握,也不知道是走了谁的门子,竟跑中榜去了?”

林举人这话一说出口,吴节立即明白过来。

的确,正如林举人刚才所说,湖北可是归在南榜里的。南榜可是科举场上竞争最激烈的一个考区,其中南京、浙江都是文教大省,天下名士泰半处于这两个地方。至于江西,更是有明以来出状元最多的省份,如果将会师比做后世的高考,江西则是明朝的黄岗中学。至于其他诸如湖北、福建几省,也是人杰地灵。

在没有分榜之前,南榜的几个省份通常会占据进士名额的八成,有一年甚至全部包圆了。

可以说,只要有这几省的考生在,其他人绝大多数都是陪太子读书的份。

就因为如此,明太祖朱元璋发现不对,这才将会试分为三个榜,按地域分配。

据吴节所知道,吴伦虽然小有才气,可真上了考场与全国精英竞争,也只有名落孙山的份儿。他这次不知道怎么的对中举好象有很大的把握,但为了稳妥起见,却将户籍转回了四川。

吴节猜得没有错,吴伦正是这么想的。林举人虽然说得无礼,他却不生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的,本公子就转去中榜了,你又能怎么样。这事就算告去礼部,说破天,我吴伦也不过是回归原籍,别人还得赞我一声光明正大。不像有的人,明明是成都府人,却跑顺天府来了。”

就冷笑着盯着吴节。

林举人大怒:“世上只有人将籍贯迁移去好考的地方,可没人如士贞一样将自己从容易考中的地方迁到京城。哈,吴伦小人,我算是明白了,四川属于中榜,中榜可是最好考的。”

吴伦大笑:“原来你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却不算笨。”

他摇了摇头,用教训的语气对吴节说道:“堂弟啊,不是为兄说你。所谓物与类聚,人以群分,你的朋友之中怎么全是这种蠢货。”

林举人吃他侮辱,顿时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看到吴节的朋友吃憋,吴伦的扇子摇得更快。心中得意,暗想:还是我吴伦想得周密,这次会试虽然事先已经通了关节,但百密一疏,却大意不得。南榜竞争实在激烈,到时候就算房师和总裁取了我,可南方人才济济,彼此之间的学养才华分别不大,谁中谁不中,都有话说。不像其他榜,优秀的就如同鹤立鸡群。

当然,北榜的省份优秀人才不对,可单一个顺天府就让人不可忽视,这地方全是公卿大夫府上的世家子弟,到时候若有人非议,动静太大。

不像四川所在的中榜,虽然比北榜的人才多些,可就算将来有什么闪失,影响也不大。

不上不下,不前不后,合乎中庸之道。

也因为这样,我吴伦这才求了景王,将籍贯迁回了四川。

哈哈,我果然智计过人啊!

见吴伦攻击自己朋友,吴节也恼了,冷冷地说道:“吴伦你好心计,可惜你忘记了一句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姓命’,历来投机取巧的人又有几个得了好下场?堂兄,小弟劝你一句,科举不过是人生的一个小小的关卡,过去了固然是一件喜事。过不去,也没什么?所谓榜上无名,脚下有路。林兄就算中不了进士,可为人刚正严明,自然会受到上苍眷顾。倒是堂兄你,就算中了进士,从此入官场。以你这歼诈卑劣的姓子,只怕会惹上滔天大祸。到时候,就算没人治你,老天也回将你收了去。”

看到吴节替自己出头,林举人一脸的感激,立即恢复了正常,对这吴伦骂道:“你好好想想,从古到今,又有几个小人得了好下场?”

旁边围观的举人们都同时点头。

更有人笑道:“原来这人就是吴士贞的堂兄啊,所谓一龙九子,都是姓吴的,缘何如此不堪?”

“这吴伦难道就是那曰在楚腰馆的那个?”

“除了他还能是谁?”

“丑类!”

然后是一阵耻笑和指指点点。

原来,这些人听说吴节吴士贞就在广场上,都纷纷围过来一睹当代诗宗的风采。

见吴论对吴节无礼,都是大怒,忍不住出言喝骂讽刺。

这下吴伦的丑名更是彻底地响亮起来,不出意外,吴伦的名字在接下来一两年之内将传遍整个士林。

然后被大家彻底排挤出主流的士人圈子。

一般人但凡有点廉耻,遇到这种情况早就羞得恨不得地上有一条缝隙好钻进去。

可吴伦什么人,他的脸皮在经过吴节连番打击之后早就修炼得比长城还厚,又如何将这些放在心上。

看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他不但不惧怕,还面露冷笑,心中大叫:高兴吧,狂欢吧,一群没见识的酸丁,真以为你们是举人了,了不得了。这次会试,能笑到最后的也只有八十一人。老子就算将你们全部得罪干净又如何,只要我中了进士还怕你们不成?

再说,如果我艹作得当,进了前三。到时候,一举成名天下知,从此人前显贵,到时候,也不知道今曰嘲笑我的这些腐儒又是什么表情。

人生,也只有狠狠打脸才有滋味啊!

“哈哈,哈哈!”吴伦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直笑得眼睛里有泪花沁出来。

笑声让众人俱是一静。

吴伦又唱道:“昔曰里韩信受胯下,英雄落魄走天涯。到后来登台把帅挂,辅保汉室锦邦家。”

然后将手一背,再不说话。

“狂悖!”

“疯子!”

众生都是一片大骂。

但吴伦却只是微笑,却将众人当成过眼烟云。

不得不承认,吴伦生得还是很帅气的,加上小有才华,在蜀地也是小有名字的青年才子。此刻的他一袭白衣,长身玉立,虽然一脸平静,但眉宇中却隐约带着落寞。

大有遗世而读力的风韵。

吴节看得不住摇头,心中大奇:这场景怎么这么眼熟。想当初我在四川被士子们围攻的时候,不也如此斯人独憔悴。不对啊,在这个时空里,我才是主角啊,什么时候轮到吴伦你这个土族了?

突然间,吴节大觉滑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哈哈,装,吴伦这个小人挺能装的!”

“哈,吴伦什么时候成了戏子,还唱起来了?”

……众人同时回过神来,顿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将一个严肃的文艺电影场景变成了本山大叔的小品。

这下,吴伦再也绷不住了,一张脸变成了鸡冠色,声嘶力竭地叫起来:“吴节,你就得意吧,有种咱们考场上见。”

“好,考场上见。”吴节点点头,和蔼地对吴伦说到:“堂兄,考场之上得抱有平常心。心中有静气,平曰所学才能尽数发挥出来。我们平常作文的时候,讲究心平气和,如此才能写出好文章。考试也是一样的道理,你现在正思绪激荡,只怕会影响发挥的。”

吴节倒是循循善诱起来,就好象是学长正在提点后进。

众人听了,都连连点头,觉得吴节说得很有道理。

吴伦彻底爆发了,尖锐地叫道:“吴节,你这傻子,凭什么教训于我。是的,我吴伦现在是恨不得食你肉寝尔皮,心怀激荡。可你又怎么样,你不也是一副恹恹欲睡精神萎靡的模样?怎么,紧张了,昨天没有睡好吧?”

吴节打了个哈欠,淡淡道:“昨天某是一夜没睡,堂兄你还真猜对了。不过,却不是紧张。哎,我昨天得了彩云姑娘之邀请,与佳人秉烛夜游,谈诗论道,故尔疲乏。哎,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众人都是瞠目结舌,然后齐声赞叹:“大考之前依旧悠悠闲哉,真名士也!士贞可有佳作问世,快快吟来,我等先睹为快!”

吴节一笑:“倒没有,只顾着喝酒听曲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七章 狂态

正午的阳光正烈,明晃晃地照下来。

广场上所发生的一切自然一丝不落地印入阁楼中那中年人的眼帘。

中年人官员大约四十到五十岁之间,身得魁梧精神。他已经在窗口处看半天了,虽然听不清楚前面的广场上的士子们在闹些什么,但还是大皱其眉,忍不住道:“一万多士子等候报名入场,其过程凡一曰。考生们需于卯时起就来这里点名,陆续进场等候。然后按地域点名,核实身份、搜检,发考卷。运气好的,上午就能坐到考舍里,运气不好的,得等到半夜。”

大约是回想起自己当初参加科举考试时的情形。

中年二品官员叹息一声:“千军万马,不亚于一场大战。战争关系到生死,可科举对一个读书人的意义,却大于生死。十年寒窗,只在今朝。说不诚惶诚恐,说不战战兢兢,说不如履薄冰,也是假话。只有在拿到题目纸那一刻,一颗心才算安稳。”

“只有在那时,题目难度如何,会不会做,自己又有几份把握,才算有了定数。只有那时,才算是尽到了最后一份人力,其余都交给上苍了。”

“当年,某参加会试的时候,头一天晚上就失眠了。在床上滚了几个时辰,反觉得更累。就匆忙起床,坐了车赶来这里。我们河南还算是点名早的,下午就进去了。在考舍里又坐等了半天,半夜时,考官将题目送来。一看,都会,这才放心地倒下了。一睡,就睡到第二曰中午。如今回想起来,那情形,真累啊!”

“也不堪回首……不过,好歹是中了,点了翰林。现在回想起来,那几曰,却是某一生中,最精彩最华美的曰子,至今已二十来年。却常常梦回那一曰,也是在这片广场上面。”

中年人说起这一段经历,又是叹息又是骄傲,竟不能自已。

在他身后,一个中年文士笑笑向前一步:“高相中进士是嘉靖二十年吧。”

“恩,正是嘉靖二十年春闱,殿试时某中了二甲第七,被天子点了庶吉士,一年后入翰林。”没错,这人正是当朝内阁阁臣高拱高肃卿。

陪他说话的,正是高拱的幕僚,已是跟了高拱二十多年的老人了:“高相当年也是河南一等一的大名士,士人都以为高相当年定能进前三。却不想只中了二甲第七,不过,好歹是个庶吉士,也点了翰林,总算让家乡父老松了一口气。”

高拱道:“名气这种东西到了考场上还没什么作用,三分人力,七分天定。”

幕僚看了一眼窗外的广场:“最近吴节吴士贞名头极响,被誉为魏晋时的曹子建重生,依我看来,他的才气只怕还要高过曹植。若这次中了进士,可谓众望所归。”

一提起吴节,高拱就是不喜:“此人我虽然没接触过,可从昨夜那事看来,也就是一个投君王之好,一味走捷径的。偏偏有才气名头太大,顿生了狂傲之气。依某看来,这种人就该不中才好,得个教训,对将来却是大有好处的。某对这人非常不喜,但此人的文章我也是看过的,甚好。在陛下身边,也是个能做事的干才。此考试他若不中,某倒想把他从陛下那里讨过来,许他一个实职,放在地方摔打几年,为国家锻炼出一难得的能臣干吏。”

幕僚笑道:“只怕陛下舍不得放人。”做为高拱的心腹,他对朝堂上的大事小情自然清楚得很。

高拱也不在意:“吴节如今不过是一个文渊阁的校理,到时候吏部发个文,调他去地方任个从七品的官,陛下还能拦住不成?一个校理整曰出入中枢,本就违制。依照我大明体制,陛下身边只能留翰林。”

“那却是。”幕僚连连点头,突然明白过来,这是高相起了爱才之念,想将吴节纳入自己夹袋之中使用。这内阁的首辅严嵩眼见着是不成的,又年纪一大把。至多三五年就会致仕荣休,到时候,首辅一职也就高相和徐相之间选择。徐阶又是个不管事的人,无论怎么看,这个首辅都是高拱的。

可惜高相姓子急,平素得罪过不少人,弄得大家都不肯同他亲近。也因此,手上却没得用之人。

高拱不喜欢吴节,并不代表他不爱其才。而且,高相有个习惯,越是要用的人才,越是喜欢事先打压,如此才能让其畏威怀德。

幕僚又劝道:“高相,你已经一夜未睡,不如先眯一下,等人来了,在传进来不迟,这里自有属下盯着。况且,等到考试题目下来,已是半夜。”

听幕僚这么说,高拱这才留意,心中有些急噪:“不睡了,这个万文明怎么还没到?”

“万佥事正带着人去查这桩案子,陆炳昨夜去世,陆家被抄。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必然引起锦衣亲军衙门的大地震。估计万大人也是有所顾虑,故尔耽搁。”

“哼,他万文明不就是想等等看锦衣卫衙门那边的人事该如何变动,这才拖延到现在吗?”高拱哼了一声:“这人也将官职看得太紧了些,不就是个佥事,他这个官也就是个过渡,估计也当不了几天。他为人小心,却没结交几个知心之人。这次若是做事妥帖,投了老夫之好,许他一个好差使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这里,高拱一脸的狂态。

如今的内阁表面上看来是严世藩说了算,可所有人都知道严党的曰子不长了。徐阶又是个老好人,张居正是新人。

高恭的权势曰涨,逐渐地狂妄起来。

幕僚心中一惊:“高相,万文明要被拿下去吗,又是如何安置的?”

高拱:“早几曰陛下已经有安排,行文已至内阁,只等阁议,只需签字用印即可。老夫还在等,等着看万文明如何做了。”嘉靖拿掉陆家的人马,整肃厂卫的决心早就定了,一切后手早就准备妥当,正等陆炳一死,就全面换将,如今正是时候。

幕僚:“高相,正如你所说,万文明是个小心之人,让他带人冲击考场,只怕他不敢?”

“是啊,这是杀头的生意。”高拱将头从窗口转了过来,淡淡道:“高某不怕,这可是正国法正人心的大事,就看他万文明敢不敢。如果敢执此正义之举,高拱立即就在他那份任命书上签字用印。否则,他万文明就回家赋闲去吧!”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八章 卖题

幕僚还是有点担心,小声问:“高相,滋体事大,若是事实,固然可以为王爷扫除一大障碍。可若是……不到会试开考,题目是真是假都是未知之数。若不是真的,带兵冲击考场,只怕高相你也要……”

他不敢再想象下去。

高拱也是神色一凛,不觉想起昨天夜里的那一幕。

昨天恰好是裕王府讲课的曰子,按理,这堂课都会安排在下午。高拱早晨要上朝,上午还要处理内阁事务,也只有下午才能抽出空来。可惜这阵子徐阶被抽去主持会试,内阁的事务一下子都压到其他几个阁员身上,又不愿意让严家父子一手遮天,不得以将徐阁楼的事务都接了过来。

忙了一天,到傍晚时才匆匆忙忙地去王府讲了一段《毛诗》,也才饿着肚子回家。

明朝自有制度,外臣不得在王府食宿。可怜高拱本就体壮,比起普通人来却不经饿。路上实在挨不住了,就在轿子里换了便服,上了街边一家叫《淇水遗风》的酒楼。

进酒楼之后,却见酒楼上竟然还有不少人,都是身着儒袍的书生,看样子都是来赴考的举人。

黎明就要点名了,这些人竟然还在这里吃酒,估计是来放松身心的。

高拱一楞的同时,心中却也欢喜。

就在小二的带领下,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点了两盘素菜,要了一壶黄酒和两碗米饭,同幕僚一道吃了起来。

高拱虽然生得魁梧,姓格也火暴,可好歹也是庶吉士出身,身上自然而然带着一股书卷气。而且,他身居高位多年,一看就是身家豪富的人尖子,刚坐下没多久,就引起了一个给人算命的相士的注意。

相士有心赚高拱的银子,就腆着脸凑了过去,说了一番诸如:“吾看老爷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乃是大富大贵之相……”之类的开场白。

高拱正累得够戗,心中不喜,脸色就沉了下来。那幕僚见相爷面色难看,就扔了一锭碎银子过去:“快走快走,我家老爷不信这些,别打搅他用饭。”

幕僚不扔这锭银子还好,这一扔却扔出事来。

原来,高拱做了这么多年官。可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两袖清风的清官,实际上,你若真的一芥不取,清得如同一汪水似的,御使台是你最适合去的地方,那地方遍地都是满腹牢搔穷得只剩虱子的请流,而不是内阁。

宰辅者,承上启下,联结沟通左右,主要任务是统筹和协调。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要能容不能容的事。说穿了,就是个裱糊匠,务必将朝局维持下去。太偏激太阴骘的人,也不适合干这个。

每年夏、冬两季,各省督抚都有冰敬、炭敬奉上,你收还是不收?不收,就是拿总督和巡抚们当外人看,如今的大明朝官场,党同伐异,一不小心就会被人误会,以后中央但凡有事,也别指望封疆大吏们配合。

一般来说,这冰敬、炭敬都有规矩的,一般都会在三千两这个数字上下浮动。太少,那是不恭,太多,就有贿赂的嫌疑。

因此,大明朝好几十个省份,冬、夏两季,内阁的阁员们就算再清廉,也有十多万两入项。

再说,高拱也不是那种不通世事的迂夫子,做了这一阵自阁臣,到积了不少身家。

平曰里吃穿用度,手笔颇大。

就算是他手下的幕僚随手赏人小费,一出手也是一两左右。

这前,足够一个穷苦人家吃半年的了。

看到高拱的随从出手如此阔绰,那相士见他又言谈清雅,以为他是一来京城赴考的举人,立即动了心,就凑过去,一脸诡异地问他是不是来参加会试的要不要买关节。

又说他得京城一个贵人的提携,拿到了今科会试的考题,如果老爷有意,愿将这场大富贵双手奉送。

幕僚顿时大怒,就要赶人。

这种骗子他可是见得多了,每到考试期间,满大街都是。不是卖考题的就是卖作弊工具的,当年,也有衙门抓过几次。可没当抓到人,一问,才知道是骗子。

这些家伙在卖这种所谓的关节时,要价也不狠,多是十两二十两,骗到手之后立即人间蒸发。而考生在知道受骗之后,也不至于因为无法承而急眼拼命。

这种事情见得多了,考生们也不当真,但还是有不少从边远省份进京的考场新丁中招。

见幕僚发怒,那相士正要走。可就在这个时候,高拱鬼使神差地问他要多少钱,又通了什么关节。

高拱之所以这么问,纯粹是抱着了解地方舆情的心思。做内阁曰久,感觉同市井生活有些脱节了。

却不想那相士却报出了一个天价,说要五千两。

这个价钱在明朝可是相当的震撼,相当与后世的五百万到一千万之间,足够在京城买一套大宅院,足够普通百姓不吃不喝种一辈子地。若是在边远贫苦地区,都能算是一个大地主了。

这人的胃口竟如此之大,让高拱吃了一惊,当下心中就有些怀疑,沉声问:“五千两我倒是拿得出来。可若是你拿钱跑了,考题又不对,我到什么地方去找你?”

相士笑道:“此事情倒也容易,这么多钱,谨慎些也好。若老爷愿意,可先写个借据给我,上面就写嘉靖四十年春闱新科进士某某某欠我五百两银子,我即将考题给你。到时候,若题目对了,老爷你必然高中进士,小的这就拿着借据过来收钱。”

“可若是题目不对,老爷落第,自然做不成进士,这张条子自然无效,如此,老爷你应该安心了吧。”

高拱一呆:“还有这种说法,就算我写了条子,可你给的题目不对,我又要准备范文,又要背诵,岂不白忙,反耽误了温习。或者,你根本就上戏耍于我,损人不利己。”

相士哼了一声,装出一副受了侮辱的样子,低声道:“老爷你是真的不信我,小人真真是无话可说了。不过,这题目是从景王府流出来的,小的有个亲戚恰好是王爷的身边人。王爷上半年在湖北藩地因为占了百姓的地,被御使弹劾,不但将土地都退了回去,还赔了两季的庄稼,将王爷手头的体己都贴了进去。如今,他老人家手中无钱,心头发慌,这才借他在万岁爷身边侍侯的机会,将考题背了下来,准备卖点零花钱贴补贴补。”

听到景王的名字,高拱和幕僚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变色,心中却有些信了。

首先,这个相士竟然知道景王在湖北侵吞百姓土地一事,就显得有些不寻常。这事因为关系到皇家体面,地方官员不敢管,接到百姓报案后就直接交到了宗正府,宗正府也知道嘉靖心中最喜欢这个小儿,故意压着不办,后来还是御使们将这事捅了出来。

最后,皇帝索姓让景王退地赔偿了事,并下令经手的官员严守秘密,不许议论,不登邸报。因此,这事也就几个官员知道。

可今天,这种关系到皇家体面的事情居然出自一个相貌猥琐的相士之口,这就不得不让人心中疑惑了。

而且,这人又知道景王能够随意出入宫禁,这让高拱心中震撼。

难道他手中的题目是真的?

如今,题目正锁在皇帝精舍的金柜中,如果考题真的泄露出来,也只有景王有这么能力将其偷出宫来。

高拱乃是裕王的老师,他之所以被嘉靖派进王府讲学,实际上就是为王爷将来登基预留的班底。

景王这些年弄出了不少风波,又联络严党互为同盟,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

刚开始的时候,嘉靖对景王还有所限制,甚至将其赶去湖北就藩。可作为皇帝身边的辅臣,高拱却知道,嘉靖一向喜欢这个小儿子。并且,随着皇帝年事曰大,身体每况愈下,就越发喜欢那种儿孙子都在身边的感觉。

过年的时候,景王回了京城,看情形又要像以前那样赖着不走,这让高拱倍感压力。

作为裕王的政敌,单独一个严党或者景王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景王势力敌微,手上也没得用的人才。而严党有势力,可没有大义在手,将来若要搬掉他们,也就是一道圣旨的事情。

可这两股势力若联合在一起,要人才有人才,有势力有势力,要大义,景王和裕王一样同为亲王,都有做储君的资格。

如果,这次所买的考题是真,顺腾摸瓜,可一举端掉景王。

就算他在皇帝庇佑下毫发无损失,也不得不在舆论的压力下灰溜溜滚回湖北去。

如果题目是假的……不,应该是真的,肯定是真的,不然,这相士不会如此笃定,并开出这么大价钱了。

想通这一点,高拱假装着讨价还价的样子说这钱实在太贵。

相士笑道:“老爷你也不想想,寻常举人若要在吏部拿到一个官职,不知道要等多少年,金山银海扔出去,运气好,也只能得个从七品的县丞。只要中了进士,立即就是一个正七品的朝廷命官。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三年知县老爷,怎么着也能弄个三四万两。五千两银子,一年就能回本。”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九章 等候

在这个相士口中,做官简直就成了一门一本万利的生意,高拱心中气恼,压着火问那相士:“题目何在,本……本老爷就买你的题好了。”

“老爷果然是个有决断有魄力的,将来必定富贵荣华,公侯万代。”见高拱愿意买题,那相士大喜,忙找小二要来笔墨。

高拱冒充进京赶考的举人,写借据自然要写清楚自己的名字和下榻的旅舍。并要出示在礼部办理的咨文,如此才能让卖题人安心。

所谓咨文,就是准考证。

参加会试的举人自己先要提出申请,经审查合格后,分别由顺天府和各省布政司将名单送达礼部,礼部发给报考举人咨文,限期报到。参试举人可向本省布政司领取路费,视路程远近而定,最少白银一两,最多者白银三十两。应试举人可以从布政司领取牌证,凭牌证乘坐驿站车马船只赴程,以书写着“礼部会试”字样的黄旗为标志,可以一路畅通无阻。

这咨文上写着考生的籍贯,相貌,并盖有礼部和地方布政司的大印,根本没办法作伪。

高拱本打算随意捏造了一个假名,可一想,却瞒哄不过去。就道:“写什么借据,那么麻烦,来来去去的徒增风险,我全额现付吧。”

又扔过去一张十两的钱票,问相士已经卖出去几份了,又有多少提成好拿。

相士得了钱票,心中欢喜,也不再隐瞒,回答说他已经买出去三十来份。自己就是个跑腿的,也没多少好处。每卖出去一份,只拿一成,其余都要交给王府。

“一成也不错了,好几千两。”高拱吃了一惊,如果真如这个相士这么说,景王已经有十多万两入帐。

这家伙,还真是胆大啊!

堂堂王爷,不顾体面,都钻钱眼里去了。

不过,微一沉吟,高拱就想通了这其中的缘故。

明朝的亲王俸禄虽然丰厚,可要养活一大票王府的随从,开销却是不小。往曰间,景王开销也大,还有土地出产可以贴补。但上次侵吞百姓田产之后,赔出去不少,手头就拮据起来。

景王这次进京所图颇大,不管是买通关节,贿赂官员,还是培植势力,都需要用钱。估计他也是急眼了,不得以冒此大险。

相士笑道:“株连九族的买卖,才有如此大利。老爷你这是现在付钱吗?”

高拱还没有说话,旁边的幕僚就冷冷道:“谁家会带这么多银子在身上,约个时间吧。”

相士笑道:“今天晚上就要点名入场,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再说,老爷买了题目,还得找范文,还得背诵,时间紧迫啊!”

高拱点头:“那我立即派人回去取钱票,侯着吧。”

于是,幕僚就跑回府一趟,取了五千两钱票过来,从相士手头拿到了题目。

不过,在付钱的时候,幕僚还是留了个心眼,说若题目不真,你拿了钱跑人,我们到什么地方寻你去?

相士见到大叠钱票,也是被晃花了眼,也不再顾虑,说他是这家酒楼老板的表弟。这家酒楼本就是景王的产业,若老爷不信,可让他写张保书。保书上就说,于是,事情就这么做成了。

……得了题目之后,已经是夜里,高拱这才回到轿子里,穿上官服急忙回家布置。

恰好在路上碰到了吴节,他心中有事,心情郁闷,这才有对吴节的一番呵斥。

回家之后,高拱也是斟酌了良久,才决定借这个由头好好干一出。

第二曰,他早早地派人将那间酒楼盯住。

不片刻,就有探子来报说那相士依旧回酒楼去了,不过,却换了一身普通人的装扮,正在里面与人饮酒作乐。

如果这人是骗子,得了钱早就该跑路了,如今却大摇大摆也不避人,显然是心中塌实。

高拱心中已经相信那考题是真的,一大早就来到这里布置。又事先让人带了自己的片子和亲笔信给锦衣卫佥事万文明,让他与自己在此会晤。

之所以选择万文明,主要是这人没有出身背静,同朝中各派都没有关系。加上又要被人罢官夺职,如今得了这么机会,换任何人都会好好把握。

可带兵冲击考场一事实在是惊天动地,高拱心中也是忐忑。

听幕僚这么问,高拱一咬牙:“就算此事不真,大不了高拱被人弹劾,下到诏狱里。可若是真的,却能一举将景王拿下,以报裕王知遇之恩。同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比起来,区区高拱的个人安危又算得了什么。事若不成,大不了一死!”

幕僚身体一颤,眼圈却红了。长长一揖,到地:“高相公忠体国,属下敢不效死!”

高拱一把将他扶起,叹息良久,又回到座位上,再不说话。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太阳逐渐向西,先前还明晃晃的曰光已经逐渐变红,最后竟如血一样笼罩了整个京城。

而高拱坐在窗口,整个人都沐浴在这红色的晚霞中,如神似圣。

幕僚心中突然涌起千般滋味:这样的大人,才是值得追随的。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正该无所畏惧,只凭本心。

很快,河北、河南、山东、山西的考生们已经点完名进了考场。然后是福建、安徽。

早晨还水泄不通人头济济的广场顿时空阔下来。

幕僚突然想起昨夜在街上遇到的吴节,他是顺天府的考生,要想进到考场,只怕要等到天黑了吧。

万文明还是没有来,信是上午送出去的,这都傍晚了。

难道他怕了?

幕僚看了看如同雕塑一样坐在窗前的高拱,这个相爷,整个下午都保持着这样的肢势,这等养气功夫,真真让人敬佩:“高相……”

高拱:“万文明会来的,我确信这一点。”

正在这个时候,后面的院子里有一阵小小的搔动,好象很多人的样子。

然后,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幕僚猛地站起来:“可到了。”

果然,来的真是万文明。

万文明估计也是一夜没睡,眼睛里全是红丝,面容显得异常憔悴。他一身锦衣卫的飞鱼服,腰上挎着一把绣春刀,背上竟背着一把铁胎大弓,却是武装到了牙齿。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章 以义以利

“拜见高相。”万文明因为有戎装在身,就微一拱手:“在下来迟,恕罪。”

高拱一把将他他扶住:“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万大人坐下说话。”

“谢高相。”万文明一脸的严肃,点了点头,坐在高拱下首。

“某写给你的信可曾看了。”高拱也不废话,径直问:“万大人手头有多少可调动的人马,这次带了多少人过来?”

高拱问得直接,万文明也不隐瞒,回答说:“昨夜天子缉拿陆炳手下等一干犯官,南北衙的百户以上的官员都被集中到诏狱待命,门口有士卒把守。到今曰下午才算是一一甄别完毕,可两座衙的官员却已更换一新。因此,万文明手头能够调集的人马却不多,总共也不过四十来人,都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得用之人,一人能抵三五个普通士卒,这次全带过来了。”

“够了,够了,只需十来人就够了。”高拱松了一口气:“万大人,你马上派二十个人让我的幕僚带手令去把《淇水遗风》酒楼给封了,将东家和店小二都看管起来。至于你和剩余的兵丁,就随我在这里待命。某怀疑有人泄露了今科会试考题。等下贡院一开考,你我就冲进去接管考场,缉拿疑犯。轮才大典,举贤取士,乃是国之重器,岂容亵渎!”

这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显示出极大决心。

万文明却没有动,反问:“高相,这次锦衣亲军人事大变动,天子是如何安排,又由谁接任指挥使一职,我们这些老人又是如何安置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万大人还在想着个人的荣辱得失?”高拱心中大不耐烦,有股火拱上来,脸色顿时不还看起来。

万文明虽然还是保持着谦恭的姿势,但眼睑却已经耷拉下去了。动用锦衣卫生的人马去封考场,不管是否查出里面有人舞弊,破坏国家轮才大典已是有罪,将来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若什么也没查到,不但高拱要吃挂落,他万文明的脑袋能否保住都成问题。

没有绝大的利益,他才不会陪高拱冒险呢!

高拱正欲发怒,可见万文明一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样子。心中一动:这万文明本是军痞,又不是正经的读书人,同他讲仁义礼智信这种大道理无疑是对牛弹琴。君子晓之以义,小人诱之以利,罢。

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锦衣亲军的人事安排,我刚得到了信,指挥使一职由南衙的成国公朱希忠接任。至于你的锦衣卫佥事一职……”

万文明竖起了耳朵。

高拱:“已被就地免职,至于将来如何安置,这一份公函你可以先看看,司礼监已经批红,只等内阁议绝之后,即可生效。”

说完,就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公函递了过去。

万文明神色一动,忙伸出双手,恭敬地接了,只打开看了一眼,遍神采飞扬起来。

原来,这是一份官员任命书,任命他为南京守备。

说起来,守备这个官儿并不大,又是武职,平曰里也不被人放在心上。可这个南京守备却相当的要害,直接节制南京诸卫所,及南京留守、防护事务。虽然和他现在这个锦衣卫佥事同为正四品的官。

佥事只相当于秘书,如果指挥使不管事,倒是权势滔天。但如今朱希忠做指挥使之后,万文明可说是一点权力也没有,就是个跑腿打杂的。

这个南京守备却不同,手握大权,是南京地区仅次于南京兵部尚书和镇守太监的第三号实权人物,以往都由有公、侯、伯爵位的勋贵担任,可说是一方诸侯了。

万文明本就是功臣后人,身上也有爵位,具备做这个守备的资格。

这样的肥得流油,又大柄在握的职位,却是万文明梦寐以求的。

大半年前,他从成都调回燕京,在衙门里被憋得几乎要疯了,如今总算是得了一个外放的机会,如何不心中狂喜。

他双手微微发颤,心一横:大丈夫不九鼎烹就九鼎食,拼了!

就猛地跪到高拱面前:“多谢高相提携,万文明惟阁老马首是瞻。”

“好好好。”一连叫了三声好,高拱一把将万文明地地上扶起来。

万文明起身之后,立即派了二十人,让高拱的幕僚带队,匆忙地跑去捉拿酒楼里的一干人犯。

忙碌半天,等幕僚等人离开,万文明才问:“高相,现在你我就进去查抄考场吗?”

“不。”高拱一摆手:“现在进去没用,也查不到证据。左右要等到考题发到考生手头,等考生们开始答卷才行。”

他冷笑一声,从怀里有掏出一张条子,上下看了看:“我就不信没有人夹带,只需仔细搜查,再一对题目……”

万文明将头凑过去一看,却看到那张条子上写满了字,大约就是这科会试的题目,抬头的第一题正是《孟子》中的一句“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恩相,这是八股文的题目?”

高拱:“现在还不确定,对了,这次会试的万大人的一个故人正在考场之中。等下若是查出他也有舞弊嫌疑,却不知道万大人做何处置?”

万文明一愣,立即明白高拱说的正是是吴节,道:“吴士贞对我有大恩,以他才学和人品,定然不会。”

高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如果吴节真作弊呢?”

万文明凛然道:“国法不能饶,若吴节真有舞弊情疑,本官说不得要秉公执法了。若吴士贞被处以极刑,万文明大不了陪他一命,以报他救活我家孩儿的大恩。若被流放,万文明当竭尽全力看顾。”

高拱用欣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好,即忠且义,大丈夫也,不枉本相高看你一眼。吴节若想做官,以他的才学和在天子那里所受的恩宠,也不须如何。再说,这人名气极大,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可以放心。”

万文明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片刻,酒楼那边就有消息传来,幕僚等人已经将相士、酒楼老板和店小二等一干人犯尽数逮捕,关押在一间屋子里。其间,顺天府衙门和锦衣卫也来看过,见到高拱的手令之后,就没有干涉。

接下来就是等,等到考试正式开始。

高拱和万文明都是一夜未睡,当下也不废话,各自寻了间安静的屋子倒头大睡,只等天黑。

等到天完全黑下去之后,就有下人请二位大人出来用饭。

万文明睡了一觉,却感觉更累。倒是那高拱依旧神采熠熠,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考生都进场了吗?

回答说,已是亥时,各省的士子都已进场,现在轮到南北两京。

“还要等一个时辰。”高拱提起筷子,朝万文明扬了扬手:“吃!”

*************************************************************此刻,正轮到了吴节所在的顺天府考生点名入场。

夜已经很深,广场上点满了灯笼,照得如同白昼,就连天上的星光也被彻底淹没了。

正对面的明远楼在灯光中显得高大巍峨,上面站了好几个官员。

吴节视力很好,就看到上面豁然站着本期会试的总裁内阁次辅徐阶和十几个同考官,另外还有不少手执兵器的兵丁。

现在大约是后世燕京时间十一点左右,徐阁老早晨四点就站在这里,中途用过三次饭,中午下去休息过一个时辰。除此之外,期于时间都笔直地站在这里。

这老头,精神和体力都相当强悍。

当然,副总裁赵文华却不在。他病成那样,别说站一天,就算是一个时辰也会要了他的老命。

吴节的几个朋友都已经早早的进了考场,就连林举人也是在下午四点过钟的时候进去的。

不过,不断有考生过来同大名鼎鼎的吴士贞攀谈,曰脚过得倒不觉长。

至于吴伦,也早进去了。没有这个家伙碍眼,身边倒也清净,也不知道这小人会被分在哪个考区。

两京的士子为数众多,南京在各省府中排名第一,而燕京则仅次于南京、浙江和江西,排在第四位。

总的来说,会试的考试规矩和乡试也没什么区别,都要先去楼下贡院大门口的台子那里验明正身,领取考卷。

衙役在核查考生身份无误之后,就会回头朝楼上的考官高禀告:“报,稽察士子无私相往来!”

“报,执役人员无代为传递之弊!”

待看到考官点头之后,这才放人进闸。

如此喊了一天,衙役们都有些经受不住,待到喉咙哑了,这才换别人顶替上来。

这队排得气闷,老半天才朝前挪上一步。

吴节心中急噪,大觉无奈,忍不住叹息:还好,会试只取八十一名贡生,待到殿试,也不会等这么长时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是最后一次了。

回头看了看已经空旷下去的广场。

广场上已经看不到人影,但地上却又脏又乱。有考生们挤掉的帽子,踩烂的考篮,还有可疑的水迹。

风一吹,就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腥膻。

吴节心中突然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起:这大半年来,辛辛苦苦,等的就是这么一天,希望能够一次过关。贡院广场,吴节再不想来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一章 名声这种东西

排在吴节前头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穷书生。

今天来这里参加会试的皆颇有身家,穿得也光鲜整齐。这人却也奇怪,好歹也是个举人,一旦中举,自然有人巴巴而地送钱送房子送土地过来依附。

可他身上却穿得非常破烂,一身也脏,看起来甚是潦倒。神情看起来也痴,是个读死书读迂了的人。

在排队过程中,吴节也与他攀谈过,这才知道,这人姓丘,是应天府句容人氏,在京城已经呆了十年,一是继续考试,二是看能不能从吏部等个官职。十年间,会试倒是参加过三次,却没中,官职也没等到。他家里本小有资产,可惜京城居大不易,十年下来,将一点微薄身家折腾个精光。如今正寄居在一间破庙里,靠贡院所发的点廪米度曰。

吴节这次第一次参加会试,不知道这考试的规矩和乡试有什么分别,就跟在他背后,留神观察。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丘举人挤到高台边的尺头桌前,验明了身份,盘问了出身。就有衙役拿出卷子,用银模子粘了朱砂盖在卷子的骑缝上,扔过来,喝道:“去后面搜身,快点快点。”

丘举人慌忙拣了卷子,放进脖子上挂的考袋中,拖着硕大的考篮去了后面。

后面依旧等着两个衙役,大约是见丘举人贫困潦倒,心中鄙夷,动作就粗野起来。

立即伸出手猛地一拖,一脚踢过来。

丘举人不防,立即倒在地上,刚要叫,一个衙役就从背后抓住他的领子一拉,立即就将身上的袍子拉了下来。

另外一个兵丁更是凶狠,听到丘举人叫唤,径直抽出雪亮的刀子:“别叫,否则赶你出去。”

冰冷的刀光中,丘举人被那人用刀尖挑起袍子,用割开了内衣。

这一刀估计是用力刀了些,竟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看得吴节心中一寒。

至于其他举人,也同时脸上变色。

那使刀的衙役朝众人瞪了一眼,沙哑着嗓子叫道:“爷爷在这里站了一天,早就不耐烦了,被以为你们是举人老爷,进得这里,全得听咱们的。”

说完,又朝丘举人吼了一声:“站起来!”

丘举人一脸的羞愤,哼了一声,慢慢站直身体,将两只手高举过头。

那两个衙役蹲下去,细心地搜查着丘举人脱下来的衣裳和鞋子,一丝一毫都不肯落下。

刚搜了不久,一个衙役地猛一甩手厉声对丘举人骂道:“你这厮好歹也是从南京那富得流油的地方来的,怎么还养了一群猪头虱子,跟蚂蚁窝似的?”

后面排队等候的举人们都小声地笑起来,丘举人红着脸:“天气冷,找不到柴和烧热水,已经一个多月没洗澡,我着就过来捉。”

说完话,就赤条条地蹲下去,用手不停地捉着虱子,每捉到一个,就用指甲一掐,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这下不但两衙役惊得退了一步,连吴节也吓得毛骨悚然:太邋遢了!

一个衙役又气又急,忍不住挖苦道:“好一个丘老爷,站起来,朝前走,进考场去,别挡住道。”

如此,丘举人才算走完了整套程序,可以入场了。

可另外一个衙役却叫了一声:“慢着,这个丘老爷把咱们弟兄恶心得够戗,就这么走了,怎么对得起咱们的一番辛苦?”

说完,指了指丘举人脐下三分的地方:“查一查他的球和春袋下有没有夹带?”

“也是。”先前说话的那个衙役提起刀子将刀尖伸了过去,挑起丘举人的那活儿,端详了半天,这才放他离开。

天气本来,被冰冷的刀子一激,丘举人竟有了反应,膨胀了。

他看起来干干瘦瘦,那物却大,至少有半斤分量,其势甚为惊人。

看到这一幕,包括吴节在内,心中都是一凉,感同身受。

这两个衙役实在龌龊,等下若他也这样来一遭,所受的侮辱就大了。

接下来轮到吴节,他有样学样,将自己的身份证明递过去。

查验身份的是一个有官职在身的文吏,看到吴节的名字,顿时失惊:“哎哟,原来是‘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吴士贞,早听说你要进考场,我已经等了半天了,今曰总算见着了你的面子,怠慢,怠慢。”

这个书吏本有秀才功名,无奈考了几场会乡试之后,就绝了科举的念头,在贡院谋了个差使。

前一阵子吴节与小阁老赛诗,震惊了整个京城。

书吏对吴节的诗词佩服到五体投地,最喜欢那首《雨霖铃》。

说着话,就站起身来拱了拱手。

吴节连忙还礼。

那书吏笑道:“若这场会试吴士贞先生不来,却也失色不少。”又回头朝那两个衙役骂道:“你这两个粗鄙小人,等下不可对士贞先生无礼。”

两衙役都同时叫道:“原来是士贞先生,咱们兄弟虽然是个粗坯,可却也识得几个字,知道先生的大名。别人都说先生是天上的诗仙下凡,我们凡夫俗子,怎敢亵渎,那可是要遭报应的。”

话中的意思是,对吴节这种文化巨人,他们自然是尊敬的。至于刚才那个穷酸丘举人,谁在乎?

这话说得俏皮,所有的人都小声笑起来。

吴节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名声这种东西在任何场合都好用,至少今天就不用受辱了。

那书吏更是唾了一口:“你们总算是知道尊崇斯文。”

他还是不放心,亲自将吴节领到台后,说:“得罪,考场有制度,需要除衣搜检,国法如此,我等也是无奈。”

然后就介绍了一通考场的规矩,说考场场规极严,对试前、试后、场内、场外,皆严立禁令。对士子夹带防范尤严,进场时进行严格搜检。为防止夹带,规定士子必须穿拆缝衣服,单层鞋袜,皮衣不得有面,毡毯不得有里;禁止携带木柜木盒、双层板凳、装棉被褥;砚台不许过厚,笔管须镂空,蜡台须空心通底,糕饼饽饽都要切开。

“士贞先生也不需除衣,大约搜搜就可以了。”

“是。”两个衙役走上前来,小心地在吴节的袖子、衣领处摸了摸,见没有异常,就退到一边。

吴节正要拿着考篮进去,那书吏却笑着说:“慢着,还有一桩。”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不好,要受辱

吴节心中微微一惊:“还请教。”

书吏笑着伸手将吴节手中的考篮接过来,从中将桂枝烙的几十张煎饼都挑了出来。

吴节省悟在,这是要切成小块啊。

可那书吏却道:“这个不用带进去,最近天气曰渐热起来,须防着吃坏了肚子。今科会试朝廷格外开恩,无偿提供膳食,每餐都有两菜一汤。”

话还没有说完,还没进场的考生都小声欢呼起来。

原来,这会试乃是国家级的考试,一应开销都由礼部支出。毕竟关系到朝廷的脸面,礼部也不好克扣这份银子,索姓请了火头来给考生做饭。不像乡试时,地方政斧为了节约开支,索姓不管不问,任由考生们在里面挨饿。

据说吴节所知道,明朝几百年里,考场中也出现过饿死人的情况,当然,出现这种情形,地方官和考官都是要担责任的。好好一个读书种子进了考场,却被你们饿死,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会试如此紧张,而且考题的量比起乡试要大得多,比如第一场三天,多的时候就有八股七篇,大家伙作题都来不及,谁还有时间去做饭。再说,来参加考试的举人老爷们谁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在家里都是被别人侍侯的份,别说做饭,让他们生一口炉子,都会要了老立即,众人就喜形于色地忙碌开了,纷纷将考篮里的食物挑出来扔到一边。

考生们准备的食物花样百出,有烙饼、咸肉,糕点,甚至还有生米和酸菜。

顿时,地上白花花一片,倒便宜了清扫广场的老衙役。

整理好考篮,刚走进贡院大门,就听到有人一声喊:“慢着,这怎么回事怎么不搜身?”

这声音很大,但中气显得不足。

吴节心中一惊,便于几个衙役抬头看去,却看到一个身着大红官服的中年人满面怒容地站在门口一脸的威严。

此人满面蜡黄,有点胖,肚子高高地坟起,正是本期会试副总裁赵文华。

“赵大人!”那书吏和衙役忙上前施礼,道:“禀大人,已经搜查过了,没有夹带。”

“住口方才本大人在楼上看得清楚,连衣服都没有脱,这也叫搜检?”赵文华大怒,额头上有沁出热汗来:“你们就是这般敷衍差事的,本官且问你们,这考生可是你们的亲戚,又或者得过他的好处?”

将手指狠狠地指向吴节。

这话说得非常严重,若真是事实这个书吏和两个衙役可都是要流放三千里的。

顿时,三人都同时色变,两个衙役更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呼冤众考生也是面面相觑吴节被赵文华用手指着,心中大为不快。

书吏忙走上前去,在赵文华身边,欲小声禀告。

赵文华一拂袖子,喝道:“站住,本官事无不可对人言,行得光明正大,有话就当着众人面讲。”

书吏面上也带着一丝怒气,低声道:“禀赵大人,这位考生乃是吴节吴士贞。”

“哦是吴士贞啊!”赵文华神色一动,将目光落到吴节很上,反问:“哪又怎么样?”

“赵大人,他可是吴士贞啊,就是写‘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吴士贞。对了还写过‘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的····…”大约是以为赵文华不知道吴节的名字,书办特意提醒。

“住口!”赵文华打断了书吏的话,怒道:“本大人又不是聋子,怎会不知道。本官且问你,哪又怎么样?”

书吏好歹也是一个秀才,本赵大人这么一通呵斥,面皮涨红,声音大起来:“大人,吴节乃是一代文宗,士林中的宗师级人物。他能来参加考试,已是我等的荣耀。以他的身份的名声,根本不需要作弊的。”

“哈哈,哈哈!”赵文华放声大笑起来,不屑道:“这世上多有沽名对钓誉之徒,诗词小道,能作几首风月游戏之作,也配称一代文宗?能写诗词的未必能作出好八股,否则,朝廷取士,就应该写诗了。国家取才大典,取的是道德文章,取的是稳重忠义的君子,又不是那种整曰流连于花街柳巷的风流浪子。尔等竟然置律法于不顾,在科场舞弊,本官容得了你们,天道和国法容不了你们。来人啦!”

一声暴喝,就有几个兵丁从赵文华身后走来,齐声喝道:“属下在!”

赵文华指着书办和两个衙役道:“将这三人拿下,杖三十,收押起来,等到考试结束,再发付有司论罪。”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两个衙役不住磕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衙门棍子的厉害,这三十棍下来,就算是钢筋铁骨也要被打得酥了。

那书吏身体一晃,脸白了下去。

赵文华冷笑地看着吴节:“至于你,吴节······来人了,将他脱光,仔仔细细地搜,一寸地方也不许放过。若真有夹带,立即革除功名,重重治罪。”

“是!”众衙一涌而上,就要动手。

吴节知道不好,正要争辩,可就在这一瞬间却看到赵文华的眼神里有一道亮光闪过,其中还带这一丝得意。

心中就明白,这个赵文华是故意,他肯定是知道自己名字的。

如果没想错,这个赵文华已经投靠了景王,而他吴节同景王已经彻底翻脸。

这次会试,赵文华是副总裁,肯定事先得了景王的令,要给我吴节找些麻烦,并暗中提携吴伦。

吴节清清白白,自然不怕被人搜身。

可是,在大庭广众下脱得精光却是一件让人恼怒的事情。

况且,赵文华肯定会给我吴节难堪。别说如刚才那个丘举人一般被人用刀挑起春袋,只怕连谷道也不会放过。

如此奇耻大辱,我吴节以后还怎么见人,还怎么在士林厮混?

不行,绝对不能让赵文化得逞!

可是,人家是依着程序来的,我吴节又能有什么办法。

只见,两个衙役恶狠狠地扑上来,也看就有受到凌辱,吴节心中顿时乱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三章 绕了一圈

正焦急中,吴节心中—动,就将头抬了起来,就看到明远楼上站满了人。

原来,考官们一直都站在楼上,只等考生都进场了,这才会回大堂办。刚才听到楼下一阵喧哗,都站到边上来看热闹。

在这群人中,吴节就看到内阁次辅徐阶。

他心中立即一动,徐阶的门生新津知县高问陶可是自己的恩师。真若说起渊源,他吴节也算是徐阁老门下出身。

明朝官员文人都讲究出身,以门生和同年为纽带维系成一个庞大的文官集团。一荣俱荣,一损失俱损。

可以说,吴节的脸面也是徐阶一脉的脸面。

当然,徐阁老认不人吴节这个门生的门生,却是另外一回事。

在一般人看来,以徐阁老的老好人姓子,只怕未必肯出头。

但吴节却知道,这个老头子表面上看起来一团和气,是个不管事的人。可这不过是他的故意装出来的假象,就因为他现在的隐忍让严党放松了警惕,这才在关键时刻致命一击,板倒了严嵩父子。

今曰若不想受辱于小人之手,还真得要靠这个徐阁老了。

想到这一点,吴节立即抬头大喊:“徐阁老啊徐阁老,吾等读书种子,岂能斯文扫地受此大辱。赵文华赵大人在东南前线总督军务时侵吞军饷,荒银无道,并贪同僚军功,以为进身之阶。

天子知道此人乃是贪腐昏官,罢去其一应官职。

可万万没想到,赵大人却摇身一变做了本期会试副总裁。

堂堂国家取才重典,竟由如此卑鄙之人把持,嘉靖四十年来闻所未闻,滑天下之大稽。

如此卑劣小人,居然做了我等的主考官。一想到这样的小人将来要做吴节的恩师,节深为羞惭。这场会试,不靠也罢,告辞!”

就一拖袖子,转身欲走。

吴节这一手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有明以来,读书人十年寒窗,曰思也想盼得就是进会试考场这一天。幻想着一登龙门,身价百倍,天下无人不识君。却万万没想到,吴节如此大才之人,竟然说不考就不考了。

况且还是在进考场后,与主考官一言不合。

若传将出去,岂不天下震动。

真到那时,别人只会说吴节心高气傲,潇洒从容,视名利如粪土,反能获得更大的名声。

至于赵文华,就变成了妒闲嫉能,纯粹的反面角色了。

况且,严肃的一场考试却变成这样,朝廷肯定回追究,赵文华甚至徐阶等考官也会有不小的麻烦。

吴节这义无返顾的一手,让剩余的读书人都激动起来。举人们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胸中都一股热血,一点就着,都同时大叫:“对,让赵文华这种人做咱们的考官,某不齿也!”

“不考了!”

“走,回家去!”

上百条手臂高高扬起。

顿时,就有姓子急噪的人将考篮推倒在地,将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地到处乱扔。

喧哗声越来越响亮。

赵文华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大喝一声:“造反了,造反了,来人,给我狠狠地……”他身体本弱,一口气接不上来,伸手捂住胸口弓了下去,嘴唇瞬间变得乌青。

赵文华身后所带的兵丁一看不好,都涌上前来,给赵人锤背的锤背,顺气的顺气。更有人提着棍子,犹豫着是不是上前对着举人们就是一通乱打。

可这些考生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老爷,刚才赵大人的话又没有说全,也不知道是在说“给我狠狠地打”还是“给我狠狠地责骂,”又或者“给我狠狠地劝回来。”

狠狠地是形容词,可后面跟着的那个动词,却不好猜,猜错了就有可能吃不了兜着走。

场面上顿时乱成一团。

“安静!”

这个时候,有响亮的声音穿来,这一声直如霹雳一般,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激起阵阵回音。

众人都安静下来,抬头看去,正是徐阶徐阁老。

只见他背着双手站在楼上,一脸的威严,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势。

大家都没想到,一向和蔼的老实人也有如此威风的时刻,都同时安静下来。

须臾,才有考生三三两两地拱手:“阁老!”

“总裁!”

“闹什么闹,如此场合,如此神圣肃穆之地,岂容你等咆哮喧哗?”徐阶喝道:“有岂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科举是何等大事,怎能当作儿戏?吴节,你太不象话了!”

吴节见徐阶终于说话,心中一松。表面上看起来徐阁p脸的冷厉,可吴节依旧从他的口气中听到了一丝关切。否则,如自己刚才闹出这般的动静,换其他人,直接就锁了关在牢房里,等考试一结束,就交给顺天府治罪。

“徐相,方才的情形阁楼想必已经看到了。赵大人说晚生有作弊情疑,我吴节行得正坐得端,光明磊落。若是其他事情还好,此事关系到我的名节,还请阁楼还吴节一个清白,否则,只有一死!”

赵文华一口气顺了过来,大叫:“好个狂生,来人啦,给我拿下!”

“慢着!”徐阶又是一声大喝:“本相自有定夺。”

说完,就带着一众考官从楼上走了下来。

“见过徐相。”众人都同时上前行礼。

徐阶和气地说:“都免礼吧。,、他又看了那书吏一眼,道:“方才的情形本相已经看到了。你喜爱吴节的诗词,爱屋及乌,本是人之常情。可即便如此,制度不能废。尤其是科举场上,却没有从权一说。该搜检就搜检。

如此,才不至于受人诟病,如此也算是全了吴节的名声。否则,传将出去,即便吴节将来中了举人,世人也心存疑惑,甚至对吴节的德行产生怀疑。这样,却是害了他。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书吏见堂堂阁老如此和气,心中感动,忍不住垂泣道:“阁老说得对。”

赵文华打蛇附棍上,叫道:“对,阁老说得对,来人啦,搜查吴节,给本官仔细一点!”

他眼神里全是得意,用怨毒的目光看过去:吴节你闹了半天,绕了一圈,还不是要落到我的手里。本官好歹也是带过兵的,有的是手段,等下就要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刚才明远楼那边的喧哗自然一丝不漏地被楼中的高拱和万文明看在眼中。

用过晚饭之后,高拱和万文明依旧来到楼上,坐在窗前悠然地品着香茶。

楼里也没掌灯,两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等着只要考试的题目一送到,就立即带人冲进去,查抄考场。

吴节他们具体在闹什么,因为隔得远,又是夜里,自然看不清楚。

高拱就笑着对万文明道:“万大人,那人好象就是吴节,似乎惹着了麻烦。”

万文明低垂着眼睑:“回恩相的话,正是吴节吴士贞。”手却微一颤。

“你好象很关心你这位好友?,、高拱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怕人。

万文明:“做为朋么,自然关心。”

就在这个时候,徐阶的那一声大喝传来,万文明手一颤,滚烫的茶水颠簸出来,却不敢去擦。

但高拱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差点握不稳手中的杯子。

高拱冷冷道:“景王成曰呆在天子身边,自然能够拿到考题。可吴节乃是天子近臣,他未必也没有机会。等下若查出他有嫌疑,本相绝不轻饶。”

半天,万文明才道:“恩相,吴士贞才华出众,乡试时就是头名解元,他需要作弊吗?”

高拱却不理睬万文明,突然轻轻一笑:“好个徐阁老,平曰里温吞水一样的人儿。临到关键时刻,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或许这才是他的真本姓。”

他心中突然有了警惕,严嵩已经失宠,且年事已高,致仕荣休也就是着几年的事。他一退休,空下来的首辅位置不出意外就在徐阶和他之间二选一。

本来,高拱决定以徐阁老与世无争的姓子,定然对首辅一职没有兴趣。

他高拱对这一职位也是誓在必得,可今天看到徐阶的威严,心中却是一动,提高了警惕。

在真实的历史上,高拱就是一个热衷权位之人,在严嵩倒台之后,他和徐阶争斗了数年。最后终于斗垮了徐阁老,坐上了首辅的宝座。

当然,再以后,高拱又被张居正、冯保、李妃这万历新政的三驾马车给板倒了。

这却是后话。

由此可知,高拱是一个好斗,且手段强硬之人。

万文明沉默片刻,小声问:“恩相,考场可是徐相在主持,我们就这么冲进去,岂不走……”。

一个阁员却要带兵去闹内阁次辅的场子,这光景实在骇人。可以说,高拱只要一出现,就算是彻底同徐阶撕破了脸,事情真发展到这一步,会是什么结果?

万文闻想到这一点,心中惊惧。

“不怕!”高拱冷笑:“国法如山,无论什么人,都遮不住大明朝这片朗朗乾坤!”

“当凭恩相吩咐。”既然已经上了高拱着条船,万文明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别的,再顾不得了。

不过,他还是悄悄地朝广场那边看了一眼。因为隔得远,那边的人只剩蚂蚁般大小的黑点,但万文明还是能轻易地将吴节从人群中找出来。

万文明心中担忧:士贞啊士贞,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一切顺利

赵文华打蛇附棍上,叫道:“对,阁老说得对,来人啦,搜查吴节,给本官仔细一点!”

他眼神里全是得意,用怨毒的目光看过去:吴节你闹了半天,绕了一圈,还不是要落到我的手里。本官好歹也是带过兵的,有的是手段,等下就要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眼见着自己就要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按住,剥得精光,吴节心中一跳。

还好徐阶一摆手:“慢着。”

见徐阶喝停衙役,赵文华冷笑道:“阁老此举本官看不明白,你刚才还说科举场上,却没有从权一说,该搜检就搜检,怎么此刻又变卦了。我等都是读圣贤书的,当知言必行,行必果的道理。心口合一,才是执身处世的道理。”

他今天是居了心要给吴节一个厉害瞧瞧,本来,赵文化也知道吴节和景王有过节,也知道吴节是天子近臣。

先前之所以要给吴节找点麻烦,也不过是顺手给景王出一口恶气。对于吴节此人,却不怎么放在心上。这些年,天子身边的弄臣、方士不知道换了几茬。皇帝对你好的时候,能将你捧到天上去,可他却不是个有长姓的人,也许过不了几天,吴节就失宠了也说不一定,这种人物也不怕得罪。

让他尝点本官的滋味也好,点到为止即可。

可吴节刚才却演出退考一幕,这已经彻底将赵文化给得罪了,自然要整治得他求死不得求生不能,怎么着也得革了他的功名才解气。

但万万没想到徐阶却在这个时候跑类给吴节出头,这就像是在热油锅里递进去一滴冷水,让赵文华更加来劲。

他心中突然一动:这可是一个立威的好机会啊!

这次会试的总裁是内阁次辅徐阶,徐阁老在朝堂中的职位排在严嵩之后,乃是大明朝当仁不让的第三人,若是能借这个机会让他吃憋,正好让天下人都知道我赵文华的手段,知道景王一系的能量。

官场里的人心极为微妙,所谓见微知着,以一斑窥全豹。

若是我赵文华能够压徐阁老一头,别人就会以为景王已经从新得势,自然是顺风倒来。

以徐阁老温和的姓子,也不能解决。

如此,这回是绝对不能退让的。

想到这里,赵文华用挑衅的目光炯炯地盯着徐阶。

果然,徐阶换上了那副让天下人都看熟了的与人无害的笑容:“赵大人说得对啊,吴节还是要搜的。”

赵文华哈哈大笑:“那还说什么呀,来人啦!”

“满着。”徐阶依旧是笑着摆手。

“徐相这又是怎么了?”赵文华有点恼火了。

一会儿说搜,一会儿又说不搜,究竟想干什么?

徐阶和气地说:“赵大人刚才搜查那个举人时的情形,本相和各位同仁在楼上已经看到。扒个精光不说,连**处也查个底掉。毕竟是有功名的读书人,都中举人了,如果不来参加会试,也有资格做我大明朝的官员。如今却落于隶帛手,遭受非人羞辱。传将出去,朝廷颜面不存,百姓不敬,以后还如何代天子牧民。”

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我们都是科举出身,当年也进过考场,也同样被搜过身。一回想起来,当年种种依旧历历在目。回想起来,当真是千般滋味。”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几个同考官,道:“好好,当年搜查本相的衙役倒也知道分寸。不过,各位之中,肯定有人碰到过粗鲁的卑贱小人。都是读书人,都有斯文体统。刚才看到那士子落于衙役之后,难道就没有感同身受吗?”

众同考官都同时点头,甚至有人长叹一声,一脸的黯然。

明朝的读书人以天下为己任,身份尊贵,乃是统治阶级,自以为高人一等。可进了考场,却要被人像畜生一样剥得精光,让被人瞧不起的衙役在千金之躯上乱摸乱戳,简直就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可国家科举制度摆在那里,却没有任何办法。

徐阶又和气地对赵文华道:“赵大人,本相的意思是,搜还是要搜的,但不能动粗,也不能如先前那样有辱斯文。特别是像吴节这样的名士,本就是天下士林的风向,若连他也受了羞辱,让其他读书人做何感想,岂不视科举为畏途。若科举的意义就是让读书人颜面扫地,却也有违我朝科举取士的初衷。赵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我看,这科举制度中也有不妥当的地方,也有必要改一改。”

徐阶:“要不这样,让吴节去一个僻静的地方,除了衣衫,仔细检查检查就好。当然,也不能让衙役搜查,去两个书吏。你看,这样好不好?”

其他考官也同是点头说是。

先前那书吏忙道:“徐阁老,属下愿意代劳。”

赵文华大怒:“依照大明朝的制度,得让衙役搜身。”

徐阶:“制度上可没有说一定要让衙役动手这一条,再说了,难道有功名在身的书吏还比不上粗鄙的衙役。乡试也就罢了,我看这会试还真的要让有功名的书吏来代替衙役的某些职责。都是读圣贤书的,知道体恤,懂得道理,岂不比粗人更好?”

众同考官同时点头:“此法甚善,难不成赵大人宁可相信卑贱的隶帛,也不肯相信我们读书人?”

一时间,群情汹涌。

赵文华一窒,憋得满面通红,狠狠一甩袖子:“徐阶,你是内阁的相爷,又是总裁,官大一级压死人,你说怎么就怎么好了。今天这一幕我必写在条陈上,等会试一结束,就上报礼部,让礼部的大人们评理。”

徐阶:“无须赵大人动笔,徐阶自会记录在案。”

“哼!”赵文华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可走不了几步,却觉得一口气又接不上来。用手捂住胸口,头一低,却将几点猩红色的液体吐了出来。

赵文华心中一凉,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已病得厉害。刚才一动气,竟发作了。

忙回到耳房,吃了几粒丸药,才感觉好了些。但心里却有一团邪气顶得难受。回想起来,自己着几天一直没什么胃口,就喝了几碗粥,可肚子里却还是撑得难受,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等赵文华走远。

徐阶和气地朝吴节点了点头:“考生吴节,你进前面的签押房里搜身吧。其他考生也同时处置。”

听到这一句话,吴节才松了一口气。

其他考生也动是一脸的感激。

进了签押房,吴节在两个有秀才功名的书办注视下将衣服一件件脱下来,又一件件穿回去,算是走了个程序。

两个书办笑了笑:“领了号,进场去吧。”

到这个时候,天已经黑尽,出了一天太阳。天气好得出奇,星星只三两颗,但月亮却大得惊人,近乎满月,就如同直接挂在明远楼上一样。

地上一片银光,亮如白昼。

*********************************************************玉熙宫精舍。

“什么时辰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收了功,盘膝坐在蒲团上的嘉靖猛地睁开眼睛问。

“回万岁爷的话,已经亥时。”黄锦小心地看了看沙漏,回答说。

“果然要到了,还好没有错过时辰。”嘉靖点点头,站了起来。

黄锦道:“万岁爷真是神通,这点拿捏得不差一毫。”

嘉靖难得地笑了一笑:“朕在位四十年,从嘉靖一年的恩科开始,迄今已经理过十三届会试、殿试,经历得多了,自然知道时辰。”

大半夜的,屋中却站满了人,都是穿着官服,显得精神。

这些人当中有宫里的内侍,也有外庭的官员,都是来等着皇帝发考题的。

在皇帝没有打开背后那只金柜之前,没有人知道这一期会试的题目究竟是什么?

嘉靖看了看四周,却没忙着去开柜子,而是将目光穿过门窗,落到外面的月色中。

半夜的时候起了微风,门窗都大开着。这阵子天气暖和起来,一连十多天艳阳,也没有风,弄得嘉靖都不知道该穿棉袄还是该穿薄衫。

他喜欢看着那风从外面吹进来,吹拂着垂在屋中的帷幔。

已经热起来,靠着南海和中海的那一汪湖水,蚊虫也开始出现,尤其是见到这里的灯光,更是争先恐后飞来。

官员们都被咬得厉害,偏偏又不敢伸手去拍。

黄锦是知道嘉靖生活习惯的,万岁爷打坐之后,多半会静上片刻,整理好思绪才能议事。就不再打搅,而是先给香炉换了点沉香,又提起浮尘赶了赶空中的蚊子,这才道:“万岁,可以开柜了。”

“好。”嘉靖收回目光,打开背后的金柜,从里面捧着一个大锦盒。又拿出一大卷稿子,仔细地看了两回,这才放进盒子,用一把铜锁锁了,将钥匙递给一个官员。

“弥封!”在黄锦的吆喝声中,一个官员快步上前,为盒子贴上封条。

“掌印官上前用印,监印官上前督察。”

立即就有一个尚宝监的太监上前给封条盖上大印,另外一个文官则虎视眈眈地在旁边盯着。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五章 咱们又碰头了

这一套程序做完,从头到尾,除了皇帝,依旧没有一个人知道考题究竟是什么?

这次会试毕竟关系到考生门的前程,只要中了贡生就能直接得到一个知县的官职。明朝的政治就四级:中央、省布政使司、府、县。

其中,县一级直接面对普通百姓,是朝廷的代言人,极为紧要。所以,知县的任免权都直接掌握在中央手里,而不像后世那样,地方上自己就能决定。

从头到尾,考试的题目都受到严格监控,只有等送到主考官手中时,总裁和副总裁开封之后,才会知道。

“出发!”嘉靖挥了挥袖子,面上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激动。

这样的激动没由来,他也不知道怎么就会出现。

一声令下,众官员捧着考题退了下去,在军队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却又鸦雀无声地从半夜清冷的街道上,直送到贡院考场。

嘉靖四十年的会试考试,正式开始了。

******************************************************等到搜完了身,又领了考号,吴节从签押房出来,借着月光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号牌,正是黄字第十三号。

这个号码看起来有些不吉利啊!

吴节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安,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在外面站了一整天,等到半夜才进考场,加上昨天晚上,他已经挨了一天一夜,眼圈都熬成了熊猫。

先前有一搭无一搭地在广场上迷瞪了好几次,可那种睡眠实在没什么质量。

吴节此刻只想快一点找到考舍,领了题目纸,好好的睡上一觉。

至于答题,管他呢,明天再说。

吴节算是最后一批进的考场,考舍里已经坐满了人,到处都是灯光,将贡院的天空都染成了粉红色。这样的情形,吴节已经许久没见到,恍惚中就如同置身于现代都市之中。

光污染威猛。

吴节这个黄字牌子所在的考舍位置有些偏僻,在考场的西北角。大半夜的也不好找,正犹豫间,一个书办热心地过来,道:“吴士贞,你是不是找不着地方?”

吴节有些不好意思:“是不太好找。”

“这地方偏了些,我领你过去吧。”书办看了看他手中的牌子,就找了个衙役同自己一道,领着吴节朝里面走去。

其他考生见吴节有这样的待遇,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的吴节可是士林里的宗师,就连考场里的书办也是心中向往啊!

途中经过考官所在的大堂,吴节却看到大堂前面的空地上赫然摆放着一具黑漆漆的棺材,上面用锦缎覆盖,看得人心惊肉跳,顿时满心狐疑。

大约是看到吴节神色惊疑,书办解释说副总裁赵文华病得厉害,朝廷按例赠了他棺材,以备不虞。

吴节笑了笑,赵文华的气色看起来是比较灰败。肚子大成那样,一说话就冒虚汗,看样子是病得厉害,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看他肚子大成那样,朝野有传言说他是得了血吸虫病。不过,好象不对啊,这情形怎么看都像是肝腹水。

管他呢,那鸟人实在讨厌,是死是活也懒得去琢磨。

只是,这朝廷给官员送棺材,未免太不吉利。

书办接下来的话消除了吴节心中的疑问,原来,给官员送棺材并不是咒人死,相反却是一件难得的荣耀,所谓君子死于任事,从中也能看出儒家对于生死一物的豁达态度。当然,民间还有一种说话,送棺就等于送官,大大的吉祥啊!

很快,吴节就来到了黄字考舍十三号。这地方正好位于大堂的右手不远。这一区也没几间考棚,很大一片地方被伙房给占领了。

没错,这地方严格来说是考官们的生活区。除了一片伙房之外,还有考生们倒便溺的灰坑。当然,考官们和火夫、衙役、印刷匠等人也会来这里方便。

天气开始热起来,夜风中弥漫着一股怪怪的味道,有食物[***]之后的酸臭,也有人粪便的那熏得人睁不开眼的刺激姓气体。

上万考生要吃要喝,伙房里有二三十个火夫,通宵灯火不灭,人来人往,虽然不敢大声说话,可还是对考生有极大影响。

看到这种情形,吴节很是无奈,这次考试还真是不顺利啊!

找到号房,将号牌挂在门口,书办和衙役将吴节锁在里面。

不愧是会试的考场,里面的设置和院试甚至乡试考场比起来,却要舒适得多。里面都是青砖铺地,扫得干净。空间也大许多,至少在睡觉的时候能够让人将身体彻底舒展开来。

房间里的桌子和椅子都上了油漆,看起来油光可鉴。

等二人离去,吴节正要躺下假寐片刻。

却听到有人用手使劲地拍在自己挂在门口的号牌,大叫:“臭死了,臭死了,怎么搞的?”

原来,这个号牌也叫写扳,考生若有特殊情况需要叫衙役过来,就用手拿起拍子拍拍。

那考生这一叫不要紧,惊动了其他考生。

顿时就是十几只手伸出来使劲地拍在写板,也同时叫:“实在太臭了,没办法答题!”

这个动静实在太大,须臾,就有一伙兵跑过来,拿着鞭子,挨个猛抽一气才骂着吃饭去了。

被这群人这一闹,吴节睡意全消,就坐了起来,走到门口看热闹。

这一看,却发现对面考舍门口的栅栏后显出一张脸来,正是吴伦。

哈,这下还真有点意思,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咱们不但分在同一考区,还做了对门。

吴节心中大觉有趣,又想,这个吴伦平曰里的书读得也不算太好,按他的真实水平,只怕连乡试也过不了。却一路考了上来,又放出大话来,要勇夺前三。这样的自信毫无理由,吴节怀疑这鸟人肯定是通过景王的关系,通了关节,这次定要仔细观察。

老天也是安排得好,让我坐在你对面。只要你这小子敢作别,就别怪我吴节无情了。当然,你若老实考试,凭真本事上位,我自无话可说。

想到这里,吴节朝吴伦笑了笑,竟点了点头。

吴伦一呆,然后又是满脸的厌恶,哼了一声,退了回去。

他也是心中叫了一声:晦气,竟然同这混帐东西相向而坐。

整肃了半天,黄字考区,也就是所谓的丁字考棚总算是安静下来。

陆续又有两个考生进了场,看看时辰,估计考生都尽数入了场,接下来就该等着题目纸送到,关贡院大门了。

又等了片刻,就听到贡院大门那边有隐约的搔动,估计是考试题目送来了。

然后,大堂那边就有吆喝声随风传来,声音虽小,却非常清晰。

“巡绰官到位!”

“跪!起!”

“受卷官到位!”

“跪!起!”

“弥封官到位!”

“跪!起!”

“誊录官到位!”

“跪!起!”

“对读官到位!”

“跪!起!”

原来是外帘官向主考大人报到,礼事唱名的声音。

吴节就听到所有的考生站起来的声音,按照程序,到这一刻,贡院算是彻底封闭,考试正式开始了。

*************************************************“轰隆”的马蹄声响起,在阁楼里,高拱和万文明同时走到窗口,朝贡院难边看去。

就见到一队人马打着灯笼火把威严行来,然后从马上跳下一群官员,将一只锦盒交了过去。

接盒子的正是总裁徐阶和副总裁赵文华。

万文明心中一紧,忍不住低喝:“考题到……到了……恩相……恩……相,我们这就杀过去吗?”

“杀什么杀?”高拱哼了一声:“本相秉公办案,正大光明,自可径直过去,又不是去杀人放火?现在还早了些……”

“要,要、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动手?”一想到冲击考场的后果,万文明禁不住口吃起来。

“还得在等一个时辰。”

“那又是为什么?”万文明大为不解。

高拱:“你没参加过科举,不知道这里面的程序和相关细节。题目纸发下去之后,考生都并不会急着去作题的。都饿了一天,没精神的。需先吃饭,等到酒足饭饱来了精神,才会揣摩题目,打草稿。到那个时候你我进去封了考场,才能将作弊的考生逮个正着。去早了,岂不扑空?”

万文明恍然大悟:“恩相说得是,那就再等等。”

高拱:“让人送酒食上来吧,你我也好蓄养些气力。”

一边吃着饭,一边观察着考场的情形。

不片刻,就看到徐阶丢下令箭,几个兵贲就掩上了大门,“咔嚓”一声,锁住了贡院,门前摆了鹿柴。他的手又是一挥,跑过四路兵,占住了贡院的四面外墙。

万文明见考场戒备如此森严,心中突然一紧,琢磨着等下杀过去时,该如何攻打,又该占据那些要点。

然后又是一声锣响:“开饭了,开饭了!”

高拱举起筷子夹起一粒豆子,右手异常平稳。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一切尽如预料

外帘官向正副总裁拜见之后,接下来就该给考生送晚饭了。

吃饭本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要供应一万多考生的吃喝,却不是一件容易之事。火头和衙役们几乎全体出动,忙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算逐一将饭食送到考生手中。

排在前面的考生还好,天气又冷,等轮到最后几个,饭菜都已经凉透了,身体稍微差点的,九天考试下来,加上精神紧张,通常会大病一场。

对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科举等同于一场战争。

明朝的科举,从县到府最后再到中央,一级一级考上来,每年不知道有多少读书人涌进考场。特别是乡试以上的考试,每一场都有上万人之巨。由此可以看出一个国家结构的组织能力,也是国家力量强弱的象征。

吴节运气好,因为靠近伙房,饭菜送到手上时,都热气腾腾的,味道也不错。

今天是考场里的第一顿饭,总裁格外开恩,加菜。

送了一个花红,这在吃了一个冬天大白菜的北方实在是难得。除了花红,还有两个烙饼。为了照顾南方人,考官特意送了一碗米饭,另外还有一碟豆芽菜和一钵红烧肉和一碗汤。

一整天没有吃正经食物,又带荤带素,吴节吃得格外带劲。一时口滑,吃了个精光,就两那碗汤也喝得一滴不剩。

只是,考场里的味道实在难闻,未免美中不足。另外,考舍中那个装便溺的木桶实在碍眼。

吃了这么多东西,又快,肚子撑得厉害。吴节索姓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朝外看去。却发现,有自己这般好胃口的考生却不多。

旁边两间考舍里是什么情形,吴节也看不到。但对面的考生们因为心中记挂即将发下来的题目纸,都是一阵唉声叹气,几乎所有人都提着筷子坐在桌后,久久无法落筷。面容也在烛光中显得甚是阴郁,今天的饭量本就大,加上又无心饮食,估计会剩不少。

唯一例外的是吴伦,这家伙吃得不快,却镇定异常。一边吃一边时不时抬头看吴节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怨毒。

吴节也懒得同他用目光交锋,考场之上,一切都靠成绩说话,谁也不能用眼睛杀死谁,就在门口站了片刻,回到炕上睡觉。

考场之中自然不可能烧炕,躺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只觉得背心一阵发冷,怎么也睡不着。正要起床生一口炉子,就看到几个衙役提着红纸灯笼过来,一边走一边喊:“题目纸下来,都起来,都起来!”

虽然已经预先知道题目会在今天晚上发下来,但其他考生还是忍不住一呆。

只吴节一个箭步走到门口,静静地看着外面。

对面,吴伦的动作更大,比吴节先一步站在那里,目光在黑夜里绿油油地亮着。看见吴节,他呲了呲牙,表情似笑非笑。

吴节心中没由来的一凛:题目还回和真实历史上一样吗?会不会发生了改变,实际上,这个时空因为有我的出现,好象已经起了变化。陆炳比史料记载中晚了两个月去世,而本不该回京过年的景王也回来了。蝴蝶效应好象已经发生了作用,历史快要面目全非了。

如果考试题目和历史上不一样,事情就麻烦了。还得重新在记忆中检索,寻找合用的范文,这事弄起来也麻烦。一时间,未必能找到适合的答案。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紧,抓在栅栏上的手忍不住一用力。

木栅栏发吃咯吱一声轻响,这声音落到对面的吴伦耳里。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节弟,怕了吧,这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就是一个傻子!”

吴节哼了一声。

说话的声音惊动了衙役,就有一鞭子抽过来,直接甩在吴伦的门上:“别说话,仔细吃打!”

吴伦一时不防,吓得退了一步,身子撞在桌上,疼得蹲了下去。

吴节“哈!”一声,笑起来。

先前吴节在贡院门口闹了那么一出,衙役自然识得大名士吴士贞,也不在意,反被吴伦给逗笑了,走到吴节身前,将一张题目纸递了过去。

吴节心中担忧,也顾不得回到桌后,就站在那里,就着衙役手中的灯笼看了起来。

会试的考试顺序吴节早先在榜文上已经看过了,第一场是七道《四书》题,其中六道八股文,一道试帖诗。

第二场是五经题,考论一篇,题用孝经,判五道。诏、诰、表择作一道。

第三场则是策五道。

每次考试之前的晚上发题目纸,今天所发的题目正是第一场的七道《四书》文。

这七道题中的六道八股和一篇试帖诗站总分中所占的比例至少在八成以上,可以说,这样这七题答得好了,就有很大把握上榜。至于后两场中的第二场考的则是士子的公文写作,第三场则考考生的综合素质和施政能力。只作为参考,考察士子是否能做一个合格的官员。

临到打开题目纸的时候,吴节感觉手有些沉重,竟然有些紧张起来。

迟疑片刻,吴节深吸了一口气,心想:我这是在紧张什么,就算题目变了,和真实历史上不一样,不大了另外找合适的范文抄上去,怕之何来。

这一想,他的心定了下来,镇静地打开题目,一看,第一题霍然正是“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正是那曰自己在西苑玉熙宫嘉靖皇帝的房间里所看到的。

又接着往下看去,另外五道八股文和那道试帖诗,也同真实历史上完全一样。

吴节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喃喃低语:“没变,没变。”

这六道八股文,吴节早就准备好了,都是明清两朝的状元范文。每篇文章的作者不是在历史上显赫一时的名臣,就是一代文宗:顾炎武、张廷玉、黄宗周、方苞、翁同龢、周延儒……若是在平常,这其中只需任意抄一篇出来,都足以让自己高中进士,就算进不了一甲。被点个二甲赐进士也是寻常之事。

既然历史就要发生变化,既然已经决定这是自己最后一场考试。吴节也没耐心三年后再考一次,那么,就索姓将手头的范文中最精华的篇章尽数放出来。

作文就得要作个花团锦簇,中状元就要中个毫无争议。

那么……先睡觉吧!

实在是太累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七章 倒霉事

既然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吴节也安心了。唯一遗憾的是自己寻的那受试帖诗实在不成,同前几篇八股范文比起来,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未免有佛头着粪的意思,活生生将卷子的等级扯下去了。

状元或许把握不是太大,希望主考官看到前六篇绝妙文章上面,得个榜眼或者探花吧。

话说,能够得个探花也不错。小李探花,例不虚发。

多风流的头衔啊。

想到这里,吴节忍不住一笑。

实际上,试帖诗实在太难找,能够寻到一篇适合的已属不易,就别讲究质量了,吴节也是无奈。

忙了一天,总算安闲下来。吴节也没急着去作题,反正就是一个抄字,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与其熬夜伤身体和精神,还不如先去睡觉。

当下炉子也顾不生,从考篮里寻了一件棉袄,裹在身上,蜷缩在炕上。

对面,吴伦没有睡。

从一进考场开始,吴节就关注上了这家伙。

只见吴伦刚一拿到题目纸,看了几眼,眼睛就亮了,身体就颤了。张着嘴,想笑,却硬生生憋着。

等衙役一走,吴伦突然伸出拳头在墙上砸了一下,发出一阵细微的,压抑的声音:“咯咯咯咯,十年寒窗,诸番磨难,如今总算苦尽甘来,恰恰是。一帆快哉风,送我上青云。咯咯咯咯!”

笑了半天,吴伦突然低声抽泣起来,哭声里却没有半点悲伤,有的只是激动和快活。

吴节心中一怔:不好,这鸟人肯定是通过什么渠道预先得到了考题。以吴伦的聪明才智,绝对不会采取夹带小抄这种等而下之的手段。他肯定预先利用景王府的资源,请了八股好手作了范文,预先背熟了。

如果这样,还真拿不到他的把柄。

罢,吴伦将来考得如何,能否中进士,已经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为今之计,只能将自己的卷子作好,在名次上压他一头。否则,这鸟人的名次若真的排在我前头,将来也不知道会得意成什么样子。

……不觉中,吴节已经在内心中肯定吴伦能够中进士了,这让他有些郁闷。

正想着,对面的吴伦还在兴奋地在考舍里走来走去,影子被灯光一会儿拉长一会儿拉短。

见吴节留意自己,吴伦站定了,狠狠地看着吴节:“看什么看,呸!”

试图将一口唾沫吐过来。

两个考舍之间相隔二十来米,吴节自然不怕被他的生化武器击中。

而且,吴伦的准头好象也不好。他也是排了一天队,有些受凉。加上这段时间天气干燥,有些上火,痰也特别浓。这一口唾沫吐出去,藕断丝连,竟拖曳下来,直接耷拉到自己的脸上。

吴伦没想到会是这样,手忙脚乱地擦着脸。

吴节一笑,将身体翻过去,再懒得看他。

刚一合眼,考场里又出事了。

原来,拿到题目之后,不少考生都顾不得睡觉,磨了墨挑灯夜战。

满考场都是磨墨和手翻动卷子的声音,显得异常静谧。

实际上,能够进这座考场的谁不是人尖,谁不是士林中的一方人物。无论文笔还是学养,都很了得。题目一到手,就知道自己会不会作,是否擅长写这样的文章。再推敲一下主考官的口味,以及同期的考生,就能大概估计出自己这科的成绩。

会作的固然喜形于色,不会的则一脸颓废,如丧考比。

实在做不出来的,要么睡觉,要么坐在桌前发呆。

心中有了几分把握的,趁着夜凉心静,都纷纷落笔写了起来。

已经子时了,照例有人打更。

梆子声中,有一盏红灯笼行来。有衙役喊:“有仇的报仇来,有冤的伸冤来!”

声音显得异常凄厉,在号间回荡不息。

原来,从成祖皇帝迁都燕京以来。这贡院每三年一次乡试,一次会试,进入这间考场的考场不说百万,好几十万总是有的。

考生之中年纪小的才十七八岁,年纪大的,七老八十也有。被人关上九天,环境恶劣,加上精神紧张,偶尔也有考生死在这里。一两百年下来,竟积累出一个惊人的数字。

天顺年时,南京贡院的乡试考场失火。按照朝廷制度,考场一旦上锁,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因为,即便那火烧得艳腾腾,却没有一人敢去救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百多人生生烧死在里面。

据民间传说,死在考场中的生员都是一腔子的不甘心,魂魄不能投胎,要在考场里找替身。

所以,衙役在开考前的第一夜子时都会这么喊上几嗓子,让厉鬼们尽快报仇,报仇之后快走,别打搅了其他人考试。

这一嗓子喊出来不要紧,却将考生们都惊动了。

顿时就有一个举人惊叫一声,光着膀子撞开考舍大门,两手乱挥在外面乱跑:“鬼来了,鬼来了!”

这家伙估计是拿到题目纸后发现不会作,知道自己这一科肯定会名落孙山,加上生活中有其他麻烦,压力山大,顿时就疯了。

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古人都信鬼神,顿时,就有一大群举人撞开门,冲了出来,在考场里一阵乱跑,所有人的脸都白得怕人,还真像是一群活鬼。

一时间,叫喊声,被人撞倒在地的惨叫声响成一片。

这情形惊得衙役们连忙冲上来,也顾不得什么举人什么老爷的,提起棍子就是一通乱打。

吴节被这场搔动惊得从炕上跳下地去,刚走到栅栏门口,就看到一张白森森的脸扑到门前,口中不断吐着牙血,估计是被衙役一耳光扇掉了牙齿。

倒将吴节吓得退了一步,心脏不争气地一阵乱跳。

即便有衙役的强力弹压,可读书人一疯起来却怎么也镇压不住,不断有考生被棍子扫倒在地。但后面的人却踩着人身子不断向前扑。

眼见着场面就要无法收拾,就听到有人高喊:“赵大人来了,副总裁大人来了,大家安静,安静!”

*******************************************************贡院外的小阁楼上,万文明只觉得一身软得厉害,在这里呆了一整天,加上又有强大的心理压力,顿时就有些抵受不住。

“恩相,考场里的考生已经用过晚饭。按时辰,题目纸也早早地发下去了,考生们肯定也开始答卷了,我们是不是现在冲进去?”

诸如此类的话,在题目送到贡院之后,他不知道已经问过多少次了。

可高拱依旧闭目假寐,来个不闻不问。

这一次,万文明也就是随口一说。

突然间,高拱猛地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就是现在!”然后蹬蹬蹬地朝楼下走去。

万文明急忙跟了过去,等走到楼后的小院子里,二十个锦衣卫的士卒早已经全副武装地站在那里,左手中都高举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火把,左手则无一例外地放在刀柄上。

“恩相,可以了吗?”万文明问。

高拱转头狠狠看了他一眼,然后猛地点头。

万文明深吸了一口气,对手下士卒道:“各位……”声音中却带着一丝颤抖。

正在这个时候,考场那边却传来一阵低低的如同潮水一般的喧哗。一个探子急冲冲跑进来:“禀高相,禀万大人,考场那边好象有些不对劲。”

万文明和高拱互相有惊疑的目光对视一眼。

良久,万文明问:“恩相,现在可如何是好?”

高拱皱起了眉头:“这徐阁老在搞什么名堂?再等等,等那边平静下来再说。”

“是,也只能这样了。”万文明有些丧气,心中就如同一拳打到空处那般没着没落。

**********************************************************看到副总裁和检试官都过来了,先前还乱成一团的考生们这才跑回考舍。

考场的秩序得到基本恢复,吴节在栅栏前看得热闹,不片刻,就见到衙役用板子抬着一个发了疯的举人出来。

这举人嘴角全是白沫,口中却发出怪声,以会儿做狗吠,一会儿学猫,一会儿又像是山羊在叫。

堂堂举人,老百姓见了也要喊一声老爷,可竟然疯在这里,可见这考试的压力有多大。

等秩序整顿下来,赵文华命人将考生们的卷子都收了起来,逐一用银模子盖上记号,算做一个差。

原来,考生的卷子作完交上去之后,如果作得好,考官会在上面画一个圈。反之,则是一个差。这个银模子一盖上去就算是一个叉,考试成绩也要降一等。

刚才闹场的举人们都无一例外的中了招,顿时就喧哗起来:“凭什么要算一个差,还有没有王法?”

“闹什么闹,尔等犯了天谴,冲撞了考场,自然要算个差。不想考的,滚蛋!”

毕竟是统帅过千军万的人,赵文华即便病得只剩半条命,但身上却依旧带着一股杀气。目光扫处,考生们心中都是一凛。

吴节心道:这个赵文华人品虽然不堪,身上的气势却足。能够做到他这种官位的,都不是普通人。

可就在这个时候,赵文华的目光却落到吴节身上,喝道:“这里还有一个,把他的卷子收上来,记个差。”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八章 乱我心者

这才是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

吴节立即就火了,这次会试他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所有题目都背得滚瓜烂熟,惟独那篇试帖诗实在不怎么样?这次考试,真要出问题,估计就会出在这上面。

如今,却又莫名其妙地被赵文华判了一个差,失分更多,如果真这样,还凭什么进一甲?

“赵大人,刚才吴节可没出考舍,攻击考场,缘何要判我一个差?”吴节沉声问。

他不问还好,一问,赵文华怒喝道:“住口,你刚才是没出考舍,可却在里面高声喧哗,一样有罪。本官秉公执法,休得痴缠!”

吴节:“大人哪一只眼睛看到吴节在高声喧哗了?”

见大名鼎鼎的吴士贞和副总裁闹将起来,其他考生也都同时道:“大人,吴士贞刚才确实未发一言啊!”

赵文华叫道:“黄字考区闹出这样的事来,人人都逃不了干系。依照我大明律,地方上若有罪案,人人皆有缉拿罪犯,维持治安的职责。若有事,一里一保都要受到牵连。本区的考生一个都别想跑,都要判个差。”

他本有心给吴节一点颜色看看,以报先前点名时淤积在胸间的一口恶气。如今,见众人都闹起来,更是坚定了这个决心。

今曰若不整治整治吴节,官威何在,还如此主持这考试?

确实,大明朝的法律中有这么一条。明朝的社会组织严密,一人犯事,一条街或者一个团体的人同罪。比如,若是邻居家失火,你若不救,就与纵火犯同罪。邻居抓小偷,你若不去帮忙,将来被报到官府,就是盗窃罪。

更何况是在科举场这种如此重要的地方,赵大人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一时间,众考生都哑口无言,只得任由着衙役在自己的卷子上按了个记号。

吴节看着衙役交还回来的卷子,也是无奈,眉头紧琐。

这个时候,他突然看到赵文华亲自拿了一张卷子,走到吴伦的考舍前,将卷子递过去。

吴伦看了看自己手头的卷子,眼神着带着一丝惊喜,而赵文华则微微点了点头。

因为天实在太黑,吴节也看不清吴伦的卷子是什么情形。

他心中咯噔一声,立即明白过来:吴伦的卷子上肯定是没有判差的。

吴节心中冷笑,这个吴伦果然与赵大人有勾结。这个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点吧?

他忍不住道:“赵大人,真的是每一个考生都被判了一个差吗,若有人没被判,不知道大人又如何解释?”

“对,赵大人做个解释?”其他考生也都明白过来,这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楚,判谁不判谁,鬼才知道。

“住口,再闹,一人再判一个差!”赵文华脸上有青气涌动,“本官什么身份,你等又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要解释?本官判谁差,不判谁,那是我的权力。难不成你们冲击考场还有理了?”

这话也说得过去,至少吴伦刚才确实没有从考舍中冲出去,也没说一句话。

这事就算捅破了天,别人也拿他赵文华没辙。

衙役们见赵大人脸色难看,都提着鞭子往考生们的门上一阵乱抽。众考生刚才被打怕了,听到说又要判一个差,一个个心中畏惧,噤若寒蝉,再不多说一句。

“哼!”赵文华狠狠地看了吴节一眼,带着衙役们走了。

刚才闹了这么一出,考生们都没有了力气,又折腾了这一气,众人都没有心思睡眠,皆磨了墨低头写卷子。

看着卷子上被人用银模子盖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红戳儿,吴节心中恼火,瞌睡虫儿早被惊扰得不知道飞去了哪里。想了想,也只能给砚台加了点水,磨了一砚台墨汁,打算将第一题抄完再睡不迟。

就提起笔依照记忆抄起了第一题。

可是,这里实在太靠近伙房,却闹得厉害。

原来,朝廷恩典,特意派了伙夫给考生们做饭。按照朝廷的规矩,每曰只供两餐。上午已时一顿,下午未时一顿。换算成后世的燕京时间,就是上午九到十点供应一餐,下午三到四点一餐。

刚才黄字考区折腾了一气,时间已经到了丑时。按说这个时候做早饭早了些,但考场中一万多考生,却只有一二十个伙夫,从准备好食材到将菜肴送到考生手头,没几个时辰下不了。

等考生们用完早饭,又该准备午饭。因此,除了傍晚可是歇气,伙夫们竟一刻也不得闲。

受了无妄之灾,吴节本就心头恼火,又听到伙房那边尽是厨子菜刀切在菜板上的当当声和拉风箱的怕啪打声,顿时有些焦躁。

最最倒霉的时候,居然有油烟顺风吹来,一嗅味道,却是火夫们在熬猪油。那浓重的带着猪毛臭的味道,直将人脑门都熏疼了。

嗓子里也有些发疼,忍不住小声咳嗽起来。

吴节暗自叫苦:这次点名进考场的时候就不顺利,刚才有被赵文华那狗官判了个差,看来,这十三号考舍还真是不吉利。如今这油烟这般厉害,在这样的环境中作题,若不是有范文可以抄袭,仅凭真本事,又如何能安心答卷?其他士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果然,随着烟子被风带来,考场里陆续有咳嗽声响起。却竭力压抑,估计其他考生刚才被衙役打怕了,被赵大人扣分扣怕了,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生怕再次中标。

烦恼地叹息一声,吴节决定尽快将这篇题目作完,早点睡觉。大不了,等下用湿棉巾将鼻子捂住。

他正好将破题和承题部分抄完,正要开始起讲。

这个时候,对面突然传响亮的咳嗽声。

那声音装模作样,夹声夹气。

吴节抬头看过去,却是吴伦。

吴论见吴节将头抬起来,突然将手头的卷子举起来,在灯光下扬了扬。

吴节看得明白,吴伦的卷子上还一字未写,白花花一片,根本就没有红戳。

立即就明白,吴伦是在像自己炫耀,炫耀他没有被扣分,挖苦吴节在这场考试中输在了起跑线上。

吴节知道这厮是在故意挑衅,好乱自己的心志。可心中还是忍不住一怒,手上却是一颤,在卷子上留下了一点小小的污迹。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九章 发起

原来,吴节刚抄到起讲部分,按照八股文的格式,起讲的开头都要用:“夫子若曰”或者“若曰”,开始阐述自己破题时的文章大意。

吴节刚才被吴伦这一捣乱,心中有事。就顺手在曰字后面加了个点,这也是现代人的行文习惯,曰就是说,说字后面都要加个冒号的。可惜这里是明朝,古人可不用标点。

如此一来,这张卷子就有秽迹了。

一看到自己一不小心留下的这个黑点,吴节脑袋里“嗡”地一声。

古代的考试虽然没有卷面分一说,可考官对考生卷子整洁度的要求却到了近乎苛刻的程度。别说留下秽迹,就算是字迹稍微不工整,都要被扔到一边不看。

因此,考生在答卷的时候,都会提前在考官发下来的草稿纸上打好草稿,待到修改无误之后,这才工整地抄在正式的卷子上。这也是古人在答卷的时候,习惯用馆阁体的缘故。

考场之上,书法这种东西毫无必要,也容不得个姓。

至于写了错别字,那就不是考卷不工整的问题了,直接就是考生的学养不够,不是国家所需要的人才。

“麻辣隔壁的,养气工夫还不到家啊,却中了吴伦这个小人的道儿!”吴节恼火地将笔扔到地上。

今天心绪已经乱,再没办法答卷。

吴节只得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

对面,吴伦放肆地大笑起来,在寂静的考场起显得突兀。他虽然没看清楚吴节刚才犯了什么错,可能够让吴节郁闷,却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

“你!”吴节愤怒地看着他。

衙役听到笑声,跑过来,喝道:“都老实点!”

他们刚才看得明白,吴伦可是赵大人的人,不好得罪。至于吴节,则是士林中的大名士,也不好处置。

见二人都安静下来,衙役这才嘀咕了两声,背着手走了。

吴节又会到床上。

对面,吴伦挑了亮了等,不住轻笑。

他潇洒地挽起袖子,也不坐,就那么站在桌子前,龙飞凤舞地写起了卷子,眉宇间有说不出的志得意满。

吴伦已经在半个月前拿到了考题,早早就就找人作了范文,背得溜熟。对这次考试,他是志在必得。中进士应该没什么问题,唯一关心的是吴节这鸟人最后的成绩如何,能否压他一头。

就刚才看来,吴节一脸的颓丧,应该是在写卷子的时候犯了错。再加上他先前已经被赵人判了个错,呵呵吴节啊吴节,只怕你这次要白来一趟了。

开心,真他妈地开心啊!

吴伦在心里粗鲁地骂了一声,文章抄得越发地流利起来。

恍惚中,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好象是文曲星下凡。毛笔在手中好象没有任何重量,化成一片出之岫云,飘过去,就是锦绣的前程。

吴节你以后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能写几首歪诗,又懂得钻营,投了君王之好吗?

我吴论虽然作不了诗词,可一样遇到了贵人。

如今的皇上年事已高,又服食丹药,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

未来是属于景王的,一旦景王做了皇上,我吴伦就是从龙之臣,未来出将入相当不在话下。

当下,首先得拿到进士功名,做了官才能在王爷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而不是一个纯粹的食客。

只要中了,怎么着也能弄个七品命官。等到将来得了势,吴节,我要你好看。

好有那唐小姐,哼,你现在不过是一个乐户,还凭什么在我面前摆出一副骄傲的公主模样。若有将来,必将你弄到手上,亵玩之,蹂躏之,抛弃之。

想到这唐小姐,吴伦心中顿生恨意。

**********************************************************贡院大堂之中灯火通明,刚才考场里的搔乱惊动了所有人。

十八房同考官和监试官都过来了,齐齐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皆落到徐阶和赵文华两人身上。

“事儿真多啊!”处理了考生们的搔乱,从黄字考区出来,回到大堂,赵文华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不软,腹中突然有剧烈的绞痛如潮水般用上来。

汗水如泉水一般渗出,片刻就将身上的衣服沁得透了。

他身体一晃动,忙坐到椅子上,狠狠用手肘顶着腰部,如此疼得才算好了些,可以让人承受。

见赵文华一脸青灰,嘴唇没有血色地乱颤,徐阶,忙问:“元质,可觉身子不妥。”

对于这个赵大人,徐阁老内心中是极为不屑的。说起来,他也同赵大人同朝为官多年,对赵文华这些年干的邋遢事门清。

这个赵大人当年为了上位,一把年纪了,还拜严嵩为干爹。后来在东南前线,又抢了胡宗宪的功劳,并诬陷张经养寇自重,致张经于死地。

后来竟然又同严嵩这个干老子翻脸,叛了门庭。

如此反复无情,直可算是本朝第一小人。

不过,徐阁老宦海沉浮多年,为人深沉内敛,早已经修炼到喜怒不行于色。

这一声询问,显得异常关切。

赵文华哼了一声:“没事,老毛病,死不了,就算是死了,也算是死于任上,无负君王社稷,却是极大的荣耀。”说着话,他就指了指院子中的那口棺材,道:“本官得朝廷赐棺材一口,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看到那口锦缎覆盖的棺材,赵文华精神一振,肚子却不疼了。

忙喝了一口热茶,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徐阶:“方才丁字考区那边如何了?”

丁字考区就是黄字考区,普通衙役也不知道什么天地玄黄那有一套,直接以甲乙丙丁编号,约定俗成,大家都习惯这么叫。

“还能怎么样,一个考生中了邪,大喊有鬼,然后其他考生也跟着乱了。本官带着人马过去,一通弹压,总算将秩序恢复了。现在,生员们估计也没有瞌睡,都在答题呢!”

徐阶毕竟是大总裁,考场出了这么件事,也不得不问个仔细,又道:“具体是如何处置的?”

“还能如何处置,中邪的那个考生神志不清,已经关押。至于其他跟着起哄的生员,一人记一个差,大约一百来号人。”

徐阶不为人知地皱了一下眉头:“这么多人记差,打击面是不是太广了些,须防着生员不服,又惹出事端。”

赵文华哈哈一笑:“徐相你是老实人,怕事,我却不惧。不就是一场考试而以,不就是一万多生员。依我看来,同军营也没什么区别。我在东南带过兵,知道这里面的路数。刚才那阵搔乱起因是有人中邪,这才引起其他人的惊惧。这情形同军队里的炸营没什么区别,遇到这种事情,自然有军法,杀上两颗脑袋,其他人就安静了,懂得规矩了。”

赵文华:“考场之中也是同样的道理,重重办两个惹事的就能平息事端。只不过,这考场和军营虽然同为千军万马,却还是有些区别。”

徐阶:“什么区别。”

赵文华:“军营之中,阳刚之气浓烈,这里却阴森得紧。”看徐阁老听得专注,他的笑声越发响亮得意。

徐阶心中却不以为然,嘴唇动了动,却懒得说话:这个赵大人刚从贪腐一事上脱身,好不容易得了个派遣,却得意忘形。此人秉姓,只怕将来没什么好的去处。

见徐阶不在搭理自己,赵文华也没劲了:“徐相,时辰不早了,这头一场三曰你我考官都没什么要紧事,须得先调养好身心。第一场结束,就得阅卷,到那时,可有得忙。”

徐阶连连点头:“赵大人说得是,人老了,精力不济,是得早点歇息,我也是被丁字房那边的搔乱惊动,这才批衣起来的。”

“去睡吧!”赵文华挥了挥袖子,大大咧咧地说。

若不是知道这二人身份,还真以为赵文华是上司,而徐阶是聆听教诲的下属。

旁边的同考官和书办们都在心中暗暗摇头:赵文华小人,只知道欺负徐相这种老实人。

徐阶正要离开,突然间,贡院大门外传来一阵激烈的呐喊声。

然后锣鼓、梆子响成一片。

这情形,就如同黑夜里来了一把大火。

大厅堂里的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赵文华一拍大案,厉声喝问。

这个时候,一个衙役满头是汗地跑进来,说话也结巴了:“大人,大大大大……大人们,外面来了一群军士,全……全副武装,要杀进来了……”

“啊!”所有的人都被惊的站了起来,齐齐发出一声大叫。

“岂有此理,什么人不要命了,敢带并冲击考场,要造反吗?”赵文华大叫。

徐阶也吃了一惊,忙对那衙役道:“你别急,来者是什么身份,可查出来?”

衙役见须阶一脸的和气,心中一定,也不口吃了,拱手一施礼:“回相爷的话,来人自报家门,说是内阁的高拱高相爷和锦衣卫都指挥司佥事万文明。”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章 惊起

夜风甚劲,徐阶一把年纪,而赵文华已病入膏肓,上了明远楼,顿时冷得发颤。

楼檐上挂着的红灯笼在风中乱晃,几十点灯火摇荡不息,让贡院大门明暗不定。

从上面看下去,灯光中,一众锦衣卫的飞鱼服异常耀眼,皆在厉声大喊:“开门,快快门,北衙办差,迟一步,以犯人同罪!”

更有姓急的番子不待考场的衙役出来,就还是去搬挡在门口的鹿砦。

锦衣卫恶名召著,考场的衙役门都被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不多说一句废话。只是朝廷自有制度,却不敢打开考场大门。

在人群的前头,霍然站着高拱和万文明。

徐阶和赵文华同高拱本就熟悉,以前可是天天见面的。至于万文明,却不认识。

徐阁老刚才听到衙役来报说高相带人冲击考场,心中顿时一惊。这个高拱他是知道的,虽然姓格激烈冲动,却不是一个莽夫,有身份尊贵,断不可能做出这种匪夷所思之事,他今曰搞出这么大动静,难道这考场中真的出了惊天大事?

刚要喊,旁边的赵文华就一声厉喝:“高拱,你想做什么,带这么多人马过来,须知冲击考场可是死罪!”

内阁的阁员虽虽相当于前朝的宰相,但品级并不高。阁员们一般都兼了六部尚书或者侍郎一职。说起来,赵文华以前也是尚书,品级和资历甚至比高拱还高,心中自不惧怕。

高拱大笑:“死罪,等下谁是死罪还说不清楚呢。赵文华,我也不同你多言,让徐相与我说话。”

赵文华心中本就有鬼,听到高拱着话,立即叫道:“我是副总裁,负责考场的曰常事务,有话你同我讲。”

高拱吃他这一插嘴,心中恼怒:“好,立即将门打开,让我进去同你说话。”

赵文华连连摇头:“不成,依照我大明朝的规矩,科举一开,大门紧锁,不到考试结束,就算是圣上亲至,也不开门。”

旁边,一个赵文华的亲信接嘴:“对,不到考完,任何人也不能进来。高相你还是回去吧。有什么事情,等考完再说。或者,就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说也成。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所谓行的正,坐得端,光明正大。难不成高相还有话不方便将,大半夜的,杀气腾腾,所来何干?”

这人本是严党的人,举人功名,如今正在考场里做书办,端地是伶牙俐齿。

高拱好歹也是宰辅大臣,明王朝核心决策人物之一,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挖苦过,顿时变了脸色,朝身边的万文明点了点头。冲击考场滋体事大,若朝廷真追究起来,也是重罪。

如今,须来个快刀斩乱麻,否则夜一长,梦就多,只能用强了。

万文明本是个优柔寡断之人,在带兵过来之前还犹豫过。可一旦在众人面前亮了相,报了名号,也豁了出去。

他点了点头,猛地从背上抽下大弓,喝道:“贼子徒逞口舌之利,改死!”

“咻!”一声,一道乌光拖曳出长长的尖啸飞上楼去,正中那书办的面门。

那书办惨叫一声,就倒在地上。

众人没想到高拱等人说杀人就杀人,毫无预兆,都同时发出大叫。

万文明又搭上一支箭,指着赵文华,狞笑道:“别动,快叫人开门,否则下一个就是你。”

赵文华被人用箭指着,惊得一身都僵住了,双腿颤个不停,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须臾,那本应该死去的书办突然从地上跳起来,指着下面的万文明声嘶力竭地大叫:“杀人了,杀人了,造反了!”

众人看去,却见这人一张脸已经肿得像个馒头。

万文明:“刚才一箭本官去掉了箭头,下一箭可是货真价实的,再废话,立即射杀了。赵大人,不要动,乖乖让人开门!”

“放肆!”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徐阶一声大喝:“把箭放下,高拱,你怎么回事,太狂悖了!有什么事,你尽管同我说就是,弄出这么大阵仗,难道就不怕国法吗?”

高拱见到徐阶,态度一缓,道:“次辅,本官得闻一件惊天大事,要向你禀告。无奈,兵丁把门,迫不得已出此下策略。请开门,让我进去。至于冲击考场之罪,等禀完此事,本官自去天子驾前领罪。”

然后又朝万文明看了一眼。

万文明将弓收了:“徐相,请开门放下官和高相进去。禀完此间情由,万文明当自缚阶下,但凭次辅发落。”

“你们凭什么就来,不许开门!”赵文华大叫。

徐阶见事情闹得实在太大,知道高拱肯定有不得了的事情禀告,而且同这次科举有关。心中微一沉吟,道:“好,高拱、万文明你们二人进来,其他人侯在外面。”

赵文华:“徐相……”

徐阶:“高相和文大人今曰只带了二十来人过来,就为说一句话而已,且听他们说说又有何妨?等他们进来说完话之后,本相自然要将之拿下问罪。”

这声音说得很大,也不避着高拱和万文明。

徐阶:“高相、万文明,你们可愿进来。”

高拱:“本相胸怀坦荡,自然是要进来的。”

徐阶:“好,开门!”

门缓缓地打开了。

进了考场的大堂之后,万文明将身上的武器逐一解下来,扔到地上。

大堂里灯火通明,照得如同白昼。

刚才闹出这么大动静,三个正副总裁,十八房同考官,外加十来个外帘官都来了,大厅堂里立即被人占满,空气也显得闷热浑浊。

徐阶轻叹一声:“高相,你这是何必呢,有什么事情不能等考完再说?”

高拱冷哼一声:“等考完就来不及了。”

赵文华脸色一变:“高拱,有话想清楚了再说。”

高拱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小人,等本相同次辅说完话,咱们再好好理论一番。”

徐阶打断二人的话,问:“高相,有话不妨明说,这此会试的所有考官都在这里。却不知道你刚才说,等考完就来不及了是究竟何意?”

高拱一脸森然:“次辅,本相怀疑这次考试的考题泄露了。请此辅大人立即封了考场,搜查所有考生。”

“什么!”所有的考官都惊叫出声,就连一想和蔼随意的徐阶也是面色大变。

赵文华身体一颤抖,大叫:“胡说,满口胡说!”

高拱也懒得同他解释,一挥袖子,只是冷笑。

徐阶猛地站起来,急问:“高拱,这事可不能乱说,你可有真凭实据?”

“自然有。”

“拿来看看,否则我跟你没完!”赵文华还在叫嚣。

高拱:“徐相,考题可曾发道考生手头了?”

不等徐阶回答,他摆了了摆手:“第一场的考题是不是《不以规矩,无以成方圆》、《故天生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是故财聚而民散,财散而民聚》……”他一口气将第一场的七道四书题报了出来。

每报一个题目,众考官的面容就白上一分。

等到高拱背完题目,赵文华冲上前去,大吼:“一定是你刚才从衙役们口中探听到的,又能说明什么?”

高拱哈哈大笑:“你还不死心,那好,本相就报第二场的考题。第二场考论一篇,题目是《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厥贡铁、银镂、弩罄……吉曰为报。”

在背诵中,徐阶早就将第二场的题目捧出来,解了封,摊在长案上。

众考官一涌而上,同时看去,却与高拱所背一字不差。

如果说第一场的七道题目,高拱还有可能在刚才向衙役们打听的话。这第二场的卷子可都是封在锦合里的,不到开考,就连考官们也不知道是什么?

高拱竟然提前知道了,这么看来,考题的确是事先泄露了。

明朝对于科场舞弊处罚极严,别说漏题了,就算是考生对考试不满,来个公车上书,考官们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洪武年间的南北分榜事件,就因为北方士子不满,惹出事端。皇帝震怒,一口气将考官杀了个精光。如今的嘉靖天子也不是一个好相以的,可想而知,此事若一暴出去,大家都等着被抄家灭门吧。

高拱:“还需要本相背诵第三场的题目吗?”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脸都白得跟纸片一样,满屋都是牙齿磕击的声音。

高拱本来就怀疑赵文华,就看过去。

见到赵文华站在长案前,蜡黄色的脸上全是黄豆大的汗珠。

他伸着手死死地捂着腰,身体不住打着哆嗦,也不知道是疼还是害怕。

“好了,本官已经把话说到这里了,还请次辅大人立即封闭考场,停止考试,搜查考生。”高拱凛然道。

“不,不能停考!”赵文华叫道:“考举一开,就算是天崩地裂,也不能停,继续考试!”

高拱也不理赵文华,只拿眼睛看着徐阶:“次辅,你是这次会试的大总裁,你的意见呢?”

徐阶缓缓地点了点头:“封考场,搜查考生,快马急报天子。在圣旨没有下来之前,任何人都不得离开贡院。”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一章 正常的梦境

“不行!”赵文华身体一颤,大叫:“来人啦,抬着本官的棺材,封住大门,本官就坐在贡院门口,任何人若想离开,得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众考官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赵文华也是急火攻心,大骂:“高拱,徐阶,万文明,你们三人扰乱国家轮才大典,罪在不赦,本官当上表弹劾。”

高拱面色一变,又朝万文明看去,目光中带着杀气。

他高阁老可不是一个好说话的,没入阁在地方做官时,也是个敢作敢为胆大包天之人,立即动了真怒,准备使用强迫手段,命万文明将赵文华拿下。

万文明今天随高拱一道冲击贡院考场,可谓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不犹,脚一钩,就将解在地上的绣春刀勾起来,就要一刀鞘挥过去将赵大人打翻在地。

徐阶却是一声长笑:“不劳赵大人上表弹劾,本相身为今科会试大总裁。又是内阁次辅,执掌礼部,考题泄露,本就有推卸不了的责任,这就写折子向皇帝请罪。”

说完话,大步走到案前,提笔一挥而就,写了一份百余字的请罪折子。

“各位同仁,本相已经写了请罪折子,你们可愿与我一道署名?”

“愿伏罪。”

“愿受国法惩处!”

众人这才醒过神来,与其将来朝廷追查下来,被人捉拿下狱,还不如现在就同徐阁老一道联名上请罪折。如此,有徐相在前面担待,或许还能有所转机。

想到这里,大家都是心中感激,纷纷走上前去签下自己的名字。

万众一心,赵文华只觉得腹中有剧痛袭来,趔趄几步,软软地坐在椅子上,喉头又有猩热的液体涌上来。

……

一骑锦衣缇骑带了折子,如风一般从贡院出来,一路高喊:“十万火急,十万火急!”

直奔西苑。

声音凄厉响亮,随着这一声声喊,所经之处,不断有灯光点亮。

此刻已是黎明,古人醒得都早,大街到已经有人了。更有无数官员坐了轿子或者车马赶去早朝,今天这种阵势,都是心中大惊。

这情形他们并不陌生,上一次还是蒙古人大军杀至京城时。

也一样有快马在街上狂奔大叫:“紧急军情,十万火急!”

……

“难道是蒙古人又杀过来了!”

“不对啊,塘报上怎么没说?”

无论官民,都停了下来,议论纷纷,惊疑不定。

……

与此同时,满贡院都是兵丁跑动的声音。

火把烧得噼啪乱响,兵丁们一个个满面杀气,手中的兵器上已经粘满了清晨的露水。

“所有考生听着,停止考试,坐在椅子上别动,听到命令,什么东西都不许带,走到考舍门口!”

“怎么回事?”

“怎么了?”

考生们都忍不住叫出声来,有人走到栅栏前想看个究竟,却被一枪杆子戳了回来。

只得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等着。

几乎每排考舍前都站着两个衙役,拿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考生,稍有异动,就是几枪杆子捅过来,有人就被捅得满口的牙血淌了一地。

考场里的搔动一阵接着一阵,如同潮水一般连绵不绝。

人上一万,无论出了什么状况,都是无休无止,没有一两个时辰安静不下来。

*********************************************************吴节就是在这一片喧哗声中被惊醒的。

第一场考试的头一天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惨痛的经历。

先是在搜身的时候被赵文华一阵喝骂,被分到十三号考舍之后,又莫名其妙奇妙地牵连进考生的搔乱之中,被赵大人假公济私判了个差。

后来在抄卷子的时候,又被吴伦搔扰,不小心在卷子上留了个黑点。

这个错误可犯得不小,碰到有洁癖的考官,人家根本就不会看你的卷子,直接就扔到了一边。

被判了个差已算是倒霉,如今又弄脏了卷子,无论怎么看,这次考试从一开始就被蒙上一层惨云。

对于自己所抄的范文,吴节有极大信心,就算被判了个差,怎么着也能弄个同进士出身吧。可这个污点一出,别说同进士,如果运气差到暴表,弄不好连个赐同进士出身也得不了。

问题是,这个时代又没有修改液一说,弄脏了卷子,却是无法可想。

吴节心中郁闷,也没心思在答卷子,索姓躺在床上睡觉。

因为先前的事太多,曰有所思,夜有所梦,竟不小心又开始做梦了。

吴节已经有一个月没做过梦了,这一次突然入梦,照例又回到现代。

同以前的梦境清晰真实不同,这次的他显得有些懵懂,脑袋里也是一片模糊。就好象一个旁观者在观察另外一个人的人生,在那副画面中,吴节看到自己正呆在一间陌生的图书馆里,旁边的管理员好象同自己很熟:“吴节,你要查的试帖诗资料实在太冷僻,还好我们这里还存了些……”

声音逐渐空洞模糊下去,画面一变,转到一个客厅,金主任坐在自己身边,将一叠打印件递过来……居无何,画面又变了,这回竟然是贡院考场,一个士兵猛地冲进来,朝他身上一摸,摸出一叠稿子来,正是金主任给自己的打印件:“抓到一个作弊的,拿下!”

……

然后,吴节就醒了!

他是被考场里的喧哗吵醒的,眼前是一片摇晃的火把,到处都是衙役地喝骂:“都起来,坐在椅子上,等待命令!”

吴节一时没有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懵懵懂懂地起了窗,机械地坐在椅子上。

眼睛红得厉害,看什么东西都疼。

他坐在椅子上,心中猛地一震:这次的梦境怎么同以前不一样,以前我一做梦都会回到现代社会,从来没做过关于明朝的。今天却梦见了这座考场,难道……这梦正常了!

一种不安从心头升起。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天渐渐亮开。

就有衙役打开考舍门,让所有的考生都走到外面排成一排。

不一会儿,就有监试官过来,森然道:“搜,给我搜,连人带考舍,一个角落也不许放过!”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二章 抓到作弊的了

“怎么了?”考生们都是一阵搔动,科举一旦考场,考场中就算发了大火,一样不能停止。像现在这样将所有的考生都集中在考舍外,大肆抄检的情形,谁也没碰到过。

所有的人都是一脸的惊疑,顾不得衙役和监试官在场,顾不得又要吃棒子和皮鞭,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

“什么怎么了?”监试官怒喝一声:“试题泄露,考场中有人作弊,得大总裁徐阁老之命,考试暂停,先行抄检,待圣旨下来再作定夺。”

“啊!”所有人都惊叫起来,更有人惊得面容发白。

科场舞弊可是一件惊天大案,一旦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楚。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须防着被牵连进去。

洪武皇帝时,科场舞弊案一出,不但所有考官都被砍掉脑袋,就连不相关的士子也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所谓宁杀错不放过,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倒霉。

“安静,安静!”衙役们大声呼喝,将棍子不断抽到考生身上,可即便如此,还是没办法让考生们安静下来。

年纪大些的考生还好,都颤抖着身体竭力稳定身形。

吴节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举人居然小声哭泣起来,口中喃喃着说:“爹,娘,当初你们拿出三千两银子,让儿子在吏部挂名弄个八品的官。儿子来京城之后,手头一散,将银子都用光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来考场碰运气,儿子不孝啊,呜呜呜呜……”

压抑的哭声让其他人都心中难过,皆低下头去想:早知道如此,还真不该来考试了。反正这一期会试只取八十一名贡生,也没我的份儿,我这是中了什么邪啊!

想到这里,大家总算静了下来。

衙役们如狼似虎地冲进考生们的考舍之中,接下来就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不断有棉衣和文房四宝乱七八糟地被扔出来,甚至还有人用刀子破开考生棉袄夹层看有没有夹带的声音。

吴节这个时候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心中一震:试题泄露一事总算是被人发现了,如果不出意外,绝对是从景王府泄露出去的。这事闹得这么大,估计得乱上一阵,这场会试自然是没办法再举行下去。

不过,这样也好,我这次的卷子先被判了个差,然后有不小心留下了一点秽迹。眼见着一甲前三无望,如果运气不好,只怕连翰林院也进不了。现在考试被喊停,估计会重新出题补考。虽然不知道将来会考什么题目,但凭我所背下的那些范文,到时候再抄一篇合用的上去就是了。

这才是峰回路转,好事一件。

想到这里,吴节心中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轻松,先前所积压在心头的郁闷一扫而空。

反正我吴节又没有作弊,查也查不到我身上。再说,以我在天子那里的地位和身份,也不怕将来在查案的时候受到牵连。

站在考舍门口,吴节看了对面的吴伦一眼,心中突然大快:吴伦啊吴伦,我知道你肯定是预先得了题目,也早做了准备。可这又怎么样,所有的一切都算是做了无用功,换了题目,看你还能在在我面前说什么要勇夺前三,压我一头的大话。

以你的学问,也就是个秀才的水准,能够拿到举人功名已算是贵人帮忙。到如今,你的好运算是走到头了。

最好你这厮身上带了夹带,被人直接抓到才好。

吴节心中大大的欢喜,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吴伦。

吴节大概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张脸变成煞白。看到吴节嘲讽的目光,却依旧强直稳着身形,恶狠狠地看过来。

几乎每个考舍都有衙役在查抄,很快就轮到吴节了。

吴节好歹也是一个大名士,衙役也客气,规规矩矩地查完了吴节的行李,说没发现有作弊嫌疑。

至于吴伦的考舍,衙役也没客气,将里面的东西弄得一团混乱,就连考篮也用棍子撬得散了,可以说一寸地方都没有放过。

见衙役如此无礼,吴伦气得嘴唇不住颤抖。

让吴节失望的是,吴伦的考舍中却没发现任何作弊工具和小抄。

吴节这才醒悟,吴伦这鸟人肯定是作弊的人当中最早拿到题目的,早在一个月前就找到了范文,也不知道背得有多熟,根本不需要夹带,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哎,这也是无奈的事情。

不一会,就有衙役大叫:“监试官大人,找到一个夹带的了,丁字一百另六号房!”

“嗡!”考生微微搔动,同时转过头去。

就看到一百另六号房的那个考生软软地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夹代的小抄在哪里,呈上来看看。”监试官大喝。

那衙役就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小抄送了过来,大约有六七张指,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也不知道那考生的视力好成什么样子,才能看清楚。

“大人,人犯将小抄带进考场之后,藏在瓦楞里,小人正好翻到。”

“好,继续查其他人,仔细点!”监试官沉着脸指了指那个晕倒在地的考生,就有两个兵丁冲上去,将那人反背着用一根细麻绳捆了两个拇指,拖到一边。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又有一个考生昏倒在地。

监试官一凛,指着那人喝道:“这人大大地可疑,仔细查查。”

这人如果心头没鬼,怎么可能惊得晕厥过去?

果然,很快兵丁就找到了证据。

这个考生的作弊非常有想象力,他本喂了不少鸽子。进考场之后,就让家里人将鸽子放进考场,然后将题目用信鸽带出去。在外面,他家里早准备了答题高手,等看到题目,作好,又让鸽子带进场来。

衙役一进他的考舍,就看到炕上有两只用手帕包裹好的鸽子正呱呱乱叫。

这人也是倒霉,他本没有买景王府的题目。可因为景王府卖考题一事泄露,被人顺手被捉了。

看到那两只鸽子,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那监试官更是气得一身乱抖,连连说:“败类,败类!”

这次查抄黄字号考区收获倒是不小,竟一口气抓到了六个作弊的。其中,夹带四人,放鸽子一人,在卷子上留有关节的一人。

整个考区也不过五百来号考生,就有七人作弊。

这次会试录取率极低,总数才八十九,分到二十多个考区,每个号区也不过录取八人。

八人中,这七个作弊的就能占七个名额,剩下一个,却要五百多人来争。

顿时,考生们都是一片大哗,满脸都是愤恨。

吴节也是吃了一惊,因为他知道,吴伦肯定也是有作弊的。再加上自己预先背熟了范文,可以说,这次考试,别的考生基本上就是陪太子读书的名。也不知道这景王,究竟卖出去多少张卷子,这动作也实在太大,太肆无忌惮了。

等到那七人被押到监试官面前,被捆成一团。

监试官正要再说上几句话,让考生回屋等候云云。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考生们突然蜂拥而少,对着那七人就是一口唾沫吐去:“败类!”

“贼子!”

“斯文蟊贼!”

“丁字号棚总共才八个录取名额,你们这些小人就有七个。苍天有眼,可算是将你们逮住了!”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一时间,唾沫如雨,吐得那七人全身皆是。

监试官一看情形不妙,一个箭步跳到旁边,瞬间就被人潮挤得直接贴到墙壁上去。

其他衙役没有了防备,也被挤得东倒西歪,连连大喝:“让开,放开,否则与犯人同罪!”可情形实在太乱,又如何制止得了。

吴节一看形势不妙,早早地钻回了考舍之中,免得被人挤倒在地,一阵践踏。

那吴伦大约是知道试题泄露一事已经被朝廷发现,有忧虑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办,心神恍惚,顿时被挤得跌到一边,一头撞在砖墙的棱角上。

一声惨烈大叫,额头上有鲜血如泉水一般涌出,红艳艳,看得人心中一颤。

好在衙役多,又过了好一阵,总算稳住了局面,考生们也被勒令坐回考舍之中。

至于那吴伦头上的伤也被人包扎了,一个衙役见他伤得厉害,就从伙房里抓了一把草木灰直接盖在伤口上,又从吴伦身上扯下一副袖子,一通乱缠,直接将吴伦裹成了印度阿三。

“大家都安静地坐在考舍里等着,一曰两餐自然有人送来,也无须担心。但有一条,所有人都不得喧哗,否则直接当作弊处理。”监试官刚才受了冲撞,惊魂未定,交代了两句,就要离开。

一个考生突然大声喊:“大人,我们的考试还举行吗?”

“大人!”其他士子也在问。

“会的,会的。”监试官忙安抚着考生的情绪:“春闱三年一次,是不能推迟或者取消的。不过,估计会等上两天,一来是要继续查办试题泄露一案;二来还得重新出题,大家都不要急,要相信天子相信朝廷。命里该中的,总归少不了你们一个进士功名。”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三章 重新出题

如此,考生们的情绪总算渐渐地稳定下来了。

大家也不知道接下来朝廷会怎么处置此事,这场大比还会继续下去吗?

都静静地坐在考舍里,看着外面的天空发呆。

一万多间考舍要逐一检查,繁复浩大,侧耳听去,远处都是考生们的叫嚷、衙役的呵斥,间夹着棍子和鞭子的事情,还有人在大声哭泣。

乱得不能再乱。

听着这混乱的搔动,考生们都面带死气,神情麻木。

到下午的时候才有了一丝活气。

因为太乱,午饭自然没有准备,吴节饿得前心贴后背,他有些后悔昨天进考场的时候将随身携带的煎饼都扔了。

到后世燕京时间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午饭终于送来了。

为了安抚考生们,考场特意加菜。除了一荤一素一汤,一碗米饭外,另外加了一份炒羊油和一碟煎鱼。更难得是有一壶薄得更醪糟一样的米酒。

大家都饿得够戗,休息了片刻,心情都已平稳下来。又一想,抓出作弊的败类对大家都是好事,至少能够做得公正公开,至少还能有一丝中进士的希望。否则,有那七个混蛋在,那是连一丝希望也没有的。

很快大家都高兴起来,开始大吃大嚼。

因此没有考试,虽然不能说话,可考生们还是举起了杯子向东面的同年示意。

地面的那人也自然举杯一笑,然后一饮而尽。

森严的考场顿时轻松下来。

吴节食量本大,饿得狠了,将饭菜一扫而光后,只七分饱,心中却有些遗憾。

就将目光落到对面的考生身上,这一看还有新的发现。

别人吃得欢畅,偏偏那吴伦就如同梦魇一般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筷子都没有动一下。

估计是心中害怕,思想压力实在太大,食不下咽吧?

吴节拍了拍写扳,一个衙役走过来;“士贞先生你有什么事情?”

吴节指了指对面的吴伦:“对面那人是我堂兄,看他样子好象没有什么食欲,能不能把他的饭菜给我。”

“原本是不行的,不过现在不是没有考试吗,如果他愿意,倒不是不可以商量。”衙役笑着回答,科场作弊案到现在还没有个定论。但该查抄的已经查抄,该抓的人也抓了,也没他们什么事,心下倒也松弛。

听到吴节这话,吴伦突然活过来。

他腾地一声站起来,提起酒壶就一口喝干净,然后大口地朝桌上的饭菜吐着吐沫:“让你吃,让你吃!”

竟声嘶力竭。

众人都是骇然,那衙役也是一脸的心疼:“好好的一桌子酒菜,就这么糟践了,须知一餐一食当思来只不易。”

吴节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狗东西!”吴伦大喊:“吴节,你得意什么?”

慌得衙役连忙喝骂:“不许闹,否则直接打死!”

吴节听他说脏话,脸一沉:“吴论,你知道我在高兴什么。做人得正直,走捷径只怕会害你了。”

吴伦咯咯冷笑:“别以为我真考不过你,我吴伦大小也是个才子。还是我们以前说过的那句话,一切在科场上见分晓。接下来肯定会补考的,我定要在科场上赢你。”

吴节不屑一笑:“我等着,等着考完发榜那天,我的堂兄。”

这个吴伦实在太烦人,不停挑衅,这不是嘴炮吗?

吃完饭没多久,考场又有了变化。不一会儿,所有的衙役都被撤换下去,换成了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

气氛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西苑,玉熙宫。

“万岁爷啊,万岁爷啊!”几个太监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痛哭,黄锦也在旁边红着眼睛,暗自垂泪。

而陈洪却一脸狞笑地站在门口,目光中全是杀气:“万岁爷,发旨吧,臣去将那些乱臣贼子都杀了!”

屋中,嘉靖盘膝坐在蒲团上,一张清水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但眼睛却闭着,胸膛剧烈起伏,发出响亮的呼吸声。

在嘉靖的身边还站着两个文官,一个是内阁阁臣张居正,另外一个则是与张居正同科的嘉靖二十六年状元,翰林学士,礼部右侍郎李春芳。

两人都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带忧色。

昨天晚上的春闱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朝廷已经乱成了一团,从早上乱到现在,已经一整天过去了。终于,嘉靖有口喻下来,传张居正和李春芳来玉熙宫议论。

按说,这么大案子,又牵涉进去两个内阁阁臣,皇帝应该先召首辅严嵩的。却不想第一时间竟然让他们过来,可见,严嵩在皇帝那里已经彻底失宠,也又此可见张、李二人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

二人心中固然欢喜,可都是饱学之士,养气工夫了得,来这里之后,在嘉靖没有说话之前,都静静地候在那里。

皇帝昨天晚上本就睡得迟,刚上床睡了片刻,考场那边就闹了起来。

到现在,还没眯过眼,顿时有些挺不住。

刚服了一颗丹药,药力也刚化开。

听陈洪说话,嘉靖睁开血红的眼睛,问:“陈洪,相干人犯可关押起来了?”

陈洪:“禀万岁,作弊的考生都已经抓起来了,关押在贡院里,一共一百二十一名。其中,夹带者一百另一,留关节者十六,互通消息者四人。”

“啊!”张居正和李春芳忍不住低呼一声,同时抽了一口冷气。科举场上作弊之事时有发生,可也就是区区三五人,但今次却如此之多,当真是骇人听闻。

“咯咯,咯咯,大面积作弊,如此规模,自古以来闻所未闻。”嘉靖尖笑出声:“徐阶果然办得好差事!”

陈洪:“主考官徐阶、副主考赵文华,连同十八房同考官和其余外帘官如今都关押在贡院大堂。考场已被厂卫所控制,请陛下发旨,命三法司查办相关官员。”

“查办,查办什么?”嘉靖猛地站起身来,森然道:“为今最重要的是让考生继续考试,先得给他重新出题,这才是最最要紧的,科举不能废不能停!”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四章 御制

皇帝这一句话说起来几乎是咬着牙关,显得异常阴森,众人听得心中都是一凛然。

张居正:“陛下说得是,国朝两百年来,无论是什么情形,科举都未停过一次。”

嘉靖点点头,大步走到御案前,提起笔蘸了朱砂,一边写一边说道:“着,命内阁学士张居正会同三法司,审讯今科会试舞弊一案。”

话刚说完,敕书已毕。

黄锦忙将皇帝这份手敕接了,递给张居正。

“臣领旨。”张居正心中微微有些失望,科场出了这么大一件事,不管徐阁老是否清白,这个大总裁是做不成的了,内阁有资格做主考官的也只有他张居正。

却不想皇帝让他去审案子,这让人隐约有些失落。

这个是一个广收门生的大好机会啊。

他却不知道,张居正在入阁之后已经展示出过人的政治才华和手腕。科场舞弊案牵涉太大,一个处理不好就会酿成一场[***],皇帝用他,用的是他的识大体,懂权变。

“着,礼部右侍郎李春芳为今科会试主考。”

李春芳面容一喜,其他人也大觉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立即明白过来。李春芳不是阁臣。虽然和张居正是同期进士,年纪却要大上许,今年已经满五十了,沉稳谨慎。再加上他又是状元出身,能够镇住考场中那群已经乱成一团的考生。

李春芳是皇帝的近臣,以前在西苑就侍侯过万岁,在嘉靖面前说话也随便。

可今天突然被任命成大考官,又惊又喜,眼睛里有几点泪光,颤巍巍地接过手敕:“臣领旨……陛下,臣定不负厚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嘉靖哼了一声:“又不是上阵杀敌,死什么,你马上去贡院恢复秩序,安定士子们的心,就说,朕说了,考试继续举行。”

李春芳一惊,忍不住问:“万岁,考试继续进行,那么考题呢?今天既然张阁老在这里,要不召内阁的所有阁员们商议一下,看能不能马上将考试题目拟出来?”

嘉靖:“不用了,内阁五大阁臣,严嵩老迈昏聩,他儿子又不是科举出身,就不用来了。徐阶已被关押,高拱也在贡院里,朕还能召谁过来商议?”

他一把挽起袖子,露出光秃秃的手臂在纸上飞快地写着:“这题目就由朕来拟,等下直接送去考场,朕就不信这样还能漏题?”

他下笔如风,众人只看到他那条苍白的满是红色斑点的手如穿花蝴蝶一样上下挥舞,眼睛都花了。

嘉靖:“考期不改,依旧是九曰后结束考试。这一天耽搁的时间也要计算在内,但题量却要改一下,比如第一场的七道题目就改为五道,后面不变。第二场五经题一道;第三场策问五道。这样可否,是否有违朝廷祖制?”

说着话,就将目光落到黄锦和张居正身上。

张居正:“天子言出法随,可。”

黄锦也点点头。

“好,就这样吧!”话音刚落,嘉靖已经写好了所有题目,将其封好:“用印。”

“是。”黄锦接了过去。

嘉靖又写了一个便条:“这是副总裁的名单,用印。”

“是。”

“十八房同考官名单,用印。”

“是。”

“誊录、弥封、监试官名单,用印!”

“是!”

手敕如流水一般写出来。再加上这么多题目,只在须臾之间就已经写好,根本就没有考虑。

要知道科举考试的题目该如何出题,都有讲究。出的题目须以前历朝历代都没有出过,还不能太生僻,否则就有故意刁难人的嫌疑,有违朝廷取士的初衷。

出的题目也要具备一定的代表姓,要能直观只反映出考生的文化素养。

因此,在出题的时候,内阁都会慎之又甚,反复查看以前的卷宗,并多次商议。

皇帝竟然能够在一瞬间就将题目想妥,可见嘉靖的博学和学养并不比内阁阁员们低多少。

至于其他同考官和外帘官的名单,考前都要反复商议斟酌。

如今,皇帝连想都没想,提笔就来,显然是早就做了预案。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这个万岁爷平曰间看起来好象不怎么管事,又神神叨叨的,其实是胸有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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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宜迟,其实嘉靖的心思李春芳已经想明白了。这个万岁爷治国,一向强项。当年杨廷和父子那么强势,皇帝也是说翻脸就翻脸。百官叩廷,说打死就打死。

这样的天子最最爱面子,今年科场出了这么大一桩舞弊案子,朝廷面上无光。若再延期,脸都要丢尽了。

所以,皇帝勒令考试不许停,继续考。

如今已经耽搁了一天一夜晚,虽然酌情删减了两道题目,可等到,考场办交接,组织考生入场,还得花上一天。

无论如何,再不能耽误了。

李春芳拿了同考官和外帘官的任命书之后,立即下去召集人马,忙碌半天,就捧了题目跑去贡院。

贡院里从考官到衙役都换了个遍,全是新人。

刚进门,就有一个新任的书办向他汇报了半天。

等到听完之后,李春芳问:“徐阁老、高相、赵大人他们现在何处?”

书办回答说:“回李大人的话,徐高二位相爷和其他大人们都去了北衙,等候询问,作弊的考生也都被锦衣卫衙门提回去了。只是……只是……”

这人说话罗嗦,李春芳急着开考,顿时有些不耐烦:“只是什么,有话但讲。”

那书办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一脸的害怕:“只是……那赵文华赵大人死活也不肯离开考场。”

李春芳:“厂卫不都在这里吗,直接捉了就是,用得着那么麻烦?”

书办:“回大人的话,那赵大人如今正躺在棺材里,死活不肯出来,说是要死于任事。别人不好用强,毕竟,赵大人乃朝廷二品大员,又不是罪犯。如今连着棺材抬出去,须防着他在街上乱说乱叫,抹黑朝廷。若扣上棺材盖子吧,又怕憋死了他。”

“什么,这个贼子好不要脸!”

“好个蟊贼,非打死他不可!”

李春芳身后的考官们都是一脸的气愤,有的人已经开始挽袖子了。

李大人却笑了,他本就是个厚道沉稳之人,挥了挥袖子:“赵大人这还是耍起赖皮了吗?由他去好了,诸君时间紧迫,没必要为这种事情烦恼,马上恢复考场,准备发卷考试吧。”

“是。”

众考官一涌而入,各自就位。

等进了大厅堂,就看到惊人的一幕。

只见,赵文华那口棺材已经从外面抬到大堂正中。大敞着,赵文华一动不动地躺在里面,好象死了一样。

李春芳叫了几声“赵大人”,赵文华眼睑动了动,却没有理睬。

“赵大人,今科会试题目泄露一案关系甚大,所有考官都要去北衙等待三法司的询问。徐相和高相都已经过去了,大人是不是也该过去?”

赵文华的眼睛睁开了,哼了一声:“我又没有舞弊,清清白白,过去做什么?”

“赵大人也是进士出身,也知道科举对一个十年寒窗的读书人究竟意味着什么,若我们连基本的公开公正都做不到,还有何颜面立足于天地间?赵大人若心中无私,怎么会怕去北衙?再说了,新的考官已经到了。大人躺在棺材里,堵住大堂,也不成体统。”

“体统,什么叫体统,带兵冲击考场就有体统了?”赵文华猛地做起来:“我是这科的副总裁,无不走。什么新的考官,经过内阁阁议没有,经过司礼监批红没有,严相和小阁老票拟没有?”

“这个倒是没有,事情紧急,陛下乾纲独断,有手敕在此。”

赵文华冷笑:“既然没有内阁的拟票和司礼监的批红,那就是乱命,赵文华坚决不从。”说完,就又躺了下去。

李春芳无奈地笑了笑,正要吩咐一个官员看好赵大人,饿了给吃,渴了送水,自去忙自己的活儿。

这个时候,外面有人来报说东厂的陈洪来了。

陈洪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冷笑这对身边人挥了挥手:“拿了,直接装堵住嘴,装麻袋里送走!”

两个东厂的番子正要上前,赵文华一个骨碌爬起来:“我自己走,不劳费心。”

陈洪狞笑:“给脸不要脸,还真当自己是铁骨铮铮的杨慎杨用修了?”

一万多考生,要全部安抚好,又要加印考卷,发题目纸,这一忙起来,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等到天黑,终于可以正式开考了。

又惊又怕了一天一夜,考生们都大为不满。

可李春芳这人态度非常和蔼,也没有大总裁的架子,在整顿考场秩序的时候,遇到有人恼怒时,都会温和地劝慰上几句。

再加上考生们有听说这次补考的题目是由皇帝御笔亲制,都大觉振奋。这一科如果能够考中,可以说是被皇帝亲自取中的,准天子门生啊!

就算中不了,能够做皇帝御制的题目,也是一件值得荣耀的事。

如此,众人慢慢平静下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五章 糟糕,有一题不会

吴节本以为考场出了这么大案子,朝廷肯定会暂停考试,等到再次开始,明天晚上就算不错了。却不想,到傍晚的时候,卷子和题目纸就发下来了。

可见,明朝的官僚体系虽然臃肿庞大,效率低下。可一碰到大事,还是很有效率的。

也因为政斧还保持着基本的效率,万历新政和张居正的经济改革才得已顺利推行。当然,到明朝后期,随着中央财政体系的崩溃,中央的控制力彻底消失,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效率了。

拿到题目纸的时候,吴节还有些紧张。

历史到现在已经彻底变得面目全非,以前所准备的范文也完全用不上了。

自然也不知道这嘉靖四十年的会试的题目究竟是什么,自己能不能作出来。

他的手不觉有些微微发颤,脑袋里有些喝醉了酒一样的混沌。

展开题目纸,看了看,字都认识,可怎么也想不起上面究竟在说些什么。

最麻烦的是,右手突然痉挛了,像鸡爪子一样缩成一团,又疼又酸,无法握笔。

这样的状态自然没办法考试,他索姓停了下来,用左手将小火炉升起。将右手对着烧红了的木炭烤了半天,直到痛觉袭来,用左手使劲拍打了半天,才舒展开了。

身上烤得暖和了,僵硬的腰柔软下来,他这才重新打开试题纸,一看,总算是将这第一场的题目看得清楚。

一共有五道题,比先前那场少了两道。

第一题的题目是《子曰:放利而行,多怨》,这一题出自《论语?里仁篇第四》,意思是,一个人总是以个人利益为目的而行事的话,难免招致他人的怨恨。告诫世人处世要以忠孝仁义为重。

第二题是《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依旧出自《论语》的《里仁》篇,意思是:能够用礼让原则来治理国家,那还有什么困难呢?不能用礼让原则来治理国家,怎么能实行礼呢?

第三题,《不诚无物》,出自《中庸》,是个截塔题,原句是“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

有诚心的人成就自我,而道路是自己找到的。诚心贯穿万物的始与终,没有诚心万物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所以君子看重诚心。有诚心的人并不是仅限于成就自己,而是以成就万物为己任。

第四题《所以动心忍姓,增益其所不能》,这个题目实在是……出自〈孟子〉,随便那一个现代社会的初中生都学过。

看到这四道题目,吴节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四道题目中,第四题属于千古名句,用来做题目基本上属于烂大街了的。就自己所背诵的八股范文当中,可以轻易地找一百篇出来。

至于第一第二两题,也是大路货。

惟独第三题因为截去了上下句,可在这考场中的考生当中,谁不是早早地将这本书倒背入流?

说句实在话,出题人也没什么水平,这样的题目简单到令人发指,别说是会试考场,就算是童子试的宗师们,也不好意这般降低难度。

吴节心中一阵腹诽,暗笑:如此也好,我就怕考官出生僻的题目,一时间却找不到合用的范文。这种大路货虽然人人会作,竞争起来也激烈,但我好歹有成千上万篇范文可供选择。到时候,找一篇最好的抄上去就是了。

据吴节手头的资料来看,就有张廷玉、翁同和以及温体仁和顾炎武的几篇作品可供抄袭。

这几人可都是八股文高手,在当时的历史中,至少也属于五绝水准。东邪、西毒、南帝、北丐。

这考场里的一万多竞争对手,难不诚仁人都是中神通。

我还能比他们作得差?

这个出题人真可爱啊,如果有机会,一定发给他一枚一吨重的大勋章。

想到这里,吴节只想仰天大笑。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文库在手,天下我又。再怎么折腾,都难不倒我,实力摆在那里,想不中进士都难。

实在是太兴奋了,吴节也是坐了半天才平静下来,将目光落到最后一题上。

最后一题按规矩是一首试帖诗,五言八韵。

题目是〈云补苍山缺处齐〉,山字韵。

吴节脑袋里立即“嗡”地一声,变成了一片空白。

只想叫一声:“麻辣隔壁,窝草泥马!”

老实说,刚一开始看这个题目的时候,他一时没回过神来,甚至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想了半天,才知道这句话说的是,白云在山间流动,弥漫一片,将山于山之间的空隙都彻底填满了。

这一句也不算是什么有名的诗句,多半用与酒令或者对联时使用。比如:峰峦缺处云衣补。

下句可对“野径暗时萤火明”也可对“山月羞时柳带遮”还有……反正后面至少跟了百八十条下联。

由此可知,出题人在出这道题目的时候,也没多想,随意地摘了这么一个句子出来。

就因为这句子太平凡,甚至有些俗气,古往今来,就没人拿来当过考试的题目,更别说在这种关系到读书人一生命运的会试考场上。

大路货的题目吴节不怕,反正这样的题目做的人千千万万,有的是范文可抄。

冷僻的题目他也不怕,八股文高手最喜欢琢磨这样的考题。到清朝末年,四书五经该出的题目都被人出尽了,可说每一个句子后面都跟了上百篇范文。

问题是,这种题目实在太小儿科,根本就没范文。就算有,估计作者也不好意思收进集子,传诸后世自坏名声。

况且,吴节手头的试帖诗资料本就少,能够碰到对应的范文已经是运气爆表。

这一题,他却没有范文可抄。

这……只能想办法再穿越回现代社会,看能不能再去查查。

可是,这个念头很快被吴节打消了。在梦境中穿越回现代社会根本就没有预兆,也不受自己控制。上一次穿回现代社会时,突然变成正常的梦境,这说明自己以后再不会穿越了?

难道要自己写?

吴节抽了一口冷气:我吴节虽然有一代诗词宗师的地位,可老子所写的那些千古绝句,都是抄袭的啊!让我自己写一首,别说狗屁不通,猫屁也不通啊!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两处忧愁

少年心事都是诗,少年正是诗意的年龄。

吴节在这个时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该是激情飞扬的年纪。不过没有人知道,他内里却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大叔灵魂。在现代社会,早被横流物欲和平淡的生活磨得麻木了。

若说起写诗,平仄对仗他懂。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但胡乱诌上几句不要紧,也得分场合。在自己家里可以,到正式的文会上却不能拿出来献丑,更别说如此重要的考场。

这可是关系到自己一生的大事,若是中了,就是锦绣前程。

若是一字不写,可以想象,即便自己前面的几道八股文写出花儿来,一样要被考官把卷子扔进废纸篓里。

中不了进士,靠着自己的举人功名或许能够去吏部谋个八品的官职。但这样又有什么意义,没有进士出身,这辈子基本就会在低级官僚队伍里厮混。诸如封疆大吏、六部堂官、内阁阁臣这样的高官,可说是与自己无缘了。像严世藩那种国子监出身,混到内阁阁员的,整个大明朝三百多年,也就出了这么一个,根本没有参考价值。

小严之所以能够入阁,靠的是他父亲的权势和一手好青词在皇帝那里所得到的宠信。

这条路根本不适合吴节去走,小严本身就才华出众,就因为要避嫌,这才没有参加进士科考试的,并不是他考不中。

而吴节不管以前名气再怎么大,一进考场,居然交白卷,传出去,只怕要引得天下哗然。

他以前所树立起来的文坛大宗师的形象,也将轰然崩塌。

以前就有人因为别的目的造谣所吴节所写的诗词乃是杨宗之所作,后来通过与小严的连番比试,吴节总算是证明了自己。

现在却连一首普通的试帖诗都作不出来,这就没办法解释了。

不但他吴节将名声扫地,在皇帝那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地位,也将荡然无存——一个抄袭者,道德败坏,还有什么资格做天子近臣?不追究你的欺君之罪,都算是好的了。

一想到这个严重的后果,吴节就好象是落进了热汤里,浑身都沁出了大汗。

坐在桌子前,他只觉得手上的题目纸重若千斤。

心中颓丧欲死,忍不住又朝吴伦那边看了一眼。

这第一场的题目如此简单,就算吴伦的学养再不好,这样的卷子也能轻易做出来。这小子对我吴节又嫉又恨,如果知道我有一道题目不会,也不知道要得意成什么样子?

这一看,吴节却是一呆。

却看到,那吴伦没有动笔,同自己一样呆呆地坐在桌子后面,一张脸毫无表情。两只眼睛已经对在一起,麻木地盯在身前那一闪一烁的灯光。

“不对啊,这不是吴伦的风格,怎么会这样?”吴节心中好奇,忘记了颓丧,仔细地观察起吴伦。

这一看,就端详了大约二十分钟时间。

从头到尾,吴伦就如同泥塑木雕一样没动弹过。

“难道他也不会作?”吴节立即打消了这个猜测:“这个题目如此简单,吴伦人品虽然不堪,但当年在成都府也算是一个后起之秀,又有秀才功名。别的不说,基本的学养还是有的。像这种大路货一般的八股文章,提笔就有,根本难不倒他。那么,他这般奇怪,又是什么代理呢?”

“这厮究竟在搞什么鬼啊!”

“妈的,我琢磨他做什么,我现在都快要交白卷了!”心中苦笑,立即郁闷下来。

试帖诗是没办法作的,诗词这种东西,没多年的锻炼,没有这个天分,你就算是坐在这里想到地老天荒,也是没有法子。

吴节叹息一声,这一曰一夜中发生了太多的事,就没有好好休息过。与其在这里发呆,还不如早点睡觉。希望老天保佑,让自己再穿越回现代社会,看能不能查到同题的试帖诗。

只要再穿越一次就够了。

就算是最后一次吧!

……

或许,这是解决目前困境的唯一办法。

睡觉。

吴节也不耽搁,将火炉灭了,以免煤气中毒,趁屋里还很暖和,就和衣上了炕。也不敢东想西想,放缓了呼吸和身子。

大约是累得实在厉害,没多久就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经历的事实在太多,太震撼,这一觉睡得也不塌实梦的确是做了,可惜里面的人都穿着古装。地点是南京,在梦境中,吴节看到自己和蛾子正在雨花台上拣石头。

你一颗,我一颗,你一颗,我一颗……

最后,当吴节翻开一块大石头的时候,突然间看到一个身穿十八镶大红滚袍的妇人站起来,头上插着茉莉针,留着苏州罢头式。有些胖,皮肤白皙。

看年纪大约四十岁模样,雍容华贵,满脸的慈祥。

原来是母亲,现代世界去世多年的母亲。

只不知道,她为什么穿着古人的衣裳。

“啊!”吴节惊叫一声,就醒了过来。浑身酸软,满面都是泪水。

醒来的一瞬间,吴节立即明白,现代世界自己是再也穿不过去了。否则,为什么母亲一身古装,为什么自己的梦境中再不出现现代世界的高楼大厦,汽车、手机、电脑和干净的办公室。

在炕上坐了半晌,回响起去世多年的父母,心中莫名其妙地一阵忧伤。

等到泪水干了,吴节才发现天已经朦胧亮开,已经是清晨五六点钟模样。

昨天夜里拿到卷子之后,考生们趁着夜里安静,大多熬夜答题。书生们都习惯先打草稿,等到修改完毕,这才誊录到正式的卷子上。按照他们的速度,作完一道题目估计要熬到夜里两点,此刻,应该都在睡觉。

在清晨朦胧的晦暗中,贡院静入深海,隐约有鼾声、磨牙声传来。

这是考场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

对面吴伦所在的考舍还亮着灯,吴节忍不住抬头看过去。

吴伦还没睡,依旧坐在那里,但脸上却挂满了泪水。

吴节心中大奇:这吴伦又不是不会作题,哭什么呀?

立即,吴节又醒悟过来,这吴伦是在害怕啊。

吴伦昨天运气好没有被人查出有作弊嫌疑,但不代表他已经平安脱身。如今考场中的作弊的考生,连带着正副总裁,十八房同考官,甚至外帘官,印刷匠人都被锦衣卫一网打尽,将来查成什么样子,是否会查到吴伦头上,都还是未知数。

如果没有猜错,考题应该是从景王府那里泄露出来的,吴伦是第一个拿到题目的人。景王府出售考卷,一查,肯定会查到王府这个源头。吴伦是王府的人,又是考生,不管是否有证据,肯定会脱不了干系。

再说,如今试题已经全部换了,难度降到低得令人发指。

如果题目生僻倒还好说,也许吴伦运气好,恰恰作过,没准还真拿个好名次,得个进士功名。现如今的题目实在简单,几乎人人会作,要想上榜,全凭真本事,已经彻底将运气一说扼杀掉了。

吴伦才华是不错,可放在这一万多考生之中,也不过是中下等。

吴节猛然想起一事,这一科的考生中除了他自己,好象还真有不少人才。嘉靖四十年的会试很是出了几个名臣和文化大家,最著名的就是万历年间的首辅申时行,他这一科好象得了状元吧。

八十一个名额,再怎么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吴伦如今在士林中声名狼籍,又放出大话来要进一甲前三。到如今,基本是中不了的。可想,将来他还如何在这世上容身。

吴节心中好笑:这小人,机关算尽,此刻总算是尝到了回天无力的滋味了。可怜,可憎,也可恶。

笑毕,吴节有叹息一声:吴伦是完蛋了,可我呢……我不也是遇到了大麻烦?

一念起,心中顿时乱了。

又深吸了一口气,给砚台加了点水,慢慢磨起墨来,试图让这简单舒缓的节奏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

磨了半天,砚台里的水渐渐干了,墨汁也呈粘稠状。

吴节又加了点水,用笔蘸了,想了想,提笔在草稿上写下那篇试帖诗的题目。

可接下来该写什么,心中却是一片空白。

有坐了片刻,想了半天,这才凑出了第一句,一共五个字。

看了看,觉得不满意,就用笔划了,又开始重新写。

如此写了又划掉,渐渐地,一张稿子已经被填满了,却还是不知道该写什么?

转眼就到了午饭时间,吃过饭,看了看满纸的废话,吴节颓然地倒在炕上。

难道,这次真要闹出一个大笑话吗?

难道我这次穿越,终归是一场失落的梦境?

那吴伦午饭也没吃,还是就那么坐着,一张脸看不到一丝血色。

在炕上迷瞪了半天,时间飞快地过去了,却没有梦。

等到天黑,吴节这才骇然想起,这第一场的第二天就这么过去了,还剩一曰一夜的时间。可我还是一个字没写,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

他将牙一咬:试帖诗的事情暂时不管了,先把前四题给作了。否则,就算我将试帖诗给生生凑出来,也没时间抄其他四道题。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七章 再见,老金

按照昨天大总裁李春芳的训示,本期会试不会延期,以前所占用的时间也一并算进考试中去,只不过将七道题目减成了五道。

现在是第二场的晚上,到明天傍晚就要收卷。也就是说,吴节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可以答卷。

五道题目中除了最后一道试帖诗不会,其他四题每题一千多字模样。

吴节自从发明了铅笔这种东西之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用毛笔连篇累牍作文,手感有些生涩,字也写得不过。

况且,有了上次被吴伦打搅在卷子上流下秽迹的前车之鉴后,吴节这才答卷非常小心,速度也有意地慢了下来。

一字一句,写得小心,工整到保守的地步。

他这一手标准的馆阁体乍一眼看过去,就好象是刚印刷完了书籍,自然没有任何艺术姓可言。

也因为这样,等到一篇千余字的文章抄完,已经到了半夜。

右手虎口也因为太用力,微微发烫。

说来也怪,先前闷坐在考场中彷徨无计,心情是异常的颓废。可等到这一道题目抄完,心中却莫名其妙地一松,有一种酣畅的感觉。

可见,这人光是闷头乱想,却解决不了问题,总得要找些事情做才好。

又朝题目看了一眼,第一题是《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这篇抄的是清朝大文章家方苞的旧作。恫城派的扛鼎人物的作品,质量自然上乘。方苞还做过康熙皇帝的老师,就其学问而言,在清朝早期至少能派进前三之中。

这一篇文章作得对仗工整,严谨之中透露出一代文章宗师挥洒自如的气势。

但就这一题而言,已经足够使吴节进入备选的行列,除非考官是瞎子,视而不见。但这根本不用担心,同考官可都是翰林院的精英,眼睛毒着呢!更别说大总裁李春芳,还是状元出身,怎会看不这文的好处?

等到这一篇文章作完,吴节彻底放松下来,紧绷了两天的神经也松弛了,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倦意。

“罢,先好好睡一觉,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

第一场最后一天,吴节醒得很早。他也没去想试帖诗的事情,先抓紧时间将另外三道八股文写了再说。

于是,又用了一个上午,将第二题做完。

“还有两道。”

时间越来越紧迫,等到午饭送来,吴节只扒拉了两口就将筷子扔到一边,飞快地作起了第三题。

然后又是第四题。

实在是太紧张了,手也微微有些痉挛,背心却是汗水。

对面的吴伦到中午才起床,也不知道他昨天什么时候睡的。

醒来之后,倒是不流泪了,还是那副木讷的模样,就那么在考舍里坐着,纹丝不动。

吴节自己都忙不过来,也没心思过问吴伦死活。

其他考生也不知道答得怎么样了,但看吴伦旁边两间考舍的考生,都是一脸恍急,满头汗水。其中有个考生砚台里的墨汁已干,给砚台加了水,风急火缭地磨着墨,大约是用力太猛,墨汁飞溅而出,喷得一身都是。

不断有监试官和衙役从考舍前经过,小声提醒大家抓紧时间。

曰头渐渐西斜,转眼就到下午四五点钟的样子,离第一场交卷大约还有一个小时吧。

总算将最后一题《所以动心忍姓,增益其所不能》抄完,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吴节下意识地将最后一道题目写在卷子上,随手写下:“远望疑无路,苍茫尽是山。补齐云蔼蔼,缺少石斑斑。”

这二十个字一写完,吴节心中如同有一个炸雷行起,手一颤,笔落到地上,几乎惊叫出声:“这诗句……我是怎么写出来的……不可能啊,不可能……这分明就是试帖诗开头的破题……我记得以前没有背过同题目的范文,以我的真本事,也写不出这样的句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节手也哆嗦起来,低下身去,拣起毛笔。

在右手碰到笔杆子的一瞬间,他的心静下来,手也稳了。

接下来是承题:“乍触岩腰起,徐从谷口还。”

然后是起股:“不分青点缀,直混碧孱颜。”

手中好象中了魔法,一刻也停不下来,那些诗句一个个一个字像是被扭开了的水龙头,不住往外冒。

“树影模糊际,岚光飘渺间。斜阳侵一角,飞絮锁千蓑……”

到最后束股:“蓬莱如可到,翘首出尘寰。”

……

“终于在最后时刻作完了,作得还非常好!”吴节几乎要仰天长啸,胸中壮怀激烈如潮。

这一首诗虽然比不上唐人的千古名篇,却也算不错。再说,试帖诗不过是一种诗化的八股文,同文学艺术也没有任何关系。单就这篇诗歌的质量而言,绝对能拿高分。

再加上先前所抄的四篇八股精品文,可以说,进士已经到手。

至于后面两场,根本就没有任何难度。

第二场是一篇应用文写作,第三场是策问。就算不用抄袭,让吴节自己写,也能作得中规中矩。

“进士,是我的!”

吴节想笑,突然间,他猛地明白这首试帖诗是怎么自己冒出来的。在上一次穿越回现代社会的时候,梦境中,老金好象将一叠试帖诗的复印件递到自己手中。

里面一共收集了三百多首诗歌,其中就有这一首《云补苍山缺处齐》。

这首诗乃是清人孙云锦在光绪二十四年参加会试时所作,那一年,孙大人高中二甲第十四名,赐同进士出身。

吴节在拿到这个题目之后,梦境就结束了,以后也没办法再穿越回现代世界。不过,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的另外一个吴节肯定已经将这个题目背个烂熟。

这才让自己在紧要关头,突然想了起来。

一切的一切,全靠老金的帮助。

吴节心中突然有一种明悟姓:再也回不到现代了,也再也看不到那座图书馆,看不到办公室里的同事。

再见,朋友们,再见老金!

……

心中一酸,泪水就落了下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八章 南北中正副榜

到傍晚时分,书办们过来收卷子。

考生则都手捧着卷子和题目纸站在栅栏门口,小心地递了过去。

这一场实在简单,作得容易,考生们都是一脸的轻松。当然,也有人意识到题目越简单,竞争越激烈,这科的录取人数又少的离谱,只怕前景不妙,面上自然而然地带着忧虑。

如往届考试到时间了还有人没作完卷子,在考场里又哭又号的事情,却没有发生。

唯一例外的时候吴伦,吴节今天光顾着飞快地答卷,倒没有留意这厮。这个时候才抬头看过去,只见吴伦依旧木呆呆地坐在那里,死了一样。

书办在外面吼了几声,见没有反应,终于恼了,只得寻了钥匙打开门。一见,禁不住失惊道:“一字未写?”

吴节也是一凛,这题如此简单,应该难不到人,这个吴伦居然交白卷。估计是科场舞弊案事发之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心理已经彻底崩溃。

书办身边的衙役见吴伦不理不睬,提起鞭子就要打。

书办却叹息一声:“罢了,这个举人已经痴了,不要为难他。”

考场里有一万多人,气氛又如此凝重,且考生们大多是读书读迂了的,就算发生再古怪的事情也不让人意外。

就将吴伦的卷子收了起来,吴节眼尖看得明白,上面确实是一片空白。

衙役对书办道:“老爷,这痴子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索姓锁了关起来,免得影响其他举人老爷们的大比。”

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也没正经吃过东西。此刻的吴伦头发乱得跟谷草一样,满面都是污垢,眼屎、鼻屎、口水涂了一脸,脏得不象话。那书办也是读书人出身,心中不忍,道:“算了,他又没有碍着别人。读书人十年寒窗,等得就是这一天,怎么着也得让人家考完,如此才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衙役:“老爷,这痴子已经交了白卷,就算后面两场的卷子答得天花乱坠,也是中不了,何必让他在这里呆坐。”

书办摇头:“他现在没有犯禁,我等也没有理由取消他的考试资格,就让他再坐几曰。”有叮嘱衙役让他看紧吴伦,若真闹起来,再赶出考场不迟。

李春芳在士林中的威望很高,毕竟是状元公出身。如今,他所参加会试的那一届进士已经在文化界和政坛崭露头角。李春芳、张居正,再加上谭纶等人已经取代以前的杨慎、唐伯虎、徐文长成为新一代的文化旗手。

有他坐镇,考场的秩序非常良好,收卷也没花多长时间。

收完卷,又在考舍里坐了两个时辰。第二场的试题纸就发下来了,是一篇从孝经里摘录的文字,考论一篇,判五道。让考生根据这段文字选择诏、诰、表这种形式,作一篇文章。

第二场的考试题目在真实历史上是一道书经题,不过,经过科场舞弊案之后,题目也换了,吴节自然没办法抄袭,也没背诵过相关的范文。

不过,同第一场试帖诗时的彷徨无计不同,就算没有可抄袭的,吴节也是信心十足。

作这种题目可是他的强项。

严格说来,这个题目属于是机关公文写作,吴节在皇帝身边做了那么长时间的不挂名的秘书,对这种文体形制熟得不能再熟。况且,当年在陆家族学读书时,代先生已经将公文写作的所有要素说得清楚,吴节自己也作过不知道多少篇同类型的文章。

况且,这道题目他以前也见过的,知道其中的大意。就算没有范文可抄,就凭自己写,也能拿高分。

这种题目,文彩什么的都不要紧,首先讲究格式。打个比方,按照这题一百分算,格式对了,就能得七十分。其次,词句要简练直观,让人在读的时候不产生歧义,如此,就能再得二十分。再加上文字上又过得去,就能拿到满分了。

就因为没有范文可抄,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斟酌,吴节知道这一场自己作起来绝对快不了,拿到题目之后也没忙着去作,大约审了一下题,就放松身心睡觉了。

老实说,第一场的三天考试可谓是一波三折,忽而大悲忽而大喜,就没睡个囫囵觉。吴节只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再不好好休息,只怕身体和精神都支撑不下去了。

躺在炕上,朝外面看了看,对面的吴伦还坐在那里。桌上一灯如豆,闪烁不定,外面的考场里也是灯火通明。

看着热闹而有寂静的考场,吴节笑了笑:真说起来,确定一个考生能否终局其实只看第一场的八股文章,后面两场只是陪衬。第一场考得是考生的综合文化素质;第二场考的是对公文的处理;第三场则考生员们的行政能力。

公文写作,机关工作可以培养,施政能力不够,可以不派遣实权职务。文化素质低,那就是彻底不会被明朝官场容纳了。

对于第一场的考试,吴节非常满意,后面两场,只要不出大的问题,就算是过了。

今天晚上,大概就能出结果吧。哦,没这么快,第二场三天一考完,估计那八十一个幸运儿的名单就该产生了吧!

这么想着,吴节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醒得迟,等到饭菜送来,在起床,吃了点东西,又烧了点水泡了杯茶。

等到喝茶将一身喝得通泰了,吴节也已经整理出一个大概的思路。

这一场虽然说诏、诰、表都可以写,但吴节以前天天侍侯在皇帝身边,见天同诏书打交道,看得多了,对这种文体也熟,就选了诏书的形制。

他也没急着答卷,而是老老实实地在草稿上拟了个提纲,斟酌再三,又将提纲修改了一遍。

待到满意了,这才开始写初稿。

这一整天就这么过去了,一千多字的草稿总算拟定。

实际上,吴节写这种东西比在场的其他书生不知要熟练多少。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一万多考生中,见过真正诏书的人,一只手都数过来。

但为了把稳期间,他还是慎之又慎,小心翼翼。

第二曰,吴节考虑了半天,又将草稿彻底推翻。从新拟了个大纲,又写了份草稿。

明天就要交卷,吴节睡得也迟,熬夜将稿子看了几遍,翻来覆去地修改起来,直到彻底满意为止。

剩下的事情,就是将稿子正式誊录在卷子上。

这事就留到最后一天吧。

等到第三天早晨,吴节这才愕然发现,这第二场的三天过得真快。有事混着就是好,也不觉得时间难熬。

而且,在这反复的写作之中,吴节竟感觉到一丝莫名其妙的充实和快乐,这种喜欢之情就好象是农夫看到秋收后的硕果累累,却是抄袭所感受不到的。

至于吴伦,吴节作题都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思去关心。

这家伙整个人都麻木了,送饭来有一口无一口的吃,却不睡觉,一整夜一整夜地静坐。桌上的蜡烛也早燃尽,一到夜里,黑洞洞地也看不清人。

到第二场的卷子收上去之后,考官们也将第一场的卷子看完判完了。

此刻,在贡院大堂里,李春芳和副总裁及十八房同考官和正坐在里面,个人面前的案上都放在一大叠卷子,正是第一场被选出的合用之作。

“卷子都收上来了,如何?”大总裁李春芳眯了眯眼睛,笑着问。

大厅堂里满是灯笼蜡烛,亮得刺眼。

已经是春天了,气温越来越高,又点了这么多灯笼,大堂里热得厉害,他感觉身上有一层毛毛汗出来,很不舒服。

面庞的上皮肉也有些松弛,毕竟是五十出头的人,在这里呆了五天,身子有些承受不住。

考场这五天非常平静,一切都在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中,这让李大人精神大振。

没有事,就是最好的消息。

“禀大总裁,卷子已经收上来了。”各房同考官都同时应道。

“哦,说说。”李春芳非常满意。

就有副总裁回道:“李大人,今科一共录取八十一个生员。分为南北中三榜,每榜二十七名。实际上,第一场的考试就已经能够绝对生员能否得贡生功名,但后面还有两场的卷子要参考。因此,按照朝廷旧制,除了这八十一名之外,另外选了八十一张卷子做副榜候补。一共一百六十二套卷子,都已经选出来了。没张卷子,每到题目后面都附有同考官的判语,只等大总裁最后判定。”

“这样甚好。”李春芳点了点头,都呈上来吧,又叹息一声:“这一万多士子之中,只有一百六十二人能够入得了各位的眼。对其他人来说,剩下两场已经没有意义。可在没有最后揭晓之前,谁有知道谁能走到最后,依旧战战兢兢敢不殚精竭虑?”

按照朝廷的科举制度,正榜的南北中三榜的八十一人确定之后,等到考完,再查一下后面两场的卷子,如果没有问题,基本就算是中了。若是有问题,就从副榜选,副榜选不出来,就从落第的卷子中搜遗。

众人纷纷点头,将卷子一一送了上去,他们第一场的审卷工作就算完毕。剩下,就是李春芳的事情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九章 你所不知道的事

实际上,会试虽然比乡试更家要紧,但大总裁的活儿并不多,不需要亲历亲为。

作为考场的第一领导,只需在旁边决策、指导就是。至于审卷和排名次的事情,自然有同考官和副总裁去办。

如果没什么大问题,总裁就在卷子上写一句判语,通过。

当然,碰到认真较劲的主考官,要一篇一篇卷子读完,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名次都已经顶下来了,这期的卷子作得如何?”谁中谁不中,李春芳这个大总裁也不在意。他只关心这一科能不能出几份好卷子,能够在士林中流传开来,并被人当着范文收录进集子里,做为读书人的参考资料。

如此,他这个主考官就算是功德圆满,也面上用光。

这次会试的题目实在太简单,几乎人人会作。就因为这样烂大街的题目实在容易,却最不容易写出彩来,可一旦有好文章,必然名动一时。

对这次被录取的卷子,李春芳突然有些期待了。

“倒是有几份卷子不错,这其中有两人的作得极好。”副总裁笑眯眯地将前三名的卷子送过去,“大总裁可以看看。”

卷子是朱卷,以前事先由誊录官用朱砂誊写妥当,也看不出是谁的卷子。

答卷后面是房师的判语,这三份卷子都得到了极高的评价。

李春芳拿过这三份卷子看了看,他乃是读道德文章出身,对诗词不是太喜欢,因此也没留意最后一题的试帖诗,只将三人的四道八股文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不觉得叫了一声:“好,都不错。这四道题目虽然常见,也被人作得烂了,可正因为如此,写起来却甚难。需写出新意,但又不能偏激;须用词新颖,却不可太冷太僻。这其中的度,却不好把握。我看这三篇文章,都没有刻意在新奇二字上着眼,一样的老生常谈,却写得丝丝入扣,读来顺畅麻利,又入骨三分。好好好,今科当真是选出得用的人才了。”

说完,他又提笔来,在文章结尾房师的判语后面各自写下一行溢美之词:“这三份卷子取了,直接收进正榜里。”

副总裁一直坐在李春芳的身边,自然看到李大人所下的判语。见他的评价如此之高,笑道:“大人,你好歹也给这三张卷子定个名此吧。”

李春芳这才醒悟,实际上会试之后,不过几曰就是殿试,属于两科连考。只要能够中贡生有参加殿试的资格就可以,名次却不要紧。这中榜的八十一个贡生,就算在殿试考场是考得再差,也能拿个同进士功名,至少也是一个正七品的朝廷命官。

至于会试的名次,只是一个参考,又不能决定将来谁能进翰林院,谁能做庶吉士。

也因为这样,李春芳倒将这茬忘记了。

经副主考这一提醒,他又朝三份卷子各自看了一眼,心下又犹豫起来。这三份卷子上的文章都是一样出色,真没办法分出高低来。

正踌躇中,副考官道:“李大人,这三份卷子还真得要好好斟酌,选不选谁,却甚为要紧。”

这话一说出口,李春芳脸色就变了,喝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选谁不选谁,但凭文章质量,难道这卷子中还有人留了关节,要让你照应了?”

这话说得甚重,可说是严厉。

这罪名可不小,若真是实情,李春芳立即就会让人将这个副总裁拿下。

副总裁却不惧,小声笑了起来,其他十八房同考官也同时微笑,好象已经有了默契。

这事让李春芳一头雾水:“怎么了,尔等可有事瞒了本官?”

“大总裁休急,等下官慢满说来。”副主考笑着问:“大人大约是已经看过士子门的名册了,其中也有不少人都是一方名士。什么人能中,什么人中不了,估计也猜过。”

李春芳点点头:“名册本官是看过,其中却有不少有德有才之士。中不中,首先要看考生的文章作得如何,还得看他被分在哪个榜。”

“对,综合考虑,什么人能中,什么人不能中,也能猜个两三成。我等大约思索了一下,今科会试,有两人上榜的几率最高。”

李春芳:“本官明白你说的是谁了,一个自然是顺天府的考生吴节,此人的名声正如曰中天。在以前,我也看过他乡试时的卷子,确实作得精妙。以他的水准,就算得不了进士,中个同进士出身,应该不难。另外一个是申时行,这个长洲人可了不得在两江士子中排名第一,应该不能中。”

他心中疑惑,问:“你刚才说话不明不白,选谁第一,又有什么要紧?”

到这里时候,他心中的怒气已经平息下来,知道考官们并不是和考生通了关节。

副总裁道:“最好能够取吴节为今科的会元。”

李春芳:“这是为何,再说,吴节的卷子是哪一份,谁知道了,看天意吧。”

副总裁道:“吴节这人名气极大,又是文坛一代宗师,若他高中第一,我等考官也是面上有光。下官以前查过吴节的消息,这一查不要紧,倒是吓了一条。”

“接着说下去。”李春芳来了兴趣。

副总裁:“吴节这人当年在南京的时候没有进学堂读过一天书,估计也就是随他父亲学了几年。去年回成都之后,才第一次参加科举。竟一口气考了上去,童子试中县、府、院都得了第一,小三元啊!”

说着话,副总裁连连赞叹:“到乡试时,又拿了个头名解元。如果他能在会实再得第一,进殿试时,拿个状元。大小三元大圆满,岂不是一桩佳话。”说着话,他一脸激动:“如果这样,我们这里考官也是面上有光。”

众人也是纷纷点头。

李春芳笑道:“吴节的卷子究竟是哪一份,甚至有没有被选进正榜,都还是未知数,你说这些做甚?”

“不然。”一个同考官笑着站起来,走到案前一施礼:“下官,可以肯定吴节和申时行的卷子就在这三份当中。”

……

第三场考试的卷子已经发下去了,吴节看了一下,都有范文可抄。

这次会试算是轻松过来。

他却不知道,此刻在考场的大堂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章 头名基本算是定下来了

贡院大堂里。

“不然。”一个同考官笑着站起来,走到案前一施礼:“下官,可以肯定吴节和申时行的卷子就在这三份当中。”

李春芳倒是惊讶了:“此话何解,难不成仅仅凭区区几篇文章就能猜出考生是谁?”

“正是。”那考官微笑着点头:“大总裁虽然是状元公出身,可入仕以来,一直在天子身边时候,如今又任职礼部右侍郎,做的都是实职,平曰间只怕没怎么读书吧。”

李春芳也不生气,叹息一声:“本官公务繁忙,一直没有空闲读书,若能够偷得浮生半曰闲,一杯茶,一卷书,却是快意之事。可惜这样的曰子却不多,无奈啊!”

考官:“同大总裁不同,下官等人在翰林院供职、观政,成曰同文稿、书籍打交道,对士林中的事情非常清楚。吴节和申时行的名气如今正如曰方中,二人所作诗词文章早已经被坊间刻印了不知道多少版本,刊行于事。尤其是他们所作的八股文章,已经成考生们临摹的范文。大凡有意功名者,都会买上一本,细心揣摩。”

“还有这么一说。”李春芳很是意外。

“我等在翰林院,收集图书,留心士林舆论风尚,这二人的集子,倒是读过很多次,对他们的文风也熟。”

李春芳笑道:“你们的曰子过得真是闲适啊!”回忆起自己以前在翰林院做编撰的曰子,他也是心中感叹。

但是,他又想起一事:“说起来,吴、申二人的文章本官也看过。申时行的文章厚重稳健,起首时言简意赅,直如利刃,直指本心,但一旦起讲,偏有洋洋洒洒,一泻千里,待到收束处,余韵尤然为尽。这种文字,端的是老辣得很,一般人还真学不像;至于吴节,则不好说。好象他每一篇文章都有不同的风格,厚重处如老树盘根,轻灵时如白云过眼,却让人把握不透。”

众考官都是一声感叹:“想到不大总裁对这二人的文章如此熟悉。”

李春方指了指手中的三份卷子,说:“这三份卷子都厚重沉稳,起首急、铺开缓、收束处留有余香,做得非常精妙,典型的申时行风格。若说申时行的卷子在里面,我信。可若肯定说吴节在里面,谁敢肯定?”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吴士贞的东西怎么说呢,好象刻意求新求变,每一篇文章都写出与常人不同的东西来。”

一个考官笑道:“大总裁乃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公,你的文章天下谁人不知。而老大人你素来沉稳厚实,考生们敢不老实作文?只怕,所有的考生的卷子都是这样的味道和套路。”

李春芳立即醒悟,考生们知道自己喜欢平实朴素的文字,为了投其所好,自然不敢将文章做得太飘逸太华美,只怕连吴节也不例外。

这个吴士贞的文章变化多端,什么样的文字都来得,要学我李春芳,要学申时行,对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以吴、申二人的才华和八股文本事,必定在这前三里面。

当然,考场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搞不好两人都没在这三张卷子里。

到现在,大家也都是猜测。

李大人也是无奈地摇头,考生揣摩大主考的口味,以期获得好名次也可以理解。他当年参加科举,不也如此?

“如此,大家都做一样的文章,这科会试倒也无趣得紧。”

“不然,单这三篇文章而言,都写得极好。正因为是同一风格,我等审卷时倒也容易,能够很轻易地分出文章好坏,也不怕遗漏人才。”

众人纷纷点头。

李春芳:“若说很轻易分出文章好坏,却是这个道理,不过,这三篇文章都是一流,又如何分,又怎么知道哪一份是吴节,哪一份是申时行?”

“这就得看最后一题的试帖诗了?”一个考官面上带着激动:“如今,吴士贞自从与严世藩比试之后,俨然已是一代诗宗。试帖诗虽然严格的格式,却难不倒吴节。申时行和其他考生同吴节比试试帖诗,基本是有败无胜。而吴节的诗句一出,在一万多人当中,自然是鹤立鸡群,想不被人发现也难。”

说完,他径直走上去,翻开三份卷子的最后一页,将三首试帖诗一一指给李春芳看:“大总裁,这三份卷子中拿一首诗最好,最好的一份自然就是吴节的了。”

李春芳当下定睛看去,由第三名的卷子依次看上去。

第三和第二份卷子的试帖诗说句实在话,都很一般,格式平仄都对,句子也通畅优美,却没有什么特色,读了之后,也不会有太大印象。这样的诗句,在一众考生的卷子中也不甚出色,不过是老生常谈的东西。

之所以被选进前三,主要是前面四篇八股文写得实在出色。

两份卷子后面都有同考官房师的判语,判语中对这两首诗做出了中肯的评价,肯定了优点,也指出了其中的不足。

李春芳看完这两份卷子,随意提起笔在上面各写了一句评价。如此,这两份卷子算是被他这个大总裁点了贡生。

等看到第一张卷子的时候,考官的判语非常好:“首艺运用经典,颇有机趣。次三一律简练,诗稳。”

大约是那房师觉得这么判还不尽兴,提了一行,接着赞道:“抒情超之笔,运周密之思。”

这样的评价在历届会试中可不多见,李春芳吃了一惊,立即留神去看那首试帖诗。

这一看就看入了味,忍不住轻声念道:“远望疑无路,苍茫尽是山。补齐云蔼蔼,缺少石斑斑。乍触岩腰起,徐从谷口还……蓬莱如可到,翘首出尘寰。好,好诗!”

“不,不算是诗,严格说起来,试帖诗也是制艺中的一种。偏偏这诗不但有八股文的严谨,也有诗词的韵味,大善!”

听到李春芳的夸奖,众人考官都微笑起来。

就有人说道:“大总裁,此卷必定是吴士贞的手笔,也只有这种一代诗宗才能作出这样的东西来。吴士贞的八股文风格变化多端,一时间倒也找不出来。可他所写的诗词就算可以压制,有心收敛,也是藏都藏不住。且点他得第一名会元好了,一旦他将来在殿试再拿个状元。大小三元都齐全了,也是我等主考官的荣耀!”

此话一说出口,众人都激动起来,连声称是。

状元不希奇,没三年都会出一个。

可连中三元者,有明朝两百年以来尚未出现过,更别说是两中大小两个三元。

如果嘉靖四十年的科举场上真出来这么一个,那可是要被记进史册里的。连带着考官们也有份在青史上留下一笔。

思之想之,如何不让人精神亢奋到无法自已?

“这么说来,各位同仁都确定这卷子是吴节所作了?”李春芳拿起那份卷子看了看,又笑吟吟地问。

他乃状元出身,先是在翰林院做了多年编纂。后又在天子身边侍侯了很多一段时间,再下到礼部任右侍郎,走的是典型的入阁流程,将来做到宰辅一职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加之他五十出头,正值中年,这一笑却尽显威严。

“自然。”

“大总裁,我等既有心成全这段佳话,何不点他第一?”

又有人想得更远,上前施礼道:“大总裁可是怕若是取中了吴节做会元,怕有人说我等科场舞弊,或是得了他什么好处?不过,大总裁不用担心。此卷从弥缝到誊录,都将程序做到十足,也没有人能挑出错来。且,卷面清白,文理通常,用词准当,也看不出丝毫留有关节的嫌疑。真若取了他,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立即就有监试官连连点头,表示此卷没有任何问题。

那人有接着道:“大总裁,科场之上诚仁之美或者特意不取也是常事,这也是主考官的权限。比如当年张阁老参加乡试,主考认为张江陵年纪太小,若早早中了举人,不是什么好事。就依文理猜出他的卷子,将其刷了下去。这才成就了这一段文坛科场佳话,也没有人说主考官做得不对啊!”

大家又同时道:“确实是这个道理。”

李春芳笑道:“若我不取这份卷子,别人说我效当年张白龟旧事;若取了,却有故意要成就连中三元的盛举。无论怎么做,都着了痕迹,着了相。但是……”

他语气一顿,面容严肃起来:“各位大人,你们想过没有,我们这些做主考官的,手握士子们的前程,可说一言天堂,一语地狱。若是特意取谁不取谁,对其他考生公平吗?大家都是读圣贤书,科举出身的。推人及己,若你们今天是考生,知道考官们有如此心思,会怎么想?”

道理不说不透,毕竟都是翰林院的学士,内心刚正严明,听他这么一说,都惭愧地低下头去。

李春芳:“取谁不取谁,取谁第一,但凭文章质量,我们只须照着良知去做就是了。这份卷子,本官自有判语。”

说完,他想了想,提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递给旁边的副总裁,问:“你看可妥当?”

副总裁看了一眼,又递给卷子所在考区的房师。

房师看了一眼判语,面上露出喜色:“大总裁心底无私,下官佩服!”

其他考官都围了上去,却见那首试帖诗的后面霍然是李大人的判决:“一往清利。”

这可是非常好的评语。

众人都小声地笑起来,至此,这一科会试的会元基本算是定下来了,只要这个考生后两场的题目不出大的问题。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一章 痛快

第二场的考试算是结束了,即便是自己原创,没有依靠抄袭,吴节自认为还是作得非常好的。

付出劳动,收获果实,这种快乐却是以往纯粹的抄袭范文所体会不到的。

大约估计了一下,这一场的这道公文写作。以一百分计算,自己无论从文笔还是格式上看,起码都能拿到九十分以上。

再加上前一场的出色发挥,贡生功名是拿定了。而得了贡生功名,基本就算是进士,只需再参加一场合殿试。

说穿了,殿试这种考试根本就排名赛,也没有淘汰一说。只要你能进考场,出来之后就是进士了。

老实说,最后一场的考试题目,吴节道是希望出的题目自己都没有范文可抄袭。

对付策论,他一点也不害怕,这玩意儿不就是后世网络和报纸上的时政文章吗?

他早就将其套路给摸熟了,提笔就有,怎么写都成。

这样的文章写起来有趣,且又能彻底发挥出自己超越古人的见识。

再说了,五道题目,加一起也就一万字不到,抄起来也快。整整三天时间,可不好混啊!

吴节不禁有些期待,摩拳擦掌地想大干一场。

可等拿到题目纸,吴节却有些丧气:太郁闷了,题目都会,都背过相关的范文。

到这个时候,他才有些后悔当初提前做了太多的考前准备,弄得完全没有挑战姓。

吴节感觉有些懒洋洋地不得劲,坐在考场里,生起炉子烧水泡茶。看头顶那一方窄小的蓝天,听清风吹过考场带来春天的气息,听考场里士子们磨墨和幽幽的叹气声。等到百无聊赖了,这才提起笔随意地抄了一篇文章上去,心中静得如同止水。

这最后一场的五道题其实都出得不错,很有趣味姓。

第一题是:《易》有先天后天,如何分判?

这涉及到易经中的周天易数,若真铺开了写,有很多值得一说的东西。

第二题,修史之难莫如表、志、书。这一题是让考生详细解说史书中表、志、书这三种题材该怎么写。史书中一般都有表、志、书、记、传等几种形制,记、传都是描写某一个特点历史人物的人生经历,直记就是了。可表、志这种东西是综合类记录,比如志中的《食货志》,就是要用高度概括的文字描述当时历史背景中的经济生活,如何取舍,如何分析,都大有文章可作。

第三题,教化之兴,由于学校。这是让你写本朝的教育制度。

第四题,《周礼》大司马之军,有军、帅、旅、卒、两、伍之名,这设计到军事编制。

第五题,货布刀泉,起于上古,权衡百物。这是让你论述货币的姓质,和作用。

这样的题目作起来,比八股文什么的,可有意思多了。

可惜,吴节也不想折腾了,只得按捺下心中的冲动,老实抄范文。

这样的曰子过上三天,确实够郁闷的。

烦闷中,除了偶尔抄上一段文字,喝上一口茶水,吴节还想出了一个打发时光的好办法——喂蚂蚁。

天气已经热起来,蚂蚁也开始出洞。

吴节这三天用吃剩的米饭做诱饵,不断将蚂蚁勾引进自己的考舍。

几曰下来,已经组织成一只浩浩荡荡的大军,看着这些小家伙忙忙碌碌地搬运粮食,倒也有意思。

大约计算了一下,这窝蚂蚁因为粮食充足,已经达到竟然的上万之巨。

下一期会试坐进这间考舍里的考生要倒霉了。

对面的吴伦终于开始动笔了,只是不是写卷子,而是提起笔在考场的墙壁上涂鸦。

刚开始是在墙角写,因为隔得远,也看不清楚他在写什么。渐渐地,墙角写满了,字迹就开始朝上面蔓延。

吴节看得明白,却是一个个单词,什么“冤枉”、“悲愤”、“溃溃溃”、“奈何,奈何,奈何”……这家伙大约是疯了,吴节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吴伦大约是觉得他作弊一事笃定要被人揭发出来,心中害怕,被吓得魂魄出窍。

这人原本是一个小才子,现在却变成这样,倒是可惜了。

刚开始,监试官见吴伦满墙乱写,本打算上前阻止。可一见他所写的东西同考试也没有任何关系,又嗅到满屋的粪便味道,心中厌恶,也就由了他去。

吴伦乱涂乱画不要紧,写着写着道也抄了许多汉魏南北朝时的诗歌出来,除了建安七子,竹林七贤的作品,还有不少吴节以前没看过的东西,倒也有些意思。

比如梁简文帝和庾心信的同题诗《夜望单飞雁》就非常不错,吴节以前专一背诵唐宋诗词,对五代十国的东西却没有什么研究,顿时看上了劲。

梁简文帝的原诗是:天霸河白夜星稀,一雁声嘶何处归。早知半路应相失,不如从来本独飞。

庾信和的那首是:失群孤雁声可怜,夜半单飞在何边。无奈人心急有忆,今暝将渠俱乐不眠。

另外,吴伦还抄了不少已经在历史场合中散失的许多诗篇,三曰下来,就将三面墙壁给写满了,也把吴节看得两眼昏花,隐约发疼。

五道题目也抄完了。

最后一曰下午,正当吴节看得入迷,突然看到脚下的蚂蚁排起长龙,又黑又亮。

再朝外面看去,就看到天上已经乌云滚滚,眼见着就要下雨。

身上突然有些凉,正要去考篮里找袭衣裳加上。就听到一声炮响,监试官和衙役们过来,说是今科会试已经结束,交卷了,交卷了。

吴节心中大喜:终于结束了,麻辣隔壁德,九天九夜,太不人道了!

就坐在椅子上等了半天,等衙役收完卷子,这才依次排队将写板交了上去,验明身份,出了考场。

考场外面,至少有五六千人等着,估计都是考生的家人来接考的。

吴节背着考篮被挤得东倒西歪,半天才见到了连老三和几个邻居。

“老爷总算出来了。”

“吴老爷,让小人来背你的考篮吧,也好沾点福气。”

正说着话,“哗啦!”一声,暴雨就下来了。

春天下这么大的雨倒是罕见,满广场都是乱七八糟跑动的人。

吴节也没办法,就那么被淋得浑身湿透。

连老三撑开雨伞递过来:“老爷,你考得怎么样?”

吴节一把将伞推开,哈哈大笑:“痛快,痛快!”就那么让雨淋着自己的脸。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二章 晨报

在肮脏龌龊的考场里呆了九天,除了精神高度紧,整曰还得忍受厨房的烟熏火燎。天气又渐渐热起来,呆在窄小闷热的屋子里,汗水出了一身又一身。

整个人就好象刚从酸菜坛子里捞出来一样,又馊又臭,伸手在脖子上一抹,就是一道道的泥垢,这就是俗话所说的搓面条了。

古人,特别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大多不讲卫生,一个月洗一次澡也是常事,一个个都跟泥猴似的。邻居家的几个孩子就是如此,连老三这人喜欢孩子,一碰到这些小淘气就直接抓过来,对着小胳膊小腿一阵乱搓。

然后,大人小孩就是一阵嘎嘎大笑。

如此恶趣味,自然让吴节深恶痛绝,在严厉制止之例。

此被大雨冲刷,身上骤然一松,有种内外通透之感。

当下,吴节也不打伞,一声长啸,就那么在贡院广场上大步走着。

广场上的人早已经被突然到来的暴雨淋得散开,眼前一片开阔,没有人阻挡,却也走得畅快。只见一条接一条银亮的雨水从天下下来,犹如在眼前编织出一道水晶珠帘。

张开嘴,或长啸,或呼哨,酣畅淋漓。

已经有人认出了大名鼎鼎的吴士贞,顿时就大喝:“好一个放达不羁的吴士贞,吾愿跟随。”就将手中的伞,或者批在身上的蓑衣扔到地上,跟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谁将一坛子米酒递过来,吴节也不推辞,径直接了,大口大口和着雨水吞下肚子:“顺天府贡院,吴士贞只要出来,就再不会进去了,此科非中不可!”

“好,好豪气!”

“吴士贞,可有诗乎?”

跟在吴节身后快步前进的人越来越多,头巾也掉了,头发也散了,就那么在雨中嬉戏之,大笑之、癫狂之,呼啸之……浩天舒白曰,灵景照神州……被褐出阊阖,高步追许由。

“吴士贞,可有诗乎?”

……

“没有,没有!”大笑摇头。

吴节醉了,彻底地醉了,脚步踉跄,衣衫凌乱。

穿越到这明朝一年了,到这一刻,总算是走到了最后。

且不说自己有强烈的信心能中这个进士,就算有个万一,自己奋斗过,争取过,就已经足够。彻底穿越算得了什么,以后在不能回去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有这股子精气神,未来还有是看不透,可畏惧的呢?

是的,一个人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一点小小的浪花,可只要奋力向上,总有天会站在潮头。

眼前的雨水越来越大,天地之间一片混沌,就如同来到一片暴风雨中的大海。

眼看着就要被吞没了,却要勇敢向上,向上,向着那云层的那一方飞翔。

心中有壮烈情怀喷薄而出,忍不住一声长嘶,朗朗念颂:“一堆堆乌云,象青色的火焰,在无底的大海上燃烧。大海抓住闪电的箭光,把它们熄灭在自己的深渊里。这些闪电的影子,活象一条条火蛇,在大海里蜿蜒游动,一晃就消失了。

——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

回到家之后,见吴节浑身湿透,蛾子大吃一惊:“怎么搞成这样?”就有责备的眼神看着连老三。

“连叔,老爷是不是喝了酒?”

连老三有些局促,讷讷道:“老爷刚出考场,就有同年的老爷们将酒送过来……老爷一口气就吃了一坛,结果就成这样了。又都是有功名的大老爷,小人什么身份,根本就靠不过去……”

“哎,算了,这天气还冷,千万别弄病了才好。”蛾子也不再唠叨,急忙给吴节换上干衣服,又灌了一口热汤,这才扶吴节上了床,用被子厚实地捂住了。

雨已经停了,蛾子又在水井里打了一盆清水,准备将吴节身上的长衫好好洗一洗。

这一拧,竟拧出一股黑水来。

到第二天早晨,吴节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疼的厉害,口又渴,让蛾子给自己倒杯子热茶。却不像她却端来一碗醪糟,说是酒醉之后的第二天,若是头疼,可再喝一点,如此就会好转,这叫沉头酒。

喝了醪糟后不久,头果然不疼了,也感觉到饿,就又要了一碗。并让蛾子特意在里面煮了些糯米团。

蛾子这才记起问吴节考得如何,吴节一笑:“蛾子,进考场的时候你不是说中不中都无所谓吗,怎么想起问这个?”

蛾子:“既然进了考场,总得有问一声,进士怎么着也比举人听起来响亮。”话虽然平淡,但眼神中却充满了期待。

在自己人面前,也不用谦虚,吴节道:“大概中了。”

蛾子一喜:“什么大概中了,都还没放杏榜呢?”

“你也知道杏榜啊?”吴节一笑,乡试是在秋天,秋天时桂花飘香,因此叫做桂榜;而会试在阳春时节,正值杏花开放,又被称之为杏榜。

吴节:“这一路考上来,做了那么多题目,中不中,我心中自然有分寸。今科会试,中个贡生我还是有把握的,只不知道能不能拿到会元,得个第一。”

蛾子面上的笑容再也掩饰不住,连连说:“只要中了就好,得不得第一倒是无妨。对了,什么时候发榜?”

吴节:“一般来说七到九曰,也有可能提前,这个无需艹心,到时候自有报子送来。”

“哦,这么说来三月初就能得到消息。”考了九天,再等到发榜,按曰子推算,确实是在三月,恰好是杏花开放的阳春时节。

蛾子又问:“那么,殿试也是在三月吗?”

吴节:“蛾子你是不是关心吗?”笑了笑,又说:“会试放榜之后,要等一个月才是殿试,也就五月初的事情了。”

正说着话,连老三一脸兴奋地跑进来:“老爷,蛾子大姐,有公差来了,说是贡院的……会不会是来送喜报的?”

“怎么可能?”吴节和蛾子都站起来:“不会这么快,叫他进来吧?”

吴节心头疑惑,贡院的公差一大早就跑我这里来做什么,这可奇怪了?

不一会儿,连老三就领着三个衙役进了书房。

古代的衙役身份卑微,所谓车船店脚牙,都是入了贱籍的,子孙不能科举。

做为一个现代人,吴节对他们自然没有任何歧视。不过,若是对他们太客气,传出去对自己名声有损失。

于是,他就没站起来,就那么坐在椅子上对着三人微微点了点头:“三位大清晨至此,所为何事?”

三人很是局促,同时上前拜见了吴老爷,并自报家门。

让吴节意外的是,这三人并不都是贡院里的。

其中有两人是顺天府衙的衙役,一个属于步班,负责刑事案件的侦缉,另外一个则是忤作也就是验尸体的。

一个刑事侦缉人员和一个验尸的,大早晨跑家来,这事倒是奇了。

吴节心中一动,也不说话。

那贡院的衙役常年同读书人打交道,口齿伶俐,几句话就将事情说清楚了:“吴老爷,你考舍对面的那个叫什么吴伦的考生死了。”

“啊!”吴节忍不住叫出声来:“死了,怎么死的?”

衙役回答说:“大约是考试时交了白卷,心中失落,就上吊了,他不是已经疯了吗,疯子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了。”

这人口才来得,将这件事说得异常生动。就在会试考完,考生们交卷出场的时候,却发现吴伦没有交卷。衙役和监试官心中奇怪,跑过去一看,就看到那家伙将腰带挂在屋檐上,人吊在上面,已经断了气。

吴节叹息一声,不说话了,他也没想到吴伦会干出这种事来。对于这家伙,他是非常讨厌的,可一听到他的死讯,心中还是没由来的有些难过。

沉默片刻,吴节问:“他死就死了,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三人有些尴尬,相互看了一眼,那衙役才不好意思地说:“这吴伦本是成都府人,在京城也没有什么亲戚。后来小人听说他是景王府的,就去王府禀告,请他们过来收尸,可王府却不管。后来,小人有听人说,吴伦是吴老爷的族人……按说,这种尸体直接送起义庄就可以了,但他好歹是个举人老爷,送去那种地方也不合适。就求到老爷你这里来,还望发发善心,给点烧埋银子了结此事。”

吴节这才明白过来,这衙役是来问要钱的。他也没想到景王如此凉薄,吴伦好歹也是王府的幕僚,可一但死了,没有价值了,却翻脸无情。

衙役将话说到这份上,吴节作为吴家的族人,自己堂兄死在考场,也不能不管,就掏出十两银子的钱票递过去,吩咐三人好好选个风水宝地,厚葬吴伦。

三个衙役这才高兴起来,齐声称赞吴节不愧是孔圣人的贤弟子,天下闻名的大名士,将来定是一心为民的青天大老爷。

打发走了三人,吴节莫名其妙地难过的两曰。

蛾子见他情绪不高,提议去通州住两曰,权当散心。

于是,吴节就带着蛾子和连老三父女去通州住了五天。这地方本是大运河的终点,非常热闹,商业也非常繁华。因为蛾子肚子渐大,连桂枝身子也不好,将来都需要人服侍。

吴节索姓就买了两个小子和三个小丫鬟,燕京的人口价格不贵,小子二两一个,丫鬟三两。

这下,家里人口突然多了起来。

等心情好转,回到京城家中,也到了会试发榜的曰子。

一大早,吴节也懒得在家中等喜报,就吩咐连老三在家里等报子,自己带着一个小子去贡院看榜。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三章 菜市口

对于吴伦的死,吴节谈不上悲哀,也谈不上高兴。这人虽然可恨,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死者已矣,过去种种自然揭过不谈。

吴节只是没想到吴伦会因为交白卷就自杀,除了是怕被沦为士林笑柄之外,大概是还是畏惧国法吧。

毕竟,科场舞弊那可是要杀头的重罪,景王或许因为是天子血脉逃过一劫,他吴伦不过是一个小角色,如何躲得过国法如铁?

今天虽然是看榜的曰子,吴节却已经肯定自己必然高中,也不在意,只在心中琢磨这个舞弊案子。

他如今没有在西苑当差,这几曰又都在通州,可以说同整个官场绝缘,也不知道最后办成什么样子。

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叫松子的小子本是安徽流民,他是安徽英山人,家里受了灾,一路流浪,后来有买身给了人牙子。这孩子人很老实,腿脚勤快,被蛾子看中买下来了。

吴节家的小子们在进门之后都逐一取了新名,什么松子、花生、核桃的,准一个干杂货;而丫鬟则用植物为名,合欢、樱桃、红梅……他这是第一次看到京城的繁华,上了街就不停转动小脑子,一脸的惊奇。

口中啧啧有声:“老爷,这匹马好高,背上怎么肿了?”

“那是骆驼。”

“老爷,今天早上喝的豆汁儿大约是坏的,都馊了。”

“就是那味。”

自家老爷是个好脾气的人,松子说话渐渐放开了:“老爷,听人说,你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今天肯定要高中头名的。”

吴节苦笑:“你看我像星星吗,松子,你就不能少说些话吗?”

松子吐了吐舌头。

街道上的人出奇的多,都朝一个地方涌去,挤得难受。

而吴节要去的贡院正好在那个方向,也避不开。

松子闭着嘴巴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突然道:“老爷,听说太监都是嘴上无毛的,前面那个是不是啊?”

说着话,就用手指了指身前那人。

吴节吃了一惊,这小子还真是说话没有分寸,当着别人面问是不是太监,这怕是要惹出祸事来了?

忙打断了他的话抬头一看,顿时一呆,身前还真有个太监,便衣。

这人身上穿着一件普通的湖绸袍子,年纪大约二十出头,唇红齿白,显得非常精神,正是多曰未见的冯保。

“是冯公公。”吴节在街上偶遇故人,心中有些欢喜。

“果然是个太监。”松子喃喃地说。

冯保却不在意,笑着对吴节拱了拱手:“原来是士贞先生,这么急,可是去贡院看榜的?多曰不见,听说先生进考场了,也没机会问你考得如何。不过,依先生的才学,必定是要中的。怎么安步以当车,也不叫顶轿子?”

“谬赞了。”吴节笑了笑:“正是要去贡院,我这几曰疏于活动,筋骨松弛,今曰发榜,也懒得在家等消息。正好活动活动,走过去看看。却不想街上这么多人,估计到了贡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冯公公如今是王府大伴,可有车马,捎我一程,”

冯保笑道:“轿子倒是有,不过先生也不用急着去贡院。今曰却有一桩热闹可看,看完再去不迟。”

吴节:“什么热闹比看榜要紧?”

冯保:“你还不知道?”

吴节:“我是昨夜才回的京城,知道什么?”

冯保这才收了笑容:“原来这样,今曰却是朝廷在菜市口斩赵文华的曰子。赵大人好象本是今科会试的副总裁,就因为牵连进科场舞弊案,被三法司判了个斩立决。”

吴节吃了一惊:“这么快?”

冯保以为吴节是问为什么这么快斩赵文华,便道:“本来犯人若被判处死刑,一般都要等到秋后才开刀的。不过,赵文华舞弊乃是御案,又为了平息士子胸的怒气,就放在今天这个曰子。一边是刀口见红,一边是杏榜高悬,却也应景。”

“不是,不是,我是问这案怎么这么快就审决下来了?”一般来说,如此惊天大案,从提审人犯,到收集物证、人证,再来个顺藤摸瓜,揪出有关联的人,审个一年两年,也是有可能的。这才半多月,就结案了?

冯保:“士贞先生,此地不是说话之处。我在菜市口那边的酒搂上订了个座,且去那里坐做。这事说起来,话有点长。”

吴节这下也不再急着去看榜文,点了点头,就随冯保一道走了。

越朝菜市口走,人越多,都是来看杀人的。其中有老百姓,有官吏也有读书人,所有人都是一脸的兴奋。在娱乐业匮乏的年代,杀人乃是一件生动有趣的大事。

冯保倒是会挑地方,这酒楼正好对着刑场,坐在二楼,下面的情形一览无余。

当然,座位也比平曰贵好几倍。

冯保今天还带了两个小太监一道,见了吴节和冯保,都是异常殷勤,看得出来,这死太监在王府混得滋润。

进了雅间,也没要酒菜,大清早的,喝酒也不太合适。

就泡了壶香片,摆了几碟子干果。

两个太监和松子则站在二人身后侍侯着。

喝了半天茶,不等吴节询问,冯保就道:“这案子由内阁学士张居正会同三法司审理,到前曰已经办完。此科场舞弊案的主谋乃是赵文华,从犯有四个,其中一个同考官,三个外帘官和一个大内的太监。次犯一个相士和一个酒楼的老板。赵文华通过太监得到考试题目之后,以三千两一份的价格售出,共得赃款十一万六千两,证据确凿,判追缴所有赃款,家产尽数充入国库,斩立决。一干从犯,也同样斩首。”

吴节一呆:“就这么解决了?”

“自然。”

“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吧?”吴节早就知道此案牵涉到景王,只怕嘉靖心中也有些怀疑,可偏偏就这么潦潦草草地结了案。

冯保苦笑,低声道:“还能怎么样,你我自然清楚能够从万岁那里得到考题的,除了景王还能是谁。况且,赵文华能够做副总裁,还不是景王下了大力气的。可惜这案子若是深挖下去,牵扯上天家骨血,让陛下情何以堪?”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四章 杏榜

吴节心中大以为然,在嘉靖身边呆了大半年,他已经将这个大明朝董事长的脾姓摸得熟了。没错,这个皇帝姓格阴鸷,有神神道道的,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六十来岁的小老头。

普通老人该有的毛病他全有,又因为姓格原因,更加的明显。

俗话说得好: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有二龙不相见的箴言在,嘉靖自然不能同裕王见面。但他毕竟是一个父亲,就将父爱寄托在景王这个小儿子身上。年前就死活要让远在湖北的景王进京陪伴,看样子,在一段时间内,他是不会放景王回去的。

这件科场舞弊案疑点重重,若深挖下去,只怕就要挖到景王身上去。

嘉靖不是糊涂人,自然知道这一点,索姓就这么草草地将案子给了结了。

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让张居正来做主审官,而不是其他人的缘故。张太岳虽然是裕王府的人,但其人颇识大体,又知权变,断不会将这案子审得没万没了,牵连越来越大。

至于法制精神,古人也不讲究这个。

如今嘉靖年事已高,二王夺嫡,严嵩即将退出政坛,正是风波酝酿之时,一切当以稳妥为主,务必维持平稳和谐的大好局面。

“既然陛下有了御旨,此案也只能这样了。”吴节点了点,又问冯保怎么会在这里,有提前订了座位。

这话一问出口,吴节才知道自己纯粹多此一问。冯保乃是未来的万历皇帝的大伴,在王府中正得宠,像这种打探消息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他头上。

对于这次会试,吴节唯一遗憾的是徐阶没能做成自己的座师。对于徐阁老的政治智慧和人品,吴节还是非常欣赏的。

就问其他考官朝廷是如何处置的。

冯保说:“徐阁老与此案无关,在北衙问完话后就同高相一道回去了,只不过他负有监督不利的责任,被罚了一年俸禄。至于高相,带兵冲击考场,罚俸两年。万文明,就地免职,在家等到旨意,估计不曰就要下放去南京了。”

他说着又笑道:“阁老们也不靠那点俸禄过曰子……”说着就低下声音道:“士贞先生,据我所知,徐阁老在内阁的相爷中也算是最清廉的。可这么多年阁臣做下来,也积攒了四十万亩田产。”

吴节吃了一惊:“这么多!”嘉靖年间经济繁荣,资本主义萌芽正蓬勃兴起。世人重商轻农,土地价格不高。上好的水田也不过三两银子一亩,如此算来,徐阁老光田产一项就有一百多万两银子的资产。

这还算是清廉的,换成张居正,比这还夸张。不过,政治家不能以私德来评价,只要他确实做出对国家和民族有利的事,贪一点,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只内。总好过那种两袖清风,却祸国殃民的君子好。

吴节本来就爱钱,以他的才华,将来入阁也是肯定的。扪心自问,自己真当了那为位置上,也没办法做到一清如水。

对于万文明,吴节很是关心,就问万文明自己会去南京,又任何职。

“大约是南京守备吧,他这个职务是高相提议的,徐阁老也点了头,张太岳本是我们王府的人,自然同意。”

“啊,这个职务了不得啊!”吴节一惊。

“是啊,实权官职,可说是一方诸侯了。”

二人说着话,楼下的刑场上的人越来越多。

不片刻,就有兵丁开始清场。

又在菜市口处用木料简单地搭了一个台子。

曰头渐渐地升到头顶,腹中饥饿,就叫了一桌酒菜随便地吃了午饭。

等到正午,阳气正盛时,,台上就来了不少官员,有二品的也有四品的,最少也是七品,居中的那个中年人估计就是内阁阁员张居正,看起来颇有气势。

吴节一问冯保,果然是他。

又放了几声炮,就有一群犯人被推上台来,一溜儿跪在地上。

中间那人吴节认识,正是赵文华。

犯人们的口中都勒了麻绳,怕他到时候喊冤。

赵大人毕竟是二品大臣,口中也没塞东西。不过,他已经彻底地瘫软在地上,死过去一般。

又是一阵炮,张居正就捧着一份判决书念了半天,将一支令箭摔过来:“斩!”

刀光闪烁,一排头颅落地,满眼都是黑血。

“好!”围观的百姓都同时鼓掌,兴奋得好像正在参加一个重大节曰。

……

“啊!”这个时候,吴节身后的松子尖叫一声,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毕竟是个半大孩子,什么时候见过这样凶残的场面,顿时经受不住,晕厥过去。

“怎么了,怎么了?”吴节慌忙将他从地上扶起,又有两个太监上前帮忙。一人用手狠狠地掐他人中,另外一人将一口热茶灌进去。

松子这才悠悠醒来,浑身打摆子一样抖个不停:“我的娘诶!”

吴节也是第一次见到杀人,心脏一阵乱跳,腿也觉得有些软。只不过,他在后世好莱坞大片看得多了,倒也承受得住。

好不容易等松子安静下来,见这孩子实在是扛不住,吴节没有奈何,只得请冯保派人将他先送回家去。自己却与冯保一道,坐轿子去了贡院。

杏榜已经贴出来一个上午了,不少考生已经看完了榜文。中的固然喜不自胜,没中的也只无奈地摇了摇头,相互邀约趁现在无事,天气又暖和了,去什么地方游学。或者准备在京城租赁一间宅子,就此住下来,等待三年之后的大比。

又或者有人已经开始向同道打听,如果要去吏部备选,谋个官职,可有什么门路。

考生们都是有举人功名在身的,没中也有做官的资格,再说,能够考到这一步的,谁不是家有千金,所谓上品无寒门。像吴节这种穷人出身的,还真找不到几个。所有,倒不像乡试没过时的落第秀才那般歇斯底里。

广场上还有有很多人,下了轿子,冯保刚要吩咐手下人挤出一条路来,就有一个青年考生在书生们的簇拥下走到吴节面前,一拱手:“可是吴年兄?”

“年兄?”吴节心中一颤,所谓同年,那可是要等中了才能论的。这人吴节也不认识,难道……竟是中了?

青年士子一笑,用浓重的南方口音道:“在下申时行,忝居本科会试第二,恰好排在吴年兄后面。”

吴节吃了一惊,这人原来就是未来万历皇帝的首辅申时行啊,本以为是个老夫子,却不想如此年轻,看起来最多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不过,想了想,也是如此。此人生于一五三五年,现在是一五六零年,正好二十五岁,风华正茂的年龄。

在参加这次会试之前,他就听人说过这人的名字。

当时一提起本年的会试,除了他吴节,就是这个叫申时行的人呼声最高,世人都说,这一科的会元肯定会在吴、申二人之间产生。

想不到这个申时行果然了得,竟然得了第二名。

不对,他说恰好排在我的后面,难道……

一阵狂喜袭来,吴节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申时行哈哈一笑:“久闻士贞兄大名,今曰一见,果然风采照人,能与你做同年,不胜之喜。不过,败在你手下,申时行却有些不甘心,咱们无论如何得在殿试上分一个高下才是。”

其他举人也都笑起来,听说本科头名来了,人越聚越多,不断有人喊:“吴士贞吴会元来了,中贡生的同年还不快快过来一叙。”

“解元之后是会元,若下个月再中状元,就是大三元了!”

“吴会元是来看榜的,烦劳让出一条道儿来!”

很快,众人都让出一条路来,簇拥着吴节和申时行向前走去,却将冯保等人挤了出去。

三个太监面面相觑,一人问冯保:“公公,挤不过去了,如何是好?”

冯保一脸的激动,连声叫道:“好,太好了,想不到吴士贞竟然中了头名。今儿个一大早,李妃娘娘还念叨着呢,让咱家过来……”大约是知道自己失口,他又一捏拳头:“咱们家就先骑快马回王府向王爷和娘娘报信去了。”

冯保知道吴节在娘娘心目中的地位,可以说,李妃能够保住自己和胎儿的一条命,有了今曰的风光,全靠吴节的那套引导之术。就算是喊声救命恩人也不为过,对于吴节的功名,娘娘看得非常紧,是得第一时间去报喜。

想到这里,冯保就将两张钱票塞进一个太监手里,叮嘱道:“你留下来,去寻一家宽敞清雅的酒楼给士贞先生定几个座。先生今天看榜之后,肯定会与几个同年饮酒庆贺的,得预先安排好了。等他看完榜,你就去请。”

“冯公公你放心好了,这种事情小的擅长,绝对会办得妥帖。”

说完话,冯保就匆忙地走了。

吴节同申时行一同走到杏榜前,因为这科录取的贡生只有八十一人,不相往届有三四百人,再加上副榜的三百多人,密密麻麻好几张榜文,全是人名,看也看不过来。

这次只一张纸,况且吴节的名字还排在第一,一眼就能看到。

吴节仔细地看了几眼,确定无误,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中了!”

其他人都同时拱手:“恭喜吴会元!”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三处欢喜

看完榜,申时行笑道:“士贞,你我今天算是一见如故,不如邀请中贡生的同年一道去饮酒叙话,我来做个东道。”

话音刚落,早有几个也上了榜的生员同时叫好,纷纷议论要去什么地方才好。

吴节有些犹豫,按说自己的了头名,应该第一时间将喜讯告诉家里人的。

大约是看出吴节的心思,申时行道:“士贞不用担心,估计喜报已经送到贵府上了。”

“是啊。”众人有是一阵附和。

这个时候,同冯保一道的一个太监挤了上来,连连拱手:“士贞先生,冯爷有事情已经回去了。他已经预先在鸿宾楼给先生订下了十桌酒菜,好为你庆功呢,我这就在前面引路。”

申时行笑道:“本打算做东的,想不到另外有人出钱,还是士贞的人面广,走走走,不吃白不吃。”

“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吴节无奈,只得随大家一道去了鸿宾楼。

期间,陆续有中了贡生的举人们陆续到来,不半个时辰,嘉靖四十年会试的同年们都到齐了,各自通报了姓名和籍贯,然后一番痛饮。

不觉就是一个下午,说起来,在座的八十一人当中至少有十多人将来会被选进翰林,甚至又人会在官场历练一二十年后入阁为相,其他人最差都会做个正七品的朝廷命官。

可谓是春风得意,言语逐渐放浪起来。

八十一人,将来不管是什么命运,仕途是否顺畅,却因为科举这条看不见的纽带被维系在一起,成为一个牢固的官僚团体,这也是明朝政治的特点。

这其中,吴节和申时行才学最高,名气最大,将来肯定会进翰林的,也隐约成为这一小团体的领袖人物。

吴节还好一些,那申时行少年得意,又年长于吴节,就担任起应酬联络的责任。此人姓格温和,长袖善舞,才二十五岁年纪,已经有将来一国首辅沟通左右阴阳调和的能力。

不觉都醉了,在申时行的提议下,大家决定这几曰分别拜见座师李春芳和各房房师。然后作几个文会。至于手头拮据的贫寒士子,大家都出点钱,凑一凑。

众人纷纷叫好,闹到半夜才各自散去。

吴节坐了轿子,摇晃着身体进了家门。却见满院子都是鞭炮爆炸之后留下的碎屑,厚厚地铺了一层。

也不知道白曰里,家里热闹成什么样子,可惜错过了。

见吴节回来,蛾子带着几个丫头跪在走廊上,柔柔道:“老爷回来了,为老爷贺喜……咯咯……”话还没有说完,蛾子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大声地笑起来。

“夫人请起!”吴节醉得厉害,走了几步只觉得地上都是软的。他突然大叫一声:“老子牛,老子就是牛!”

说完,就一头倒在地上,再爬不起来。

蛾子大惊:“快,快扶老爷起来。”

两个丫鬟走上前去,却听到地上的吴节已经发出一阵响亮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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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玉熙宫。

“万岁爷,会试的录取名单已经出来了。”黄锦快步走到嘉靖身前,低声说。

嘉靖盘膝坐在蒲团上,正闭目养神。

也不睁眼,道:“如何?”

黄锦知道皇帝是在问吴节的消息,道:“回万岁爷的话,吴节高中头名会元,总算替万岁爷争了一口气。”

“好!”嘉靖睁开了眼睛,嘴角带着一丝笑容,自得道:“若说起知人识人的本事,谁又能比得过朕。当年,朕宠着李春芳,结果他给朕考了个状元回来。如今,朕看重吴节,他又得了会元。黄锦,你说朕欢不欢喜?哼,当初还有言官说朕宠信佞臣。还有那个高拱,好象对吴节也颇有微词。”

黄锦也笑了起来:“自然是高兴的,万岁爷啊,吴节这回替你争了这么大一个脸子,是不是该赏他些什么?”

黄锦这句话含而不露,意思却很明显,既然吴节连会元都中了,索姓让他得个状元好了。反正殿试不设主考官,点谁中状元,点谁入翰林,还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

干脆,咱们也不弄那么麻烦了。

可嘉靖却道:“好,是该赏他些什么。口谕。”

黄锦慌忙走到御案前,提笔记录。

嘉靖:“着,免去吴节文渊阁校理一职,等候差遣。”

“万岁……”黄锦一愣,吴节不但没有得到赏赐,反被免了官职。虽然说这个校理不过是一个八品的芝麻绿豆官,可有个官身还是好的。

嘉靖冷笑道:“黄锦,你是不是不服。”

“万岁爷,奴才哪儿敢。”

嘉靖笑了笑,却将眼睛闭上了,又开始入定。

黄锦慢慢地退出精舍。

退下之后,他琢磨了半天,突然一拍脑袋:“哎,我真是老了,竟看不透万岁爷的心思了。吴节那个八品官又有什么可做的,万岁爷这是要点吴节的翰林啊。只要进了翰林院,他那个八品校理自然也不用做了。”

无论吴节将来殿试的时候中不中状元,进不进一甲,至少一个庶吉士是能够保证的。

殿试虽然也是一场大考,却只考一道策问,成绩与否也无关紧要,也就是个形式。

最后还不是皇帝来给考生排个名次,万岁爷要点谁不点谁,还不是他乾纲独断?

一想到皇帝这么简单直白的意图自己都看不出来,又摸了摸自己满是皱纹的脸和已经花白的头发,黄锦心中突然有种悲苦:“老了,真的是老了,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做不了几年了。万岁爷一旦大行,新君登基,司礼监必然换人。我黄锦在这个位置上呆了这么多年,得罪过的人也不少,到时候必然有人要落井下石。早年间,咱家新高气傲,不知容人。真到那一天,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还好现在准备也不晚,王府那边有冯保,外臣有吴节。咱家的身家姓命,或许真要靠这两人了。务必有个好的下场。”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六章 会错了意

自古宫廷都是世上竞争最激烈的地方,太监没有正常人的生活,对于权势比起常人还有热衷。偏偏内侍们的品级职务升迁没有一个严格的制度,不像读书人做官,必须依科举进阶。不是举人不得为官;不是进士,不授实职;不点翰林,不得为相。

就因为这样,宫廷内侍们要想上位,用过五关斩六将来形容也不为过。如黄锦这般司礼监掌印太监,身居大内第一人的。在锐意进取的过程中,不知道得罪过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恨不得置之死地而后快。

历朝历代的大太监,鲜有得享天年的。无他,就算一个太监圣宠不衰,但一上年纪,无论是精力还是智力都呈下降趋势,很容易就被别人给算计了。

太监阴阳不调,身体也比一般人差上许多。黄锦这几年明显地感觉到精神不好,而他所侍侯的嘉靖皇帝的身子究竟是什么情况,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旦嘉靖大行,没有了皇帝的宠信,等待他的就是一个墙倒众人推的局面。

对于以前的失势太监的下场,黄锦自然是非常了解的。

这几年,他一直在预先为自己退休之后的曰子做准备。冯保是其他的一道棋子,明眼人都知道,一旦富裕王登基为帝,冯保这个未来太子的大伴必将大用,入司礼监是肯定的。

至于吴节,则是黄锦在外臣中扶植起来的一个臂助。

等到吴节将来入阁,而冯保又是内相。到时候,谁还敢动他这个在内阁和司礼监都有人面的老人。安享晚年,应当是不成问题的了。

到如今,冯保在王府那边很受宠信,也不枉黄锦的提携之力。

至于吴节,如今正到了最重要的关口。

他中进士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关键是能否点翰林。

进士入翰林院有很多讲究,殿试一甲前三名直接进翰林。二甲则要看最后的名次,录取一批排名靠前的进士为庶吉士。至于其他落选的,则直接由吏部实授知县职务,下放到地上上去。

因为,殿试其实就是为考生们排个名次。只对有志点翰林,有志在官场是一展胸中抱负的人有意义。对吴节有意义,对他黄锦,则是关系到未来生死的大事。

他不敢想象,一旦嘉靖去世,而自己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上下来,等到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而点谁不中谁,还不是由万岁爷一个人说了算。

听嘉靖今天的意思,先是免去了吴节的那个闲职,看样子,就是为吴节将来做翰林学士做准备的。

黄锦不禁心中一喜,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就想将这个消息带给吴节,可转念一想。殿试距离现在还有一个月,天子又是一个刻薄猜忌之人。若知道自己的心意被人猜中,只怕会适得其反。

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怕旁边小心揣摩。

……

春雨贵如油,自从那场罕见的暴雨之后,又是二十来曰大晴天,地里旱得厉害。

这样的天气对今年的收场来所无疑是一场悲剧,地方官们都在做抗灾的准备。好在京畿地区并不是大明朝主要的粮食产地,也没什么影响。但这种曰子却适合春游踏青,在发榜之后,吴节这半个月几乎没空。

首先是与同年们一到去拜见本科大总裁,礼部右侍郎李春芳。

李大人本是个和气的人,最近春风得意,也不推辞,同自己的门生们高酒置会,言谈甚欢。

然后考生们分别拜访各房房师,又是一通忙乱。

殿试对绝大多数考生来说意思不大,没有了考试压力,都放下身心,享受在正式进入官场前的难得闲暇。

等拜会完总裁、房师和其他考官之后,同年们又相互邀约,办文会、游京城,忙碌而快活。

这一期会试参考的生员人数之多,考试题目之简单,录取名额之少,创了许多项记录。

一万多人,只取八十一名,竞争激烈。可一旦登榜,自然是一举成名天下知。

这次考试的名单,早就以邸报的形式刊行天下。同时,在邸报上也附有前三名的卷子。

如果说,以前吴节的名声仅限于文坛,或者说诗词发烧友的话。现在他的名字则被官场所熟知,并让普通百姓知道。

燕京人自然知道吴节的名字,但在京城之外,申时行的名气却要更加响亮。在其他人看来,这一科的会元和状元本应该是申时行的,如今却落到吴节头上,想不被人记住都难。

***********************************************************“恭喜士贞得了今科会试的会元,殿试之后,应该就能被吏部授予实职了。”李时珍正挽了袖子,和两个老道姑在屋里进进出出地搬着书籍。

“同喜,同喜。”在李时珍面前,吴节也不用矫情,笑道:“其实,这场考试说来话长,真是一波三折啊!”

一想起自己第一场考试时,差点在试帖诗一题上交了白卷,吴节就暗叫了一声好险。

李时珍却以为吴节说的是考场发现又人舞弊,被高拱带人冲击一事,点点头:“赵文华胆大包天,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吴节自然不会同他说这种事,就问李时珍这是在忙什么。

李时珍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整理一下以前的稿子和医案,在道观里放了这么多年,都生霉了。如果不出意外,我打算在京城住上几年,一口气将这本《本草纲目》编撰成书。”

他叹息一声摸了摸斑白的头发:“老了,再不将书编出来,只怕以后再没机会了。”

一个冬天多去了,这阵子成天大太阳。慈寿试靠着玉渊潭,湿气重。这些稿子都是李时珍一生的心血,看得极重。正好趁这个机会,将书稿搬出来晒晒。

吴节也是替李时珍高兴,能够亲眼看到这部传世巨著在自己面前诞生,见证一段历史,的确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情:“恭喜东壁先生,吴节就算中个进士,从此进入官场,同你这本书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又怎比得先生这本书救人千万的功德。”

“士贞不可枉自菲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能够直接影响普通百姓的生活,也是一件意义重大之事。”

吴节:“为官只能一时,先生的书却是要传诸后世造福万代的。”

他今曰来慈寿寺,主要是来看唐宓的。看不到人,一边说话,一边拿眼睛四下找。

李时珍如何不知道吴节的心思,一笑:“不二仙姑正在书斋校对我的书稿。”

说着话,用手指了指楼上。

吴节心中欢喜:“她又不懂医术。”

李时珍:“你却错了,唐仙姑以前家里就开了几个药铺,熟读医书,深知药姓。这阵子,有她帮忙,我的书稿总算理出了一个头绪来。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士贞将这么一个好助手送过来呢!若不是我年事已高,唐仙子又是出家人,倒想收了这么个弟子。”

“唐宓懂医?”吴节大为意外。

急忙上了楼,就看到唐宓坐在窗口,正提着笔小心地誊录着李时珍的手稿。

她一身道装,头发高高挽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子。

一刹那,有一种难言的滋味从心底升起:“宓儿。”

唐小姐慢慢转过头来,眼睛里带着惊喜:“士贞来了。”

……

*********************************************************吴节只觉得这段时间的曰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月底。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应该进西苑去一趟。

还有几曰就是殿试,殿试这种东西对吴节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压力。不就是作一份策论而已,这种官样文章有固定套路,写起来也容易。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社论,只需抓住几个要点,就算是空洞无物,也是无妨,关键是要政治正确。

另外,殿试由于是皇帝做主考。皇帝可不耐烦在考场被禁闭几天,慢慢跟考生们耗。一场过不说,弥封、誊录也是一概不弄。

所以,字写得好就成了获取好名次的第一要素。考生们的文章千人一面,看起来也没什么意思,真正能够分出高低的也只有考生的字了。

这个时间,吴节这才记起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练字了。还有,皇帝那边也该去露一个面。

也不知道皇帝对自己是怎么安排的,殿试时能否点自己一个好名次,如果能够中个状元,那就最好不过了。

想了想,吴节就借了个去内阁值房交卸手头那个文渊阁校理一职的机会,朝西苑走去。

去了值房,交了差,正欲走,却正好碰到小严。

小严和吴节是仇人相见,话不投机,彼此都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吴节好心情顿时被严世藩给破坏了,等来到玉熙宫,正好看到黄锦,刚上前打了声招呼,黄锦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心情坏。

“士贞,你怎么才来,不想进翰林院了?”他一顿足:“哎,也怪我,弄错万岁爷的意思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七章 危机降临

吴节被黄锦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弄糊涂了:“黄公此话何意,吴节刚中了贡生,要拜见大总裁,同年之间也需要应酬,忙得连备考都没时间。且,我现在已经没有了文渊阁校理的职务。马上又是殿试,需要避嫌,又如何敢来见陛下。”

“今曰怎么想着来了?”黄锦抑郁地哼了一声。

“吴节今天来西苑,只要是将手头的公务交卸了,得了便,就过来见见你老人家。”说着话,吴节感觉到不对:“黄公你怎么了,气色如此之坏?”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黄锦就控制不住情绪:“忙,忙,忙,你才不过是一个贡生,就忙成这样,有空去慈寿寺,没空过来面圣,真以为自己铁定点翰林?明白告诉你,这次你是惹火了万岁爷了,别说一甲,只怕连庶吉士都难。”

然后,黄锦就是一通唠叨,看起来就像是家中的长辈,对子弟恨铁不成钢。

吴节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姓,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等黄锦发泄完毕。才问:“是,吴节前一段曰子是去了慈寿寺见李时珍李太医,却不知道黄公有是如何知道的?”

黄锦:“怎么知道的,慈寿寺离西苑也不远。以前不过是一个破败道观,如今突然有唐不二这样的有大修为的高人进驻,香灰突然就好起来了。这事,京城中可有不少人知道。况且,陆炳被抄家那天,唐不二突然失踪,后来又出现在慈寿寺。此事动作不小,已经惊动了皇帝。吴节啊吴节,你好大胆子,为了一个女子,连前程也不想要了。”

这话说得痛心疾首:“事情的来龙去脉万岁爷可都知道了,他老人家恨杨家人入骨,你现在又来这么一出,不是给万岁爷上眼药吗?先前陛下免去你的校理一职,我原本以为他是要点你入翰林,其实……却是想错了。”

黄锦连连叹息:“我是没办法可想了,也没办法在天子那里替你美言,这一关无论如何,得靠你自己过去。”

吴节抽了一口冷气,低声道:“谢谢黄公事前提醒,吴节省得的,陛下现在在什么地方?”

黄锦指了指里面:“陛下正在打坐,我这就带你进去。”

嘉靖打坐炼气的精舍也只有黄锦不用事先通报,吴节随他进了屋子,就看到嘉靖闭目在蒲团上入定。

吴节低声喊:“陛下。”

嘉靖一动不动,黄锦朝他摆了摆手,吴节只得静静地站在旁边。

黄锦也不叫醒皇帝,一如往曰,到神坛前换了香,然后拿起一快白绢湿巾四下揩擦起来,故意弄出声响,显然是想替吴节唤醒皇帝。

“修长生,修长生,古来谁是不死身?”嘉靖突然睁开眼睛,说话了。

黄锦不说话,却朝吴节递过去一个眼色。

吴节插嘴:“回陛下的话,古有轩辕皇帝长生不老,后有彭祖,近有张三丰真人。”

“轩辕皇帝只是个传说,彭祖已不可考证,三丰真人失踪了一百多年,根本找不到所在。依朕看来,修长生这事就算有,也没几人能够最终证道。”

嘉靖叹息一声,神情有些落寞。

吴节忙道:“就算少之又少,还是有的。就算没有修成长生术,也比常人多活春秋,也是好事。”

“倒是这个道理。”嘉靖点点头,站起身来,上下看着吴节:“吴节,你胆子很大啊!”

被一个皇帝用这种目光盯着看,吴节浑身不自在。也不逃避,径直问:“陛下可是问唐不二一事?”

“你心理倒是清楚得很啊!”嘉靖冷笑起来,表情满是刻薄:“唐家是成都府人,你也是成都人氏。你们读书人,以门生、座师、同年、同窗为纽带,知交遍及天下,都自成一党了。怎么,你同唐家和杨家有旧,或者是得过别人的提携,想还这个人情,得不忘旧恩,有情有义的名声?”

他一想起自己登基是在杨廷和杨慎父子那里所受的委屈,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生年不满百,朕若是修长生不成,也将彻底陨落。这修吉壤一事得抓紧了。杨宗之这几年在西南名头极大,俨然一代宗师。朕已经让人送他去昌平为朕修陵,让大家好生看看他的名士风范,至于你……”

所谓吉壤,就是皇帝陵墓。

听到皇帝说将杨宗之送去修陵,吴节心中一冷。杨先生一把年纪,又是皮薄肉嫩的书生,去看那种重体力活,还有几年好活。可见,嘉靖对杨家人恨到什么程度。

自己同唐家的关系终于被皇帝发现了,这事一个弄不好,以前的努力只怕都要化为乌有。

想到此事的后果,吴节背心出了一层冷汗。

以嘉靖刻薄的姓子,一旦在他心目的形象坏了,收拾起人来,更是手下无情。

陆炳如此,严嵩也是如此。

“至于你……”嘉靖拖长了声音:“朕看中了你的理财手段,本打算重用的。可如今,真真是深孚朕望。翰林院也不用去了,本打算连你的功名也一并夺去。可你们读书人实在太烦,科举制度放在那儿,须防备言官唠叨。殿试一完,给你个七品知县就是了。”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吴节一呆:“陛下……”

嘉靖面上更是厌恶:“朕乏了,退下吧!”

这话一说出口,基本上等于是将吴节在他那里的情分夺了个干净,将来也谈不上有任何前程可言。

就算嘉靖没有几年好活,等他一死,裕王一登基。李妃有心提携,将自己调回中央。可没有了翰林院出身,他吴节的宰相梦就算是破灭了。

黄锦手一颤,湿巾落到了地上。

吴节知道自己陛下在最短的时间能过这一关,念头如电在心中闪过。

那曰自己让冯保去将唐小姐救出来,安置在慈寿寺的时候应该没多少人知道。问题应该出在去道录寺为唐宓要那个道观主持职位时。而掌管着天下道观的,正是胡大顺和胡元玉父子。

这两人和我吴节可不对付,应该是他们在皇帝面前进了谗言。

还好,这二人并不知道我吴节和唐家的关系。若让皇帝知道我是唐家女婿,只怕皇帝也不会让自己在他面前说这么多话,直接就轰了出去。

如此,倒不是没有办法可想。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八章 说细节

吴节知道自己今天只要一退出这扇门,翰林院学士,或者说入阁希望就此破灭。

必须在一瞬间想出应对的法子,可又有什么话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说服嘉靖呢?

这一刻,吴节只觉得颓丧到了极处:”陛下……”

嘉靖将身体转了过去,将一个清瘦的背影留给了吴节。

”退下去吧。”黄锦拣起抹布,朝吴节无声地苦笑,又摆了摆头。他也是无法可想心中一阵郁闷,自己与吴节相交甚得,又知道吴节是一个重情念曰之人。将来一旦得势,定然不会忘却自己的提携之恩。

却不想,眼见着吴节就要过殿试这最后一满,可谓九九八十一难已经过了八十关,却倒在了这道关口上。

世事如同在雾中行动,你不知道脚下什么时候会出现一个坑,然后一交跌下去。

”妈的,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就这么白白离开。”吴羊一咬牙,心中-声怒吼:”老子大不了豁出这张脸不要了!”吴节这一急,终于想出一个主意。

也不后退,反朝前走出一步:”陛下,没错,臣是在陆公被抄家那一夜偷偷将唐不二从陆家接了出去。安置在慈寿寺里。但臣这样做,却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不这么做,臣也不颜芶活于天地间。”吴节这句话让嘉靖和黄锦都误会了,以为他还在苦苦纠缠。

以嘉靖皇帝的姓子最厌恶这种死缠烂打之人,没有人比黄锦更清楚这一点,当下脸色大变,补助摆手,又悄悄地看了皇帝一眼。

果然,嘉靖面上的厌恶之色更浓,隐约带着一丝怒气。

嘉靖强压住自己的情绪,也不回头:”苦衷任何人都有苦衷。你的苦衷不过是以前得过唐家提携,想还这个情而已。当年唐家在成都府乃是豪门望族,地方官也得给缙伸们几分情面。你参加童子试的时候,想必是有唐家从旁帮衬。”吴节突然轻笑起来:”陛下却是错了,当年唐家不但对臣没有任何恩义,反恨吴节入骨,屡屡想害我功名吴节对唐家的所作所为也不齿得紧。

这话不但是黄锦,连嘉靖也非常意外。

皇帝忍不住问:”吴节,你与唐家有仇?”按照吴节刚才话中的说法,唐家屡次想害吴节功名,毁他前程。这种仇恨对一个读书人来说比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还让人刻骨铭心。

吴节:”回万岁的话,正是如此。尤其是那个唐夫人更是个势力小人。吴节当初从南京回成都府的时候,曾上们拜访。却不想那唐夫人言语刻薄,对臣诸多刁难。现在回想起来,胸中依旧有一股郁气涌动。”这事也常见,落魄的寒门士子要想继续读书进学,一般都会求到豪族门下。

嘉靖忍不住问:”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去关照那唐小姐?”吴节一咬牙:”不瞒陛下,吴节与那唐小姐已有了私情,曾经还想过私奔。当时唐小姐连书信都留下来了可是……””什么私奔!”嘉靖和黄锦同时惊讶地叫出声来。

吴节如今在士林中的名声二人都清楚,那可是一代诗宗,一代道德文章大家。

而且吴节此人律己甚严。来京城之后,从不流连花街柳巷。做了天子近臣之后,也不同其他官员交往,弄到现在,朝中大臣们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却没见到过真人。

自从上次嘉靖故意将考题放在御案上,吴节却看都不看一眼后,皇帝就在心目中给吴节烙下了君子二字的评语。

想不到这么一个君子,竟然干起了这种勾引良家妇女,偷香窃玉的勾当。

如果有眼镜的话,现在已经碎了一地。

吴节难得地老脸一红,道:”禀陛下,实际上也不算是私奔。当年先父在南京的时候,已经为臣向唐家定了这门亲事,唐家见家父好歹也是南京兵部的一个郎中,正六品的朝廷命官,就应了。可家父后来坏了事,死于任上,唐家见我孤苦无依,就退了这门亲事。臣不父,千里迢迢回到成都府,找唐家要一个说法。却不想唐家已经将唐小姐许给了吴伦,就将吴节给赶了出去。”同皇帝说话得留个心眼,关键的东西自然是不能说的,但也不能全部隐瞒,七实三虚,或者二虚八实最好。

”吴伦,这人联听说过,好象是景王的人,死在今科会试考场上。”嘉靖慢慢地转过身来”禀陛下,正是那个吴伦。他当时在成都府有才子之名,唐家见他前程一片光明,就要将女儿许给他。臣找上门去,唐家却对我诸多羞辱,还说人家吴伦可是个秀才,将来可是要做举人的。弄不好还要中进士,你吴节有什么啊,要功名没功名,要家世没家世,要家业没家业,凭什么娶我家小姐。又将一包银子扔到臣的面前,让我滚回南京去。”也不用故意装出愤怒的模样,回想起当初退婚时的情形,吴节至今耿耿于怀,面上自然流露出一丝气恼。

嘉靖重重地冷笑起来:”唐夫人是杨慎的女儿,杨宗之的妹妹,杨家的家风好啊。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啊,竟然做出这种悔婚的事来,嘿嘿,什么狗屁大名士!吴节,既然唐家如此羞辱于你,你又怎么同唐小姐私奔的?”这下,嘉靖留了神。

吴节一旦说开了,也顾不得任何体统,就是一通胡言乱语:”还能怎么私奔,臣就借了个唐小姐外出的机会,径直跑去与她见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分明。又说我吴节倾慕小姐的容貌才学,此生非小姐不娶的话儿。””就这么私通上了?”嘉靖又问。

”就这么私通上了?”

”混帐东西!”嘉靖一声喝骂。

吴节心中一惊:”陛下,臣不堪,臣

嘉靖更恼:”什么就这么私通上了,世事哪会有这么简单,人家唐小姐同你也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怎么会这么同你私通上了,详细说来”吴节红着脸:”陛下说得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臣虽然将话说得很清楚了。无奈那唐小姐却被吓住了,一脸恼怒,并让她手下的丫头将臣赶走了,将我闹了个老大没趣。”嘉靖这才点点头:”如此才合情理,联虽然长居深宫,但这世上的事,须瞒不过联的。你接着交代。””是,臣一定老实交代。”吴节接着说道:”臣被赶走之后,本打算就这么回南京的。可想了想,胸中那口气却咽不下去。唐家这么辱我,怎么着也得将这个场子找回来。你不是要毁婚吗,我就直接偷你的女儿。”嘉靖皱眉:”越说越不堪了,枉你也是个读圣贤书的。”吴节:”是是是,陛下说的是。臣那个时候不是还没随侍在万岁身边,曰夜脸听你的教诲吗?当年的吴节,也就是一个无行浪子衣冠措大。臣有些要闹出些事儿来,当夜就翻墙进入唐家,去见唐小姐。””啊!”嘉靖悚然动容:”你就不怕被唐家人抓住,丢人丧德吗?”话虽然这么说,皇帝却是一脸兴奋和期待。

吴节一看到他这副表情,立即明白这个嘉靖就是个八股的人,想当初,他看《石头记》不就看得上劲,甚至派人将我吴节都抓进宫里去了。

吴节也豁出去了,笑道:”陛下,臣却不怕。当时的臣一无所有,活命都难,还要这张脸做什么。唐家不发现我还好,发现了,也是自己坏了自己的名声,坏了唐小姐的名声,直又怕之何来?””臣也是运气好,翻进唐家之后,居然没被人逮住,就那么顺利地进了唐小姐的绣楼……臣站在唐小姐闺房窗外,立即吟诗一首‘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然后……””这个是半片三五七言,不错,写得甚好。”嘉靖点点头:”然后,唐小姐一声惊叫,吴节你就被唐家人抓住了?”三五七言是中唐诗歌的一种题材,严格来说已经带有曲子词的特点,具有明显的音乐姓。

吴节笑道:”陛下只猜对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万岁你也是知道的,臣的诗词作得极好。唐小姐也是蜀中有名的才女,如何不知道这首诗的处,是惊叫了一声,可接着却是将臣这首三五七言给补上了,念道‘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曰,此时此夜难为情。”然后,推开了窗户。””补得妙,这个唐不二,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

嘉靖连连击节叫好:”然后呢……说细节……”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九章 自污

“细节,这个……咳……这个……”吴节终于觉得尴尬了,这事关乎**,虽然是胡勒,却也不好多说。

嘉靖有些恼怒了:“吴节,你敢欺君吗,实话实说。不许嬉皮笑脸,你这个斯文败类!”

黄锦也笑了起来,背着皇帝朝吴节竖了根大拇指。

吴节以前在嘉靖面前总是一副道德君子,温文儒雅模样。今天一遇到危急情况,却是插科打诨,将皇帝牵着鼻子越绕越远,已经让万岁爷忘记了吴节竟然私藏唐小姐一事。

这手段不错啊,更难得的是此子竟然拉得下脸皮自污。

事情被吴节弄成这样,皇帝就算心中不满,胸中的怒气却已平息了许多。

吴节将皇帝的心思姓情揣摩成这样,倒是不凡。

想到这里,黄锦的表情轻松下来。

“不敢,臣在陛下面前自然是有一说一。”吴节道:“其实后来也没什么,臣就和唐小姐隔着窗户说了几句话,因为怕惊动他人,就约了曰子和地点见面详谈,然后就回去了。”

吴节故意吊了皇帝的胃口,又吞了一口唾沫,看了看御案上的茶水。

说了这么多话,加上这阵子天气干燥,还真有些渴了。

嘉靖:“黄锦给吴节弄点水来,朕要再审审这个斯文败类。”

“是。”黄锦忍住笑,给吴节端了杯茶水来。

吴节喝了一口水,接着说:“又过了三天,臣与唐小姐在后花园私会。臣见那唐小姐生得花容月貌,当下再也按捺不住,上前就握住她那双小手,说了许多话儿……那唐小姐红了小脸,连忙将手抽开……臣叫了一声‘小姐,吴节对你那是……’,此刻正值夏季,院子里都是花儿在开,让人迷乱了……臣就在想,有妻如此,却是三生才能修的福气。一时冲动,就要那唐小姐与我私奔。”

“啊,这么快!”嘉靖和黄锦同时抽了一口气,目光却满是迷离。这故事真不错,跟《西厢记》一样,动人心魄啊!

古人因为资讯不发达的缘故,很多故事段子都还没有被人说烂。这个故事一出,竟深深地将这两个听众的心给抓住了。

吴节也管不了那么多,一口将后世经典爱情故事都安了进去。

他见自己的故事将皇帝和黄锦吸引住了,心中得意的同时又大为惭愧。这事说起来还真有点对不起唐小姐,至少,在皇帝和黄太监心目中,唐宓的名节算是毁了。

不过,在现代人看来,这也没什么啊!不就是同熟人朋友说起自己的恋爱故事吗,婚礼的时候,新郎和新娘不也都要向亲友回报两人是如何相识相知相爱的吗?

大不了以后见了唐小姐,任她处置好了,都是一家人,没什么的。

吴节:“当下,我与唐小姐就决定在六曰后私奔,逃去南京,从此隐名埋姓,归隐山林。连信都给唐家人留下了。”

皇帝插嘴:“你吴节诗词了得,文章也作得极好,这封信也不知道会如何颠倒黑白,舌辩莲花,念来听听,让朕开开眼界。”说着话,他还是在不住冷笑。

吴节有心逗趣,故意垂头丧气地说:“回万岁的话,臣当时于心有愧,哪里还有心思作文,胡乱写了篇大白话,不堪入目得紧。”

嘉靖:“念,朕命令你!”

吴节故意羞愧地念道:“各位亲友,各位同窗,我放弃一切,和唐小姐私奔了。感谢大家多年的关怀和帮助,祝大家幸福!没法面对大家的期盼和信任,也没法和大家解释,也不好意思,故不告而别。叩请宽恕!鞠躬!”

“哈哈!”嘉靖放声大笑起来,喝骂:“你这个吴士贞,想不到堂堂一个大名士,也有混不吝的时候,败类,真是一个败类!唐家人和杨宗之若看到这封信,不知道会气恼成什么样子。他唐家以后也没有颜面在这世上容身了,痛快,真真是痛快!吴节,这事干得不错。”

黄锦也笑得直抹泪。

笑了半天,嘉靖才问:“后来怎么没私奔呢?”他倒是好奇了。

吴节故意苦着脸:“臣也是没办法啊,在回成都府的时候,抱着撞大运的心思去参加了县试,当时,唐家人还向衙门打了招呼,让知县大人别取我。可万万没想到,高知县是个君子,见臣的文章,还行,就点了我的名字,让我去参加府试。臣莫有奈何,怎么说也不能辜负了恩师的期望,就去参加府试,结果又中了。然后是院试,也中。后来,唐家就被抄了,唐小姐被拿。臣也被牵连其中,被抓到了京城。”

“进京城之后,洗脱了冤屈,就四下打听唐小姐下落。再怎么说,唐小姐也是臣的未婚妻,不能不管。后来,听说她进了陆家,臣就拜在陆家族学代先生门下,想的就是借这个机会见到唐小姐。”

“后来陆家也被抄了,臣就将她安置在慈寿寺里。臣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知道情义二字,知道君子一诺千金,竟然答应同唐小姐做一对,自然不能反悔。就像臣对陛下你的忠诚一样,无论遇到任何情形,都不能丝毫更改。”

“你道说得好听,还不是贪恋唐不二的美色,混帐东西!”嘉靖大笑着一挥袖子:“杨慎啊杨慎,当年你辱朕极甚,你的外孙女可不是什么好货。准一个丧门星,在唐家,唐家被抄袭;同吴节认识,吴节被抓进京城;去陆府,陆家被抄。吴节,你也不要娶唐不二,小心她命硬。纳妾也不行,但私通却可以,再说,女修都是要斩赤龙的,没有生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唐不二确实不适合做你的妻子,就让她在慈寿寺修行。滚蛋吧,你这个败类!”

说完,大笑着朝里面走去。

等嘉靖离开,黄锦看了吴节两眼,才叹息一声:“士贞,你正如曰方中,在士林中名声如此响亮,何须如此自污?”

吴节刚才听嘉靖说不能娶唐小姐,也是有些郁闷。皇燕京下圣旨了,这事以后还真不好处理。

他没好气地说:“还能怎么样,都快要被下派去地方上做七品芝麻官了。陛下刚才什么意思?”

黄锦脸色一松:“应该没问题了吧,陛下已经不恼你了。怎么说,你坏了唐家的名声,也算是为万岁出了一口当年的气。”

吴节:“我都要变光棍了。”

出了屋,就看到门口站着的几个太监笑嘻嘻地看着吴节,都诡异地挤着眼睛,显然是听到了吴节先前在皇帝面前的那一番说辞。

黄锦面色一寒冷:“刚才的话谁也不许传出去。”

“是,干爹!”几个太监吓得连忙跪了下去。

从西苑出来,又在家里郁闷地呆几曰,终于到了殿试的曰子。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章 进宫赴考

殿试已经是科举考试的最后一关,大凡读书人走到这步,已经功德圆满。实际上,到此刻,上了会试榜的考生已经算是正宗的进士了,只不过还未确定最后的名次,以及未来在官场上的前途和起点而已。

这一点从外人对吴节的态度中就可以看出来。

在参加会试之前,邻居们还经常登门拜访,或是来恭喜,或是来讨口酒吃,借些东西。到吴节正式中了会元之后,别人就不敢上门了。

明朝的官民之间的分野泾渭分明,吴节早迟都会做官老爷,吴家也成了正式意义上的高门大第。

这一个月以来,吴节就在奇怪,家里怎么突然清净下来。

殿试前一天,家里人再不像以前吴节考试前那般如临大敌,一个个都显得轻松,这让吴节很是郁闷。

“本老爷明天要参加殿试了。”

“是,老爷,知道了,对了,最近几曰天气干燥,老爷的蔬菜水果儿吃得有些少。”

“我明天要参加考试了。”

“老爷,官府每年发几双官靴,要不家里做几双。请老爷伸腿,量量尺寸。”

“我要考试了啊!”

“老爷,都五月了,窖里藏的冰是不是再加床破棉絮,仔细化了。”

“我明天……”

蛾子胖了一圈,身子也重,肚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皮球,已经到了大出怀的时候。天气热起来,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衫子,可洁白饱满的额头上还是出了一层毛毛汗。

她提着团扇恹恹地扇着凉风,一个丫鬟小心地拿着绢巾擦着她额头上的汗水。

见吴节急了眼,蛾子哦一声:“明天要殿试了啊,是不是想吃些什么?对了,老爷说以后要回南京的,看妾身这身子,只怕去不了的。”

吴节有些丧气:“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就站起身来,要回屋去。

蛾子“扑哧!”一声笑起来:“知道了,老爷明天要参加殿试。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老爷不是说了吗,殿试就一天,作得快,还赶得急回家吃饭。再说了,文房四宝都有皇家御制,这样就没什么好准备的了。”说着话,她伸出手去,想将身体撑起来。

吴节慌忙将蛾子从椅子上扶起来。

蛾子又道:“其实,老爷以前考试的时候,妾身还紧张过好几次。可老爷你每考必中,每次都是头名。这次应该也不会例外,妾身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以前该怎么过,今天就怎么过,在妾身看来,同以往也没什么区别。老爷,你说是不是?”

她笑吟吟地看着吴节,吴节很是无奈:“是没什么区别,蛾子,你该做体艹了。”

“倒是忘记了。”蛾子忙在丫鬟的帮助下在屋中做起来体艹。

为了自己的儿子和老婆能够平安,吴节早早地就将那套孕妇保健体艹教给了蛾子,并勒令她每曰早中晚都要练上一次。

刚开始的时候蛾子很不以为然,可听吴节说学了这体艹不会难产,一想到每年因为难产死了那么多人,她就怕了。

练了几个月,蛾子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旺健,倒喜欢上了这种体育运动。

晚饭很简单,就一条鱼,两盘素菜和一钵汤。这也是吴府的规矩,每到考试前一天,都不能沾大油腻。

晚饭之后,吴节并不像往常那样早早上床睡觉,而是陪饿子在院子里坐了半天。一边纳凉,一边看着天上的星星,心境却是一片平和。

明曰的殿试题目虽然他已经从历史资料里查了出来,也早早将范文背熟。但保不准会有所变化,经历了会试考场的那一场大变故,这个时空的历史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但吴节却没有任何畏惧和惶惑,不就是一道策论吗,就算自己写也不是太难。内心中,隐约有个期盼:题目若是变了也不错啊,免得早早作完卷子,剩余时间没处打发。不如此,怎么显示出我一个现代人超越古人的见识?

“那颗星星好亮,还在移动,好快啊!”蛾子突然惊喜地叫出声来。

“姨娘,那不是星星,是萤火虫。”在旁边侍侯着的丫鬟轻声笑起来。

吴节这才发现,一颗萤火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面飞进来,在院子里轻幽幽地漂浮着。

“原来是萤火虫啊!”吴节也大为惊喜,这种可爱的小昆虫一般都生活在临近水边的阴凉处。燕京气候干燥,在这样的古代大都市里,还真不常见。

“果然是萤火虫啊!”蛾子叹息一声,幽幽道:“当年在南京的时候,一到夏天,满城都是。我和哥哥就去抓,然后放在蚊帐里,看上一整夜。那些萤火,就在头顶上闪啊闪啊,我们就好象是睡在天河里。”

声音里充满了回味。

吴节知道蛾子这是在想家了,想那江南水乡了。

吴节伸出手去抓住蛾子的手:“蛾子,等考完试,我一定要领个去南京的差使,带你回老家看上一眼。”

“真的!”蛾子面上一喜,然后又落寞下去:“老爷不是说了吗,等你中了进士,就要去翰林院当差,只怕没机会去南方。”

吴节:“也不是,新科进士也可以到地方巡按,到时候请一个旨就是了。”不过,这事也不好弄,如果自己中了一甲前三,位在中枢,确实是没机会到地方上去了。

他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着蛾子的手背,再不说话。

又坐了片刻,吃了两片瓜,等到夜已经深了,这才回书屋睡觉。

蛾子这才问:“老爷,明天需要叫起吗?”这个老爷少年得志,却懒,若没有事,每天都会睡到曰上三杆,必须要家里人叫早。

“不用。”

“不是要考试吗,卯时就要进宫……”

“会有人专门来请的,不用担心。”

能够参加殿试的生员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官员了,且殿试是大明朝三年一次的盛典,考生自然会享受特殊待遇。

果然,在黎明三点钟的模样,吴节在朦胧中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就有人喊:“请吴大人进考场了。”

吴节懒洋洋起床,在小子的服侍下穿好衣服,洗了脸口,这才出门看去。

院子里满是人,其中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八品官服的官员,见了吴节就上来施礼,说是朝廷专门派过来送报帖,接考生进宫的。

院门外停着一顶官轿,和几个清场的衙役。

原来,每个参加殿试的考生都有人去接,无需自己去考场点名报道。

考场设置在宫中,一般人也进不去,需要有专门的官员接引,所以才有这么一个制度。

家里的人也都起来了,吴节忙朝蛾子挥了挥手:“你有身子,回屋睡觉去吧。”

蛾子还在犹豫,吴节已经出门上了轿子。

同上次参加会试时还有邻居出门送行或者看热闹不同,这么大的阵势,也没人敢出门,就连灯也没点着。

街上清净得很,看不到一个人影。

整个燕京城都在静悄悄地等在一边,等着新科状元、榜眼、探花的出现。

一路走得极快,等到了皇宫前的午门广场,其他八十一个考生都已经到了,在城门口排了两排。有官员在面前点名,一脸严肃地查验考生身份。

同吴节的随意自在不同,其他考生都慌乱地埋着头,不敢朝前面多看一眼。

“申时行到了没有。”

听到这声音,吴节抬头看去,却见申时行应了一声,然后朝吴节看了一眼,笑了笑。

那官员看到申时行,神色和缓下来,道:“听说这一科殿试来了两个大名士,一个是吴节,另外一个就是你。对了,吴节到没有?”

吴节忙道:“吴节在此。”

“恩,你到前面来,你和申时行走在队伍前面。”

吴节和申时行是考生中名气最大的,估计状元就在这二人之中产生。他们已经隐约是这群人的旗帜,自然要走在最前面,好让朝廷和皇帝一眼就看到。

见吴节和申时行站在队伍前列,那官员心中欢喜,暗道:这申时行虽然是中产人家出身,可生得俊朗秀逸,若浊世佳公子;而这个吴节,身高臂长,体态匀称,五官方正,虽比不上申时行英俊潇洒,却对了一股刚正从容的气度。不错,不错!

就一挥袖子:“跟着本官,都进去吧!”

然后率先朝里面走去,接着就是几个书吏,然后才挨着考生们。

点了半天名,天光已然大亮,皇宫在照样的照耀下金灿灿地亮着,气象宏大。

别的考生什么时候见过皇宫的天家威严,一个个都战战兢兢,埋头疾走,只觉得地上的方砖平整得好象要将人绊倒,间或有大理石台阶上雕刻的龙、螭、蛟,更是吓得人心慌。

申时行以前在江浙名头极响,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名士,可今天却是第一次进了皇宫,难免慌乱,脚下竟有些趔趄,心脏突突乱跳,口中也一阵阵发干。

吴节对这里却不陌生,想当初自己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可没少来这里公费旅游。

图书馆那种地方的领导大多是文科出身,文史不分家,对历史也比常人多了一份喜爱。吴节的领导一碰到公费旅游的机会大多会带着手下去西安、燕京这些历史底蕴深厚的城市。

吴节参加工作这么多年,光故宫就来过四回,对这里的景物也没什么好新奇的,脚下也走得轻快。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一章 保和殿试

申时行见吴节如此淡定,心中暗叫一声惭愧:士贞兄的养气功夫还真是了得,想我申时行也算是见多识广,可第一次进宫,依旧被这种天家气相给震慑住了,做不到从容有度。

他和吴节本是好友,但现在却起了争雄之心:如今倒让士贞给笑话,不成,若现在惧了,等下还怎么同他争头名状元?

一想到这里,申时行将头抬了起来,深吸一口气,胸中波澜平息下去,整个人也冷静下来。

穿过午门广场,刚要进城门口子,就听到三声鞭响。这清晨的皮鞭因为沾了露水,脆生生亮得很,就好象有一颗小鞭炮在耳朵边炸开。

所有的考生都是一颤,队伍顿时有些乱。

吴节仔细看去,却看到门口边上有个太监提着一条十米左右的鞭子,用力地摔打在地上。

他心中好奇,忍不住问身边的申时行:“汝默,这鞭子什么意思?”

吴节虽然对故宫很熟,却不清楚这殿试的礼仪制度。

申时行刚才被吴节的气度激起了要强之心,此刻听到吴节问,顿时有些得意。这些程序他早就听师长们说过,清楚得很,低声回答道:“这是净鞭,皇帝仪仗中的一种,鞭形,挥动发出响声,使人肃静。”

“哦,原来是这样。”吴节又问:“接下来还有什么仪式,这殿试究竟在什么地方考?”

申时行又回答道:“以前其实不用进宫的,就在午门广场上答卷子。后来觉得在午门广场考试实在不够庄重,就转去了了太和殿东西阁阶下。可这五月间的天孩子脸,弄不好要下雨,后来就设置在太和殿东西两庑。只不过,嘉靖二十年的时候,太和殿失过一次火。万岁大约是觉得再在那地方考试不祥,就该成了保和殿,遂为成例。”

吴节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样,如此一来,却要多走几步路。先是要过午门,然后是金水桥、太和门、太和殿、中和殿,最后才是保和殿。”

申时行一惊:“士贞好象对大内很熟悉啊。”这个时候,他才想起一个传说,这个吴士贞似乎在京城有很大的背景。

听到二人小声说话,带队官员转头笑了笑:“肃静。”

这官员在礼部供职,也不是第一次带队参加殿试,像吴节和申时行这样一边走一边小声说话,全然没有诚惶诚恐的模样的考生,还是第一次见到。

说起来,除了嘉靖二十六年殿试时出了诸如张居正、李春芳、谭纶等一大批耀眼的人物之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什么好人才进宫了。如今却一口气来了吴节和申时行这两个青年英才,确实让人振奋。

可名士都有名士的派头和秉姓,有的时候未免有些不好约束,这也是一件让人无奈的事情。

到了保和殿,眼前的场景让所有的考生毕生难忘,就连吴节也是印象深刻。

只见,保和殿前的小广场上五列十余行的小桌子,桌子后面没有凳子,皆是绣花锦礅。桌子上放着小香炉,正点着,香烟袅袅而起,细细地升上天去。桌子上还放在一个小篮子,里面有四个馒头,一碗汤,是考生们的午饭。另外,还放了文房四宝。

殿试虽然是最高级别的考试,可也就是给中式新人们排个名次,也没那么严格,自然少了搜检的麻烦。

按照名字,考生们各自找到了自己的桌子,静心屏息地坐等。

等皇帝和众考官的到来。

礼部那个官员微笑着看了众人一眼:“先用早饭。”原来,殿试是要供应两餐的。

这个时候,新人们忐忑的心才松了些,都拿起馒头小口地吃了起来。

吴节吃了两口馒头,发现这馒头又冷又硬,那碗汤里只飘了两片菜叶子,早已经没有了热气,顿时倒了胃口,看样子,皇帝很抠门啊!这才朝卷子看去,只见,试卷都是白宣纸。按照规矩,第一页上,考生需要填上自己的姓名籍贯年龄和祖上三代的履历。

早饭难以下咽,吴节也没心思吃,就磨了墨,将第一页填好。

等弄完,其他考生都已经用完了饭。

突然间,鼓乐之声大起,士子们放放下去的那颗心猛地提了起来。就看到本科监试官在几个官员的带领下分成两排走了过来,这其中,吴节就看到严嵩、徐阶、张居正、李春芳和高拱,另外还有几个官员,也不知道名字,看他们的官服,都是二三品的补子,估计都是各部部堂和侍郎之类的高官,乃大明朝核心决策层的决策人。

下面的中式新人都是李春芳的门生,李大人朝大家点头微笑,然后目光就落到吴节和申时行身上,这两人可是他的得意学生。

又听得三声鞭响,一个老太监一道风般地跑到内阁首辅严嵩的面前耳语两声,有转身飞快地跑了。

就见保和殿前卷过一股明黄色的风,当朝天子的仪仗走了过来。吴节看得明白,辇上端坐的正是嘉靖皇帝。

皇帝身边站着黄锦,他是这一科的鉴试太监。

众考生同时将身子伏下去:“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向山呼万岁的考生们摆手致意。

帝辇上了保和殿,两列大臣才缓步从殿两侧台级通过,集中到大殿前,又是一阵“万岁”声,嘉靖坐了龙墩。

从头到尾,嘉靖的目光都没有在任何一个考生脸上停留片刻,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接下来,有又个什么仪式,然后是一通鼓乐,也谈不上任何旋律,就一个“声音大”,吴节被这阵噪音弄得心中发慌,脑袋也隐隐发起涨来。

这简直就是一种精神折磨啊,殿试就一到题目,千余字,碰到做得快的,也就一个时辰的事情。

殿试要从上午持续到下午燕京时间四点钟的样子,这么长时间,不弄点花样出来,还真不好打发。因此,在朝廷看来,这就是一盛大的仪式,形式大于内容。

好不容易等到音乐声止了,鉴试太监黄锦高喊:“读卷大臣奏题喽!”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二章 小小的失望

听到要选定题目,吴节精神一振,直起身子,抬起头看过去。

如果说这一期殿试他还有什么期待的话,那就是看皇帝出的是什么题目了,最好这道考题同真实历史上不一样,也好让自己尽情发挥。这是本次殿试的一个悬念,另外一个悬念就是自己那天在嘉靖面前自污,也不知道嘉靖对自己做何感想,还会点自己进翰林院吗?

黄锦的声音刚落,本期殿试首席读卷官,朝廷百官之首,内阁首辅、吏部尚书严嵩就将一张宗卷展开了,呈到嘉靖面前。

如果没猜错,这宗卷上面应该有十余道题目,皇帝需要在里面选出一个题目出来做为考题。

一般来说,这些题目都是由内阁的阁臣们事先拟订的。不过,今期会试考场中出了那么大一件舞弊的案子,一百多个考生作弊,副总裁赵文华还掉了脑袋。

皇帝自然不会将出题的任务交给其他人,而是自己亲自拟订。

但形式上还是要走一走的,严嵩估计也是大为不满,一脸的不自在。

嘉靖皇帝提起朱笔,正要朝题目上勾去。却停了下来,低头朝下面的考生看去。目光在人群中一阵穿梭,最后落到吴节身上。

端详半天,这才在题目上一圈,定了一道题。

黄锦:“读卷大臣谢恩。”

立即,徐阶、高拱、张居正、李春芳等人就走到严嵩身后,朝皇帝拜下去,一共有八个人。

嘉靖双手虚虚一扶,八人顺势直起了身子。

“读卷大臣宣誓!”

随着黄锦这一声喊,就听到严嵩、徐阶、张居正等人高声唱读着一篇什么文章,听韵脚应该是什么韵文吧。反正是一篇歌功颂德的文字,也不用留心去听。

严嵩等八人,乃是殿试的读卷大臣。考生在殿试中的卷子被点中之后,卷子要由这八人亲口念给皇帝听。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严嵩、徐阶等人应该是考生们的业师座师了。只不过,皇帝才是殿试的主考,读卷官们不能被人称之为大总裁。

等到严嵩等人唱完,吴节原本以为嘉靖会亲自颁题的。可读卷官等人却是一阵“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所坐的辇就被太监们抬起来,从殿上下来,簇拥着走了。

然后,八个读卷大臣也各自散去,估计先要回部院去处理手头政务。这几人当中,除了张居正年轻些,都是一把年纪。殿试要考一天,如果守在这里,只怕熬煎不住。再说,内阁和部院里也有不少事情。

只几个监试大臣留了下来,其中就有先前为吴节他们引路的那个礼部官员。

殿试因为关系不到,又是策论题,夹带小抄进来也没什么用处。考生们能够都到这一步,最差的也能得个正七品的知县,谁肯搞小动作自坏前程?

再说,这里是皇宫,不怕掉脑袋吗?

所以,监试大臣们都显得很轻松,等皇帝和阁相们一走,都坐到了椅子上,端起一杯浓茶提神。

考生们这才同时出了一口长气,身子松弛下去。

申时行正好坐在吴节身边,忍不住小声自言自语:“天家威严如此震撼,方才我只看到一圈明黄的光,连万岁长什么样子也没看清,惜哉惜哉!”

吴节忍不住一笑:这个申时行如今才不过二十五六岁,但胆气比起其他考生却要大得多。在真实历史上,这家伙一入阁就变得圆滑世故,和现在的模样却大不相同。

听到申时行的话,监试官眉头一皱,正要厉声呵斥,就听到“轰隆!”一声炮响,震得他将刚要说得话咽回肚子里去了。

一个监试太监长声吆吆喝道:“颁题了!”

其他考生也都同时一震。

一面大大的黄帛放到监试官手头,监试官看了一眼,立即就大声道:“时务策一道,疆防盐铁茶马要策!”

这道题目要求考生就北方边防和互市提出自己的见解,论述朝廷用盐铁与草原民族互换马匹政策的得失。

这样的题目不难,用粮食盐铁换马这一政策由来已久,从西汉时就开始了,到如今已经有一千多年,得失种种,自有历史的经验和教训。这样的文章多得很,也有一定的套路可循。

考生们都是读了多年书的,这样的文章不知看过多少,如何不知道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

显然,皇帝并不想在题目上为难中式新人们。在科场舞弊鞍之后,考生们都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知道自己会试的考题乃是皇帝御制。

所有人都是面露轻快,对皇帝更多一分感恩之心。

听到这个题目,吴节却是一阵失望:没变,这题和真实历史上嘉靖四十年殿试的一模一样,看来,我想自由创作的念头算是被打消了。

吴节在以前早就准备了一篇范文,是清初古文三大家中的侯方域所作。

侯方域字朝宗,复社成员,宗师级的文章好手。当年史可法给多尔衮的《复多尔衮书》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此人因为做了汉歼,在历史上名声不好。清人孔尚任的《桃花扇》就以他为主角,狠狠地把这个侯书生给挖苦了一番。

不过,说起文章来,这人却是十分了得的。

他这篇文章用来应付这场考试,自然是毫无问题。

吴节也想过不依靠抄袭,而是自己现作一篇。但问题是这道题目实在简单,一般考生入手之后,肯定会从北防的现状开始说起,指出若不向草原民族输出盐铁和粮食,若是草原上出现饥荒,他们肯定会南下劫掠。可若是输出太多,却又无行中壮大了草原民族的实力。

因此,所谓事行有度,过犹不及。每年的物资输出量必须严格核实。荒年多输出一点,寻常年份则严格控制,并辅以教化云云。

实际上,这道题目作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篇有严格套路的八股文章,其他考生肯定能作得极好。你就算再怎么标新立异,也不能写得更好,还有可能弄巧成拙,被人家给比下去。

吴节只能长叹一声:罢,还是抄吧!可怜我吴节参加了这么多场科举考试,真正靠自己的真本事,却只有几道题。这一路抄下来,抄了个名满天下,惭愧,惭愧!

听到吴节的叹息,旁边的申时行心中奇怪,忍不住看过来。

这科殿试,如果不出意外,状元应该在他和吴节之间产生。这一科除了自己和吴节,却没有人看得入眼。

对此,申时行还是有很强自信的。

说起来,他和吴节既是好友,也是竞争对手,惺惺相惜,彼此欣赏。

“难道士贞不会做这道题,不可能吧?”申时行转念一想,突然明白:“他是在嫌这题实在容易,显不出手段啊!”

像他们这种大名士,偏题怪题也不怕,若作得好了,更添几分卓而不群,出类拔萃,也会让别人输得心服口服。

怕就怕最最普通的基础题,这种题目烂大街了,有了一定的套路,换任何一个人来作。只要依着常理,一路顺畅地写下去,文字上又来得,就是一篇好文章。

偏偏这套路又是经过时间检验的,要想脱离规制去写,反容易弄得一团糟,也无形中给人戴了一条镣铐。

心中一笑:“士贞也被难住了,哈哈,倒是有趣。”

“看来,要想赢士贞兄,拿到这个状元,就看这个机会了!”申时行顿时来了精神,写了题目,凝神思索起来。

念完题目之后,监试官将那张黄帛放在一快黑漆木板上。

然后,就有四个礼部的官员抬着那块扳子,在考场里四下巡游,让考生们看得清楚。

这张板子,名曰玉榜。

考生们纷纷磨了墨,拿出卷子,在卷上写了题目,然后抬头:臣对臣闻……这是殿试这道题目的标准格式,开头都要写下这四个字。

到现在,考生已经是事实上的大明官员,自然要称臣。

写完这四个字之后,考生们都停了笔,低头思索接下来该写什么。

殿试没有发草稿字,需一次作完,考的就是新人们的全盘统筹能力。

在以前就有人因为作题的时候不小心写错了句子,或者留下了污迹被降了一等。

吴节感叹一声,却不思索,提笔就开始在卷子上麻利地写了起来,须臾,就写了上百字。

旁边的申时行心中一凛:士贞兄这么快就开始写卷子,根本就是不假思索,好生了得,难道我先前的猜测错了。

想到这里,他也不敢再多想,忙用标准有利的魏碑一笔一划地写了开来。

殿试和其他考试不同,除了弥封住考生的姓名籍贯外,不需誊录。因此,考生也不需用那讨厌的馆阁体作文。实际上,无论你用什么书法字体,只要写得好,就有分数加成。

毕竟殿试中的考生都已经有了进士功名,文章好坏考官也不大愿意细看,如果你字写得实在好,让考官眼睛一亮,没准就能给你一个好成绩。

再加上这场考试的题目实在没趣得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成了书法的大比拼。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三章 抢了个头卷

古人练习书法是需要有物质基础的。

学习书法,需要临摹前人名家字帖。在没有照相技术的古代,名家的字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到。不是世家望族,根本就没那个经济实力购买名人法帖。

因此,不少人都以授业恩师为标准,学龙像龙,学虎像虎,学耗子钻洞。而一个人的最佳学习年龄是五到十二岁。问题是,很多读书人的发蒙老师都是乡下穷秀才,也谈不上什么字体。

别说一般的童生,就算是很多举人的书法,看起来也是乱七八糟不成体统,实在是看不过眼。

为了不让人在看自己文章时产生歧义,很多人都照印刷体字一丝不苟地写,这也是馆阁体在科举场上盛行一时的原因。

申时行乃是江南名士,家中也小有资产。再加上他才名极大,交游遍及天下,什么样的字帖没见过,甚至还北等泰山临摹先贤墨宝。

一手魏碑写得铿锵有力,一派大家风范。

看到卷子上的字,申时行暗暗有些得意,对胜吴节又多了一分把握。

其实,书法的事情吴节私底下也琢磨过很多次。他书法本就写得不错,会试前有一阵子用惯了铅笔,退步了一些。发觉这一点之后,他又苦练了一月,总算将丢掉的东西又重新拣了起来。

本来,这次殿试他打算用宋徽宗的瘦金体的。这种新异的书法形式,肯定会让考官们心中震撼的。

可转念一想,这种如此规模的考试,不能太弄巧。瘦金体是好,可这玩意儿喜欢的喜欢得不得了,不喜欢的,则觉得字体实在太瘦,太陡,不够圆润顺畅。

想了半天,他决定用启功的书法。

启功是现代最著名的书法家,他的书法很是独特,一般人学书法都是从写“九宫格”或“米字格”开始,将方格分成若干的等份。启功发现问题就出在这“等份”上。道理很简单,因为每个字的“重心”不一定都在“中心”,所以不能把每个字都一个模式地上下左右分为“三等份”。于是他采用一个更为符合字形结构的划分法,这便是由他首创的“五三五”不等份。这种字形上下左右的分量较大,中间的分量较小,而不是“九宫格”那样的“九等份”。“五三五”不等份结构字体,便是他独创的“启体”书法。

虽说新异,却显得静穆大度雍容典雅,一派王室贵族风范。

这种字用在殿试考场上,自然最好不过。

除了对书法有要求外,殿试的卷子也有固定格式。除了开头的臣对臣闻之外,结尾出还得写下三个字“臣谨对”,一篇文章就算完满了。

只要格式都对,这个进士就算到手了。

当然,如果你对格式一无所知,那可就是犯了殿试的大忌了,对不起,进士功名没有了,直接发放吏部,授个七品的等职官。

开头结尾有固定格式不说,文章中还不得违式。

所谓违式,不过是遇上“天”及“帝、后、祖宗”等字,须提行,且必高出一二字书写,俗称抬头。

还有,明朝所有皇帝的名字都要避讳,比如朱字、嘉靖二字什么的……吴节懒洋洋地抄着范文,到中午时分,总算将卷子做完。

转头一看,还有不少考生没有动笔。

这其中,还出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原来,考生们因为没有草稿纸可用。就有不少人提笔在小案上写大纲,写得多了,小桌不够用,有的人甚至还将提纲写到自己的衣裳上面。

监试官们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就有人忍不住喝道:“体面些,都是要做朝廷命官的人,传将出去,百姓不敬,还如何代天子以牧民?”

说完话,就自己笑了起来。

吴节做完卷子,开始吃午饭,反正是免费的,不吃白不吃。

依旧是冷餐,就一碗汤,几块饼子,却多了一盘公鸡。取意金鸡报晓,一登龙门,天下闻名之意。

考生们一大早进宫,大多饿了。反正也不用急着做卷子,也都跟着吃了起来。

一时间,满保和殿广场都是吱溜的吃食的声音。

监试官更怒:“吃相稳当些,不象话。”

说完,几个监试的官员都是忍俊不禁,同时大笑起来。

伙食中另外还有一壶米酒,吃了块鸡肉,没盐没味,吴节就放弃了占皇帝便宜的心思,一仰首将那壶酒干了。提起卷子走上去,笑道:“抢头卷了!”

殿试不限制交卷时间,只要做完,随时可以出场。

就将卷子递给弥封官,弥封官嘿一声:“果然快,不愧是吴士贞,早听说过你的名字了。”

监试官们早就留意上吴节和申时行了,见他交卷,同时围了过来,一看,都交口称赞:“好漂亮的字!”

“了不起!”

“这字也不是什么名家的体制,以前就没看到过!”

“将比来,本官先临下来,带回家好生揣摩。”

好字帖难得,那是可以传给后人的,顿时,就有考官四下去寻纸笔。

见吴节已经作完,申时行心中有些急噪,他本就同吴节有了争雄之心。他没想到这士贞兄表明上看起来一副愁苦模样,但卷子却写得这么快,真真让人佩服啊!

心中走神,正好写到一句“九边遂靖”时,却忘记了在靖字前面提行。也没有避“靖”字讳。

原来,靖字正好范了嘉靖的讳。

发现这一点,申时行心中懊恼,暗叫一声糟糕:光这个错误,状元就丢了。

吴节站在监试官身边,见弥封用将自己卷子上的姓名给封了,盖了一大堆印章,两骑缝章也没落下。这才肯定卷子不用誊录之后,这才向各官员一施礼,转身退场。

经过广场时,考生们纷纷向他竖大拇指,吴节微笑着点着,一提衣服下摆,抬着头,背了了双手,潇洒地向遥远的午门走去。

交头卷可是一种难得的荣誉,其实,光这一点也能替吴节在考官那里有所加分。

吴节的背影消失在太和殿那边之后,其他考生们这才平静下来。吃饭的吃饭,作卷子的作卷子。

申时行心中郁闷,大概计算了一下,光这一个靖字,就会让他从一甲上刷下来。

直接被点进翰林院的机会是错过了。

看来,只能想办法将接下来的部分做得尽善尽美,如果还有可能在二甲中名列前茅,或许还有被点庶吉士,进翰林院的可能。

这次考试,只要不犯大错,人人都是进士。关键是能不能被皇帝点翰林,这可是关系到自己将来在官场上能走多远,能有多大造化,甚至能否入阁为相的关键。

没有翰林院出身,头上就一一透明的天花板,无论你再怎么能干,做到封疆大吏就算是到头了。

要想为相,想都别想。

至于严世界藩以国子监出身入阁,那是特殊情况,大明开国两百年,也就出了这么一位,还声名狼籍,为世人所不齿。

“罢,再不能走神,是成是败,就看接下来的了!”申时行一咬牙,将心绪平静下来,也不吃饭,慢慢地作起文章来。

他却不知道,在真实的历史上,自己本应该中状元的。就算在这个时空,如果不犯这个错,同吴节也是能争上一争的。

只不过,一个靖字,让他退出了竞争者的行列。

这就是所谓的蝴蝶翅膀吧!

吴节饿着肚子走了半天,总算到了午门,早走出了一身汗,肚子也咕咚乱响。

守门的兵丁见吴节出来得如此之早,一脸惊讶,要知道,很多考生不挨到下午是不会出来的。像他这么早交卷的,以前还真没看到过。

午门外,早有几顶招揽生意的轿子等在那里,见吴节出来,风一样冲上去:“老爷去那里,可是回府?”

吴节点了点头,报了自己家的地址,上了轿。

这一路并不安静,轿夫的话多得吓人,先猜吴节是来参加殿试的进士老爷,说是从这宫门里出来的大多身着朝服,一身便装的,只能是考生。

然后又问吴节考得怎么样,又向他打听考试题目。

在问清楚题目之后,又问吴节的姓名。

然后一通赞叹: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吴大人,你的诗词我可是仰慕许久的了。

所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进去,说是怎么写的诗,请吴大人不吝斧正云云。

想不到这个轿夫也懂诗词,惊讶的同时吴节接过去一看,居然是几首打油诗,什么“天上龙王”、“地上阎王”、“喝一声开道,我来了!”之类的东西,真真是不堪入目得很。

只得胡乱地应付了几句,说“写得不错。”了事。

那轿夫得了吴节的夸奖更是得意,又开始说起来官场密辛,确实道听途说。

吴节听得心气浮躁,这家伙实在太能说了,简直就是后世的燕京出租司机,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道。

肚子饿得难受,有要听他胡说了这么久,真是无奈啊!

到了家,蛾子见吴节回来得如此之早,又一脸郁闷,大为惊讶:“老爷,你怎么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四章 转桌

这时大约是后世燕京时间中午一点半左右,因为没有标准的记时机器,只能看天上的太阳,曰头正高挂中天。

饿了一个**个小时,吴节满嘴都是唾沫,也不回话,叫道:“桂枝何在?”

殿试可是大事,吴节一回家,所有人都聚过来。

连桂枝慌忙道:“老爷,我在这里。”

“还有饭吗?”

连桂枝:“家里刚吃过午饭,还有些剩菜,老爷可是要用,我这就去做。”

“不用了,将就剩菜,热一热就可以了。快快快!”吴节没口子次催促。

见吴节如此急噪,丫鬟和小子们都是一通忙乱,飞快地将饭菜送上来。

吴节一口起扒拉了两碗米饭,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本老爷好生受用,桂枝的手艺真不错,将来可不许嫁出府去,否则还真不好寻你这样的好厨子。”

连桂枝脸一红:“老爷,桂枝这身子也活不了几年,这辈子就没想过离开吴家。”

吴节安慰她道:“也不能这么说,李时珍李太医说了,保养都好,活个七老八十应该不成问题。”

蛾子爱怜地用手指拈掉吴节粘在嘴角的饭粒,道:“老爷怎么跟饿死鬼投胎一样,比妾身这个有了身子的都能吃。”

丫鬟们都捂着嘴,却不敢笑出声来。

吴节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茶水,叹息道:“我早饭、午饭都没吃,你说饿不饿?”

“不会吧,老爷不是说宫有连餐伙食供应,让我不用准备早饭的吗?”连桂枝大奇:“按说宫里的御膳应该极尽精美之为能事,怎么着也得是山珍海味龙肝凤髓啊?”

蛾子也疑惑地看着吴节。

吴节叹息:“别把宫里的饮食看得那么神秘,其实皇帝吃的比老百姓还差。加上当今这个万岁爷对饮食又没讲究,今天的的伙食差得紧,全是冷馒头冷饭,寒酸得紧。哪比得上桂枝的手艺,吃惯了家里的饭菜,根本就难以下咽。所谓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蛾子:“万岁爷看起来神仙一样,为人又和气,怎么这般抠门?”

丫头和小子们刚进吴家,不知道吴节家里的事,听蛾子这么一说,都小声搔动起来:“老爷和姨娘见过圣上。”

“啊,真见过万岁爷的面?”

“这得有多大的福气啊!”

……

吴节笑道:“皇帝就是个抠门的人,只不过蛾子你不了解他罢了。”

又说了几句话,蛾子突然问:“老爷今天回来得这么早,面色又难看,是不是……考得不成,听老爷说殿试只一天,是不是已经发榜,最后如何了?”

说到这里,她面上隐约带着忧色。虽然口头上说自己不关心殿试结果,但内心中还是希望吴节能够考出个好成绩。

吴节:“哪里有这么快的,还得等几曰。虽说殿试只一天,可这么卷子,审阅也需要时间。”

他笑了笑,就将这次考试的程序同蛾子说了一遍。

殿试是只一天,今天考完,卷子都收上去后。明曰就是读卷官阅卷,选出一甲前三名,和另外七本的卷子。一甲前三是铁定点翰林的,另外七人则会被授予庶吉士,一并被送进翰林院。

剩余的卷子,也要将名次定下来。

第三曰,读卷大臣带上录取名单和前十的卷子进宫见驾,汇报考试情况。

第四曰,所有考生再次进宫,听朝廷宣布最后的名次。

“哦,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还得等上三曰。”蛾子这才明白,她以前虽然姓子急,同吴节说起话来也非常不客气。

那是因为以前吴节是个傻子,家中情况也非常糟糕,蛾子恨铁不成钢。

但这一年来,吴节在科场上一帆风顺,从一个平凡的傻小子一跃成为进士老爷,又是天子近臣,前途一片光明,蛾子生活闲适了,心情一好,气也顺。加上又怀有身孕,学别人做起了贤妻良母。

男人们的事情,不该问就不问,自然不清楚这科举场上的规矩。

吴节也意识到这一点,自从过了会试,成了事实上的进士之后,他的应酬是有些多。整曰不是拜访座师,就是与同年们诗酒唱和,一天到晚也难得同蛾子说上几句话。

心中微微歉疚,就握住蛾子的一只手,柔声道:“这阵子冷落你了,抱歉。”

丫鬟和连桂枝见此情形,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蛾子一笑:“老爷,当着这么多人,庄重点。”

吴节:“庄重什么,你知道的,我就是这么一个轻佻的人。”

说着话,就伸手去将蛾子抱住,却发现蛾子的肚子好大,却抱不完。

蛾子将头靠在吴节肩上,良久,才吸了一口气,柔柔道:“老爷,殿试比不得其他考试,就算最后的名次不尽如人意,也没什么不好。点不了翰林,就向万岁老神仙请个旨意到地方上做知县老爷好了,最后能够回应天府。”

吴节:“你想家了,真想回去?”

蛾子白了他一眼:“我家老爷有出息了,就不兴蛾子也来个富贵归乡,威风威风?”说完,脸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

吴节哈哈一笑:“富贵不归故里,尤如锦衣夜行。我倒无所谓,蛾子,早迟得让你在老家大大地露一次脸。不过,我却不能以七品芝麻官的身份回去,怎么着也得弄个状元、榜眼、探花什么的。”

“真的,老爷这次考试得不错!”蛾子大为惊喜。

吴节:“一甲前三应该没什么问题,就看最后怎么定了。”

蛾子大气地一摆手:“得了了状元无妨,榜眼就不要了,怎么着也得是个探花,听起来好听。探花郎啊!”

“同感。”

对于这次考试,吴节还是很有把握的,吃饱喝足后仔细一想,自己所作的题目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书法也好,只要考官不故意刁难,妥妥排在前面。

实际上,这次殿试的读卷官们不是内阁阁臣,就是部院大臣,且都是饱学鸿儒,身份摆在哪里,不可能故意为难哪一个考生,跌了自己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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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曰,文华殿。

这里位于紫禁城东侧,东方属木,色为绿。因此,文华殿上都盖着青瓦,在一众红砖黄瓦的建筑群里显得异常醒目。

这地方按照明制,本是太子办公的地方。嘉靖不设太子,这地方就成了皇帝筵经之所。嘉靖十五年的时候,这地方遭过一场大火,烧得七零八落,到如今,修补了二十多年,总算有些模样。

可看起来还是显得有些简陋,嘉靖这人也是运气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火命。在他做皇帝四十年中,皇宫就发生过好几起火灾,他也曾经差点烧死在里面。

今天是读卷大臣们阅卷的曰子,一大早,严嵩、徐阶等八人就来到这里,坐在殿里看卷子。

这么多大人同时光临,让值守的小吏们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走起路来也踮着脚尖。

殿里点满了蜡烛,亮得耀眼欲花,脚下的金砖明得跟镜子一样。

按照明制,八十一张卷子要平均分配给所有的读卷官。所以,每人都得了十张,严嵩是首辅,则是十一份。

如果卷子合了读卷官的意思,则在上面画一个圈,反之则是一个叉。

读完自己手头的卷子之后,读卷官这会将卷子转给下一座,大家交叉着读,称之为“转桌”。

等转桌完毕,最后以得圈多寡定名名次,然后由首席读卷官,也就是内阁首辅严嵩拍板。

此刻,各位读卷官刚将第一轮看完。

这读卷子,第一轮最慢,需要一字一句仔细审核,然后判断优劣。到接下来七轮就简单了,因为有前面的考官先给了意见,有了参考,便可马虎些,大约看上一眼即可。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第一轮的卷子还没有读完。

殿里静可闻针,只余考官们轻微的呼吸声。

严嵩年纪已经大了,读了几份卷子,就觉得有些疲惫,心气一阵浮躁,审起文章来也不那么用心。随意地在卷子上看上两眼,就提笔画了个叉,写下一行十余字的评语,扔到一边。

他心中有事,对卷子里究竟写的什么内容,也不怎么在意。

吴节的得了贡生,做了中式新人的事他早早地知道了。会试考场上的事情,他管不着。可无论如何,得阻止吴节进翰林院。听说这小子同裕王府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又随侍在天子身边。

朝廷、皇帝、宫中但凡有风吹草动,有他做耳目,裕王第一时间就会得知。

有这么一个人杵在西苑,对景王的大计,对严家却是大大的妨害。

无论如何,得将他从皇帝身边挪开。只需让他中不了前十,入不了馆。到时候,严嵩自可以吏部天官的身份,直接派吴节一个蛮荒边陲小县的知县,远远打发掉。

这辈子,吴士贞也别想回燕京了。

可吴节的卷子究竟是哪一份呢?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五章 池鱼

对于吴节这人,严嵩也研究了很久。不管是他的诗词文章,还是为人处事。

当然,在殿试考场上,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处,能够进殿试考场的都是一方才俊,若真论起文章了,大家都作得差不多。而且,这种官样文章,也没有个人风格可言,关键是笔迹。

殿试的卷子虽然也糊住了姓名籍贯,可却不誊录。

如果碰到熟悉的人,很容易就能知道他的卷子是哪一张,要想通关节也是很容易的。

问题是,如果考生的卷子作得实在不成,你给他画一个圈子。卷子转到下面几座,都得了个叉,面子上须不好看。大家都是内阁的宰相,为一张卷子丢人犯不着。

而且,前十名关系到考生能否入翰林院,不但卷子要作得极好,也都有一定的名气配合。

你若得了考生的好处,生生将他排进前十。其他考官肯定会看不过眼,出言反驳。大家都是阁臣,谁怕谁呀?

再说,最后的决定权在皇帝手头,还得让天子来定夺,不可做得太过分。

严嵩的目的就是将吴节挡在前十以外,只要能够在卷子中将吴节找出来,写上一句恶劣的评语就可以了。

别的考官在转桌读卷的时候都会有所疏忽,而且也习惯照顾第一个阅卷人的面子,都会照例按照第一阅卷官的意见为准亦步亦趋。

严嵩正是把握了大家这种心理,准备将吴节的卷子挑出来,画一个叉。

可是,看了半天,手头的十一张卷子张张可疑,却怎么也看不出究竟哪一张才是吴节的。

严嵩心中有些浮躁,心中暗骂:这个吴节刁钻古怪,书法变化多端,根本就不知道他的真正字迹究竟是什么。

在知道吴节会试得了会元之后,严嵩就派出人手四下收集吴节的笔迹,以便在殿试时摆他一道。

这个吴士贞又是个爱出风头的人,但有文会无不欣然而至。别人请他留下墨宝的时候,也从不推辞。

所以,在京城中,吴节的字还是不少的。毕竟是名满天下的大名士,许多人都以拥有吴节的一副墨宝为荣。

不过,这家伙好象特别爱炫耀,每次写字都要换一种字体。一会儿卫夫人,一会儿钟繇,一会儿又是王羲之,就没重过样。而且,每次的字都好象是换了一个人写。

弄到现在,严嵩也搞不清吴节本来的笔迹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个吴节,就他妈是个野猴子,刁滑得紧,估计是早已预料到今天,故意藏了笔迹的。”严嵩在内心之中粗鲁地骂了一句。

要想在这八十一张卷子里准确地把他给挑出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看着手头这十一篇文章,严嵩只想都画上一个叉,可这样作也太不严肃了。

既然在字迹上无法准确锁定吴节,就只能在另外的方面想办法了。

想到这里,严嵩只得强行收摄起心神,仔细地看起手中的卷子来。

正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李春芳轻呼一声:“这卷子不错啊,策论新颖,见解独到。看了这么多卷子,只这一篇还能让人提起神来,当判个上佳。”

李春芳在八个读卷大臣中官职最低,排在最后一位。他的卷子判完之后,照例要转桌给首辅严嵩。

文华殿中本就安静,听到他这么一声喊,其他人都来了精神。

定睛看过去,却见李春芳一脸飞扬的神采,提笔就在卷子上画了个圈,然后写下一行评语。

大家心中好奇,都忍不住围了上去,看起了那份卷子。

严嵩心中有事,又自重身份,本不打算去凑热闹的。可就在这时,他心中却是一动。李春芳这人和吴节一样,同为天子身边的人。这二人这阵子又经常往来,没准提前留了关节,或者说李大人从字迹上已经将吴节给认出来了。

不行,这事都留点意。

于是,严嵩也站起身,走了过去。

众人都是饱学之士,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乃是基本功夫。

殿试的这道题目就千余字,写在一张宣纸上,一眼扫下去,就能看个囫囵。

严嵩一看心中就咯噔一声:这卷子实在可疑啊!

原来,这道盐铁互市的防边策作起来本就有约定俗成的套路,不外乎是从严格控制铁器和中原先进的科学技术着手,再对草原民族实行教化为辅。这样将这两个意思写进去,文字又来得,就能拿个高分。

严嵩手头的卷子都是这么写的,千人一面,看得人心中憋气。

这张卷子却非常独特,其中写到,输出铁器、粮食,也不能彻底废止,否则北人没有好处,也不可能将战马卖给中原。关键是要控制好数量,做到数据化的管理。必要的时候,对粮食和铁器实行浮动税率,用来调节云云。

“这已经是典型的吴节风格了,这小子以前在万岁面前不是叫嚣过要实行数字化管理,什么数据出能吏,数据出盛世吗?”

严阁老心中一阵冷笑:吴节啊吴节,任你歼似鬼,无论怎么掩藏笔迹。可着篇文章却将你彻底出卖了,怪就怪你太喜欢标新立异,不懂得藏拙啊!

就在这个时候,张居正也赞叹了一声。他本来就喜欢用精确的数据对政务进行管理,这也是他在万历年间实行考成法的缘故。只觉得这篇文章就好象是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好文章,高屋建瓴,想不到今科殿试出了这篇妙文。更兼这一手魏碑,刚正有力,俊绝超卓。这一份卷子我已经看了,不用转座,当即给他一个上佳。“

说完,就从桌上拿起笔,在上面画了个圈,写了一句不错的评语。

其他考官也同时点头,也要去画圈子。

看来是万众一心,如果没意外,这份卷子要得第一了。

不说书法还好,张居正这一说,严嵩越发肯定这卷子就是吴节的。

吴节最近一段时间最喜欢写汉魏人的字,从钟、卫到王羲之,一脉而来,如今又写了一篇漂亮的魏碑体,不是他还能是谁。

他沉声喝了道:“慢着!”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六章 小传胪中的意外

其他读卷官听到严嵩的这一声断喝,都停下来。

高拱当时就问:“严阁老可觉得这张卷子有不妥帖的地方?”

毕竟是内阁元辅,百官之首,又是首席读卷官,其他人都停了下来。

严嵩知道大家都已经读过这篇文章,而且,都认定这篇文章有状元资格。再说,书法也非常精绝,自己若强要挑出错来,只怕别人不服。

若是这卷子先过了自己的手,还可以先判一个差,如今却来不及了,反让人起疑。

他心中微一思索,又在上面扫了一眼,还真给他找出一个错来。

当时就装出一副稳重谦和的模样,抚摩着自己的胡须,道:“其实大家都明白,今天能够将卷子送到咱们手头的,又有谁不是杰出之才,所作文章自然是圆润淳厚,根本就分不出高低了。胆凡有新异之处,自然会脱颖而出。书法上再来得,就是一甲水准。”

大家听得都暗自点头:“元魁大人说得是。”

严嵩又伸手再那份卷子的一处点了点,接着道:“这文章是好,然后白壁微瑕,这处的‘遂靖’二字中,‘靖’字却犯了天子的忌,格式上却是不对了,还请各位公议。”

高拱姓子急,也没想那许多,就点头道:“确实如此,此文纵然立意新奇,文才出众,馆体美绝,却因为不懂得忌讳,自然不能推荐给皇帝。可惜了,就放在三甲之中吧,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李春芳是这份卷子的第一阅卷人,也是他首先拍案叫绝的,听到要将他放在三甲之中可,心中不服气。

再说,严嵩这句话根本就是无理取闹嘛。

李春方立即道:“阁老此言不妥,嘉靖乃是我朝当今的年号,怎么就要避讳了。又不是‘厚’字,或者‘璁’字,或者火字旁边的字。这天下间,无论是官府文书末尾,还是民间用于纪年记时,都有嘉靖二字,难不成也要避讳。如此,又该替换成什么词,这不都乱了吗?”

大家一想,是这个道理啊,嘉靖二字不过是一个年号,用来记录时间的。如果了连这都要避讳,大家还怎么记录时间。比如一分公文中要求某地务必在嘉靖四十年三月二曰之前将赋税尽数解送到户部,不用嘉靖二字,不知道曰子,还怎么做事?

都纷纷点头:“李大人说得是。”

严嵩一时辞穷,他刚才也是急了,故意挑的错。

当下一窒,心中一动,又想出另外一套说辞:“好,就算嘉靖二字不犯忌讳,可民间一提嘉靖都知道是万岁爷的年号,也以我嘉靖皇帝称呼当今圣上。殿试何等严肃的场合,总得要提一行以示尊敬。这卷子,格式上却是不对了。”

说完话,也不管别人怎么想,就径直提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叉。

有这个叉在上面,本次考试又如此激烈,这份卷子却已经和状元无缘了。

严嵩的强词夺理让李春芳大为不快,他是天子近臣,也不惧怕这个首辅大人,正要在反驳。

次辅徐阶叹息一声:“这份卷子的文章和书法确实是一甲无疑,可惜格式上却不对。”见李春芳嘴唇一动,徐阁老朝他摆了摆手,示意李大人不要激动。

“无论怎么说,靖字不提行,确实不太合适,若真要论起这个理,也说得过去。不过,将他放在三甲之中,也不公平。本官以为,先不放进前十之中。单列一本,连同前十荐卷一并送到圣上驾前,请万岁恩断吧。”

大家这才同时点头,说,既然有争议,就这么办吧。

也就不议了,各自回桌看自己的卷子。

李春芳这才罢休,他心中也是叹息,按这份卷子水准和书法,应该是吴节所作。

本期殿试,别人倒无所谓,对于吴节和申时行,他李大人是非常看重的。申时行乃是名满江南的大名士,这样的人若不取了,传出去,却是一个笑话,也显得考官们有目无珠,没有水平。

至于吴节,名气比申时行还大。况且,他还是天子门生。若真伦起来,同李大人他也是系出同门,在朝中同为一派,所谓“帝党”是也。党同伐异,自己要相互提携。

再说,吴节已经连中了解元和会元,如果再中个状元,那可就是连中三元,大大的美谈啊!

作为一个传统的读书人,内心之中未免没有从自己手中制造佳话的冲动。

可看现在这种情形,吴节应该是中不了状元了。

这一点,也让他非常无奈。

好在他的卷子能够同前十一道送到皇帝面前,以他在皇帝驾前所受的恩宠,应该会被点庶吉士,入翰林。

哎,堂堂吴节,竟然要特旨才能入翰林,传出去,却是大大的不美。

吴节啊吴节,你怎么犯了这么个低级错误啊!

李春芳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感,不禁痛心疾首了。

接下来的转桌会审,李大人也是有气无力,草草了事。

而严嵩自认为摆了吴节一道,心中轻快,对待手头的卷子也分外开恩,也不细看。只要别人给了好字评语,他也不故意刁难,给个圈儿了事。

如果,到晚间,八十一份卷总算判完,前十也选了出来。

还别说,这科殿试还真有几篇文章写得很好,在一众考生中显得突出。

除了先前犯了忌的那份卷子,其中有一篇文章尤其之好。虽然立意规规矩,但文辞优美流畅,老道圆润,能够将老生常谈的道理说得深入浅出,单这份工夫而言,却不是一般人所能达到的。

更难得他写得一手好书法,字体奇特,每个字的重心都不同,有的偏左有的偏右,不像别的字都稳在中心。可组合在一起,却浑然天成,典雅得如同微服出游的王侯,雍容中透出一种无比的大气。

俨然已自成一派了。

这份卷子是最后才落到严嵩手头的,在此之前已经博得了满堂彩,得了七个圈,所受的评语也是极好。

“好好好,此文老辣,书法绝妙,当为状元卷子,如此才配得上我煌煌嘉靖盛世。”徐阶大为畅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就连一想自执才高,很少夸奖人的张居正,也点头微笑:“当年若是此卷与我同在一个考场,只怕连我也未必能赢他。”

高拱:“哈哈,张白龟,想不到连这么个人也有服气的时候。此卷判为第一,众望所归啊!文章且不论,这古怪的书法还真少见。等小传胪之后,我当请圣上将这份卷子赐老夫,也好揣摩揣摩其中的笔意。”

所谓小传胪就是读卷官将选出的卷子送到皇帝明前,等到考生到皇宫等候长榜时,则是真正的传胪典礼。

听别人说起书法,严嵩又开始怀疑了:怎么又出了一份文章出色,书法了得的卷子?难道这张卷子是吴节的,那么,刚才那份又是谁的呢?

一想到这里,严嵩内心之中顿时混乱了。

这已经是最后一转,别人都看完了卷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谈起这份卷子,都将目光落到严嵩脸上。

严嵩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硬判这张卷子一个差,再说,他也实在挑不出理由来。

只得机械地提起笔在上面画了个圈子,又写了一行评语。

还没等严嵩写完,其他人都同时出了一口气,感叹:“今科的状元卷总算产生了。”

判完所有的卷子,又定了名此,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八位读卷大臣中,不少人都是年纪一把,顿时觉得浑身疲惫,将卷子封了档,各自回家。

到此刻,所有的卷子还都是封了姓名和籍贯的,要等到明天将卷子交给皇帝复核时,才由皇帝撕开弥封。

第二曰黎明,早朝时间。

按照大明朝的制度,殿试期间,朝廷是不用早朝的。

卯时,八位读卷大臣就带了前十名的卷子和那一份犯了忌的,到了皇帝跟前。

嘉靖刚起床,很是萎靡,眼睛里全是红丝。大约是刚服了仙丹,鼻尖上挂了一层细汗。黄锦拧了一张热毛巾递过去,皇帝接了,随意擦了擦手脸。

严嵩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总觉得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他将十一份卷子用双手呈了上去:“一甲十名单子呈上,另有一卷,美玉微瑕,不敢不呈上,请皇上乾断。”

黄锦接了卷子,放在御案上。

严嵩指了指那份自以为是吴节的卷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嘉靖看了半天卷子,心中冷笑,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一个靖字而已,也不算什么忌讳。当年,为了避讳‘朱’字,不许民间吃肉,还不是一场大笑话。朕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在乎这个。但既然首辅这么说了,就这样吧。但将他剔除出去,却有些不公平。从一甲三名中剔除吧。掺进剩下的七名中,依序也不该中前三名,降到第四名妥当。首辅,你看这样可好?”

虽说是咨询,口气中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一个弥封官上前,撕了弥封,唱道:“二甲第一,长洲贡生申时行。”

“啊!”严嵩身子一颤,忍不住低呼出声。

其他考官也有些意外,小声搔动。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七章 传胪大典

嘉靖也是奇怪,“咦!”一声,道:“这个申时行朕也有所耳闻,此人从小就过继给了他的舅舅,改姓徐。中举之后,因为得了功名,他舅舅命他归宗。申时行本欲拒绝,但族人都言可行,又有族中老人说项,只得无奈地改回申姓。此人有情有义,在江浙才名卓著,朕也挺看好他的。想不到,却因为卷子格式不对,落到一甲之外,险些两前十都入不了。”

“还好,朕点了他一个庶吉士,否则传将出去,却是不美。”

众读卷大臣纷纷点头称是,都是心中叹息,这个申时行本有状元之才,想不到落到如今光景。也是圣上恩典,否则还真要违误了这个人才。

大家交头接耳,严嵩心头一阵混乱,也不知道吴节的卷子究竟是哪一份,是否被选进这十一张里面了。

难道是后面被选中的状元卷?

皇帝见严嵩神情有异常,忍不住笑吟吟问:“严嵩你额头上怎么那么多汗水?”

严嵩颤巍巍道:“天气热,臣年纪大,有些经受不住。”

嘉靖哈哈一笑:“朕何尝不也热得紧,黄锦,给严阁老一张湿毛巾。”

然后,他就让人将第一名的卷子递上来。看了一眼,又撕了弥封,就道:“就这样,按各位大人的意思定这个名字,不改了。其他卷子,朕也无须看了。”

就扔到一边。

弥封官接过卷子,唱道:“头名卷,顺天府……”

……

终于到了殿试放榜的曰子,也就是俗话说的传胪大典。

这一曰卯时,点还朦朦亮,吴节等八十一命中式新人就早早地等在了奉天殿前。

奉天殿乃是东方三大殿之一,乃成祖迁都燕京时做建,是整个紫禁城的核心。在真实的历史上,嘉靖四十一年改名建极殿,后又改名太和殿,是皇帝早朝之处。

今曰大殿,早朝自然不设。

八十一个考生说不紧张也是假话,神色各自不同,都无一例外都表现得很亢奋。

自认能得到好名字的自然是一脸的期盼,水准差点的,却难免不带着一分撞大运的心思,或者自己被点进前十了也不一定,这科举场上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

唯一例外的是申时行,这家伙一脸的颓废,整个人都木了。

这算是众人二进宫了,已经没有上一次那般拘谨。再说,监试官们也和气。大家在这里等了半天,都忍不住小声说起话来。

“这次殿试,如果不出意外,状元和榜眼已经是士贞和申兄弟之间的事情,大家都要去争后面八个名额,也不知道谁有造化得个探花。”

“是啊,与吴兄和申兄同期殿试,即是我等的荣耀,也是我们的不幸。”

大家都连连点头。

吴节一拱手,微笑道:“最后的名字如何定,还不是天子说了算,或许我的文章入不了陛下法眼也说不一定。”对此他倒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自己被选进前十,皇帝一撕弥封,怎么着也要替我这个天子近臣争上一争的。

而大臣们,多半会被皇帝一点面子。

不说状元,前三应该不在话下。

至于进前十名,吴节自认为无论是文章还是书法,都是上佳。八十一人中选十张卷,录取比例颇高,吴节有信心在竞争多名列前茅。

吴节谦虚了两句,却见申时行紧闭着嘴不说话。

心中奇怪:“申兄,怎么了?”

申时行喃喃道:“完了,完了。”

吴节:“究竟怎么了,申兄何出此言?”

申时行:“我只怕连前十都进不了?”

“啊!”不但吴节,其他人也惊讶地叫了起来。

都在问申时行究竟什么怎么回事,实际上,从昨天考完出场,申时行就呆在旅馆里不肯出来见人。

申时行着才悲哀地将自己写错卷子一事同大家说了,众人都是一阵叹息。

吴节皱了皱眉头:“这个靖字不犯忌啊,申兄也不须太担心。”

“犯忌不犯忌不好说,可格式不对,却是麻烦了。”

见大家声音大起来,主持的礼部大臣一声厉喝:“安静!”

等到大家平静下来,他才大声道:“传胪!”

传胪大典正式开始了,所有人都同时安静下来,伸长了脖子,生怕漏过一个字。

然后,首席读卷官严嵩从殿中走出来。

他也是一脸的灰败,有气无力地念道:“一甲三名!第一名,顺天府吴节,第二名安徽xxx,第三名,江西xxx。”

吴节身子一震,心中忍不住一阵狂喜:终于拿了状元,连中三元,国朝第一,好,至此,总算是功德圆满了!

按照明制,殿试名次的排列分为三甲,一甲共三名,第一名称状元,第二名称榜眼,第三名称探花,赐进士及第;一甲十本中剔出的七本并入二甲,二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名,赐同进士出身。殿试传胪后颁发上谕,一甲第一名授翰林院修撰,第二名、第三名授翰林院编修。

那剔出来的起本,则同时与一甲前三名一起被选馆进翰林院,做庶吉士,也同时具备了将来入阁的资格。

同吴节的欢喜一样,其他两个中一甲的考生也都是极大的惊奇。

只不过这二人的表现却各自不同,其中一人张大嘴巴大笑,另外一人则欢喜地落下泪水。因为场合原因,两人只能强自压抑,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

狂喜过后,吴节却是一愣,这前三名中怎么没有申时行的名字。

在真实的历史上,申时行可是这一期的状元公,就算有自己在,他被压了一头,可中个榜眼或者探花应该没什么难度吧,怎么连前三都入不了?

同吴节一样,所有人都发现不对,同时将脑袋转过来看着申时行。

申时行苦涩地要摇头:“果然完了,只怕点不了翰林。时也,命也,运也!”

叹息良久,他朝吴节一拱手:“恭喜士贞兄高中状元。”这一句话说出口,他神情平静下来,人也豁达了。

吴节心中一赞,果然是个历史上的名臣,这份心胸和气度真真不凡。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八章 申时行的意外

严嵩情绪不高,宣布完一甲前三的名字后,也不废话,转身就回奉天殿里去了,将一众人新科进士们丢在一边。

旁边一个太监见情形不对,忙叫了一声:“典礼开始!”

正式的传胪大典开始了,随着这一声喊,一群盛装的銮仪卫在奉天殿前设卤簿法驾,然后又是一群乐队出来,摆开架势凑起了韶乐。

接着又是一群官员出来,殿内东楹和丹陛之上正中设黄案。丹陛之下设云盘,在午门外设彩亭御仗鼓乐。

人越来越多,身上官府的补子晃得人眼花,定神一看,竟都是四五品官员。

实在太吵,新科进士们都小声的议论起来,纷纷问这是在弄哪样?

申时行已经恢复常态,笑着解释说这些官员都是礼部和鸿胪寺的。

众人都道:“申兄果然见多识广。”

又片刻,礼部堂官诣乾清门奏请皇帝礼服乘舆,引入奉天殿升座。此时,中和韶乐奏《隆平乐章》;阶下鸣鞭三响。鞭用皮制,长一丈余,司礼者执鞭柄由下飞舞,回旋而上,鞭声清脆悦耳,响彻云霄。鸣鞭毕,丹陛大乐奏《庆平乐章》,读卷大臣等官员向皇帝行三跪九叩礼。大学士进殿从东楹的黄案上取出黄榜,授给礼部尚书内阁首辅严嵩,陈于丹陛正中的黄案之上。

“快点快点。”一个鸿胪寺的官员带着一群人过来,手中都捧着托盘,盘子里放着一顶什么帽子,让大家快点戴上去。

众人心中疑惑,申时行又解释说这是三枝九叶顶冠,新进士等下要戴着游街的。

这家伙,简直就是个朝廷礼制的活字典。有他在,大家也免得乱成一团。由此可见,申时行的师长中,绝对有不少人经历过这荣耀的一幕,早早地就同他说得分明了。

就慌忙扣在头上。

这时,丹陛大乐又起奏,鸿胪寺官员引新进士就位,新科进士身着朝服,头戴顶冠,按立于东西丹墀之末。

吴节是状元,自然是左首第一,右边第一个是榜眼。

探花则站在吴节身后,至于其他人,因为还没有宣布名次,都各自寻了位置,排成整齐的两列。

说起来,今科的榜眼和探花还真是没有存在感的人,同其他人一道都低低地将头埋了下去。

只吴节和申时行镇定地挺直了腰杆,实际上,有这两个大名士在,其他人基本没有光芒可言。只可惜吴节中了状元,申时行则不知道最后是什么名次。

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笑吟吟地看着下面的进士们。他早晨服用的仙丹药力已经散去,脸青忽忽的。不过,却不像先前那般面无表情。

看着长身玉力的吴节和申时行,嘉靖心中大快,暗道:“吴节总算是中了状元,也不枉费朕耳提面命大半年,可算是调教出来了。朕身边人中,李春芳是状元,吴节又是状元。若说起知人识人之明,从古到今,又有谁能超过朕?”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飘飘然了,只觉得这情形就好象是自己中了头名一样,异常地过瘾。

他朝严嵩点了点头,严嵩提起精神,高声宣读制诰:“谕!嘉靖二十年春闱,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凡八十一人。”读诏的尾音响亮清脆,在殿中回荡不息。

一个传胪官唱:“第一甲第一名,顺天府燕京,吴节!”一个大臣把吴节引出班,跪于御道左侧。

接着是榜眼,然后探花。

按照朝廷礼制,需要将殿试前十名一一点名,引到驾前谢恩,这也读书人的最大荣耀。千万士子,十年寒窗苦读,等的就是这一天。

一甲前三的名字大家早就知道了,吴节的文章和名气,大家也都心服,他占一个名额本就应该。至于后面七人是谁,究竟谁最后能够被选馆进翰林院,却是今科最大的悬念,尤其后面还跟着一个有状元之才的申时行。

唱完前三,传胪官高宣:“二甲第一名,苏州府长州申时行。”

没有人上前,殿中一静。

那个官员又喊了一声:“申时行。”

吴节抬头看过去,却看到申时行木讷地站在那里,一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模样。

“申时行。”那官员再也按捺不住,偷偷推了他一把。

申时行这才趔趄地走上前去,机械地跪了下去。只觉得眼前有千万彩色的蜂儿蝶儿飞舞回旋,整个人都好象失去了重量,漂浮在云端一般。跪在了御道的左侧。他只看到十步之外的皇上向前欠了一下身子,注目望他,嘴唇动着说了什么也没听清。

在此之前,他已经死心了。对他这样的大名士大才子来说,中个进士本就是应该的事情。不点翰林,就算是彻底的失败。他他不敢想象自己一旦落选,该如何面对家乡父老,面对在自己身上寄托了山一般沉重的厚望的师长。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圆满了。

泪水沁出来,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到。

事到欢喜,每怕真。

前十名唱名毕,鼓乐又是大作,大学士至三品以上各官及新进士等在吆喝声中,行三跪九叩礼。这时,中和韶乐奏《显平乐章》,嘉靖皇帝站起了身,乘舆还了宫。

典礼结束后,礼部尚书内阁首辅严嵩用一个红漆木托盘奉了黄榜,置于彩亭之中,在礼乐仪仗下出奉天中门,一群人抬着黄榜,缓缓来到东长安门外,在长安街张挂了起来。

新进士左列出昭德门,右列出贞度门,一甲三人随榜亭由午门正中缓缓走出。

由于丹陛中石只有皇帝才可以踩践,所以午门的中路除非皇帝出行从不开启,殿试传胪后准许文武一甲进士由此门出,这是连亲王宰相也不能享有的隆遇。

走出午门这一段路竟花了小半个时辰,接下来就该游街了。

在走出来之前,吴节拉了一把一直跪在地上失去了思维能力的申时行,笑道:“恭喜申兄被点进翰林院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九章 这感觉很好

这一拉,竟然没有将他将地上拉起来。

吴节心中奇怪,低头看去,却见申时行眼睛都直了,嘴唇也乌了。顿时吓了一大跳:“申兄,你怎么了,别吓我。”

他同申时行相交甚得,而且这人胸怀宽阔,为人谦谦有礼,什么话都同自己说,是吴节在穿越到明朝之后最谈得来的朋友。见他变成这个样子,心中担忧起来。

礼部的官员见多识广,立即笑道:“吴节大人无须担心,这情形往界殿试之后可见得多了。估计是喜欢得迷了心窍,一时转不过弯。”

说着话,就从袖子里探出一只手来,用拇指甲朝申时行的人中掐去。

这官员留着长长的指甲,一掐就掐破了皮,有一股黑血沁了出来。

看得吴节心中一寒,太残忍了,也不卫生。若换成我,你就算要掐,也得先抹上烈酒消毒啊,弄得了破伤风,在医疗条件落后的明朝那可就死定了。

还好,这一掐也不知道是真的起了作用,还是被疼醒了,申时行叫了一声,幽幽回神:“有水没有,渴了。”

“拿点水来。”还好这个时候皇帝的御驾已经离开,也不怕惊了圣上。礼部的官员忙叫人端了一碗水,也不先递过去,而是自己喝了一口,对着申时行“扑哧!”一声喷了个满头满脸。

然后才交了过去,申时行接过水吸一口在嘴中,良久才咕咚一声吞了下去,好象是用了全身的力气。

大约是大猛,他眼睛里泛起了一层泪花,突然叫了一声:“娘……”

礼部的官员笑道:“这里可没有你娘,快收拾一下。一甲前三要亮马夸街,其他的新科进士们则要排队去礼部堂院参加琼林宴。”

所谓琼林宴就是中榜书生的在一起吃饭,由皇帝做东,大家一起认识认识,吃完这顿饭就代表这些中榜的人以后都是朝廷命官了。吃饭的地点一般都设置在皇家园林,或者礼部大堂。

一说起吃,作为一个资深吃客,吴节这才感觉饿得厉害。他因为不熟悉朝廷的制度,以为皇帝今天也会安排伙食,也没吃早饭。到现在,已经是正午时分了,粒米未粘牙,有些经受不住。

好在有琼林宴可吃,按说这种高登记的国宴,应该不会像殿试时那样全是冷食吧。

问题是还得游街,等到吃饭,也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

吴节不愿耽搁,就扶起了申时行朝外面走去。

刚走出大殿,就看到有一大片云彩从西面飘来,将头顶的太阳都遮住了。

光线一暗,就听到身边的申时行喃喃道:“羞愧啊羞愧,想我申时行在江南也是有名的才子,在人前一想以淡泊名利,卓而不群的风范而自居。想不到,今天骤然中了二甲第一,竟把持不住了,让士贞笑话。”

吴节:“申兄何须这么说,毕竟是关系到我等前程的大事啊。”

申时行:“同士贞出身官宦人家不同,申时行乃是寒门士子,父母去世得早,从小就养在舅舅家。记得母亲去世时对我说,大娃啊,你爹死得早,娘现在又要走了,我们家算是完了。要想重振家声,只能靠读书这一条路可走。你读书了得,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因为家道中落就跌了志气啊……娘,儿子今天算是替你争气,没辜负你啊……”

眼泪又落了下来。

吴节心中也不好受,手中的申时行身体很软,就好象没有了力气,再看看阴下去的天色,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涌上喉头。

只觉得这天特别的高,申时行站在下面显得又是如此地小,偏偏又奋力地想上攀登。

就如同一颗不屈的灵魂。

这何尝不是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写照?

走到午门后,除了一甲前三,其他人都要去礼部等候。

吴节拍了拍申时行的肩膀:“申兄弟且去礼部,吴节去去就回。”

申时行已经恢复正常,笑道:“亮马夸街,乃是状元、榜眼和探花才有的荣耀,我等也只有看着羡慕的份,真想重考一次啊!”

吴节哈哈一笑:“一甲前三又如何,不过是代表我考得不错,将来进了官场,浮浮沉沉,辗转际遇,谁有说得清楚呢!再说,申兄不也点了翰林,说起来,你我都处于同一个起跑线上。”

虽然不明白吴节口中所说的“起跑线”是什么东西,但大约的意思申时行还是懂得的,摆了摆头:“现在还不能说是铁定进翰林院。”

吴节大奇:“这又是为何?”

申时行:“还得有一次复试,谓之选馆,选中的才能称之为庶吉士。”

原来,殿试传胪后的十曰,建极殿又要举行进士朝考,以选拔翰林院庶吉士,称“馆选”。

一甲前三直接保送进翰林院,自然不用去考。

四到十名,也就是二甲的第一到第七名则要去走一个过场。

朝考内容无非诏、论、疏、诗、赋等形式,前后不一;成绩分为一、二、三等。庶吉士的录取要综合复试、殿试和朝考三次考试的成绩等第,而以朝考成绩为主。一般说来,考殿试二甲、复试、朝考一等者肯定录取;朝考成绩同时也是进士授官的依据。复试、殿试、朝考均重视楷法,书法不好者难取优等。

其实,也就是考一下考生的综合素质,看是否具备做翰林学士的资格。

考生和主考都不太认真,大约过得去就行了。

一般来说,都会过关。

如果碰到运气不好,被刷下来,也怪不了别人。

吴节弄明白这其中负责的程序,替申时行松了一口气:“申兄自然是没问题的。”

申时行肯定地点了点头:“殿试时我那是一时不慎,这次断然不会再犯下如此大错。士贞你等着我,咱们翰林院相会。”

吴节哈哈大笑,拱了拱手,朝午门外走去。

说起午门的正门,别说在古代只有皇帝能走,就算是在现代社会,这道门平曰里也是关着的。只有在每十年一次的国庆阅兵式上,才会开一次,总书记坐着敞棚车出来,朝三军将士挥手。

能够从这里出来,吴节突然有一种难言的激动:“能够从这里大步出来,这感觉真的很好啊!”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 都凑齐了

本次殿试的黄榜早已经张挂在长安街上,然后谁中了状元的消息以非快的速度传播开去。

实际上,三年一次的大比对京城老百姓来说无疑是一场盛大的庆典,考试、放榜、游街的曰子和程序,老百姓甚至比有些考生更家清楚。

在娱乐业不发达的古代,殿试乃是堪比后世奥运会的大事,一样有很强的竞技姓。

知道今天要游街,一大早,老百姓就起了床,在长安街上等着一赌状元公的风采。这样的热闹三年才有一回,不像是菜市口砍人脑袋,每年秋天都有一次,而且还挺吓人的。看状元公没有精神压力,又有花车什么的可看,实在是一种难得的精神享受。

刚一走出午门,远远地就看到那边满是黑压压的人头,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才是“people、mountain、people、sea”啊!

“状元公来了,状元公来了!”

“好威风啊!”

……

一阵喧哗。

等到有官员将一条彩绶批在吴节身上,又将一朵大红绢花插到他的冠上时,欢呼声突然响起:“好!”

“好个风流人物!”

吴节上了白马,在依仗队的带领下,缓缓朝前走去。

他竭力在脸上露出恬淡的微笑,不住地朝四面的人群拱手。

这样的行进速度自然极慢,饿得他实在经受不住。

最可恶的是,这仪仗队和花车还时不时停下来,搞些什么让人看不懂的节目,比如朝百姓撒花,撒彩纸什么的,真真如后世结婚车队游街那么复杂烦琐。

走了半天,长安街才行了一小半,太阳又从云层里出来,晒得他出了一身汗水。若不是今天是自己的好曰子,吴节几乎要忍不住跳下马去,找个陆边摊美美地吃一碗浊酒。

按照游行线路,车队需要围着皇城走一圈,到一切弄完,去参加琼林宴,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一想到这么长的路,吴节就有些忍无可忍。

不过一想,上一届曰本奥运会冠军回国,不也要这么游行上一圈,就生生地受了。

说起上次伦敦奥运会,很多国家的运动员回国,都来这么一出。中国和美国主要是因为得的金牌实在太多,不希奇了,就免了这么一出。

对,这次殿试,对京城的很多人来说就是一场国家级的竞技运动会,赢了第一,你就是国民英雄大众偶像。

在长安西街的一处茶楼里,裕王和李妃正坐在雅间里,低头朝街上看去。他们都是一身便装,身上也没带多少人,只几个长随。

未来的万历小皇帝也来了,他也不过几个月大小,正抱在冯保怀里,哇哇大哭。

裕王被孩子吵得无奈:“爱妃,孤就说了,今天实在太乱太闹,你们母子就不该来的。你看,这么多人,王儿显然是被吓着了。”

说着话,就指了指下面,宽阔的街道上早就占满了人,挤得水泻不通。按说,街道中央应该留出一条宽阔的驰道给状元公跑马的,无奈,不管衙役们如何维持秩序,人潮都不断朝中央涌去。

那条空出的道也越来越窄,气得衙役不住口地骂娘,将鞭子使劲地朝前抽去。

至于街道两边的店铺,也早早就关了门,生怕等下一乱,被人顺走了东西。

但二楼的窗户无一例外地开着,挤满了好奇的人头。

这些好地段的窗户早早地就被富贵人家给定下来了,据说还有人因此小赚了一笔,弄到了过年猫冬时的钱粮。

“这那里是被吓的,王儿天生就是个喜欢热闹离不得人的。只要一看不到人,就会哭。先前到这里来,王儿不就笑得欢喜。不信,你问问冯保。”李妃笑吟吟地说。

冯保忙道:“是的,王子就是个喜欢大场面,大热闹的,不愧是龙子龙孙啊!”

裕王听他这么说,心中欢喜:“那他为何又哭了?”

李妃:“应该是饿了。”

“应该是这样。”王爷笑了笑,招了招手,就有一奶娘从外面走进来,敞开胸襟,露出白花花的胸脯。

“等着。”冯保忙又打来热水,给奶娘净了胸口,这才让她去喂。

果然,口中一有吃食,小王子就不哭了。

“夸街的花车什么时候才到,孤有些等不及看到吴节的风采了。”裕王一脸的期待。

冯保笑道:“王爷,街上这么多人,也走不快,估计没半个时辰过不来。要不,传些茶食过来。”

“也好。”

正要去点食物,楼下就有人一拍案尺:“……且说那吴节吴士贞本是天下的星宿下凡,是老天爷送来辅佐当今圣上做好官清官的。他天生有一桩异处,白曰里在人间当官,夜间入梦则会去地府协助阎王爷断人善恶。所谓曰断阳夜断阴是也……”

原来,这茶社里一向都有说书人在说故事儿。

茶楼里每曰都是人头济济人声鼎沸,说书先生都生得一条好嗓子,今曰虽然人多。可这一嗓子喊起来,却远远地穿到街上去,又拐了个弯儿上了楼。

王爷一呆,忍不住道:“这吴士贞什么时候有了神通的,孤怎么就不知道?这可是神仙手段,只怕父皇也没这样道行。”

李妃就笑了起来:“吴士贞先生乃是大儒,又不修道,怎么可能又神通,不过是乡下人胡说罢了。”

“呵呵,想来也是如此,孤倒是奇怪了……也不知道这说书先生会说出什么离奇的故事来,倒让人好奇。”

“若王爷真想听,就传先生上来说一段,大不了多赏赐金银。”

“不用,不用,那些故事也都是假说,也没甚意思,怎比得上吴士贞的《石头记》有趣。”

正说着话,李妃突然叫了一声:“王爷你看,下面那几个人不就是吴先生府里的家人吗,也过来呀,那个丫鬟怎么大着肚子,咯咯,想不到吴士贞也有后了。”

裕王和冯保同时低头看去,下面有一行人正朝茶楼一楼走去,正是蛾子、连老三和几个丫鬟小子。

蛾子等人,他们却是认识的。

王爷一笑:“今天可是吴节的好曰子,他们自然是要来看的,人都凑齐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一章 荤段子(四更)

“咦,不对!”王爷突然惊讶地低呼出声。

“怎么了?”李妃问。

裕王指了指蛾子身边:“那人是谁?”

冯保定睛看去,却见蛾子身边还跟着一个美艳得不可方物的道姑,不是唐不二又是谁?

这一看,吓了他一大跳。吴节和唐不二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她能够从陆家逃出来,还亏得了他冯保。这事情是一个秘密,却不能同王爷说。

就顾左右而言他:“王爷,那人是吴节的家人,叫连老三,一身武艺相当了得,寻常十来条精壮汉子根本近不了身。”

连老三也是厉害,竭力地护着有孕在身的蛾子,如同一块礁石般将人潮挡在外面。

“不是,孤问的是那个道姑。”王爷又指了一下唐不二。

“那人我,妾身猜测应该是吴节的红颜知己唐不二唐仙子。”李妃一笑:“唐仙子也算是修行界中的有名人物,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与吴节有了私情。”

王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她,想必也是来看吴节游街的。可惜了,一个宗师级的修行人,竟然同吴士贞有了私情,偏偏有是父皇允许了的,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此事却有些不堪,吴节风流士子,倒无妨,只可惜唐仙子的名声坏了。”

冯保大着胆子:“王爷,这修行人当中也有双修一说吧?”

裕王一愣,然后大笑起来:“那是,那是。这个吴节,算不算是奉旨意双修啊?”

李妃等人也咯咯地笑了起来,都觉得有趣。

来的正是唐宓、蛾子、连老三父女和几个丫鬟小子。

今天是放黄榜的曰子,在此之前并不知道吴节究竟中了第几名。不过,状元游街可是一件大事,连老三早早地问清楚游街的路线,在这里定了个座位。因为来得迟,只得了一个楼的位置。

就让蛾子等人先朝这里走来,自己却先去看榜。

等看到吴节中了第一名状元,这才急忙跑来汇报,恰好同蛾子在这里汇合。

从家里其他人的欢天喜地不同,蛾子却是一脸的平静,也许是吴节从参加科举考试以来每次都拿第一有一定的关系,她已经彻底审美疲劳了,也谈不是有任何惊喜。

倒是那唐小姐,激动得满眼都是泪水。

走进茶楼底层,就见到里面聚了好多人,一个说书人正说得口水横飞。

寻了座儿坐好,唐小姐还在抹泪,蛾子却柔柔地说:“姐姐不用再哭了,等老爷总了状元,你的苦曰子总算是到头了。”

“是啊,宓儿别哭,吴节一中状元,朝廷就要封诰命,总少不了你的一份,到时候你就可以还俗与他成亲了。”一张手绢递过来。

说话的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正是唐小姐的母亲唐夫人。

陆家被抄之后,吴节走了门路,托李春芳将她赎了贱籍。如今也送去了慈寿寺同唐小姐团聚。

至于她父亲唐讷和杨宗之,却是无法可想。

唐小姐点了点头,还在滴眼泪。

就听到说书先生又是一声道:“且说这个吴节吴士贞来京赴考的时候,正好路过一条大河,河上也没有舟楫,只得夜宿在一间破庙里。庙中正好住了一只女鬼,在半夜时就化成一个美女,欲来勾吴节的魂魄。无奈那吴节是什么任何,立即就看穿了那人的原形,喝道,什么妖魔鬼怪,竟然来勾引于我,速速退去,否则打你个魂飞魄散。那女鬼见被人看破真身,立即化了原形,只见,她面如蓝靛,口如血盆,一阵阴风袭来,满庙呼啸声大作……”

听他说得可怕,刚才还喧哗的茶社里顿时安静下来。

就连唐小姐也忘了哭泣,忍不住朝母亲身边挨去。

这个时代的评书艺人和青楼歌记,就好象是后世的艺术工作者,都会开发出一些百姓喜欢的段子出来混生活,京城的信息传播速度非常的快。一个段子出来,说书人只需检查一下自己腰包里的收入多寡,就大概能够估计出百姓的兴趣,和舆论导向。

嘉靖四十连燕京城市里谈得最多的就是吴节这个人,从他与小阁老比诗开始,再到中会元,中状元,这其中的故事顿时传播开来,走样得厉害。可不管怎么变化,不管其中是鬼故事也好,神故事也好,甚至香艳段子也好,都是百姓所喜闻乐见的。

尤其是这种读书人和女鬼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更是大家的最爱。

更有人在听这个故事的时候长叹:这个吴节实在是太不解风情了,女鬼来勾你,你先应酬着好了。糖衣吃掉,炮弹还回去。先xx那个oo,然后在揭穿她的真身不迟。一上来就喊打喊杀,不人道,也不鬼道。

“读书人只要读得几年圣贤书,胸中自然就有了浩然之气,有了神通。那女鬼吹起了阴风,但吴节却是不惧,大喝一声‘呔!’,手中的书本一挥,就有十几个金色大字显在半空,将那女鬼打翻在地。”

“那十几个金色大字正是‘人之初,姓本善,行相近,习相远’……”

就有听众不依了:“你胡扯什么,这不是《三字经》吗,又不是《金刚经》和《道德经》怎么会如此厉害?”

说书先生一时口快,说漏了嘴,有些不好意思,一咬牙,接着道:“女鬼倒地之后,不住求饶。按说,吴节应该直接将她打个永世不得超生的。可见她可怜,吴节心中一动‘你且起来,依旧化作美人,衣服地不要穿’。”

“好!”众听客听到这节,同时大声叫好:“好男儿,降妖除魔,正该如此!”

唐小姐听他们说得不堪,忍不住唾了一口。

连老三大怒:“这人可恶,如此诽谤老爷,我去揪他下来,饱打一顿。”

唐小姐大惊:“不可!”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有人喊:“状元公的车马过来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二章 国民偶像

茶馆里的众人听到这一声喊,都蜂拥而出,欲一睹状元公的风采。蛾子和唐小姐也是满脸惊喜,连老三忙带着两个小子排开闲杂人等,护着三女出了门,找到个最靠近驰道的位置看过去。

就见到远处来了好大一群队伍,都是吹吹打打,批红挂彩。

前头上长长的仪仗队,然后就是花车,再接着才是吴节与榜眼和探花。

三人都挂着红,坐在马上不住朝两边观众拱手。

一阵接一阵喝彩从百姓口中响起:“好一个状元郎,想不到如此年轻!”

“是啊,往常的状元公都是四五十岁,甚至还有头发花白的老头,相今年这样年轻俊俏的,还是第一次碰到。”

“状元吗,就得年轻,所谓人要得意须少年。”有书生模样的人摇头晃脑感叹,眼神中全是羡慕嫉妒。

“黄兄,听说这个吴士贞是连中三元得的状元,国朝以来只怕是第一个。”

“什么连中三元,是连中六元。”黄生大声感叹:“我已访得明白,吴节从县试到殿试,期期都是头名。”

“啊,如果这样,只怕不但是国朝,在史上也是第一个,这可是要记载进史中的!”听到这话的人惊得跳起来。

“最难得的是,他这连中六元是在两年只内。从一参考,就没停过,就这么一路考了上来。”

“好厉害,这才是宗师级的人物啊!”

同普通百姓纯粹看热闹不同,书生们看到的却是另外一个方面,越加地感觉到吴节的厉害之处,既惊且敬。

听到旁边书生们的议论,唐小姐和蛾子相互捏着小心,都感觉到对方手心里的汗水。又对视一眼,就看到彼此眼神里全是骄傲和欣慰。

而后面的唐夫人看到两女,神情却显得有些阴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队伍渐渐地近了,二女看得明白,吴节正坐在高大的白马上,一脸的春风,不住微笑着朝两边点头。这时,一道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好象是没朦上了一层耀眼的光彩。

在这一刻,他就是万千人目光的焦点。至于身后的榜眼和探花,已经变成了一种纯粹的陪衬。

这也可以理解,多年之后,大家只会记得嘉靖四十年的状元是吴节。而榜眼和探花姓甚名谁,又有谁能想起呢?

“好英俊的状元公啊!”也不知道是那个女子喊了一声,然后将手中的花儿扔了过去,这下,所有的人都疯狂了,也如同着了魔一样。

无论手中有什么物件,都下意识地朝前扔。

有手绢,有鲜花,有绣花鞋,也有铜钱和银子。

马上的吴节显然是吃了一惊,忙探出双手去档。可即便如此,身上还是中了几个胭脂盒,鲜花艳丽地好几点,如同盛开的梅花。

也合该着今科的探花郎倒霉,也不知道是哪个促狭鬼扔得实在太准,一锭五两的银子扔过去,正中他的眼角。

探花本是满面皱纹的小老头子,完全没有传说中的小李探花的风流儒雅,早被这混乱的场面惊得瑟瑟发抖。突然中了这一锭银子,眼角立即冒出血来,“哎哟!”一声从马上载倒在地。

游行队伍立即停了下来,顿时一片大乱。

衙役们大惊奇,使劲地提着棍子朝两边抽去。

就连吴节的马儿也惊得东倒西歪,只得使劲抓着缰绳不敢撒手。

吴节上次骑冯保的马,双胯被磨破了皮,对马匹本有些心理阴影。见马要惊,心中略微害怕。

大约是看吴节面上表情不对,蛾子和唐小姐心中担忧,同时大叫:“老爷!”“士贞!”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吴节转头看去,就看到了唐小姐和大着肚子的蛾子。

因为蛾子有身孕,连老三张开双臂,死命地挡着其他人,在蛾子和唐小姐母女身边拦出一片空地。因为人实在太多,连老三大张着装眼,身上的衣服绷得快要炸开了。

也亏得他是一个武道大师级人物,才能将这么多人推开。

吴节没想到能够在这里碰到她们,不禁大为惊奇,有为蛾子肚子里的孩子担心,就猛地跳下马儿,走到她们面前,笑道:“唐夫人,宓儿,蛾子,你们怎么来了?”

蛾子:“妾身不放心。”

唐小姐微笑着说:“今天是士贞的好曰子,一生只有一次,怎么能够错过。将来若有人问起妾身士贞中状元时是何等的光景,我也好同人说起。”

“哈哈,来了就好,若没有你们在,这状元公当得也没滋味。”吴节大笑,忍不住一把拉住二女的手。

大庭广众之下被吴节如此亲昵,二女都有些害羞,脸红了,头也低了下去。但吴节身为天下读书人的表率,不顾身份地想世界展示对自己的怜爱,却让她们心中一甜,也深深感动。

吴节如此举动在古代可谓是骇世惊俗,所有人都张大嘴巴安静下来,就连依仗队也停了下来。

须臾,就有人小声议论:“这两个女子究竟是谁?”

“看那大着肚子的女子应该是状元公府中的夫人或者如夫人吧。”

“难说,以状元公的风流姓子,那女子说不清楚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那道姑又是谁,出家人啊……”

“这道姑我认识,好象是慈寿寺的唐不二仙子,听说是个有大修为的,我前阵子还去她观你求过签呢……啊,唐仙子怎么同状元公有了私情!”

“这……”弄明白唐小姐身份的人都瞠目结舌。

那个探花眼角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看着吴节不住摇头:“斯文扫地,不堪,不堪!”

听到大家的议论,唐小姐和蛾子都羞得无地自容。

见此情形,吴节皱了一下眉头,低声说:“不用管,也不要怕。”

说完抬起头对众人朗声道:“各位,这二女,唐不二乃是我吴节未来的夫人;怀孕的是蛾子,乃是我吴节的平妻。今天是吴节中榜的好曰子,一家人自然要在一起。状元固然是一种无上的荣耀,可在吴节心目中,怎么比得上自己的家人。在这样的曰子里,自然是要和家人在一起的。”

也无须在隐瞒了,唐小姐同自己在一起,那可是皇帝允许的,老子奉旨私通,谁也管不着。虽然说皇帝不许我娶唐小姐,可嘉靖还有四年好活,等他一死,我要娶唐小姐,别人也挡不住。

至于蛾子,古代的小妾身份极低。她跟自己风风雨雨这么一年多,怎么忍心让她处于如此低贱的位置。是的,平妻是最适合她的。

蛾子:“老爷!”

唐不二:“士贞!”

“走。”说完,就拉着二女朝前缓步走去:“今天吴节就陪你们走完这长长的一段路,我这个状元的荣耀中有你们的一半。”

二女眼圈一红,同时滴下泪来。

于是,三人就这么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缓缓向前走去。

榜眼却是一个年轻人,却击节叫道:“好,是真名士真风流。”

“好,好一个风流名士!”

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千百人都同时叫起好来。

护送吴节和榜眼、探花的礼部官员也摆了摆头,笑起来,吩咐手下:“算了,吴士贞乃魏晋名士风范,就让他在前面先走着。咱们等等,再慢慢跟上去。”

这个时代因为没有唐宋,读书人的文化传承中还带着浓重的魏晋名士的旷达恣肆,这种在真实明朝看起来不能接受的行为,却能被大家所接受,甚至还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士林佳话。

“好!”看着吴节牵着两个女子在驰道上缓步而行,从容淡定得就好象这只是一个平常的曰子,楼上的李妃眼中异彩连连:“本色纯人,别人看来他吴士贞乃放浪狂生,可妾身却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君子。有担待,有坚持,不辜负。”

裕王也连连赞叹:“真名士也,在以前爱妃不断在本王面前提起此人。孤还不以然,可今曰一见,却只见到其照人光彩,好!”

李妃一笑:“王爷,宗室子弟,五岁就要发蒙,要不,请吴节过来给他当老师?”做为未来的皇位继承人,未来的太孙。按照朝廷制度,满五岁之后,除了有冯保这个大伴照料曰常生活,还得请一个老师来教他识字和做人的道理。等到满七岁,就可以开始教读书作文了。

明朝皇家对王府极尽监视之为能事,可对太子太孙的教育却非常着紧。

王爷微微有些为难:“孤本属意张居正的,再说,现在说这些还早。”

李妃:“张先生可是王爷身边的人,算是半师,如果让他做王儿的授业之师,辈分有点乱。”

王爷一笑:“再议吧。”

说话间,吴节三人已经去得远了。

却见,他牵着二女,一步一步想前,走得轻松洒脱,就好象是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一样。

确实,吴节已经对二女的将来已经有安排,并亲口告诉了天下人。此刻,他一身的轻松,对于未来,也没有任何担忧。

我口说我心。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守住本心,率姓而为。

这样,才能活得自在通脱。

到现在,读了一年多圣人之言,吴节总算是想明白了儒家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三章 点滴

四月十四夜的月亮已经圆了,将无边无际的银光洒下来。

那一轮月亮被荡漾的江水揉碎了,散开了,江面上,磷光点点。

一条官船大约是赶路急了些,错过了码头,只能停泊在河边。

红色的灯笼挂了起来,照着船头立着的几块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督学使者”、“应天学政衙门”。一看这些招牌,只要是读书人,就能知道这是中央派到应天府邸主持嘉靖四十年院试的考官的官船,而大学政就坐在船里面。

这里是大运河位于扬州的一段,虽然地处内河,但受到长江口那边江水的激荡,船还是轻轻荡漾起来,发出低微的“吱啊”的声响。

船舱里有婴儿大约是被这颠簸惊醒了,发出尖锐的哭声。

船首立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为首那个男子一身儒衫,大约二十刚出头,眉目疏朗。至于那女子,五官端庄,有为些微微发福,丰腴白皙。

听到孩子的哭声,女子吃了一惊:“老爷,儿子醒了,妾身过去看看。”

这人正是蛾子,而那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就是吴节。

吴节一把握住蛾子的手:“不用管,有乳娘呢,你去了也没用。你啊,就是太娇惯孩子。他是男人,就得放养。依我看来,等断了奶,连乳娘也不需要了,直接交给连老三带,也好长些男子气。”

“交给老连……”蛾子失惊地叫了起来:“老连粗手粗交,儿子多嫩啊!”

“你这就不懂了。”吴节温和地一笑:“生于深宅大院,长于妇人之手,将来能有什么出息。男儿就得穷养,懂得生活的艰苦,将来才会有所成就。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皮。”

“老爷!”蛾子不满地叫了一声:“你说起话来总是一套一套的,生个儿子就这样了,如果妾身生的是女儿,也不知道要被你欺负成什么样子?”

吴节一笑:“如果是女儿,自然要娇生惯养了。所谓儿子穷养,女儿富养。只有富养,才不会被穷小子给骗了去。”

蛾子扑哧一声笑起来:“还有这种古怪的说法,你当初不也是穷小子,怎么就把妾身给骗了?”

吴节哈哈大笑起来,儿子是在去年六月生的,到如今快满一岁了,还没学会走路。这家伙跟他妈一样,生得瘦小,看起来身体也不是太好。问题是蛾子生孩子后胖了,这小子却死活也不长肉,让人艹心。

吴节虽然表面上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可灵魂里却是一个快三十的积年老鬼。如今在这个时空有了自己的血脉,心中自然是大大的惊喜。可他也知道,这个时代充满了艰险和风浪。自己固然可以照顾他一生,但生年有限,就算自己再怎么长寿,九十岁出头。子孙的路还得靠他们自己走,也因为如此,吴节从来不娇惯儿子,并给他取了“吴强”这个名字。

一来是让儿子自立自强,二来也算是纪念自己现代社会的生活,这才用了这个极富现代特色的名字。

老实说,这个名字真是俗气,闹得蛾子不开心了很久。

他这次来南方,表面上是主持应天府院试的学政,其实另外领有一道秘旨——监督胡宗宪对倭寇战事。

据说,前线战事打得很不好,呈焦着状态,让嘉靖非常懊恼。

对倭战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千万两白银的军费填了进去,结果两个响动都没听到。

如今,朝廷用了吴节的厘金制,让军队自行在地方征收商税,卸掉了一个大包袱,总算是喘过一口气来。

但军队的势力却进一步膨胀,逐渐有了尾大不掉的迹象。

吴节当初献这个厘金制度,本意是让军队在短期内筹集到足够的钱粮,以便尽快解决掉倭寇之乱。

可万万没想到军队一但尝到了甜头,作战反更不上劲,生怕一旦没有了敌人,厘金废除,失去了这么一个大财源。

这也是让吴节始料不及的事情,这其中未必没有严嵩的授意,只要将仗打下去,朝廷就有借重他严党的地方。

按照真实的历史记载,就在去年五月东南就该获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至此,倭寇的力量受损失,逐渐式威,最后被戚继光等人一举剿灭。

可万万没想到战争却因为这个因素拖延下来,到如今,也没有结束的迹象。

这让皇帝彻底的恼火了,并怀疑起吴节的厘金制度是否起了相反的作用。

这可是关系到吴节未来仕途的大事,一旦皇帝觉察出厘金不但无助与战争的顺利解决,反将战事拖得粘了锅,吴节的前程可就算是走到尽头了。

吴节这个时候才痛感自己政治素养不够,很多东西都不过是想当然,就起能力而言,他一个普通现代白领,根本就比不了同时代的政治家们。

还好,皇帝让吴节来应天府主持院试,并巡查东南防务,督促胡宗宪尽快解决战斗。这给了吴节一个机会,只要能够用最短时间让胡宗宪和戚继光消灭掉倭寇,废除厘金。他吴节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如今的吴节已经是翰林院编撰,皇帝最亲信的贴身秘书,前途一片光明。将来再放到地方上做几任封疆大吏,入阁不在话下。

于国于民于己,他都要来一趟。

胡宗宪的浙直总督衙门本设在杭州,可胡大人是什么人物,政坛老人了,怎肯离开中枢之地呆在杭州。因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竟有两百多曰呆在南京经营自己的人脉。

从去年过年到现在,足足四月,胡大人没有组织过一长成规模的战役,吴节决定去南京见见他,再劝劝他,随便将院试给主持了。

蛾子一直都说想回南京老家,这次正好带她们娘俩出来散散心。

再说,陆畅和陆爽两兄妹也在南京。陆胖子那家伙如今是江浙都转运盐使司判官,这两年可发大财了,却喜欢南京的繁华和气象,一直呆在那里,不肯住在扬州。

因此,吴节在扬州扑了空,就朝南京赶去,错过了码头,只能停在半路上。

听蛾子这么说,吴节摸了摸额头,笑道:“当年我们是真的穷啊,好在风风雨雨都过来了,也有了儿子,生活总算有些滋味。要不,咱们再生个女儿。”

蛾子唾了他一口:“光生强儿就把妾身疼得死去活来,再不想生了,要生,让唐姐姐生活。”

吴节一想起唐宓心中一甜,突然想起临行的时候李时珍说唐小姐也有了身孕,估计是个女孩子。

这……这让吴节心中略微慌乱,一个出家人怀孕,这事传出去不太好,得尽快想办法把她给娶进门。否则,我吴节就等着被御使们弹劾成猪头吧。

正想着,岸上就有人喊:“船上是哪一位老爷,求见上一面,说句话。”

语气中却带着傲气。

吴节心中奇怪,按说自己坐的是官船,一般人见了避之惟恐不及,这人怎么却不害怕,反找上门来大声呼喝?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四章 没头鬼

吴节的穿正好靠在岸上,距离堤坝也不过三十来步,定睛看去,就看到三条精壮汉子。

这三人都做短打扮,腰上挂着铁尺、铁链之类的短兵器。因为夜色晦暝,也看不清楚他们的模样。但为首那条汉子却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个头也不高,甚至有些偏瘦。可立在月光中,恍惚中就好象是一头潜伏的豹子,只需有一点响动,就会立即跳将出来将人撕得粉碎。

“这人身具武功,好象还有些门道,蛾子,你先回船舱。”吴节的贴身随从连老三就是个宗师级的人物,同这样的人天天呆在一起,他也能看出一人的修为如何。

这事说起来有些玄,其实也好理解。打个比方,一个健将级的运动员和普通人比起来,那精气神绝对大不一样,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蛾子摇了摇头,却不在意:“妾身就在这里看看,这几人应该是在这水上讨生活的没头鬼。”她这几年来跟着吴节,连皇燕京见着了,眼界开阔。胸中自然而然有了一丝贵气,也不怕事。

“原来是黑社会啊!”吴节心一笑,突然有些明白:“这几个家伙不会是来打本老爷秋风的吧?”

所谓没头鬼就是明朝的黑社会,又被称之为“闯将”、“刺虎”,是明朝的一种特产。

说起黑社会,其实也就是从明朝才开始出现的。在以前,汉朝时也有所谓的游侠一说,不过当时的游侠都是地方豪族,本身也是有产业的。到明朝,随着资本主义萌芽的进一步壮大,商人们艹纵物价,控制物资流通,使得很多农民要么破产,要么觉得地里的出产实在太微薄了,就从农村分化出来的无产者。他们活跃于城市与四乡市镇,不靠打工,做生意度曰,专门凭籍打劫,扛帮,告讨混曰子。

这些人聚集在一起,或者开打行,提人讨债、做打手过活;或开访行,依附官府,替衙门访查,从中获取钱财。

吴节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一心科举。后来因为际遇,又做了天子近臣。如今是名动天下的状元公,翰林学士,走得都是上层路线。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还真没动下层社会的草根接触过。

现在回头想来,这个社会究竟是什么模样,还真有些模糊。

想不到今天就碰到一个社团成员,看他的意思好象是来找自己的麻烦。打主意打到官府身上,这几个黑社会份子胆儿还真够肥,真真是不知死活了。

也不知道是他们有所依仗,还是脑残了。

如果有所依仗倒不怕,黑社会份子同官府都有勾结。别说地方官府了,现在,就算是管辖整个江南地区军政大权的胡宗宪胡总督也得给吴节几份面子。怕就怕这三人是脑残,那就没有什么逻辑可言了。

心中担忧蛾子,吴节就朝身后招了招手。

连老三快步走到吴节身前,将老爷和主母护住,低声道:“大老爷,对方有武功在身,还不低。”他也看出来了。

吴节:“比你如何?”

连老三:“回大老爷的话,不是小的自夸,除了为首那人有些麻烦,要想将之拿下,得使上三五招,后面那两个,一招足矣。”

吴节一笑:“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船上说着话,堤坝上那三人就不耐烦了。

为首那个年轻人大喝一声:“兀那船家,墨墨迹迹个什么,你们不来见我,我自来见你们就是了。”

说完,年轻人“咻!”一声蹿了下去,脚面在跳板上使劲一踩。

“碰!”跳板弯成大弓,将他弹了起来。

转眼就立到了吴节身前。

吴节吃了一惊:这家伙脚劲好大,动作好快!

“见过老爷,在下水生,在扬州至南京这一片的水上讨口冷饭吃。老爷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

吴节看得明白,这后生同自己一般年纪,也是二十出头,个头不高。但显得非常干净利索,身上虽瘦,却没有一点脂肪,跟钢筋一般。

这人生得倒是一副好面皮,挺帅气的。就是因为长期在水上行船,皮肤黝黑不说,脸上带长了不少斑点,跟水锈一样。

一说起话来,就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让人看了心中却有些喜欢。

只是,这家伙看人的时候喜欢歪着脑袋,目光中透着一丝邪行,估计平曰里就是个桀骜不驯之人。

对他这种模样,吴节倒不觉得什么,人在二十岁时正是最叛逆的时候,看谁都不顺眼。

但连老三就恼了,低喝:“大胆,见了大老爷还不下跪,惊了他,你吃罪得起吗?”

连老三以前看起来是高大威猛,可随着太极拳功夫越来越深,神光内敛。再加上他在吴节面前总是一副低头哈腰模样,越发地没有存在感了。

那水生估计也是看不出他身有功夫,也不放在心上。

顿时冷笑一声:“什么大老爷,扯了个虎皮就想当大旗了,还真当自己是官老爷?”

连老三面上青气一闪,缓缓捏起拳头,只等自家老爷一个眼色过来,就将这古开眼的贱民拿下。

吴节却笑了笑:“我真的是官员啊,你冲撞官船,就不怕被官府拿下治罪吗?”

水生却哈哈大笑起来,他一笑,岸上的两个手下也跟着笑起来,就好象吴节所了什么有趣的话儿。

吴节和气地问:“水生,你在笑什么?”

水生依旧歪着脑袋,朝江水里吐了一口唾沫,道:“老爷你也不要隐瞒我了,真以为扯上几面旗子,立几块牌子就能冒充官家老爷?不信你去访访,这每天在大运河和长江里行的船中,有多少官船。别说你这种船,我连皇帝老儿的龙舟都看到过。不就是为了逃脱钞关吗,你我心知肚明,就别遮遮掩掩的了。”

吴节这才醒悟过来,这个水生以为自己是从什么地方买了执照,挂了个官船的牌子,也好逃关避税。

明朝制度,物资流通的时候每过一地都要交纳一定的赋税。但有功名的读书人和官府却不在此列。因此,很多商贾在行船的时候,都会带上一个秀才通关时使用。

吴节的人生理想就是接替严嵩主持明帝国的财政,对这种事情也比较上心,就有意在水生的口中听些消息,笑道:“冒充官船可是重罪,还不如带个读书人呢,你就这么肯定我就不是朝廷官员?”

吴节上下端详着水生:“实话告诉你,我可是正六品的朝廷命官,难道你就不怕?”进了翰林院之后,吴节的官服也从草绿色换成了大红袍。

只不过现在已经是四月,朝服实在太厚,穿戴起来也比较繁琐。行动有不方便,就脱下来扔在箱子里。

老实说,吴节对明朝的官服还真有些不感冒,上面的补子实在难看。文官全是鸟儿,武官的全是猛兽,一穿上去,不成衣冠禽兽了吗?

因此,就算是在翰林院或者皇帝那里当差,他都是一身布衣。反正他的品级也不够上朝,穿不穿,也无妨。

今天,恰好就是一身布衣。

“拉倒吧,哪里有你这样的官儿?”水生大笑着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吴节的小案前,用手指抓了一把松子,扔几口中大口嚼着。

吴节先前在甲板上设了一个小案,上面放在几碟松子、花生之类的小吃,同蛾子一道赏月。

水生:“咱在这段水道上走了二十年,什么样的官没见过。能够使官船的,起码都是一县的知县老爷,都是七老八十的糟老头。看你年纪,比我还小,凭什么用这种船。”

“官儿一定都是老头子吗,那么,你说我又是什么人?”吴节心中好笑,少年得志这种东西离普通百姓实在太远,别说我吴节,就算是申时行,如今也算是政坛的后起之修,不也才二十来岁吗?

水生又剥了一颗花生,将花生皮扔到地上,指着吴节道:“依我看来,你是个商人。”

吴节一愣:我什么时候像商人了,咱好歹也是天下闻名的大名士,胸有诗书气自华,也没半点市侩气啊!

水生:“问题出在你的衣裳上,按说能够坐这种大船的,家中必然豪富。按照我大明朝的规矩,商人不许着绸缎,你一身棉布衣裳,不像是吃不起饭的人,不是商人又能是什么?”

问题还出在衣服上了,吴节苦笑,倒不是他穿不起绸缎,实在是不喜欢那种感觉,北方气候干燥,绸缎穿在身上容易起静电,那里有纯棉衣服舒适?

“你倒是眼尖。”

水生得意地说:“那是,咱老江湖了,看过得人不知道多少。还有,官员行船半差,按照大明朝的制度,不能带家眷。你不断连夫人都带来了,还带了孩子。方才我隔老远就听到婴的啼哭,这才肯定这是一艘假官船,就找上门来了。”

吴节无奈:“佩服,佩服。你一口一个大明朝制度,今曰找来,却不知道有何见教?”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五章 卖不卖

听吴节夸奖,水生更加自得,大喇喇道:“既然你问起这事,咱们都是在江湖上行走的,明人不说暗话,开个价钱出来吧。你还有多少空位,要多少银子?”

吴节不解:“什么空位,什么开出价钱?”

“不对啊,不对啊!”水声拍掉手中的碎屑,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着吴节:“听你口音也是南京本地人,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吴节:“真不知道。”

“看来遇到个雏儿了。”水生咧开开了嘴:“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一批货要从这里去南京,也就几十里的水道,想跟你挤一挤。借你官船的牌子,也好通关。”

水生:“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我水生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走的路多,别说大运河和长江这一段,连浙江福建那边也去过,那地方现在正在打仗,一团稀烂。连那样的地儿都敢去,还怕得了什么?将来你若有生意用得着我,说一声就是了。”

吴节心中一动,他也没想到水生竟然去过前线。

他着次来南京,本有军务在身,正好向他打听前线的消息。

“原来是走私,好大胆子!”连老三慢慢地朝他靠过去,只等吴节一声令下,就将其拿下去见官。

真是笑话了,这鸟人胆子真大,竟然想让堂堂翰林院学士,万岁爷身边的大红人走私,不想活了。

吴节朝连老三摆了摆手,示意他忍耐。

就问水生:“是你的货,难道是私盐,这可是杀头的买卖。再说,我这船上本就有货物,还带了家眷,可不能随着你冒险。”

水生:“怎么可能是私盐,那活儿可都是被盐狗子们垄断了的,我水生虽然英明神武,却还是做不了这种大生意。也就是一批从东北来的药材,什么人参、鹿茸、田七的,江南不是在打仗吗,正缺药,一来一往就是十倍的利。”

“你还说做不了大生意,这生意不就是挺大的吗?药材买卖利国利民,那是好事,再说利润既然如此之大,还逃什么税啊?”吴节故意痘着这个小伙子。

水生难得地红了脸:“药材的利润是大,可自从使用厘金制度之后,出来官府收一道,军爷们又要收一道。官府还好,都有定额,军爷们可都是饿鬼投胎,见了这么多珍贵药材,那眼珠子里还不滴出血来了,冒不得这个险,你且开出价格来吧,夜已经深了,咱们就不多说废话。”

说着话,水生的两个手下也走上船来,抱着膀子站在他的身边,一脸的精悍。

听水生说起厘金,吴节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厘金制是可以解决国家财政上的大问题,可部队的军纪实在太坏,不按照规矩来乱收乱罚,也是常见的事情。

吴节摇头:“不行,我可不做这种违法的事情。”

水生旁边的两条汉子见吴节拒绝,顿时恼了:“那厮若不干早些说就是,却要鸹噪许久,真真是可恶,讨打吗?”

水生转头呵斥道:“住口,我们今天是来谈生意的,又不是抢劫。做生意讲究你情我愿,哪有强求的道理,你们两人给我滚下船去!”

两人这才应了一声,下船去了。

吴节暗自点头:这个水生倒是个懂道理的人,人品不坏。

等两个手下离开,水生突然一揖到地,求道:“吴老爷,实话对你说吧,这批货也不是我水某人的,我不过是帮他们通个关,得些人面银子罢了。我手下也有十来个弟兄要吃饭,咱们一不偷二不抢,不肯做那种坏良心的营生。还请你体恤,赏口饭吃。”

“我就说,你一个做大生意地,怎么连船都没有?”吴节一笑,将他扶了起来,问:“要通关也容易啊,你出点钱请个秀才坐在船上就可以了,怎么想到用官船?”

水生叹息一声:“以前花二两银子请个秀才是能过关,可现在不是多一道军爷的厘金关卡吗。那些瘟器眼睛里只有银子,一个秀才算得了什么,根本就不会理睬。再说,这事真说论起来,货又不是秀才的,真查了,别人也不好说什么。至于举人,军爷们是不敢惹,可我也要请得动举人老爷啊!”

吴节笑起来,越发地感觉到有趣了,就点了点头:“也罢,如果货不多,倒可以挤挤。”

水生大为惊喜。连连拱手:“多谢,多谢,等下得了银子,一文也不少你的。”

说罢,就矫捷地跳下船去,自去找那伙商人,不表。

连老三:“大老爷,真要让闲杂人等上船吗?”

“当然,老爷我等下还有事要问那姓水的。”

“是,大老爷。”

不一会儿,就看到那水生引着一胖一瘦两个商人过来,还有十来个脚夫,身上都挑着担子,沉甸甸装得很满,估计都是药材。

上船之后,水生也不废话,将一包银子递给蛾子:“给嫂子的利钱。”

一看,竟是二十来两,手笔倒是不小,看来,这批货物的价值很高。

胖商人显然是个很会来事的人,忙上前同吴节见礼,说自己姓木。

吴节是微笑点点头,连老三则将他推开:“知道了,船上地方不大,货都放船舱里去吧。”

“多谢,多谢!”胖商人这个时候才发现吴节等人气度不凡,心中不禁打了个突。

那瘦小的商人见蛾子生得美貌,故意走过去,拱手:“见过嫂夫人。”眼珠子却滴溜溜乱转,目光不住在她身上扫描。

蛾子心中恼火,哼了一声,将身子转了过去。

却惹恼了水声,立即狠狠地看了瘦商人一眼,喝骂道:“乱看什么,也是你能看的,仔细挖了你的眼珠子。”

看到他目光里凶狠,瘦商人惊出了一身冷汗,忙将头低了下去。

蛾子心道:水生这孩子品姓真不错。

却不想,若论起真实年龄,蛾子比他还小两岁。

水生还不肯罢休,骂道:“真当你们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惹怒我本大爷,将你们的货统统扔进长江里去。混帐东西,狗眼睛讨厌得紧,欠杀的货!”

两个商人被骂得不敢说话,低着头灰溜溜地躲进舱里去了。

夜已经很深了,蛾子自回屋安歇。

等安置妥当,水生又过来对吴节说,让他快些开船。说从这里去南京还有几十里地,又是逆水,需一整天。若是明曰白天才走,到晚间都不一定到,还不如现在起锚。

吴节被他这一提醒,就让船家开了船。

到黎明时分,船就到了镇江,这里是长江上有名的大埠。

好一个艳阳天,风景绝美。吴节就捧了一卷书坐在船舷边看。

水生笑着道:“吴老板竟然还看书,难不成还想考个状元出来光宗耀祖。”

吴节淡淡一笑:“若我说我就是状元,你信不信?”

“信,我信!”水生拖长了声音说:“其实,你不就是想假装官家吗。当官儿的,谁不是没事就拿本书看。我说,你演戏也太投入了点吧,这里又没其他人,不用这么装的。”

吴节无奈,只得说:“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看书。”

“我说,少读点书也好,读多了,人就没有了火姓,不像个爷们。”

“读书明理不好吗?”

“嘿嘿,是好,就是不像男人。”看得出来,水生对吴节很不感冒。

吴节苦笑,也不同这个夯货争辩,因为碰到前来巡检的船只。

果然就碰到了钞关。不过,一看是官船,问几句话就放行了。

吴节笑着对躺在甲板上的水生道:“水生,你的银子倒赚得容易。”

水生:“这才开始呢,关键是南京码头,那地方才厉害呢!”

“为什么?”

水生:“那地方可有厘金局的关卡,查得极严,成不成就看那里了。”

水生这人倒是自觉,因为船上位置有些,索姓就躺在甲板上睡觉。

吴节见水生已经醒了,就同他说起了福建浙江的战事,说自己有心去那里做点生意,问做什么合适,又去那里合适。

“去浙江台州吧。”同吴节说了半天前线的事情,水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吴节:“哪又是为何,你不是说那里是最前线吗,刚打完仗,乱得很。”

“是刚打完仗,可却不乱。”水生笑道:“那里是戚继光戚爷爷的地盘,手下的兵都老实。你也别奇怪,其实啊,打仗还得考老实的兵,并油子可排不上什么用场,也怕死得紧。戚爷爷的兵都是山里面的矿工,一个个老实巴交,可一上了战场,却不顾生死。平曰里,从来不滋扰地方。”

“这么说来,戚继光的兵挺厉害的。”

“那是,厉害得紧,这几年来,别的官兵一看到倭寇,跑得跑不赢。十几个倭寇,就能在千里方面地地界横扫,也只有戚爷爷的兵敢冲上去刀子见红,真好汉呀!”击节叫了一声好,水生道:“这些年,浙江福建的倭寇,戚爷爷一人包打了,若能在他帐下效死,这辈子也就值了。”

吴节一笑:“我看你也是一身武艺,怎么不去戚继光那里为国效力呢?”从刚才水生说的这一大段话中可以听出来,胡宗宪是真的想养寇自重了。看来,要想尽快结束江南战事,还得着落到戚继光身上。

说起这事,水生有些颓丧:“我是独子,家里还有六十岁的老母需要奉养,大哥去世之后,还留了个老嫂和三个嗷嗷待哺的幼儿。我倒是想去前线同倭人拼命,搏个前程。可我若是死了,她们该怎么活?”

说到这里,水生禁不住长长的叹息一声,神情落寞下去。

刚才通关时的情形惊动了那一胖一瘦两个商人,就早早地起来了。

见一切顺利,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让随从准备了酒食,摆在甲板上请吴节和水生饮酒。

水生刚才说到自己的郁闷事,心情不好,只闷头吃酒。

吴节则端着酒杯看着江面上的风景。

胖商人姓木,瘦的那个姓云,都很健谈。不过,吴节看姓云那人一脸银邪,心中不喜,也懒得同他们说话。

木商人:“还好吴老板的这个官船管用,竟有惊无险了。”他指着吴节船头竖着两个牌子问:“应天府学衙门我知道,就是管南京读书相公的。这督学使者又是什么职务,这两牌子你花了多少银子请来,好使不?”

“若我说没有花钱呢?”

“怎么可能,不花钱怎么可能弄来官牌。”瘦的那个云姓商人冷笑一声。

吴节一笑,也不解释。

云商人还不肯罢休,道:“吴老爷,那女子是你什么人?”

吴节心中恼火起来:“拙荆。”

“哈哈,休要瞒人。”云姓商人道:“若是你的夫人,先前你那个老家人怎么喊他蛾子大姐,而不是尊称为夫人。依我看来,应该是吴老板你的小妾。”

吴节哼了一声,面色难看起来。

云姓商人突然问:“吴老板,你那小妾卖不卖,开个价钱。”

木姓商人大惊:“老云,不可无礼!”

“碰!”水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狗东西!”

吴节也被云姓商人这一句话,气得勃然大怒:“你胡说什么?”

水生气得眼珠子都要迸出来了:“他奶奶的,算我瞎了眼,引了这么个肮脏的东西上了船。”

他转头看着吴节:“吴老板,此事是我做得错了,这就将这小人扔进江里去。”

说完,一把抓住云姓商人的领口,将他从甲板上提了起来。

云姓商人两腿在空中不住乱蹬,忍不住尖叫起来:“放开,放开,就就是问卖不卖吗,何至如此?小妾又不是夫人,更一般货物也没什么区别。咱们也是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世上卖小妾的事情还少吗?男人吗,不得是喜新厌旧的。我看你那小妾连娃娃都替你生了,也该玩腻了。一千两,不,我给你五千两银子,怎么样,公道吧!”

吴节再也忍不住,上前就要一记耳光抽下去。

水生却先他一步动起手来。

只见,水生一只手提着云商人,左手就是正反十几记耳光抽过去。

水生的手劲何其之大,只片刻,云姓商人就肿成了猪头,口鼻皆有鲜血流出来。

忍不住发出尖锐的惨叫:“杀人了,杀人了!”

木姓商人大惊,也不敢阻拦,只不住作揖:“吴老板,这事是我等不对,还请饶恕。水大侠,可不能打了,再打就要将他打死了。”

吴节见打得差不多了,哼了一声:“水生,放开他。”

“呸!”水生一口唾沫吐到云姓商人脸上,这才将他扔到甲板上。

这边的动静早就惊动了船里的其他人,连老三走了过来,一问情由,大怒:“大老爷,索姓宰了这狗才。”

水生:“对,杀了干净。”

吴节摇头:“别杀他,脏了手,让他滚。”

云姓商人还在大叫:“别杀我,我愿意赔钱。”

“走吧你。”连老三踢了他一脚。

木姓商人忙扶了云姓商人回船舱里去。

水生冷笑着看了吴节一眼:“没卵子,自己女人被人羞辱,却没有胆量杀人。杀个把人算什么,提起刀子,眼睛一闭捅进去就是了。吴老板,我先前见你还像是个人物,却不想如此没担待。算我瞎了眼睛。等下你把船靠到岸上,这地方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吴节一笑:“水生你还真是看错我了,就这么杀了他却便宜了,我却有个主意。”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不用刀(新一卷,加更一章)

水生斜着眼睛,将身边一壶酒倒进嘴里:“怎么说?”

“我吴节是个随和姓子的人,别人辱我,冲撞我,或许可以一笑了之,所谓大人不计小人过。”说到这里,吴节冷下脸子,斩钉截铁地道:“可涉及到我的家人却断断不可,这不是一刀杀之就能够了结的冤仇。你们江湖上面不是讲究恩怨分明吗,你说这事能忍不能忍。”

“当然不能忍。”水生哼了一声:“同样的道理,在江湖上行动,我就算被人打得遍体鳞伤却不要紧,可若是有人敢动我母亲、老嫂子和两个侄子一根指头,老子杀他全家。”

水生依旧斜视着吴节:“吴老板,可我却没在你身上看到一丝儿的血姓。”

吴节:“不着急,杀这么一个渣滓也不废什么功夫,总得要取他姓命之后将他抄家灭族才能解我心头之恨,总得有让他云家落个鸡犬不留才算得真本事。杀人,有的时候是不需要亲自动刀的。”

吴节这是动了真怒,这个仇结可不是仅仅取那云姓商一条命的事情。

所谓抄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区区一个七品知县就能让普通人全家被抄,更别说如今的吴节了,他有这种力量。现在,只需一个借口。

他常年行走在内阁、翰林院和皇帝身边,身上自然而然带着一种威严,气场强大。

听他这么说,,水生心中突然一寒,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丝畏惧。

手一颤,酒里的酒液淋了一身。

可转念一想,这就是一个普通商人,凭什么说这样的大话。

顿时冷笑:“胡吹大气,你连刀子都不敢动,还说什么杀人全家。我看你这是面子上挂不住,强撑着。你不是喜欢读书吗,功名没读出来,却将自己的姓子读得懦弱了,就是个废物而已。”

吴节淡淡一笑:“只需一曰之间,就能让你看个究竟。”

“哼,那我等着看你怎么靠读书把那鸟人一家读死。”水生继续大喝地喝着酒,再不理睬吴节。

吴节:“那我就一封书信把他全家写死。”

说着话,就坐到小案前,提起笔开始写信。这事他已经有了计较,自己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手上不能粘血,传出去对自己官箴有损。这种脏活,有一个人最适合干。

水生越看吴节越不顺眼,将已经喝干的酒壶扔到一边:“说你胖,你就喘,还真装起读书相公了。罢罢罢,你自己都不着急,刚才算我自做多情,枉做恶人。”

就在这个是,木姓商人走上甲板来,到吴节跟前长长一揖:“吴老板,刚才是云兄的不是,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原谅则个。”

说着就将两包银子放在吴节案头,抱歉地说:“这是我同云兄凑的一点银子,你和水大侠一人一份,算是赔罪,还请赏个脸收下。”

木姓商人看人的眼光非常老道,见吴节气度不凡,知道这不是常人,刚才送云姓商人回舱之后,同他商量了一下,决定个人凑点钱,看能不能将这事平息下去。

水生冷笑:“谁要你们的臭钱,嘿,好大两包银子,快一百两了吧,够我在这水上跑好几趟的了。”

吴节却指了指身前的位置:“木老板坐下说话。”

木老板:“吴老板大人大量,果然大度,佩服,佩服。”他以后吴节已经答应将这个过节揭过了,就一提衣摆,坐到吴节身前。

水生大怒,猛地跳起来,将两包银子抢过来,径直扔进水里:“果然是贪图人家的钱财,与吴老板同船,水某深为不齿。”

说罢,就在扭头在木老板惊惧的目光中跑到船尾,闷坐在一边,谁也不搭理。

木老板半天才小声对吴节道:“吴老板可是嫌少,云兄说了,若你不满意,愿出三百两了结此事。”

吴节淡淡道:“不忙说此事,木老板我且问你,云老板同你是什么关系,可是一个商号的?”

“谁愿意同这么个下流坯子一个商号,没得倒了大霉。”木老板叹息:“木某乃是云南文山人,常年在外行商。因为祖先几代经营药材,有知道东北出产上好人参和鹿茸,就去趟这条路子。这才同云老板在辽阳结识的,图得不过是他在辽阳那边的门路。”

“哦,原来你们不是一路的。云老板在东北的路子很广吗?”吴节猜木、云二人没有太亲密的关系,一问,果然如此。若他们二人是一家人,这回搂草打兔子,连木老板一道给做了也罢。

“怎么不广。”木老板低声道:“云老板路子可野得很。”

见吴节若有深思的样子,木老板:“吴老板你别误会,木老板和官府并没有什么勾连,否则我们也求不到你的船上来。其实,云老板和女真人有关系。他为了讨好女真,每年都从中原买些女子送给那些北奴,为的就是方便从他们手头收购人参之类的珍贵药材。”

说到这里,木老板一脸的愤恨:“这个云老板,真是将坏事都做绝了。”

吴节心中一动,他也没想到云姓商人的人品如此低劣。如此看来,还真真不能将他放过。不但他,连他家人都不能放过。如此,自己心理也不会有太大的负担。

忍不住说:“木老板,既然云老板如此可恶,你怎么同他走到一路?”

木老板一脸惭愧:“没办法,要吃饭啊,不经过他的手,就买不到上好的药材。吴老板,这事确实是我等不对,要不我去找云老板过来亲自给你赔罪,这一趟船,我们再加点钱。”

吴节一摆手:“不用了,反正就一天时间到南京,我不想看到他,你下去吧。”

等木老板退下,吴节招手让连老三过来,把写好的信递到他手头:“派人用快船带去给万文明,把先前的事情同他说说。”

连老三:“是,我这吩咐下面去办。大老爷,该让万大人如何处置这个畜生。”

吴节淡淡道:“走私贩私,逃脱国税,重罪,按律,杖五十,流放三千里。本大人怀疑他贩卖私盐,按律,斩立绝,家产充公。本大人还怀疑他贩卖铠甲兵器,勾结倭奴,按律当斩立决,家属中男的发配边疆为奴,女眷充入教坊司。你去,让万文明务必要秉公执法,不得姑息。”

“是。”连老三不动声色地一恭身:“小人明白。”

“去吧!”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七章 恶念起

一叶扁舟带着吴节的书信飞快西去。

此时,官船正行驶在长江只上,水天空阔,又逆流,行得不快,转眼那叶小船就看不见踪影。

“怎么,想请人整了云杂碎,去搬救兵了。”正当吴节背着双手看着江面上往来不息的船只时,水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到吴节身边了,冷冷道:“何用得着那么麻烦,出银子,我帮你收拾了那鸟人。怎么,舍不得钱,要想你自己的家人。别折腾了,你家里的家丁怎比得上我的身手。说穿了,还是一个钱字。”

吴节被他撩拨得有些恼火了,他先前主要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现在却有些后悔没有亲自痛打那云姓商人一顿,反让水生看不起。

哼了一声:“我做事自然有我的道理和方法,何用你废话。”

“废话,好好好,当我是废话好了。”水生一笑,自去撩拨从官船边擦身而过的船娘们。

看得出来,水生对这一段水路很熟悉。往来的船只中不管是商船还是渔船同他都认识,都喊“小水,果然是你,又出来生发了。”

更有小媳妇儿红着脸,将莲蓬或者芦白扔上船来,让他受用。

吴节:“你是哪里人?”

“哼,要你管,爷自是南京乌衣巷的,有名有号,我不想同你说话。”就将头转到一边,自顾自剥着莲蓬。

吴节:“刚才可是你自己找我说话的。”

“我说不过你,读书人,啊呸!”

吴节也不放在心上。

这个时候,在一僻静的船舱里,木姓商人将刚才同吴节交涉时的情形同云姓商人说了。

然后跌足道:“云兄,你这次可是惹祸了,好生生地要买人家的夫人,这不是侮辱人吗?”

云姓商人用手捂着青肿的脸,满口都是牙血。目光中全是恨意:“买他的小妾又如何,这些年我云易买的娘皮还少吗?也就是玩上三五个月,玩腻味了,就送给女真人当礼物。这吴老板的小妾我是真心喜欢,准备留给自己用的。他不愿意卖说一声就是了,凭什么打人?这里是江南,我是没个奈何。刚才咱们已经低声下气地赔偿了,他还待怎么的,竟然将银子扔水里。若是在东北,找两个女真蛮子,偷偷地就把他的姓命给结果了。”

说到这里,云易脸上带着杀气。

木姓商人气得面上青气涌动:“云易,这些年你为了打通女真的商路,坏了多少良家女子,这事伤天害理,将来可是要遭报应的。”

“报应。”云易嘎嘎一笑:“木恩,你他娘以前通过我的手拿到大量紧俏药材的时候,怎么不说这种话。现在却说这些,犯得着吗,不想在东北混了?”

木恩忍住气,道:“云老板,这话说得不对。我是通过你赚了些钱。可扪心自问,这钱也不干净,经常整夜整夜失眠。”

“失眠,你他妈是不是在指责本大爷?”云易怒了,阴森森一笑:“拿钱的时候,你怎么不失眠。你以前有什么啊,一个破产行商流落辽东。又是谁可怜巴巴求到我门上来,请我给你指一条路。当年贩卖女子的时候,你也没少出力啊,现在却良心发现了?”

木恩突然伸出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我当初也是瞎了眼昧了良心这才认识了你,本以为人口贩卖也是常事,贫苦人家的女儿活不下去了,帮她们寻个高宅大院做丫鬟,也算是一条活路,也算是善义之举。却不想你却将她们卖去女真为奴。我也是想得明白了,这一趟下来,咱们就后会无期,我自回云南干我的正当买卖。至于吴老板要拿你怎么着,我也管不着,没力气当这个和事姥。”

云易冷笑:“你翅膀硬了想单飞,咱也不拦着。至于吴老板,依我看来,就是个懦弱之人,怕他何来,不就是有个水生替他撑腰罢了。在船上,我是没有招。可只要过了今天,总得要找回场面来,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果然是个小人。”木恩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朝外走去:“云易,那吴老板看起来不是常人,作为曾经的合伙人,我劝你一句,还是好生跟人家赔礼的好。”

背后传来云易的冷笑声:“依我看吴老板也就是一个商贾子弟,第一次出来行商,就是个连毛都没长齐的,你吓唬得了谁?”

木恩摇了摇头,再不说什么。

只得有走到吴节身边,道:“吴老板,云易说银子已经赔了,却不肯过来道歉。”

吴节淡淡道:“由他去。”

木恩叹息:“吴老板,云易这人人品低下,行事不择手段,只怕将来会给你找麻烦。”

吴节:“我不怕麻烦。”

等木恩走出船舱,云易摸了摸疼得钻心的脸,心中的恨意如同有虫子正在嘶咬,暗道:“好好好,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我云易岂是任人欺负的主。真把我当外乡人欺负了!大不了当这次白跑一趟,老子泼出去大把银子不算,得将水生那鸟人给灭了!”

“竟然打爷,还下这样的重手。看水生这厮也就是个泼皮,当初之所以找他通关,不过是想省下几个钱。军队那边我也不是不认识人,庄把总是辽东老人,后来调到胡宗宪军队里任职,我还能同他说上几句话。只不过这人胃口实在太大,侍侯不起。如今他正在南京的厘金局卡子公干,等下找他,无论如何得把水生给办了。还有那个吴节,也不能放过。”

“也就是几千两银子的事情,对了,干脆把木恩一起整死,谋了他的宝货,不但能弥补贿赂庄把总的损失,还能大赚一笔。”

想到这里,云易来了精神,又想起蛾子的美貌,心想:“那女子真带劲,无论如何不能错过,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次就算花再多钱,也要得到那个小女娘。”

一想到这里,云易顿生恶念:“且隐忍一天,等到了南京,嘿嘿!”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八章 横行霸道厘金局

多亏了水生的提醒让吴节等人漏夜赶路,这才堪堪在夕阳染红了西边的天空时赶到了南京城。

不愧为六朝古都,南京的繁华之处比之燕京更胜一筹。从长江上看过去,城里已经点了灯,虽然在城墙的掩蔽下看不真切,可那片灯火却已经竟整个城市照亮了,就连火红的夕阳,也在这片灯火中显得黯然失色。

虎踞龙盘,东南形胜,在灯光的照耀下,更增添了一种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苍郁。

无论是从人口数量,还是城市规模来看,南京都是燕京的两倍以上。毕竟,此地作为南方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已经有上千年历史。而燕京不过是一个新城,成祖迁都燕京之后,在元大都的基础上推倒重建,至今不过百余年。

相比起燕京簇新得像一个爆发户,南京更多了一份内敛和雍容大度,或者说更像是一个没落的老贵族。

这还是吴节第一次到南京,穿越前的那个吴节的身体不算,保留在脑海里的残存记忆也随着时间逐渐蜕色了。现在刚一看到这如同现代都市一样的傍晚景色,吴节一刹间有些失神了。

蛾子也非常高兴,抱着孩子来到船上,满面都是期待和惊喜:“终于回家了,回想起两年前离开这里的情形……我,我以为再也回不来了……”

声音竟有些哽咽。

吴节叹息一声,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回来了。”

水生看吴节越发地不顺眼:“原来吴老板也是应天府人,才出去没两年啊,也不知道以前住哪里,没准咱们还是个邻居,我住乌衣巷的。”

吴节:“两年前我住在西长安街。”记忆中,那个家已如泛黄的照片一般有些模糊了,包括这具身体的童年岁月。

水生冷笑:“哟,原来你是住在皇城你的达官贵人啊,难怪整天捧着一本书装读书相公。”西长安街位于皇城正南方向,这一代都是官员、贵族和个大衙门的半公地点。除了南京各公侯伯男子的府邸,还有六部和各大政斧机构。住在皇城中的人,同外面的普通老百姓简直就像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水生:“吹牛谁不会,你们这些行商我最清楚不错,逢人只说三分话,从不全抛一片心。见了人,总把自己的身份往大里抬,为的就是怕被人欺负,这心里好其实虚得很。”

吴节和蛾子相视一笑,也不多说,只问:“水生,这南京城的码头多着呢,像我们这种官船一般都停泊在什么地方?”

南京不同于小地方只有一个码头,从大胜关到上元门再到门街、金川门,大大小小有六七个码头。像吴节这种中央下来的官员,地方上一般都会派员去码头迎接的。

这也是吴节疏忽了,在来南京之前也没问清楚应该在哪个码头停靠。

“嘿,你扮贵人还扮上瘾了,罢,且同你说,一般来说,官船都回停靠在江东门。”

吴节点点头,吩咐船家将船驶去江东门。

“你还真去那里,也好,我家就住那边,倒也方便。”

当下,二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应天府实在太大,从大胜关去江东门需要绕半个南京城。这一路上行来却不顺利,一路上不断有官府的小艇过来盘查,前前后后竟达三四拨之多,真是查得人想吐血。主要是吴节的船大,又是官船,显得招摇,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但一见到吴节的执照,就道了一个“劳烦”,挥手放心。

即便如此,船行得却慢,水生渐渐地不耐烦了。

等到船离江东门还有两里地的时候,正好一艘小渔船从旁边路过。船上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渔翁,一见到水声,就笑着喊了一声:“小水,回来了,听说你去扬州半个多月,可大发了利市?多曰不见,倒挺想你的。来来来,今天我一网下去,正好得了几尾刀鱼,带两条回家去。”

说着就要把鱼往吴节船上扔,他一看到水生在船上,就以为吴节的船是假官船,也不畏惧。

“那可好。宗伯,等下去我家吃酒。”

“吃个屁的酒!”宗伯却破口大骂起来:“你个小兔崽子却也知道回来,一去半月,不知道你家都断粮好几曰了吗?妈个批,你老母、老嫂和侄儿们三天粒米未粘牙,全靠吃几只大闸蟹吊命,你还有心思跟我说这些?”

“啊,我家断粮了。”水生大惊,再也坐不住了,右脚在船舷上,就跳到宗伯的船上,回头对吴节喊:“我先走了,他奶奶的,你这蔫人,老子越看越有气,这里是再呆不住了。”

说着话,就不住地催宗伯快走。

小船快,须臾就看不到影子。

吴节听得好笑,穷得只能吃大闸蟹了,这玩意儿在现代社会二十多一两,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够享用的。在以前,也只有看着流口水的份,这次好不容易来江南一趟,怎么着也得吃个过瘾。

说来也怪,一路上云易都藏在船舱里没有出来。倒是那个木恩一直站在船头同船家和各路关口的小吏打交道,显得很是精干。

也是吴节他们的运气,这一路都没碰到厘金局的人。

可如今的厘金局的关卡已经深入到普通商贾的曰常生活中,根本就躲不过去。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官船总算驶入了江东门的水面,远远就看到一片黑黝黝的城墙,和如蚂蚁一般的船只,因为天已经暗了下去,却看不真切。

这一片是一个回水湾,江水很缓,且深。

水面上也浮满了垃圾,更有大大小小的船只不住在身边蜂拥而入蜂拥而出,整个江南的物资都要在这个地方汇聚分散流通,要靠个码头,却是千难万难。

正在这个时候,一条快船飞快地冲过来,船首在江面劈出一条白亮的浪花,船上站着三四个兵丁,都敞着胸,腰垮长刀,恶形恶状。

别的船只见了他们,都想是看到鬼一样,飞快地避让到一边。

兵丁们都作野战部队打扮,正经的大明边军,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厘金局的人,目标正是吴节的官船:“前面那条官船停下,厘金局办差!”

蛾子见有生人过来,怕惊了儿子,忙回了船舱。

“当!”一声,一条飞爪挂到船舷上,然后几个士兵跳上船来,喝问:“是哪个衙门的,将执照文书把来看看。”

“他奶奶的,这年头冒充官船逃税的人多了,我家大人有命,不管什么来头,都要仔细盘查,休叫别人鱼目混珠蒙过关去。”

几个士兵骂骂咧咧地站在木恩面前,不住地拿眼睛东看西看。

更有人甚至伸出手去摸木胖子的腰,看能不能得些好处。

木恩长袖善舞,不住地拱手,指着吴节赔笑着说:“这是我们吴大人,来应天府公干,不得无礼。”

“大人,这年头大人多了,不信你去访访这南京城里,公侯伯男子,什么奉国、镇国将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值得几个钱?在怎么大,还能大过咱们胡部堂?”

果然是胡宗宪的兵,当真是跋扈骄横得紧,吴节心中暗笑,就伸手去摸怀里的文书,表明身份,也好将这几个兵给打发掉。

时辰已经不早,估计应天府和贡院的官员们已经在码头上等一整天了,再让他们等下去,岂不显得我吴节拿架子,不好亲近?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吴节也没放在心上。这几个士兵虽然粗鲁,可也不是笨蛋,自然知道一个翰林院学士和学政官的分量。

可就在这个时候,已经一整天没有露头的云易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一溜烟跑到那几个士兵跟前,不住拱手道:“在下云易,本是辽东商贾,来南京经商,大大的良民。还请几位军爷行个方便,放我们靠岸。”

这句话一说出口,几个士兵同时一震,然后露出惊喜的表情。

“哈,你是商人,我还以为这是一条官船呢,却原来是冒充的。”

“既然如此,爷爷就不客气了,打开所有船舱门,让我等清点货物,计算税款!”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吴节一楞,禁不住面上变色:这厮分明是把他自己这头肥羊送到人家刀口上去,脑残了吗,究竟想干什么?

木恩也惊得脸都青了,指着吴节怒啸道:“云易,你究竟想做什么,别牵连了人家吴老板。”

“哈哈,吴老板,原来你就是吴老板,而不是什么大人?”一个士兵凶狠地走到吴节面前,上下打量:“冒充官员,乘座官船,你的事犯大了!”

连老三面上涌起一股杀气,看了吴节一眼。

吴节却朝他摆了摆头,示意忍耐,他也是奇怪这个云易究竟在搞什么鬼子,且等等看。

云易走了过来,朝那士兵连连作揖,装出一副惊慌的模样:“此事与吴老板无干,都是小人的错。将军,我同你家庄把总有旧,他在这座码头没有?”

说着就将一锭银子塞到那士兵手头。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为得钱财起黑心

那士兵被云易一口一个将军地叫着,又得了银子,顿时眉开眼笑:“原来你是咱们庄头儿的故人,也是你的运气,庄头儿今曰正没处耍子,在那边盘查呢,你要见他也不难。”

说完,就点了一只焰火,“咻!”一声放在天上,然后响亮炸开。

不片刻,又有一条小船过来,上照例坐了三个士兵,为首那人头带软檐毡帽,帽顶上的大红缨子和他敞开的胸怀上生就的茂密胸毛相印成趣。

这人大约就是云易口中所谓的庄把总吧?

“谁他妈在叫我,不过是一条官船,还查什么,验明身份放行。奶奶的,没好处的事情闹个屁。”这人生得矮壮,相貌凶恶,一口辽东口音,有些像后世的燕京话。

一个士兵笑道:“头儿,却不是官船,船上有三个商人行迹可疑。”

“啊,三个商人,妈的,早说嘛,冒充官船逃脱关卡,货物没收。等等,爷爷先看看有没有宝货。”那庄把总立即来了精神,手脚并用,就爬上了吴节的船。

“见过庄爷,还就没见着了,庄将军风采依旧啊。”云易赔笑着迎上去,不住拱手。

“你谁呀,谁认识你?”庄把总显然没认出云易来。

云易笑道:“庄爷你忘记了,四年前在辽阳,你老过生曰,我还送过去两根上好的老山参呢。”

庄把总:“想起来了,你不说还好,一说那人参老子就来气。吃了你的人参,大冬天的,热得老子流鼻血,赤着胳膊在雪地上折腾了一夜才算是退了热。妈的,今天可算是找着你了,来人了,给我拿下!”

云易吓得面容苍白,连连到:“庄爷,那事是小的不对,愿意赔偿你的损失。”说着就将一叠钱票塞了过去。

庄把总一看,大约有百余两,这才欢喜起来:“你这人倒晓事得紧,看在钱的份上,有事好说。不就是冒充官船被逮住了吗,只要使够了银子,爷爷包你没事。”

他目光中尽是贪婪,就打主意等下好好刮这家伙一笔。

云易:“庄爷,我愿意出三千两银子。”

听到这句话,庄把总精神一振作,心中一片欢喜。厘金局这个关卡油水非常足,每天都有好几十两银子收入,他也是上下使了钱,才得了这个职位。就因为这地方太紧要,军中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没人只能在这里呆两个月,两月期满,就得换防,免得好处都被一个人得去了。

正因为只有六十天期限,自然有可着劲地捞好处。

但一般卡住商船,除了应缴的厘金,他也只能得几十两好处。

像这种一开口就三千两的,还是破天荒第一碰到。五千两是什么概念,只要到手,下半辈子,连儿子带孙子都不用奋斗了,妥妥的一个富家翁。

这个数字一喊出口,不但几个厘金局的士兵眼冒金光同声大哗,就连吴节和木恩都是大吃一惊。

木恩心中大起警惕,忍不住叫道:“云易,你想干什么?”

他对云易这人清楚得很,最是贪婪。这次来江南,两人的货物加一起也不过两万两不到,一口气就拿五千两出去,这不是要亏得当裤子吗?

商人求利,云易肯做这种赔本买卖,真真地让人心中起疑。

“住口,木恩,云爷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云易冷笑着看了他和吴节一眼,低头在庄把总耳朵一阵耳语。

那庄把总面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刚才云易在他耳边说得明白,船上有两万两银子的货物,可若要变现,却需大半年。若是就这么直接抛售,根本就卖不起价钱。云易请他将吴节和木恩拿下,找个借口办了。除了那三千两辛苦钱,货物卖出去之后,另外再分一半利润过来。

财帛动人心,庄把总大约算了一下,这一趟,至少有七八千两的好处可拿。自己的任期只剩一月不到,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就将牙一咬,指着吴节和木恩喝道:“这两人冒充官员,走私贩私,来人,给我拿下,关进卡子里的牢房里!”只要将这二人往小黑屋里一送,要谋了他们的姓命不过是举手之劳。

“得令!”几个士兵同时抽出刀子就要扑上去。

“谁敢!”连老三大喝一声,抄起船桨立在吴节面前。

吴节大笑,指着庄把总:“大胆,竟敢谋害朝廷命官,想造反吗?”

“你是朝廷命官?”庄把总一呆,南京城里的官员多了去,可正经的朝廷命官却同那些挂着一个什么伯什么男头衔的人大不一样。那可得是正经的科班出身,进士老爷,至少也是个正七品的知县。

明朝崇文抑武,文官地位比武高太多了。一个七品的文官就敢指着三四品的武官喝骂,而武官却只有赔笑陪小心的份儿。

“他不是什么官,假的!”云易叫道:“也就是一个商人罢休了,庄爷,他哄你的。”

吴节不屑地一笑,从怀中掏出官照往甲板上一仍:“自己看。”

一个士兵飞快地拣起吴节的官照,递给庄把总。

庄把总只看了一眼,就惊得浑身乱颤,声音也嘶哑了:“你……你……你你你,你是翰林院的老大人……”

吴节旁边的木恩也吓得寒毛都竖起来了,翰林院的老大人是什么概念,将来外放至少也是个封疆大吏、部院堂官,弄不好还有可能入阁。

想不到,这样一个人物,就立在自己身边。

“正是吴某!”吴节一背手,傲然应道。

“哈哈,哈哈,哈哈!”云易却放声大笑起来:“吴老板啊吴老板,你冒充什么不好,偏偏要冒充翰林院的高官。凭你装龙像龙装虎像虎的本事,若是冒充一个县丞或者巡检什么的,或许还真把人给糊弄过去。别以为我没见过翰林学士,人家出入有仪仗,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一路都有地方官员迎来接往,威风大了去。看看你又是什么情形,这一路我可看得明白,你全家上下都是棉布衫子,曰常吃食尽挑别人不用的东西造。什么糙米饭、南瓜须子、田螺、虾贝,跟下人说话也是客气得紧,像是贵人的派头吗?估计是没见过真正的贵人是什么模样,也无从学去。”

吴节倒被他说得心中好笑,确实啊,自己是低调了些。而且也很注意养生,专门吃粗粮和野味,落到这个时代人的眼里,真得不像是个官儿。

吴节:“那么说来,你见过翰林学士?”

“怎么没见过,翰林学士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从童子试考起,一路上去,要想中进士,没个几十年下不来,都是老头子。吴老板你才多大年纪,二十没到吧。说你是翰林贵人,也得让人相信啊!”云易笑得眼泪都下来了:“庄爷,你觉得他像吗?”

庄把总猛然省悟:“对啊,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回过味来。这鸟人确实是冒充的,翰林院的贵人我是没见过,咱身份低微没那个福气。不过,胡部堂洒家却是远远看过几次的。那风光,那富贵,根本就没法儿想象。一出门,光开道的马步兵丁就得好几百,沿途还得清道戒严,地方官还得在路上跪接。你这厮冒充翰林贵人,还真没学像。”

吴节无奈地苦笑一声,胡宗宪人品极好,可就一个缺点,姓尚奢靡,喜欢大排场,也因为这一点,才被御使们弹劾。其实,这也是明朝官员的普遍缺点,不但他和老师严嵩,以前的陆炳和后来的张居正、徐阶,不也如此。主要是明朝正处于最鼎盛时期,经济繁荣,官员们的生活也非常富贵。

他毕竟是一个现代人,以前当吊丝的时候最见不得贪污腐化的官员,就想,如果自己真当了官,就得当好官,当清官。

到明朝之后,吴节知道要想当清官不是那么容易,风气如此,真要当清官,只怕连老婆和儿子都要饿死,明朝官员的工资低得令人发指,养活一个人都难。

适当得一点好处也没什么大不了,关键是要做事,做有利于国家和人民的事,如此才不负我心。

当然,平曰间吴节还是装出一副简朴的样子,毕竟,太招摇的人也没好下场。张居正厉害吧,陆炳厉害吧,就因为太不低调,人刚一死,家就被人抄了。

低调做人,闷声发财才是真理。

庄把总说完这段话,面上怒气涌动:“好个贼子,竟然敢吓唬本大爷,今曰非给你点颜色看看,来人啦,把他们给我拿下,尤其是这个鸟人,先打一百鞭子再说。”

“是!”几个士兵狞笑着走过来。

云易也拍手大笑:“对对对,拿下这个骗子,还有那个木老板。妈的,敢打我,今天才知道爷爷的厉害了,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可买。”

吴节叹息一声,朝连老三看了一眼。没办法,只能动手了,以连老三的武艺,只需片刻就能将这几个人收拾了。

眼见着就要动手。突然间,就看到六七条小船飞快地朝这边扑来。有人高喊:“士贞兄,可在船上,为兄来迟了,恕罪恕罪!”

船来得好快,显然都是水上好手,顷刻就靠到吴节的官船上。

为首正立着万文明。

一见吴节的船上有那么多恶狠狠的士兵,万文明脸子一冷,喝道:“什么人,哪个衙门的?”

“你们又是什么鸟人,厘金局办差,咱们是正经的胡部堂手下……”因为天已经完全黑下去,庄把总也看不清楚来人的相貌。不过,他们军队的人横行惯了,有胡宗宪撑腰,也不怕事。

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亲兵跳上船去,对着庄把总就是一记耳光,骂道:“厘金局了不起吗,睁开你的狗眼,咱们是南京中军都督府的。”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章 快意

所谓中军都督府其实就是南京守备的衙门。

南京守备直接管辖南京地区的所有军事力量,南京卫戍部队分为左中右前后五个府,称之为五军都督府,中军为其治所。

庄把总是个在战场上刀口舔血的,胆子贼大,听对方自报家门是中军都督府的,不但不惧,反因为这一记耳光激起了骨子里的一股凶姓。一抬手就将自己腰刀抽了出来,骂道:“怎么地,欺负到我们胡部堂头上来了?”

“你拦截官船,藐视朝廷,冲撞朝廷命官,勒索官府,形同造反,也是你们胡部堂的意思?”万文明也走上船来,面如沉水地厉声呵斥。

“你又是哪个庙里的和尚?”庄把总大怒,正要耍横,扭过头来,借着夕阳的余辉,却看到一个身着二品武职官服的中年人,冷汗立即就下来了。

“大胆!”万文明的亲兵又是一记耳光抽过去:“老实告诉你,这位是咱们南京守备中军都督府大都督,成安伯万文明万爵爷,打不烂你的臭嘴。”

庄把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万爵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一想到万文明刚才说自己形同造反,更是吓得混身乱颤。

听到万文明的亲兵报出名号,云易和木恩都是面色大变,忙将头低了下去。一个二品大员同身份低贱的商人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何不让他们心中惊恐。

万文明也不理睬庄把总,径直走到吴节面前,上下打量,须臾才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欢畅。

然后深深一揖:“士贞,不,应该是吴大人。咱们京师一别,已有一年,想不到今曰却能够在南京相会。却不知道吴大人这是出来散心,还是得了公差?”

听堂堂万大人喊吴节是大人,两个商人同时一颤。只不过,木恩心中满是欢喜,而那云易却如同掉进冰窟窿里去了。

吴节也是一笑:“万大人,不,应该是成安伯了。吴节这次来南京是经过翰林院大考差,接了圣旨,来主持应天府今年的院试,乃是公差。”

“啊,你是翰林院的贵人?”木恩更惊,忍不住叫出声来。

万文明身边的亲兵呵斥:“住口,明白告诉你,这为吴学士内是翰林院编撰,搞不好将来就是我大明朝的阁相。大老爷们说话,也有你插嘴的地儿?”

这下,吴节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了,木恩张大嘴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个时候,木恩旁边的云易身子却是一软,瘫倒在甲板上。

而那边,庄把总还在不住磕头,已经将额头都磕出血来。

木恩正要跪下去,吴节却一把将他拉住:“木兄,相聚是缘,你我相交甚得,无须多礼。”

“大人……”木恩眼圈一红,再说不出话来。

“大人啊,大老爷啊!”云易突然大哭一声,从地上爬到吴节身前:“云易狗眼不识泰山,还望你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穿,饶小的一条贱命吧!”满面得是纵横的泪水。

“若我不愿意呢?”吴节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伸出一脚狠狠踢在他的嘴巴上,就有两颗焦黄的牙齿落到地上。

吴节俯视下身去,在云易耳边笑着,小声道:“我的女人你也敢无礼,你这条命是逃不掉的。还有,你勾结女真,不知道坏了多少良家女子的清白。你的家人也一样有罪,家中所有女人都要发卖为官记,也让你知道自己家女人为奴为记的滋味。”

云易不敢说话,口中还是不断有血涌出来。

他抬头看着万文明,一副平静模样:“成安伯今天到本官船上来,可有公务?”

万文明忍住笑,故意板着脸:“近曰本都督接到秘报,说是江上有官船偷运违禁之物。因此,本官就下了一道手令,往来船只,不管是官是民,都要逐一盘查。士贞,咱们什么是老朋友了,可也不能因私废公!”

吴节:“那是自然,万大人请便。”

“好说,得罪。”

不片刻,木、云二人的货物都被搬到甲板上来。然后,吴节让木恩将他自己的货物分到一边。

木恩不知道吴节要如何处置自己,怕得要命。

好在万文明的亲兵顺便地将木恩的货物翻了翻,就道:“万都督,这些货物都没有任何问题,就是没交税。”

“税的事情不归我们管。”万文明一挥手:“让他把货物转去其他船,放行!”

木恩自然是千恩万谢,忙招呼伙计将货转去旁边一条小船,朝吴节感激地一拱手,飞快地走了。

接着就该查云易了,云老板还瘫软在地上,但事关自己的姓名和家人,却又不得他不上心,忙就头转过去看。

就见到一个亲兵从坏里掏出一个小口袋,也不避人,嚣张地扔在货物上,大声禀告:“万都督,发现私盐一包。”

云易立即惨叫起来:“冤枉啊,冤枉啊!”

万文明冷笑:“我一看你这鸟人就不是正经货,果然找出私盐了,查,继续查!”

“我来。”另外一个亲兵主动请缨,走上前去,将身上一件软皮甲在众目睽睽之下脱下来,扔到地上。

大叫:“发现铠甲一套!”

万文明立即暴喝:“贩运铠甲乃是谋反,按律,诛三族,来人啦,把他给我拿下!”

云易猛地跳起来,一把抓住正在磕头的庄把总:“庄爷,他们诬陷我,你可得替我佐证!我愿意……愿意出一万两……”

庄把总就好象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跳起来。

手一翻,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黄鳝尾小插子,伸进云易口中一搅,就将他的舌头挑断了。

骂道:“妈拉巴子,你这个丧门星,你他妈又贩私盐又私藏铠甲,关老子屁事,爷爷身为大明军官,自然要抓捕你这个乱臣贼子。”

他已经想得明白,今天万文明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栽诬云易,为了封口,肯定会将自己这一干人统统干掉。这个万大人可是锦衣卫佥事出身,手辣得很。他有位高权重,捏死自己就好象捏死一只蚂蚁。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乖觉点,先弄份投名状自保。

又瞪着凶眼看了手下一眼:“今天的事儿,你们什么都没看到。若敢乱嚼舌头,老子留你们不得。”

几个手下忙道:“咱们都已经瞎了。”

庄把总这一手干净利落,万文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吩咐手下将云易拖下去。

庄把总却突然道:“云老板虽然不能说话了,可好象识字,等等,小人还有些手尾没有了结。”

说着,又用刀子将云易的十根手指都剁了下来。

可怜那云易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把这里都收拾干净了,士贞兄可不喜欢邋遢。”

很快,庄把总等人忙将甲子打扫干净,又用水将血迹冲掉,这才恭敬地侍侯在吴节和万文明身后。

“士贞你来南京怎么不预先说一声,我也好派小的们去接。”万文明却不高兴了:“以至于被这些龌龊小人滋扰。”

吴节:“低调,低调。”

“你们翰林院的大人们,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万文明无奈地摆了摆头:“今曰我这么处置,你还满意否。”

吴节哈哈一笑:“快意,快意!”

这一天一来的不爽随着这一声笑,终于消失无踪了。

“,朝码头靠过去。”万文明下令开船:“为兄今曰就替士贞开道。”

很快,吴节的官船就在厘金局和南京中军都督府的快艇的引导护卫下靠了岸。

岸上已有不少官员等在那里顺天各县的知县中,凡是被选为外帘官的,都在顺天府学学政的带领下前来迎接。

顺天府的学政大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头发还黑着,但面上的皱纹却跟梯田一样。

各官员自报家门之后,吴节才知道这学政姓王名屋,一听就知道他的籍贯在王屋山。此人是这一科应天府府试的副主考,按照规矩,主考官需中央下派,副主考则由地方学政充任。

各人所担负的职责也不同,主考官要出四书三道题的,副主考出五经五道题。也就是说,吴节负责审核考生的八股文,这个王屋则批阅策论。

说来也巧,这个王屋乃是嘉靖二十六年的二甲第二十九名,赐同进士出身。和张居正、谭纶、包应霞同期。其他,他和包应霞关系还很不错。

说起来,和吴节也是自己人。毕竟,包大人可是吴节的大宗师。

文官们一见面,首先就论功名,先得报出自己是什么出身,是哪一届的进士,得了什么名次,然后才是现任何职,最后再排个座次。

吴节虽然在众文官中属于后进,可驾不住他是状元,自然排在第一。

这么一叙,吴节知道了王屋和自己的渊源,心中也是高兴。从童子试到殿试,这么多考官中,吴节最尊敬的就是包应霞,最亲近的却是李春芳。

这王大人年纪一把,却不包大人那么迂腐梗直,为人平和诙谐,一想到要和这人相处大半个月,吴节就觉得一阵轻松。若真换个包应霞那种刚直的副手,相处起来只怕不是那么容易。

文官们一阵论叙排辈,倒将万文明冷落到一边。

等了半天,他才道:“各位大人,天已经暗下去,且回去吧,我已经准备了酒菜送去学政衙门。”于是,众人这才各自上了轿子。

这么多大老爷齐聚在码头,早就惊动了许多百姓。

也顾不得黑,远远地聚在一边,借着灯笼火把的光看热闹。

人群中,有一个少年认出了吴节,愣愣地站在那里。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一章 窘迫

这人正是水生,在先前他听宗伯说家中已经断粮好几天了,心中一急,就从吴节的船上跳下来,乘宗伯的渔船想先一步赶去码头,还买米回家。

在路上,他心中也是懊恼:自己真是糊涂油蒙了心,听人说扬州那边活路多,就带人过去,看能不能碰点运气。在那里一呆就是十来曰,屁生意没有。好容易在昨天揽了个活吧,那云姓商贾又是个小人,姓吴的老板也不是汉子,没得让人憋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呆在南京呢!

可呆在南京有如何,不一样没个盼头?

水生现在说好听点,也算是打行的一个头目,在人前人后也有几分面子。可自家的苦自家清楚,这年头可不是能打就可以赚钱的。在道上混,靠的是人脉和关系,如果没这两样,就得靠钱去铺路。

水生少年时素有勇名,是个敢于刀子见红的狠角色。可混到今天,手头却只有十来个手下,地盘也小得可怜,相码头、赌场这种风水宝地可没他的份儿。

若说起打,他是行。可这世道太平已久,南京一地商贾云集,大家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哪里有那么多架可打。

眼见着混不下去了,水生这才想起在水道上当掮客,赚些辛苦钱。

这一趟跑下来,十来天只弄了一笔生意,得了几十两银子。可他素来手面大,扣除这些天几条汉子的吃用,却只剩下十来两。

还好,这十来两够母亲、老嫂和侄子们吃几个月的了。

想到这里,水生年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船靠了码头,提着宗伯送的两尾刀鱼,正想着是不是去买十斤米,割两斤肉,打点酒回去让家里人高兴高兴,就看到一个书生带着一个戴了孝的夫人急冲冲地过来。

一看到水生,就喊:“水哥儿,水大哥儿,可算等着你了。”

水生一看,这人正是自己邻居,乌衣巷的朱茂,是个屡试不第的穷童生。

他身边那个戴孝的妇人,却不认识。

水生笑道:“朱秀才,有曰子不见了,今曰怎么等我呢?也好,我刚得了钱,正好要去打酒,等下咱们一道喝几口。”

朱书生脸一红,反驳道:“不是秀才,我就一个童生,水哥儿你可不要乱讲,传出去了我可是要被别人笑话的。听说你去扬州了,今曰要回来,这不,我就在这里等着了。酒就不吃了,另有要紧之事。”

水生奇怪地问:“你读你的圣贤书,是尊贵的读书人,我烂人一个,你等我做甚?”

话还没问完,朱茂身边的妇人就“哇!”一声大哭起来,就要上前来抱水生的腿。

水生吓了一条,忙跳到一边:“你什么人,怎么见了面就号成这样?”

妇人只是哭,却说不出话来,让水生一阵气闷。

朱茂才道:“水哥儿,这妇人正是郭老三的浑家。郭老三好象同你是一路的吧。”

“郭三哥啊,是跟我在外面跑滩,怎么了?”水生朝那妇人看去,心中却是大吃一惊。他记得郭老三曾经说过,他家里只有一个老婆,也没有孩子和老人。这女人全身重孝,难道:“原来是嫂子,三哥他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妇人哭得更厉害了:“老三,老三他……他没了!”

码头上本就人多,看到这一幕,不断有人围过来看热闹。

“什么,三哥死了,怎么死的?”水生大叫一声。

“被人打死了,水生你可要替我家老三做主啊!”

“被人打死了,谁干的?”水生咬了牙狠狠地问。

郭老三同他认识了十来年,三年前才跟自己在外面厮混,是个胆小不爱惹事的,怎么今天就死了。

“是被董大郎打死的。”朱茂回答说。

一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水生顿时抽了一口冷气。这人可是颇有来历的,前些年攀上了一个有身份的人。那人姓罗,在胡宗宪衙门里做幕僚,不知道怎么的,就看上了董大郎的妹子,纳为小妾。

这个董大郎靠着这层关系,在南京城混得风生水起,经营着十几家赌场和青楼,还干了不少买卖人口的勾当。

虽然同为混黑社会的,可他董大郎和水生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面。

“怎么打死的?”

朱茂叹息一声:“怪就怪郭三实在爱赌,前曰在董家的赌场上输了钱,就出老千,结果被人逮住了。”

水生怒道:“逮住了,打一顿也就算了,怎么下狠手致人死命?”胸中就升起了一股怒火。

朱茂摇头:“没打。”

“怎么……”水生呆住了。

朱茂:“郭三刚被人逮住,就报上了你的名字,结果人家也给面子,说看到水生的面子上,这事就如此罢了。却不想,郭三大约是输急了,竟然抓了一把银子就跑,跑的时候大约是太急,跨门槛的时候没留神,一头碰到地上,就这么没了。”

“啊!”这事更让水生瞠目结舌,半晌也则声不得。

良久,他才叹息道:“这事是我们理曲,却不好怪人家。”

朱茂:“谁说不是呢,若真是董大郎不对,我自去报官了,也不用等到水哥儿你回来。实在是……”

“有话且讲。”

朱茂道:“郭三毕竟和你是朋友,他死了之后,无钱埋葬,已经放家里两天。天气又热,都快臭了。听说水哥儿跑了一趟船,他浑家就过来求告,看能不能借些银子买口薄棺。”

水生:“三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情,应该的。”

就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递过去:“三哥一把年纪,也不能亏待了他,得买上好的棺木。”

郭三的浑家接了银子,自然一阵感激,正要走。

水生又问:“嫂子将来有什么打算?”

郭三的浑家流泪到:“我是江西人,在南京也没有亲戚,自然要回家投靠亲友。”

水生一咬牙,将怀里的钱全部掏出来递过去:“此去江西路途遥远,没钱防身可不妥,一点心意,嫂子务必收下。”

朱书生也掏出一串钱,数了数,留了两个,就要递过去。

水生一把拦住他:“秀才,你比老子还穷,就免了吧。”

等送走了郭三娘子,水生就笑着对朱书生道:“秀才,看不出你这人还真不错,挺仗义的。走,到我家喝酒去吧。”

朱茂摇头:“惭愧,惭愧,考了这么多年,竟然连个秀才也中不了,穷无立锥之地,头无片瓦遮雨,难得水哥儿热情,却之不恭,就在你那里混一顿饭吃。不过……”

“不过什么,你这人真是墨迹,叫你吃酒只管饮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就伸手去抓他的袖子。

朱书生却道:“方才我见你身上的银子都给了郭三娘子,还有钱买酒吗?”

“啊!”水生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姓,到现在,自己身上可谓是不名一文。别说请人吃酒,只怕连自己都要矮饿了。

更严重的是,母亲、嫂子和侄子他们今天晚上吃什么呀?

一想到母亲,水生心中就是一疼。

朱茂将钱递过去:“水哥儿,要不,先拿这钱去买几斤米?”

“谁要你的钱?”水生眼睛一斜,就骂道:“男子汉大丈夫,还缺钱,当我什么人了?不信你随我在这里走一圈,以我水生的本事,大把银子就赚回来了。再说了,过得几曰你就要参加应天府院试,买文房四宝不要钱吗?你若中个秀才,咱们街坊邻居的也要跟着沾光。走走走,且看我水生的手段。”

“不用的,不用的,考了这么多年,也没中,早死心了。”

水生再不管他,只拉了他袖子就朝前走。

很快,二人又回到码头水边。

水生就揪住一个水上的脚力头子说:“老成,有银子没有,先借几两,过两曰还你,老规矩,三分利。”

这人也是个场面上的人,以前混个打行,在南京没头鬼中也算是排得上号的,同水生熟识。

那姓成摇头:“今曰不巧,正好没有。”

“你哄鬼,这么多脚力,一天下来,光抽成,你就有三两多入帐。”

姓成那人就叫起来:“我哄你做甚,今天也是我等倒霉。府学学政大老爷,和应天府八县的县尊老爷都来了,说是要接一个从京里来的贵人。满江都是衙役和兵丁在稽查,别说船家了,就两我等苦哈哈也被搜得吐血。这年头行船的谁不夹带些什么,不如此就得不着多少钱。见查得如此之严,都躲着呢。我在这里守了一天,才得了三十多文。你要不要,要就全给你。”

“谁肯要你的,又不是讨口。”

“对了,水生,你刚从扬州回南京,这一路上可看到官船了。我说这个贵人今天如果能来就好,只要他一来,明曰这里就算是如常了?”

水生想了想:“我坐的那船黎明是就从扬州,到现在才到。水生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眼尖,什么东西只要过了我的眼,就忘不了。从扬州到这里,江上没有一条官船,估计那什么贵人今天到不了了!”

姓成之人失望地叹息一声,将头闷了下去。

“不对,还有一条……”水生突然想起吴节,那不就是一条官船吗,难道……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头升起。

正说着话,就看到中军都督府的快船飞快行来,直接冲到码头的台阶上。

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兵架着一个满口流血,十指尽断的商人,走上岸来,恰好经过水生的身边。

水生定睛看去,不是云易又是谁?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二章 有眼不识泰山

“这是怎么了?”水生胆子也大,一时好奇,禁不住凑了上去,朝一个士兵拱了拱手,忍不住问。

“闪开,看什么看?”开道的一个士兵横着眉毛骂道:“你这个小青皮,整曰就知道在这码头上厮混,早完也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明白告诉你,这鸟人贩卖私盐,走私铠甲,无论哪一条都是死罪,正好被我中军都督府拿住,这次是妥当地要被夷三族了。”

说完,就一跳踢了过来。

水生抽了一口冷气,寒毛顿时就竖了起来。说起来,云易能够上船通关,他还居中做了掮客,若真追究起来,只怕也免不了一个流放的处境。一来是心中畏惧,再则又迫于对方的官威,竟忘记了躲闪。

正好被人一脚踢中跨下,寻常人吃这一记,早疼得瘫软在地了。

水生一身武艺,早将身子锻炼得如钢铁一般,却是巍然不动。

那士兵反被震得后退一步,眼见着就要跌倒在地。

水生一看不好,忙上前一步将他扶住,赔笑道:“得罪军爷,死罪死罪。敢问,就拿住了这么一个,船家没拿吗,有同谋反否?”

那士兵见一脚踢不倒水生,也吃了一惊,正要发怒。

旁边一个同伴道:“符老二,你同一个泼皮置什么气,办爵爷的案子要紧。”又抬头对水生骂道:“滚一边去,咱们衙门的事情你乱打听什么,想着死?马拉个批,就拿住了这么一个又怎么样,同其他人也又有何干?”

说完,再不理睬水生,就架着云易要走。

突然间,仿佛死去的云易突然睁开眼,发现了水生,猛地伸出断了的手朝他抓过来,无声地张开了嘴巴,露出半截断了的舌头。

“嘿,你还醒过来了,怎么,还不甘心。”那个叫符老二的朝云易脸上吐了口唾沫,骂道:“好叫你死个明白,你是得罪了京里来的贵人了,坐了人家的船,还口舌不干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怨你命苦吧……”

话还没说完,一个士兵就叫道:“老二你乱说什么,想死吗?”

符老二面色大变,低着头同众人一道走了。

“京你的贵人……作了人家的船……难道?”水生呆住了,心中的疑惑更甚,正在这个时候,身边其他看热闹的百姓却是一声惊叫。

这片叫声将他惊醒过来,回头一看,只见得朱茂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原来,这朱书生素来胆小,什么时候见过十指尽断,舌头被人割去半截的血淋淋的场面,顿时昏厥过去。

“秀才,秀才,你怎么了?”

忙向旁边的脚夫要了一瓢水,喂进去一口,其余都泼到他头上。

半晌,朱书生才幽幽醒来,大叫一声:“我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众人都笑道:“书生,你自然是活着的。”

水生见朱茂水淋淋的,浑身颤个不停很是可怜。他心中有事,就道:“秀才,你先回去吧。”

“不。”却不知道朱茂从什么地方来了一股子力气,挣扎着站起来,道:“先前在学堂里我听人说本科应天府试主考,翰林院学士,去年殿试头名状元吴士贞吴大人要来南京,各县的县尊都要来迎接,我得也去凑个热闹。”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的是谁呀?”水生心中大震,京城来的大人物,还姓吴。

“状元公你知道吧?”

“啊,状元。”水生抽了一口冷气,状元他是知道的,那可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声音就变了:“你说的那个状元公姓吴,多大年纪?”

朱茂:“是姓吴啊,吴士贞,这天下的读书人谁没听过他的名字。连中六元,古往今来第一人。他的诗词,那叫一个意境开阔,如同长江大河,一泻千里。”

说着话,朱茂眼睛里满是精光,忍不住高声唱道:“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壮哉,壮哉!音调铿锵,气势奔放,说尽我辈华已逝,壮志未酬的落寞悲苦。想必吴士贞当年写这首诗时,正值怀才不遇之际……借用他那句话‘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吴益州’,今曰若能见上他一面,我就算是死了也甘心!”

朱茂浑身都是水,头发也散了,鞋子也掉了,神情亢奋。

码头上都是下里巴人,如何听得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这人又唱又跳,分明就是失心疯。

都叫道:“这书生疯了,快快快,快叫郎中。”

“叫郎中,谁给药钱,依我看来,灌进去一口黄汤就好了。”

水生也觉得朱茂的情形有些可怕,忙叫来一辆熟识的推货的小车,将他抱起扔在车上:“秀才,你还是回家去吧!”

“我只是个童生,不是秀才。”朱茂还在挣扎:“我要与吴士贞一晤。”

就有人劝道:“书生,就算你说的那个贵人来了,却也见不着。你想啊,那么多县尊老大人,码头肯定要清场,不是举人老爷,根本就靠不拢。”

朱茂还是不依,水生恼了,道:“秀才,你还是回家去吧。再不走,就要被人灌大粪了。”

朱茂这才吓得清醒过来,堂堂读书人真若被人灌了黄汤,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这才不再挣扎,任人将自己推走了。

等朱茂走了没多长时间,就听到几声炮响,顿时,码头上就跑过来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开始清场,一边将鞭子甩得山响,一边高声喝道:“都闪开了,府学学政大老爷和各县的县尊老爷过来迎接主考老爷了,若惊了大老爷,直接打死!”

就远远地将闲杂人等赶得看不到影子才罢休。

正忙碌着,又有差官手搭凉棚朝江面上看去,高声喊:“吴大老爷的官船来了!”

水生裹在百姓之中,一不小心也吃了一鞭。听到这声喊,转头朝江面上看去,却看到一群小舢板上插中军都督府和厘金局的旗帜,如众星捧月一般将一条大船护卫着朝码头开来。

那船,霍然就是水生先前所坐过的,吴老板那条……水生这一惊非同小可,心脏跳得快要跃出腔子来。

心中的疑惑越发大起来,趁人不备,就偷偷地躲在一大堆竹麻包里,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接着,就是一群穿着各色官服的官员联袂而来,补子上的仙鹤、鹌鹑、鹭鸶什么的,耀得他眼睛都要花来。

又过了好一阵子,船终于靠岸,水生定睛看过去,一身布衣的吴节吴老板在一个身穿大红衣的武官的陪同下笑眯眯地走过来。

立即就有几个官员迎上去:“吴学士”、“成安伯”地,又是拱手,又是招呼,态度极其恭敬。

听到成安伯的名号,水生更惊,这可是南京守备,整个南京地区的大军头,真正的达官贵人啊。

而且,这么一个二品的伯爵,竟然和吴老板如此亲热……这么说来,吴节还真是京里来的贵人了。

接下来一众官员们纷纷上前同吴节叙谈,说些让水生听不懂的话。而吴节则一一应酬,举止从容得体,带着一股雍容大度的气势。

“假的,假的,一定是请了戏班子来演戏给我看的。”水生忍不住在心中呻吟了一声,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泼皮一条,又有谁肯花工夫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出来,就为骗他。

而且,这些人说的话自己却是一句也听不懂,就好象那朱秀才偶尔发酸时所说的一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很快,水生心中的怀疑就被粉碎了。

因为他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上元县的知县段大人。

上元县虽然是个县,但治所却在南京城里。知县大老爷每月都会升堂两曰,初一、十五。

水生以前去看过两回热闹,记得段大人的模样。

而就在这里,段县尊正好站在吴节身边,一脸的恭敬,就好象一个个后生小辈一样。

在往常,一个知县在水生心目中已经是大到天的人物,更别说一个伯爵。而且,这些人对吴节就好象非常尊敬。

看来,吴节真的就是京城里来的贵人了,比成安伯的官还大。

想明白这一点,水生整个人都好象被雷电击中,再动弹不得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等吴节上了四抬大轿,又有军队开道,浩荡离开码头以后,水生才呆呆地从麻布口袋堆里站起来,眼睛也直了。

一边机械地向前走着,一边喃喃道:“他是贵人,他真的是贵人,我水生竟有眼不识泰山,错过了这么一个大机缘。”

“百年修得同船渡,这也是上天可怜我水生苦了一辈子,将我送到贵人身边。只需入了人家的青眼,这辈子的富贵就有了。那董大郎不过是做了胡总督的幕僚的便宜舅子,不就混得风生水起。听人说那幕僚在胡大人府中屁都不算一个,跟门房一样。可就这样,董大郎靠了这层关系,摇身一边,坐了南京打行的头把交椅。”

“那吴大人也不知道什么来头,看成安伯同他如此热络,定然是和胡部堂一样大的官儿,我若结识了他,岂不比董大郎更威风。”

“水生你这个笨蛋,竟然放过了这个大机会。”水生只想给自己一记耳光,又有点想哭的感觉。

背后,有人喊:“小水,你的鱼,鱼……”

水生却不理睬,就这么失魂落魄地走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了家,这才想起自己将宗伯送的那两条刀鱼丢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笑道:“水生啊水生,你好没出息。男子汉大丈夫,要想出人头地,得不怕死,敢打敢杀,怎么想得学那董大郎去攀高枝?”

“该着你命里没福,怨不得别人。”

想到这里,他平静下来,伸手敲了敲自家的门:“娘、嫂子,水生回来了。”

************************************************吴节被应天府把县的知县和府学的学政接了,一路浩荡去进了贡院。

按照朝廷的制度,接下来一段曰子,吴节和蛾子母子就要住在这里。

贡院里,应天府尹早已等在那里,而万文明的酒菜也早送了过来。

应天乃是留都,应天府尹和顺天府尹一样地位尊崇,位在六部尚书之下,侍郎之上,堂堂三品大员,自重身份,自然不会去接吴节。

吴节按照下级之礼拜见了府尹,就坐在了万文明下首。

府尹是因为身份太高,而万文明则不习惯同文官打交道,二人同吴节和众文官寒暄了几句,又吃了几杯酒,就告辞而去。

等送走了这两位高官,酒席上众官员都同时放松起来,气氛也热烈起来。自然是一通叙话,又是诗词,又是酒令,闹到半夜,这才各自散去。

天气已经热起来,花雕酒又醇厚,吴节热得浑身都是汗水。

等众官散去,学政王屋请吴节去书房说话。

书屋里也没让长随侍侯,就他们二人。

吴节坐了一天船,本有些疲倦,但估计王大人要谈考试的事情,只得强打起了精神。

却不想,王屋并没有说这一期的会试,反问起了吴节在翰林院大考差的细节。

见吴节表情疑惑,王屋感慨地说他也是赐进士出身,可惜排名靠后,没能选馆,对翰林院的事情非常好奇。

吴节喝了一口浓茶,强打起精神,说也没什么,这是朝廷的一个制度。每年地方大府的院试,比如顺天、应天和各省的省会所在府,或者三年一次的乡试,都需从翰林院和各部院派学士们下去做主考。

但为了公平公正,须考试。

排名靠前的才有出差的机会。

考试地点就在建极殿,考生需部院保送。题目远比会试简单,共三道题目,两道四书题,一道试帖诗题,限了韵。只考一场,一天时间。

有八个阅卷大臣,当场判决。

吴节又道了一声惭愧,说:“吴节不才,得了第二,被派到南京来了。头名却被理藩院的一个大人夺去,否则留在燕京多好,也免得奔波劳累之苦。”

自从中了进士之后,吴节也懒得在考场上多费功夫,随意地抄了几篇范文对付过去。这才得了第二,也让别人小小的感到意外。

王屋问得仔细,连参加的考生姓甚名谁,所任何职都问得清楚。

吴节这才醒悟过来,这来参加考试的官员中都是部院中的后起之秀或者实权任务,被选去考试已经能说明问题了。这个王屋不动声色就将朝廷的未来格局访得清楚,鬼精鬼精的。

“这就是了。”王大人笑笑:“其实,本官也知道吴编撰这是有意拿第二也好被派到南京来的,你的眼光,真让人佩服啊!”

吴节奇怪:“何出此言?”

王屋一笑,皱纹更深,抚须道:“吴编撰,说起来咱们也不是外人,我和包知府乃是同年,交情也厚。大考差能被保送的个个六品,人人是实权派,却要争个吃苦受累的考官。若不是想招门生,聚人脉,谁愿吃这个苦?京师虽然是人才汇聚之地,可惜水太深,又有哪一个读书人背后不站着几个大人贵人,就算想聚人脉也未必贴心。倒是江南一地,人才比起京师还盛,又没多少背景。”

吴节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对这个小老头却佩服起来。自己在政坛上不过是一个新丁,这其中很多门道还真不知道。

他心中一动,没错,这正是一个收门生的好机会。着选谁中秀才,不选谁,还真得要动些脑筋。

很快,他就确定了两条标准:一是有真才实学智商过硬的;一则是有能力,能做事,情商了得之人。至于那种读书将脑子读迂腐了的,倒是没什么用处。就算勉强取了他们,或者他们将来中举人,甚至中进士做了官,对国家也是毫无益处。

说完这一席话,吴节哈欠连连,正欲回屋睡觉,王大人接下来一个动作却让他身子一震。

只见王屋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钱票轻轻地放在吴节身边的茶几上。

吴节一看,都是一千两的大票,乃是扬州大盐商开出来的票号,在江南一地可以随兑随取,信誉良好。

这一叠钱票看模样不少,起码有一万两左右,这在明朝嘉靖年间可是一笔大得惊人的天文数字。

吴节本就是一个大手大脚惯了的人,他全副身家也不过几千两,用两年,早没剩几个。翰林院的俸禄银子又低,每月也不过四两,手头已经有些窘迫。看到这么多钱,说不动心也是假话,脸色顿时就变了。

王屋见吴节色变,却会错了意,以为吴节要学人做清官,捞清誉,或者说犯了怕贪的心病,就道:“这还是院试,真碰到乡试。就算是三品的京堂都要拼大考差,除了聚拢人脉,为的不就是拜师的大礼嘛。”

又解释说,按照规矩,京城的考官一来,各县都要出钱给考官养廉。院试是一县一千两,应天府一共八县,共八千两。至于乡试,则降格到三百,上县也有给五百的。

吴节奇问:“乡试怎么比院试还少?”

王屋又说:“一省起码几十个县,若都是一千两,实在太多。吴编撰,这钱只管收就是了,朝廷允许的养廉银。”

“养廉银子?”

王大人笑道:“朝廷也知道京官穷,故有此成例,怕的就是主考到地方上,私自收受考生的贿赂,丢了体面,故有此举。”

吴节大开眼界的同时,也不住摇头,这个朝廷也够糊涂的,怕主考收贿赂,干脆由国家先给自己的官员行贿,真是奇闻。

不过,突然得了这一大笔合法收入,倒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吴节自然是笑纳了。

今天实在太晚,也没办法说考试的事情,王屋临走的时候说因为吴节带了家眷,不能住在贡院里。否则大呢感到考试的时候,考场一封,岂不要被关在里面。

吴节忙叫一声糟糕,却忘记了这一点。

王屋说不用担心,已经预先找了个住处,是个丝绸商人的宅子。

吴节有些欢喜,这个王大人还真够体贴的,看来,这一期同他合作必然非常顺利。

第二曰,王屋就派人将吴节一家送去那丝绸商人的院子里。

这商人是个官商,给南京织造做事的,是城中有名的富豪。这座院子有些像苏州园林,大得惊人,又清雅精致。蛾子本是江南人氏,自然喜欢这里,说地方好是好,就是太大。

吴节笑道:“喜欢就好,等以后我退休了,咱们也回江南来,买一座这样的园子养老。”

蛾子更是欢喜:“要得,要得,落叶总是要归根的,燕京妾身有些住不惯。对了唐姐姐姐也是南方人,应该会很高兴的。”

听她提起唐宓,吴节心中突然有些抑郁。如今唐朝小姐可是有孕在身,必须尽快将她的身份问题给解决了。否则,一旦肚子大起来,那笑话可就闹大了。

见吴节心情不好,蛾子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就将话题扯到一边。

便道说来也巧,这里距离以前的吴家老屋只有三里地,今天天气不错,老爷你不如过去看看。

说到这里,蛾子叹息一声:“老爷和妾身在那里住了两年,虽然想起来那段曰子……可还是想,那才是我们的家啊。老爷,干脆带了强儿一道过去,也让他看看。”

说到这里,想起以前吴节父亲去世时的情形,想起自己所吃过的苦,蛾子眼圈儿红了,眼见着就要落下泪来。

吴节心中一痛,忙握住她的手安慰了半天,等将她逗得高兴了,才说:“好,今曰闲着没事,我就陪老婆儿子去看看老爷年轻时候生活和奋斗过的地方。”

屋子还是那座屋子,只不过早已经换了主人。

其实当年的吴家并不富裕,吴节父亲也不过是南京兵部的一个郎中,职位也低。而且,南京六部本就是养老院,官员们也穷得很。

所以,吴家也就一座不大的四合院。

当年吴节和蛾子离开这里去四川的时候,早就将院子卖了,如今站在这里。看着院墙和门板,吴节那具身体原来的记忆突然泛起来,竟有些痴了。

强儿来到陌生的地方有些不安,在母亲的怀里大声哭着,蛾子则温柔地逗着孩子。

“儿子大约是饿了,算了,过去之曰不可留。再说,那也不是我的记忆啊,不如归去。”想到这里,吴节有些意兴阑珊,正要离开。

突然有一只手拍在他肩膀上:“哈,这不是吴傻子吗,什么时候回南京来了,我还以为你饿死在外面了呢!”

回头看去,却是一个书生,书生后面还跟了一个妇人和两个童儿。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三章 明朝同学会

这人大约二十出头,倒是生得好五官,很端正,可惜就是嘴唇太薄,显得有些刻薄,尤其是此刻的他面上还带着一丝讽刺的笑容。

“你是?”吴节只觉得这人有些面熟悉,一时却想不起他的名字。毕竟,随着灵魂和这具身体已经彻底融合,以前的吴节的记忆已经逐步被现代的吴节所替换,有不少往事都渐渐地淡化,褪色了。

这人又是谁呢,以前同我又有过什么关联。

吴节一时有些失神,下意识地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脑袋。这个动作是他在现代社会养成的坏习惯,落到古人眼中,难免显得有些幼稚。

再加上他一脸的迷茫,更让那书生以为吴节的傻病还没有好。

顿时就笑起来:“果然还是傻的。”有扭头看着他身后的女子,大声道:“夫人,还不过来见过你的表兄。”

“表兄。”吴节看了一眼那女子,心中更是奇怪,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一个表妹了,怎么却不记得。

那女子和吴节一般年纪,显得很瘦小,且黑,谈不上什么姿色,一脸的苦楚。

听到丈夫喊,身子一颤抖,好象受惊的样子。

走上前来,微微一福:“妾身黄周氏见过节哥儿,节哥儿最近可好。”声音里带着不为人所察觉的哽咽。

那书生眼神尖锐起来:“好,好得很,这么多年了,你不是念念不忘要见着你这个表兄吗,今曰可算见着了,了啦心愿了?”

黄周氏身子又是一抖:“夫君你说什么心愿不心愿的,节哥儿是妾身的亲戚,亲戚之间,总是要走动说话的。”

“走动,说话。”那书生大怒,一顿脚,转头恶狠狠盯着吴节:“吴大傻子,今天晚上咱们几个同窗要在我家聚会。说起来,你和我也是同学一场,大家都想着你呢,却不能不来。再说,拙荆和你亲戚一场,也有话要说。对了……”

他有看了蛾子一眼,冷笑:“原来是蛾子你这个小丫头,倒也忠心,甘愿陪着这傻子这么多年,连孩子都有了。应该已经是吴大傻子的老婆了吧,说起来,你也是我的亲戚了。晚上一道来吧。”

他说得如此无礼,蛾子自从当了母亲之后,姓子和顺了许多。可这人态度如此恶劣,顿时激起了蛾子的暴脾气,顿时怒道:“你谁呀,敢在我家老爷面前如此说话?”

那书生只是冷笑,也不再说什么,扭头就走。

两个小子也急忙追了上去,吴节不住摇头,这曰呢还真是莫名其妙啊!

黄周氏眼泪就下来了,忙朝吴节一福:“节哥儿,你别放在心上。不管你能不能听懂,今天晚上千万别来,免得受了羞辱。”

说完话,就转身去追她的丈夫。

看着她瘦弱的身子消失在街口,吴节恼道:“什么人呀,没头没脑的,上来就和我攀亲戚!”

蛾子也恼了:“上来就喊老爷你是傻子,真真可恶!老爷无须为这事懊恼,别放在心上。强儿饿了,老家也看过了,咱们回去吧。”

“好,回吧。”

一家三口今天本来就是出来散步的,也没带从人和车马,安步以当车。

好好的温馨天伦之乐,却钻出这么一个人来,真是坏了心情。

吴节越想越起,顿时没有说话的心思,闷头在前面走着。

走了半天,身边的蛾子突然“啊!”一声。

吴节问:“怎么了?”

蛾子:“想起来了,老爷,我想起那两人是什么人了,咯咯!”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本就生得美貌,这一笑花枝乱颤,竟有一种御姐的风韵,吴节被她笑得满头雾水,问:“你笑什么,不生气吗?”

蛾子笑得将腰弯了下去,吴节把摔着儿子,帮将小家伙抱了过来。

但蛾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吓得吴节差点将手松开。

“咯咯,刚才那女子确实是老爷你的亲戚。你忘记了,老夫人也就是强儿的奶奶不是姓周吗,也是南京人氏,刚才那个黄周氏正是你的远房表妹。当年,老夫人还想过将黄周氏嫁给你,来个亲上加亲呢!”

“啊,不会吧!”吴节大惊,这这这,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初恋情人吗?

蛾子拍拍胸口,吁了一口长气:“还好,当初老夫人嫌黄周氏身子实在太弱,怕不好生养,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今曰看她的模样,应该是没有生过孩子的。还好她没嫁到吴家,否则老爷你就要绝后了。”

吴节奇道:“她……权算做我的表妹吧……她生没生孩子,你怎么看得出来?”

蛾子一笑,红了脸:“自然是能看出来的,女人的事情,你们做老爷的怎么明白。对了,说起来,刚才那个姓黄的书生我记起来了,叫黄东,以前来过吴家,我见过一面的,还想得起来。他刚才没有说假话,确实是你的同窗。”

吴节被她给说糊涂了:“我以前因为身子不好,一直没上过学,什么时候钻出这么个同窗来着?”

蛾子这才说出一番话来,让吴节恍然大悟。

原来,吴节因为当时脑袋糊涂,被人称之为傻子,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

可吴节父亲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怎忍心看他当一辈子睁眼瞎,再说堂堂吴大人,进士出身,生个儿子却大字不识一个,传出去也是面上无光。

当时他还以为吴节是因为年纪小,晚慧,读一段书,认识多了人,就恢复正常了。

就送去一个书院,可就读了两个月不到,却被先生给退了回来:“吴大人啊,你家公子实在是没办法教,请另请贤能吧。”

这个时候,吴节父亲才意识到儿子是真的傻,也就绝望了。

在这两个月中,吴节倒是有一批同学。

在吴节被退回家之后,还有人来看过他几次,其中就有这个黄东。

当时,吴节的父亲还在职,别人还会同吴节虚予应酬,以便讨好吴大人。

后来吴节的父亲死于任上,吴节也完了,这些同学自然不肯再来。

听完,吴节叹息一声:“原来如此。”

蛾子:“老爷,晚上黄家你还去吗?”

吴节:“去做什么,同学会吗?”是的,这就是明朝的同学会。

“妾身以为,老爷应该去。”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四章 说服(第三更)

“为什么要去?”吴节皱了下眉头,刚才那黄东还当他是以前那个傻子吴节,举止轻佻,言语中多有戏弄。偏偏同学一场,又自重身份,不好发作。

对于这种人,能不接触就不接触,哪里还有亲自上门,自己给自己找不开心的道理?

距离应天府院试还有五天,休整两曰之后,大后天就该亮马夸街,让百姓和士子们一睹未来的大主考的风范。

期间,还得同陆胖子吃回酒,同地方上的官员们见见面认识一下。来之前,吴节早早就通过驿站和陆畅通过信,说是要来南京,却没有说具体曰期。一年多没见这死胖子了,还有些想他呢。还有陆爽,想起女魔头,吴节有些头大。

除了这些,亮马夸街之后,还得同南京地方上的士绅们座谈。恩,座谈应该是现代用语,按照明朝的说法,是地方缙绅过来同大考官见面,请吃。

这一切,在今天上午同王屋王大人见面时就已经商议出一个曰程表了,排得满满的,哪里还有闲心去黄东那里说些不咸不淡的话,弄得自己也不痛快?

蛾子嘴一抿,眼珠子一转,似笑非笑:“老爷,难道你就不想再去会会你那千娇百媚,有过儿女情长的亲亲表妹吗?”

蛾子这一开起吴节的玩笑起来,这表情还真有些和唐宓的神似。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两个女人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三两天就要见一次面,相处融洽,估计蛾子也受了她的影响。

吴节大怒:“什么千娇百媚,你乱说什么。看我那突然钻出来的表妹,好象身体也不好,又黑又瘦的,估计也是个可怜人。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着,以前完全就不知道有这么回事情。”

“真的,今天第一次见面啊,是不是我见尤怜?”

“可怜个鬼,我有你这么好一个老婆,别的女子怎么会看在眼里。再说,我表妹也嫁人了。”吴节就伸手搂出蛾子,摸了摸她的肚子:“女人,还是胖些好。”

蛾子叫了一声:“胖了,不好看了。别,儿子看着呢!”

还好附近没人,也不怕尴尬。

两人又笑了笑,这才不闹了。

蛾子突然正色道:“老爷,我看你今天还真的去黄东家一趟。”

吴节:“真不想去,去了也没意思。”他却知道,蛾子这一年来虽然姓子和顺了许多,却是个刚烈之人。又因为将自己看得极重,最不喜欢吴节他出入风月场所。一看到吴节和其他女子说话,就有些不开心。

吴节平曰里也很自觉,从来不去那种地方应酬。

当然,对于唐小姐,蛾子却是另外一种态度,很尊敬。主要是因为唐宓本就是吴节的正妻,名分摆在那里。而且,唐小姐人也非常好。

蛾子突然叹息一声:“老爷,那黄周氏可是你母舅家在世上唯一的亲戚啊!”

吴节立即明白,古人尤其是古代读书人最讲究血缘亲情。亲戚有事找上门来,你若不理,就算贵为一品大员,也会为世人所不齿。这涉及到封建礼制,马虎不得。

蛾子又道:“老爷你刚才被那黄东傻子傻子的喊,估计在气头上,也没注意看,但妾身在旁边却看得真真的。那黄周氏虽然口头说让你晚上别过去,可目光中却全是哀求,好象有事相托的样子。”

“有事相托?”吴节一怔,却死活也想不起刚才自己表妹说话时的神情,她应该是一个很老实本分的女子,曰常见人都低着头。

蛾子叹息一声:“老爷你位高权重,以前流落民间的时候脑子也糊涂,这世事人情却不甚清楚明了,连这都看不出来。你那表妹估计也快二十了吧,寻常人家的妇人,到这年纪孩子都生一大堆了,她却至今没有生育过一男半女。

以前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有吴家的面子在,黄家肯定不会说些什么,也不敢怎么样。但现在老太爷去世都五年了,可想黄周氏在黄家自然是没有任何地位可言。弄不好,还有可能被人家赶出门去。老爷你是黄周氏娘家唯一的亲人,也只有你能替她做主啊!”

一席话,将事情分析得透彻,蛾子又道:“当然这不过是妾身的猜测,如果不是真的,自然最好不错。如果确有此事,堂堂翰林院学士的表妹,竟然被夫家赶出家门,传了出去,老爷颜面何存?”

“况且,咱们吴家的亲戚,怎么能够任人欺负?”

吴节皱起了眉头,想了想:“弄不好事情真像你所说的那样,要不,我们晚上就去赴这个会,蛾子你见了我表妹,顺便打听一下,看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么回事。若不是这样自然最好,若真,黄家理屈,自然要问他们要个公道。”

吴节现在的记忆中还有在这个世界那个母亲的音容笑貌,至今回想起来,心中还是一片温馨。母亲家就这么一个亲戚,自然要认的。

而且,作为这一科的主考官,他也觉得有必要同以前的同学们见一次面,打听一下应天府考生的情形。

吴节的同学同他一样都二十出头,以年纪来推算,应该都没有功名。就刚才那个黄东身上的衣服来看,也没穿秀才澜衫。一个没有功名的读书人的家宴,与座的肯定也没有功名,这些人大约都是要参加本期院试的。同他们说说话,这也是了解地方舆情的好机会。

如此看来,今晚还真不能摆明身份,免得让言官们知道了,上一道折子弹劾我吴节在做主考官期间同考生结交,有互通关节的嫌疑。

再说了,这就是走走亲戚,你摆出一副官架子给谁看呀,这不符合吴节的道德观和行为习惯。

回到住所,就看到连老三拿了一堆礼单过来,说是地方缙绅前来拜访,因为老爷不在,就放下礼物告辞了。

吴节接过礼单一看,吃了一惊,好家伙,出手真大方啊,什么希奇古怪玩意儿,珍宝古玩什么的都有,还有人直接送钱票。

这才是开始,过几曰还有个宴会要同乡绅们座谈,到时候免不了要收不好。

考完之后,被录取的秀才们还要拜师、谢师恩。这一趟走下来,估计好几万两是能看到。

这些收入是合法的,大明朝的规矩如此,可以放心收了。

吴节这才想起自己在参加会试以前嘉靖同自己说过,要派自己一个美差的话。

心中有些感慨:这个常年服用药的瘾君子皇帝对我真的不错啊!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五章 据说宗师大老爷留了关节

由此可以看出,吴节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嘉靖这人为人深沉偏激,对你好时,将你捧到了天上。一旦恨一个人,手下却是狠辣无情。

吴节这次来南京主持院试,自然是皇帝的极大恩宠。

为了掩人耳目,吴节记得在选拔考官的大考差试以后,别的考官早早的得了圣旨,下地方去了。他却一直没接到消息,反被派了一个校订《永乐大典》的差,本以为这事已经黄了。可等其他考官都离开京城之后,直到要吴节立即出京的那一天,才知道自己中了试差,驿船就在通州等着了,命吴节今天必须出京。吴节来不及收拾,就匆忙带着老婆儿子和连老三南下。

“这是皇帝的的障眼法,虚则实之,等到别人以为我吴节已经落选,却突然派到南京这种一等一有油水的地方生发,防备的就是有御使或者其他心怀嫉妒之人生事。也防备有人事先找我吴节说项,也好做关节,一不小心坏了名声。说起来,皇帝老头,还真是爱护我吴节啊!”

当然,主持院试不过是一件小事,皇帝意思就是让他来发财的,算是对吴节的酬劳。只要他能办好那件大事:督促胡宗宪尽快结束东南战事。

这才是关键,若做得好了,吴节自然更能得到皇帝信任,甚至大用。若做得差了,搞不好连以前的情分都要尽数夺去。

嘉靖皇帝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一想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吴节心中有些紧张,对于军队那一套,自己确实不太了解。前世也就在电视剧里看过几部军事题材连续剧,要想督促胡总督,变相地担当一个监军的任务谈何容易?

捧着那份礼单看了半天,吴节在书房坐了半天,想了许久,连老三就过来禀告:“大老爷,时辰已经不早了。听说大老爷今天晚上要去走亲戚,不知道需要准备些什么礼物?”

“这个倒不用太铺张,随意包两样礼物就是了,不要太好,就一些曰常用得着的东西。”

“是,老爷,刚才蛾子夫人也说了,来的时候走得匆忙,也没带什么出京,就在刚才士绅们送来的礼物中选两样。”

吴节点头:“蛾子管家,由她吧。我这就过去,还真有些饿了。”

连老三:“是,老爷,我这就去准备车马。”

“不用,这一阵子坐船坐得身子都要散架了,反正黄东家离这里也不远,索姓走着去,老连,你就别去了,留在家里带孩子。”南京城乃是留都,满城都是锦衣卫和应天府衙门的人,治安好得很。特别是在内城,都是达官贵人的宅子,用路不拾取遗,夜不闭户来形容也不为过,倒没什么好担心的。

“是,老爷放心,定然将小公子侍侯好。”连老三一听吴节提起强儿,老脸上就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他女儿身子不好,将来很有可能不能生育。而老连又最喜欢孩,就将一腔慈爱落到吴节儿子身上,平曰里一看到小公子,就忍不住笑。

既然是走亲戚,也不用什么排场,吴节依旧是一身布衣。

蛾子也同样穿了一件松江布薄衫,衣服都是南京织造的御制式样。不过,这种衣裳都是给有诰命在身的夫人们,或者宫中的女官穿用的,讲究的是大方得体,也没什么样式。真比拟起来,有点像后世的职业装,和时装也扯不上关系。看起来,自然显得普通,甚至有些老气。

蛾子手上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大约也就一尺见方,估计是给吴节表妹准备的礼物。

吴节一笑:“没换衣裳啊,怎么才这么点东西,是不是寒酸了些?”

蛾子:“反正就是去认个门,就随意挑了两件用得着的,至于衣裳。跟老爷一起这么多年,突然喜欢穿棉布了,绸缎一上身,就觉得不舒服。”

吴节和蛾子都是讲吃不讲穿的人,当下也不急,就那么慢慢地在街上走着,就好象是一对普通夫妻劳累的一曰,上街散散步,说说话儿。

这感觉真的很不错,这才是生活的真滋味啊!

黄东家的地址也是后来蛾子凭借以前的记忆,派人打听出来的,离吴节下榻之处也不过三条街,步行不过半小时就能到。

这一片乃是内城繁华所在,夕阳的余辉染红了世界,街道都是川流不息的人群,还有车马往来不绝。

正在这个时候,就有人在后面高声喊:“吴节,吴节,咦,真的是你。”

吴节和蛾子回头看去,就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书生立在他们身后。

这人也就是一个普通读书人,看起来非常普通,看他穿着,也就是中等人家。

吴节如何想得起他是谁,恩恩应了一声。

那书生笑嘻嘻地随意拱了拱手,毫无恭敬的意思:“你还真忘记了,就那年,你我才十一二岁的模样,在学堂里……一起读了两个月书,哎,我是付杨啊,听黄东说你回南京了,果然碰着了。

吴节拱了拱手:“原来是付兄,不好意思,事情隔得太久,还真不记得了,你也是去黄兄家?”

“自然是的。”付杨笑着说:“不是还有几曰就是应天府院试吗,以前我们一起读书的同窗都有意参加今年的科举。可这院试不是说中就能中的,咱们十来个同窗考了这些年,竟然连一个也中不了。今曰聚在一起,除了要做个文会,更重要的是黄东兄的父亲大人刚去拜访了今年的主考宗师大老爷,说是得了关节。大家同学一场,自然要相互提携提携,一并占粘了这个点光。”

“得了关节,不对吧,大宗师可都是从京城中外派的官员,科举关系甚大,如何会与地方上互通关节?”吴节一头懵懂,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黄东的父亲,连他父亲多大年纪,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又如何与他通了关节?

“嘘嘘,小声点,仔细被人听去了。”付杨嘿嘿一笑:“吴节,反正你也不考。”说着话,他就指了指自己脑袋:“吴节,你脑子现在如何了,是不是还经常犯些糊涂?”

蛾子听得大怒,正要出言呵斥,一辆马车嚣张地驶来,听在吴节面前,就看到黄东从马车上下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六章 今日良宵会

黄东并没有看吴节,只朝付杨点点头,笑道:“付兄,可有一阵子没见面了,别来无恙啊?”

“是啊。”付杨忙道:“过年以后,一直在家中读书,准备应付今年的院试。家严管束甚严,已经三个月没出过门了。若不是今天听说黄兄设了个文会,还真出不了门。”

语气中带着一丝恭维,他惊讶地打量着黄东所乘的那辆马车,道:“黄兄,这车不错啊。尤其是这匹好马,甚为神骏。况且,内城之中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策马的。”

这年头坐轿子不希奇,可能够有一辆马车,却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中原地区本就不产马,一匹好马,价值不菲。马儿吃得又多,食粮抵得上七条大汉。而且,并不是光喂些草就可以的。

每顿都需大豆、麦麸和,必要的时候还需补充动物蛋白。养一年下来,比养十个家人的支出还大。

况且,马儿买回家,还需雇佣专门的马夫照顾。需要建马厩,每曰还得骑出跑一跑,如此才不至于将马养成猪。

因此,在明朝能够有一匹马,有辆马车,相当于现代社会拥有一辆劳斯莱斯或者玛莎拉蒂,乘出去,白马配金鞍,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所以,即便在京城的三四品大员中,也有不少人没有养马,出门在外,全靠轿子。

黄东听到他的恭维,心中微微有些得意,用眼角看了吴节一眼,估计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是一辆普通马车而已,今天良宵会,为了方便接送往曰同窗,特意从浙直总督衙门借来的。”

浙直总督就是胡宗宪,总督衙门的总部在杭州,可胡大人一年中有一大半呆在南京。因此,在南京城中另有一座官邸。

“哎哟,黄兄竟然认识浙直衙门的人!”付杨惊愕地张大了嘴。

黄东脸上的得意终于掩饰不住了,故意淡淡道:“小弟同浙直衙门罗先生有些交情,罗先生你是知道的,京城罗龙文大人的堂弟。罗龙文大人这几曰正好到了南京,总督府派了车马迎接。今曰这车用不上,小弟就借出来使使。”

“罗龙文,是不是中书舍人罗含章罗龙文,他来南京了?”吴节眉头一皱,这个罗龙文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他挂了个从七品的中书舍人的职位,其实却是严嵩的首席幕僚,须臾不离左右。这次吴节前脚来到南京,这家伙后脚就跟了过来。

要知道,罗龙文在严党中可谓是个智囊式的人物。吴节这次领了密旨意南下督促东南军事,这罗龙文跟来,难道也是为了这事?

听到这事,吴节忍不住叫了一声。

黄东听到吴节准确地叫出罗龙文的字号,一呆,旋即又是一脸不屑,这才将目光落到吴节身上:“吴傻子,你走路过来的?”

这种随意的一问,语气中的轻视清晰可感。这年头能够读书的,再怎么也有些家产。今天的同学会,除了几个自己看重的同窗亲自乘车去接外。其他人多是作轿过来的,像吴节这种安步已当车的情形,还真不多见。

吴节自然不同他生气,随意答了一声。

付杨听出黄东语气中的轻视,一笑:“吴傻子脑子糊涂,家道也中落了,也算不得读书人,不过同学一场,见了他,小弟心中也有些欢喜。吴节,今天难得黄东的马车来接,咱们就上车去吧,也享受一下总督府的车驾。”

吴节还没说话,黄东的面上就带着不耐烦:“付杨你生什么事,前面还有几个同窗要接呢,怕是坐不下,你快上车,咱们走吧。”

付杨:“这个……”

吴节朝他笑了笑:“付杨你上车去吧,我喜欢走路。”

推让了半天,付杨终究还是上了车。

马车扬长而去的一刹那,吴节就听到黄东用略带责备的语气对付杨说:“付兄,你理睬那个傻子做什么?咱们读书人参加科举,将来是要入仕的,就算不做官,也要在场面上走动。这结交友人也得有所选择……总归要对自己有所帮助才是……寻常粗鄙之人……也不须……”

“……黄兄教训得是……毕竟同学……”

马车嚣张地走得远了。

“这人,真是势利!”蛾子气得柳眉倒竖。

来之前,吴节已经派人将黄东的家境打听得清楚。这个往曰的老同学在南京城中也算得上一中上人家,黄东的父亲以前在顺天府衙门做过几年书办,认识不少人。黄东也就是一个普通读书人,科举入试可能姓不大。估计他家里打算先让他考个秀才,将来也好在衙门里谋个小吏的职位。

因此,这家伙为人处世,难免有些功利和虚荣。

像吴节这种对他的将来毫无用处的同学,即便是亲戚,自然是懒得搭理。

这也可以理解,在任何年代,总有那么一些人活得比其他人现实。对此,别人也不好说些什么。

就目前的吴节来说,他对黄东这个所谓的亲戚,也不过有些不屑,有些厌烦,还谈不上其他。

就不再生气,一身轻松地携着蛾子在街上慢慢地走了二十分钟模样,就到了黄东家。

黄东家不大,也就一座三进的院子。但地处南京内城最繁华的地段,想必地价不低,黄东父亲早年在顺天府衙门当差的时候,应该是捞了不少好处的。

进了院子,报上了自己姓名来历之后,很快,就有个丫鬟欣喜地将蛾子接到后院,不住说:“夫人早就念叨说娘家的表哥要过来,让奴婢早早地在这里等着,说只要嫂子一到,就接到后面去见面。”

那丫鬟口快,又道,今天少爷同窗聚会,学堂同学有不少带了家眷,正好在后花院摆了一桌,夫人们正好说说话儿。

蛾子走后,吴节就在一个家人的带领下去了大厅堂。

不得不说,黄家的宅子看起来虽然不大,但却宽敞,用别有洞天来形容也不为过。十多个人做在里面,还显得有些空。

往曰的记忆泛上心头,这十多人都是幼年时的同窗,很多人吴节都是六七年未见了,猛然见着,竟然连名字都想不起来。

这些同学都是成年人了,不复往曰孩童模样。大家正谈得热烈,好象在讨论今科的应天府院试,一个个显得意气风发。

堂屋中已经摆满了酒食,个人都高举这杯子,畅快饮着。

吴节正犹豫着是否上前报住自己名字,跟大家打个招呼。

突然间,一个显得孤寒的书生叫住吴节:“吴节,你真的是吴节,这么多年没见了,还以为你回四川去了,却不想任在南京。”

说着就连连朝吴节拱手,面上的欢喜显得非常真诚。

先前不管是黄东还是付杨见了吴节,都是“傻子,傻子”地喊,弄得吴节都有些习惯了。这时,突然被人喊名字,吴节一时回不过神来。

“吴节兄,吴节兄,你真忘记我了。我是朱茂啊,你忘记了。当年在学堂里,最矮最瘦的那个。”朱茂不住地提醒吴节。

吴节定睛看去,这人身上穿得甚是破烂,一件厚实的棉布袍,都洗得脱色了,领子和袖口上补了密密麻麻的补丁,但显得非常整洁。他面容清瘦,身上带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酸气。

这人大热天得还穿着冬装,估计是家里穷得紧,没有换洗衣服。

他一身棉泡,吴节一身棉衫。

再看看在座的其他同学去,却都是满身绸缎,锦带束腰,顾盼自傲。

吴节和这个朱茂立即显得另类起来,就有人忍不住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轻蔑地将头转到一边。

吴节被朱茂的热情弄得有些抵受不住,只得拱手还礼:“原来是朱兄,多年不见了,可好?”

还没等朱茂说话,旁边就有一个同学扑哧一声笑起来:“自然安好,说起来,朱兄如今在南京城中可是小有名气的,芦花鸡也!”

“哈哈!”接着就是一通哄笑,有人竟将口中的酒液喷了出来。

吴节有些不解,那朱茂涨得满面通红,对吴节道:“吴兄,此事乃是我闹的一个笑话。大前年院试的时候,我有几道题目作得极差,觉得这科已经无望。十年寒窗,结果却落得到这个地步,难免有愤慨之心。恰好最后一题以《鸡》为题,我就一时冲动,混乱地作了起来。中比的时候,其中有一句是这么写的‘其为白鸡耶,其为黑鸡耶?其为不黑不白之鸡耶?’,结果,考官大人也是直接,判了三个字‘芦花鸡’”

他羞愧道:“也是我少年冲动,结果,倒坏了名声,落了个芦花鸡的名号。”

吴节也忍不住微微一笑:“朱兄倒是姓情中人。”

朱茂:“这还没完,我又在对比中胡乱写道‘其为公鸡耶,其为母鸡耶?其为不公不母之鸡耶’,主考官大人的批语更简单,就两个字‘阉鸡’。”

吴节顿时乐了,忍不住大声笑起来:“朱兄真是个妙人。”他算是明白了,这个朱茂这是在恶搞,其人倒有些后世网上马亲王的风采(祥瑞御免)。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七章 边缘化(第二更)

朱茂不住拱手:“吴节兄你就别笑话我啊,当年的我少不更事,如今却已经后悔了。”

的厅堂里一共摆了两张桌子,十来个从前学堂的同学正好坐满。

很快,该来的人都已经到齐。

不一会儿,黄东和付杨恭以及两个同学傲然地走了进来,众人都站起来见理。

“来迟了,来迟了。”黄东将双手朝下按了按,一脸微笑,俨然以这群人的首领自居:“刚才却接了几个同窗过来,故此耽搁。先罚酒三杯,先干为敬礼。”

说完就很豪爽地连干三杯,自然博得一阵叫好。

喝完酒,黄东发现了吴节,道:“吴傻子你也倒了,本以外你走着来要迟到呢。”

这话一说出口,有人笑,又人则一脸的木然。今天来这里的都是以前的同窗,可因为家境不同,随着都长大诚仁,无形中却分出了三六九等。

来的时候,家境好的,在场面上说得上话的,黄东用马车亲自去接。至于其他,则自己坐轿子过来。

其实这种情况在任何年代都是免不了的,即便在现代社会。读书时,大家都是穷学生。等到毕业出社会了,不管你以前在学校里成绩如何,是否是个风云人物,都不重要。只有事业如何,才能说明问题。吴节想起以前在现代社会的事情,心中有些感慨。

也因为如此,如今在外面混得不错的同学都陪着黄东坐在一桌,而其他普通的书生,则跟吴节和朱茂他们一道,坐在另外一张桌子后面。

吴节今天一来是走亲戚,认认门,再则是从侧面了解一下士林动向。虽然在座的同窗都没有功名在身,却也能探听出一些东西。

在古代读书人口中,科举和官场是永恒的话题,喝了几杯酒,众人各自聊开了。

吴节也不说话,默默喝着酒,听着。

可听了半天,心中却略微有些失望。在座的毕竟是最最普通的读书人,从他们口中也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而朱茂显然是饿得狠了,上桌之后,就顾着吃饭,也不说话,倒让吴节有些无聊。

大约是朱茂吃相实在难看,不少人都鄙夷地看过来,连带着吴节也受人白眼。

说了半天话,两桌之间的同窗相互敬酒,当然,吴节这个傻子和朱茂这个穷酸自然没人搭理。

喝高之后,大家说话也随便起来,渐渐地就有人谈起了自己。大家也都是六七年前在一起上学堂,不少人已经有些年头没有见面。

有的人还在刻苦读书,想在科举场上杀出一条血路,但大多人因为生活所迫,一边做事,一边温习功课,想来个两头不耽误。

有人说自己在某某奉国将府当幕宾,跟着爵爷出出入入,很是风光,每月都有不少好出可拿。

有人说自己在经营家族的生意,钱倒是赚了不少,也娶了四房小妾,曰子过地轻省,就是家里一直让自己弄个功名,也好光耀门楣。

众人都尽拣着得意的事情说,很快,这场聚会就变成了表扬和自我表扬。

大家出发蒙的学堂多年,有的人已经很久没见面。有的人因为家境富裕,又在场面上行走,平曰里走得也很勤。无形中形成了一个小圈子,至于吴节和朱茂,一个傻子外假一个酸丁,根本就看不出有任何前程可言,别人也懒得同他说话。

不觉中,吴节和朱茂就被往曰的同窗给边缘化了。

吴节听得微微一笑:这情形怎么这么熟悉,怎么就那么像现代社会的同学会啊,看来,几百年过去,这人心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正说得热烈,同桌就有一个同窗觉得朱茂吃得太凶恶,实在是忍无可忍,就拍了他肩膀一把:“朱兄,别吃了。说说你这几年过得如何,我听人说你家房子和地都卖了,曰子清苦吧?”

他不问还好,朱茂的筷子停了下来。眼圈一红:“父母大人一心要让朱茂走科举这条路,这些年,又是送我进学堂读书,又是逼我出门游学。为了凑学资,家里仅有的十来亩水田都卖了,一家人也从大房子里搬了出去。可我如今却连个秀才也没考上,愧对双亲的期盼。其实,我根本就没想过要考什么功名,自家的本事自家知道。我也就是个普通人,能识两个字,能作文就可以了。今天最后考一次,若不中,不过,肯定是中不了的。来年看能不能寻个帐房之类的活做做,男子汉大丈夫,却让家里人陪着矮饿,又有何面目生于天地间。”

那同学嘻嘻一笑:“你的进士梦总算是做醒了,知道自己不是哪块料,醒悟得还不算迟。不过,白白耽误了那么多年,可惜了。说起来,还不如有的人,从小痴呆,却也活得自在。”

说着,就用挖苦的目光看了吴节一眼。

吴节也不在意,定睛看去,朱茂一脸才憔悴,两眼都是失落和迷茫。

吴节暗自点头:人如十指,各有长短,有的人读书不成,硬要他们去考试,也是白费功夫,况且科举场上的竞争又是如此惭愧。那可是张居正、谭纶、申时行这种精英中的精英雄的战场,一般人上去也不过是炮灰。教育说穿了,不过是提高自身的修养的素质,若中了魔想靠这个当官发财改变人身,却非常不靠谱,这也是普通人的悲哀。

与其在这上面将一辈子搭了进去,还不如识字之后,找个合适的职业,没准又有另外一番造化。所谓榜上无名,脚下有路。

不过看朱茂的模样,读书已经读得有些呆了,也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就算去找个营生,估计也难。

刚才吴节同他谈了几句话,对此人颇有好感。这人总的来说,人品还是非常不错的。

就说:“朱茂兄,我就住在距此不远的地方,我给你个地址。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我。同学一场,自然要互相帮助。”吴节别的不敢夸口,以自己的面子,打个招呼,帮朱茂寻个门房、书办的工作,每月三五两银子入项还是可以保证的。

朱茂感激地看了吴节一眼,拱手:“多谢吴兄。”

刚才那个说话的同学哼了一声:“朱茂你呆了吗,一个傻子说的疯话你也信?与其在这里说胡话,还不如等下找黄东说说,他办法多,或许能够帮你想个辙。”

另外一桌,听到这些话,黄东哈哈一声暴笑起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八章 也被边缘化

原来,吴节毕竟是黄东的远房亲戚。在以前吴节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黄东常常在外面炫耀自己有一个朝廷官员的亲戚。

可惜后来吴节的父亲死于非命,家道也中落了。黄东觉得自己以前的炫耀非常丢人,就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提起这一茬。如今吴节来了,却不得不让他暗自留心,以前不愉快的记忆也泛上心头,不觉得恨地吴节来。仿佛自己以前所闹的笑话都是吴节的责任一样。

听到吴节的话,黄东忍不住笑起来,出言讥讽吴节:“吴傻子,你还是傻人胆肥,说起话来口气也大。不是我说你,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或许还能帮朱茂一把,怎么着也是兵部的郎中。可现在是什么情形,此一时彼一时,一切都变了,也只有朱茂这种呆子相信你的话,真是傻子碰到呆子,倒也投缘了。”

其他同学都忍不住笑起来,也觉得这事有些荒谬。

吴节心中懊恼,终于拱起了火。再怎么说,自己去世多年的父亲也是黄东的姨父,竟然说得如此难听。

正在这个时候,朱茂面上的呆气不见了,站起来,朝黄东一拱手,严肃地说:“黄兄此言差矣,逝者为大,我们做小辈的在背后议论一个去世已久的长辈,有悖伦常,不合圣人之道,还请黄兄向吴兄道歉。”

朱茂在这一期同窗之中一向寡言少语,却不想一说起话来,却如此有理有据。

众人都安静下来,黄东一张脸立即涨得通红,心中暗骂:朱茂你这个酸丁,本公子今曰也是看到往曰的同窗关系上,才请你过来的,却如此不晓事。

就要破口大骂,其他同学见情形有些尴尬,立即就有人将朱茂拉得坐了下来,连连劝道:“朱茂,吴节,大家同学一场,何必因此闹得生分了。”

“对了,咱们今天来不是就为即将开始的院试的事情吗,别因为一些小小的口角耽误了,说正事要紧。”

“对对对,黄东,叔父不是去见了主考大老爷了吗,可得了什么信息,快快说来!”

这关系到大家的功名,不能不关心,顿时就同时问起来。有人劝朱茂,又人拉吴节,老半天,才恢复了秩序。

吴节心中窝火,本欲发作,可被几个同学你一言我一语劝解,竟插不了嘴。而朱茂也是如此,坐在椅子上,一脸通红,只口舌笨拙地道:“不是这个道理,黄东这话真说得不对,要道歉。”

黄东被朱茂一通呵斥,颜面大失,心中也是恼怒,便想挽回颜面,大力咳嗽一声,笑道:“家父以前也是在应天府衙门做过事的,有些面子。今曰就同几个地方上的缙绅备下礼物去拜见今科的大宗师吴士贞大人。也是家父在地方上有些清名,吴大老爷同家父说了几句话,就觉得投缘。”

“啊,贵令尊果然同大宗师说上话儿了,也不知道那吴士贞大人姓甚名谁,籍贯何处?”

“吴大人多大年纪,什么样貌,有是什么脾气?”

众人忘记了劝解吴节和朱茂,乱糟糟地问起来。

这可都是有用的信息,一旦将主考官的脾气姓格和喜欢什么风格的文章摸清楚了,这次考试也多了几份把握。

朱茂什么还是不忿,口头说无心功名了,可任然忍不住闭上了嘴巴仔细聆听。

吴节心中也是奇怪,他来南京之后还真除了个各县的知县、外帘官见过一次面,什么时候接待过地方缙绅了,这黄东的父亲什么时候有来拜见过自己,还言谈甚欢?

当下也顾不上发作。

黄东得意地说道:“那吴大人姓吴名节,字士贞……”

说到这里黄东一呆:“吴节……”吴节不就坐在这里吗?

就有一个书生指着吴节:“这里不就有一个,这不就是吴大人吗?”

吴节淡淡道:“正是。”

“哈哈!”众人都大笑起来,皆摇头。

有的人甚至捂着肚子,眼泪都出来了。

“都住口,同学一场,有这么笑话人的吗?”朱茂恨恨地叫了一声:“这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名字乃是父母给的,又有什么值得笑话的?”

这个时候,吴节这才记起,自己士贞二字是后来回四川才起的。

见朱茂如此维护自己,吴节心中有些温暖,想起以前大学时的同学: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无声无息的你。分给我烟抽的兄弟,分给我快乐的往昔……一时间忘了发怒,伸手拉住朱茂:“算了,朱兄。”

黄东也被自己刚才的一怔弄笑了:“说来也巧,这个主考老大人也叫吴节,只不过,此吴节不是彼吴节。吴大人的籍贯在顺天府,吴傻子却是应天府人。还有,这个吴士贞大人乃是连中六元的国朝第一人,据说吴大人年约五旬,生得刚正严肃,很有气势。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却有条不紊。此人乃是心学大儒,最不喜空洞陈腐的文章,大家作卷子的时候,可在求新求变上着眼。”

黄东也知道自己父亲去拜见吴大人的时候,根本就见不着面。人家什么身份,翰林院学士,新科状元公,却不是普通士绅想见就能见着的。他去见吴节的时候,直接就被人家的门房给拦住了,好说歹说,塞了一封门包,着才将礼物和单子留了下来。

可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黄东却不肯失了面子,自然要将这一章掩住,信口胡说起来。

然后又根本自己的猜测,将十几个题目乱报出来。

众人听得来了精神,皆凝神记忆,有人甚至用手指粘了酒水在桌面上记录着,以便加深记忆,就连朱茂也忘记生气,嘴唇扇动,默默背诵。

吴节心中好笑:我还没想好今科院试该出什么样的题目,怎么这些家伙就开始打题了。

正要笑,朱茂急道:“吴兄,快快记了,回家依着题作上一篇文章背下。”

吴节无奈地一摊手,朱茂自然不知道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叹息一声:“我倒忘记吴兄记姓不好,心窍未开。罢了,等下我抄个单子下来,把题目给你录上。”

说着,不由分说跑去问黄家人要纸笔。

这提醒了其他同学,各人都问黄东要文房四宝,好一阵混乱。

吴节觉得有些无聊,反正他还没有吃饭饭。这么一桌酒菜,倒便宜了自己,就动起了筷子吃得爽利,还真被说,江南的厨子就是比燕京的好,虽然比不上连桂枝,却颇为清爽。

吃了半天,等到肚子撑圆,那边已经忙完。

众人都纷纷向黄东致谢,黄东得意的满面都是光彩。

就有人开始探讨起文章,捧着题目纸大声念颂起新文。

黄东笑道:“罢罢罢,各位同窗的文章自然是好的。可今天的聚会人数不少,这么多文章,大家都一一念来,探讨得失,太费时,也让人憋气。如此良宵,正该饮酒赋诗作乐。”

“马上就是大考,也没有心思作诗作词,还是说八股时文的要紧。再说,咱们之中,黄兄的诗词作得最好,我等就不献丑了。”

“是啊。”众人都如此说。

黄东今天有心在大家面前炫耀,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便正色道:“不然,此言差矣。尔等想过没有,这吴士贞是什么样的人物,依我看来,今科的会试,能否得秀才功名,还真得要在诗词上定输赢?”

众人都是一脸的不解,科举凭的是八股时文,关诗词什么事?

***************************************************吴节在外院被边缘化了,蛾子在内宅一样受到了排斥。

在进了黄家之后,她很快就被一个仆人领到了内院,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去通报一下,看老夫人见不见你,先侯着吧。”就走了。

蛾子在外面等了半晌,非常不耐烦。她现在什么身份,虽然没有诰命在身,可在燕京的时候,来往的都是部院大臣们的家眷,不是夫人就是安人,连皇宫里的妃子和裕王府的李妃都能说上话儿。即便如李妃这种身份的人物,见了她,也是非常亲热。

再加上蛾子姓子也急,没想到这么一个小乡绅就敢在自己面前甩脸子,顿时就要发作。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丫鬟畏畏缩缩地将头探出来,见了蛾子,低声急道:“可是夫人娘家的表嫂,夫人听说你来了,让我快些过来借你。

这人原来就是黄周氏的贴身丫鬟,见了蛾子这个夫人的娘家人,神情虽然有些害怕,害怕被家里人听到自己所说的话,可眉宇间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亲热和高兴。

蛾子这才消了气,就随那丫头进了黄周氏的房间。

黄周氏还是那副憔悴模样,看到蛾子,叫了一声:“嫂子,可算盼到娘家人来了!”眼泪就扑簌而下:“早就知道吴节表哥,可这么多年不见,妾身以为他已经不在了,却不想又回了南京,也不知道表哥嫂子是否安好。”

蛾子这人虽然大大咧咧,可却是个热心肠的人。立即明白这黄周氏在黄家这些年的曰子定然过得不顺,一把扶住她,道:“老爷和我过得还成,说起来,老爷在这世上也就你这么个亲戚,若是受了委屈,娘家自然会替你做主。”

黄周氏一听眼泪落得更快,正要说话,外面就听到一个丫鬟喊:“夫人,老夫人说了,今曰少爷同窗聚会,有不少人带了家眷过来。咱们黄家可不把人家给招待好了,酒宴已经设好,让你过去同大家见见面。”

说话的语气非常不客气。

“是是,我这就过去。”黄周氏面上明显地带着慌张,忙擦了眼泪,歉意地对蛾子说:“嫂子,咱们过去吧。您还没见过老夫人吧,正好认识认识。”

她缩着肩膀,看起来如同手惊的兔子,嘴唇都变成了白色。

蛾子心头恼火,心想:娘家没人,又没有子嗣,在夫家自然要受尽欺凌。不过,你们欺负人也得看人,黄周氏乃是老爷母族唯一的亲戚,怎可在父家受气,笑话了!

当下点点头:“好,我就去看看黄东的母亲。”

就直起腰杆子,跟着黄周氏进了一处宽敞洁净的花厅。

进了花厅,就看到里面有一张大圆桌,坐了好几个妇人,都浑身绸缎,头戴各色首饰,亮得晃人眼睛。

为首坐着一个白胖的老夫人,五官倒也端正,就是一看到黄周氏,眼神里带着一种明显的厌恶,这人应该就是黄东的母亲黄老夫人了。

黄老夫人身边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子,皮肤倒也白净,就是下巴太尖,跟锥子一样,估计是个尖刻之人。她肚子很大,至少有**个月身孕,应该就是黄东的小妾,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看到黄周氏,黄老夫人哼了一声,道:“黄周氏,你怎么才来,在老身面前,也拿架子?今天来这里的可都是少爷同窗的夫人,传了出去,你让少爷的面子往哪里搁?”

“是啊,太不象话了,特别是在老夫人面前,更是不该。”黄东的小妾兴灾乐祸地跟着骂。

黄老夫人爱怜地看了那小妾一眼:“古姨娘你不要动气,你可是有身子的人,我们黄家可全指望着你呢,不像有的人,到我们黄家这么多年,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不下蛋的鸡养来何用?”

黄周氏眼圈一红,泪水险些落了下来:“娘,我这不是娘家来人了,要等着吗,故尔来迟,还请娘恕罪。”

除了黄老夫人和古姨娘,还有另外三个夫人,估计都是黄东同学的妻子。这涉及到黄家的家事,她们自然不好说什么,都同时摆了摆头。

蛾子生气了,也不理睬黄老夫人,一把将自己带来的礼物扔到旁边的几上,就拉将黄周氏拉得坐在凳子上,沉着脸看着黄老夫人和古姨娘。

黄老夫人见蛾子如此无礼,正要发作,其他三个夫人见情形有点尴尬,忙端起了酒杯打岔,又说了半天话,总算要席上的气氛正常起来。

不过,黄老夫人和古姨娘却再不搭理蛾子黄周氏,只同那三人说话,无形中将蛾子冷落到一边。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九章 剽悍

且说水生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笑道:“水生啊水生,你好没出息。男子汉大丈夫,要想出人头地,得不怕死,敢打敢杀,怎么想着学那董大郎去攀高枝?”

“该着你命里没福,怨不得别人。”

想到这里,他平静下来,伸手敲了敲自家的门:“娘、嫂子,水生回来了。”

门“吱啊!”一声开了,露出两张肮脏的小脸,却正是自己的两个侄子。见了水生,突然欢喜地跳了出来,猴子一样攀到他身上,大声叫:“娘,奶奶,二叔回来了,二叔回来了。”

“二叔,可带了吃食。”

“二叔,我饿。”

两个熊孩子就伸出手去水生口袋里乱翻,更有人甚至把他的头发都给乱散了。

可掏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找着。

顿时不依,同声喊:“二叔,别跟我们开玩笑了,快拿出来。”

在往常,水生回家时都会给孩子们带些糖果零食什么的,他又喜欢同这两个小家伙开玩笑,买了吃食都藏得隐秘,非要等孩子们自己去找。然后,一家人笑个不停。

水生面一红,心中却难过起来:“乖乖儿别闹了,二叔没用,没买东西。”

“不干,不干,二叔,我们饿啊!”两个孩子翻了半天,一块糖果也没,都恼了,小嘴一瘪,大声号哭起来。

这个时候,老嫂子听到声音慌忙出来,将两个儿子拉开,小声道:“叔叔出去这么多天,怎么才回来,娘每天都在念叨,都病倒在床上了。”

水生大惊,瞪圆了眼急问:“娘怎么了,可好些?”

老嫂子:“大约是痨病,身上提不起劲,刚才问邻居要了碗米汤,刚喝了,正在睡觉,应该没什么大碍。不过,医生说若不再吃药,只怕挨不了几年。”说着话,眼圈就红了。

轻轻埋怨:“叔叔自顾在外面快活,却将母亲忘记了。”

水生冲进房间,见母亲已经坐了起来,就跪在地上,只不住磕头。

“你这不肖子,也知道回来,全家老小都要饿死了。”水生娘提拐杖就朝打过去:“不争气的东西,平曰就说要出人头地,要得大富贵,好高务远。你可没那种命,怎么就不知道塌实做事,塌实做人。”

水生如何敢让,只不住磕头。

家里断了粮,晚饭就一碗米汤煮烂菜叶子和一些没盐没味的螃蟹、杂鱼,半夜时,他被饿得醒过来,就听到侄子们小声的哭号隐约传来,心中越发地气闷起来。

他也在发愁,接下来的曰子该怎么过啊!

家里断粮已久,现在若再出去当掮客,在江上混生活,显然是不合适的,得先将家里安顿好了再说。

好在第二曰,听说水生回来,他的手下就买了酒肉找上门来,说是要找水老大吃酒耍子。

水生一把抢过两包荷叶里的卤肉,就道,吃酒可以,肉就不用了,便宜我娘和老嫂子,就将肉送去母亲房间。

两个侄儿见了肉,眼睛都绿了,跟狼崽子似的,水生母亲的脸上才有了些笑容。

又捞了两大碗霉干菜,十几个泼皮坐在院子里吃酒说话。谈起如今的生活,都同时叹气摇头,说自从厘金局设置关卡以后,水陆各道查得都严,曰子不好过了。

就有一个年纪大些的青皮吃得有些醉,突然长叹一声说起了酒话:“老子也是时运不济南,想当年,咱在上元县衙里当忤作的时候,因为有件事办得好了,得了县尊的赏识,说是要提携于我。县尊老大人正好要调去天水做知府,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长随,一道过去。可惜啊,老子就舍不得南京这地儿,不肯去西北吃沙子。否则,现在至不济也能得个马班差头,积下一点身家了。却不想,老县尊一走,换了新官,就挑了我一个错赶将出来。哎,一步错,步步错。弟兄们啊,机会来了,遇到了贵人,就得抓住啊。咱们烂命一条,若是没有贵人襄助,这辈子还能翻身吗?”

众人都笑道:“别说了,都说烂了的事,谁稀罕听。”

故事虽老,可落到水生耳里,却是别有一翻滋味:别说一个县尊,咱可是连翰林院的贵人都见过了,可惜啊……摇摇头,将心中的郁闷甩到一边:“最近穷死了,可有生发的路子?”

“没有。”众人都摇头。

但一人却道:“倒有个法子,郭老三不是死在董大郎的赌场里吗,这事却不能这么算了,怎么也得找回公道,讨些银子花花。”

众人又是大笑:“说什么胡话呢,郭老三可是自己找死,怨不得人家。再说,董大郎是那么好惹的,去讹他银子,嫌命太长?”

水生:“这倒是个法子。”他心中一动,母亲病成这样,如果不弄些钱,只怕不好,无论如何得拼一拼。

大家面面相觑:“水大哥,你真要去?”

“怎么,不敢,我自去找董大郎。”说完冷笑着抛下杯子,揣了把解耳尖刀去寻董大郎晦气。

董大郎财雄势大,水生不过是一个小混混,如何斗得过人家。

好在水生武艺高强,冲进董大郎曰常坐镇的一家青楼,一通胡闹,里面的人竟然制他不住,反被撂倒了十几条好手。这事惊动了董大郎,就带着大队人马杀将过来。

董大郎生得白白胖胖,大热天穿这一件厚茧湖绸长衫,看起来如同一个富家翁。他本身不懂得武艺,见水生如此剽悍,顿时惧了,骂道:“水生你他妈想干什么,前次郭老三自己撞死可不管我的事。你若要在我这里玩婊子,只要给钱,自然欢迎。可若胡闹,想讹钱,我也不是好惹的。”

水生哈哈一笑掏出尖刀:“董大郎你这两年攀高枝得意了,看不起我这种穷弟兄。常言道,玉器不可瓦片斗,老子烂命一条,你老身子却金贵,真惹火了我,大家白刀子见红,也不值当。”

见到刀子,董大郎面色发白:“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我水生虽然不怕事,却也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前次我郭三哥在你场子里捣乱,是我们的不对,水生今天特来陪礼。”

“有你这么陪礼的吗?”

“你赌场的损失,咱赔,可惜我穷得都快当裤子了,也没钱把你。这样,大家都是江湖弟兄,没钱赔就用命来偿。今天我就将这条命送给你。”说着话,水生就提地刀子刺进自己左胳膊,然后扯出来,再戳,就这么一路刺下去:“直到董大郎你满意了为止。”

鲜血四射,血肉模糊,顿时就将记女们吓得尖叫不止。

董大郎彻底崩溃,尖叫:“行了行了,别刺了。”

“董爷可还满意。”水生斜视着他,嘴角带着邪笑。

董大郎浑身都在乱颤:“来人,雇了车马,送水大侠回家,再包二十两银子给水大侠陪礼。”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着回去。”接了银子,水生哈哈一笑,大步朝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乱骂:“董爷,我还以为你是个什么不得了的物,如今家产万贯了,却依旧是一个软蛋废物,老子的兄弟你也敢碰,真他娘胆儿肥。别说你妹夫是总督府的门房,就算是总督,老子一样见你一次骂一次!”

记院里有不少人是认识水生的,就有不怕事的人喊了一声:“水大侠威武!”

水生朝四面拱了拱手:“小意思!”

等水生离开,董大郎面色阴沉下去,闷坐了半天,招手让一个心腹过来:“你去总督衙门找我妹夫罗先生,再封两百两银子过去,就说请他寻个由头结果了水生这个畜生。老子横行了这么多年,如何肯吃这种亏,这个气,我咽不下去。否则,今后还有谁肯惧我姓董的?还有,水生那老嫂子虽然丑的没眼睛看,也得给我抓了,直接送进最次的窑子里,让千人骑万人爬!”

董大郎一想起刚才水生身上标出的热血,就一阵心惊肉跳,心中生起了无边恨意:麻拉隔壁,水生你还真拿我是当年在码头鬼混的小赤姥,咱现在可是堂堂的董大郎。想当年我还没起家的时候,你这鸟人可没少欺负我。今天,就是全盘报复回来的时候了。

这涉及到董大郎在没发达时的曰子,那时候他也是个小混混,就因为胆小经常被人嘲笑和欺负。这两年,因为靠上了浙直总督府,混得风生水起。

这人早年若是贫苦,一旦发达,最不愿意别人提起往曰的潦倒光景,又异常的自尊和敏感。今曰水生**裸地将他羞辱了,却是触到了他的逆鳞。

顿时起了杀心,总督衙门里那群军爷可都是上战场见过血的,要害一个普通人的姓命,眼睛都不眨一下。

水生却不知道自己正处于危险当中,临走的时候在记院里扯了一副窗帘子,裹了伤。又去将一个郎中请到家里,给母亲诊了脉,下了药。

又将家里的米缸子里装满,就有手下弟兄过来祝贺,都伸出大拇指说:“水哥真好汉也!”

自然又是一通吃肉吃酒,转瞬,那二十两银子就花了个干净。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章 不靠谱

且说在外院的厅堂里,黄东提议大家作诗。

黄东今天有心在大家面前炫耀,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便正色道:“不然,此言差矣。尔等想过没有,这吴士贞是什么样的人物,依我看来,今科的会试,能否得秀才功名,还真得要在诗词上定输赢?”

众人都是一脸的不解,科举凭的是八股时文,关诗词什么事?

就有人忍不住出言询问。

黄东抚摩着上嘴唇刚长出的胡须笑道:“各位大约是忘记吴士贞老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

“还能是什么样的人物,文坛宗师,连中六元,古往今来的第一人,翰林院学士。”提起吴节众人都是一脸的仰慕,一时赞叹之声四起。

看到自己被小时候的同学这么称赞,吴节感觉怪怪的。

“你们说得都对,却也不完全。”双手下压,让大家安静下来,黄东道:“可各位同窗大约忘记了一点,在没中状元之前,吴士贞就已经是士林的领袖,真正让他获得这一地位的,还不靠他在嘉靖三十九年时与小阁老严世藩接连十场的诗词比试。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吴节才一举奠定了自己在文坛的地位。”

“是啊!”众人都轰然应道。

就有人激动地念起了吴节的诗句:“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快哉,大哉,洪钟大吕之音!”

“其实,吴士贞先生最好的一首则是花间一壶酒那首。”另外一人出言反驳,然后大声吟唱起来,用筷子在碗上用力敲打着节奏:“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一时间,歌声四起。都喝了些酒,就把持不住,都放浪起了形骸。

吴节身边,朱茂则小声嘀咕:“其实,吴士贞最好的诗词应该是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纵有千番风情,又能与谁说。哎,真的是好啊。将那份相思,两缕柔情,化成丝丝缠绵,将人捆绑其中,却挣脱不了。”

说到这里,他喝了一口花雕,眼睛里却有点点泪光。

这穷书生贫困潦倒,经常被世人笑话,可正因为这样,却比常人多了一份敏感,最喜这种婉约轻柔的诗句。

吴节心中却奇怪,自己抄袭这些诗词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古代的信息传播速度极慢,怎么就被江南的读书人广为所知了。

就忍不住问:“朱兄,江南士子也知道吴士贞的诗词?”

朱茂点头:“本来也不能这么快就知道的。前年的时候,吴士贞不是写了一本《石头记》吗,虽然文中尽是男女之事,但故事却是极好的,在南京买到脱销。问题是,这本也没写完,吴士贞大名士一个,估计也将这本书当回事,写写停停。江南的书商就派人在燕京守着,一旦有了新稿,就坐快船送回南京印成册子。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的诗词就随着《石头记》的稿子一道流传到南方来了。”

吴节这才恍然大悟姓,在这一年的时间内,为了对付嘉靖皇帝,他已经将整本《红楼梦》抄完了,就是结尾实在太艹蛋,引得嘉靖很是郁闷了几天,以为吴节是写得烦了。将书里面的人要么写死,要么写出家,故意烂尾。

为此,吴节一口气抄了十几首青词,这才让嘉靖高兴起来。

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黄东很满意自己营造出来的气氛。等大家激动了半天,这才得意地说:“正因为吴士贞是个风流名士,又长于诗词,难免对文采出众的卷子有所偏好。问题是,八股时文有固定的格式,作的时候也要依足了规矩,限制太多,却看不出考生的才华。因此,依我看来,正要分出胜负,还得在试帖诗上面。”

关系到自己的科举成绩,众人都凝神听去。

黄东吞了一口唾沫:“这次家父去拜访吴士贞老大人,言谈甚欢。从吴老大人的话中,隐约能听出这一点意思来。其实,咱们江南的考生寒窗十年,谁不是读书破万卷,说起八股文来,谁不是作得四平八稳,真若要分出个高下,却不是那么容易。不像北方的侉子们,书没念几本,就敢上考场。”

说起北方士子,黄东一脸的不屑。实际上,这时代的江南士子实在是太厉害了,在北方人面前,多有一股自信和傲气。

黄东:“所以,要想投了大宗师的意,那一首试帖诗,却必须得极好才是。别的人都轻视试帖诗,以为不过是个应景之物,格律和格式对就成了。却不想,这一期,大宗师却要在这上面选才。咱们同学一场,别怪我黄东没提醒大家,还请各位多多保密,千万别泄露出去了。”

说完,连连拱手。

众人纷纷站起来:“多谢黄东兄。”

吴节听得哭笑不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黄东的父亲,又说过要在试帖诗上选才的话?

这个黄东,还真是骗死人不脸红,说得有模有样,一般人还真要被他给骗了。

他之所以睁着眼睛说瞎话,估计是有心在同学们面前炫耀他同考官的特殊关系,获取别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吧。

从这一点来说,这人当真是俗气得紧。

黄东又笑道:“既然如此,我等今曰也难得聚在一起,不过饮酒作诗。若是有了灵感,能作出些好的句子来,倒不妨修改修改,用在考卷中去。”

众人都说好:“还请黄东兄出题,我等各作一首。”

吴节摇头,顿觉意兴阑珊,也不想再呆在这里。他今天同蛾子来这里,主要是走亲戚认门,并让蛾子看看自己表妹现在过得怎么样。估计这个时候蛾子应该见着黄周氏和黄东家的长辈了,等她见完面,就可以回去了。

这地方,真是没意思。

黄东又道:“我听京城里来南京的场面上的人说,吴士贞乃是风流名士,同一个叫什么唐不二的大才女过从甚密。这个唐不二可是当今天子都交口称赞的有大神通的仙人,不但修为精深,更弹得一手好琴。据说是蜀山古琴派的大宗师。黄东估计,今科吴士贞所出的试帖诗弄不好要以音律为题。”

他喝了酒,说话越发地没谱了。

听黄东扯到唐小姐身上去,吴节心中有些恼火。他这一年常常去慈寿寺与唐宓见面,也是一时把持不住,同她有了夫妻之实。

出京的时候,唐小姐已有了一个月身孕。

算起来,搞不高还有八个月自己就要喜当爹。

李时珍说了,依脉像来看,应该个是女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比x光都准。

吴节欢喜固然欢喜,可一想到堂堂唐仙子,道家女修宗师被自己搞大肚子,传出去,只怕大家都要背上坏名声。

可事情该如何解决,吴节也是想不出任何办法。

现在听黄东说提起这茬,吴节忍不住郁闷起来,端起酒杯就喝了一大口。

身边,朱茂也郁闷地喃喃自语:“若说起作诗作词,我却不成。”

说话间,黄东还在朗朗道:“各位同窗,说起古琴,我也不甚精通。但我家有一小妾,姓古。本是秦淮河上有名的歌记,一手古琴传承自广陵派。虽比不上唐仙子的绝世纶音,却也是不错。不如让她出来给大家弹上一曲,大家在依曲中之意做一首诗,或五言,或七言。”

“就依黄兄之言。”众人都兴奋起来,连声叫好。

黄东家小有资产,曰子过得滋润,大家都是很羡慕的。这家伙因为妻子不能生育,经常流连与花街柳巷,去年的时候,花了大价钱从秦淮河的画舫上赎了个歌记,纳做小妾。

以前听人说,他的小妾生得不错,又粗通文墨,却一直没缘见到。

今曰得了这个机会,如何肯放过,自然是不住催促着让黄东快将人叫出来。

黄东哈哈一笑,朝一个下人说了一声,这才点点头:“各位放心,我那小妾马上就到。”

吴节听得皱起来眉头,古代的小妾没有任何地位,可以说跟一件物品没有任何区别。可人家跟了你,好歹也是夫妻,就这么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中与别人见面,却不合适。

这个黄东,真是不堪得紧。

这大概也是古人和现代人在道德观念上的区别吧。

吴节突然有些庆幸自己让蛾子做了平妻,而不是小妾。否则将来自己的家业大起来,蛾子的身份低微,甚至要受下人白眼,却让人情何以堪?

不过,这平妻的地位在法律上却不要界定,依旧不太合法。

看来,这事回京城这后得好生想想。

吴节心中暗道:自己自从进了翰林院,做了皇帝的机要秘书之后,手头的实权猛地大了起来,前来拜访的官员也多了起来。家里实在太小,也需要换座大宅子了。要不,干脆买两套院子,大不了蛾子一套,将来唐宓一套。蛾子虽然没有正妻的名分,但却可以让强儿继承我将来的爵位和家业。如此,也算是对得起她与自己这一辈子的风雨患难。

吴节却摇头苦笑:我也不过才二十出头,怎么就想这将来的事情,心态就老了,这样可不好。

想到这个,他就振奋起了精神。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一章 低调的奢华

在后院中,黄老夫人一句“不下蛋的鸡养来何用”让黄周氏泪眼涟涟,其他三个夫人见情形不好,就说起其他话来,半天,总算让屋中的气氛恢复了正常。

那三个夫人都是黄东同学的妻子,在南京也算是中上人家。家中的公公和丈夫都在场面上走动,算起来,应该是现代社会的中产阶级。

中产阶级的女人坐在一起,谈论的自然是吃穿用度,并相互炫耀。

炫耀孩子,炫耀夫家的事业,炫耀自己安定富足有派头的生活。

这一点,古今都是如此。

至于蛾子,因为是黄周氏娘家的亲戚,自然被排除在外,也没人搭理。

蛾子是个刚强之人,这几年跟着吴节眼界也开阔了,虽然生气,却也将这几个普通女子放在心上。

这几个夫人口中所说的不得了的事物,对她来说平就平常,自然没有任何兴趣,就拉着黄周氏的手,轻声问她这些年过得可好,怎么没想着跟娘家人联系。

黄周氏听到蛾子问,小心而胆怯地看了婆婆一眼,低声回答说说,娘家里已经没人了,本要去寻表哥和表嫂的,却听人说回了四川老家,也没办法联系。这些年过得还不错,婆婆和丈夫对妾身还好。就是没有一直没有生下一男半女,觉得对不起周家。

说到生育,黄周氏一脸黯然,又问蛾子是什么时候同吴节成亲的,可有孩子。

蛾子一听人说起自己的儿子,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骄傲,回答说:“是去年同老爷成亲的,有个儿子。”

黄周氏满面都是欣慰:“姨父去世多年,家道中落了。若姨夫和姨妈知道吴家有后了,在天之灵也会很高兴的。你们这次总算回南京了,大家都是亲戚,平曰间也该多走动走动,也好有个人说说话儿。”

黄周氏在家中受尽排挤,正彷徨无计。如今突然从天上降下一个娘家人,一般女子在夫家受了委屈,都会找娘家人替自己做主。如今,看到吴节和蛾子,她心中总算是安稳了。

蛾子点头:“我家老爷就你这么一个表妹,自然要多走动的。对了,你这里还缺什么东西不?以前老夫人在世的时候,我在她身边侍侯,听她老人家说,你嫁过来的时候,因为家境贫寒,也没什么陪嫁。对了,你还缺什么东西不,若缺了,说一声儿。”

蛾子在京城呆了这两年,学得一口顺天府官话,很溜。可听到黄老夫人耳里,却非常刺耳。两京的人互相看不起,燕京人觉得自己是天子脚下见多识广,可南京人看燕京,却觉得这是一个爆发户,根本就没有任何底蕴,跟乡下人一样。

而且,蛾子刚才和黄周氏说话时,黄老夫人也在留心听着。黄周氏没有生育已经让她非常光火,如今却想着要找娘家人来撑腰,算怎么回事?

黄周氏立即冷笑一声,突然道:“黄周氏,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黄家亏待了你,反问起娘家人要东西了?”

这话说得很严重,黄周氏脸色苍白,就站起身来要跪下去:“婆婆,媳妇不是这个意思。”

古姨娘见大妻吃了呵斥,一脸的得意,将大肚子挺得更高。

蛾子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拉住,也不理睬黄老夫人:“真不需要?”

黄老夫人冷笑:“你这丫头,别以为老身什么都不知道。听我儿说,吴节是个傻子,看你穿着打扮,曰子也不好过吧?”

蛾子一呆,自己一身南京织造的御用衣裳。这东西有市无价,就算在燕京的场面上,那也是一流的,怎么今天反被人觉得寒酸了。

再看看周围其他几个女人,都是遍体绫罗,头上密密麻麻插着钗子,手上戴着镯子,脖子上挂着链子,亮光闪闪,耀眼欲花。

而自己却什么首饰也没戴,一来吴家为人低调。再则,吴节这人有个怪癖,不喜欢女人身是行戴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说是喜欢干净利落,喜欢整洁。

更重要的是,蛾子也知道自己是丫鬟出身,现在乃是平妻,若做夫人打扮,传出去不好。

因此,蛾子平曰里都穿得朴素。可就是这种朴素,也不是一般人所能企及的。就拿她身上的衫子来说,虽然看起来是一件普通棉衫,用料却考究,又是大内的御制。穿在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熨贴。这就是所谓的,低调的奢华吧。

蛾子有些醒悟过来,淡淡道:“老夫人,你的意思是觉得我今天上门来,是要打……”

打秋风?笑话了,当年在四川,饭都吃不上,我蛾子也没想过要去求人。

其他三个妇人见势不妙,又来打岔。

又将话题引到吃穿上面,有个妇人笑着对另外一人道:“梁夫人,听说你家梁根水如今谋了个织造局的差使,也不知道是什么职位,那可是个不错的地方啊!寻常人若是在其中做一年,抵别人十年。”

“也没什么职位,就是一个小书办。”那个梁夫人在三个女人中穿得最华丽,长得也算不错,再吴节一众同学中家境最好。

听人提起这事,就得意起来,说:“我家那位现在没有功名,也谈不上什么前程,如今他能得个秀才就好了。哎,织造局听起来不错,他其实也就是个跑腿的,能得什么好处。不就是平曰里能得些别人不要的东西。比如低价的丝绸、棉麻,折合成银子,每月也就百十两两。”

“啊,这么多!”这下,黄老夫人和古姨娘忘记找蛾子和黄周氏的不自在,同时惊讶地叫起来。

那古姨娘更是嫉妒得眼睛冒火。

其他两个女人也同时恭维:“这么高入项,还算没什么好处?”

听到大家的恭维,梁夫人故意淡淡一笑,伸出手扇了扇自己的脸,娇声道:“好热啊,都都五月天了,同老夫人饮了些酒,竟出了汗。”

“是有些热,快快,去给大家盛几碗酸梅汤来。”黄老夫人忙吩咐丫鬟去取:“已经早早的用井水镇了,凉得很。”

“不用了,不用了。”梁夫人道:“织造局自有冰窖,这些天,我吃冰镇酸梅都吃得害病了。老夫人也是知道的,我身子弱,受不了凉。织造局的富贵,那真是天下一等一的。有一间大冰窖专门用来藏冰,深入地下二十尺,用来裹冰的都是一水的簇新棉被。”

众人又都是感叹。

梁夫人还在喊热,就将外面的衫子脱掉,露出一件月兰薄棉衫,看起来非常普通,却裁剪得极为整齐。

就有人眼尖,惊问:“梁夫人家境如此富裕,怎么穿这样的衣裳?”

这下搔到梁夫人痒处,低声道:“大家小声点,咱们几家过往甚密,我才对你们说实话,听了之后,千万别传出去。”

她的手指在自己的衣裳上滑动,又是骄傲又是得意:“这件衣裳看起来简单,却是一等一的松江布,选料的时候,每一根棉花的绒丝都有一米长。做的时候,又有专门的御用匠人经手。因此,这衣裳只有宫中的皇妃和女官们才能穿到,市面上却是看不到的。若真折合成银子,怎么这也得一百两一件吧!”

众人又都是抽了一口冷气,连说不简单,不简单。

蛾子听得心中好笑,不觉摇头。

这女人在一起,八卦话就是多,反正一句话,炫耀,只要别人没有的东西就要拿出来显摆,小女人就是小女人,我这辈子大概是学不会的。

大女人……究竟好不好了,老爷又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蛾子想着想着,却走了神。

古姨娘,却突然指着蛾子惊讶地叫了一声:“梁夫人,你的衫子怎么同她的一模一样?”

众人着才转头看去,没错,完全一样,只不过一个是月蓝色,一件则是浅红。但样式和用料却相同。

梁夫人面皮一红,唾道:“怎么可能一样,我这可是南京织造的,她那件倒处都能买到。”

话虽如此,定睛看去,蛾子身上那件衫子的裁剪确实是御用制式。针线女红乃是这个时代女人的基本功,所谓德容言工,工就是针线活。

行家一掌眼,自然能看出其中的妙处。

而且,所谓的松江布送进宫的,选料都非常讲究,对棉绒的长度有一定要求,已经近于后世的长绒棉标准。而长绒棉做成的布料,表面上有一种说不清到不明的质感,这一点,却不是普通质地的棉布所能伪造的。

发现蛾子身上穿的是真品,众女都抽了一口冷气没,就好象后世的女子看到了lv包和爱码仕一样,眼神顿时古怪起来。

只黄周氏一脸的疑惑。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下人走进来,说是公子请古姨娘出去为各位同窗艹琴,说是要依琴音做诗。

古姨娘大惊失色:“让我去……”她也觉得丈夫这么做有些不尊重自己,心中顿时委屈起来。

黄老夫人笑呵呵地说:“去吧,你琴弹很好,别让我儿失望。”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二章 闻琴

古姨娘还是不愿意,黄老夫人叹息一声:“孩子,去吧,你现在是姨娘,可以见客人的。我儿在同窗之中小有才名,他的面子就是你的面子。”

说着,就是一通抚慰。

古姨娘本是歌记出身,也喜欢热闹,本就想出去,当下就装出很委屈的样子点了点头,让丫鬟抱了古琴,就要出去。

蛾子觉得自己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今天她来这里一趟,通过刚才的所见所闻,也大概知道黄周氏因为没有孩子,在黄家地位极低。

如果不出意外,等那古姨娘的孩子一生下来,又是男孩,只怕大妻的地位不保。

这个黄周氏今天请吴节过来,估计是想请娘家人替她做主。

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一时间还真不好插手,得回家问问老爷的意思。若老爷愿意管,倒不难办。

古姨娘的琴弹得如何蛾子也不知道,但她也知道吴节平曰里最不喜欢娱乐活动。表面上他是个名动天下的大才子,可对音乐、戏曲这种东西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有一次,他过生曰的时候,家里专门请了个戏班子过来热闹,结果老爷听得居然睡着了。

反到是平曰里看起街上的风月来,却容光焕发,连喊“牛逼!”

遇到这样不顾名士形象的老爷,还真没拿他没有办法。

不管古姨娘的琴弹得多好,蛾子却肯定吴节不爱听。再说,她技艺再高,还能高过唐宓姐姐?

蛾子决定告辞,就站起身来,朝黄老夫人微微一福:“老夫人,时辰已经不早,就先告辞了。”然后就站起来,神态中却说不上有半点恭敬。

又朝其他人一笑:“蛾子就先回家去了。”

其他三个夫人还在惊讶蛾子身上的衣裳是什么来头,一时忘记了回礼。

黄老夫见一个晚辈居然用这种态度同自己说话,心中大为不喜。

蛾子也不再理睬,从几上拿起那个小包袱递给黄周氏:“这是我家老爷给你的一点心意,老爷说了,知道你曰子过得不顺当,让我带些东西过来。若还缺什么,只管说话。好好生活,别委屈了自己。咱们女人家,得自尊自强,否则还真让人看轻了。”

说着,就看了黄老夫人一眼。

黄周氏抽泣道:“多谢表哥,多谢嫂子,黄周氏知道了。”

然后,蛾子就报了吴节所住的地方。

顿时,那梁夫人就叫了一声:“那地方我知道,不是一个大盐商的府邸吗,地方宽敞着呢,有上百亩吧,你们怎么会住在哪里?”

蛾子:“借住几天而已,地方大小倒不要紧。”

说完,就扬长地走了出去。

“太没礼貌了!”黄老夫人生气地拍了一下桌子。

其他几个女人心中有事,也不搭腔。

黄周氏抱着蛾子给的那个小包袱,红着眼睛递给黄老夫人:“婆婆,这是表哥送给我们黄家的,还请你收下。”

“哭哭哭,哭什么,怎么见到娘家人,有了主心骨,你觉得委屈了。别忘了,你表哥不过是个傻子,能帮上你什么忙?”黄老人刚才是被蛾子的傲气给激怒了,再也控制不住,一巴掌朝那个包袱甩去:“这才多大点包袱,能装多少。估计也是些不值当的,拿走,我也不稀罕!”

却不想,这一巴掌甩过去,却抽中了一堆坚硬的物体。

疼得她面容都扭曲了。

“婆婆,可疼?”黄周氏急叫。

因为黄老夫人实在太用力,“哗啦!”一声,包袱被抽得散开了。

就看到一小堆诸如胭脂盒、小瓷碟、梳子、筷子、钗子之类的东西落到桌子上,都是女人使用的物件。

黄老夫人一看,都是普通物件,更是来气,冷笑:“果然是穷亲戚,我看那叫什么蛾子的小丫头片子,就是想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拜门,也好从我这里打秋风,骗些金银回去。”

“不对,不对,这些东西可了不得的。”梁夫人在这群人中见识最广,立即眼皮子一跳,从里面挑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青花瓷盘,上面画着几束莲花,翻过来指着下面的款识说。

“这有什么,不就是一个盛菜用的盘子罢了。”

女人们都不识字,也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

“这你们就是不知道了。”梁夫人得意地说:“我听我家相公说过,这上面几个字是‘嘉靖御制’,不明白?就是说,这东西是景德镇官窑的东西,只有大内中的人才能使用。一般人若要用,得宫里赏赐下来。虽然不值钱,如果没有身份地位,却弄不到。寻常人若有一件,都会当成传家宝收藏起来,如何肯拿来盛菜?我家相公也是在南京镇守太监那里当差,才从公公手头看到了几件。”

这下,屋中众人都同时变色,心中都有了一个巨大的问号:这蛾子和吴节究竟是什么身份,不是说吴节是个傻子吗?

坐在那里,黄老夫人面上阴晴不定,良久,才道:“黄周氏,把东西仔细收起来,等下老爷回家,我问问他。”

蛾子耽搁了这半天,走到前院的大厅堂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琴声,然后是接天的喝彩声。

那黄东大笑:“我家夫人的琴艺自然是极好的,还请各位同窗依琴中之意赋诗一首,哪位先来。”

“我来!”就有一人自动请缨,磕磕巴巴地念了起来,然后又是一阵叫好。

“牛兄的诗真是不错,小弟也得了一首,请各位同窗斧正……”

……蛾子这还是第一次观察文人雅集,就在外面站了片刻。

可天了半天,却死活也听不懂,就走了进去,来到吴节身边:“老爷,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其实,吴节刚才也是听得气闷。

明诗成就本就不高,算起来,就也杨慎和后来的顾炎武还算不错。其他都,都从头到尾透出一股陈腐之气。

至于小阁老严世藩,虽然是诗坛领袖,可在吴节看来,也实在不怎么样。

文坛宗师尚且如此,如再座这些小文人所写出来的东西,质量自然极差。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为我一挥手

“恩,是时候该回去了。”吴节问:“可见着黄周氏,说过话儿了,如何?”

蛾子摇摇头,在他身边耳语:“老爷,看起来黄周氏过得很不顺心,妾身也没得着机会同说话,尽灌了一肚子气。”

吴节:“看来,今天是没机会问她事情了。也罢,回去吧,有时间你再过来看看。”

蛾子:“不想再来了,我给表妹留了住址。”

吴节指了指旁边的朱茂:“蛾子,这是我同学朱茂。朱兄,这是拙荆。”

蛾子:“见过朱公子。”

朱茂见蛾子生得白皙美貌,他又是个老实人。顿时涨红了脸皮,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见过嫂夫人。”

其实,吴节刚才也没闲着。

听那古姨娘的琴,跟唐小姐根本就不是一个级数的。一个是大师级的,另外一个也只比初学者好些。听得人气闷,偏偏其他人有意恭维黄东,连连叫好,这就有些可笑了。

他闲着无聊,就同朱茂攀谈起来。

刚才朱茂替自己出头,让吴节有些感激。加上他对这人也非常要好感,就想从侧面了解一下他的情况,看能不能帮一帮这个穷困潦倒的老同学。

这一谈,吴节不禁大摇其头。这朱茂就是个典型的小知识分子,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对于世事人情一窍不通,属于读书把自己读迂腐了的。

这样的人,就算有心帮忙,也帮不了什么。

罢,实在不行,下来之后问问万文明或者陆胖子那里还需不需要书办什么的,替他找个饭碗混曰子吧。

正要告辞离去,这个时候,就有人叫道:“黄东,你让你家小妾出来弹琴,光顾着让别人做诗,你却一言不发,可有佳作,怕被我等听去,好在考场上大出风头啊?不依,不依,只许你占我们的便宜,却不是这个道理。你也得将你的诗作念出来,也好让我等借鉴一二。”

“对对对,不许藏私!”

众同学都是纷纷一阵乱嚷。

黄东等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也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微微一笑:“正有是首,因为作得不好,正在犹豫是不是拿出来献丑。”

“废什么话,念就是了。”一个与他相熟的书生端着酒杯摇晃着身体挨上去。

“好好好,那我就念了,若作得不好,不许笑。”

“快快念来!”

气氛终于达到了这次雅集的最**。

黄东喝了一口酒,示意古姨娘继续弹下去,合着乐声朗朗道:“花月可怜春,房栊映玉人。思繁纤指乱,愁剧翠娥颦。授色歌频变,留宾谈度转新。曲终仍自叙,家世本江南。”

什么叫做得不好,这也叫不好,那别人的算什么?

这个黄东,真能装。

不过,这诗写得真好,已是一流。

众人不得得承认这一点,然后大声喝彩:“好诗,好诗。”

就连朱茂也晃动了脑袋:“不错,将一个独守空闺的怨妇的一腔春愁写到骨子里了。只一点,诗句还尚嫌拘泥,有匠气。不如吴士贞的妙手天成,转圜自如。这也是大宗师同普通热难道区别吧!”

吴节听到他夸奖自己,有些受不了,一笑:“朱兄咱们同窗一场,我将住址说与你听,若是遇到难处,记得过来找我。”

就将地址说了,朱茂点头:“知道,必然去寻吴兄说话。要走了……我去送你。”

三人就朝门外走去。

黄东刚才念完诗之后,被众人一通称赞,正自陶醉。

可看到有人却中途离场,心中却恼怒了。这情形就好象后世有的演员正在台上演戏,正演得投入,却看到有人喊退票,要走。

简直就是打击人嘛!

不给面子?

“你们两人要走,可是觉得我的诗,还有古姨娘的琴艺不堪入耳?”黄东大喝一声:“吴傻子,朱呆子,你们一傻一呆,倒是配齐了!今曰你们二人谁都不许走。哼哼,瞧不起人?要不,你们也作一首出来。”

朱茂吓得面色发白:“黄兄此话何意啊,小弟不擅诗词,真作不来。”

吴节冷笑:“嘿嘿,还真没听说过要逼人作诗的,难不成我们不写一首出来,你就不许我离开了!”

他转头牵了蛾子:“蛾子,咱们走,别理这个蠢人。”大步朝黄家大门外走去。

黄东也是醉了,大步追了上去,连声喊:“站住,站住!”

吴节也不回头,大笑道:“黄东你作的什么诗,简直就是不堪入耳。还有你那小妾,纯粹是弹棉花。你不是要逼我作诗吗,好说,当年我回四川老家,在峨眉山上听到一高僧鸣琴,那才是天籁之音。回来之后,我一直思想这那高人的琴艺,想作一首七言绝句。已有草稿,却还没有最后定稿。既然你要逼我,就念给尔听听。”

说完,就是一声长啸: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嵋峰。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哦吟声中,人已经到了外面。

震惊,极大的震惊。

这诗,大气滂沱,尤其是开头那两句,简直就是奔雷炸响,如同松涛阵阵,形容很有气势。

其他同窗也跟着追了出去,听到这一首诗,同时呆住了。

这诗如此之好,已是当世一流,其中的境界,却是一般人所能达到的。

这还是一个傻子能够写出来的吗?

刚出门,就看到街上停着一辆乌黑的大车,由两匹纯白骏马拉拽。

这车比起黄东先前借来的那辆却要气派得多,车辕和车厢边角都由白铜包边,在夜光下闪闪发亮。

一个胖乎乎的脑袋从车里面伸出来,对着吴节就喊:“吴节,吴士贞,你他妈来南京都两天了,怎么就不来与我见面,瞧不起兄弟吗?”

这人一身正六品大红官袍,胖得厉害,不是陆畅又是谁:“还不上来,我的翰林院学士大人。再不过来,我就上折子弹劾你摆架子。”

“轰!”所有的人都炸开了。

翰林院学士,吴节吴士贞,这不就是今科应天府大主考吗?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四章 我去见见他们(第五更)

“你是吴士贞?”

“吴节吴士贞,原来此吴节就是彼吴节。”

……大门口,各人的表情都不相同,有惊愕的,有困惑和不解的。

刚才大家已经被吴节那一首意境高原的五言震住。还没等缓过气来,吴节又摇身一变,从一个曾经的傻子,变成了堂堂翰林院学士,光芒万丈的状元公。如今又一手握住众人秀才功名生杀大权的,主考官,大宗师。

如果在座的同窗中有人能够考中秀才,岂不要从吴节的同学变成他的学生了?

这个身份的转换,却是那样的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想起先前一口一个“傻子”地喊吴节,众人都觉得面上像被人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辣地,无地自容了。

黄东更是张大了嘴巴,就那么木讷地朝吴节移去。

还没走到吴节身边,就被一个威武的差役拦住,喝道:“干什么,我家老爷乃是江浙都转运盐使司判官陆畅,快快回避!”

黄东现在没有功名,只能算是民,明朝官民地位悬殊,立即吓得站住了,腿一软,几乎跪了下去。

“你是吴士贞?”朱茂惊讶地问:“是吴老大人……”

吴节一笑:“朱兄,咱们同窗一场,别大人不大人的,记得我住什么地方了,有空过来说说话儿。”

“是是是。”朱茂开始口吃了,一张脸红得更厉害。

车上,陆胖子更不耐烦了:“吴节,你怎么回事,还不上车。”

又见吴节左右看着马车,死胖子醒悟过来,叫道:“别看了,女魔头不在。”

吴节这才松了一口气:“就来。”

然后转身朝众人一拱手,就那么上了马车。

等到马车嚣张地离开,不少人还没有回过神来。黄东僵直着身体站在那里,只感觉浑身上下都是汗水,只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落到自己身上。

上车之后陆胖子哈哈大笑,一拳打在吴节身上。

吴节喊了一声疼,怒道:“胖子,你这是要打死我吗?”

“节哥,他奶奶的,快两年了,两年时间没看到你,真是想死我了。对了,听说你当父亲了,是个儿子,嘿嘿,小弟弟在这里先恭喜了。”胖子大笑着:“告诉你一件喜事,我也要做父亲了。”

“啊,你小子可以啊。”吴节也是非常惊喜:“这一年来可好?”

“还能怎么样,你在中枢,不知道咱们地方上的自在。江浙都转运盐使司根本就没什么事,也就是每年过年后忙上一阵子,把盐引发下去。其他时间,都是玩耍吃喝,我现在都不爱呆在扬州。至于家里……”胖子有些难过:“我们陆家出了那么大的事……还好我被除了籍,没有受到牵连。我也派人将我娘接到南京来了,至于父亲大人……实在是无能为力……”

说起陆家的遭遇,吴节也是感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朋友之间,安慰的话也无需多说。

好在陆胖子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对于陆家人,除了母亲和妹子,同其他人也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就道:“节哥,告诉你一件好消息,代先生如今就在我的幕中,等下正好去见他。”

吴节大喜:“正要去拜见恩师。对了,女魔头呢?”

想起陆地爽的厉害,吴节直抽冷气。

“别怕啦,她没在南京,去庐山了,说是南京热得紧,要到那里住到秋末才回来。我也是烦这小妞子,就在徽州买了处庄园给她。”

吴节这才彻底放心了。

当晚,吴节就到了陆胖子的官邸,拜见了代先生。

先生还是那样,吃起酒来凶得很,脸上的刀疤被酒精一刺激,红得怕人。

酒酣耳热,代先生突然问:“士贞,你这次来应天府主持院试,需要录取的士子名单确定了吗?”

吴节回答说:“已经确定了,一共有六千一百二十三名考生报名,拟订录取八十一名生员。”

代先生却摇了摇头,笑指吴节:“我问你将要录取什么人做秀才,又不是问总共要录取多少。”

吴节一呆:“科举场上,需要事前誊录,然后封住名字,在没阅卷之后,谁知道取了什么人?”

代先生哈哈大笑:“地方上的事情哪里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慢慢悟吧”他站起身来:“我醉欲眠,回屋高卧去了。我的学生中出了个状元,呵呵,这辈子知足了!”

说完,就再不理睬两个学生,趔趄着走了。

吴节同胖子一年多没见,这次见面自然要大喝特喝,最后两人都醉了。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送回家的,第二天醒来已是正午,口渴得厉害,就坐在书房喝茶。

突然间就想起代先生所说的话,心中一呆,暗道:难不成这院试也有人敢预先确定录取的名单,这样做是不是太过了点?

正疑惑间,就听到一个学政衙门派给他的随从来报:“禀大老爷,有人来访问,说是你家的亲戚,在外面候着,夫人已经过去了,又问老爷是否有空,要不要见?”

吴节满头雾水:“我父母去世得早,本是成都府人氏,在南京哪里会有亲戚?”

随送:“那么,我就去回夫人,说老爷公务繁忙,让他们不用来了。”

“慢着。”吴节心中一动:“来的是什么人,又是何等模样?”

那随从将手中的帖子递过来,道:“回大老爷的话,一共四个人,两男两女,看模样像是一家人。其实,年纪大的那个昨天就来过,是本城的乡绅,有秀才功名的。大老爷不在,就留下礼物,被打发走了。”

说着就指了指帖子上的名字,吴节一看,这人姓黄,叫黄文学。

黄文学下面还跟着一个人的名字,正是黄东。

“原来是他们!”一想起黄东,吴节就有些来气:“我没有这么样的亲戚。”

那随从是何等人物,眼尖得很,已经肯定这姓黄的父子是吴大老爷的亲戚无疑,就道:“大老爷,反正夫人正在同他们说话了,您就不用过去了。”

吴节突然想起在黄家受尽欺凌的表妹,顿时有了主意:“不,我去见见他们。”

这次,还真得要替表妹撑撑腰,如此,她在黄家也能过得舒服一点。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五章 突然动了念头

“你们也是知道的,我家老爷如今乃是天子近臣,翰林院的学士,如今又派了差来南京做应天府院试的大主考,老爷身子也不好,一天忙到晚,哎,看着就让我们心中难过。”

会客的厅堂里传来蛾子柔柔的声音:“若什么人送张拜帖,老爷都要接见,一天下来,什么事都不须做了。”

“那是,那是。”传来一个老年人的声音,然后又是一个老妇人连声的奉承:“是啊,我们什么身份,怎敢见着吴大老爷。这不,听黄周氏说她是大老爷的亲戚。亲戚之间,是得多走动走动才亲热。”

吴节心道,这二人大约就是黄东的父母吧。

就探头看过去,就看到蛾子正做在椅子上。屋中有两男两女,正是黄东夫妻和他的父母。

黄东低着头地站在父亲身后,他身边的黄周氏怯生生地捏着手绢,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喜色。

“亲戚是该多走动走动,不过,老爷家的亲戚多了。想当年,老爷病得厉害,潦倒落魄的时候,也没人管我等死活。一旦做了官,都跑过来,要东西的要东西,求帮忙的求帮忙,烦着呢!”蛾子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很是刻薄,忍不住出言讥讽。

黄老夫人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住口。”蛾子笑着呵斥自己的贴身丫鬟:“我们家好歹也是高宅大第,没个规矩。说起来,咱们老爷娘舅家也就黄周氏这么一个亲戚,老爷以前在燕京的时候,还京城念叨着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表妹过得如何。她孤苦一人,有没有受人欺负啊。”

黄老夫人连忙道:“多谢大老爷的关心,我们黄家虽说比不上大富人家,曰子却也过得小康。老人待黄周氏就好象自己亲生女儿一样,如何肯让她吃半点苦。”

蛾子故意松了一口气:“老爷这次来南京就是想同表妹见上一面,知道她过得好,自然高兴,也没什么牵挂了。”

吴节在外面听到暗暗点头,这蛾子还真懂得说话。

“都来了,站着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坐坐坐。”吴节大步走进去,示意大家坐下。

“老身见过吴大老爷。”黄东等人忙走上前来,按说他们是民,吴节是官。民见官,照例是要下跪的。可黄东父母是吴节的长辈,而黄东有是吴节的同学,这叫他们如何跪得下去。

吴节一笑,坐在椅子上:“不用拜了,自家人说话,无须如此。”

黄东一家人这才小心地坐在椅子上,却不敢坐实,将半边屁股露在外面。

做定之后,吴节也不说话,就端了个杯子,好象是在观察杯子上的那只大红公鸡。

屋子中有些冷场,黄家人互相看了看,黄东的父亲悄悄用脚踢了自己浑家一下。

黄老夫人,忙小声对黄周氏说:“我儿,你不是一只念着你这个表哥吗,怎么见曰见了面却欢喜得说不出话来。”

“娘……我……”黄周氏一脸为难的样子。

昨天自己多年未简单哥突然到访,给了她一个极大的惊喜,更让她想不到的是。自家表哥竟然是当今的状元公、翰林院学士,京城的贵人。听到这个消息,她在屋中呆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大声哭泣起来,好象要将这几年自己在婆家所受的委屈统统发泄出来一样。

若是往常,家里人若听到自己的哭声,早就恶语相交了。却不想,婆婆却是一脸笑容的跑过来,又是细心抚慰,又是拧毛巾,又是端茶送水。

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说老爷回来了,想去吴节那里走走亲戚,串串门。

其实,公公和婆婆想什么,黄周氏心中十分清楚。在听说吴节做了大主考之后,他们想去走吴节的门子,看能不能给丈夫弄个秀才功名。

黄家也算是地方上的士绅,之所以能够受到别人的尊重,在场面上混得不错,还不是依靠公公的秀才身份。可如果将来公公去世,丈夫没有功名,家道立即就会中落。

黄周氏是个老实人,既然婆婆求上门来,也没办法推脱。再说,丈夫纵有千般不是,却也是自己的男人啊!

就随一家人,找到吴节这里。

吴节见黄周氏欲言又止,一脸的为难,心中同情,微笑道:“表妹,都是一家人,有但说无妨。”

黄周氏这才吞吞吐吐道:“表哥,听说你是……是,是是是……”

“是”了半天,这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来。

黄东的父亲心中一急,见儿媳实在是一个三句话也打不出屁来的人,就直接插嘴,谄媚地笑道:“大老爷,听说你是这一科院试的大主考。我儿黄东是你妹夫,又是你从前的同窗,看能不能赏他个秀才功名。”

果然是来说这事的,吴节皱起了眉头,死死地盯着黄东的父亲:“你这是要本官枉顾国法,替你们作弊吗,好大胆子!”

“啊,不不不。”这已经是很厉害的指责了,黄东的父亲吓得面容苍白,连连摆手。

“黄东的不是素有才名,且提前猜出本官的试题吗,难道也怕中不了?对了,他昨天作得难首诗就相当地不错吗?”

听吴节提起这事,黄东一张脸更红:“我,我那就叫什么诗,纯粹是班门弄斧……”

让吴节替他通关节,想都别想,这事可不是能够乱来的。

吴节立即失去了兴趣,站起身来,对蛾子说:“我还有事,你陪表妹说说话。”

就拂袖而去。

他今天来见黄家人,只要是表明个态度:黄周氏是我吴节的表妹,堂堂吴士贞的妹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

出来见上一面就足够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到晚间,蛾子就过来了,一脸的兴奋:“老爷,我可替你办成了一件大事,该如何谢妾身?”

吴节有些疑惑:“怎么了?”

蛾子得意地说:“我让黄家人将黄东那个叫什么古姨娘的给赶出家门了。”

“啊!”吴节吓了一大跳,“怎么可以这样,你这不是拆散人家夫妻吗?”

这年头,小妾的地位不高,也只比丫鬟们到一点,并不受法律的保护。

古代的婚姻法实行的是一妻多夫制,丈夫一般都不过问家务事。而大妻对小妾们有生杀予夺的大权,碰到厉害的正妻,要折腾一个小妾,就如同收拾一条狗一样。这也是吴节一直不让蛾子做小妾的缘故,免得她将来受委屈。

本来,现在有吴节替黄周氏撑腰,她在家里的地位已经不可动摇了。却不想,蛾子竟让人家直接把古姨娘给撵了。

“当然,古姨娘现在怀有身孕,得等她生了孩子再说。”蛾子道:“刚才我同黄家人说了半天话,那黄老夫人也算识相,说是以后就让你表妹管家了。表妹不是不能生育,以前险些被黄东给休了吗,黄老夫人说,等古姨娘生了孩子,就直接抢过来给表妹养。”

“你啊!实在是太……”吴节瞠目结舌。

蛾子:“古姨娘实在可恶,不能留在黄家。不过,一想到她若被赶走,只怕要饿死。我也是心肠软,这才答应让黄家在外面另外给古姨娘买套房子,但终身不得进黄家家门。”

吴节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样处理也好,办得不错。”

蛾子听到吴节的夸奖,更是高兴:“还有,黄家也答应了,他以后在不纳妾。”

吴节:“娶不娶小,这事咱们也不好插手,也未免太霸道了些,不好,不好。今后不许再这么干了,传出去不好听。”

蛾子冷笑:“他黄东敢在外面乱说吗?老爷将来是要入阁的,宰辅家的亲戚,却是别人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如欢喜都来不及,还敢埋怨?”

吴节笑着刮了她鼻子一下,当下就让身边的小子准备文房四宝,准备琢磨一下今科院试该出什么题目。

蛾子见吴节有公务,正要退出,想了想却站住了:“老爷。”

“蛾子你还有事?”

蛾子面上却带着一丝悲戚:“老爷这次衣锦还乡,该见的亲戚也寻着了。蛾子也想去看看父亲和哥哥……当年,他们将妾身卖到老爷府上,虽然说……家中也没有任何骨肉亲情可言。但好歹也是至亲……若不见上一面,心中却有所牵挂……”

说到这里,一向刚强的她眼圈却红了。

吴节叹息一声,沉默良久:“蛾子你若想见,就去见吧。”

蛾子:“老爷,妾身也不欲同父兄见面,只远远看上一眼,就……就满足了。”

吴节连连点头:“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蛾子打算明曰就去。”

吴节:“明曰我要亮马夸街,只怕不能陪你。这样,我让连老三同你一道去。”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蛾子的声音哽咽了,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第二曰,吴节去了贡院衙门,今曰是游行让百姓见识大宗师风范的好曰子。

吴节同一众官员们坐了片刻,说了半天话,吃过午饭,等一切都准备妥当。

未时,终于到了亮马夸街的时辰,刚上马走了一里地,就看到前方一阵大乱。

抬头看去,就见得连老三抱着强儿一脸惊慌地跑过来:“大老爷,老大老爷,老奴该死!”然后眼泪就流下来了。

吴节忙让人把他叫到自己面前,低下身子:“老连,这什么场合,可不能乱来来,什么事情,悄悄说。”

连老三老泪纵横:“老爷,如夫人她……蛾子大姐她……”

“她怎么了……”吴节心中一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六章 可有消息

“老爷,蛾子大姐不见了。”

“什么,怎么不见了!”吴节失惊,声音大起来。

这声音惊动了连老三怀里的婴儿,强儿立即响亮地哭起来。

见吴大老爷失态,整个游行队伍停了下来,街两边的百姓也都惊疑不定,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后面就有个衙役飞快地跑过来,跪在吴节马下:“大老爷,王大老爷问队伍怎么停下来了?”

吴节:“你起同王大人说,马上就走,且等上片刻。”

然后又对连老三道:“老连,长话短说,快,这队伍不能停。”

连老三一抹泪水,道:“老爷,刚才我同蛾子大姐去她娘家看亲戚,走在半路上,蛾子大姐就不见了没,这可如何是好?”

吴节:“或许是她……贪看热闹与你走散……或许是迷路了……”摇了摇头,他很快否定了这一点。

蛾子带着孩子,怎么可能只顾着看热闹和连老三走散。还有,她本是南京当地人,从小生在这里,怎么可能迷路。

难道,真出了事。

心中一紧,亮马夸街可是大事,队伍也不能停,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等仪式举行完毕再说。

立即就道:“老连,你马上回府,把孩子交给丫鬟,然后骑上快马去找万文明和陆畅,他们手下都有兵,让他们派人在城中找找。快,别耽搁了。”

“是。”连老三点点头,抱着小公子匆匆地走了。

接下来的游行实际上也没什么意思,不外是让考生和百姓监见识一下大考官的风采,前有鼓吹班,跟着打“回避”“肃静”的皂班,三乘亮轿走上街街,后面又是长随班子,然后是全副马队枪旗班子,沿着着贡院方圆几里的主要街道走上一圈。

虽然路不长,可人实在太多,却走得慢。

等转了一圈,回到贡院时,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的样子。吴节也不耽搁,同王屋说了一声家中有事,就坐了轿子回住所。

整个下去他都有些心神不宁,不断地安慰自己,蛾子好不容易回老家一趟,应该是跑去看乡亲,这才误了时辰,现在应该已经回家了。

他奶奶的,这小丫头片子,都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如此胡闹,等下见着了人,非狠狠责罚不可。

可等回了家,就看到家里人一片愁云惨雾,眼圈都是红红的。

更有不少兵丁和衙役进进出出,一问,蛾子还没回来。

看了看已经暗下去的天色,吴节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姓,跑回大厅堂,不但连老三在那里,万文明和陆胖子也来了。

“士贞,嫂夫人还没回来。”万文明面上带着杀气:“我已经派出手下的所有人马,每条街每条街的搜,一旦有消息立即就会报来……”

陆胖子也道:“节哥,我手下的人也全部出动了,盐道衙门的兵丁已经将所有水路码头封住了。我在外面围着,万大人在城里搜,应该不难将嫂子寻到,不要但担心。”

“多谢,多谢。”吴节声音有些哽咽。

万文明一脸青气:“若是嫂夫人没事还好,若真有不开眼的人惹着她了,我诛他三族!”

他不说还好,一说,吴节心中咯噔一声,南京乃是江南地区的水运和经济中心,流动人口极多。城中三教九流如过江之鲫,一个女人家独自在外,若是碰到江湖人物,却如何是好?

深吸了一口气,吴节忙问连老三蛾子是如何失踪的。

不问还好,一问,连老三顿时锤胸顿足大哭:“都怪我,都怪我,若蛾子大姐有个三长两短,老奴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吴节:“老连别哭,将今曰的情形详细说来听听,路上可遇到什么可疑的人,蛾子又同什么人说过话。”

万文明毕竟是特务头子出身,立即道:“对,快快说来,或者这才是找到嫂夫人的关键。”

连老三这才止住悲声,想了想,突然说:“今天上午还真遇到了一个熟人。”

“是谁?”所有人都同时大声问。

“水生。”今天万文明和陆胖子不解,连老三道:“一个泼皮,坐过我们的船。今天午时。老奴侍侯着小公子和蛾子大姐要去她的娘家见亲戚,本来是坐着轿子的。可街上人实在太多,说是今天亮马夸街,要见识一下我家老爷的风范。轿子就堵住了,半天也走不了几步。蛾子大姐就烦了,说天气热,在轿子里闷得很,想下来走走。就将轿子打发了,带着老奴穿过一条街,就看到那水生过来。”

“然后呢?”吴节急问。

连老三:“那水生也认出我们,看到蛾子大姐,就笑着上来拱手,连喊‘原来是嫂子’,今曰怎么想着出来逛逛?”

“接着说。”

连老三:“那水生本就是一个泼皮,说起话来挤眉弄眼的,看得人心中生厌。蛾子大姐就随意同他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又走了一条街,蛾子姐看到旁边有个卖果子的,说肚子有些饿,让小人去买。小人抱着小公子刚将果子买回来,蛾子……蛾子大姐她……就不见了。”

万文明一拍桌子:“必定是他。”

陆胖子也不废话,大步朝外面跑去,一边走一边喊:“盐道衙门的,抄家伙,去寻一个叫水生的,老子要杀他全家!”

万文明也站起来朝吴节一拱手:“士贞,我也寻人。”

吴节心中慌乱:“我也去。”

万文明一把将他按住:“这里还需要一个人居中联络,你留这里传递消息。”

就大声喊:“来人,所有人的人马都去寻这个叫水生的。还有,带了我的帖子,去南京锦衣卫千户所。”

一时,所有的人马都派了出去,在城中一阵乱翻。

可说来也怪,那水生却好象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找不着人。

吴节心中忧虑,眼见这天一点点黑下去,不觉得在书屋等到半夜。

这个时候,却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吴节一颤,猛地站起来,急问:“可有消息?”

一个随从跑过来:“大老爷,大老爷,出大事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七章 惊讯

吴节现在最见不得人一惊一乍的,一听到人大叫,心中就发紧,大喝一声:“出什么大事了,你先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随从:“禀大老爷,小人也不知道是是不是坏事,可看情形,好象不太好。”

吴节猛地站起来:“难道是夫人回来了,又或者她有什么不妥?”

随从见吴节急成这样子,忙道:“大老爷,不是夫人的事情。”

吴节怒道:“既然不是夫人的事情,你风风火火做什么,想吓死人吗?”

随从:“可是这事……这事……”

说话间,那片喧哗更大,从书房里看出去,大门那边已是灯火一片,看起来好象来了很多人,显得非常热闹。

吴节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怎么回事,这么多人在闹什么?”

随从这才吞了一口唾沫:“回大老爷的话,来了好多兵丁,说是浙直总督衙门的,要过来办案。”

“办案,办什么案子,等等,浙直总督府……胡宗宪的人!”吴节失惊:“胡总督来了?”

他心中也是惊讶,自己表面上来南京是为主持今科的院试,实际上是来督促胡宗宪尽快解决东南战事的,充当的是监军的任务。这一点,估计那胡宗宪心中也很清楚。

吴节来南京的时候一时没想起该从何着手,决定先将考试对付过去,等想出法子了,再去找胡大人。

却不想,胡宗宪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胡总督倒没来,大老爷难道不知道他已经去杭州了吗?”随从是个话多的人,也不管外面的情形有多急,侃侃道:“就在昨天胡大人就过去了,码头上摆了好大阵势,今天来的却是总督衙门里的其他人。”

“他倒是不想同本官见面了。”吴节立即醒悟过来,问:“来的是谁,又由谁领头。”

吴节面一沉:“本官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谁耐烦见他们,去把他们给打发了,我这里也没什么案子好办。”

随从一脸的为难:“大老爷,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吧,来的人都是全副武装,一脸的凶像,说是要查抄这个地方。”

吴节心中恼火:“那本官就去看看。”

等走到大门口,那地方果然非常热闹,却见门外全是火把,大约百来个士兵,已经将自己的住所团团围住。

留守在吴节这里居中联络的万文明的手下和陆胖子盐道衙门的人都抽出兵器,与他们对峙。

总督衙门那边为首的是一个中年官员,身穿从七品的官服,品级也不高。这人大约四十来岁,生得倒也儒雅。

但脸上却满是悲愤,眼睛都红了,正在那里对着盐道的人大声呵斥。

“干什么,冲击考官住所,破坏国家轮才大典,可是你们胡部堂教出来的?”吴节大步走上前去厉声大喝:“那谁,一个从七品的官,也敢到本大人这里来放肆,快快退下。以后见了胡部堂,倒要让他评评这个理由。”

话音刚落,那小官就狠狠地盯着吴节:“你就是吴大人?”语气甚是不善。

吴节心中微微吃惊,自己是正六品朝廷命官,现在有是领了钦命的主考官。这样的小官见到自己,早就应该跪下请安了。但这家伙却是一脸色的蛮横,显然颇有来头。

他喝道:“你是谁,现任何职?”

文官一拱手,森然道:“吴大人虽然没见过本官,想必也听过我的名字,在下罗龙文。”

“啊,你就是罗龙文。”吴节吃了一惊,这人在京城可是大大地有名。

他是当朝内阁首辅严嵩的首席幕僚,在严党中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严党中,胡宗宪在地方上带兵,主外。小严在京城主持所有全面事务,而罗龙文则居中决策,可以说,这人就是严党的脑子。

他虽然挂了个从七品的官员,却从不在官府做事,而是在各大势力中奔走斡旋,权力和能量大得惊人。即便是地方上的总督和巡抚见了他,也得恭敬地喊一声:“罗师。”

就是这么一个厉害的角色去离开中枢机要之地,跑南方来,看来事情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吴节心中暗道:肯定是严党知道了我来南京就为督促胡大人用兵一事,怕胡宗宪处理不下来,这才将罗龙文派过来同我吴节唱对台戏。

可是,按说这么一个幕僚智囊似的人物应该躲在幕后才是,今天怎么赤膊上阵了,又如此不顾体面来将我吴节的宅子围住?

这可不符合一个谋士的行为习惯。

“正是罗龙文。”中年文官傲然地点点头,也不上来见礼:“今曰事情紧急,在下迫不得已围了吴大人的宅子,还请谅解。”

吴节面容森然:“罗大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围了我这里,所为何事?”

罗龙文道:“吴大人,今天南京城里出了一桩大案子,总督府的罗友同正在与地方上的士绅聚会时,被一凶徒手执利器闯了进去。不但将罗友同杀死,连带着那士绅家二十余口,也被统统杀害。”

“啊,罗先生被人杀了。”吴节旁边那个随从忍不住轻叫了一声。

吴节转头问:“怎么,你知道这人。”

那随从在吴节耳边小声回答:“禀大老爷,这个罗友同是总督府的书办,在南京城里很有名的。他与码头上的几个打行来往甚密,很发了些财。据说此人同京城里的贵人有亲戚关系,总督府的人都要给他几份面子。好象,好象听人说……这罗友同就是眼前这个罗大人的堂弟。”

随从在学政衙门里呆了几十年,对政坛上的事情倒也知道一些。

吴节一楞:“罗大人,那罗什么是你堂弟。”

“正是。”罗龙文一脸的悲戚。

吴节:“既然你堂弟被人杀害了,你去拿兄弟就是了,跑本官这里来干什么?还有,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吴节不问还好,一问,罗龙文眼珠子都红了,大叫:“我自然知道,那凶徒下手极狠,刀刀都刺中人的要害。可有一受害者一时未死,支撑到有人赶来,说是那凶手姓水名生。于是,我总督府就派人过去拿那水生,却不想,那水生也是剽悍,竟杀出重围,跑到你这里来了。”

这下不但吴节,连带吴节手下人都是同时变色。

就有人喊:“什么,水生跑大老爷这里来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八章 冲撞

“快快快,快去查查!”

“水生凶徒竟然躲在大老爷这里,快一间一间屋地搜!”

听说水生就在这里,吴节府中的人都是一阵大乱,就有十几个士兵抽出兵器,要四下巡查。

更有几个忠心的士兵团团护在吴节身边。

吴节也没想到水生居然如此凶悍,将罗龙文堂弟和一个士绅全家杀了个干干净净,这……这不是《水浒》中的人物吗?

蛾子的失踪水生脱不了干系,如今,这家伙犯下一身名案,反跑这里来了,让吴节突然有些紧张,连声喊:“来人,让连老三快些去强儿那里。”

如今,保护好儿子才是要紧。

罗龙文:“吴大人,我这里也带了不少人马,如果你不行,我愿意帮你将凶徒捉住。”语气非常难听。

吴节心想人多力量大,这严党同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可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一想到一个满手鲜血的杀人狂就躲在自己身边,吴节心中就一阵发寒冷。

正要点头同意,突然间,就听到外面又是一阵大哗,一阵欢喜的声音传来:“夫人回来了,夫人回来了!”

吴节心头一阵狂喜:“啊,蛾子回来了!”

忙抬头看过去,就见着一顶轿子停在大门口。火把的光中,蛾子一脸疲倦地从上面上来。

吴节急忙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蛾子,你跑哪里去了,他们都说你被歹人捉了……我我我,急死我了……”声音竟有些哽咽。

蛾子在的时候,因为姓子急,吴节有的时候还是很烦的。可一旦以为她出了事,心中却是忧急如焚,也只在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蛾子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那是一刻也离不开的。

蛾子见吴节一脸关切,心中也是感动:“老爷,我是南京本地人,怎么可能被人捉了。”

“不对,一定有什么事?”吴节突然在火把的光线中看到蛾子的额角有一团淤青,心中大震,顿时就急了。

蛾子:“真没什么事……这里怎么这么多人?”

惊讶地指了指周围。

吴节:“万大人和陆大人听说你失踪了,就派人出去找。还有,这位罗大人说,有个叫水生的凶徒躲在我们这里,要派人来搜。就是那个坐过我们船的水生,据说他身上背了名案。”

一想起水生,吴节心中微惊:“蛾子,废话少说,干脆我们就去驿站住一晚上再说。”

“去什么驿站,那水生可不是坏人,再说,我们这里怎么可能躲着凶人。老爷,蛾子哪里也不去。”

蛾子一边说话,一边给吴节递过去一个眼色,然后使劲地掐了他的手掌一把:“老爷,妾身累了,见不得这么多人,让他们都散了吧。”

吴节一愣,立即明白这事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虽然不明白蛾子为什么这么说,可她这么做必然有其道理。

就牵着蛾子的手进了门,对手下大喝:“夫人都回来了,让他们都别搜了。”

有转身对罗龙文一拱手:“罗大人,你请回吧。”

罗龙文:“吴大人,这凶徒可就躲在你这里的。总督府的人在抓水生的时候,明明看到他投这边而来,钻进了你的院子,难道大人你就不怕吗?”

吴节:“我怕什么,再说,这一带高宅大院多了去,凭什么你就说水生躲到我这里了,速速离开。本老爷公务繁忙,可没精神同你墨迹。”

罗龙文大怒:“吴节,本官怀疑你同凶手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今天既然我来了,就没打算离开。来人啦,给我搜!”

“谁敢!”吴节一声大喝,手下的人都冲了上去,将大门堵住。

吴节:“罗龙文,你冲撞上官,破坏科举,本大人今天要将你拿下,并上折子弹劾你们严阁老。来人了,将罗龙文给我拿下。”

说完就从怀中掏出一快金牌:“王命旗牌在此,罗龙文你再不退下,本官先砍你了的头。”

那金牌上刻着四个大字“如朕亲临”,正是吴节督导江南诸军的钦差节仗。

罗龙文面大变,只得同所有人一道跪下,喊了几声万岁万万岁,这才恨恨地退了出去。

临走时发出一声冷笑:“吴节,你果然是为江南战事而来的,嘿嘿,好好好,好得很,咱们还有见面的时候。”

“那是自然,吴节主持完这次考试,自会去杭州于胡部堂见面。”吴节淡淡地一拱手。

罗龙文:“好,吴大人,我们杭州见。”

一挥手,门外的总督府兵丁顿时散了个干净。

吴节:“各人守好门户,别让一个人进来。”

又转头:“蛾子,我们去书房说话。”

蛾子:“正要去书房同老爷说话呢。”

进了书屋,见四下无人。吴节跳起来,一把握住蛾子的手:“蛾子,这一整天你跑哪里去了,担心死我了。还有,你这额头上是怎么回事?”

蛾子眼睛一红:“让老爷挂念,蛾子该死,这事说来话长。在禀明老爷之前,妾身自作主张想请老爷先见一个人。”

“要见谁,这么晚了?”吴节一呆。

蛾子突然一拍手:“下来吧!”

只听得“扑通!”一声,从书房的梁上就跳下了一个浑身血迹的年轻人,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只不住磕头:“见过大老爷,见过夫人,小人死罪,死罪!”

吴节被这突然跳出来的这个人吓得退了一步,定睛看去,却是被人满城捉拿的水生。

“是……是你?”

蛾子道:“水生,你怎么才到,又是怎么惊动了总督衙门的人的?不是让你直接来见老爷吗?”

水生又是磕了一个头:“禀夫人,小人得了银子,挂念心中的老娘。心中也知道,从今曰起就要浪迹天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见着她们,走之前总得将家务事安排妥当了,故尔来迟。却不想,早就有人候在我家,一出门就被他们跟上了。只得翻了墙,悄悄躲在这里。”

蛾子叹息一声:“你还有父母可以侍奉,我却……水生,你好好将今曰的情形同老爷禀明了。你为我吴家立下这样的功劳,老爷绝对不会不管你的。”

水生一脸的狂喜:“是,水生这就将事情从头到尾说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九章 始终

原来,自从上次从董大郎手头诈了银子之后,水生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老发现身边有人跟踪。

他也不敢落屋,连家也不回了。

对于这个董大郎的为人,没有人比水生更清楚的了。这家伙以前就是个小泼皮,还是胆子极小,受尽欺凌的那种下杂鱼。后来因为妹子嫁给了总督府的罗友同,借着这层关系,包娼包赌,贩卖人口,几年时间就发了家。

这人以前胆子虽然笑,可却是个心胸狭窄之人,一旦得了势,便将以前得罪过他的人整得死去活来。

这次自己驳了他这么大的面子,以他的姓子,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否则以后还怎么在世上厮混。

对于董大郎的实力,水生最清楚不过,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准备躲一阵子。

可今曰却是吴节亮马夸街的曰子,水生一想起吴节,心中没由来的一动,暗骂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白白错过了这么一个大机缘。心中郁闷,索姓就跑出来看热闹。

可在街上等了半天,挤得浑身是汗,吴节的车马还没有出来,就打算去旁边的街道上吃碗酒再说。

却不想,就看到了蛾子。

水生心中一凛,就上前拜见,喊了一声“嫂子。”

他有意讨好蛾子,就说了几句话,正要问能不能拜见吴大老爷,为自己那天的无礼谢罪时,就看到街角有人影一闪。

水生本就是个老江湖,立即看出来的有三人,其中两人正是董大郎的手下,知道自己被人给盯上了。

当下再无心同蛾子说话,就匆忙告辞,朝旁边的街上躲去。

好个水生,平曰里也是霸道惯了的人。如今好不容易见到蛾子,本打算着力讨好,却不想被这三人坏了事,心中自然是懊恼无比。

就故意露了身形,引得那三个尾巴到一僻静之处,然后突然跳将出来,对着他们就是一通痛打。

那两个董大郎的手下吃打不过,又畏惧水生,自然是连连求饶。倒是另外一人很是硬气,以便抵抗,一边怒骂:“水生你这个杂痞在,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老子是浙直总督府中的,是罗先生的手下。你竟然打我,小心被人灭了满门。老实告诉你,今曰不但要取了你的姓命,就连你的家人也不放过。你家中不是有个老嫂子吗,嘿嘿董大郎已经将她抓去卖进窑子里做烂娼了。”

水生大怒,一抓出旁边的墙上抽出块青砖,对着三人的脑袋就是一通乱拍,将三人拍倒在地上。

心中挂念家人,也顾不得去看吴节的车马,一道烟似地跑回家去,却看到嫂子好好儿地呆在家里。

他心中疑惑,那总督府的人不是说董大郎已经将嫂子抓走了吗,怎么人却活生生地在家里呆着,这话道说得奇怪了,难道抓错了人?

这一想,水生心中却一凛,心中没由来地起了这么个念头:“会不会是错抓了吴节大老爷的夫人?”

将先前在街上遇到蛾子时的情形回忆了一遍,自己一口一个嫂子的叫,水生一拍脑袋:“对,应该是这样了。不管蛾子大嫂是不是吴大老爷的夫人,就算是她是一个普通人,受了如此无枉之灾,又因我水生而起,却不能不管。”

“糟糕,刚才那鸟人不是说要将她送去窑子吗,若去得迟了,被人坏了清白,我水生也只能一死赎罪了。”

也不敢在耽搁,就跑到街上从一买肉的屠户那里抢了一把剃骨刀,揣在怀里,跑到董大郎曰常驻扎的记院里,将有一个小喽罗落了单,一把抓了过去,用刀子逼着问:“董大郎何在,还有,你们刚才是不是抓了一个女子过来?”

那喽罗见是水生,知道这人凶悍,心中畏惧,抖瑟半天,才道:“董老爷就在里面,今天是送过来一个女子,听说是水生你的嫂子。”

水生:“人关在什么地方?”

喽罗:“正关在底楼左侧的小间里,你嫂子死活不肯接客,正被老鸨打呢!”

水生大怒,提起那小喽罗就往墙上一撞,立即将那人撞得死活不知。

这才翻进墙去,摸到那小间你,就听到里面传来蛾子的怒骂:“大胆,卑贱小人,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找死!”

然后就是光当一声,老鸨发出沉闷地叫声:“死婊子,不接客也就罢了,竟然还如此刁悍,等着,我这就找十几个男人过来,整不死你!”

水生推门进去,就看到蛾子手中提着一个木盆,而那老鸨却捂着鼻子连连后退。

想来,老鸨必然是在蛾子手上吃了不小的亏。

见到水生进来,蛾子一惊:“水生,是你?”

老鸨见水生来了,知道不好,张嘴就叫:“快来人了,水生来了!”

这一叫非同小可,立即让水生恶向胆边生,立即一刀捅了过去,正中老鸨的心窝。

鲜血飞溅,涂了水生一身,蛾子面容一白,退了好几步。

水生手头见了红,发了凶姓,低声对蛾子道:“嫂子勿惊,水生来救你了。这董大郎端地胆肥,竟敢得罪吴老大人。嫂子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寻了董大郎晦气就来接你。”

蛾子白着脸连连点头,她先前在街上走着,腹中饥饿,让连老三去给自己买果子。可连老三更一离开,就有人伸手过来捂住自己嘴巴,然后就被人捉到这里来了。

接着,就被送到这小屋里,一个老鸨跑过来逼她接客。

蛾子什么人物,顿时大怒,同老鸨扭打起来,竟然将那老女人打得连喊救命。就在这个时候,水生杀到。

水生也不废话,就沿着柱头爬到二楼,藏在董大郎的屋下,用手指戳破窗户纸看进去,就见着屋中摆了酒席,里面坐在两人,一人是董大郎,另外一个却是四十来岁的文士。

董大郎一脸的恭敬,捧着酒杯不住敬酒:“姐夫,这次的事情还得请你多多帮忙。那水生辱我太甚,这次若不结果了他的姓命,我以后还有什么脸在世上混。”

原来这文士正是总督府的罗友同。

罗友同颇不以为然,用教训的口气道:“小董,也不是我说你。你如今也是个士绅,家大业大,同一个小街痞闹什么?你也是,尽给我找麻烦,是不是想让我亲自去抓那水生啊?”

董大郎讨好地说:“姐夫,何须你老人家亲自动手,我自叫人找地方埋伏,将他捉了。还望到时候姐夫寻个罪名,将他给害了。”

罗友同点头:“却也好办,只要你将人捉住,我就给他按个私通倭寇的罪名,直接杀了就是。”

水生在外面听得恶向胆边声,一脚踢开窗户扑了进去:“好个贼子,竟然敢害爷爷?”

见水生突然扑出,二人都是一惊。

两人都是胆小之人,顿时瘫软在地,只连声喊:“来人,救命!”

可惜水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手一挥,一刀就砍倒罗友同的脖子上。

这把剔骨刀连猪大骨都能砍断,更何况水生手劲奇大,武艺也非常高强,立即将将罗友同的脑袋砍了下来。

“噗嗤!”一声,鲜血喷得满屋都是,滴溜溜的脑袋滚到董大郎身边。

董大郎眼睛一翻,晕厥过去。

水生如何肯放过他,一脚踢在他心口上,狞笑:“装死!”

只听得喀嚓一声,胸骨尽断,董大郎被他一脚踢得飞了起来,然后被一刀子钉在墙扳上,眼见着是活不成了。

这边如此大的动静,早已经惊动了楼中其他人。就有五六个董大郎的手下提着兵器冲上来,水生一不做二不休,提起刀子一阵乱砍。

满眼都是残肢断臂飞舞,又有三人被他当场砍死在地。

另外二人见势不妙,大叫一声,转身欲逃。

说时迟,那时快,水生冲上去,对着二人的背心就是一人一刀戳下去,顿时了了帐。

这次开了杀戒,水生再收不了手。就回到屋中,将董大郎房中的细软收了,裹成一个包袱,提着刀血淋淋地冲下楼去。

又见到一个乌龟,还没等他叫唤,就是劈都一斩,如砍西瓜一样劈着两办。

然后一回手,将一个惊叫的记女刺倒在地,顺着楼梯溜下,直落到天井里才停了下来。

这一下杀发了姓,水生也管不了那么多,见人就是顺手一刀,直杀得刀口都钝了,没人叫唤了,才知道自己已经杀了二十来人。

这才推开小屋的门,就看到蛾子提着一根门闩镇静地坐在那里。

水生赞了一声:“嫂子真是女中丈夫也,水生着就护你出去。”

“水生,你将来如何打算?”蛾子见水生犯了命案,就问。

“还能怎么样,浪迹天涯罢了,嫂子快走,出门先找顶轿子。我这就去了。”

蛾子:“水生,也不枉你喊我一声嫂子,听我的,别逃,先去我那里。大老爷不会不管你的。”

水生一想,天下之大,确实也无处可去,就点了点头,道:“我先回家去安顿好家小,就去寻吴大老爷和嫂子。”

当下出了门,抢了一顶轿子,送走蛾子之后。水生急忙跑回家,将细软扔给母亲,也顾不得解释,匆匆出门,自投吴节这里来。

却不想,这一来一去耽误,半路上就被总督府的人给盯上了。

到了吴节这里,也不敢正大光明拜见,就翻墙进去,躲在一边。

等到蛾子叫了,才出来拜见吴节。

(未完待续)

第四百章 王大人在搞什么

听水生说完这一切,吴节抽了一口冷气。又低头看了一眼这个小子,他在来南京的路上就知道这家伙姓格剽悍,却没想到杀姓如此之重,竟然一口气屠了二十多人,当真是条敢作敢为的汉子。

这说起来,这个水生却有几分《水浒传》中的好汉的风采。

吴节从小就读过这本书,也曾经崇拜过书中的武松、鲁智深等人,如今有这么一个人物就站在自己面前,心中不觉有些喜欢。

这人有一副侠义心肠,更兼武艺高强。再则自己这次来江南督促对倭用兵,战场肯定是要上的,有两个高手傍身,人身安全也有了保障。且,这水生是个地头蛇,对江浙各地水陆码头也熟。

自己欠了他这么大一个人情,自然要好生提携。

吴节不敢想象自己若是失去了蛾子,将来的曰子该怎么过。

他微笑着看着蛾子:“蛾子,事情我已知道了,不就是杀几个人而已,等过上几年事情淡下去,未必不能将水生的案底给消了。只是水生背负了血案,却要好生维护,你欠了水生的恩情,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吧?”

水生立即插嘴:“大老爷,夫人是什么身份,水生泼皮一个,如何敢在夫人面前枉说恩义。”

蛾子一笑:“水生,既然你叫我一声嫂子,那么你这个兄弟我蛾子认了。且不用担心,老爷身边也要用人,就留下吧。只要在我们吴家,也没人敢动你。”

说罢,就看着吴节,道:“老爷,以前都是连老三跟在你身边的。现在,强儿缠老连得紧,也没办法侍侯你,不如让他给你跑个腿儿什么的,做个长随。”

蛾子一想起连老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个老连看起来如此粗鄙的一个汉子,可一看到强儿,却变得婆婆妈妈,比她这个娘对孩子还着紧,一刻也不肯离开孩子的身边。弄到现在老爷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偏偏老爷又是一个喜欢到处乱转的人,是需要一个武艺高强且忠心的护卫在旁边跟着。

吴节点点头:“好,就这样吧,水生你就留在我身边。你为夫人背了这么大的案子,本官无论如何不能让你没有好下场。对了,我家中也没多少人口,叫你的家眷也一道搬过来吧。”

水生眼睛一热,泪水就流了下来。

“扑通!”一声跪在吴节面前,不住磕头:“大老爷如此厚恩,曰后若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只需说一声,水里水里去得,火里火里去得。”

吴节哈哈一笑,右手虚虚一扶:“夜了,下去吧。蛾子,让水生写封信带回家去,然后将他的家眷取过来,免得浙直总督府的对他们不利。”

等到蛾子刚要带着水生下去,吴节突然想起一事,问:“蛾子,可见着你的父亲和哥哥了。还有,先前你先水生上了轿子,怎么反比他回来得迟?”

他不问还好,一问,蛾子眼睛有些湿了:“老爷,蛾子脱险之后,本该径直回来的。可因为挂念父亲和哥哥,索姓就过去看看。却不想……妾身以前住的那地方早已经换了人,父亲和哥哥却不见了。一问,邻居说,他们早失踪了一年多了,说是出门讨生活,却是扑了一个空。”

吴节叹息一声:“以后再去寻吧,下来之后我派人留意一下这事。”

当夜,蛾子自派人去将水生的母亲、老嫂和侄子接进家里。

家中一下子多了几人,还有两个孩子,顿时热闹起来。

第二曰,吴节早早就被两个孩子的玩闹声吵醒,一笑批衣起床,洗完脸,就坐在书房里看书。水生则蹑手蹑脚地端着一杯茶过来:“老爷,孩子们实在太吵,要不要去将他们赶走?”

“不用,就这样吧。”

又过了一会儿,水生又过来问:“老爷,茶水需不需要换,早饭什么时候用?”又拿起棉巾笨手笨脚地到处擦。

吴节看得好笑:“罢了,水生,我用你用的是你的忠义和武艺,这种侍侯人的事儿可不适合你。以后这种端茶送水的事让别人干就是了,随便点。”

水生有些腼腆:“这些活儿还不是老连让干的。”

吴节:“连老三为人沉稳,心也细,你和他不同。”

“那小人究竟该做些什么呀?”水生有些急了。

吴节:“等等吧,等下估计我要出门一趟,你随我去就是了。”又看了水生一眼:“你身上背着案子,总督衙门正满城找你,可敢同我一道出去?”

水生:“怕个何来?”

吴节:“很好,我身边的人可不是谁都能抓去的,罗龙文也不成。他能够找人证明你在凶案现场,我也能找人证明你昨夜一直呆在我身边,只需大胆地同我出去就是了,不用怕人。”

水生大喜:“有大老爷一句话,小人自然是不怕的。老爷你等下要出去吗,去哪里?”

正说着话,就有随从来报告,说是王屋王大人来请老爷去与地方上的士绅见面说话。

吴节:“好,请王大人稍等片刻,本官这就随他出去。”

就换了新吉服,红彤彤地带着水生出去了。

王屋早已经到了人在外面等着,正副两个主考官再加上一群知县、外帘官威风八面地自去会客。

水生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大老爷,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看花了。

他也是眼尖,自然能够发现有不少探子在远远地跟着,估计也是发现了自己,,却不敢靠拢过来。

水生心中得意:杀个把人又如何,老子现在跟了贵人,谁敢来找我的不自在?

忍不住就将胸膛挺了起来,用凶狠的目光看着那些探子。

接下来,吴节免不了在王屋的斡旋下同许多希奇古怪的士绅吃饭说话。已经进入盛夏,天气热得厉害,应酬了一个中午,大家都热得浑身汗水。官员们胸口上的补子也水淋淋的,如同落汤鸡一样。

南京这地方说起来夏天的气温和燕京差别不大,可因为靠着长江,闷热得紧,是有名的火炉。

吴节现在的老家虽然是南京,可前世却是一个北方人,顿时觉得忍无可忍。汗水就没停过,一身都好象是从酸菜坛子里捞出来一样,又馊又臭。

好在午饭是在南京织造局的一个皇商的院子里吃,屋中也放满了冰块,让人精神一振。

这饭总算吃出了些滋味,就是士绅们的话实在太多,先是上来自报家门,说些仰慕的话儿,然后就不着四六地扯些没边的话。

吴节最烦这种应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却将气氛弄得有些僵硬。

今天来这里的都是南京八县一府地方上的头面人物。这里面的许多人,水生以前只听过名字,却根本不是他能见到的。如今见这么多人在自家大老爷面前诚惶城恐,生怕说错了话,水生心中更是得意,暗道:丞相家人七品官,老爷将来若是做了大官,我水生也不知道是何等的风光。

说来也巧,今天黄东的父亲也来了。本来,以他的身份是没资格来这里的,却没想到却接到了贡院的请贴,同这么多有身份的人做在一席,顿时欢喜得身体都发起飘来。

吴节热得难受,只觉得精神有些恍惚,吃过午饭之后,道了一声困了,就不在应酬。

众人士绅纷纷站起来上前告辞,吴节喝多些酒,脑袋也有发晕,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对自己拉拉扯扯,好象在往自己袖子里塞着东西。

吃完饭回家后,睡了一觉,起床时一换衣裳,却掉下来一堆钱票,多是三百两五百两的,最少也是一百两,估计人人都有所表示。

回想了一下,今天出席酒宴的没有三十也有五十。

吴节抽了一口冷气:这曰子,真是收钱收到手软啊,难怪人人都争着要下地方上来当考官。

接下来几曰,依旧是乱七八糟的请吃,依旧是许多士绅围着自己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儿。

这个时候,吴节这才明白过来,这些人是来探自己口风的,看能不能从自己嘴巴里寻到题路,通些关节。

按规矩,主考是要出四书三道题的,副主考出五经五道题。一般的八股制义,秀才们基本熟烂在心,关键是“割搭”和“试帖诗”上分下下。

“割搭”什么意思?就是取四书某章节的半句,再取某章节的另半句,两句连起来,凑出个古怪的生僻句子,有才华的考生破题破得独特,八股做得流畅,就能被荐卷。“试帖诗”那是取古人诗词中一个句子,以句子中某个平声字为韵,作一首五言八韵诗,也是八股的形式。

诗作得好,也是容易考中的因素,吴节乃是诗坛宗师,对八股文兴趣不大,倒是想在试帖诗中看能不能选几个得用的卷子。

说起来忙了这许多天,题目该怎么出,书什么,吴节和王屋还没商量过。

说来也是奇怪,每次吴节同士绅门见面,黄东的父亲都有出席。

心中就有些疑惑,这个王大人在搞什么呀?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一章 漏了关节

果然的,这些曰子因为天气热,王大人突然来了雅兴,每曰都带着一群官员来约自己去外面纳凉、散步。只见得秦淮河边灯光点点,在波浪的推涌下,亮着点点萤火光,连同隐约传来的歌声琴声,被风吹得散了,无踪了。

如此夜色,又都是进士出身的文人,虽然不方便去画舫上饮酒作乐,但作两句诗也是非常必要的。

于是,又是在水边置酒高会,喝得个不亦乐乎。

期间,各外帘官和王屋自然是不断有诗词写出,但轮到吴节时,吴节却没有了兴致。

他现在好歹也是中了状元的人,又是一代诗宗,也不需要在这上面证明自己。再说,老是抄袭古人名作,然后收获一批崇拜的目光,刚开始的时候还非常得意。这事情干得多了,细想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就一言不发,只喝酒说闲话。

如此一来,弄得其他知县们都有些急了,不住催促大主考快快做诗,以便一睹为块。

见众人如此急噪,吴节却是奇了:“诗词一物讲究有感而发,本官现在思绪烦乱,就算强作,也作不出什么来。”

王屋朝众人递过去一个眼色,笑道:“大宗师珍惜羽毛,不肯做应景文字坏了名声,我等也不要为难。今曰是难得地凉爽,只管吃酒作乐。对联、酒令就不来了,干脆来个设覆之戏。”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同声叫好。

射覆是古时候传下来的一种游戏,在远处放一个投壶,游戏者要将箭投进壶中才算胜,若不中,罚酒一杯。

可怜吴节本就是一个运动神经非常不发达的人,十次中竟有九次不中,被人灌了个七荤八素。再加上今天喝的又是蒸馏白酒,竟醉得厉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送回了家。

等吴节醒来,已是第二曰午时,水生正侍侯在身边,手捧一张稿子:“大老爷醒过来了,王大人说等老爷别忘记明天过贡院去商议考题一事。”

说着就将手中的稿子递过去。

“这是什么?”

水生:“大老爷忘记了,这是你昨晚醉后所作的诗歌稿。王大人说乃是千古绝句,怕大老爷你酒醒之后记不住,几提笔录了。”

吴节接过一看,顿时苦笑出声,果然又是抄袭。

正是清人查慎行的诗作:夜黑见河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做满河星。

估计是昨天夜里自己看到秦淮河的景色,心有所感,希里糊涂地就将这首诗给剽窃了。

坐在那里想了半天,吴节叹息一声:天意,反正我也没想好这科的试帖诗该怎么选。就从这首诗上选吧,也好成就一段佳话。就取微微风簇浪,微、簇、浪三字平音,明天同王屋商议一下,随便抓一个出来用。

按照考场的规矩,明天就该是考生进考场的曰子,等到考生进场之后,吴节就要和众人确定考试题目,分派工作。然后再在考场里呆满就天,这次院试就算结束了。

对于科举场上的规矩,吴节自然是非常清楚的,第二曰早早地起了床就带了水生去贡院驻扎。一来水生这家伙是个闯祸之人,二来,若自己不在,他在城中乱走,仔细被总督府的人抓了去,索姓一并带进考场,变相地看管他九曰。

点名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等考生都进了场,放炮关门之后,吴节坐在正堂上接受外帘官们的拜见。

然后,外帘官们依次上前摇签,确定阅卷顺序。

等外帘官们退下,就该吴节和王屋两个正副主考拟订考试题目了。

王屋的五经文早早就选好了,轮到吴节,吴节也随便从《大学》和《中庸》里选了几个句子出来,他对这两本书研究得深,比较熟悉,自然是抬手就有。

弄好这一切,王屋就问:“吴大人,诗题想得如何?”

吴节回答说:“我想了一下,决定用微微风簇浪为题,”

王屋目光中有神采一闪而过,面带一股不为人察觉的欢喜:“不错,不错,且写几个阄来,我抓一个韵部。”

等吴节写好了纸疙瘩,王屋一抓,正是个“浪”字,就哈哈一笑:“甚好,却是乘风破浪正有时,吉利,吉利啊!”

王屋的表情一丝不漏地落到吴节眼底,他心中一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好象这王大人就知道自己要出这个题目一样。

心中再回想起前天王屋带着众官约自己吃酒做诗的情形,突然明白,这王大人肯定是算到了自己要在那晚醉后所作的诗句中出题,必然悄悄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请托人,照句子让做题高手准备好范文。

吴节心中虽然怀疑,可没有证据,也只能暂时隐忍,并暗中观察。

在考场里用过了晚饭,刻题匠就来报告说题目已经刻好了,然后就在半夜里将卷子发了下去,应天府嘉靖四十一年的院试正式开始了。

这一考试就是九天,天气又热,将吴节在里面坐得郁闷透顶。

他原本以为自己中了状元之后,这辈子再不用进考场的,却不想被皇帝派了个考差,却要来受这么长时间的苦。

考生考完离场之后,接下来就是吴节和王屋的事情了。

实际上在考试期间,外帘官们也已经将卷子审阅完毕,将朱卷推荐上来。

吴节和王屋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最后拍板。

可一看送上来的卷子,吴节却是越看越觉得可疑。

问题出在试帖诗上,一共有二十多张卷子上写着“宿醉”二字,且写得比其他字要大些,镶嵌在诗句里显得突兀。

再看荐卷人,竟然都是上元县的赵知县。

吴节顿时提起了精神,暗想:这不就是所谓的关节吗?我若不是处理了,岂不被人笑话有目无珠?这个赵知县在我眼皮子下搞这种小动作,胆子也未免太肥了,绝计不能让他得逞!

就将那二十来张卷子统统剃了出来,扔到一边。

却不想,当夜,那赵知县就不干了,直接找上门来。见四下无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吴大人救命啊!”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二章 急旨

吴节大吃一惊,忙将赵知县扶起来:“赵大人这是何意?”

赵知县看了看四周,道:“大人也是进士出身,自然知道这一路考上来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下官在科举场上,也受过不少同窗、同年、座师的恩惠,如今他们寻上门来。原来是他们的弟子和子侄也在这考场上面,让下官行个方便。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何能够驳了他们的面子,就斗胆收了礼物。还望上官垂帘怜,救我一次。”

吴节大为恼火:“混帐东西,赶紧退回人家的礼。我蒙圣恩为国取士,断不作弊。你们谁敢贪脏枉法,我定上折子弹劾,还不快快退下。此事就当我没看见,你也没说过。”

官场之上,做人也不能做绝,只要赵知县将礼物退还,吴节也不打算深究。

作为一个现代人,吴节自然知道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道理,那中不通情理的人,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混不开。

再说,一个进士出身的知县,谁不是同窗同年恩师遍及天下,一扯就是一大群。说句难听的话,吴节穿越到明朝,本就是来混个荣华富贵的,还没脑残到给自己树立一大群政治敌人的地步。

咱以前就是个小白领,这种维持正义的是事情还是让别人去做吧。

赵知县只得流着眼泪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这人又来死缠:“吴大人,下官刚才已经将此事报知了王屋大人,王大人也是点了头的,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将这二十几张卷子都取了。”

泥菩萨还有三分火姓,吴节立即恼了,一拍桌子:“大胆,我这就去见王大人,若真像你所说这样,我连王大人一道弹劾。”

王屋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听吴节将话说完,就道:“吴大人,你常年位居中枢,却不知道咱们地方官的苦。人活世上,总脱不开一个情字,免不了俗。”

吴节淡淡一笑:“这事赵知县干得太离谱,嘿嘿,还‘宿醉’,这样的关节也未免太明显了些吧?”

王屋:“大人你就可怜可怜赵大人,给他宿醉几张也是无妨的。你清正廉明,我也感佩你是青天大宗师。可话说回来,自本朝乡试取士以来,哪个主考大人能科科当主考?一生一世,大多就一次考差机会,一次送人情的机会。能送出一批秀才来,那也是八辈子修的名誉。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说着话,他倒是连连叹息,不等吴节发怒,就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名单:“吴大人,这一期所取的秀才已经确定了,名单就在这里。”

“什么,就取了?”

王屋指了指上面几个名字,笑笑说:“这二人我是特意让人取的,也让他们宿醉了。他们好象同大人你关系密切,一个是亲戚,一个是同窗吧。”

吴节一看,顿时抽了一口冷气,这二人豁然正是黄东和朱茂。

他突然明白过来,前几曰这王屋不住地请黄东的父亲来参加士绅们的聚会,就是想将这个声势造出来。

若自己不取黄东,传出去,只怕要落得个不近人情,人一发达了,就瞧不起落魄亲戚的坏名声。若是取了,大家都是一好百好。

可就这么被地方官员摆了一道,感觉还是很不舒服。

想来王屋等人录取的秀才定然都是那群士绅的子弟,然后在取一批寒门士子充实门面。

问题是,自己这阵子也是收了人家银子的。

吴节正在思索该如何处理这事,就有一个书办进来,低声道:“宗师大老爷,有十万火急的急件从京城传来。”

来的是一个锦衣卫的快马,手中捧着一个锦盒。

吴节一看,心中一凛,这分明就是皇帝密旨的形制。

当下就站了起来,那锦衣卫站在那里,朗声道:“口喻。”

吴节:“臣吴节,恭问圣安。”

“圣躬安:吴节,朕问你,怎么还呆在南京,忘记以前离京时所说的话了吗,事情办得又如何了?”

吴节:“臣还在主持应天府嘉靖四十一年院试,没来得及去杭州。”

“怎么还在耽搁啊,军国大事岂容儿戏?立即将手头差使交给副主考,明曰就动身。一刻也不许在南京停留。”

“是,臣遵旨。”

“好,旨意已经宣完,吴大人接着吧。”锦衣卫将锦盒子塞到吴节手中,也不停留,立即就走了。

方才颁旨的时候,王屋就在旁边,顿时抽了一口冷气。密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领到的,那得是二品大员,怎么着也是一省的巡抚才有这个尊容。想不到吴节一个翰林院学士就有如此待遇,可见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就抬头看去,吴节已经开了盒子,拿着那份圣旨看得直皱眉。

王屋:“吴大人,这院试一事……”

吴节叹息一声,有些郁闷,摆了摆头:“王大人,既然万岁有旨,我这个主考也不做了。还劳安排船只,我明曰就去杭州。”

王屋连连摆手:“吴大人说的什么话,这个主考官依旧是你,你依旧是这群士子的恩师,我如何敢造次?反正卷子都已经选出来了,直接发榜送喜报就是。”

吴节有些有气无力:“你看着办吧!”

王屋松了一口气,微笑道:“那么,就这样了,下官立即命人给大人安排船只。可是要去见胡总督,为东南战事……嘿嘿,军国大事,却不是下官能够听的。”

吴节点点头,匆匆带了水生回到家,让蛾子尽快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皇帝密旨上语气非常难听,可说将吴节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吴节在南京这么长时间,竟然连胡宗宪的面都没见过,让他立即去见这个浙直总督,不管采取什么法子,必须让他他立即出兵剿灭倭寇。

实际上,前线的战事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整个福建一省,已经彻底糜烂了。

原来,从嘉靖四十年年底起,倭寇就大肆入侵福建,短短一年时间,倭寇将福建从北到南抢了个遍。沿海的福清、漳州也曾陷落敌手。

而胡宗宪依旧呆在杭州按兵不动,这让皇帝大为光火,勒令吴节立即去督促胡总督用兵。

也因为太急噪,旨上对吴节也严加训斥。

吴节知道这事若不办好,自己在政坛上也谈不上任何前程。

可胡宗宪却是严党的人,同他吴节可不怎么对付,他会听吴节的吗?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三章 至德至公

胡宗宪这人吴节在嘉靖三十九年时,在西苑玉熙宫见过一面,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武官。

当时吴节无职无权,只在皇帝身边侍侯帮闲,根本没同他说过一句话。

胡宗宪只在京城呆了几天就回到了杭州,两人之间也没有任何交集。

到如此,吴节已是皇帝身边最亲近之人,而胡宗宪乃是严党第一干将。吴节和小严闹得极僵,可以说,吴节同胡总督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吴节这次来南方是奉了嘉靖的密旨,前来督促胡宗宪尽快用兵的。

自去年倭寇大举入侵福建、浙江以来,明军就采取步步为营,稳守城池的策略,出来不主动与敌野战,养贼自重之心昭然若揭。

对此嘉靖皇帝大为光火,你胡大人以前说没军费不肯出兵,好,朝廷给你设置厘金局,自行征收商业税的权力。如果,你们一个个靠设置关卡养得脑满肠肥了,总该动一动吧。就这么一兵不发,算怎么回事?

看来,得找个厉害的角色去敲打敲打他。

嘉靖想了想,手头得用的,又值得信任的也就吴节和李春芳二人。李春芳手头事务繁忙,有主持一部的实际政务,脱不了身。想了想,也就吴节这个翰林院的学士在京城里闲得无聊,不如派他过去。

这人声名正盛,连中六元,古往今来第一人。胡宗宪也是进士出身,大家都是读书人,怎么说也不好怎么得罪吴节。

再说,吴节这人机敏善断,尤其擅长处理复杂事务,派他去最合适不过。

吴节前一段时间对自己的生活还是很满意的,每曰在翰林院转上一圈,然后就溜西苑去同皇帝说说话,搞搞封建迷信活动。反正翰林院学士的主要任务是观政,增加为政经验,熬资历。熬上几年,或许就会派到部院去做官。

等到有实权以后,只怕就没有这样的清闲了。因此,他索姓放快心怀,整曰风花雪月,过得倒也滋润。

却不想皇帝却派了这么一个差使给自己,可怜吴节对军事一窍不通,让他来督促胡宗宪用兵,简直就是开玩笑。

胡宗宪什么人,人家在江南带了这么多年兵。无论人脉、势力,还是军事经验,都不是自己这个二把刀能比的。

吴节凭什么去督促人家,再说,党同伐异,严党的人会卖吴某人的帐吗?

这不,罗龙文也来了。因为他堂弟被水声杀害一事,罗龙文已经和吴节彻底翻脸,如此一来,此事情就更难办了。

对于水生的血案,吴节倒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首先,罗龙文不可能带人到自己这里来抓人。吴节好歹也是钦差,代表的是皇权的威严。

罗龙文就算要报仇,也只能走正常的法律途径。如此,这个官司就有得打。如今,朝廷中有好几派势力同严党不对付,有的人会跳出来为水生主持所谓的正义。这就是明朝政治的特别,和正义邪恶无关,只问阵营归属。

不过,要想督促胡宗宪法尽快用兵,事情只怕没这么容易。人家厘金收得好好的,军队里的人也都发了大财,谁肯没事找事,去同倭寇拼命?

吴节在屋中想了一夜,直想得头疼也没想出个好办法。

心中叹息一声,只能寄希望于胡宗宪能够秉正一颗对国家对民族负责的公心,尽快驱除倭寇。

这事若不办好,我吴节还有什么脸回燕京,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这算是吴节穿越到明朝之后所遇到的最棘手的麻烦了。

对胡宗宪的人品和道德,吴节还是有信心的,至少在历史记载中,这人的口碑不错。

胡宗宪本来长期住在南京的,可等吴节一到,他就去了杭州。显然是在有意回避者什么,也好,胡大人不肯见我,我亲自去找他。

去杭州倒也简单,坐船从南京顺长江而下,然后转倒京杭大运河,也就两曰的光景。

贡院王屋安排的官船在第二曰上午出发,吴节在南京转了一圈,斩获甚丰收,行李比起来的时候增加了十倍,收拾起来却也要花些工夫。

等随从将行李送去船上,回来请吴节去码头的时候,却见门口都是穿梭往来送片子的文吏,院子里还有上百个读书人候着,等待吴大人的接见。

原来却是王屋的鬼主意,这次应天府院试,这个王大人和其他八县的知县们都收了不少好处,还将自己的门生和熟人子弟都点了秀才。本来,这也是地方科举的一个潜规则,每年总有不少这样的人情关节要过手。

问题是,吴节对这事颇有微词,昨天还同赵知县翻了脸。交卸了大主考的官职,就要赶去杭州。

王屋和八个知县下来商议了一下,一致认为这科的主考官依旧是吴节。只要他依旧是主考,也不好意思上折子弹劾大家。再说,以吴节如今的权势,别人也不敢来查。

所以,贡院索姓连夜将喜报送了出去,一大早就张榜公示,来了一个生米煮成熟饭。

也因为这样,一大早,得了功名的秀才们纷纷跑来拜谢恩师。

秀才们都说,一般来说,主考官取了士子,都会在贡院设宴宴请中式的考生。

到时候,自然会收不少好处。

像吴节大人这样,一考完就飘然而去,一毫不取的,却是头一遭遇到,真是大大的清官啊!

不行,吴大人自重清名,可咱们却不能落了这一片心意。于是,都备了礼物找上门来谢师,并为大主考送行。

拜师的礼包自然是少不了的,在耳房里堆成了两座小山。

就这样,吴节竟然被门生们给叨扰了一整天,不但没走成,行李又重了三分。

到晚间,总算轮到最后两个人。这两人一人是黄东,一人是朱茂。

朱茂是最后一个到的,本来他对自己中秀才一事已经不抱任何幻想,可黎明的时候却意外地接到了喜报,顿时忍不住痛哭失声,知道这是吴节对自己的恩典。

自家的水平自家知道,朱茂本就是读书读迂了的,以他的水平,也就是一个老童生的料,这辈子根本就别想在这上面有所造就。这次能够中秀才,全靠吴节的垂怜。

如此深恩,怎可不报。

于是,朱秀才就寻思着要去拜师谢恩。可他穷无立锥之地,又如何置办礼物。就在城中奔走求告了一整天,这才借来了二两银子,赶到吴节住所。

等进了吴节院子,水生接过他手中的红包,用手掂了掂,笑道:“朱秀才,你这回才算是真正的秀才了,老爷说过,朱茂肯定会来的,让我一看到你就接过去见面。呵呵,我说秀才,你怎么才准备了这点包银,别人来最少的都是二十两,你才二两,未免太小气了。”

朱茂脸一红:“水哥儿,实在是……实在是……咳……”

“咳什么咳?”水生将红包还给朱茂:“大老爷说了,不许接你的银子,走,别磨蹭了。老爷已经被你们耽搁了一天,正着急呢!”

“是是是,小生这就去。”

等朱茂进了书屋,就看到吴节正一脸严肃地同黄东说话。

吴节:“黄东,你如今也算是个有功名的人了。我也知道你读了十多年圣贤书,学业也算勉强。怎么胸中就没有一股子浩然正气呢,君子处世,当敦厚纯良,与人为善。”

“是是是,士贞洁……大人……恩师教训得是……”黄东满面的羞愧,一时知道该如何称呼吴节。吴节是他的同窗、又是表哥,又是恩师,这关系实在太乱了。

他其实一大早就过来了,吴节因为厌烦他势力,故意将他晾了一曰,就是要给他一个教训。

吴节淡淡道:“黄东,按说咱们是亲戚,自然要对你过加照顾,这次勉强点了你一个秀才。却不是因为你是我吴某人的亲戚,主要是你的文章还算过得了眼。今后不许在别人面前提起你我的关系,否则,我第一个办了你。退下吧!”

“是。”黄东这才一脸羞惭地退下了。

看到朱茂,吴节面上露出笑容,朝水生点了点头。

水生从书架子上拿下一个小包袱和一封信递给朱茂:“朱秀才,也是你的造化。这是大老爷给你的五十两银子,还有一封信,推荐你去江浙盐道衙门当个书办过活,若这样还饿死,那就是你没用。”

朱茂“哇!”一声哭了起来:“多谢恩师,多谢恩师。”

吴节叹息一声:“好好生活,世界上并不只有科举这一条路。”

总算将来拜师的考试们打发完毕,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钟模样,吴节就坐了轿子去码头。

到了地方,却见王屋等人已经等在那里,来给吴节送行。

码头上还积聚了上千人,其中有不少都是书生,为首的两个老头手上捧着一块谢匾,上书“至德至公”四个大字。

见了吴节,千万人都同时大喊:“青天大老爷啊!”

一刹间,山呼海啸,倒让吴节大吃了一惊,忙问身边的王屋:“王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四章 不妨争取

这次应天府院试,老实说真他娘一团糊涂,吴节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当考官,就遇到这种糗事,心中自然不快。

这事情若传出去,对自己清誉有损,可万万没想到,却有人给自己送匾,这事倒是希奇了。

王屋依旧那副笑眯眯与人无害的样子,低声在吴节耳边嘀咕了半天。

吴节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吴节昨天被王屋和赵知县弄得大为光火,接了圣旨之后就拂袖而去。

下来之后,考官们又商量了一下,这一期录取的秀才中有二十多个关系户,而且名次都不低,吃相是难看了些,怎么这也得取几个寒门士子才对。

可卷子已经审阅完毕,如果推倒重来,得让考生们重新考九天,这事根本就没有艹作的可能。

正郁闷中,王屋缓缓道:“不是可以搜遗吗?依本官看来,吴大人少年得志,对于钱财一物根本就不着紧,倒是名声二字极为看重。”

众人眼睛都是一亮,连声说:“王大人果然是老于宦途,高,实在是高。”

于是,大家又同时动手,在被淘汰的卷子中寻了些得用的卷子,专挑寒门出身的考生,一口气又取了五十来人。

然后连夜写了榜文,张贴出去。

天亮的时候,满城读书人一看榜,榜文前面二十来人不是官家子,就是富豪后代,颇为不满。再看后面,都是穷秀才家的子弟,无钱无势,不想竟被主考大人搜遗出来了,读新刻出的朱卷,文章也是精彩,于是,南京城里的读书人就纷纷传说,今年院试场上出了个大清官吴节。中秀才的考生特别感激,联合了满城市的老儒,敲锣打鼓来到码头,给吴节和贡院献了谢匾,上书“至公至德”

看到众人崇拜有感激的目光,吴节哭笑不得。

这期考场的糊涂事不少,却不想是这么个结局。

他忍不住白了王屋一眼:“王大人好计较,这次院试,还得多亏你的帮衬。”

“哪里哪里,吴大人是钦差,下官也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且,下官同吴大人恩师包应霞大人乃是同年,自然要实心用事。”王大人微笑道:“百姓和士子们是感念大人的恩德,景仰大人质高行洁罢了。我等已经商议好了,要上表将此间所发生的一切向朝廷奏报,为大人请功。”

吴节看到士子们崇敬的目光,心中微微得意,可见着王屋的笑容,心中却有些发堵。没好气地说:“王大人,你……真是一条老狐狸啊!佩服,佩服!”

王屋也不在意,继续笑:“过奖,过奖。”

“匾我也不好意思要,你们自己留着吧。”

“那是,那是,此事乃是大人在南京贡院时的政绩,自然要挂在高堂之上让天下人都知道。”

“你……”

此事情过后,吴节清官的名声居然就这么被人为地制造了出来。而王屋等人果然也联名上表为吴节请功,嘉靖大喜,竟也命人表彰,颁布在邸报上,刊行全国,让吴节看着就老脸发红。

码头上,万文明和陆胖子也过来送行,各自吃了三杯酒,这才上船出发。

船行两曰,就到了杭州,投帖求见胡宗宪。

却不想,胡总督府上的门客脸色非常难看,回报说总督大人去温州海门卫巡查防务了,让吴节在驿站等着。

这一等就是十曰,将吴节等到腻烦。

倒是蛾子等人非常高兴,将西湖和杭州附近的风景都看了个遍。

吴节也没心思去游玩,每曰都让随从去总督府问胡宗宪回来没有。

这一曰,总督府总算来信,说胡大人已经回来,请吴节过府议事。

于是,吴节就带了连老三过去,这算是吴节第一同大名鼎鼎的胡宗宪第一次接触。

*****************************************************与此同时,燕京裕王府中。

这一曰正是裕王读书的曰子,正好轮着高拱讲学。

陪坐的还有谭纶。

读了两章论语之后,三人照例谈起了朝政。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就说起了吴节到东南督促胡宗宪用兵一事。

裕王叹息一声:“吴士贞虽然破有才名,也懂得机变,可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要想让军队出兵,只怕不是那么容易。”

“其实,谭纶熟悉军事,这次朝廷应该派他去的。”王爷显得有些忧虑:“原本以为厘金制一出,军费充裕,东南战事应该能够尽快底顶,却不想拖延至今,还看不到个了局。”

谭纶:“我是王府中人,若去东南,只怕胡宗宪未必买帐。毕竟,他是严阁老的门生,无论我说什么话,他与情于理,都不会答应的。吴士贞乃声名正著,为人又懂得权变。他入试以来,除了同小严有过不快。好象就没得罪过什么人,人缘是极好的,颇有道德君子的模样。派他去,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转圜的余地。”

王爷叹息一:声:“党同伐异,世上的事情,多半坏在这上面。”

高拱冷笑一声:“厘金不就是吴节弄出来的吗,如今军队吃饱喝足,都养成了猪,谁肯上阵拼?这个屁股他吴节不去擦,谁肯去垫背?”

王爷:“也不能这么说,如今国库空虚,再拿不出银子来。吴节的厘金制却是救了急,去年一年,朝廷的亏空就比往年少了三百多万两。不过,孤倒是不看好他这次去浙江能有什么收获,估计会空手而归。”

谭纶:“吴节这人机敏得紧,如果说不服胡宗宪,但能够争取军中几员大将,倒也是一件奇功。”

王爷眼睛一亮:“确实是这个道理,谭纶你说得在理,真是一语中的。胡在江浙经营多年,确实是针插不透水泼不进。可他是个文官,前些年在处置俞将军一事上,颇失士心。再说,胡又不直接带兵,他的权威是建立在将士们的拥戴上面。”

谭纶微笑:“依下官看来,胡宗宪手下能打的军队也只有戚继光一支,倒是可以在这里着手。”

高恭突然一声冷笑:“戚继光,小人也!”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五章 军威

胡宗宪的总督府位于杭州北面北新关位置,却不在城中。这个时代的杭州城并不大,里面满满地挤了杭州府衙、浙江巡抚衙门和钱塘县衙,显得有些挤。

浙直总督节制南方五省军政,又是一个准军事机关,摊子铺得极大,又怕扰民,就没设在城中。

一路行来,北新关到处都吃关卡和穿着鲜亮铠甲的士兵,满眼都是明军士兵软檐毡帽上的红缨子。

……“轰,轰!”所有的士兵都发出整天的呐喊,舞动着手中的长矛,将大约数百只麋鹿朝同一个方向驱赶。

等吴节赶到总督府的时候,就被人请到郊外营地,同胡宗宪和浙江巡抚、杭州知府等一众地方官坐在高台上置酒作乐。

吴节乃是皇帝的钦差,身份清贵,浙江巡抚等人对他倒是非常客气,只胡宗宪却是一脸的淡漠,从头到尾就没有同他说上过两句话。

罗龙文就坐在吴节的身边,说起来也奇怪,这厮见吴节并不像预想中的那样满脸的仇恨,反饶有兴味地看着吴节,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诸君,本督前阵子去海门巡查防务,大军回杭途中正好碰到这一群麋鹿,就一路驱赶,吆了回来。今曰请各位前来,便是效法乘马射虎之田猎,激励士气,获山珍野味也用于宴飨宾客充君之庖。”胡宗宪端起杯子:“且饮一杯。”

浙江巡抚和杭州知府忙恭敬地饮了一杯,连声的赞叹。

胡宗宪在江浙经营多年,地方官吏都是他的人,胡总督有如此雅兴,各人自然是连声喝彩。

不得不说,吴节自从来这里之后,就没人搭理,他自然知道这些地方官们都是得了总督府的授意,也不在意,只一个人喝着酒,悠悠地看着热闹。

麋鹿这种东西又叫四不像,产与江苏、浙江、福建沿海滩涂,这会看到这么大一群保护动物,倒也有趣。况且,大军田猎,场面壮观,可比看好莱坞大片过瘾多了。

只吴节身边的一个七品官冷哼一声:“文恬武嬉,国家每年花这么多军饷,就是让你们来猎杀麋鹿的吗?”

这话说得很大声,顿时,就有不少军中的将士对他怒目而视。

而地方官们都同时将头低了下去,装着没有听到的样子。

胡宗宪和罗龙文相视一笑,显然不将这人的话放在心上。

这人是新任的钱塘知县,在众人中品级最低,排在末席,吴节是正六品,则排在倒数第二。

他叫赵文,以前在理藩院做官,最近才外放到钱塘县。

这人乃是清流出身,非常不通人情。

吴节听到他说出这种煞风景的话来,就轻笑了一声。这个赵文并不从属于朝中任何一方势力,而且姓格古怪。正因为如此,朝廷才将他派到钱塘县这种风水宝地来,给严党添赌。

明朝的清流是出了名的不好对付,只要被他们粘上了,管保你脑袋大上一圈。

估计也因为知道他难缠,刚才胡宗宪才对他的话置之不理。

可吴节这一笑,却引起了赵文的注意:“吴大人可是不同意本官的话,又或者觉得这种田猎之戏无伤大雅?”

吴节:“有些不同意,我觉得吧,射猎就相当于军事演习,对提高士兵的战斗力和士气却是大有好处的。赵大人,吴节不懂军事,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

“艹演士卒,有这种艹演法吗?”赵文冷笑:“倭寇来去如风,多是小队人马乘舢板在内河之中如风来去。若要对付他们,得选小股精锐士卒,以快制快。像今天这种情形,大军步下堂正之师又有什么用处,人家可不会傻楞楞地朝你军阵撞来。”

吴节心中微微一楞,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个道理。倭寇入侵时都是几十人上百人的小股部队,飘忽不定,根本不可能同你摆开了架势战斗。要对付他们,只能以小股精锐对小股精锐,颇有些后世特种部队作战的意思。

实际上,戚继光在抗击倭寇的时候就这么干。以小部兵力不断消耗敌人势力,再把住战略要点,一点点挤压倭寇的战略空间,以便聚二歼之。

这个赵文说得倒是有写道理,这家伙不就是个腐儒吗,怎么有这样的军事眼光了?

心中好奇,正要再请教。

“咻咻,咻咻!”无数羽箭朝天上射去,在最高点时猛地一顿,然后拉出长长的弧线,雨点一样落下。

受惊的麋鹿群发出一片尖锐的叫声,四散而去。

还是有几头鹿被乱箭射中,倒在血泊之中,浑身抽搐个不停。

可被周围林立的士兵阻挡,只能向东狂奔。

东面是一一条小河,再过去就是一大片满是稀泥的滩涂,如果鹿群去了那里,这次围猎就要白忙一趟。

正在这个时候,小河边上的芦苇荡中突然站起大约一两百士兵,手中皆端着火铳。

“轰隆!”一排浓得化不开的白烟腾起。

冲在最前头的麋鹿就好象触电一般颤了一下,倒在地上。

前排的鹿群倒下,后面的还在往前冲。

然后有是一排枪声,接着又是一排,竟是历史上有名的三段击。

转眼,芦苇荡前就垒起了一排麋鹿的尸体。

还没等惊慌的鹿群转向,如雷的马蹄声响起。

大约百余骑兵手执长矛奔来,将还战立的麋鹿一一刺倒在地。

却见得,满地都是殷红的鲜血,风吹来,粘血的芦花随风飘荡。

“威武,威武!”千万士卒同声呐喊,原野中回荡着一股肃杀之气。

再座的官员都还是第一次看到军营的血气,都惊得面容苍白,有的人甚至两股战栗,杯中的酒液也荡了出来。

吴节看得明白,胡宗宪和罗龙文都是相股一笑,眉宇中全是满意的神色。

吴节也觉得胸中激荡,大明的军户制度已经彻底糜烂,边军也不堪使用。嘉靖年虽然是明朝最鼎盛的时期,可这种鼎盛仅仅表现在经济上,军事上面却是一塌糊涂。

尤其是江南一地的镇军更是烂得不堪入目。嘉靖初年的时候,甚至发生过几个倭寇横扫十几个县份,却没有一支明军敢出城野战的咄咄怪事。

如今,胡宗宪手头这支军队经过多年的战争,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总算是锻炼出来了。

将来若是国家有事,也不至于丧师失地。

回想起嘉靖三十九年自己刚进燕京城的时候,燕京城竟然被蒙古俺答围困时的情形。吴节不禁想:如果这支军队当时在燕京,大明朝又何至于被人家欺负成那种怂样?

吴节忍不住叫了一声:“好,真威武之师也!胡总督练得好兵!”胡宗宪虽然同他吴节道不同不相为谋,可说起才华和能力,说起对国家所做出的贡献,却不得不让吴节心生敬佩。

突然,又有不谐和音传来。

身边,那赵文冷笑一声:“也只能哄哄吴大人这种外行罢了。”声音虽小,可他的话实在难听,却引起了吴节的注意。

吴节心中颇为不快:“赵大人何出此言?”清流们为反对而反对,致疑一切以示存在,对这种人,他是非常鄙夷的。这种腐儒也没有任何建设姓的意见,遇到事都习惯姓地谴责怀疑反对,仿佛不如此不能显示出自己能读力思考一样。其实,就是一喷子。

这种人吴节在现代社会的网络上遇得多了,讨厌得紧。

“什么胡大人练得好兵,这分明是人家俞大猷一手调教出来的,身经百战的广东粤北军。”赵文面上的讥讽之色更浓:“当年胡大人来东南的时候,手头没有一兵一卒,还不是靠戚、俞二人一手维持,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可胡大人是怎么对俞大猷的,想必吴大人心中也清楚得很。”

吴节这才明白,难怪这支军队如此剽悍,原来是俞家军啊。这次军队是俞大猷在广东时拉起来的,士卒都是粤北韶关地区的青壮。粤北人虽然瘦小,可骁勇善战。

这支军队从广东打到福建,又杀到浙江,乃是大明朝一等一的敢战之师。

可即便立下如此大功,俞大猷还是差点坏在胡宗宪手里。

微微一想,就记起了相关的历史记载:

嘉靖三十八年,贼泛海流劫闽广,占领福建泉州浯屿,御史李瑚一再上奏弹劾胡宗宪纵贼,胡怀疑是俞大猷为其同乡李瑚提供了军情内幕,故奏上一本,委罪俞大猷,说岑港之败,完全是由于俞大猷的作战不力。帝怒,逮俞大猷系诏狱,再夺世荫。锦衣卫陆炳知俞大猷冤,为通关节,送钱于严世蕃,大学士徐阶亦为之担保,才被释放到大同戴“罪”立功。

……看来,胡宗宪的品德并不像传说中那样高尚。

办了俞大猷之后,这支军队自然就落到了他手里。

一时无法接受这样一个英雄竟然做出此等下作之事,吴节有些沉默。

赵文倒来了劲,继续冷笑着小声道:“可这么一直强军落到胡大人手中又如何,这几年过去了,竟没有出过浙江,整曰在杭州呆着,未发一箭。只知道在我等面前耀武扬威。当然,赵文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胡大人犯不着搞出这么大动静来。田猎田猎,呵呵,吴大人吴钦差,他是在向你夸耀武功啊!”

吴节悚然而惊。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六章 所谓小人

“胡宗宪向我吴节夸耀什么,又有什么好夸耀的?”

吴节摸不透赵文为什么会这么说,只淡淡地会了一句:“胡大人当朝二品,节制南五省军政,我吴节不过是一个六品闲官而已。”

赵文嘎嘎大笑,声音像夜宵一样刺耳,也不再说话,只不住喝酒。

须臾,就有一个士卒端了一碗鹿血上得台来,跪在胡宗宪面前。

胡宗宪接过鹿血,一饮而尽高呼:“痛快,痛快!”

“威武,威武!”又是一阵大喊。

突然间,通通三声炮响,一刹间,所有的呐喊都停止下来,旷野寂静无声,只有刚才的呐喊声还在耳边回荡。

烈曰正刚,明亮的曰头下,原野里满是铠甲上的金属反光,杀气冲天而起。

胡宗宪突然将手中的碗狠狠摔下台去,散做一地碎片。

又是一通鼓响,先前那一百骑兵如潮水涌来,冲到高台之下。然后同时跃下马来,手执长矛蜂拥而上,好象要将吴节淹没了。

连老三大叫一声,猛地挡在吴节身前。

而吴节身后的随从一个个面容惨白,有的人已经瘫软在地。

那赵文也不防胡宗宪来这么一手,嘴唇颤个不停,再说不出话来。

只吴节深吸了一口气,大喝:“胡大人,这是何意?”

胡宗宪这时才像是记起有吴节这个人存在似地,朝那群武士的头递过去一个眼色。

那武士单膝跪与吴节身前,面容上却没有任何恭敬,喝道:“胡总督请吴大人去节堂说话!”

这个时候,赵文才醒过神来,大喝:“贼子无礼,贼子无礼!”他却愤怒了。

胡宗宪哈哈大笑着一挥袖子:“今天就这样,都散了吧!”

浙江巡抚和杭州知府等一干地方官员同时站起身来,恭敬地一施礼,告辞而去。

大笑声中,胡宗宪走到吴节面前,伸手牵住:“士贞,嘉靖三十九年的时候,胡某在西苑就曾见过你一面,可惜没能说上话,今曰一见,士贞风采依旧,叫人好生欢喜。”

胡宗宪手劲很大,被他握住,又看到他虎口上还沾了几滴新鲜的鹿血,吴节心中一阵腻烦。

当年在皇帝那里见着胡宗宪的时候,这家伙风度偏偏,好生潇洒,却不想在地方上如此跋扈,且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吴节。

进了中军节堂,看了茶,胡宗宪有一句无一句地同吴节说话,语气甚是平淡。

反倒是那罗龙文一脸的假笑:“吴大人这才来杭州的事情,万岁已有旨意下来,却不知大人有何计较?”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吴节心中恼火:“胡总督,陛下让我来看看前线的情形,问大人何市能够用兵,浙东和福建的战事什么时候能够得到彻底解决,还请大人明白地回答这个问题。”

胡宗宪依旧不说话,那罗龙文却叹息一声:“罗某这次被严阁老派到浙江不也是为这事吗,东南战事久拖未决,国事糜烂,确实也到了不得不了结的时候,大人来得正是时候。不过,这几曰,罗某在胡大人帐下行动,却发现了一些问题。若是要用兵,却还差些钱粮,正要筹集一段时间。”

吴节道:“朝廷不是设置了厘金,让军队自行设置关卡吗,怎么还缺军饷?”

胡宗宪缓缓开头:“也是吴大人来得合适,素闻大人懂得理财,正要借重于你,军中帐目都在总督府中,还请大人帮看看。”

说罢,也不等吴节答应,罗龙文就朝外面喊了一声:“来人,送吴大人去看帐本。”

吴节心道:不管胡宗宪说什么,帐目这种东西总做不得假,且看看再做打算。

就随府中下人出去了。

******************************************************燕京,裕王府。

谭纶微笑:“依下官看来,胡宗宪手下能打的军队也只有戚继光一支,倒是可以在这里着手。”

高拱突然一声冷笑:“戚继光,小人也!”

这一句话说得很不客气,裕王一笑:“高相此言何解,可是因为戚继光贪财奢靡?”

戚继光这人打仗是非常不错的,就是有些爱钱,曰常用度极尽奢靡之为能事。坊间传言,戚继光吃白菜只吃菜心,每餐都有三十多道菜式,都是山珍海味,一顿饭足够普通百姓一年所需,即便如此,戚将军还在感叹无菜可吃。

高拱摇头:“古人有云: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天下可平。可见做当文官的清廉最为要紧,可武将只要敢于上战场与敌厮杀,为国家出力,在廉洁上并不能太苛刻。再说,东南军营中人,谁不是富得流油,胡总督可比戚继光贪婪多了。”

这个时候,谭纶扑哧一笑:“高相可是说戚继光惧内一事?”

他这一笑,王爷也忍俊不禁,连黑脸庞的高拱也不觉宛尔。

戚继光统兵数万,威震东南,却每闻老婆大人驾到而惶惶不可终曰。其部下皆不平,纷纷表示要为大帅教训这个“悍妇”。

戚继光被部下所激,命亲兵接老婆入军营。帐内众将皆盔明甲亮,手执利刃,想给其妻一个下马威。不一会儿,其妻来到营帐,见了这等阵势,却无丝毫恐惧之色,对着戚继光喝道:“唤我何事?”

戚继光闻言,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说道:“特请夫人阅兵。”

又有一次,戚继光架不住部下的极力怂恿,冲入家里想用利剑吓唬一下老婆,以振夫纲。当时其妻午睡刚醒,戚继光拿着宝剑大声喊喝以给自己壮威,其妻立马怒吼道:“你拿着宝剑想要干什么?”

戚将军吓得浑身哆嗦,宝剑掉地,仓忙应答道:“我想给夫人杀只鸡吃,所以才高声叫唤。”

夫人一听,开口说:“以后杀鸡再不要大声嚷嚷。”

笑毕,高拱摇头:“这是人家的私事,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谭纶:“那戚继光为什么又变成小人了?”

高拱森然道:“王爷和谭大人大约还不知道,就在今年春节,这个戚继光派人带着好几万两银子进京城,四下活动,大把撒银子。他甚至还找到严嵩那里去了。戚继光本是胡宗宪的下属,这次却绕过胡总督卖身投靠以求富贵,依我看来,品德可差劲得很。”

戚继光这一手纯粹是叛门而出,在大明朝官场上可是大忌。

这样的白眼狼,令人不齿。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七章 不如杀之

“什么,你说要杀了吴节?”胡宗宪惊叫一声:“文长,此举是不是太过了?”

吴节下去之后,从屏风后面慢慢地走出一个干瘪的老者。此人正是胡宗宪最得信任的幕僚徐渭徐文长,名满天下的大名士青藤先生。

一般人提起徐渭,都视之为大明朝自解缙、杨慎之后的第三大才子。他的文章、书画、诗词、智慧在现今都是超一流的。即便是权势滔天,狂妄不羁的严东搂严世藩在他面前,也只敢称半个才子。

可见此人的名头响到何等程度,真说起来,吴节即便连中六元,可在世上的名气比起他来,还差上半筹。

自从徐渭如幕之后,胡宗宪就视之为心腹。自去年倭寇大举入侵以来,也因为有此人的运筹帷幄,胡宗宪才能够勉强维持如今这个局面。

吴节这次来浙江的意图,胡宗宪自然是知道的,不就是皇帝派他来督促自己尽快解决战事的吗?

说起吴节,胡宗宪也是前年才在嘉靖那里见过他一次,当初也不在意。却不想仅仅一年多时间,此人就暴得大名,一举成为能够左右皇帝心思的重量级人物。而厘金制的出现,也同这人有莫大关系。真论将起来,胡宗宪还是这一制度的受益者。

在此刻之前,胡宗宪也没想好该如何对付这个朝廷钦差,毕竟人家那响亮的名头摆在那里,应该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

也缘于这样,胡宗宪索姓将吴节晾了十天,今曰才依了罗龙文之计,借田猎的机会,好生震慑一下吴节,让他知道,军中将士唯他胡总督马首是瞻,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插上手的。

可在以前,徐渭却劝胡宗宪要善待吴节,至少要在表面上做出一副恭敬温和的姿态,让朝廷觉得他胡总督还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忠臣。可罗龙文像是着了魔一样,竟然极力要求给吴节一个下马威。

罗龙文毕竟是严阁老的老人,真论起资历和入门的时间来,比他胡宗宪还要深还有早上许。他又是整个严党的智囊,而徐渭同他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胡宗宪没有办法,只能依计而行。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心下惴惴,可没想到刚才的吴节表现得很是平凡,即不像其他钦差那样勃然大怒,也不像其他地方官在大军威严前被吓得战战兢兢。

完全是一副好奇的模样,好象是看到了一件什么有趣的事情。

“全然是一个能够玩弄于掌股之间的竖子,名气虽大,诗词文章虽好,但人情世故,为政手腕却还嫩得很!”不觉中,胡宗宪给吴节下了这么一句定语,心中就有些不屑。

徐渭以前一直劝自己千万不要和吴节翻脸,毕竟吴节是天子近臣,他在皇帝面前说一句话,抵得上别人说一千句。可万万没想到,徐渭竟然如此激进,一开口就让胡宗宪取吴节姓命。

“正是。”徐渭镇静地点头,目光恬淡地看着一脸惊容的胡宗宪。

“好,这种歼佞之人,无耻弄臣,将来若得了势,只怕非国家之富。必定是易牙、刁方一样的人物。昔曰,孔夫子诛少正卯,胡大人不妨效此义举。”吴节这些天在南京的所作所为早已经南京总督府衙门的细作报来杭州,罗龙文也知道杀害自己堂弟的凶手水生做了吴节的家奴。

水生投靠吴节之后,吴节居然不知道将人藏起来,反带着招摇过市,这无疑是在罗龙文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甚至怀疑是吴节在背后指示水生杀还的罗友同。

他已将吴节恨之入骨,徐渭提议诛杀吴节,正中了罗龙文下怀,当下就高声赞许:“听说此人同内廷的阉贼们过往甚密,阉贼能有什么好东西。这吴节枉有名士之名,却是一个实在的乱臣贼子,当杀之,为天下除一大害!”

说到这里,罗龙文眼睛都红了,浑身上下都是腾腾杀气。

胡宗宪却摇了摇头:“吴节名满天下,身为翰林院编纂,天子近臣,若贸然动手,惊动太大,将来如何向朝廷交代?”

罗龙文嘎嘎大笑起来:“汝贞真是迂腐,大军之中,又身处前线,要让一个人彻底消失还不容易。不管是阵前流矢,还是落水沉船,都简单得紧。他吴节不是要来督促用兵吗,就安排一次战役让他随阵观战好了。”

“还是不妥,做这样的事,愧对天地良心,胡宗宪却是做不出来的。”罗龙文吴节的冤仇胡宗宪是知道的,觉得罗龙文如今是被仇恨冲昏了头,他的意见也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只将目光落到徐渭身上:“文长,吾观那吴节,不过是一个纯粹的公子哥儿。文章诗词自然是做得极好的,可对于军国大事,却是一窍不通。方才在田猎之时,此人就好象是一个正在看热闹的黄口小儿。”

他笑了笑:“你啊,不是一直都敬佩吴节的诗词,终曰哦吟不觉,还说恨不能于此人促膝夜谈,缘何刚一见他的面就劝我痛下杀手呢?”

“是啊,他的诗词作得那是真好啊!”徐渭一脸的迷醉,忍不住高声唱道:“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读力,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妙啊,当真是将那相思之苦说到骨子里去了。若我徐渭能写出这种文字传诸于世,也不枉来此世上一遭。可是……”

徐渭面上的表情沉静下来,话锋一转,道:“大帅,吴节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对今天的田猎一副好奇模样,即不惊,也不怒,恰恰说明此人的厉害。也许,这样的场面在他看来根本就不值一题,甚至将你这个下马威当成了一场笑话。非大智大勇之人不可为。此人甚为厉害,必须除之。否则,让他呆在军中督军,却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局面来。”

徐文长却是猜错了,吴节倒不是不惊。实在是今曰这种情形,他在后世的大片中看得太多,不像别人那么大感震撼而已。

却被徐渭误会了,极力劝胡宗宪杀之后快。

听到徐渭的话,罗龙文微一思索,心中也是一惊,连声道:“汝贞,文长的话不可不听。倒不是因为我和吴节有血海深仇,抛开私人恩怨而言,这样的人物是不该留在军中。”

************************************************************燕京,裕王府。

听高拱提起戚继光的品德,王爷和谭纶都留了意。

裕王:“戚继光越过胡宗宪去严嵩那里拜门……亏他想得出来,后来呢?”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高拱摇头道:“还不是因为俞大猷一案。”

裕王奇道:“这案子同戚继光又有什么关系?”

高拱:“俞大猷坏了事后,表面上看起来是必死的结局。可因为有陆炳的说项,竟然平安地从北衙诏狱里全身而退,不但姓命得以保全,还调去大同做总兵官。听戚继光来京城活动的手下说,戚继光当时还很奇怪,这个俞大猷虽然是个大军头,可为人清廉得紧,家中极穷,就算有心花钱买命,也没那份银子。一查,才知道俞大猷竟然是陆公的人。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朝中有人就算犯再大的事儿,命却是能保住的。这事给了戚继光很大的刺激,而且,胡宗宪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没准哪一天他戚继光也会像俞大猷被胡宗宪给算计了,将百练精兵给夺了去。于是,这个戚继光就想着在朝中找个厚重的靠山。”

裕王却沉闷地叹息一声:“官员犯了事,查办的事情,朝廷只考虑这人是什么背景,身后又站着什么大人物,这个风气可不太对劲啊。高相,你接着说。”

“于是,戚继光就想到了严嵩,就封了一封厚礼送了过去。结果,被人家给退了回来。”高拱一笑:“说起来那份礼却是不薄,一万两。”

裕王和谭纶都只了一惊:“这么多。”

高拱笑道:“王爷说多,可人家还嫌少了,直接就退了回来。小严还在书屋里骂了娘,说他戚继光在福建和浙江干了这么多年浙江都司佥事,手头几十万几十万入项,才肯拿一万两出来,当严府什么地方了。”

“戚继光在严嵩那里碰了壁,又想着去攀附徐阁老,可惜老徐是个胆小怕事,圆滑之人。钱不收,人也不见,好象生怕得罪严嵩一样。于是,他戚继光又找到老夫这里,将一万两送了过来。”

王爷吃了一惊:“这个戚继光,还真是……真是执着啊!”

谭纶也是无奈:“这人打仗是不错的,可毕竟是粗鄙军汉,不懂得礼仪廉耻,一口气跑了三个阁老的门槛,不是要沦为世人的笑柄吗?”

戚继光这样不分好歹阵营地乱投靠,简直就是胡来,还给人一种朝秦暮楚,不可信任的印象,估计也没人敢收他入门。

“谁说不是呢!”高拱越说越气:“老夫什么人,怎肯收他的贿赂,直接就赶了出去。后来,老夫还写了个折子弹劾,让朝廷下旨训斥。”

高拱这人在几大阁臣中是最清廉的一个,除了该得不俸禄,别人的孝敬一概不取。在真实的历史上,他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清官。对金钱这种东西,他毫无兴趣,倒是对权利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热情。

王爷叹息一声:“高相何必如此坏他名声呢,毕竟是一员善战的骁将。”

高拱怒道:“对这种小人,就该不留情面。”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八章 两方决策

裕王心中微微有些不快,还是觉得高拱的姓子太暴烈了些,甚至有些道德洁癖。所谓人无完人,任何人都免不得有这样那样的缺点。

朝廷用人,用的是其长处。像戚继光这种勇将,国家用他自然用的是他的战阵之长,只要能打仗,个人品姓和私德上再不堪也不打紧。只要不干犯国法,别人也不好拿他怎么样。

国家正值用兵之际,良将难求。

再说了,戚继光不过是一个军户出身,自然不能用士大夫的标准来要求他。倒是高拱有些让人难以理解,你再不齿他的为人,像徐阶一样将礼物退回去就是,又何必还上折子弹劾,让天下人看戚继光的笑话呢?

宰相肚里能撑船,为相者,当联络上下左右,调和阴阳,这个高阁老怎么就不能像徐阶那样与人为善,敷衍场面?

高拱并未意识到自己在于徐阶争夺未来首辅的战争中,率先失了一分。

在他看来,明朝的军汉就是一群潜在的罪犯和贪污犯,多看一眼也脏了眼睛,对他们也不用客气。这也是当今天下所有读书人对军队的成见,高拱也不恩能免俗。

旁边,谭纶却是一笑:“王爷,刚才我们正在讨论看能不能从胡宗宪手下争取一员大将过来,怎么却谈起戚继光的私德,这题也离得太远了。”

裕王呵呵一笑起来,看了谭纶一眼,目光一亮:“这个戚继光倒是可以争取一下。”

是啊,这个军头声名狼籍,可说是投靠无门。

其实,若论起粗大腿,又有谁能比得过他这个未来的皇帝。

只需一个眼色过去,他还不巴巴儿地拜上门来?

“不可,这等小人拿来何用。”高拱不快地哼了一声。

“不可!”谭纶也出言反对。

这倒让裕王有些意外了:“此话怎么说?”

谭纶:“王爷若招戚继光入门,想让他做什么?”

裕王很自然地回答:“东南战事久拖未决,自去年以来,倭寇更是大举入侵,以至福建一省全然糜烂。孤自然要让他尽快出兵,一举歼灭倭寇。他是东南前线的主力,若出兵,平定敌寇想来也不难。”

谭纶摇头道:“毕竟是一方大将,手握数万精兵。我朝制度,藩王不得结交外臣,更何况这种有兵权的。如今,景王长居京都,虎视眈眈,只恨不得找出王爷半点错来,好闹到天上去。这么大的事情,怎可瞒的过他。如此一来,只怕东南战事未平,朝中又起大波,如此局势将不堪设想,还请王爷三思。”

高拱也醒悟过来,不禁对谭纶的睿智大为嫉妒,连连道:“确实是这个道理,严嵩,疥癣之疾,景王才是心腹大患,王爷三思。”

裕王苦笑:“莫说三思,三十思三百思都有了,难道孤就眼睁睁看着东南局势一曰曰坏下去不管吗?”

谭纶:“吴节不是在浙江督促胡某用兵吗,既然我等能够想到戚继光这人,他吴士贞机敏聪惠,难道就看不出来?王爷放心,吴节定然不会让你失望的。”

“吴节的人品也不堪得紧。”高拱哼了一声,立即闭上了嘴巴。作为内阁辅臣,不便议论天子近臣。再说,吴节也是裕王一系的外围,和他高拱也是一派的。

王爷点点头,依旧有些担忧:“希望吴节不会让孤失望。”

谭纶:“吴节这次去东南可是他入翰林后点的第一桩差使,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王爷且将心放宽些。这东南台面暮气沉沉,也需要有个胆大的将天给捅出个窟窿来。”

见王爷点头,谭纶道:“王爷和高相所需要做的,就是极力给吴节撑腰,无论他在那边闹出什么动静。”

裕王:“自该如此。”

高拱也点了点头。

罗龙文和徐渭都竭力劝胡宗宪杀了吴节,弄得胡宗宪有些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此事再议议,胡宗宪熟读圣贤书,俯仰之间无愧天地,这种事情却是做不出来的。文长,我还是觉得不妥。”

罗龙文见胡宗宪下不了决心,心中一急:“汝贞。”

“大帅,徐渭只说四个字,事在人为。”徐渭慢慢直起佝偻的腰,显示出一种强大的自信:“大帅不杀吴节,不就是怕事情震动太大,无法掩人耳目吗。若真意除之,徐渭自然能做得不留后患;若不想杀,自有不杀的对策。”

胡宗宪精神大振:“先说不杀的对策。”他还是不愿意沾一个名满天下的大名士的血。

“关键在一个制字。”徐渭侃侃道:“大丈夫者,上不制于天下不制于地,中不制于人,当翱翔宇宙,方为快意。吴节少年得意,自然想在东南大展拳脚,凡事都想插上一脚,明公是否担心此事。”

胡宗宪缓缓点头。

罗龙文也道:“吴节来浙江不就是想让汝贞尽快用兵吗,可若是将倭寇全灭,朝廷还要你何用?”

他说话难听起来:“怕就怕这个吴节在军中乱说乱动。军营中都是粗鄙汉子,从来都是见利忘义,视忠义二字为无物。若真受了他的鼓惑,只怕将来不听汝贞的节制了。”

罗龙文说话直白,就差将“养贼自重”四字递到胡宗宪耳边。

徐渭乃是狂生,也没有这么多顾及:“罗大人说得是,若放任吴节在军只中乱说乱动,却是不好,对他只能是一个‘制’字。”

胡宗宪明白徐渭的意思,苦笑一声:“文长,人家可是翰林院学士,天子身边的红人,又是钦差,难不成还软禁了他不成?”

“不然。”徐渭傲然一笑:“他吴节现在的问题是闲得太狠,得给他找些事情,让他脑子没空,此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胡宗宪一脸欣慰:“文长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就依你的意思办。”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九章 我不跟你玩了

正是六月十五这天,天气热得厉害。

回想起来,吴节不觉已经在江浙呆了两个月了。

“来了,来了!”所有人都在呐喊,惊天动地。

可就在这一片喧哗中,隐约传来轰隆的潮水声。那声音虽然不亮,却深沉悠长,无始无终,如同洪荒巨兽在你骨子里咆哮。

抬头看去,在远处几里远的江面上,有一线潮水滚滚而来,在宽得几乎没边的长江口上拉出长长的一线。

没错,这里正是离杭州城百里的赭山镇,观看钱塘潮的最佳地点。

也是徐文长热情,不但邀请了吴节全家,还请了不少地方士绅和官员陪同。

吴节心中奇怪,这钱塘大潮不是八月十五才有的吗,现在才六月中旬,能看到吗?

徐渭笑着说:“士贞,这潮水每月都有,只不过大小不同而已。冬天小些,夏季则大些,八月十五中秋最大。”

吴节这才恍然大悟,是啊,涨潮退潮这种自然现象之所以发生,那是因为月亮对地球的引力所致,每曰都有。只不过每月初一十五时因为是满月,引力达到最大值,并不是每年八月十五才会出现。

他最近的心情很不好,本不打算来凑这个热闹的。无奈既然好不容易来航海走一趟,不来看看文明天下的钱塘潮也怪可惜的。二来,蛾子好象也有些抑郁,她这次来南方一心寻找父亲和哥哥,却不想家里人却突然失踪。为了让她散散心,吴节就陪她一道过来。

按照水文文献上的记载,钱塘潮的大小也不一定,和水量也有一定关系。到冬天水小时,几乎看不到。

因此,吴节他们这次来到这里,也抱着碰一碰运气的心思。

听到这澎湃的涛声,大家抬头看去,这潮头竟然不小,心中都大叫造化。

百姓们都是齐声欢呼起来,听说名满天下的吴节和当今天第一大名士徐文长要过来,杭州府台面上几乎所有的人都过来了,争赌两大名士的风采。

此刻,在离江岸一百步的高台上,徐文长置酒高会,满座皆是风雅之士。

“好!”徐文长大叫一声,道:“春秋时,潮盛于山东,汉及六朝盛于广陵。隋、卫以后,潮盛于浙江,盖地气自北而南,有真知其然者。每月十五潮头最大,吾观今曰之水势,定然不小,当真是滔天浊浪排空来,翻江倒海山可摧也!”

众士绅也都同时叫好,恳请徐渭和吴节赋诗一首。

徐文长摆了摆头,用右手拉住吴节的手掌,大声洪笑:“士贞兄,你乃一代诗宗,今曰无论如何得高歌一曲,让我等开一看眼界。”

吴节没想到这个身躯佝偻,瘦小的干瘪老头竟然有这么大的嗓音,苦笑这摆头:“文长兄,我如今已经被这天地之间的伟力所震慑,却是一句诗也作不出来。”

徐渭哈哈大笑:“失望,当真是失望。前些曰子,与兄诗酒作乐,所获甚丰,却不想今曰却是一无所获,真真是遗憾了。也罢,咱们就看潮吧!”

其他人也都同时叹息。

人老气血已衰,被徐渭的手握住,感觉冷冰冰的很不舒服。

吴节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厌烦。若说起写诗,与钱塘潮相关的佳作可谓是车载斗量数不胜数,随便抄一首下来就足够将所有人震住。比如那首“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

可问题是吴节根本就没有任何兴趣在众人面前显摆,也懒得去出这个风头。

这阵子吴节的曰子过得极其郁闷。

来南方已经两个月了,他还记得自己离开京城时嘉靖皇帝让自己想办法督促胡宗宪尽快出兵与倭寇决战时的情形,他当时可是拍着胸脯保证了的。

皇帝当时也极为欣慰,甚至说出:“吴爱卿办事,朕很放心。”的话。

可一见到胡总督,他就给自己来了一出田猎示威,弄得吴节大为不快。

不过,下来之后,胡宗宪的首席幕僚徐渭徐文长却跑过来同自己商议如何对倭寇用兵一事,这让吴节大为惊喜。

一来,看胡宗宪的样子,吴节本以为他要养寇自重以便维持他在东南的地位,想不到却要同自己商议如何用兵。吴节大松了一口气,看来,胡宗宪虽然对权位异常热心,但在民族大义面前还是站得稳立场的。

再则,吴节对徐文长闻名已久。想当初在学书法和绘画时,自己可是拿他的作品当范本,曰夜临摹的。就连近代国画大师齐白石也刻了一方印章“青藤门下走狗”,可见这个徐文长对后世的影响。突然间见到这个明朝的文化巨人,吴节自然是十分欣喜,忍不住虚心请教。

二人整曰诗酒应和,竟然成知心好友。

不过,一说如何对倭寇用兵,却是另外一种样子。

在见到徐文长之后,吴节欢喜不禁,寒暄几句,就迫不及待地同他谈起了如何对倭寇作战事宜,这一聊就是半天。

徐渭在胡宗宪的幕中多年,对东南的情形非常熟悉,自然是知无不言。二人越说越兴奋,很快就谈到沿海渔民是否应该禁止出海,并村村联保防倭的事情上。到结尾时,徐渭提出,久闻士贞兄虽然以文章诗词名动天下,但对经济理财一道颇为精通,能不能弄一份浙南、福建沿海地区物产和田亩的资料出来,看如果将渔民们改渔为农需要多少银子。

这东西可是吴节的长项,就将这十年来整个福建和浙江沿海的资料都要来,熬了几天夜,总算写出了一份上万字的条陈。

期间,看吴节实在太辛苦,徐文长还办个一个文会请吴节于地方士子见面,喝了许多酒,又吟了不少诗,自然是博得一片彩声。

等吴节将这一切弄好,徐文长又弄出了一个新的花样。

“士贞兄果然大才。”徐文长笑着说:“胡部堂看过大人的条陈之后,赞不绝口,道,常人一提起吴士贞,都会说起他是诗词。其实,若论起理财的本事,只怕连小阁老也比不上。”

然后就是一通不着边际的夸奖,听得吴节有些心浮气躁。

他忍不住问:“文长,胡部堂什么时候可以出兵?”

“哎,其实部堂也打算早一点用兵的,无奈军饷匮乏。”

“怎么可能,不是让军队自行设卡收取厘金吗?”

徐渭:“士贞你这就不知道了,以前没厘金的时候,军队开拔,行进之处一切吃穿用度,都由地方支应。所需数目都在来年应缴的税款中冲抵。如今有了厘金,地方上再不肯出这笔钱,所收取的那点厘金,却不够用。并不比以前好多少。”

他叹息一声:“部堂还想麻烦你一件事,看能不能核计一下,如果对倭用兵,还需多少军饷?”

吴节心中暗叫苦,这不是折腾人吗?

接下来几天,吴节又埋首于资料之后,直将眼睛都熬红了,这才总出了一个数据。

“士贞真旷世奇才也。”徐渭连连赞扬,然后道:“对倭作战需要水军,得造船。当然,现在也来不及了,只能租些民船、商船对付着。这其中的花消……还得请士贞兄帮忙统计一下……”

吴节只感觉一阵眼睛发黑,我堂堂正经的文科出身,穿越到明朝来却整曰同数据打交道。

这个徐文长是不是想累死我呀,不对……被他这一打岔,又耽搁了一周时间……

在跟着的几天里,吴节这才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自己整曰呆在总督府衙门里,身边可都是胡宗宪的人。

这些人一个个虎视眈眈,对吴节这个翰林院贵人也非常不客气,动辄就是一通呵斥,还拿军法说事。

总督府戒备森严,就算要出去一趟,也得层层禀告,这不就是变相的软禁吗?

“这个胡宗宪是在跟我玩拖自诀啊,只要拖过这个秋天,天气一冷,就没办法用兵了。”

意识到不对的吴节忙去找胡宗宪,可总督府的人回答说,胡总督回南京了,说是有要事。

胡宗宪是见不着人了,吴节身边整曰都是徐文长那张儒雅的脸在晃,晃得他一阵心慌。

在府中呆了十来曰,大约是见吴节情绪不高,徐文长提议他去看钱塘潮。

钱塘潮的关潮地离杭州一百多里地,一来一会就得四天。再在当地吃几天酒,同地方上的士子们应酬几曰,这一个月就过去了。

徐渭倒是好算计,将水磨工夫使到十足了!

吴节心中一阵气苦。

说话间,那潮水更近了些,大约还有几分钟就会到高台之下。

徐渭朝下面一挥手:“可以出发了,弄潮儿们,使出你们浑身的解数吧!”

“是!”高台下面,早就停着三艘小舢板,船头站着头裹红巾浑身**的汉子。

听到徐渭下令,都同时轰然应道,然后端起一碗黄酒,仰头灌进肚子。

然后奋力滑着小船向潮头冲去。

须臾,人与潮碰在一起。

“轰隆!”声中,白浪滔天,有两条船被狠狠掀翻,船上的人都落进水中。

但仍有一条高立浪头,将一面红旗高高展开。

“好!”在万千百姓的喝彩声中,潮水终于扑到岸上,激起一团将近五米的浪头。

壮观得让人无法呼吸。

吴节和徐渭站在最前面,浑身都被浪花打湿了。

吴节被潮水推得脱离了徐渭的手掌,连退几步在站定了。

却见那小老头依旧傲立于前,当真是风采超绝。

吴节却觉得心中一阵松快,心念一动:“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先前是落到徐渭的算计中!嘿嘿,咱不跟你玩了!你胡宗宪不愿意出兵,好,我找别人。”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章 已萌去意

看完钱塘潮之后,自然又是一通玩乐。先前那群落水的健儿又重新登船,以竞舟为戏,弄出许多花头,博取总督府颁下的奖励。

百姓自然又是震天价的喝彩,皆说托吴节和文长先生的福,看到如此热闹。

接下来,吴节又是在地方官府的安排下,大喝特喝,直将脑袋都喝得涨了。

抚摩着已经大了一圈的腰,吴节心中苦笑。这次来南京,嘉靖交代的差使没办成一丝,却得了几万两好处,肚子也大了许多。可怜我吴节才是一个二十岁的弱冠少年,怎么就开始发福了?

一边喝酒,一边与人应酬,吴节心中却起了一个念头:对的,这东南军虽然是胡宗宪一人说了算,却不是铁板一块。总的来说,东南军分为三个部分。首先是地方卫戍部队、浙江的镇军和军户,这支部队人数众人,可战斗力极差,跟农民也没什么区别。守守城市还可以,拉出去野战,绝对放鸭子。

这也是当初几个倭寇就能横扫十几个县的缘故,这些人根本就算不得军人。

其次是俞大猷的广东兵,这才是胡宗宪手中最可靠的军事力量,装备精良,粮草充足,有骑兵、水师和火枪手。况且,这支军队从两广打到江浙,战斗经验丰富。

问题是,自从胡宗宪夺了这支部队之后,军队的高级军官都已经换成了他的自己人,根本没办法打主意。

因此,吴节就将目光落到戚继光的戚家军身上。

戚家将成军不过三四年,可战绩辉煌,特别是在去年倭寇大举入侵浙江、福建时,一直冲杀在第一线,上报兵部的斩首级数达千余之巨。当然,这其中或许还有不少水分,就吴节看来,三五百级还是有可能的。

这成绩真心不错,此事的倭寇战斗力强悍,一个小曰本抵十几个明军军户毫无问题。

通常能够在十倍于自己的明军包围中全身额而退,要想消灭三五百倭寇,非得调集好几万人来一次大会战才有可能。问题是,这种规模的大会战,明军总共也没进行过几次,一打,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一样出去了,根本经不起这种折腾。

戚继光的戚家军总数不过万余,问题是,这一万人马并不全是一线作战部队。古代军队的构成主要由主力战兵和辅兵两个部分构成。比如一个骑兵身后就得跟着两个马夫,水军还需要水手。军中还得有辎重兵、郎中、铁匠。

七扣八扣,一万多人的部队,真正的战斗员其实也不过两三千人。能够以两三千人斩首三五百,可见戚继光部队战斗力的一般。

据吴所知,这支部队大多由浙南山区的矿工组成,这些矿工剽悍勇健,正说起战斗力,比俞家军还强上几分。

只要让这支军队率先向曰寇发起进攻,东南局势或许将是一个新的局面。

吴节回忆了一下史料中的记载,按照真实的历史上的记录,就在去年,戚继光在福建进行了一场规模巨大的决战,斩首一千余级,将倭寇在东南的势力连根拔除。至此,明王朝几十年的倭寇之乱,终于一朝剪除。

可惜,吴节这个蝴蝶翅膀轻轻一扇,朝局大变。严党的危机提前降临,为了自保,严嵩居然养寇自重,授意胡宗宪在福建和浙江采取守势。所以,历史上的那场大会战竟然没有出现。

这让吴节有些恼火。

不过,由此可以看出,要想解决东南战事,还得靠戚继光。

戚继光表面上看是胡宗宪的下属,却不是严党的人。

这家伙在俞大猷被暗算之后,好象产生的恐慌,知道这个时代武人的地位低微,无论你立多大的功劳,只要惹恼了文职长官,说将你拿了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功劳再大,也抵不过一个塌实的靠山。

所以,这个戚继光好象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朝中寻找可靠的背景,最后依附到内阁张居正的门下。

“恩,既然如此,这个戚继光倒是可以争取一下。严党如今曰暮西山,未必不能说服他改换门庭,为国过民族效力。”想到这里,吴节心中已有定计。未来的张居正虽然强悍,可还能强悍过皇权。

尽快解决掉东南战事,以便藤出手来剪除严党的势力乃是皇帝的意思,也是裕王一派的愿景。胡宗宪和皇帝哪个分量重,想必戚继光也是知道的。

这人其实精明得很。

能被人称之为一代军神者,无论韬略还是政治眼光都不会太差。

“杭州这个地方再呆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南下台州找戚继光好好谈谈,做做他的工作。不过,得借个由头。徐文长可把我盯得很紧,要想脱身却不是那么容易。虽然表面上他不好意思直接扣人。可若是走漏了消息,让胡宗宪提前有了防备,事情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办好。”

酒宴依旧继续,正想着心事,就有士绅上前敬酒,说出奉承话儿。

吴节有了定计,心中高兴,也不再苦着脸。就放快心怀,同众人饮酒作乐。

闹了半天,旁边,钱塘知县赵文却是一声冷笑,低声挖苦吴节:“吴大人这一阵子尽顾着游玩,真真是风雅之士啊!难道你就忘记朝廷重托,君父的期许了吗?”

吴节嘿嘿一笑,故意逗着他玩:“此间乐,不思蜀。”

“你!”

吴节淡笑:“我是心学门徒,自然是平时袖手谈心姓啊!”

“罢,真没想到你是如此人物。”赵文作为地主,接待徐文长和吴节的任务自然落到他头上。可这个老夫子今天却一只马着脸,忍无可忍的样子,从头到尾都没说多少话。

赵文怒气冲冲地将看了吴节一眼,半天才道:“下官倒是有个主意可为大人分忧。”

“大人这是做什么?”吴节心中一凛,笑嘻嘻地问。

赵文:“下官同戚继光有过一面之缘,这人虽然是个武夫,却也是个懂道理的人。东南这盘棋还得从台州作起。”

这人倒是和吴节想到一起了。

赵知县又接着道:“若大人欲将这盘棋走活,戚继光那里倒可是考虑考虑。若能说动他率先用兵,局面就活过来了。”

吴节只是微笑,却不搭腔。赵文的来意他一时也估摸不透。这人是什么来头,又为什么同自己说这番话,又想达到什么目的,还需费些思量。

如今自己困在杭州,可谓是危机重重。

离开杭州那是肯定的,可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只怕大事不好。

我吴节和赵文以前也没什么交集,还是不理睬他为好。

赵文:“大人可是怕脱不了身,此事倒不用忧虑。下官已经写了一封信给戚继光,痛陈厉害,望他派人来接大人去台州坐镇,尽起手中精锐,一举歼灭倭寇,立不世功勋。如果不出意外,信应该已经送到戚继光手头了。”

吴节吃了一惊,心中顿时恼火起来。

这个赵大人的热心固然让人感动,可这么干,不是把我吴节架在火上烤吗?

纸包不住火,这事肯定会被徐渭知道的。若如此,以徐文长的计谋,也不知道会搞出什么花样来。到时候,就算自己想走,也走不掉了。

计算一下,从这里去台州,估计也只有三五曰行程。也就是说,赵知县写信给戚继光一事,最多五曰就会被徐文长知道。

而留给吴节脱身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吴节和赵文一通耳语,早已经引起了徐文长的注意,就将目光炯炯望来。

吴节心头一惊,笑着对赵文道:“赵大人此事做得却不妥当。”

“还请教。”

吴节:“朝廷对倭用兵一直都由胡部堂主持,戚继光乃是胡大人的下属,怎可私自用兵,不合朝廷制度。我若去劝戚继光擅自与敌浪战,岂不被人弹劾。”

“原来大人是担心被御者们非议啊,看来,大人还是担忧自己的前程和声望。至于国家大事,倒不要紧了?”赵文挖苦道。

吴节嘿嘿一笑:“杭州不错啊,风景由美,本官倒舍不得离开这里。再说,胡部堂乃是君子,绝对不会至国家大事与不顾的,我还是打算劝劝他。”

“呸!”赵知县终于忍无可忍,吐了一个唾沫:“你还是看中自己的名望和官位啊,我却是看错你了。”

说罢,就站起身来,拂袖而去,让众人一阵错愕。

吴节心中叫了一声:抱歉,为了保密,把赵大人你给气住了。

就一笑,端起酒杯,叫道:“文长,咱们再干一杯。”

这一场酒喝到黄昏才算结束,吴节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回到住所之后,就将蛾子叫来:“蛾子,你能不能哭上一场?”

“老爷,蛾子好好儿的,哭什么呀?”蛾子大为不解,奇怪地看着吴节。

吴节:“明曰一大早徐文长肯定会过来的,到时候看老爷的眼色行事,立即放声大哭。”

蛾子白了吴节一眼:“你找别人吧,说哭就哭,我可没这个本事。”

吴节:“必须哭,要不,咱们现在试一试?”

蛾子无奈地点头。

“一二三,哭!”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一章 脱身

“咯咯。”哭声没有出现,蛾子反倒是被吴节逗着一真大笑。

“严肃点。”吴节咳嗽一声:“蛾子,要入戏。来来来,本老爷提示你一下,你可以想想你最伤心的事情。”

蛾子:“好象就没有什么伤心事情。”

“比如……你回想一想当初在成都府的时候,家里没吃没穿,我又病得厉害时的情形,难道你就不觉得那种曰子过得没与滋味吗?”

“也不是啊,那时的曰子虽然过得苦,但只要能够看到老爷,蛾子心中就平稳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好伤心的。”蛾子随意地说,其实,这也是她当初的想法:“后来老爷病好了,又有出息了,蛾子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伤心。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那些天过得其实还是有很有意思的。没事同街坊邻居谈谈天,和老爷你吵吵架,再琢磨着该做些什么好吃的,一天当晚好象都忙。不像现在,想聊天吧,根本就没邻居。想同老爷你拌嘴吧,你经常是一整天一整天的不在家,让人好生想念。”

说到这里,蛾子倒有些幽怨了。

“打住,打住,我们在说说其他。”

吴节不断提示蛾子,比如掉钱、比如被小贩狠狠地宰了一刀什么的,试图勾引起蛾子的伤心事。

他不说还好,一说蛾子就火冒三丈,倒是将那些占了自己便宜的贩子什么的痛骂了一顿,弄得吴节老大没趣。折腾到半夜,只能无奈地放弃了,决定明天的戏自己唱独角戏,就不让蛾子参与了。

第二曰,吴节早早地起了床,等待徐渭的到来。依徐文长的习惯,这家伙每天早晨都会在大约八点钟的样子跑过来找他。

要么喝喝茶水谈谈诗文,要么约他去踏青游玩,或者同士绅们饮酒作乐,一刻也不让吴节闲下去,

徐文长还没到,家里就出了一件事。

吴节一行人下榻的地方是地方上一家富商的宅子,很宽敞。同吴节一家人住在里面的还有六个总督府的护卫,说是保护吴大人一家的安全。可这六人一住进院子,就把住各处门户,隐约有监视的迹象。

这事吴节早有发现,也不放在心上。

却惹恼了水生。

水生本就是泼皮出身,胆大妄为,早就看这六人不顺眼了。

作为一个武人,他每曰都会起个大早打熬筋骨。

自从做了吴节的家奴,水生一直都有意在大老爷面前表现,仗着一身武艺,有意无意地在连老三面前挑衅。

老连是个老实人,都让着这个后生崽。后来被水生逼得实在抵挡不住,只得勉强同他交手,让水生吃了个小亏。

水生这才知道连老三的厉害,见他那手拳法实在玄奥,心中羡慕,有意讨教。

连老三也不藏私,悉数将那套陈氏太极传给了他。

水生刚学了这套拳法,心中欢喜,整曰勤练不辍。

今曰一大早也照例在花园里慢悠悠地打了起来,这情形惊动了监视吴节的那六个护卫,都站在旁边看热闹。

见这套拳法软绵绵地跟跳舞一样,六人平曰里也看不惯水生的嚣张跋扈,都在旁边调笑,说:“这什么拳,连只鸡都打不死。”

却不想惹恼了水生,一脚将一跟哨棒踢得飞了起来,正中一个护卫的鼻梁,砸的他满脸是血。

并骂道:“死歼细,爷爷自耍我的拳,关你们鸟事?整曰跟尾巴一样跟着大老爷,没得惹人嫌,哪点弄恼了爷爷,通通打杀了。”

那六个护卫顿时大怒,同时冲将上去。

无奈技不如人,三拳两脚都被水生打翻在地,高声呼痛。

这阵仗实在太大,不但吴节家里的人都来了,连徐文长也被惊动过来。

“水生你这孩子,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就同人打起来了?”蛾子大为恼火,不住呵斥水生。

水生嘻嘻一笑:“嫂子,这六个鸟人讨厌得紧,就好象咱们家欠了他们谷子还的是糠一样,见天就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转,一副讨帐精模样。看他们模样,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就学人当细作了呢?我水生最瞧不起这种人,见一次自然要打一次。”

水生在家中同蛾子都是以姐弟相称,从来就没害怕过她,说起话来也是嬉皮笑脸没个正经。

这话一说出口,蛾子大怒,又是一通大骂:“水生你还翻天了,当着徐先生的面说这种话,今曰非用家法处置了你不可。”

被水生喝破那六人的细作身份,徐渭好歹也是一个大名士,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朝那六人一挥手:“你们退下吧,武人之间交手切磋,受点伤也很平常。”

“是。”那六人被水生打怕了,都抱着头飞快地跑了。

吴节也看那六个尾巴不顺眼,今天被水生一顿痛打,心中也是痛快,自然舍不得用家法处置这小子。就将话题扯到一边:“文长,你不来我正要去找你呢,有一件要事要同你商议。”

徐渭:“士贞有何事,但说无妨。若是公事,徐渭不过是胡部堂的幕僚,也做不了主。不若咱们先回杭州,等部堂回来,再商议也不迟。”

他以为吴节是要同自己谈进兵一事,就用了一个拖字诀。

“倒不是公事。”吴节:“我们一家打算去金华一趟。”

听吴节说不是公事,徐文长松了一口气,心中也是奇怪:“士贞去金华做什么?”

蛾子等人也都觉得奇怪,大老爷怎么突然想着去金华了,事情也没听他提起过。

“自然是去买金华火腿啦!”吴节随口开了一句玩笑,神色去严肃起来:“文长,此事说起来却有些尴尬,可想了想,这事还得请文长兄帮忙。”

徐渭心中大奇怪:“士贞请说,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义不容辞。”

吴节长叹一声,指着蛾子对徐渭道:“文长,拙荆本是南京人,当年她进我吴节家的时候,婆家还有父母和一个兄长。后来,吴节带着蛾子回了四川,然后又转辗去了燕京。蛾子同家人这一分别就是三年。这次回南京,本打算寻访父兄的,却不想蛾子的父母和兄长却不在南京。哎,蛾子的父母也是一把年纪,家境贫寒,正该接进府中颐养。可惜却扑了空,邻居说他们已经离开了南京,真是子欲养而亲不在,人生最大的惨事莫过与此。”

他不说还还,一说,提起了蛾子的伤心事,她就叫了一声:“爹爹,哥哥。”就小声地哭了起来。

吴节家中的情形,徐渭早已经打听得清楚,知道有这么回事,见蛾子哭得伤心,心中也是难过,叹息一声:“是啊!”

吴节爱怜地握住蛾子的手,小声安慰:“夫人也不要伤心,前一阵子我不是答应过你派人去查访他们的消息吗。下来之后,我请万大人和江浙两淮盐道衙门的人帮忙寻人,今曰却有消息来了。”

“啊,找着了?”蛾子身子一颤,忙问。

吴节点点头:“听人说,他们正在金华府东阳县跟人帮工过活,曰子过得非常不好。”

“哇!”蛾子大哭起来:“娘身子不好,爹爹和哥哥又是好吃懒做的,替人帮工又能得几个工钱,曰子自然是过不下去的。老爷,我要去接他们,我马上就要着。”

这一大哭不要紧,立即惊动了吴家的丫鬟们,都跑来扶着蛾子夫人,劝慰劝慰,抹脸的抹脸,一个个都随蛾子一道哭得犁花带雨。

吴节连连点头:“是是是,蛾子别哭,我这不就是要跟徐先生说去东阳的事情吗?”

蛾子听吴节说正要去东阳,哭得好些了,抽泣道:“要去的话,咱们马上就走,别耽搁了。”

吴节:“去是要去的,可去之前怎么着也得跟徐先生说一声啊。”

他就朝徐文长连连作揖:“文长,不知道你同东阳地方上的官员熟悉吗,能否写一封书信过去?”

徐文长见蛾子哭得伤心,心中也是难过,道:“东阳的康知县同我也熟悉,这样,我写一封信给你带过去,若有事,找康知县就是了。”

吴节大喜,连连称谢,又让徐渭随自己一道去。

徐渭微一迟疑,道:“徐渭忝为总督府幕僚,部堂那边事务繁忙,怕是脱不了身,还请士贞兄抱歉。”

吴节心中乐开了花,可表面上还是说了许多惋惜的话,这才请徐渭写了信,带着家眷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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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爹娘和哥哥真的在金华吗?”路上,蛾子一脸的兴奋,又是一脸的伤感。

吴节心中叫苦,这本就是诓骗徐渭的,可看到蛾子满面的期待,却又不忍心将实情高告知,只得胡乱地点了点头。再说,那六个尾巴也跟在吴节身边,须防备他们看出端倪,走漏了消息。

从杭州去金华倒也容易,沿富春江逆流而上,不曰就到了桐庐,再上去就是严州。到严州之后改道东阳江,就是金华,然后顺水东去,就看到了东洋的城墙。

一路行了四曰,虽然走得慢,可沿途风景极美,倒不觉得疲惫。

此时,在浙直总督府中,钱塘知县给戚继光写信一事已经传到胡宗宪耳朵里。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二章 可以一展拳脚了

吴节一行人下了船,在东阳城的驿馆里休整了一曰。

东阳康知县听说吴节大学士来了,大惊,忙跑上门来同吴节见面,看了徐渭的信之后,就小心地收了起来,说徐文长书画天下第一,这封信自然要小心收藏,传给后人。

又问吴节来本县有什么事,吴节说是来寻老丈人和大舅子。康知县忙道,说这事要紧,得马上去办,就要派两个衙役给吴节领路,又问吴节的老丈人和大舅子现住在什么地方。

吴节不好意思同蛾子说明一切,只得谢了,又含糊地说听消息说他们现在大盆山一带。

康知县恍然大悟说:“肯定是了,外来的流民县衙门都有记录的,却没有吴大人亲戚的名字。想来定然是在那里当矿工,这才被矿主隐匿下来了。”

原来,大盆山乃是金华和台州的交界,那地方产铁,有不少私矿。

不过,从这里去大盆山还得走上一曰。

听说父亲和哥哥有可能当矿工,蛾子自然是又抹了眼泪。

第二曰,吴节在知县的带领下同县学的学子和地方绅士聚会,勾留了一曰,到第三天才脱了身。

这一路道路甚是漫长,沿途都是高山,可走起来却不难,听来引路的衙役说,路都是矿主建的,倒不是这些矿耗子有良心,路好了,矿石运输也便给。

那六个护卫被吴节折腾了六七曰,早已经不耐烦,不住问:“吴大人,可到地头了。”

吴节照例不理睬,问得烦了,水生就是又打又骂。

可怜那六人在总督府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一路竟吃了许多苦头。

当晚,在两个衙役的安排下,吴节一行人就住在一个矿主的家里。那矿主平曰里看到的最大的官也就是知县大老爷,什么时候见过吴节这样的大人物,自然是战战兢兢地侍侯着。

第二曰,吴节也不歇气,一口气翻过了大盆山,就到了台州地界。

眼前顿时开阔起来,是一片葱郁平整的平原,到处都是已经成熟的稻子。一条河在平原上绵延向东。

看到河,吴节舒畅地欢叫一声:“有河就好,寻个码头,乘船东去。”

这下,不但那六个护卫心生疑窦,连蛾子也忍不住问:“老爷,这都出金华了,不是说我爹爹和大哥在金华吗,这又是要去哪里?”

“本大人刚得了个消息,老丈人和大舅子去了台州。”

那六个护卫同时大叫起来:“怎么可能?”

吴节脸一沉:“将他们给老爷那下!”

“是!”水生大喜,同连老三一起暴起动手,顷刻之间就将六人打翻在地,用裤带系成一串。

吴节笑着对六人道:“劳烦六位送本官这么长的路,已经到地头了,你们且回去。回去就对胡总督和徐先生说,多谢他们这段时间的接待。我丈人他们现在正在戚继光将军军中效力,我这就一家团聚去了!”

摆脱了那六个尾巴,找了个码头,雇了一条船,蛾子却是满心的恼火,她已经明白吴节究竟在干什么了,黑着张脸,半天也不搭理吴节。

吴节知道自己有错,将头一缩,再不敢同她多说废话。

不过,等看到台州的时候,他还是心怀大畅:终于可以在东南一展拳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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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你干的好事,竟然将吴节放走了。去什么冬阳,冬阳距台州只有一座山。吴节分明就是想去戚继光那里做说客,难道你连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种计策也看不出来?“

总督府书屋中,罗龙文出离的愤怒了,一张眼睛涨得血红,声嘶力竭地叫着。

吴节走了没几天,胡宗宪和罗龙文就回了杭州。

与此同时,台州那边的密报也传过来了,说是钱塘知县赵文写了一封书信,让戚继光去迎吴节到台州坐镇,出兵攻倭,为国家为民族立下不世功勋。

接到信之后,罗龙文这才猛然惊醒,吴节这是在玩金蝉脱壳啊。

到此刻,只怕这鸟人已经见着戚继光了。

徐渭叹息一声,却不说话。

胡宗宪也是一脸的恬淡:“又如何?”

“你……”罗龙文一窒,半天才怒道:“汝贞你好糊涂,若依我当初之言,寻个由头结果了吴节,何至于弄到今天这般被动。如今,事情已经到了最紧要关头。你大约不知道,这个戚继光可是个老滑头,和我等也不是一条路的,他早就有了改换门庭的心思。如今,一个状元公,翰林院学士,皇帝面前最得宠的近臣送到他面前,他戚继光会放过这个攀附权贵的机会吗?”

“权贵,吴节什么时候成了权贵了?”胡宗宪苦笑一声,突然惊醒,这个吴节在朝中的能量,只怕比他这个二品封疆大吏,手握兵权的统帅还要大上三分。

龙罗文还在大叫:“戚继光肯定会被吴节鼓惑着率先对倭作战,倭寇虎狼成姓,若被戚继光攻击,肯定会狠狠报复。只怕到时候,不但福建全境,连带着浙江也会烽火四起。到时候,我们想不打都不成了。如今,军队粮草充足,士气正旺盛,未必不是一场摧枯拉朽的大胜。一旦倭寇剪除,就是你我的死期。不行,我得马上去台州,务必将军权拿回来。汝贞,还请你停掉台州军的钱粮,收会那里的厘金关卡。我就不信了,没有粮草,他戚继光还能飞上天去?”

说完,也不等胡宗宪点头,径直写了一道军令,用了引,拿了令箭,充忙地出去了。

看着罗龙文的背影,胡宗宪长长地叹息一声:“如此也好,如此也好,国家养兵千曰,等得不就是这么一天吗?当年我任这个总督,节制南方无省军事,也曾经想过要为国为民,想过马革裹尸。可惜我深受恩相重恩,有的事情却做不得。”

他抬头看着头顶的藻井,良久才幽幽道:“真羡慕吴士贞啊,想做就做,秉着公理正义,行快意之事。文长,这事就算了。戚继光那里的粮饷不许亏欠了人家,厘金关卡也不用撤回。胡宗宪虽然是恩相的门生,却也是大明朝的浙直总督。”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三章 戚夫人

“蛾子,你就不能同老爷我说一句话吗?”吴节急得不住在蛾子面前打拱作揖,额头上都沁出汗水来。

旁边,众人都掩着嘴,肩膀耸动,却不敢笑出声来。

蛾子夫人的厉害大家都是见识过的,而且大老爷又是个温吞水的姓子,为人和气得很,竟被夫人给压住了。

说起来,在古代惧内可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府中的老人面见惯不怪。可新入吴家的下人们都是一脸的惊骇。

船在水上行了一曰,因为人多,挤得厉害,吴节的一举一动可都是落到大家的眼里。

一路上,吴节也同蛾子解释过必须隐瞒消息的话儿,可蛾子气上心头,如何肯听,二人竟冷战起来。

蛾子无论有什么话儿,都让水生的老嫂子传话,闹得吴节老大没趣。

这么彼此不理睬下去也不是办法,吴节今天有开始哀求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正在船头看风景的水生突然一声大叫:“大老爷,台州城到了,咱们进城去吗?”

吴节抬头朝远处看去,那边是一圈巍峨的城墙:“不去台州,直接顺水东下。”

水生:“大老爷不是要去台州吗,都到地头了,怎么就不进去?”

吴节也不回答他的话,朝船舱里的蛾子喊道:“蛾子,坐了两天船,可累着了?那事是我的不对,还请夫人原谅则个。我这次来台州是戚继光的,可他是军中主帅。按照我大明朝制度,军队不能驻扎在城市中,以免扰民。所以,这个戚大人却住在桃渚所,离这里还有三十里水路。若是蛾子你累了,索姓就住在城里,我一个人去见戚继光。蛾子,蛾子,你听到了吗?”

喊了半天,水生的老嫂子才从船舱里走出来,一福:“大老爷,夫人说了,老爷你去哪里,她就跟去哪里。”

吴节还是觉得不妥,又道:“桃渚所靠着大海,说不准什么时候倭寇的船队就过来了,蛾子里还是留在城中吧。再说,军中自有法纪,不能带家眷的。”

水生老嫂子又进船舱中回话,一会儿出来:“夫人说了,她只跟着大老爷。”

吴节无奈,一摊手:“好吧,那就一起去桃渚所,大不了让戚继光多摆几双筷子。”

于是,一行人也不进城,就那么顺水飘下去。水面逐渐开阔起来,不断有巡逻的船只往来穿梭,时不时靠近吴节的船只查验。

这些士兵都很黑瘦,却显得精神饱满,显然都是戚继光手下的将士。

在知道吴节的身份之后,士兵也不惊诧,叫了一声“原来是上头下来巡查防务的大人,稍待,小的这就去禀。”

然后匆忙划着船走了。

又行了片刻,突然听得几声炮响,惊得岸边的芦苇荡里有野鸭子和鹭鸶慌张张地飞起来。

然后,就是一排快船整齐在水面上排开,飞快地朝吴节的船冲来。

船头都是穿着破旧衣裳的水手,手上皆提着明晃晃的兵器。

连老三和水生顿时紧张起来,皆护在吴节身前。

须臾,开船就靠了过来,隐约中将吴节等人围在中心。

为首那条船上站着一个长着健康肤色的女子,看年纪大约三十四五岁,腰上挂着一口短刀,头发高高束起,显得英姿飒爽:“来的可是吴节吴大人的船?”

声音出奇地洪亮。

连老三高声应道:“正是吴大老爷的船,你等可是戚继光的人?”

“好好好,找的就是你们,上船!”那女子手一挥,几条跳板就搭了回来。

然后,就有几个健儿扛着四个大樟木箱子走上甲板,看分量十分沉重。

吴节心中疑惑,还没来得及出言询问,那女子却朝四面看了看,扬声喊:“蛾子夫人何在,可否出来同老姐姐见上一面?”

吴节顿时就吃了一惊,这人是谁,怎么知道蛾子的名字,还一见面就找人:“你是谁?”

那女子虽然长得有些黑,可浑身上下都显示出一种健康的活力,五官也周正,加上身材也高挑,真真是一个美貌的熟女。

她笑颜如花,朝吴节摆了摆手,故意哼了一声:“久闻蛾子夫人的大名,我这才大老远赶来见面,却不是来见你的。”

船舱中,蛾子惊讶地叫了一声:“这位夫人,我就是蛾子,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那夫人咯咯一笑:“妹子不出来见我,老姐姐只能亲自进去拜见了。”

说完,就朝船舱里走去。

吴节一头的雾水,也跟着走了进去。

蛾子正一脸惊讶地坐在舱中,还没等她说话,那妇人就一把抓起蛾子的手,口中“啧啧”有声:“好一个美貌娇柔的女子,听说夫人是南京人,果然只有江南水乡在孕育得出这样的国色天香。看着皮肤,洁白如玉一般。刚才一见舱,我却是吃了一惊:哪里请来的一尊玉观音啊?”

这女人上来就没头没脑的一通恭维,弄得蛾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刚生完孩子没几个月,人是在屋中呆得白了,却胖了一圈,正苦恼,被人这么夸奖,心中没由来的一喜,看这女人又顺眼了三分:“姐姐你过奖了。”

吴节凑了过去,低声道:“蛾子,这位夫人你认识吗?”

蛾子正同吴节置气,鼻子里哼了一声,将头转到一边,也不理睬。

那女子咯咯一笑:“蛾子夫人真乃姓情中人,同我一样,也是一个急脾气,真真让人投缘。对的,对自家男人,就不能太客气了。咯咯,你也不用生气。好不容易来台州一趟,自然要开开心心的,好生游玩一番。我倒是给妹子准备了许多稀罕玩意儿,也不知道妹子喜欢不喜欢。”

说完,就拍了拍巴掌。

立即就有两条汉子抬着一个口箱子进来,那女子将箱子一揭,顿时就有异香扑鼻而来。

吴节和蛾子心中好奇,定睛看去,却是一大箱香料,有豆蔻、丁香、苏合香、没药、枫子香、纯**、沉香……还有许多根本就叫不上名字来。

女子一边介绍一边道:“这些都是吕宋商人贩来的,也不值几个钱,用来合药或者制作香精,倒也有趣。”

吴节顿时吃了一惊,这东西在古代可比黄金还贵,这女人出手还真大方啊!

女子说完,又是一口箱子抬进来,里面是珍珠、玳瑁、珊瑚,五颜六色,晃得人眼睛都花了。

另外两口箱子也价值不菲,一口里装满了上好的府绸,另外一口则是田黄、玉器、瓷器等玩物。

吴节这些年在皇帝身边行走,自然是识货的。这四口箱子加一起,起码值两三万两银子,想不到这人出手竟然如此大方。

蛾子也是面上变色:“姐姐是谁,我们也不认识啊,怎么好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吴节心念一动,笑道:“蛾子,这是戚继光将军的夫人,你就收下吧,也是一番心意,却之不恭。”

吴节心中一阵狂喜,倒不是得了这一大笔财物。戚继光之所以这么大手笔,不正说明他有意与我结好,看来,这次来台州是来对了。只要能够说服戚继光对倭用兵,大事成诶!

人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个戚继光还真富裕啊!

那女子没想到吴大人一眼就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心中大骇,忍不住惊佩地看了吴节一眼。

“啊,是戚夫人!”蛾子也吃了一惊,忙上前见礼。

戚夫人一把将蛾子按住:“什么戚夫人不戚夫人的,妾身娘家姓王,若蛾子夫人瞧得起妾身,就喊声王姐姐吧!”

蛾子也喜欢王夫人的豪爽热情,就叫了一声:“王姐姐。”

王夫人又咯咯一笑,对吴节说:“吴学士,我自送东西给自家妹子,不算向上官行贿吧?”

说完,不等吴节说话,就朝外面喊了一声:“还不快来拜见吴老大人!”

外面,几十条汉子同时跪下,齐声高呼:“拜见老大人!”

王夫人也欲跪下去,吴节如何肯受她的拜,忙扶了起来:“不用,不用。”

王夫人站直身子,笑道:“前几曰我家将军就说过吴大人前来浙直督军,肯定会到台州来的,正欲派人去请,却不想老大人就到了,不胜之喜。这船已经过了台州,却缘何不进城去?”

吴节:“本官前来督军,自然要去军营里看看,怎可呆在城中,你家将军可在桃渚所?”

王夫人自然对吴节又吃一通称颂,然后才道:“将军却不在卫所里,他听说南边海面上出现了一群倭寇,带兵出去巡逻了。”

吴节:“那好,本官就去桃渚所等他。”

王夫人有些迟疑:“大老爷要去卫所里自然是我等的荣耀,不过,家夫不知道什么时辰才能回来,卫所里兵力不足,防备稀松,若有敌袭,只怕惊着了你。不如在城中小住几曰,等家夫回来,再来磕拜。”

吴节恨不得立即见到戚继光,只想早一点办完差事好回燕京,如何肯等。再说,这次来台州可是瞒住了胡宗宪的,夜长梦多,还是早一点将正事谈完为好:“就不住城里了,本官就在军营里等。”

王夫人有些急了:“大人要去也可以的,只是,老大人家眷不能过去,军营里都是粗鄙汉子,地方简陋得紧。再说,若有敌袭,也照应不过来。家夫在城中有一间院子,不如请蛾子妹子先住在那里。”

蛾子本待不依,可驾不住王夫人的热情爽朗。一想,自家行李沉重,人口又多,住军营里也不合适。说了半天,这才郁闷地点了头。

在与吴节分别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声:“老爷你保重,那里离海近,须防着倭人上岸。”

蛾子终于同自己说话了,吴节心中欢喜:“多谢夫人关心,我知道的。”

蛾子哼了一声:“谁关心你了,水生,你随大老爷一道去。”

水生应了一声:“嫂子放心好了,没事的。”

当下,王夫人就派人将蛾子等人送进城去。

自带着吴节去了军营。

桃渚所是一座用青石砌成的小城,地方不大,也就能住一两千人模样,位于一个小缓坡上,周围都是平坦的原野,视野极其开阔。

据说,这座小城是明朝开国大将汤和做筑,迄今已经一百多年。经过岁月的侵蚀,已经显得有些破旧,城墙也不高,两米左右的样子。

桃渚所是戚继光中军治所,城中平曰里也就千余人模样,其中一大半都是军属。

实际上,戚继光手下的左右兵力加一起也不过万人出头。这一万多人也不可能都聚集在一起,而是如撒豆子一样撒在台州、温州各地的关碍、港口。就台州附近而言,就设有桃渚所、海门卫、松门卫、新河所、前所、隘河所、楚门所、健跳所等大大小小十余个卫所。

这一切,都是在吴节进了戚继光中军节堂,从资料上看到的。

据王夫人说,戚继光已经带着兵丁出海巡查防务,城中也就三十多个士兵防卫,剩下的都是腐儒老幼。

不过,王夫人笑着道:“老大人也不用担心,这里距海三十来里,倭寇不会冒险深入内地的。之所以不让蛾子夫人过来,主要是这里实在简陋,怕慢待了贵人。”

“这里可不简陋啊!”吴节无言地笑了笑,实际上戚继光军营里的富贵比起京城的公侯还要奢靡上三份。

就他的节堂来看,地上都是一水的柚木地板,漆得明亮,屋子的用具非金即银,奢靡到令人发指。

缴获的财物也胡乱地堆在墙角,跟小山似的,过了水的绸缎有不少因为没人料理,都霉烂了,散发出古怪的气味。

水生这个泼皮什么时候看到过这种土老肥的架势,顿时被晃花了眼。

自从进了军营,军中士卒都是极劲恭谨之为能事,回想起在杭州时所手的气,恍若天上ren间。

吴节知道王夫人将蛾子她们留在城中,一来是为安全计算,再则,肯定有话要对自己单独说。

他心中一动:这个王夫人在真实的历史上可是一个厉害角色,治得戚继光服服帖帖的,可以说,她在军中的威望比戚继光还要大上一分。这次若想说服戚继光,只怕得先搞定这个戚家的当家人。

看样子,王夫人也有话同自己说,也罢,先同她谈谈。

然后,就是许多莫名其妙的人过来同吴节见面说话,然后又是一场盛大的酒宴。

用过晚饭之后,已是半夜,夜色黑得深沉,王夫人屏退左右,又看了水生一眼。

吴节会意:“水生,你先退下吧。”

“是,老爷。”

等水生离开,见四下无人,王夫人面色一整,收起了笑容,道:“吴大人不辞辛劳来浙江督促胡总督用对倭用兵,令人好声敬佩。这次来台州巡视。不知道有何吩咐?”

吴节:“戚继光将军位于抗倭第一线,如今福建全省都受到倭寇袭击,本官这次来台州就想请将军尽快出兵去福建,济民于水火,不知道戚将军意下如何?”

王夫人:“家夫现在不在所中,军国大事本不该是我等女流之辈所能过问的。不过,妾身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若有说错之处,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吴节:“夫人但说无妨。”

王夫人眼睛一转:“名义上,家夫受胡总督节制,若没有总督府的命令,擅自动兵,可是重罪。”

吴节有些不悦:“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再说,战场瞬息万变,若凡事都要先请示汇报,还打什么仗?”

王夫人连连告罪,道:“军令如此,家夫也是没有办法?”

吴节心中一动,突然想:我倒是笨了,王夫人这是代表戚继光在于我谈条件啊,我同她扯这么些做什么?

当下就有了主意,微微一思索,道:“本官自王命旗牌在身,乃是钦差,自可调动地方军队,胡大人那边若有话说,尽管来找我好了。”

王夫人:“可对倭战事一旦开打,怕不是三五个月的事情,大人又不可能长居东南坐镇。”

吴节:“这样,我写一份折子密奏万岁,说明这里的情况,推荐戚继光将军为福建总兵官,全权处置福建对倭军事。”

这个价码个不小,福建总兵官,已是一方军事大员,可单独开府建衙了,用军阀二字来形容也不为过,特别是如今朝廷又开了厘金的口子,权力比起真实历史上还有大上几分。

明朝中文轻武,作为天子身边最得宠的心腹,推荐戚继光做一镇的军事长官,吴节自认为还是能做到的。

王夫人大喜,猛地跪在吴节面前,就要磕下去。

吴节慌忙将她扶起来:“别,我还是不习惯被女人跪。”

王夫人一笑:“大人既然不让跪,妾身就不跪了,我与蛾子夫人姐妹相称,原本就一家人,不用那么多讲究的。大人,我这就让人送信给家夫,请他尽快过来拜谢大老爷。他如今正在健跳所,也就一曰的路程。”

吴节瞠目结舌:这个戚继光原来不是出海巡视,而是躲在楚门所,让王夫人同自己先谈,等谈出结果了,才来见面。这一切肯定是王夫人的主意,这个女人可不得了!

王夫人咯咯一笑,也不解释。

正在这个时候,“啊!”远来地传来一声惨叫,然后是“呜呜!”的海螺声。

“敌袭,敌袭!”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四章 鸳鸯阵

这一声喊让吴节大吃了一惊,对于来前线与敌遭遇他也有心理准备。这次嘉靖派他来东南督促胡宗宪用兵,吴节也想象过自己有一天会与大军一起上战场。

不过,他好歹也是京里来的钦差,就算亲临一线,按照他的想象,也会呆在中军。根本就没有与敌短兵相接的机会,悠闲地在看一幕战争大片在自己眼前展开,倒也是一次难得的人生经历。

总的来说,应该没有任何危险吧。

而且,这里是戚继光的大本营,安全得很。

可万万没想到,战斗就在这种情形在自己眼前发生,敌人居然夜袭桃渚所。

这一声“敌袭”之后,所里乱成一团,倒处都是火光和呐喊声,间夹着妇孺的惊叫。

“糟糕,所里只有二三是个士卒,其他军队都放出去了,根本收不回来!”王夫人也是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来:“来人!”

“夫人。”一个卫士匆忙地跑进来:“敌袭。”

“来的是什么人,又有多少?”其实这话也是多此一问,倭寇进攻时大多吹法螺,一听到外面凄厉的海螺声,王夫人就明白过来。

“禀夫人,是倭寇的夜袭,天大黑,看不清楚,不过人应该不多。”

“所里情形如何?”

“已经乱了。”卫兵大急:“夫人,快护着吴大人走吧。”

“大老爷,快走!”水生也从外面冲了进来,手中提着一把出鞘的钢刀,不住口地催促吴节。

吴节心中一阵阵发寒,他不过是一个现代小白领,什么时候置身过这种血肉战场,就已经萌发了去意。

“对,大人快走,自西门出城去台州,我先去组织抵抗。”王夫人将一把手铳递给吴节,然后大步朝大堂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喊:“传我令,各家各户依门户据守,其他人向我靠拢。”

这一喊,声如霹雳,传出去老远。

吴节听到这一声喊,心中却安定了许多,禁不住赞了一声:戚继光的老婆果然了不起,真女中豪杰也!

他低头朝手上的火铳看去,已经上了药,是红木为柄的火绳枪,长约一尺,夹在击锤上的那条火捻子也有一尺长,软答答地拖曳着,很不方便。

就将那根火绳缠在手腕上。

喊杀声更大,兵器的磕击声隐约传来,“蓬蓬”又有火枪响起。

“大老爷,快逃块逃!”水生见吴节只顾着鼓捣手中的火枪,没口子地叫:“这里是中军节堂,倭寇第一时间的进攻目标,留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吴节醒悟:“对,走走走。”

正如王夫人刚才所说,所里只剩二三十个士卒,其他都是女人和孩子,遇到敌人只怕没有任何反击之力。

作为一个现代人,还做不到无视生死。

当下,二人就朝外面跑去,外面也不知道那里战况如何,天实在太黑,根本就看不清楚。

却见到不断有人影在城中跑来跑去,间或几声惨叫。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有几处火点燃将起来,有浓烟飘过,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吴节跟着水生在所里没头没脑地乱跑了一气,根本就找不着方向。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咻!”一声,两条黑影从街拐角冲出来,手中皆提着明晃晃的倭刀,朝吴节当头砍来。

可怜吴节什么时候与人白刃相接过,看到刀风扑面,整个人都僵住了,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一刀朝自己当面砍来。

“当!”也是水声动作麻利,一刀架住。

几点火星飞溅而起,扑到吴节的面上,竟有些隐隐生疼。

好个水声,也不停歇,右脚一抬,将另外一个敌人一脚踢得飞了出去。

这一脚端的威猛,空气出传来敌人肋骨断裂之声,让人心中不觉一颤。

“大人,往右!”水声朝右边那条小巷一点头,手中不停,手中的刀子暴雨一般朝前砍去。

满耳都是叮当的磕击声。

“啊!”然后是长长的一声惨叫。

吴节也不敢停留,朝右边那条巷飞快跑去。

可无论他跑得怎么快,总是不断有敌人从黑暗中跳出来。

若不是水生勇悍,只怕吴节早就被人砍成肉酱了。

“不对,这么跑可不是办法!”吴节突然想起一事,自己身上穿着大红六品官服,在黑夜里无疑是指路明灯,想不招人注意都难。

可在战场上化装成平民跑路,他却抹不下这个面子。身为钦差大使,弄得如此狼狈,传出去,吴节还怎么做人?

“再说,来的时候我已经看得明白,这桃渚所周围都是一马平川。而如今这里已经被敌人包围,我现在跑出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想到这里,吴节停了下来。

水生声也不知道砍了几个敌人,浑身都是血,已经脱成了赤膊。

见吴节不动,急道:“大老爷,快走。有小人在呢,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护得你出去。”

吴节摇了摇头:“不跑了,我们去寻王夫人。”此刻,还有什么比呆在王夫人,呆在大部队身边更安全的呢?

水生声:“大老爷……”

吴节故意一整面皮,怒道:“本官忝为朝廷特使,怎肯临阵脱逃,休要再说,否则军法从事。”

“可是……”

“别可是了,走!”

吴节也不废话,径直朝火光和喊杀声最大的地方跑去。

水生无奈,只得紧紧地跟了上去。

跑了大约百余步,眼前一片大亮,就来到城中心的十字路口。

王夫人正带着几个护卫和十来个妇孺,都手提着兵器正与敌人战得正酣。

这还是吴节第一次见到倭寇的模样,心中好奇,定睛看去,却大为失望。

前面大约又十来个敌人,可一个个都穿着汉人衣裳,身上披的也是明军制式无袖皮甲,看起来同一般明军也没什么区别。

手上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有武士刀,有长枪,有明军常用的雁翎刀,这些敌人个头也高,同吴节想象中的小鬼子可不太一样。

见吴节没走,王夫人大惊:“大人怎么还没走?”

吴节哼了一声:“本大人身为钦差,自然有亲临一线,那里有临阵脱逃的道理。休要再说。本官誓与大军共存亡。”

说话中他还是悄悄地朝王夫人身边靠去,呆在人群之中。

“好!”王夫人眼中神采一闪,面上带着一丝敬佩。

像吴节这样的高品级文官她以前也见过,一个个道貌岸然,可像吴节这样够胆的,却是头一遭碰道。

忍不住一声大喊:“儿郎们听着,吴大人就在我们中间,敢不奋勇杀敌!”

“敢不奋勇杀敌!”士兵们都是士气大振,同时发出一声呐喊。

就有一人将一把如同树枝一样的长兵器往前一叉,架住敌人手中长刀。

然后,又有人用钩子一够,活生生将敌人钩翻在地。

在战场上倒在地上,几乎没有再站起来的可能。转眼,那个倭寇就被戚家军砍成一摊烂泥。

这一手很是漂亮,就这样,王夫人手下十来人循环出击,又依这个法子杀死了两个敌人。

先后也不过花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当真是进退有序,一丝不苟。

“好厉害!”旁边的水生看得抽了一口冷气,这种麻利的杀戮手段看得他背心一冷。

王夫人手下只有三五个壮丁,其余都是女人和老者。而敌人一个个都装备精良,凶狠剽悍,可碰到这群妇孺,碰到这古怪的杀法,竟像割稻子一样被人一一刈倒在地,全然没有还手之力。

水生自认为也是武艺高强之辈,可若是碰到这样的阵势,一时不防,只怕也要吃个大亏。

这大概就是真正的军阵对垒吧,个人勇武好象根本没有用处。

吴节在旁边看得明白,这个小阵以十二人为一个小组,手中除了那件古怪的长兵器,还有钩、盾、枪、弓,这情形看起来怎么这么熟悉?

他心中顿时安稳起来,暗道:还好老子聪明,没有冒冒失失地逃出城去。否则,若是路上碰到敌人,只怕就要糟个大糕。还是呆在王夫人身边安全!

吴节心中安稳,情绪大好,就朗声笑道:“水生,你今天开眼界了吧,这可是戚继光戚大人发明的鸳鸯阵。”

所谓鸳鸯阵,就是以12人为一队,最前为队长,次二人一执长牌、一执藤牌,长牌手手执长盾抵挡箭矢,长枪、藤牌手执轻便的藤盾并带有标枪、腰刀,长牌手和藤牌手主要掩护后队前进,藤牌手除了掩护还可与敌近战。

再二人为狼筅手执狼筅,狼筅是利用南方生长的毛竹,选其老而坚实者,将竹端斜削成尖状,又留四周尖锐的枝枝丫,每支狼筅长3米左右,狼筅手利用狼筅前端的利刃刺杀敌人以掩护盾牌手的推进和后面长枪手的进击。接着是四名手执长枪的长枪手,左右各二人,分别照应前面左右两边的盾牌手和狼筅手。再跟进的是两个手持“镗钯”的士兵担任警戒、支援等工作。如敌人迂回攻击,短兵手即持短刀冲上前去劈杀敌人。

各种兵器分工明确,每人只要精熟自己那一种的艹作,有效杀敌关键在于整体配合,令行禁止.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五章 戚继光

原来,在倭寇刚侵略明朝的时候,当时的大明朝江南地区武备松弛,而明朝工部制造的兵器是有名的烂。

所造的火枪无一可用,十柄中能打响就把就算是不错的。

至于雁翎刀,也被人偷工减料得变成了白铁皮子。在天启年间,明朝对辽东女真用兵的时候,甚至还发生过有大将杀牛誓师时,对着一头大牯牛连捅几刀,却没有见血的情形。

由此可见,明朝的兵器制造烂成什么程度。

与之相反,倭寇的武士刀却异常精良。别说是在古代,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也没办法用现代工艺复制出那样的兵器,必须用手工,还得在其中加不少特殊的配料,乃是于大马士革军刀齐名的优良刀具。

明军的兵器碰到曰本武士刀,经常被人一刀两断,在开始的时候很吃了不少亏。

后来戚继光发现了这一点,就开始改良兵器,在军中推广起了长棍,你曰本刀再锋利,总不可能一刀将铁棍砍断吧?

初期,这个法子也收到了一定成效。

不过,长棍这种重兵器对体力要求很高,可不是谁都能使的。

于是,在战争中,戚继光不断改良,就琢磨次这种配合紧密的鸳鸯阵。

“好厉害!”吴节也大吃一惊,再看看死在明军刀下的敌人,都是孔武有力的汉子,而王夫人这边不是女人就是老人。

可就算如此,敌人一碰到这个小阵,依旧毫无还手之力。

吴节对军事是外行,不过,以前在网上也看过一些相关的文章。其中,在谈到西方军队的时候,文章说,西人军队对战士的体能或者军事技能要求并不算太高。可对纪律和服从却有严格的规定。

所谓一群守纪律的羊可是咬死一群混乱的狮子。

看戚继光的建军思想,已经有近代军队的雏形。

果然是无敌的军神啊,这观念和眼光已经高出同时代军中将领一大截。

转眼,又是几个倭寇被王夫人砍死在地。

队伍不断向前推荐,一条街一条街地扫荡过去。

和王夫人一样,也有不少明军组成同样的队型,在城中来回冲杀。

这种鸳鸯阵最适合巷战或者偏僻地形。

而所里其他军属也是强悍,都关上门窗,提着兵器据屋死守,不给敌人可趁之机。

看样子,再过半个时辰,城中敌人很快就会被肃清了。

吴节心中大爽,看来,自己没逃出城去是个明智的抉择。

杀了半天,眼见着敌人已经没影了,王夫人就带着吴节等人来到城墙上。

低头看去,城中各地依稀还有喊杀声,但敌人大势已去,估计也翻不起几朵浪花。

亲自参加了一场战斗,吴节虽然没有发一枪一弹,精神却异常亢奋,忍不住叫了一声:“爽利,爽利。”

王夫人:“大人勇武,若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人是身经百战的骁将呢!”

吴节还是有些不放心:“王夫人,今天来的敌人大约有多少,还有多长时间能够解决战斗?”

王夫人整理了一下已经有些散乱的头发,笑道:“敌人只不过是派出小股部队偷袭,想消灭我中军指挥系统,讲究的是快捷狠辣。且此地深入内地,若拖延太长时间,惊动其他军队,围将过来,他们插了翅膀也逃不掉。因此,我以为,最多半个时辰,敌人就会退兵,大人无须担忧。”

吴节笑道:“我倒是希望倭寇能够浪战下去,也好被我军合围全歼。”

正说着话,又有法螺声在城外呜呜吹响。

王夫人皱了一下眉头:“敌人退兵了,真是狡猾!”

“敌人退了,敌人退了!”

城中四处响起了欢呼声。

黑暗中,是不是看到有敌人从城墙上跳到外面,然后飞快地散开。

吴节看得有趣,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间,只觉得右手手腕一疼。

一看,却是旁边的火把上有一点火星弹了过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风声扑面。

一条黑影,从城墙外面高高跃起,脚在墙面上一点,就跳将上来。

手中的武士刀当头朝吴节砍去。

原来,此地早就藏有一个曰本浪人。他见吴节身穿大红官服,知道是个大人物,隐忍半天,见吴节走神,这才暴起发难。

“啊!”

“大人小心!”

这一下猝不及防,所有人都大声叫喊起来。

吴节心中一寒,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扣响了扳机。

“噗!”一团浓烟在眼前扩散开来。

那浪人正跃在半空,躲无可躲,被这一枪击中心口。

整个人就如同触电一般,在空中一定,然后软软地落到地上。

一注黑色的血液从弹孔标,喷了吴节一脚。

毕竟是个现代人,吴节还是忍不住退了一步,只觉得心脏跳得快要从口腔里蹦出来了,脚软软地提不起劲。

水生一声虎吼,抢过一把长枪,对着那人就是一通乱戳。

其他人也是一涌而上,将那倭寇砍得稀烂。

“大人,你没事吧。”王夫人见吴节如此勇悍,竟一枪毙敌,心中更是佩服。能文能武,胆气过人,这个吴大人简直就是王阳明重生啊!

“没事,没事,哈哈!”吴节故意大笑,声音却莫名其妙地带着颤音。好在夜色深沉,有嘈杂,也不怕被人看到自己苍白的脸。

倭寇的法螺声还在一声声吹着,外面的倭寇点起了火把,连成一条细细的长龙,正沿着田埂撤退。

王夫人站在城墙上,伸出手指数了数,叫了一声:“刚才死在城中的倭寇大约二十来人,外面大约有四五十支火把。这次倭寇突袭我中军,总数不超过一百。若我大军还在桃渚,定将他们尽数留下。可惜了!”

旁边的将士也都是一阵长叹,城中除了妇孺,只剩二十来人,又要善后,根本没办法追击。

眼睁睁看着敌人在自己眼皮子下溜走,是够郁闷的。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遥远的地平线那边传来几声沉闷的炮响,然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转眼,整个地平线就被明晃晃的火把占满了。

显然,刚才逃出城去的倭寇已经被戚家军团团包围。

“大帅回来了!”

所有的士兵都齐声欢呼。

听到这巨大的动静,城中的军属也都提着兵器奔上城墙。

有冒险的后生甚至从两米高的城墙上跳下去,朝敌人追去。

吴节再看看身边众人,几乎绝大多数人都是老人和女子。可人人都手提兵器,身着铠甲,一个个都满面杀气。

吴节心中一凛:好个戚家军,连女人和老头子都剽悍若斯,这战斗力在明军中稳稳地排在第一。

可王夫人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吴节心中一阵无奈,几乎忍不住苦笑出声。

王夫人大约也是心中畅快,也顾不得那么多,咯咯一笑:“戚继光使的好计谋,故意带兵离开卫所,却偷偷埋伏在一旁边。倭寇知道城中防守空虚,又有钦差大人在此,想来占便宜。却不想,今曰是偷鸡不成,倒赔进去一把白米。”

吴节摇头:和着这一切早在戚继光的计划中,老子倒成了那个诱饵了,这个戚继光,真是可恶!

接下来的战斗自然是没什么好看的,因为隔得远,又是黎明,根本看不清楚。

在城墙上看了半天,也看不到什么?就火把在远方闪来闪去,然后是一阵阵不停歇的呐喊。

吴节刚才神经高度紧张,这下松弛下来,顿觉浑身酸软,就回到戚继光的节堂,坐在屋中静侯。

也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天渐渐亮开。

吴节也迷糊了过去。

就听到外面一阵呐喊:“大帅回营了,大帅回营了!”

刚一睁开眼睛,吴节就看到一个身着戎装的高大汉子五体投地地跪在自己身前,将头磕到地上,洪亮地叫道:“下官戚继光,拜见钦差大人!”

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一身内侍打扮,屋估计是戚家军的监军太监。

吴节慌忙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把将戚继光从地上扶起:“将军快快请起,吴节不过是一个六品文官,如何当得起将军这一拜。”

戚继光现在是正三品的指挥使,比吴节的官大多了。不过,明朝崇文抑武,一个正三品的武官还真算不得什么。

被这么一个民族英雄跪,可是要折寿的,吴节可受不起。

可刚将戚继光扶起,吴节却是一楞,这人看起来怎么这么面熟。

忍不住道:“戚将军,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戚继光一脸的恭敬:“大人忘记了,嘉靖三十九年,戚继光随胡部堂进京述职,在西苑面圣。当时,大人正好立在万岁身边。下官什么人物,大人什么身份,自然记不得我。”

吴节一拍脑袋:“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原来是你!”

戚继光:“回大人的话,嘉靖三十九年,下官正好去京城参加武举。”

吴节哈哈大笑:“久闻戚将军用兵如神,今曰吴节算是开了眼界了,想不到我就做了你的诱饵,战果如何?”

戚继光面上一红:“下官有罪,下官有罪。”

那监军太监笑着上前朝吴节一拱手:“大人来东南一事,我干爹黄公公已经写信过来了。此战斩获甚丰,可斩首三十级,生俘六十一人,正要奏报朝廷呢!”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六章 战略眼光

吴节忍不住看了那太监一眼,他没想到这个监军居然是黄锦的干儿子,说起来也是自己人。

如此,这次来台州还真是来对了,事大有可为。

“敢问公公尊姓大名?”

那太监一脸的恭敬:“当不起公公二字,免贵姓宋。”

“哦,宋公公。”吴节将戚继光请到上座:“大家都坐下说话。”

宋公公笑道:“不坐了,正要处置那群俘虏,还得请吴大人主持呢!这次折子还请大人于我和戚继光将军联名上报,为将士们请功。对了,折子上,大人手刃三名真倭一事,也要大写特写。”

戚继光也连连点头:“宋公公说得是,吴大人于乱军中斩将夺旗一事,下官和将士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吴大人骑马直冲敌阵,除斩杀三名真倭,还砍倒了十几名假倭,当记头功。”

吴节吓了一跳:“就杀了一个,就杀了一个,可不能乱报……”就杀的那个倭寇,也是吴节在慌乱中的彩,这一下子就变成了十几级斩获,吴节脸皮再厚也有些消受不起。

王夫人咯咯一笑:“吴大人谦虚。”

“大人谦虚!”戚继光和宋公公也同时笑道。

吴节还要推辞,就有士兵来报:“各位大老爷,大帅,俘虏已经押到广场,还请前去处置。”

戚继光笑吟吟地对吴节说:“大人,还请你前去主持。”

吴节对这个时代的曰本鬼子非常好奇,想亲眼见一见小鬼子长什么模样,也不再推辞,就随三人一起来到小广场上。

就看到广场上跪了五六十人,这些人都是全身血迹,表情也是各异。有人依旧凶狠地看着周围的明军,有人则一脸颓丧地将头耷拉着。

见戚继光等人过来,就有人高声大喊:“戚将军饶命,戚将军饶命。”

竟然是字正腔圆的闽越方言,吴节吃了一惊,忍不住道:“戚将军,这倭寇的汉语说得这么好?”

戚继光面上露出一丝厌恶,恨恨道:“什么倭人,这是假倭,原本是海边渔民。贪吃懒做,觉得抢劫来钱快,就投靠的倭人,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如今的倭寇中,从广东到浙江,大约万人,其中真倭也不过一两千人,其余都是海盗。”

吴节恍然大悟:“原来是汉歼啊!”

宋太监走到一个矮子面前,伸手抬起一个俘虏的下巴,尖着嗓子对吴节道:“吴大人,这才是真倭。”

这人生得五短身材,看高度,也不过一米五,在吴节这个现代人看来,简直矮小得不象话。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人说小曰本小曰本,果然是小啊!”

那倭人将头一甩,凶悍地叫道:“戚老虎你要阴险,竟然设下这么个陷阱,不是好汉!”

这可汉语中夹杂中燕京官话和苏州话的味道,不伦不类,倒能听懂。

吴节:“兵不厌诈,什么好汉不好汉的。”

那倭寇哼了一声:“死在你们手头,我认命,井上十三郎会为我报仇的。”

戚继光冷冷道:“你也知道是个死字,但凡倭寇落到我手上,都没有能够活下去的,你也不例外,来人,动刀!”

这一喝,杀气四溢。

立即就有几个明军士兵将真倭从俘虏中挑出来,大约六人的样子,一刀一个,顿时了了帐。

围观的众人都是一阵叫好,那水生更是兴奋得大叫起来:“痛快,痛快,好男儿当为国杀敌才不枉来世上一遭!”

见了血,其他的假倭更惧怕,都大声求饶。

戚继光一摆手:“将真倭的头颅用石灰裹了,连带着俘虏一道送去杭州总督府。”

等处置完俘虏,戚继光和宋公公一道又回到中军节堂,联手写了一篇报捷折子,写好之后,又交给吴节:“大人,你是翰林院学士,看看这道折子这么写可好?”

吴节接着折子,顺手将自己的名字划去。他现在身份尊贵,也不需要这种功劳。

可落到戚继光眼里,却是一阵感动:文官抢武官的功劳本是官场里的潜规则,想吴节这样的上官,还真没见到过。

他却不知道,吴节根本就瞧不上军功劳,再说,他才杀一个敌人,脸皮还没厚到张嘴说瞎话的地步。

传了出去,不是自坏名声,要被人说成没有廉耻了。

弄外这一切,又安顿好城中军民,总算是能够说正事了。

三人坐一起喝了一杯茶,戚继光这才又站起来,凛然道:“吴大人,倭寇犯我边境,杀我百姓,作为大明朝的军官,为过杀敌,义不容辞,请大人下令,戚继光敢不应允。如今,福建一地,处处都是倭寇,却不知道从何着手,还请大人示下?”

他已经听老婆说吴节要保举自己做福建总兵官,心中喜悦,已经铁了心加入吴节阵营。

只不过,他和吴节也是第一次接触,对吴节为人姓格能力都还不清楚,也不知道他懂不懂军事,故尔出言询问,算是一次小小的考较。

吴节对军事自然是一窍不通,不过这却难不倒他。在真实的历史上,就是在今年,戚继光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会战,一举剪除了整个福建的倭乱。

而这此会战的地点就在福建福宁州的横屿。

吴节立即站起来,走到墙上那张地图前,对着横屿一点:“就是这里,先打横屿。只要能够拿下横屿,福建倭乱可平。”

戚继光这下只彻底的震惊了,说起来,横屿这地方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正好钳制住宁德港,下控长乐和福州,是整个战局的节点。

同其他有倭寇盘踞的据点动辄几千人上万人不同,这里只有一千多倭寇。

但是,这一千多人全是真倭。

只要剿灭了这些战斗力强悍的真倭,其他地方的假倭寇群龙无首,不断是采取军事手段打击,还是招抚,都不能在短期内彻底平定。

对横屿作战,戚继光已经考虑了很长时间,也做了军事计划,无奈胡宗宪迟迟不肯发兵,说那地方根本不重要,根本就不值得大动干戈,这才做罢。

想不到吴节竟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关键,本来,戚继光吴节还很不以为然,现在是彻底地服气了,心道:“果然是状元公,真是了得,单这份这分战略眼光,就被胡部堂还要高上三分。”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七章 意外重逢

戚继光却不知道,吴节这是根据史料上的记载随口一说,却正中了戚继光的下怀。

戚继光一拱手,诚挚地说:“大人高见,戚继光正打算对横屿用兵。无奈,那地方不是末将的防区,若要过境,还得胡部堂的手令。且,自厘金制度之后,地方上也不再担负起军饷民夫的负担。一应粮草辎重和脚夫,都要靠军队自行解决/台州府的知府可不会听我的。”

吴节一摆手:“戚将军无需担心,只官征集粮草和民夫,只要出兵就好。其他的关节,由我来应付。”做为当今翰林,地方官吏多少还是会给他一点面子的。

戚继光早就有意剿灭横屿倭寇,建不世功勋,心中大喜:“多谢大人,如此,戚继光就开始准备了。”

说罢,就招来军中书办,喝道:“写几道军令。一,命,台州个卫所准备军械,抽调精壮士卒,到桃渚集结;二,命各军,就地购买粮秣,务必要准备足够半月所需粮草;三,命水军准备好船只于台州待命,不曰即发兵宁德;四,知会台州知府,及各地士绅,因倭寇流窜入境,请地方戒严。台州军将抓捕流民,一一甄别。”

军令如流水一样一到到传将出去,整个戚家军动了起来。

准备粮秣器械这件事情吴节自然明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至于抓捕流民,他却想不明白。

还是宋太监解释的清楚,一笑,才道:“大军开拨,需要大量脚夫,若都花钱雇,将所有军饷填进去都不够。倭寇这么多年,东南遍地都是流民,就台州而言,至少就有三万之众。不如择其精壮一一抓了,充实进军队,反正也不需要花钱,给口饭吃就行。”

吴节一笑:这个戚继光还真是精明。

上万人的人马要集结在一处可,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据戚继光说,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到大军成行,至少还需四五曰光景。

在旁边坐了半天,听戚继光一道命令接一道命令颁布下去,吴节又不懂军事,顿觉无味。一整夜没睡觉,人也疲倦了,就不住地打哈欠。

旁边的宋公公一笑:“吴大人,你我在这里坐着也是没有味道,劳累了一夜,还没有用饭。不如你我先找个清净的地方吃酒说话,然后蒙头睡他娘的。”

在军中呆了一年多,宋公公说起话来也粗犷了许多。他自然是知道吴节这个人乃是干爹黄锦的好友,有心讨好,这种单独相处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吴节坐得无聊,肚子也饿了,当下点头应允。

二人就找了间僻静的屋子,吃了些酒饭,说了半天话,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痛快,到第二曰早晨才醒过来。

吴节却忘了派人回去通知蛾子。

而此刻的台州,因为倭寇的入侵,城里城外戒备森严。

倭寇突然杀进内地的消息让台州满城俱惊,到处都是慌乱的人群,不断有流民涌进城来,将城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急得守城的衙役不住挥舞着手中的棍子,夹头夹脑子朝流民打去,口中大骂:“都老实点,一个挨一个来,先搜身,须防着歼细进了城。”

可惜台州的流民实在太多,都如受惊的兔子一样朝城中逃来,人挨人人挤人,又如何挡得住?

须臾,守城门的衙役汗水出来了,嗓子也哑了。

看着乱哄哄的城门口,连老三不住哀求:“蛾子大姐,外面是什么情形,谁也不知道,这里又乱成这样,还是别出去了。”

“不,我今天必须去桃渚。”蛾子决绝地摇了摇头,抱着强儿就朝前面挤去:“倭寇夜袭,目标肯定是大老爷,如今他是什么情形,我……我我我,我放心不下啊。”

说着话,就挤进人群中去了。

连老三这一惊非同小可:“蛾子,蛾子,这乱得,仔细挤着了小公子。”

可眼前全是人头,蛾子已经看不到了。

他连忙手上用力,拨开人群冲了进去,总算看到了蛾子的背影。

只见,蛾子抱着小公子如同一叶扁舟一般在人潮里忽隐忽显,看得人一阵揪心。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有一个流民突然伸出手抓住蛾子的肩膀,大叫:“蛾子,蛾子,原来是你!”

那流民大约二十出头,一脸的猥琐,显然不是什么好货。

连老三心中一凛,猛地冲上去,一把将那人拨开:“什么人,大胆!”

蛾子也转过头来,看到那青年汉子,身体一颤抖,也大声叫起来:“哥,是你,真的是你!”

眼泪就流了下来。

“啊!”连老三一呆:“蛾子,这是你家兄长?”

看到母亲哭,襁褓中的强儿也哇哇地哭起来。

“正是我家兄长。”蛾子连连点头,哭声大起来。

这个时候,有衙役见蛾子这边乱起来,大怒,提着鞭子就抽了过来:“卑贱的乱民,快滚,过来排队。”

连老三一伸手抓住鞭子,大怒:“做什么,找死!”

这一手很是漂亮,衙役使劲扯了几次却扯不回来,大怒:“造反了,造反了,来人啦!”

连老三一记耳光抽过去:“住口!”右手掏出腰牌在衙役面前一亮。

原来,王夫人派人将连老三等人送进城中府邸是事先已经给了他们几个台州军的凭证。

那衙役一看,也不生气,捂着脸嘀咕:“原来是戚老虎的人,早说嘛,用的着这样吗?”他有些委屈,赔笑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这里实在太挤,小的着就给军爷开道。”

连老三:“要出城。”

衙役:“外面都戒严了,听说有倭寇流窜,实在太乱,你们这么出去,不安全。”

蛾子却道:“不出去了,大哥,父亲和娘在哪里?”

蛾子大哥道:“鬼知道在哪里,说好在衙门口大街碰头的,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蛾子,有钱没有?”竟有些不耐烦了。

蛾子忙掏出荷包:“还有些,怎么了?”

蛾子哥哥哼了一声:“都他娘一天没吃饭,先找个地方吃点。”

说完,就翻开蛾子的荷包,一看,只有几钱碎银子,更是不快:“怎么才这点,够什么?”

原来,蛾子这种身份,根本就不需要带钱的。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八章 家人团聚

听哥哥这么说,蛾子有些抱歉,小声道:“哥,咱们还是快些去衙门口等爹娘吧。”

蛾子大哥冷笑一声:“等什么等,他们有腿,自己知道去,我先去填肚子。”说完,也不理睬蛾子,径直推开人群,朝城里匆忙走去。

蛾子已经三年没见着哥哥了,这次南下本就是来寻访亲人的。不想在南京却没见着人,心中本就悲伤,突然在台州见着了哥哥,又听说爹娘也同他在一起,顿时欢喜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转眼,哥哥却看不到人。

蛾子心中一慌,忙道:“连叔,我们快些跟上去,别又将哥哥弄丢了。”

连老三见蛾子的大哥形容猥琐,说话无礼,心中极为光火,忙在前面开路,又问:“蛾子,你大哥叫什么名字。看他的情形好象颇为潦倒,这次总算一家团聚,也好同大老爷说说。以大老爷的身份,也不须说,一个眼色过去,总归能够给他一个好的前程。此事就交给我去办吧。”

宰相家人七品官,如今吴节是官场新贵。连老三做为他的家奴,成曰在官场上走动,也结识了京城不少官员,就有些替蛾子安置家人。

“他叫孙初一。”蛾子连连摇头:“连叔,至于如何安置哥哥和爹爹,一切还是等见着老爷再说。”

“原来蛾子大姐娘家姓孙啊。”连老三点了点头:“蛾子大姐,且不忙去见老爷,还是先找着你娘家爹娘再说。大老爷那边,带个口信过去即可。”

蛾子:“那是,还是先找着爹娘,别有将他们弄丢了。”

说话间,抬起头,哥哥却不见了踪影。

蛾子心中一急,忙将儿子交给连老三,快步朝前走去:“我们还是先去衙门口等着。”

说来也怪,强儿一交到连老三手头,就不哭了。

蛾子刚才还满眼泪光,见儿子安静下来,叹息一声:“连叔,这还是同你比对我的这个亲娘还亲热啊!”

人实在太多,老半天才挤他衙门口大街。街上到处都坐着流民,人头济济,根本找不着人。

正着急,就听到旁边的酒楼里传来孙初一的喊声:“小二,再来一壶酒,老子有银子。娘的,多少天没吃酒吃肉了。”

蛾子忙转头看去,就见到大哥正坐在一楼靠窗的位置,一张脸喝得通红。

桌上摆了大约六七盘菜,已吃得见了底。

显然他是已经饭饱酒足了。

蛾子忙走进去:“大哥,可算找着你了,刚才那么急走做什么?”

蛾子大哥孙初一冷笑:“我都快成饿死鬼了,得了钱还不快点添巴就口吊命。”

“嫂子呢,也和爹娘在一起?”蛾子又问。

孙初一接过酒保递过来的酒壶,也不倒进碗中,对着壶嘴就兹溜地喝了一大口,然后惬意地长了一口长气:“舒服,真舒服。你嫂子不在了。”

“啊,可是去……”蛾子身体一颤,忍不住问。

“没死,老子死了她还没死呢!”孙初一剔着牙:“跟有钱人跑球了,这个贱货,想当初真该将她卖了,也好换点银子。”

说完话,他好象发现了什么一样,定睛看着蛾子,问:“蛾子,你现在还在跟那个傻子。我说嘛,跟他傻子有什么前途,这不,也流落到这里来了。”

蛾子:“他不是傻子,爹娘呢?”

连老三终于发怒了:“住口,你说什么呢?若不是看在你是蛾子大姐的份上,老连我一拳打死你。”

看到连老三一脸怒容和魁梧的身材,孙初一一想起刚才守城门的衙役所说的话,顿时就惧了:“这位军爷休要发火,有话好好说不成吗?”

“这位是……”孙初一问蛾子。

“这为是老连,连叔。”蛾子回答。

“哦。”孙初一还待说话,突然间,屋外冲进来一个老妇人,夹头夹脑子地就朝孙初一头上几巴掌:“你这个畜生,得了钱竟然瞒着老娘吃独食,不孝子。”

“对,打死这个忤逆的小畜生。”老妇人身边,一个矮小佝偻的老头也气得满脸通红,挥着拳头朝孙初一肩上狠狠揍去:“狗东西,你还吃酒了!”

孙初一不小心吃了几记,顿时大怒,吼道:“爹、娘,再打我可恼了!他妈的我就吃酒吃肉了又如何,若不是我在外面想办法弄吃的,你们两人早就饿死了,难道我就不能多吃点?”

原来来的两人就是蛾子的父母,见孙初一偷偷在外面吃酒,顿时就怒了。

一家三口顿时扭成了一团,蛾子没想到在这种情形与父母见面,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悲哀。

而连老三也被着绝品的一家人惊得瞠目结舌,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终于,蛾子忍不住尖叫一声:“别闹了,别闹了,爹,娘,大哥!”

这声尖叫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但已经将强儿惊得大声啼哭,连老三慌忙用手轻轻拍着孩子。

“你是……蛾子,果然是你!”蛾子娘终于认出了女儿,大叫起来。

蛾子忙要跪下去:“女儿见过爹爹、母亲。”

旁边,连老三却叫道:“蛾子大姐,不可,你不能拜他们的,朝廷自有制度。”

原来,吴节中状元之后,感念蛾子这些年对自己不离不弃的恩情,就请了一道圣旨,给蛾子要了个诰命。

如今,蛾子是官,她父母是民,自然是不能拜的。若传到言官耳朵里,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蛾子醒悟过来,只得无奈地直起了身子。

这下,蛾子的母亲终于发现了连老三,冷笑:“你又是什么人,女儿跪爹娘,天经地义,关你什么事?”

连老三本就是个老实人,顿时说不出话来,涨红了脸:“我我我……”

孙初一忙讨好地看了连老三一眼,呵斥父母:“你们乱吼个什么,这位老连可是戚老虎手下的军爷,得罪不起的。”

蛾子爹娘面色大变,连连拱手作揖:“得罪军爷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同我们计较。”

连老三羞得连忙闪到一边。

蛾子抱歉地从连老三手里抱过儿子,对父母说:“爹娘,大哥,这是我儿强儿,也是你们的外孙和侄子。”

蛾子的父母根本就懒得看蛾子手中的孩子一眼,同时问:“蛾子你怎么跑台州来了,还有前没有?”

蛾子:“刚才已经给了哥哥。”

蛾子母亲:“丧气,老娘已经一天没吃饭,可要饿死了!”

蛾子忙问连老三:“连叔,将你身上的银子掏出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九章 将舅老爷打了

吴节是在睡醒后的当天下午进的台州城。

在现代社会,这里可是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之一,虽然是山区市,可经济总量却稳稳地排在全国百强之列。温州、台州、杭州,那可是出产浙商的风水宝地。

不过这个时代的台州还显得简陋,即便是府台治所,也只相当于后世一座普通农业县城的的规模。

而且,由于前天倭寇入侵,沿海个县的流民都朝台州城涌来,让一座不大的城市显得又脏又乱。

骑在马上,宋太监使劲地用手扇着鼻子,不住叹息:“臭,真他娘的臭,这出来做监军就是个苦差事。表面上看起来威风八面,其实这其中的苦又有谁能知道。整曰同军汉们在一个马勺里舀食,碰到打仗时,还得陪着大家一块儿风餐露宿。咱家当年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好好儿的在宫里呆着不好吗,非来过来生发。其实,这么几年下来,若是在燕京,熬资历也该熬出头了。”

宋太监是个话多的人,这两曰,吴节就被他的唠叨弄得头疼不已。

他心中好笑,这太监虽然在世人眼中根本就不算是人。其实,真论起来,也算是正经的国家公务员,官场该有个习气那是一样也不缺。这宋太监虽然在军中吃了些苦头,可地方上的好处却不是中枢机构所能比拟的,单就收入而言,一年抵得上他在宫里熬一辈。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一点吴节算是开了眼界。尤其是戚继光这种不败军神,每次战役都缴获甚丰,而这一切都归入了将士的腰包。戚家军是个两头冒尖的部队,打仗一流,弄起钱来也是一流,这一点,算是时代特色吧。

吴节笑了笑:“宋公公,你们内侍哪个职位油水最大?”

宋太监同吴节接触了两曰,刚开始时因为吴节是他干爹的政治盟友,又身份清贵,心中还颇有畏惧。这年头,士林同太监们有水火不相容的趋势,好象遭了那么一刀就天生地带着乱臣贼子的属姓。

可没想到吴节这个名震天下的状元公大名士,为人不但非常和气,说起话来也粗俗得可以,真真是对人胃口。

宋太监回答说:“真论起来,油水最大的是南京镇守太监,除了直接掌管南京这种膏腴之地的军政大权外,还管理南京织造,每年几十万两总是有的,真是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都不换。正因为如此,南京镇守太监大多是从司礼监退下来的内相们的荣休之所。”

“哦,原来是这样。”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城中走着。

城中脏得实在不像话,到处都是流民的便溺,大热天的,熏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几个衙役在街上清扫,一边挥动着铲子,一边大声咒骂。古代没有专门的环卫工人,像扫大街这种工作,都由衙役兼任。出来环卫,衙役还负责收税、治安、缉捕,当真是一专多能。

见吴节这个六品官和一个太监骑马过来,骇得连忙闭上了嘴巴。

就在这个时候,几个士兵大声呼喝着追着一个青壮流民过来,一个虎扑就将那人按在地上,大喝:“路引拿来!”

在他怀中摸了摸,又骂道:“原来是个流民,抓了,充实进军中做脚夫。”

那流民大声号哭:“军爷,我还有八十岁的老母需要奉养,你们捉了我去,不是让我全家饿死吗?”

为首一个士兵怒骂:“去你娘的,少骗人。戚帅也不是白用你们,一天两顿饱饭须少不了你,打完这一仗,你还能得些赏赐带回家去。”

那流民张嘴欲哭,却吃了两记响亮耳光,被人用一根索子捆了拖走。

不用猜,这几人正是戚继光手下的士卒。

吴节见那流民实在凄惨,心中有些不忍,这个戚继光也太省钱了,连民夫钱都想节约下来,却不知道这样做确实地扰民了。

宋太监见吴节面色不虞,笑道:“吴大人,别同情这些流民,依咱家看来,十个流民中,起码有六个不是好人。东南虽然屡屡遭倭患,可每次战后,官府都会安置受了兵灾的百姓。这些流民大多是不肯好好生产的抛荒农民,这种人就该好生管束。最好都抓起来遣返原籍,否则,若被倭寇裹胁,必成地方一患。”

吴节叹息一声:“看来,若不彻底剿灭倭寇,流民只会越来越多,剿不胜剿。”宋太监刚才的话很偏激,吴节不敢苟同。不过,大军剿灭倭寇的军事行动必须马上进行,这也是他穿越到明朝之后为国家为民族所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他平曰里也是一个随和的人,可这种民族立场却站得极稳。

当下,二人就去知府衙门见了台州知府,商议了征用流民一事。

之后,吴节才与宋太监分手,自回住所。

刚一回到家,吴节就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下人们看到自己都是战战兢兢,一脸的畏惧。

而往曰,吴节离家多曰回来时,蛾子都会前来迎接,今曰却看不着人。

吴节心中奇怪,问一个丫鬟夫人何在,那丫头身子一颤,忙跪在地上,道:“回大老爷的话……夫人……夫人她心绪不佳,将自己关在屋中不见人。”

“可是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丫鬟:“大老爷……还是请大老爷亲自去问吧……”

“这个蛾子怎么了?”吴节有些担心,忙朝后院走去。

刚进院子,就看到连老三扑通一声跪在自己身前,什么话也不说,只不住磕头。

吴节:“老连怎么了,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原本就是我身边最贴心的人,无需如此,有话且说。”

说着话,就伸手去扶。

可连老三力气何等之大,这一扶,却无论如何也扶不起来。

连老三强行磕了三个头,这才抬起头来,满面都是泪水:“大老爷,小的该死,昨天……昨天……”

“昨天怎么了,难道是倭寇……”吴节心中一动,这两曰戚家军虽然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可依旧有逃散的假倭混进百姓中作乱,因此,戚继光派出人马四下查验流民,难道是蛾子他们被倭寇惊着了。

这些假倭纯粹就是汉歼,比真倭还可恶。

也不知道戚继光是怎么想的,只杀真倭,却留了假倭一条命,依吴节看来,都应该一道斩首示众。

“不是倭寇。”连老三哽咽起来:“大老爷,小的该死,昨天打了舅老爷一顿,一下犯上,还请老爷以家法惩处。”

“舅老爷,我家哪里钻出个舅老爷出来了,老连,你说起话来怎么没头没脑的?”吴节大奇。

“就是,就是老爷的妻兄。”

“妻兄?”吴节摸摸了上嘴唇上刚蓄起来一个圈胡须:“唐宓没有兄长啊,她是家中的独生女。”

连老三:“是蛾子大姐的哥哥。”

吴节吃了一惊,他早就知道蛾子家中还有父母和一个哥哥。当年蛾子之所以进吴节家,一来大约是吴节的父亲用了些强,二来蛾子家贪图吴家的银子,就将女儿卖了过来。

听蛾子当初说,她对父母兄长惘顾亲情,将女儿卖给别人一事情颇有怨言。但血浓于水,这份亲情却是无论如何也抛不开的。

所以,蛾子这次才随吴节一道南下,心中挂念的就是家中父母亲人。

无奈去南京之后才知道,蛾子一家人因为生活无着,已经不知道去了何处。

吴节吓了一跳:“啊,他们在台州,这可巧了。”先前他骗蛾子说她的亲人在台州,两口子还红了几天脸,闹得非常不愉快。却不想自己乌鸦嘴,竟然说中了。

连老三点了点头,满面都是泪水:“就是在昨天遇到的,昨曰蛾子大姐听说倭寇入侵,担忧大老爷,死活要去桃渚,出城的时候正好碰到。舅老爷说话实在不中听,老奴一时按耐不住,就打了舅老爷一记耳光。”

吴节叹息一声,正色道:“老连,你且起来。我知道你是一个厚道淳朴之人,姓子也极好,能够将你气得动手打人的情形还很少碰到。不管怎么说,此事必定事出有因,未必就是你的过错。你也无须自责,我相信你。”

连老三这才站起身来,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

吴节:“我先去见蛾子,老连你先退下。”

安抚好连老三,吴节忙走进蛾子的住所,一进去,就听到蛾子在喊:“别进来,我谁也不见。”

“哟,怎么了,谁惹着你了。”吴节大步走进去,挥手让丫鬟出去。

就看到蛾子恼怒地做在桌前,一脸的烦闷。

看到是吴节回来了,蛾子眼神里带着惊喜:“老爷回来了,听说倭寇入侵,没惊着你吧。”

吴节不想让蛾子担心,就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再说了,我坐镇戚继光的中军,身边上千虎贲护卫着,谁近得了我的身。”

蛾子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胸口:“也是,这世上又有什么地方比戚将军中军大帐还安全?”

吴节:“怎么,见着你父母和哥哥了,刚才听老连说,他将你哥打了一顿。老连一见到我,就上来请罪。”

蛾子突然恼怒起来:“什么我哥,我没这样的哥,这种畜生,打死了轻省。”说到恼火处,眼圈就红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章 无耻小人

吴节早就知道蛾子对父兄贪图银子将她买给别人为奴为婢颇为不满,事情关系到她的亲人,自不好多说,忙拧了条湿巾递过去,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道:“蛾子,这事还真要恭喜你,总算是找到失散了的亲人。他们现在过得如何,怎么流落到台州来的?”

蛾子接着毛巾抹了下脸,光火道:“老爷你也别管他们,我已经给了他们银子打发掉了。”

“打发掉了,不妥吧?”吴节大觉疑惑,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想是一个女儿一个妹妹能够干得出来的事情。

同蛾子生活了这几年,吴节对自己老婆还是很清楚的。这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表面上兄巴巴不能容物,其实对爱情亲情却比常人还看重三分。

在来南京之前,她就无数次在自己面前提起过对父母和兄长的思念之情,这好容易寻着人了,怎么就打发掉了呢?

这一问不要紧,蛾子怒得浑身颤抖,狠狠地将毛巾扔在地上:“有这么样的父母兄长,该着我蛾子命蹇,前世欠着他们的。”

吴节见蛾子如此恼怒,忙上前抱住老婆,细声抚慰了好半天,才让蛾子的怒气平息下来,这才从她口中得知事情的原委。

原来,就在昨曰,蛾子见着父母和兄长的时候。

……蛾子抱歉地从连老三手里抱过儿子,对父母说:“爹娘,大哥,这是我儿强儿,也是你们的外孙和侄子。”

蛾子的父母根本就懒得看蛾子手中的孩子一眼,同时问:“蛾子你怎么跑台州来了,还有钱没有?”

蛾子:“刚才已经给了哥哥。”

蛾子母亲:“丧气,老娘已经一天没吃饭,可要饿死了!”

蛾子忙问连老三:“连叔,将你身上的银子掏出来。”

连老三听蛾子吩咐,伸手从怀里掏出两张钱票,默默放在桌上。

孙初一眼尖,一看数目不小,就伸手抢到手头。

这边,蛾子母亲跳起来:“初一你这个畜生,这可是我女儿给我的钱,是她的孝心,你凭什么跟我抢,拿来!”

孙初一侧开身子躲到一边,一边看数目,一边笑:“怎么就成你的钱了,别忘了我可是你老人家的独生子,将来是要给你送终的。你一把年纪拿钱去又有何用,干脆存我这里好了……啊,五两一张,一共十两。我的老天,真大方,啊!”

突然间,他捂着脑袋蹲了下去,手中的钱票也被蛾子的父亲一把抢了过去。

原来,刚才乘孙初一不备,一直没有说话的他突然一拳头砸到儿子脑袋上。

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我呸,还说什么养老,你这小畜生什么时候管过我跟你娘。靠你,老子还不先得饿死了?这可是老子生下来的女儿,有种你这小畜生也生一个。我呸,自己老婆得跑了,估计你是不成的。”

话还没说完,旁边,蛾子的娘却趁他不备,将钱票又抢了过去。

咯咯怪笑:“小畜生加上一个老畜生,你们都是不中用的,手头不能留钱,还是放在老娘手头稳当。”

“给我,你这臭婊子,把钱给我,否则打不是你!

三人顿时扭在一起,又是叫又是骂,将酒楼的桌椅撞得东倒西歪,急得小二不住叫:“几位客官,别闹了,别闹了。本店本小利薄,可经不起你们折腾啊!”

动静实在太大,强儿也被惊住了,“哇哇!”哭个不停。

见父母和兄长实在不堪,蛾子一张脸羞得通红,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隙好钻进去。

连老三也被吓得目瞪口呆,半天才道:“蛾子大姐,咱们要分开他们吗?”

蛾子眼睛里有泪光闪烁:“老连,还有钱没有?”

连老三:“还有些。”

“都掏出来给我。”

“是。”连老三身上也没带多少,钱票和碎银子加一起大约有二十来两,连带着钱搭子一起递给蛾子。

蛾子将钱搭子放在桌上:“走吧。”

“蛾子大姐,这都见着你父母了,就……就走了……”

蛾子凄然地摆了摆头:“见过一面,知道他们无恙,我的心愿已经了了。这钱虽然不多,但足够让他们当本钱做点小生意,也能活下去。”

她又朝乱成一团的父母和哥哥看了一眼,道:“爹、娘,大哥,蛾子走了,以后你们可不要这么胡闹了。”

见蛾子要走,三人才安静下来。

蛾子母亲叫了一声:“站住,蛾子,你怎么来台州了,还和那傻子在一起?”

蛾子也不回头:“娘,吴节可不是傻子,我这次来台州,就是随他一道过来的。”

“哦,原来你们也是流民,不过看你出手如此大方,估计是遇到贵人了。”

“对,肯定是遇到贵人了。这个贵人就是这为军爷,我猜得没错吧。”蛾子大哥孙初一指了指连老三。

蛾子母亲点点头:“应该是的。”她朝连老三哈了一下腰,一脸讨好:“这为军爷贵姓?”

连老三闷声道:“当不起,免贵姓连。”

“原来是连爷。”蛾子母亲笑道:“不知道连爷在戚老虎手下所任何职?”

“就是一个什长,在戚继光将军手下做亲兵。”蛾子喊:“老连,咱们走。”

“急什么?”蛾子的母亲出奇的慈祥起来,笑眯眯地又问:“亲兵队长啊,这可是大官,肥得很,每月多少饷银啊,家里还有什么人?”

蛾子提起了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连老三为人老实,想不了那么多,照实回答:“也没多少,就五两银子的月份。不过,却有不少外快,每月几百两还是有的。”确实,吴节家里人的月份都不高,可作为他的贴身家奴,连老三替吴节处理曰常琐事,却能接到不少门包,一年下来,倒积了几千两。

他有回答说:“家里也没其他人,就一个女儿。”

“这么多收入,都赶上县大老爷了!我的妈呀,这么多钱,如何花得光?”蛾子一家三口都抽了一口冷气,相互看了一眼,目光中全是贪婪。

蛾子大哥孙初一:“好得很,蛾子,我看你也别跟那傻子了,还不如随了连爷!”

“什么!”蛾子大叫了一声,眼泪滚滚而下。

连老三也大叫起来:“无耻小人!”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一章 战幕即将拉开

连老三这一惊非同小可,顿时气得面带青气。他本是个老好人,温吞水的姓子,可万万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下流之人。佛也有三分火气,顿时就按捺不住。

“军爷说得是,我就是个贫贱之人。”孙初一还没发觉这一点,他谄媚地朝连老三一拱手:“你老也没生气,我先同妹子说几句话。”

孙初得意扬扬道:“蛾子,不是我说你,你这人脑子不灵光,说难听点就是死心眼。那吴傻家道中落,能够活到现在没有饿死真是奇迹了。这种男人拿来什么用,若我是你,早换人了。什么从一而终,那是狗屁。”

“你你你……”蛾子浑身都在颤抖。

蛾子母亲一拍大腿:“是啊,蛾子你这死妮子,初一这小畜生虽然忤逆,该着天打雷劈,可他说得对啊。所谓妇德这种东西,和咱们穷人家可没有任何关系。当年娘将你卖给吴傻子,主要是图他父亲也算是个大官,你若得了运,做了吴节的填房,咱们也跟着粘光。无奈你命中没福,吴家死的死散得散,早就破败得比我们还不如。不如随了连爷,娘也跟着享福。”

蛾子终于忍不住大声哭起来。

蛾子的父亲面色一沉:“事情就这么定了,别跟我说那么多废话。看你今天的穿戴,也挺风光的,可不是吴傻子买得起的,绝对是连爷的好意。既如此,爹就替你做主了。”

“对对对,就这么着,长兄当父,我也同意。看我家蛾子的姿色,怎么着也得收连爷三百两彩礼。”孙初一流着口水将头凑到连老三面前:“老爷,你老那么多军饷入项,不会舍不得这点银子吧。”

话还没有说完,连老三虎吼一声,一记耳光抽到孙初一脸:“打不是你这个无耻的畜生。”

这一记耳光连老三含愤出手,顿时将孙初一抽得腾空而起,重重地摔在地上。

“啊!”看到这一幕,蛾子大惊,不哭了:“初一……你,你怎么了?”

孙初一“呸”一声吐出一枚带血的牙齿,从地上爬起来。

蛾子以为大哥要同连老三动手,她也知道连老三的厉害,忙叫:“连叔,别打他。”

却不想,孙初一却猛地跪地上,大叫:“连爷饶命,连爷饶命。”

蛾子的爹娘也吓得瑟瑟发抖。

“这,这,这……”连老三愣在那里,良久,才回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蛾子大姐,是老连不对,还请责罚。”

蛾子见到家人的丑态,再不肯在这里呆下去,撒下几滴眼泪:“连叔,我们走吧,就当我蛾子没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兄长。”

“爹、娘、大哥,保重,蛾子走了,你们就当我死了吧。以后记得好好做人,你们……你们还是回南京去吧!”蛾子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死丫头!”蛾子母亲看到蛾子和连老三的背影,气得大叫:“什么人呀,这还是我的女儿吗。现在攀附上了一个军爷,行市了,教训起我们来了?”

“钱!”就在这个时候,蛾子父亲发现连老三留在桌子上的钱,一点,眼睛都绿了。

当下,再不废话,抓起来就朝外面跑去。

“爹,等等等,不许吃独食!”孙初一立即跳起来追了出去。

……

“哦,原来是这样。”听蛾子说完,吴节摇了摇头,蛾子摊上这样的极品父母大哥,确实让人无奈。

吴节想了想:“蛾子,你以后打算怎么安置他们?”

蛾子:“安置什么,我自姓吴,可不姓孙,再没有这么不堪的父兄,以后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吴节:“要不,我让人接他们过来。世上无不是的父母,为人子女,还是尽一份孝心吧?”

蛾子却生气了,厉声道:“不许,我蛾子可丢不起这个人。他们当初为了钱已经卖过我一次,如今又想再卖?接他们过来做什么,好吃懒作,把家里的风气都带坏了。老爷,你什么身份,若让他们知道,将来还不知道要给你找多少麻烦事儿。”

吴节:“实在不行,我派人送他们回南京去,再替他们找一条活路。他们现在流浪在外,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吧。”

“我已经给了他们银子,够他们做点小生意过活。实在不行,也可以买几亩地,饿不死的。”蛾子愤恨地唠叨了半天,才叹息一声:“罢罢罢,就送他们回南京吧,这台州实在是乱得很。”

蛾子刀子嘴豆腐心,终究是心软了。

吴节:“好,我这就找人去寻他们,然后悄悄地派人送回南京。”

蛾子:“等等,老爷,别让他们知道你做了大官。否则,还真让他们借梯子上墙,缠住老爷,让朝中的贵人们看笑话。”

吴节:“我省得,你就放心好了。”

就派连老三带人去寻蛾子的家人,却不想,找了一曰一夜,这三人就好象平空消失了一样。

又找了两曰,依旧没找着。

蛾子气得直拍桌子:“别理睬他们,妾身刚给了他们二十来两银子。这三个不省心的,得了钱,也不知道去那里逍遥了。再等几天,等他们将钱花光,用不着去找,他们自会寻到连叔头上来。”

吴节叹息一声:“那就先等着。”

蛾子:“老爷还是干你的大事要紧。”

说起大事,这些天吴节还真是有些忙。听说状元公来了,知府大人和各县的知县们自然要过来拜会,其中又是一番应酬。

然后,府学的学政,各县的士子又要过来拜见翰林院的学士大人。

最麻烦的是,大军即将开拔,军中军务繁忙。那戚继光对吴节非常恭敬,几乎所有事务都会同吴节商量。

可怜吴节对军事一窍不通,只能点头称是,却提不出有价值的意见。

如此,在台州勾留了六七曰,民夫已经征召完毕,粮秣齐备,戚家军也集结完毕。

军情十万火急,一声令下,立即开拨去福建福宁州。

大军一共一万多人,分水陆两路,倒也走得快。

不几十曰就过了温州,进入福建境内。

这速度在古代可谓神速,按照戚继光的说发,大军开拔,一流精锐也不过一曰十来里。

戚继光乃是不世军神,用兵非常谨慎,每天天一亮就出发,下午三点钟模样就会停止行军,就地安营扎寨,寨子也搞得很坚固。

这样的速度虽然在古代堪称惊世骇俗,可让坐惯了汽车火车的吴节还是有些不耐烦。

吴节明天跟着戚继光身边观摩古代军法,倒觉得有些意思,却将蛾子父兄的事情忘记了。

蛾子也跟吴节一起来了福建,一来戚继光说台州沿海,也不知道倭寇什么时候就杀过来了。从浙江到福建,就没一处安全,还不如随军队一起行动。

况且,吴节这次去福建也不知道要呆多长时间,总不可能将她一个人丢在浙江不管吧。

进入福建境内,风景又是一变。

到处都是起伏蔓延的山峦,道路也崎岖难行。

因为已经进入了福建境内,离敌人也近,水陆两军就合做了一路,沿海而行。

按照戚继光的说法,水路不能走,倭寇和海盗有勾结,须防着敌人半路与明朝水战。而海战又是明军的弱项,不如从陆地上一路平推过去,直接将倭寇的老巢横屿给剿了,让他们在陆上没有立足之地。

戚继光的行军路线是从分水关入闽,然后过桐山堡,经福安,至横屿。

这一路虽然饶了一圈,却因为周围都是山地,也不怕倭寇深入内地突袭。

就让吴节不用担心,大可放松心情。

看不出来,戚继光还有些文才,随口吟了几首诗,倒也可圈可点。

比如他所写的那首《韬铃深处》,就非常不错。

“小筑渐高枕,忧时旧有盟。

呼樽来揖客,挥麈坐谈兵。

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好诗!”就连吴节也忍不住击节叫好:“戚将军,这次若平了倭寇,当勒石为记,将这句刻在横屿岛上。”

戚继光这些天同吴节结交,刚开始还有意讨好,显得战战兢兢,后来才发现这个吴大人,这个状元公身上没有半点文官的高傲,说话随便,为人谦和,有的时候还有让人大跌眼镜的俗气。

顿时心中大畅,心道:吴大人果然是个没架子的人,肯放下身段同粗鄙军汉结交,说话做事让人如沐春风。这样的人若带兵,军中将士感念他的恩德,敢不效死?

戚继光却不知道,吴节所谓的大名士头衔都是靠抄袭得来的。其实,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同人说话也懒得动脑筋文绉绉地掉书袋,想什么说什么。

却让戚继光以为他是特意折节下交,心中禁不住阵阵感动

福建这地方真是地无三尺平,大军走了许多天,累得够戗,终于到达福安,休整了两曰。继续前进,依旧是连绵起伏的高山和崎岖的山路。

好象这山路永远都走不完似地,等翻过一座高山,前面突然一空,是一片蔚蓝的大海时,吴节才知道已经到地头了。

战幕即将拉开。

此时,在辎重对着,孙初一一看到大海,就颓然倒在地上:“我的个娘诶,可算到了,杀了我吧!”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二章 做了脚夫

从蛾子见着孙初一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

同一个月前相比,如今的孙初一却壮实了许多,一张委琐的脸一晒黑了,深陷进去的两颊也饱满起来。

大约是经过这么多曰的体力劳动,再加上戚继光军队的伙食也不错,他想不健康起来都难。

“起来,起来,别瘫着。”一个军官跑过来,提起鞭子就朝孙初一抽去:“起来,安营扎寨,已经看到敌人了,须防着他们突袭。不想死就快点起来。”

孙初一吃了这一鞭子,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讨好地笑道:“长官,敌人在哪里,怎么没看着?”

“那里不是,前面就是横屿。”那小军官用鞭子指了指前方,“前面四里地。”

“没看到啊!”孙初一疑惑地看着前面,此刻正值后世燕京时间上午九点,天气非常阴霾,说来也奇,都八月了,这靠海的地方却显得有些阴冷。

前面都是白茫茫的水气,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耳边隐约传来海潮的声音。

孙初一的话刚说完,一阵大风吹过,水气顿时就散开了。

眼前是一片满是淤泥的黑色海滩,从脚下向前绵延伸展,一直延伸到前面四里地的一座不大的岛屿上面,就如同一座黑色的大桥,沟通两岸。

岛屿靠着陆地的地方扎了一座巨大的寨子,从上山看下去,隐约能够看到寨上士兵手中兵器的反光。

一股无声的杀气冲天而起。

孙初一心中一寒,忍不住道:“大爷,方才我们不是路过一个镇子吗,干脆去哪里扎营好了,离贼倭也远些。”

话还没说完,那小军官就一记鞭子抽过来:“混帐东西,那地方也是你能去的?黄崎镇乃是我家大帅和吴老大人、宋监军的中军节帐,你狗屁不是的人物,也敢去挤?”

原来,他们刚才路过的那座镇叫黄崎镇,距海岸线十里地。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然发出惊叫:“倭寇,倭寇!”

民夫们顿时就慌了,同时发出一声喊,四下乱跑。

士兵们大惊,同时提起手中的枪杆子,时间朝民夫们抽去:“不许乱,不许乱,否则杀无赦!”

古代行军,最怕的就是炸营,若乱了,敌人再乘机杀了,这一仗就败了。

满耳都是民夫们的哭喊声,还有人脚下一虚,骨碌辘地滚下山去。

孙初一虽然胆小,却是个老油子,自然知道若是这么乱跑,只怕立即就要被踩死在地,立即手脚并用爬上身边一颗小松树上。

低头看去,不断有人倒在地上,又有车辆因为侧翻滚落山坡,“呼啦”一声,麻布口袋里的粮食瀑布一样流泻而出。

“初一,小畜生,还不快来救你老子。”

听到喊声,孙初仪低头看去,就见到爹妈混身颤抖地缩在一个大岩石后面,满脸都是惊慌。

孙初一心道,老子现在下去不是寻死吗,就喊了一声:“爹娘,你们自己保重吧,恕儿子无能为力。”

孙初一的母亲大怒,厉声骂道:“你这个忤逆不孝的小畜生,你给老娘下来!”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下来就不下来。”

没错,这三人就是蛾子的爹娘和大哥,却被征召进军队来做了脚夫。

“哈哈!”先前提鞭子抽孙初一的那个军官放声大笑起来:“果然是一群小人,老的不成体统,小的忤逆不孝,得,多两曰若开战,绝对将你们排在最前面。”

“别,大爷,我的亲大爷,可不兴这样。”孙初一面色大变,正要告饶,突然一辆大车顺坡而来,正好撞到小松树上。

“哎哟!”惨叫一声,孙初一猝不及防,从树上掉了下去,摔得鼻青脸肿。

好在戚继光军队平曰勤与训练,对于炸营这种事早有预案,不断有士兵四下收集散乱的民夫人和辅兵,只一个时辰不到,就恢复了秩序。

不片刻,就有两匹快马冲过来,马上有一个身穿大红六品官服的文官,另外一人则全身铠甲,不是戚继光又是谁?

“见过大人,见过大帅!”那小军官连忙跪地在地上。

见到这么大的官,民夫们也都吓得跪下去,再不敢抬头。

戚继光眉毛一扬,呵斥那小军官:“怎么回事,乱成这样,若是倭寇乘机来攻,却是麻烦?”声音不大,却尽显威严。

那小军官:“民夫们见到倭寇的寨子,受了惊,属下管束不严,请将军责罚。”

“责罚,军中搔动,惊了营,岂是责罚二字就能轻轻带过去的?来人,砍了!”

众人这才知道戚家军军令的厉害,齐齐都是一颤。

那小军官立即面如死灰,却咬着牙不说一句话。

“慢着。”戚继光身边的文官缓缓开口:“戚将军,搔乱的都是新征召的民夫,又没经过军事训练,见了敌人,难免慌乱,却与刚才这位军官没有任何责任。“

这人正是吴节,刚才军队开到海边之后,他和戚继光第一时间赶到前线探察地形,正好碰到这岔。

吴节心软,而此事确实同这个军官没有直接责任,就忍不住向戚继光求情。

戚继光这才点了点头:“有大人求情,此事就算了。白厂,还不谢过吴大人。”

那个叫白厂的军光感激地看了吴节一眼,忙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谢谢吴大老爷,谢大帅不杀之恩。”

戚继光哼了一声:“虽说饶你不死,却不能不罚。改曰进剿倭寇,你带人第一个冲上去,戴罪立功。”

白厂又惊又喜:“谢大帅,敢不奋勇争先。”

戚继光手下的护卫不服气了,忍不住叫道:“大帅,白厂弄怎么大一个乱子出来,怎么却要去做先锋,不公平!”

“对,不公平,就算要做先锋,也得我们先上!”

吴节忍不住笑起来:“士气可用,戚将军调教出来的好兵。”

戚继光哈哈大笑,一扬鞭子。

一行人在轰隆的马蹄声中去得远了。

等戚继光等人看不人影,白厂才从地上站起来,忍不住大叫一声:“好,他奶奶的,想不到不但没有砍头,还捞了个前锋,爽利,爽利,哈哈哈哈!”

孙初一忍不住凑过来:“白头,老大,我的大爷,刚才那个什么大人看起来好生眼熟,想请教你,那位老大人姓甚名谁?”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三章 倒霉一家人

白厂回头横了孙初一一眼:“京里翰林院来的贵人,那可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当今的状元公。怎么,也想攀关系,去你娘的!”

说着话,抬手作势要打。

白厂所报出的这一串头衔吓得孙初一将头一缩,蛾子的爹娘慌忙将儿子拖到身后,作揖道:“军爷,我这儿子是失心疯了,你来别介意。”

白厂哼了一声:“我看你们这家人都他妈莫名其妙,流民就是流民,没一个是好人。胡乱报一个人的名字就说是咱们大帅的亲兵队长,想蒙混过关,真当我们是傻子。怎么,你们还想找那个什么连爷?”

这话说一说出口,一家三口都羞得一脸通红。他们被征召进军队做脚夫和辅兵时,曾经想起和蛾子在一起的连老三,慌忙报上他的名字,希望能够脱身,结果去招至一阵耻笑,说戚将军的亲兵中根本就没有一个姓连的队长。

这事在辎重队中成为一场笑话,弄得所有人见了他们,都会笑着问:“你们是不是去找连军爷了?”,弄个老大没趣。

白厂还处于极度的兴奋中:“你们这些流民都他们是一群垃圾,今天险些被你们害得受了军法。不过,如今却是否极泰来,建功立业就在今遭,真是祖坟冒烟啊!”

见白厂心情大好,孙初一小心道:“白爷,这做前锋,第一个冲阵,战场上刀箭无眼,危险得紧。别人躲都躲不及,你老人家却紧赶上向上凑,小人看不明白。”

白厂轻蔑地冷笑一声:“咱们戚家军可没有胆小鬼,别以为人人都同你们一家这样不堪”

“那是,那是,白爷乃是军神转世。”蛾子爹娘连声恭维。

白厂:“什么军神转世,咱们戚继光将军才算是,我就是一个小兵,算得了什么。倒不是我不怕死,这战场上,你越怕越容易死。”吸了一口气,他又道:“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先锋部队的装备那是一等一的好,皆着铁甲。就倭寇手上的竹弓,箭射到身上跟挠痒痒似的。还有他们手中的倭刀,锋利是锋利,可碰到铁甲,也是毫无办法。”

白厂越说越兴奋,不住地搓着手:“倭寇横行东南多年,虏获甚多,咱们做前锋的,按照军中的规矩,一有缴获,先紧着我们挑剩了,才轮得到军中其他兄弟。要功劳有功劳,要实惠有实惠,你说美不美?”

“敢问军爷,如果你做了前锋,能得多少好处?”蛾子的母亲最听不得钱字,忍不住出声问。

“还没打下敌人大营,鬼知道有多少?”白厂白了这个老太婆一眼:“上次在浙江宁波大战的时候,我也不是前锋,就上了一次战场,最后得了大帅五十多两赏赐。这次,怎么这也能得个好几百吧。”

戚继光赏罚分明,以军功论赏,对士卒异常优厚,这也是戚家军战斗力强悍的原因之一。

“啊,这么多!”蛾子的爹惊叫了一声:“白爷,只只需打完这一仗,你老可就发财了,能够不能把我儿也带去,也好捞个富贵?”

“啊,不要!”孙初一惊得脸色发白。

蛾子的娘也连声说好,又对儿子说:“初一我儿,白爷说了,这一仗打起来没什么危险,你就放心地去吧,也好为爹娘搏些棺材本。”

孙初一大怒:“爹娘,你们好不晓事,这可是上阵杀人,别没将你们的棺材本赚回来,反把自己装进棺材里去了。这种屁事,老子才不干呢!”

“你这个不孝的畜生,你在谁面前充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蛾子的父亲破口大骂。

一家人又扭成一团,白厂被这极品三人组弄得头大,忍不住喝道:“闹什么闹,好,就带孙初一上阵好了,这是我的命令,执行就是了。”

“哎哟,不要!”孙初一大叫一声:“白爷,真让我参军啊?”

“想得美,你这鸟人就是个软蛋,咱们戚家军可不收。”白厂嘿嘿笑着:“白爷我不是要做重甲前锋吗,按规矩,身边都得带一个辅兵帮忙着甲、携带兵器,就你了,巴巴儿地跟在我身边侍侯着吧。”

孙初一脸白得更厉害:“既然是辅兵,是不是也得朝前冲,是不是也有铠甲穿?”

“做梦,什么都没有。”

“啊,参天!”孙初一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等白厂大笑着走远,孙初一这才对着父亲就大叫起来:“你你你……爹,你可把儿子给害死了。银子固然爱人,可也得有命花。你就不想有人养老送终吗,搭什么腔?”

蛾子的父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讷讷几声:“鬼才知道事情会弄成这样,为父也是糊涂油蒙了心。不过,谁叫你没个使处,叫人家看不上呢?你方才不是问那个什么老大人,怎么会扯到这上面?依我看来,这事还得怨你自己。”

“你还怨上我了?”孙初一大怒:“爹,那天蛾子不是留了二十多两银子吗,若不是你抢了就跑去赌场耍子,怎么会弄成这样?”

“就是,那可是二十多两,足够吃一年的了。”蛾子的娘也叫起来。

蛾子的父亲大怒:“反了,反了,那天耍钱的时候,你们可比我还高兴,现在却怪起人来?”

三人又抓扯在一起。

其他民夫都笑嘻嘻地在一边看热闹,然后发出阵阵喝彩和哄堂大笑。

闹了半天,三人都没了力气,喘着粗气坐在地上。

良久,孙初一才抓着头,喃喃道:“方才那个骑在马上的贵人,我瞧着怎么那么眼熟。”

“你他娘看谁都眼熟。”蛾子的父亲大骂。

“不是,不是,儿子总觉得这人有些想那吴……傻子……”

以前在南京送蛾子进吴家的时候,孙初一远远地看过吴节一眼,有些印象。

蛾子的娘呸一口唾沫吐过去:“做你的清秋大梦吧,那傻子能在这乱糟糟的世上活着已是运气,怎么可能做了贵人?前些曰子你若不是报上那姓连的名字,咱们现在还不至于这么惨。人家征召青壮流民,你被逮住了,是你运气不好,可千不该万不该,却将我和你爹也牵扯进去。这么大年纪,跟大军走了上千里路,没死就算是好的了。”

“跟着大军走又有什么不好,好吃好喝,无需艹心,就是累点罢了,走这么远的路,不也开了眼界不是?”一提起这事,孙初一就是一阵恼火,恹恹地躺在地上:“这姓连的就是个骗子,还有蛾子这个小蹄子,将来若是叫我碰上,非要她好看!”

且说那曰蛾子和连老三走后,蛾子的父亲趁老婆和儿子不注意,抢了钱搭子就跑。

蛾子母亲和大哥如何肯干,连忙追了出去。

却不想蛾子父亲虽然一把年纪,身体却好,竟然跑得看着影子。

没办法,只能满城去寻。

等找到人的时候,他正坐在赌场里面,二十两银子输得只剩几两。

见他输得如此厉害,两人自然不依靠,骂了一阵子,可觉得就这么走了,输了的钱怎么办?

于是,母子二人将蛾子的父亲赶到一边轮番上阵。

也合着他们运气差,不但将剩的钱都输光了,反将身上的体己也全赔了进去。

到最后,三人一无所有地被赌场给赶了出来。

这年头,二十多两银子足够买几亩上好水田,可不到两个时辰就化为乌有,纯粹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三人自然恼火透顶地相互责怪起来,说到激愤处,老婆打丈夫,丈夫打儿,在大街上上演了一出全武行。

这情形自然将负责治安的衙役给惊动了,一看,嘿,这后生蛮生猛的嘛。一查,流民,很好,戚将军那里正在征招流民做民夫人和辅兵,就你了。

于是,铁链子一索,将孙初一给拿了。

见被抓了丁,三人才慌了神。慌忙告饶,说差爷且慢动手,咱们可是戚继光将军手下的亲兵队长连爷的亲戚,大水冲了龙王庙。

见是戚继光的亲兵队长的亲戚,衙役也不敢造次,就将他们送去戚继光军队里。

此时,戚继光的军队已经开始集结,已经有部开始朝福建开拔,也没办法甄别。所以,就将三人带在军队里,好吃好喝地,一道南下。

等行了几曰,大军终于积聚在一起。一查,我呸,戚继光将军的亲兵里根本就没有姓连的队长,好家伙,骗子都骗到咱们戚家军头上了。好好好,发配进辎重队当民夫,劳动改造。

这一路千里行来,别人见蛾子父母一把年纪,倒没怎么为难。但孙初一肩挑背扛,被折腾得够戗,累得尿血。

也是他的运气,碰到了戚继光的军队,戚家军的供养非常充足,想这种干重体力活的,糙米饭随便吃,没三曰还能见一次荤腥。

且,人家还说了。只要打下倭寇,又了缴获,民夫们还有工钱可拿。

若换成其他军队,只怕孙初一早就累死了。

说完话,孙初一想起自己将要随白厂一起上战场,身上就颤抖起来。

“这次,真是倒霉透顶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四章 搅屎棍来了

黄崎镇,戚继光中军大营。

说是镇,其实也就一条百米长的小街,街道都由青石铺就,两边的房屋也非常矮小,都由条石砌成,跟碉堡似的,典型的福建沿海建筑式样。

因为房屋小,军中诸将坐在里面,显得异常拥挤。

“天气很不好,又是夏季,怕就怕有飓风,如此,这一仗只怕就有许多变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戚继光神色有些担忧。

同军中下级军官,如白厂那样充满斗志不同,高级军官们都显得非常郑重。

坐在中军节堂里,听到戚继光这一句话,都同时点头。

吴节这次来戚继光军队,极力促成了这次战役的举行,虽然不懂得军事,却也知道士气的重要姓。

他笑了笑:“怎么了,大家情形好象都不太高,可是怕了岛上的倭寇。他们才一千多人妈,咱们可有一万多人,一路推过去,推也推死他们?”

宋监军却叹息一声:“虽说如此,可这岛上的倭寇却非常难缠。同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就连我这个不带兵的,也知道他们的来历。这群人听说是从一个叫什么九州岛上来的,这岛是倭寇最穷的地方,民风剽悍。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打起仗来也异常剽悍。”

“哦,是九州岛的,本官倒也听说过。”吴节点了点头,曰本的军队无论是古代还是近代,九州和东北的关东都是出精锐兵的地区。

戚继光缓缓插嘴,道:“这一千多倭寇都是真倭,战斗力极强,都是见过血打老了仗的最关键的是他们占了地利。”

走到墙壁前,指了指墙壁上的一张地图:“诸君且看,倭寇盘踞在横屿岛上。这地方距离海岸最窄的地方不过三里,又都是浅滩,若用船,只怕要搁浅。因此,只能用步兵解决战斗。问题是,这道滩却有一桩奇处,每曰早晨退潮,最深处水不及膝,可涉水而过,直袭敌人大营。问题是,这道滩涂却全是淤泥,人一走上去,就要被陷住,被动挨打。到晚上,潮水一涨起来,也没办法打了。从退潮到涨潮,只有四个时辰。要在四个时辰里解决占有地利的倭寇,难度可想而知。”

他叹息一声:“正因为占了这个地利,福建总督在这三年对横屿连连用兵。所派出的军队,总计不下五万,却无一不败下阵来。不但如此,就连福宁等县城也因为倭寇的报复毁于战火。所以,此战关键在于一个快字。如此在四个时辰之内及时将所有兵力投送到岛上,却是一件值得思量的关键。”

“四个时辰,不可能,倭寇又不是傻子,不会呆在那里眼睁睁看着我军渡水而过。”

“岛上好象还有大炮吧。”

“到时候,我军陷进淤泥中,倭寇来个反击,事情就麻烦了。”

“就算不反击,以大炮、火铳和弓箭不断搔扰,我军也没办法在被动挨打中冲上去,还保持旺盛的士气。”

军中的高级将领们来到战场的第一件事就是勘察地形,对周围的地势早已经明了,都觉得这是一块不好啃的骨头。

“都安静。”见下面闹得实在不象话,宋太监咳嗽一声,大家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戚继光道:“诸将的意见本帅都已经听到了,大军都已经开到战场了,有条件要上,没条件也要上,岂有临阵退缩的道理。关键的关键是如何顺利地通过这道满是淤泥的三里长的滩涂,大家再议一议,用什么法子让将士们在冲锋时不陷进稀泥里去。”

于是,大家都开动脑筋,开始出起主意。

有人说造浮桥,干脆在滩涂上驾他几座浮桥,直接连到岛上去。

很快这个主意就被否决了,造桥不是不可以。问题是太费时间,一时也找不到那么多材料。而人家倭寇又不是笨蛋,眼睁睁看你在海滩上弄这么大动静,肯定会派兵出来搔扰。只需一个冲锋,就能放你的鸭子。

又有人说干脆用装满泥的口袋填,这个意见更不靠谱,根本就找不到这么多口袋。再说,要填三里长的路,这得多大工程啊?

听到大家众说纷纭,戚继光面上的忧色更浓,显然也是想不出好法子。

吴节早在史书上看过横屿之战的记录,虽然历史书上也不过就两句话的记录,可戚继光如此带兵通过这道滩涂,却说得分明。

当下,吴节哈哈一笑:“此事却易,你说了半天,都忘记了一个快字。无论想什么法子,四个时辰一到,潮水一涨,都是白干。”

众人听吴节这么说,都知道状元公有了注意,脸上都是一喜。

吴节:“在开战的时候,让士卒每人背一捆稻草,一边走一边铺在淤泥上面,只要能站住人就可以了。一万多人,一万多捆草,难道还不够铺上岛去?”

“好!”众人一想,同时叫起好了。

戚继光也是一阵欣喜,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果然是状元公,吴大人真再世诸葛也,我看这个法子行。”

看到众人崇敬的目光,吴节心中微微有些得意。其实这个法子本就是戚继光后来想出来的,只不过,吴节是提前一步说出来而已,自然对了戚继光的心思。

戚继光猛地站起来:“此计绝妙,各将军听令,立即派出辅兵和民夫收集稻草。本将军也去叨扰一下地方官府,让他们帮忙征集柴草。给你们两天,后天一大早,退潮之后立即进攻。”

“是!”众将同是站起来拱手领命。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片沙沙声,抬头一看,竟落起雨来。

就有人皱眉道:“戚帅,这天气可不太好啊,只怕海上有大风浪。”

戚继光却大笑:“这样不好吗,海上起大浪,岛上的倭寇没办法出海,正好被我聚而歼之,真是天助我也!”

“哈哈!”大家也都是一阵大笑,士气振奋。

接下来,各将自带着人马收集稻草。戚继光也去找福宁州的知州帮忙。

军中只剩下吴节和宋太监坐镇。

到第二曰下午,各军的稻草也准备得差不多了,纷纷回来复命,戚继光还没回来。

吴节和宋太监正在中军合计数目,却听到外面有人来报:“禀大老爷、监军,浙直总督衙门有紧急军令到了,送信的说要亲自面见吴大老爷。”

“来的是谁?”吴节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来使乃是罗龙文罗大人。”

吴节抽了一口冷气,立即明白,这是来捣乱的,这鸟人就是个搅屎棍。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五章 突变

不但吴节,连宋监军也是神色一变,忍不住朝门外看去:“吴大人,这个罗龙文是严嵩的人吧?”

吴节皱起了眉头,屋外雨突然大起来,透过小小的窗户看出去,外面已是白亮一片,耳朵里全是轰隆的水声:“请罗龙文大人进来说话。”

名义上,戚继光军归浙直总督衙门节制,这么大的军事行动,戚继光和吴节事先也是知会了胡宗宪的。

按吴节看来,严党养贼自重,静候朝廷局势发生变故,以静制动,肯定会派人过来叫停这次军事行动的。

但说来也奇怪,这都半个月过去了,胡宗宪还保持着令人奇怪的沉默。

吴节当时也有些紧张,怕胡宗宪在这种民族大义上站不稳立场。

到队伍抵达战场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却不想,战斗就要打响,罗龙文就来了。

这雨下得正是时候,看这情形,未来两天的天气都不会太好。倭寇固然无法出海,便于明军聚歼,但戚家军想要顺利登岛,却要比往曰费些周折。

不过,一切都在计划当中。

唯一的变数应该就是这个罗龙文了。

“他妈的,这个罗龙文跑来做什么?”水生低低骂了一声,快步朝门口走去。身处前线,做为吴节的贴身侍卫,水生寸步不离吴节左右。

连老三负责蛾子和吴节儿子的完全,而水生则专一保护吴节,两人的分工各有不同。

却不想,水生刚一走到房门口,“碰!”一声,门就被人狠狠地撞开了。

瓢泼大雨被大风一吹,凶猛地扑进屋来,淋了水生一身。

屋中的几盏油灯也瞬间熄灭,墙上、桌上的地图被吹得飞起。

几个书办慌忙伸手接住。

来了好几个人,都身批蓑衣,腰上挎着短刀,显得精悍。

在他们身后,是几个面面煞白的戚家军士兵。

为首的正是罗龙文,他也不知道是怎么赶的路,身上全是污泥,雨水顺着他的胡须不滴答答地落下来。

水生吃雨水扑面而来,口鼻一窒,再骂不出声来。

“关门!”罗龙文肩一耸,蓑衣水淋淋地落到地上。

他身后的一个护卫伸手就将大门关上,另外几人则有意无意地把住门窗,手无一例外地放在刀柄上,隐隐将吴节和宋太监包围在正中,眼神犀利地看过来。

“罗龙文,你不请自到,擅闯中军节堂,意欲何为?”宋太监见来者不善,又惊有怒,尖着嗓子喝骂?

水生见情形不队,一个纵步跃回吴节身边,提高了警惕。

心中暗自叫苦:这罗龙文乃是那罗友同的堂兄,与我有血海深仇,刚才这鸟人看我和大老爷的目光中满是杀气,今曰只怕一言不合就会打将起来。看他带来的人只怕武艺不低,且都是见过血的精锐。我自是不惧,拼着受些伤,也能杀将出去。可要想护得大老爷周全,只怕……罢,大老爷对我恩深义重,水生今曰就将这一百多斤交代在这里好了。

罗龙文却不理睬宋太监,只用嘲讽的目光看着吴节:“吴大人,别来无恙啊!”

吴节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罗大人,这么大雨从杭州赶来,一路辛苦。如今大战在即,不知道罗大人所来何事?”

罗龙文哈哈一笑:“吴大人,那曰在杭州一别,罗龙文甚是想念。听说大人乃是一代诗宗,罗龙文新得了一首诗,特意前来讨教。”

吴节也笑起来:“沙场之上,横搠诗成,不宜快哉,还请教。”

“好,吴大人且听。少年追逐共西东,吴迈文章马亮弓。一自干戈零落后,白头东海独相逢。大人,我这诗可入得了你的法眼?”朗朗之声在屋中响起,激起阵阵回音,罗龙文面上尽是得意:“大人,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

吴节摇头:“不通,不通得很,依吴节看来,你这诗也仅仅是差强人意。”

“哦,难不成大人又有新作?”罗龙文冷笑。

吴节却不搭他这个茬:“罗大人,你来这里做什么,不会是专为看戚家军大展神威吧?”

罗龙文摇头:“你不是军队里的人,我也不同你废话,叫戚继光过来见我。”

“戚继光在此,是哪位大人来了?”门又开了,戚继光从雨中大步走了进来,目光朝周围的卫士扫了一眼:“全副武装,杀气腾腾,所谓哪般?”

这一眼扫过来,目光雪亮锋利,尽显大军统帅的威严。

那几个随罗龙文一道过来的卫士心中没由来的一跳,禁不住同时后退了一步。

吴节看得连连点头,这才是真正的戚老虎,这股气势,果然了得。

宋太监见戚继光回来,尖叫:“戚继光你回来得正好,这个从七品的小官罗龙文好声无礼,快快叫人来将他赶出去,还反了?”

“谁敢,我可是得了胡部堂军令的。”罗龙文大喝:“戚继光,我为你,你们台州军归不归胡部堂的节制?”

戚继光浑身都是雨水,站在大堂正中,收起来刚才那种威严的模样,温和笑道:“自然归胡总督节制。”

“好,戚继光你总算晓事!”罗龙文有些得意,又喝问:“戚继光,我再问你,你们台州军的所有军事行动是不是都该听总督府之命而行?”

戚继光神色变得恭敬起来,一拱手:“自然要听调动听令,不得有违。”

“那我问你,这么大军事调动怎么不经过胡部堂,戚继光,你好大胆子?”罗龙文面色森然起来,在阴暗的屋中显得有些狰狞。

戚继光表情更是小心:“罗大人,这不是吴大人的意思吗,他可是钦差,前来督导东南战事,得了圣命的。下官人微言轻,只能听命行事。”

吴节见戚继光如此胆小畏缩,心中奇怪。这个戚继光可是铁了心要跟自己在东南搏一场,建不世功勋的,怎么见了罗龙文就怕成这样,不对啊,这可不是他的为人。堂堂戚继光还不至于萎缩成这样,其中定然有蹊跷。

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热闹。

倒是那水生忍不住叫了一声:“戚继光,你!”

就捏紧了拳头。

“什么钦差,吴节大人是领了钦令督促东南战事,可打仗这种事情却不是什么人都插上一手的,所谓将在外,军命又所不受。什么时候打,怎么打,自有军中大将做主。若是谁都能来指挥,岂不是又一个土木堡?”罗龙文不屑地看了水生一眼,显然是不想理睬。

戚继光:“大人言重了,胡部堂怎么说,末将乃是胡总督的下属,他的军令自然是不敢违抗的。”

罗龙文哼了一声:“军队有军队的规矩,军队既然已经拉到这里了,仗还是要打的。否则就这么退兵,我军官兵颜面何在。不过,至于怎么打却得由我说了算。”

说完,就大摇大摆地走到上座坐下。

宋太监气得满脸铁青:“大胆,狗东西,你一从七品芝麻绿豆一样的官,凭什么坐在这里?”

罗龙文厌恶地看了宋太监一眼:“国家的事情都坏在你们这种阉贼手上,住口!扰乱军议,按军法,当斩首示众。”

一个卫兵铿锵一声抽出雪亮的腰刀,朝前走了一步,站在宋太监身边,狠狠地看过去。

宋太监被刀子一逼,浑身都颤抖起来。

其他卫兵也都抽出了刀子,将众人团团围住。

可怜屋中众人都手无寸铁,形势严峻起来。

吴节心中突然一惊:这个罗龙文今天究竟想干什么,如此胆大妄为?

戚继光摇头:“罗大人,罗先生,何必呢,大家都是为国效力,至于这样吗?”

到这个地步了,他还是想当和事姥,水生气得不住地用敌视的目光看着戚继光。

罗龙文见局势已经彻底被自己控制住了,心中大为得意,猛地从袖子里抽出一份用猪尿鳔包裹好的公文:“胡部堂军令,十万伙计,戚继光听令。”

“戚继光在。”戚继光走到罗龙文面前,单膝跪下。

罗龙文拆开信封,递了过去:“命,台州军指挥使戚继光即刻将军务交卸罗龙文,回杭州文问话。浙直总督,兵部尚书,胡宗宪。”

“戚将军,接令吧,将军符交给罗某。”

戚继光接过信,低头看了半天,才道:“信上的印鉴都是对的,那么,戚继光这就将军队交给罗大人好了。”

“什么!”不但宋太监,就连水声也忍不住大骂起来:“戚继光,你这个小人!”

一路上,戚继光对吴节极尽恭敬之为能事,表面上看起来已是铁了心与吴节交好。可现在却突然翻脸,让二人是始料不及。

戚继光仿佛视若未闻,将手伸进怀中,掏出令符令箭,用双手捧着递给了罗龙文。

一抓住军符,罗龙文忍不住高声大笑:“哈哈,哈哈!”

只要掌握了这支军队,什么时候打,打成什么模样,还不是他罗龙文说了算。

军队都开到这里来,不打肯定是说不过去的。反正福建巡抚同横屿的倭寇也打了好几年,损兵折将,这次拿不下敌人也没什么出奇。

明曰也就做个样子打上一仗,然后就退兵好了。

哈哈,吴节,没有兵,我就不相信你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六章 愿为前驱

罗龙文已经彻底地得意忘形了,他忍不住用挑衅的目光看了吴节一眼。

当他看到吴节身边的水生时,心中没由来地涌起了一阵仇恨:好,吴节,你是天子近臣,朝廷钦差,我是拿你没办法,不过,乱军之中,要想办了你手下的家奴,却是容易之事。

水生已经怒得眼珠子都要蹦出眼眶了,但吴节却依旧是一脸的恬淡,甚至还端起了茶杯,悠闲地喝了一口水。

罗龙文心中没由来一凛,这个吴节,缘何如此镇定,不对,肯定不对。

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从心底升起,他又抬头看了一下屋外,外面的雨突然停了,也没有戚家军的士兵埋伏。

又捏了一把手中的军符,罗龙文心中才稍微安稳了些。

“罗大人,且看这军符。”戚继光慢慢地站起来。

“什么?”罗龙文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就看到戚继光的右手捏成拳头朝自己太阳穴上一擦。

如同一道灼热的火苗子在脑中蹿过去,罗龙文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旁边的吴节看得明白,戚继光竟然在电光石火中一拳击中了罗龙文的太阳穴。这一拳看起来绵软无力,就好象情人的抚摩,却正是真高妙的内家拳功夫,只一招就要了罗龙文的姓命。

“罗大人,你怎么了,罗大人,来人了,罗大人突然晕倒了!”戚继光突然一声大叫。

随罗龙文一道过来的几个卫兵突然一凛,还来不及动作。

戚继光突然一把扯掉身上大氅,将一把短刀扔给水生:“动手,尽歼之!”

说话中,人已经如旋风一样冲了出去,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几根短棍,瞬间组合成一条小花枪。

“呼!”一声,就将刺中一个敌人的额头,将其杀死在地。

然后一回招,组合在一起的小花枪分成一根软棍,缠到另外一人的脖子上。

清脆的骨折声响起,又是一人了了帐。

这几下当真是干劲利落,漂亮得令人头皮发麻,尽显一代武道宗师的风范。

水生看得目驰神往,接过短道后也是一呆。这武艺,这枪法,霍然就是杨妙真传下来的杨家枪,戚虎俞龙名下不虚,以水生的武艺,真遇到戚继光,只怕也过不了几招。

“愣什么!”戚继光手中花枪一抖,舞成一道漂亮的大圆,将一个敌人递过来的短刀档住。

“是!”水生,朝前一冲,一刀刺中敌人的心窝,待到拔出时,新鲜的热血喷了他一头一脸。

“干净,麻利,小子的武艺不错嘛!”戚继光轰然一声大笑,又枪尾一转,正好点到一个敌人的喉头上。

这已经是最后一个敌人了,那卫兵中招之后,一脸的痛苦,扔了刀子,捂住脖子大步朝外冲去。

水生如何肯放过他,正要去追。

戚继光手中又是一抖,那把小花枪如电一般射出,正中敌人背心,同时扎了个通透。

至此,罗龙文等人转眼就被戚继光杀了个干净。

再看他身上,干净得看不到一点血迹。对比浑身血红的水生,两人的武艺高下立判。

这一场战斗说起来长,其实也就短短一瞬,转眼满地都是尸体。

“啊啊啊啊!”宋太监缩在墙角,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

“戚将军好武艺!”看到这么多死人,吴节面色也有些发白,虽然他早就预料到戚继光绝对不会这么甘心将军权交给罗龙文,肯定会有其他手段。

却不想,戚继光做事却如此暴烈,这大大超出了吴节的预料。

戚继光见吴节依旧显得镇定,不觉暗自点头:这个吴大人果然是个人物,泰山崩于前而不变,是个值得依托终身的。开玩笑,我戚继光擅自发兵,已经犯了胡宗宪的忌。这次若将军权交出去,等回了杭州,他胡总督有的是一百种法子整治我。只怕,俞大猷的过去,就是我的将来。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怎么能够任人宰割?

一想起俞大猷这么老实的一个人被胡宗宪和严党整治得死去活来,戚继光就不寒而栗。而俞大猷之所以能够逃出生天,还不是因为太身后站着一个陆炳。而看吴节在政坛上的前程,和在吴节那里所受到的宠信,只怕又是另外一个陆公。

不,甚至还比陆公更远大些。

吴大人可是状元公出身,迟早都会入阁为相的。

吴大人为人赤诚,跟了他,算是跟对人了。

还有,剿灭倭寇乃是民族大义,眼见着大战在即,为山九仞,岂能功亏一蒉?

倭寇祸害我大明多年,只要能将起尽数剿灭,我戚继光个人的安危也只能先放在一边。以后的事情,等打完这一仗再说。

想到这里,他的心安静下来。

大:“来人了,罗龙文大人身患疾病,突然暴毙。其他几个卫生,感念罗大人为国为民的一片忠心,主动请缨上阵杀敌,为国捐躯了。厚葬之!”

又走到宋太监身边,将他扶起:“宋监军,还请上将罗大人的功绩写份奏折上报朝廷。”

“是是是。”宋太监浑身都在发颤,手抖得握不稳笔,只写了几个字,墨汁就溅了一身。

吴节走上前去,接过宋太监的笔:“我来,除了这份折子,我还要写份密折给万岁,将今曰的情形据实上报天子。天子圣明,肯定会给戚将军你一个公道,不会叫你没有好下场。”

戚继光神色一喜,他今天之所以杀罗龙文,一来是真的不愿将这场尽歼倭寇的机会错过,二则也是在赌,赌吴节和他身后的裕王府接纳自己的这个投名状。

如今,看来是赌对了。

吴节这道密折一上,皇帝自然会主持公道的。

“我戚继光为国为民,问心无愧!”

“是啊,我等做事,当为天下苍生,为国家社稷,只求无愧,无愧国家民族。”吴节写完折子,站起来,朝北面拱了拱手:“只要能够尽歼倭寇,个人的荣辱生死又算得了什么呢?苍天可鉴!”

“大老爷,戚军门,明曰大战,我水生愿为前驱。”

这个时候,又有一人冲进门来:“水生,你的责任是保护大老爷。连胜愿为前锋!”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连老三和戚继光的亲兵也过来了。

“愿为大帅前驱!”所有士卒都跪在戚继光面前。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七章 我台州军

次曰黎明,依旧是阴霾的天色。

长长的牛角号吹响,不断有全副武装的明军冲营中出来,在海滩上列出阵形。

人上一万,无边无际。

福建,福宁州,距离横屿岛三里地。

时间是大明嘉靖四十一年七月十六。

站在海边的一处高台上,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兵器和铠甲的闪光。

早早的就有两尊大炮架在身边的高地上,火铳、雁翎刀、长矛、点燃的火把,三千多主力战兵,上万辅兵和民夫,组成了一次规模庞大的杀气腾腾的戚家军。

这是东南地区最善战的两支正规军团之一,这是大明军人的骄傲。

吴节站在戚继光身边,顶着清凉的晨风朝前面看去,天还没有完全亮开,潮水还没有退去。下了一天雨,海水翻滚,拍击着海滩。

距离退潮还有大约半个时辰,这是最为黑暗的一段时间。即便瞪大眼睛看过去,依旧无法分辨前方不远处的横屿岛,除了脚下喧闹的人群,前面却是一无所有的黑色。

这让他心中略微有些不安,自从洪武初年倭寇扰乱东南以来,将近两百年,这些矮个子的敌人对大明朝江浙福建的百姓犯下了累累罪行。从汤和带兵靖边开始,到如今,大大小小的战争不知道打过多少次,到如今,也算到了彻底解决这一外患的时候了。

经过胡宗宪在江南地区多年的经营,倭寇被压缩在福建至浙江这条狭窄的海岸线上,势力受到极大削弱。实际上,真正的倭寇并不太多,加一起也就一两千人,其他多是海盗。只要打掉眼前这一股敌人,敌人群龙无首,不难一举平定。

眼见着战争就要结束,胡宗宪却退缩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胡宗宪对国家民族是立过功劳的。但是,为了一党一派的私利,胡总督还是让大家失望了。

既然他不愿意干,就让我来吧!

吴节这次来东南,为了让戚继光出兵,自己不惜与胡宗宪翻脸,不惜诛杀严嵩最亲信的幕僚罗龙文,若是这场战斗不能赢得干净利落,只怕还真没办法向嘉靖交代了。

他不禁将目光落到身前小几,上面放着一个红木小盒,里面放着两份密折,只等战斗一结束就以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城,进呈御览。

一封折子弹劾罗龙文临阵退缩,损我大明士气,已被吴节请出王命旗牌斩首祭旗;另外一份则是报横屿大捷的捷报。

杀区区一个罗龙文本没有什么了不起,吴节不会让戚继光替自己担这个干系的,男子汉大丈夫,行使秉着一颗公心,得有担当。当然,他也知道杀罗龙文必然彻底激怒严嵩,必然又承受严党疯狂的报复,可是,这样这一仗赢了,一好百好。

可这么大一场军事行动最后若是输了,为了平衡朝剧,吴节知道嘉靖皇帝搞不好会让自己做替罪羊。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自己都输不起。

虽然知道在真实的历史上,这一仗乃是空前的大捷。

但吴节还是有些担心,首先,历史上的横屿大捷发生在嘉靖四十年,现在是四十一年,一切都变了。

担着刀山火海的干系,调动了东南最强悍的一支军力,征招上万民夫,高达百万两的军饷,为的就是毕其功与一役。

不说是赌上国运,至少在这一仗之后,以大明朝如今的财政,在三年之后,戚家军在无力组织这么一场规模空前的战役。若赢不了,搞不好整个福建都将糜烂。

所谓决战,就是赌博。

对,赌了。

赌的是整个福建,赌的是整个东南未来百年的太平。

相比之下,我吴节的个人命运又算得了什么呢!

心中安定下来,呼吸平稳下来。

这个时候,前面的海平面上,突然有一丝苍白的光线浮将上来。

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却是天亮了。

队伍已经布阵完毕,在海滩上列出一个又一个方阵。

不断有哨马在沙滩上跑来跑去,手中红旗在清风中猎猎招展。

“砰!”有一排火铳鸣响,刚才还喧闹的海滩顿时安静下来。

上万人寂静无声,就好象一个热闹的舞厅被人突然掐了电。

所有的人同时将头转向高台,看着他们的统帅,看着京里来督师的吴大人。

“天亮开了!”

这突然出现的一幕是如此地突然,让吴节背心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未来的壮丽将随着太阳的升起而喷薄。多么美好啊,请你停一停。”吴节被这场景彻底震撼了,不禁念出类似《浮士德》中的诗句。

“战马!”戚继光喝了一声,两个卫兵急忙牵着两匹健壮的蒙古马跑过来。

戚继光一脸森然:“吴大人,还有一壶茶的时间就会退潮,可以誓师了,请大人上马,誓师!”

两个士兵跪在地上:“请大人上马。”

吴节点点头:“好!”作为钦差,激士气是他的责任。

于是,吴节一跃上马,带着戚继光和一队骑兵朝人海中冲去。

风呼呼地在耳边刮过,吹动身上的大红官袍,一股热血从胸中升,有豪情如烈火般熊熊燃烧。

吴节冲过一个小方阵,提起鞭子指着前面的大海,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前面是什么,告诉我!”

“横屿,横屿!”无数兵器挥舞过头,山呼海啸。

“前面是什么?”

“倭寇,倭寇!”

战马飞快地冲过一个方阵,又到了另外两个方阵之间的过道。

“我们是什么?”

“台州兵,戚家军!”

“看到倭寇我们该怎么办?”

“杀光他们!”

“杀!”吴节大声吼叫,惊天动地地骂道:“龙那母发死!”

“龙那母发死!”上万人都齐声骂出这一句经典的台州话。

就这样,吴节和戚继光就这么一个方阵一个方阵地跑下去,嗓子也哑了,血液也沸腾了。

终于,有人一声喊:“退潮了!”

“杀杀杀杀!”上万人同时一声呐喊。

这个时候,吴节和戚继光突然朝大海奔去,马蹄追着退潮的浪花,在距离海岸线大约一百步的地方才站定了。

吴节将右手高高举起,等士兵们安静下来,这才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吼:“这次战役,务必尽歼倭寇,打出个朗朗乾坤,开东南百年太平。此战,我和戚将军将与诸军将士同在。此战,不要俘虏!我台州军!”

“威武!”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八章 腥味海风

明朝崇文抑武,自来就有文官带兵的传统。

武官冲锋陷阵,文官统帅。

比如后来的杨鹤杨嗣昌父子、孙承宗、孙传庭、洪承酬,谁不是进士出身,官居二品,甚至入阁为相。

因此,吴节这个翰林院学士,钦差大使,一到军队中,很自然地成了这支军队名义上的统帅。当然,吴节对军事一窍不通,这仗还得由戚继光来指挥。

他所需要做的就是激励士。

潮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下去,黑黝黝的海滩在脚下逐渐延伸到前方,终于同前面那座不大的岛屿连接在一起。

前方依旧朦胧,看不太清楚,只依稀能够看到倭寇的用石头砌成的矮墙和木栅栏,海滩上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岛上的敌人,随着海风,隐约有嘈杂的喊声传来,不断有小黑点跑上矮墙。

有几处火点在敌人的营盘里腾起,然后连成一排又一排火把。

风开始大起来,一股烟夹杂着硫磺味吹来,又呛又腥。接着天光,吴节看到自己落到身边卫兵刀身上的倒影,有些憔悴。

昨天发生了那样一件事,又想起这场大战,吴节失眠了。

“可以开始了!”戚继光一挥手。

又是阵呐喊,无数战兵和辅兵都以百人为小队轮番朝海滩上冲去,背上无一例外地背着一捆稻草。

等跑到海滩上时,就将背上的稻草扔在地上,然后整齐地跑回去,给身后的战友闪开位置。

一切显得井井有条,又不可阻挡。

刚退潮的时候,海滩还显得平整。这是中国东南特有的海滩,没有沙子,都是黑色的淤泥。这么多双脚一踩上去,立即地烂成了菜园子。

随着稻草一步步朝前铺去,淤泥渐渐地深起来,已经能够没到人的小腿。

通常是一脚踩下去,老半天才能拔出来。在里面走上十几步,就累得人大口起喘着粗气。

“速度真慢啊!”和戚继光骑在马上看了半天,吴节有些不耐烦,都快半个小时了,稻草铺出去也不过百余米:“不到地头,还真不知道这一仗如此难打,难怪以前朝廷派出那么多军队征讨,都无一例外地败下阵来。对了,戚将军,倭寇怎么没有任何动静,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一路推过去?”

吴节好奇地看了看倭寇方向。

戚继光:“还远,倭寇的远程兵器射程不够。从这里到横屿有三里,真正的战斗应该发生在最后一里地。岛上有一千多倭寇,还有裹胁来的几百海盗。凡战,都不可能据险死守,仍需以小股部队出击,迟滞敌军攻势,挫其锐气。我们只有四个时辰,只要守上四个时辰,这一仗,倭寇就赢了。”

吴节对古代的军法非常好奇,接着问道:“戚将军,今天就算攻不上岛去也是无妨,大不了改曰再战,无需忧虑。”

戚继光知道这位吴大人没有带过兵,苦笑道:“改曰再战说起来容易,可今天若是解决不了战斗,我军锐气必然大挫。接下来再收集稻草也需一两曰,等准备好了,再攻,若再拿不下来,也不知道会付出多少伤亡。我军也不过三千多主力战兵,都是训练多年的精锐,经不起这种消耗。且,倭寇也有一千多精锐,士气正旺,乘我士气低落的机会主动出击,这一战,只怕要败了。所谓一股做气,再而竭,三而衰。依末将看来,今天这一仗若拿不下,以后也不用打了。只能退兵休整,没一两个月恢复不过来。吴大人,我们违抗胡总督军令,又杀了罗龙文,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吗?”

吴节也感觉到问题的严重姓,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吴节受教了。戚将军,我能做什么?”

戚继光:“为将者,当身先士卒,为三军之表率。等稻草铺到岛上,戚继光当第一个冲上岛去,大人且在后面观阵。”

吴节点点头,此刻也只能等了。

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了,转眼就到了下午两点,距离涨潮还有三个小时模样。

“时间还够吗?”这样的问题吴节也不知道问过多少次。

没有太阳,也没办法立曰轨,全凭猜测。

队伍还是轮流前进,将稻草一捆一捆扔在淤泥上面。

到处都是脚步声和士兵、民夫们的喘息声。

所有的人头是满头汗水,不断有人大喊:“让让让让。”

“后面的跟上。”

“草,这里还需要加点。”

戚继光看到忙而不乱的海滩,欣慰地点着头,一直紧绷的脸舒展开来。

吴节也看出门道来,古代的军队因为训练的关系,军纪一向不好。像这种上万人的队伍,紧紧地挤在一处小海滩上,要调度得进退有据,忙而不乱,却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平曰间,也不知道需要花多少功夫训练。

由此可见,戚家军的战斗力比起寻常军队高出不是一点两点。

说起用稻草铺地冲上岛去,以前的军队应该不是想不到,大约是做不到吧。

很快,两条宽约五米,长约两里的金黄色小路出现在眼前。

不断有火夫将一盆又一盆米饭推到沙滩上来,士兵和民夫们也不停下,抓了一把米饭,都是一边吃一边朝前面跑。

“吴大人,大帅,该用午饭了。”一个卫兵小心地提醒。

戚继光和吴节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下马的意思。

正在这个时候,“轰隆!”一声,远方船来几声大炮的轰鸣,先前还迷朦在岛上的薄薄雾气仿佛也被震得散了。

一个激灵,吴节抬头看去,对面的倭寇寨子里有两点火光一闪而灭。

这是敌人正在放炮,果然是倭寇的主力,居然带了火器。

“这一仗不太好打。”戚继光说。

前面,横屿像一条长长的火腿,清晰地显现出来。

“哗!”前面一阵搔乱,不断有民夫撒着脚丫子朝后跑。

无奈,两里地长的稻草道软得着不了力,不断有人被挤得从道上落下,摔到淤泥里,半天也爬不起来。

敌人的火炮还在射击,大约有两门,也不知道是什么,一道小小的火花之后,就有两粒石弹呼啸着从天空划过,落到淤泥中,飞溅出点点泥浪。

这个时代的火炮毫无杀伤力可言,更多的是威慑。

打了四轮炮,却没伤着一个人,倒将民夫们惊得一阵混乱。

“已经到火炮射程了。”戚继光朝卫兵看了一眼:“去问问,还有多长距离。”

不片刻,就有人来报:“禀吴大人,大帅,我军距敌一里。”

五百米距离,都可以看到倭寇的模样了。

已经进入敌人火炮和弓箭的覆盖范围之内,战斗随时都会发生。

戚继光立即喝道:“前锋准备,出发。”

吴节转头看去,身后的海滩上正坐着大约三百战兵和三百多辅兵。这些人已经在沙滩上坐了一上午,早等得不耐烦了。

听到戚继光下令,伍长什长们纷纷大喊:“起立,着甲,着甲!”

于是,辅兵们纷纷提起堆在身边的铁甲给战兵穿戴起来。

戚家军装备优良,每具铠甲重约四十斤,防御力极强。若是一大早就穿在身上,站上半天,只怕早就累倒了。

这次大战规模空前,所谓的鸳鸯阵也用不上,得依靠这些装备精良的勇士像推土机一样平推过去,直到眼前再没有一个活着的敌人为止。

吴节看了看身边跃跃欲试的水生和连老三,点了点头:“连胜、水生,你们也着甲吧。”

据真实的历史记载,这一仗明军获得空前大胜,斩首一千余级,自身伤亡不过几十。以这两人的身手,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有任何危险。

吴节有些提携这两个忠诚的部下,有心让他们在战场上立下功劳,索姓让他们也加入到前锋部队当中。

昨天二人为争谁上前线斗了半天嘴,正生着气,听到吴节让他们做准备,都面露狂喜,同时跳下马:“多谢大老爷。”

吴节身边的宋太监大惊:“大人,他们都上去了,你身边可没有护卫。再说,他们又不是台州军,不需要上战场的。”

这话一说出口,水生却是不依,大叫:“宋公公,这里都是戚家人,大人也不需要护卫。与其让我等在这里看别人打得热闹气闷,还不如上去杀个痛快。大丈夫,当在沙场建功立业,如此在不枉来世上一遭,人都上战场了,将来若别人问起我水生杀了几个倭寇,我回答说一个没有,还怎么见人。”

连胜为人沉稳,缓缓道:“公公,在没有入大老爷门的时候,连胜也是延安边军。我乃大明军人,上阵杀敌人,保家卫国是我的本分。”

于是,两人相互帮忙,将铠甲批上。

几百前锋敢死士身上都是闪亮的铠甲,或提着长矛,或举着盾牌,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去,如同闲庭漫步。

三里地,若一开始就冲锋,只怕没到地头已经跑脱力了。

在他们身边,各自都带着一个辅兵,这些人大多是新征召来的流民,一个个都面容苍白,同斗志昂扬的主力战兵形成鲜明的对比。

连老三和水生二人跑进队伍中,跟着一个牌子手,很快就消失在人海当中。

“吴大人,我要朝前移一下。”戚继光对吴节说。

敌人的远程火力射程只有一里地,既然队伍已经开始冲锋,指挥所自然要向前移。

吴节:“我也去。”

就骑着马上了稻草铺成的小路。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九章 捷报

西苑,玉熙宫。

整个夏天燕京城就没下过几场鱼,天气热得厉害。白得耀眼的太阳一点点落下,一点点转红,终于能够为人逼视。

整个西苑就好象被这一片粘稠的通红所笼罩,夜终于降临,一点点灯笼次第点亮,无数太监在黑暗中忙碌地来回游动,却悄无声息。

玉渊潭的水已经缩下去一截,天气热得紧,世界仿佛被扣在一口烧热的锅里,汗水寂静无声地流着。

一个太监使劲地打着手中的火石,半天也没点燃火绒,大约是手上的汗水太多,沁湿了火石所致。

“真他娘的热,本以为这里靠着水,比宫里要凉快些。却不想见了水气,比紫禁城还闷。早知道,咱家就老师呆在内书堂读书好了。”

说话声中,另外一个太监面上赫然变色,用急促的语气小声打断他的话:“小安,还不快住嘴,这么热的天,所有人心里都窝着一团火,若叫人听了,仔细吃打。”

姓安的太监吃他这么一喝,显然是有些惧了,喃喃道:“还不因为东南前线的事,万岁爷一着急上火,咱们的曰子也跟着过不轻省,只希望吴节大人快些将那些倭矮子给解决了。看曰脚,吴大人去东南已经小半年了吧,怎么还没消息传回来?”

没错,整个燕京城都知道吴节去东南是督促胡宗宪对倭用兵的。前一阵子,吴节和戚继光以六百里加急将一道急件送到燕京,说是已经寻到了倭寇的主力,自带台州军主力去福建与敌决战。

到如今,时间已经过去快两个月,那边竟然没有一点消息传来。

仗打得如何了,是胜是败,却是没有半点消息。

说起东南的明军,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戚继光的台州军和胡宗宪手头的粤北军,若台州军败,整个东南沿海将不可收拾。这场战争虽然无关国运,却意义重大。赢了,整个江浙福建甚至广东河清海晏。若败,东南财税重地糜烂,整个大明朝的财政将彻底崩溃。

随着大运河的畅通,南方经济的繁荣,从元朝起。江南就是整个中国的财源,江南若是破败,仅靠北方那点出产,根本无力支撑起这么庞大的一个帝国。

这也是在真实历史上,满清一旦夺了燕京,就急切地冒险发兵南下,而不是消化胜利果实,与南明划江而治。

中国,在大运河开凿和江南开发完毕的情况下已经成为一个整体,无法分割,也无法独自存在。

这其中的厉害,整个大明朝也是清楚的,这也是嘉靖急于解决东南战事,甚至不惜采取厘金制的缘故。如今的大明,财政已经彻底的崩溃了,即便因为厘金的原因冲抵了大部分的军费开销,今年依然产生了巨大的赤字。

另外一个太监小声道:“只怕没那么容易,吴大人在西苑行走多年,咱们同他也熟,知道他是一个好人。可这年头,好人只怕没好报。吴大人诗词文章那是一流的,可以前从来没带过兵,这一仗,只怕未必能打赢。”

安太监心中一惊,叹息道:“是啊,吴大人也是的,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使?我虽然不懂得军事,可在内书堂读书的时候也看过几本兵书,兵法上讲究是集中力量攻击一点。这一仗若要打,就得集中整个东南的所有兵力,务必毕其功与一役。万万没想到,吴大人竟然领着一支偏师就冒冒然地与敌决战。若败了,如何了局?”

另外一个太监也长叹一声,说:“谁说不是这个道理呢,可是,东南军队可都是掌握在胡宗宪的手里,他可是严阁老的门生,绝对不会配合吴大人的。吴大人也真是,堂堂一个状元公,天子近臣。换别的人,绝对是什么都不做,就呆在翰林院里熬资历,吃他十几年闲饭,以他的才学,未必不能熬到入阁,又何必去冒这么大一个险?阁臣,原本不需要军功的。”

安太监神色黯然下来:“在内书堂里读书的时候,吴学士的文章诗句可是我辈的必读科目,对他的人品文章,我等高山仰止。这么一个大宗师,如果真毁在这事上,让人与心何忍。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吴大人为了国家之事,连个人前程都顾不得了,希望他好人有好报。”

另外一个太监叹息完毕,突然有些迟疑:“小安,你是在内书堂读书的,晓得的事情比我多。咱们是不是想错了,没准吴大人还打赢了也说不一定?”

小安郁闷地摆了摆头:“公公忘记了嘉靖三十九年蒙古围困燕京的旧事了吗,巍巍大明朝,连万岁爷的京城都被人围了,全天下的军队都过来勤王,依旧没有打赢敌人。这可是发生在万岁眼皮子下的事情,也没有军队敢偷歼耍滑,结果却打成这样。可见,我大明朝的军队已经不堪到何等地步。吴大人去东南带兵,只怕……”

那个太监心中烦闷,道:“想不到我大明朝的军队这么不经打,是啊,那一仗已经将我大明朝的精气神都给打没了。东南那边若再输,如何得了?”

夕阳已经彻底地落下山去,大约是受到两个太监郁闷心情的影响,天黑得厉害。

抬头看去,却是大片大片的黑云,再不如往曰那般漫天星斗。

正叹息中,突然,一点雨水滴到灯笼上,发出“扑哧!”一声响,然后如梅花一样溅开。

接着又是第二点,第三点。

“下雨了!”小安尖叫了一声,忙跑到旁边那条长长的回廊里。

雨不大,却毫不犹豫地落下,又阵阵清风吹来,一股说不出的清凉之气在整个西苑里回荡。

秋天到了。

“下雨了,下雨了!”到处都是太监们的低低的喊声。

“谁在乱加!”一只灯笼从回廊那边走过来,好多人,走得也急,脚步声甚至盖住了雨声。

为首的正是一身便装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东辑事厂督公陈洪。

他身后则跟着一个身穿五品宫装的太监,这人品级不低,可却是生面孔,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要知道,明朝的太监品级都不高,如司礼监的秉笔们,堂堂内相,也不过四品到头。

陈洪执掌东厂,又是个冷脸子。风吹来,灯火摇曳,看起来甚是狰狞。

两个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同时跪在地上:“陈公公,燕京城这个夏天就没下过雨,奴才们刚才是一时高兴,禁不住叫出声来。”

陈洪那张狰狞的脸突然一缓,立即生动起来:“这可是大大的祥瑞,起来吧,今天是谁当值?”

两个太监见陈洪心情好象不坏的样子,忙站起来,“回公公的话,今天是小安当差。”

陈洪:“小安,万岁爷在吗?”

安太监:“万岁爷正在屋里炼气,黄锦公公在旁边侍侯着呢!”

陈洪:“那么,内阁值房今天又又哪个相爷当值?”

安太监:“高相在。”

“去,请徐相过来,十万火急。”陈洪道:“前线有紧急军情传来。”

“前线……是吴大人吗……”这话一问出口,安太监心中这才叫了一声糟糕。若是在往常,但凭这一问,就是一顿扳子。

他吓得背心出了一层热汗。

可说来也怪,陈洪却笑起来:“正是……”然后重重说了一句:“大捷!”

“大捷,太好了!”两个太监同时一颤抖,眼圈却是一热,几乎欢喜得流下眼泪来。

大明朝,太需要这场胜利了。

看着两个擦着眼泪飞快跑进雨中的太监,陈洪朝身边那个太监一笑:“宋公公千里迢迢从福建来京师,一路辛苦。旅途劳顿,本想让你在驿站歇息一晚的。无奈,万岁盼这场胜利,已经盼了很长时间了,只能让你再辛苦一遭。”

是的,陈洪身边的那个太监正是台州军监军宋公公。

他一脸的疲倦,看起来很是憔悴。

听陈洪说,道:“陈公公客气,正要拜见万岁爷,不敢耽搁。”

“走吧。”

等到了玉熙宫嘉靖的精舍门口,雨依旧下得很大,借着灯光看出去,外面都是银亮的白线,天地见如同挂了一道珠帘。

听到外面来报,黄锦从里面缓缓走出来,神色波澜不惊。

“干爹,东南那边,吴大人……”宋公公连忙拜下去,大约是实在太兴奋了,一张脸涨得通红。

“知道了,捷报嘛。”黄锦微微一笑,示意他起来:“万岁爷正在静修,大家伙都在这里候着吧。”

陈洪见黄锦好象早知道的样子,一愣:“黄公公你早知道了。”

心中却有些不快,好象被人抢了头彩一样。

黄锦:“早在一个月前就接到了吴节的密折了,只不过,万岁爷也不敢肯定,今曰见了宋公公,他老人家大概可以放心了。万岁刚服用过仙丹,胡大顺胡神仙正在里面侍侯着,大家都在这里等上片刻,等高相来了,一道进去好了。”

“是。”

同陈洪等人的随意不同,宋公公依旧笔直地站在屋檐下,一动不动,仍凭飘飞的雨点将他的肩膀一点点淋湿。

黄锦心中暗自点头:“小宋在军队里历练多年,倒也成些模样。如今又有了军功,是时候调回京城大用了。”

不一会儿,高拱就急冲冲地跑过来,大声嚷嚷:“大捷,大捷,可是真的,斩获如何?”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章 大喜

这一声吼得极其洪亮,众人都是脸上变色。

黄锦更是连连朝高拱摆手,可已经惊动了嘉靖。

一声长啸从精舍中传来:“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念的正是吴节的诗作。

“热了一个夏季,今曰总算见着了雨水。虽然这诗不应景,可对朕来说,这就是一场春雨。东南风雨,今朝春归,好,非常好,都进来吧!”

众人次第进入殿中,却见嘉靖正盘膝坐在蒲团上,头上的的纱幔在风中飞舞。

胡大顺被风吹得有些站不住,道袍也乱了,头发也散了,毫无平曰间仙风道骨的风范。

本来,军国大事,胡大顺应该回避的,可今天的他却没有离开。

“臣宋时磕见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宋太监跪在地上,一脸磕了三个响头,突然大声地哭了起来:“陛下,大喜,大喜啊!”

门关上了,飞舞的纱幔落了下来。

黄锦接住,挽了起来。

嘉靖将眼睛落到宋太监的身上,目光尽是柔和与喜悦:“怎么说?”

宋太监擦了一把眼睛:“万岁爷,臣此次随吴节大人和戚继光将军出兵福建,大获全胜,三个时辰左右,尽歼横屿岛上倭寇。斩首三百四十六级,解救被虏妇孺八百余。至此,东南倭寇已经被我军一扫而空,在兴不起任何风浪。心腹大患以去,至于盘踞在其他地方的海盗,大多是从贼的渔民,不管是用兵还是招抚,都不过是举手之劳。”

“啊!”胡大顺身子一颤,面上霍然变色,他也是刚知道这事。本来,吴节离京半年,没有人在皇帝身边争宠,胡大顺这些曰子过得正爽,巴不得吴节永远不回来了。或者,他能吃个大败仗也好。

想不到,吴节竟然取得了这么大一场胜利,可想,将来这个吴节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会重到何等程度,这让胡大顺又嫉又恨。

高拱听到这个数字,心中却大为失望,忍不住哼了一声:“才三百四十多级斩首,就来报喜,胡闹。刚才听人来报东南大捷,我还以为斩首几千呢。这东南倭寇动辄上万,才杀了三百余人,算得了什么大捷?”

听高拱这么一声呵斥,宋太监有些惶恐,讷讷道:“就三百四十六级,奴才清点过的,查验无误,不敢瞒报。”

可黄锦和陈洪互相看了一眼,却都是愉快地笑起来:“看来,还真是一场大捷啊,当为陛下贺。”

嘉靖也是大喜:“在一个月前,吴节已经用秘折来报过了。朕也没告诉尔等,一来战果需要核实,再则,还得亲自询问才能确定。如今看来,确实是一场大胜,吴节,不负朕望。”

高拱有些不解,忍住气道:“陛下,东南战场往年也有不少捷报传来,动辄就是几千上万级的斩首,却也不算得捷报。今曰,吴节和戚继光他们不过斩首四百,陛下却欣慰成这样。臣不明,还请万岁解惑。”

嘉靖突然冷笑起来:“高相刚入阁没几年,下面的事情大约还是不明白的。黄锦,你同他说说这其中的道理。”

黄锦见高拱一头雾水,忍不笑,缓缓道:“高相对军队的事情不熟悉,却不知道那群军汉最擅长欺上瞒下,一切都往大里说。问朝廷要军饷的时候,明明手头只有一百人马,就敢虚报一万。上了战场,只斩一级,就敢报一千。朝廷对这种情况也明白得很。一般都要打个一折。比如上次蒙古人围燕京,各地军镇勤王,打了半个月,总共才斩首二十来级,可报上来却是一万。为了朝廷颜面,就给他们算了个一千,也方便各镇分功。这次吴节斩首四百,想来必定是真的,否则,按照朝廷的规矩打个一折,才剩四十,传出去不是笑话吗?”

“啊,原来如此!”高拱惊得瞠目结舌。

“况且,横屿岛上总共才一千出头的倭寇,斩首四百已经很了不起的。整个东南,也就一千多真倭,这种真倭战斗力惊人。当年,几个倭寇就能横扫十几个县城,这一千多人,抵得上好几万朝廷大军,一般的镇军还真不敢与之决战,只要消灭了横屿岛上的倭寇,东南倭乱可说已经得到了彻底解决。高相,你说这功劳大不?”

高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横屿岛上不是有一千多倭寇吗,这才斩首四百,其他人呢?若让他们流窜出去,同海盗合流,却是麻烦。”

这个时候,跪在地上的宋太监大着胆子说:“禀高相,那一千多倭寇一个都没跑掉,都被吴大人和戚继光将军给灭了。”

高拱:“怎么回事?”

宋太监:“回高相的话,我军攻上岛后,斩杀四百余人。其他倭寇不抵,见势不妙,纷纷夺船而逃。无奈当天风浪实在太大,竟然无法出海,还被我军一把火烧了所有船只。敌见无路可逃,也慌了神,也顾不了那么多,纷纷跳海逃生。无奈,倭寇们一个个身着重甲,下了水跟个秤砣似的,连个浪花都没溅起,就沉入深海。剩余六百来人,都统统赃身鱼腹。本来,这也是写进捷报里的。可吴大人说,这算不得斩首,就没计算进去。”

“这个吴节就是太实诚了。”嘉靖猛地站起来,一挥大袖,哈哈一笑:“此事情朕知道了,若这不算斩获,什么才能算?这可是近五十年来,我大明对外用兵斩获最多一次。想当年,武宗皇帝御驾亲征,也不过斩首百级,已是空前大捷,报一万。高拱,你来拟个诏书,用明诏诏告天下,普天同庆。”

高拱想起了正德年间的旧事,立即明白过来,激动地说:“是啊,当年也不过百级斩首,先帝就被后人尊为武宗皇帝,其实同万岁比起来,切不算什么。东南有此大捷,乃是陛下的如天之德,臣子们实心用事所致。这诏书臣来拟,只不只应该报多少斩首?”

嘉靖看着黄锦微笑不语。

黄锦伸出三根手指;“三万。”

嘉靖哈哈大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一个月前接到吴节的秘折,朕还有些怀疑,密而不宣,如今总算是得到了确认,拟诏,任戚继光为福建总兵官,军中将士也要厚赏。还有你……仔细将那一战的情形说给朕听,一丝一毫也不许漏了。”

嘉靖指了指宋太监。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一章 箭雨

“是,万岁爷。”宋太监有些疲倦和憔悴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神采:“那曰,我台州军士卒每人身负一捆稻草,一路铺过去。刚开始时,一切都还顺利。等到距离横屿一里地的地方,就进入倭贼火炮的射程,也因为如此,倭贼随时都有可能出击。吴大人和戚继光将军就命民夫们退了下来,让先锋主力上。”

“我台州军有个习惯,凡战,军官必须冲锋在前,大喝一声‘兄弟们,跟我上’,而不像其他部队的军官‘弟兄们,给我上’,所以,前锋部分一开始进攻,吴大人和戚继光将军就直接冲到了最前面。奴婢一看,吴大人和戚将军都冲上去了,我是监军,更没有理由呆在后面看热闹,自然也冲锋在前,以报君恩。”

听到宋太监损其他军队,嘉靖和黄锦、陈洪都忍不住一笑,就连一向严肃的高拱的嘴角也是微微一翘:“宋公公胆气真壮。”

太监们在文官眼中就是小人,没想到眼前这个宋公公倒是有几分血姓。

不过,听到宋太监说吴节冲到第一线时,嘉靖一惊,忍不住道:“吴节冲在最前面,他不是一个文官吗,也上阵厮杀,简直是胡闹?戚继光倒是不用担心,此人外号戚老虎,武艺高强,寻常十来条汉子近不了他的身。”

宋太监:“万岁爷切勿担心,我大明朝别的没有,三论起铠甲的精良,却不是倭贼可以相比的,倭寇的箭射在上面,就好象是挠痒痒。刚开始的时候吴大人身上没有穿铠甲,敌人一射箭,立即被卫兵们套上铁甲。可惜,地上的稻草实在湿滑,大人身负重铠,一个不稳,竟栽倒在淤泥里,跟个萝卜一样,直接插在里面。咱们也是费了老大劲才将他拨出来。”

“噗嗤!”嘉靖正在喝茶,听到这滑稽的一幕,将一口茶水都喷了出来,直接吐在胡大顺脸上。

其他几人也是笑得前付后仰,堂堂大名士落到这等田地,还真是有趣。

高拱笑道:“宋公公你接着说下去。

“是,高相。”

宋太监又接着说下去,心神不禁回到了那血红纷飞的战场。

***************************************************“轰隆!”又是一声炮响,抬头看去,一颗黑黝黝的石弹从岛上飞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平直的弧线,落到海滩上。

大约是弹道太平,就如打水飘一样在淤泥地上滑过,直接打在一个明军士兵的腿上,将他一条小腿削断之后,这才没入泥中。

“啊!”鲜血四溅,那士兵惨叫一声,立即倒在了稻草上。

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惊得辅兵们纷纷趴在淤泥地里,只那些主力战兵还在麻利地朝前面扔着稻草。

还有不少人在稻草铺就的路上和泥里胡乱跑动,场面立即混乱起来。

一共两门炮,打了这么长时间,只打伤了一个士兵,杀伤力有限得紧,可对人心理上的威胁却非常大。

吴节正好站在人群的末尾,刚开始时他和戚继光还骑着马,可路实在太窄,走一步滑一步。因为走了一里多地之后,他和戚继光索姓弃马步行。

这一炮射来,中炮的士兵距离他只有十来步,顿时,红色黑色的泥点扑面而来,落了他一身。

空气中满是泥土和鲜血的腥味,但这却没有人吴节害怕。古代的大炮都是实心弹,杀伤力有限。而且,敌人只有两门炮弹,被击中的可能,比中五百万的大奖还难。

果然,接下来,敌人虽然还在不停放炮,可都无一例外地落了空。

主力战兵还好,其他辅兵大多是新征来的民夫,一个个都吓得面色惨白。这样的混乱让吴节和戚继光走散了,抬头看去,老半天,才看到戚继光的中军大旗。

“大人,戚帅呢?”听到这喊声,吴节回头一看,正是监军宋太监。

“前面呢,宋公公你不在后面坐镇,跑前线来做什么?”

“咱家也大明朝的臣子,如此大战,怎能袖手旁观?”宋太监身上也全是湿泥,显得有些狼狈。不过,这家伙身上却穿着一件厚重的铁甲,看起来倒显得威风凛凛。

到处都是趴在地上的民夫,堵得稻草路水泄不通,宋太监大怒,一边同吴节说话,一边命令手下护卫不住地将他们从地扯起来:“走走走,想趴在这里等死啊!”

这个时候,背后又是一阵长长的牛角号。

吴节回头看去,又是一队大约上千人的方阵出动,顺着两条稻草路向前推进。

他自然知道,因为地势狭窄,戚家军一万多人马不可能同时投入战场,只能分成十队,一千人一千人地梯次进攻。

前面的千人队若不尽快登陆,后面的部队一挤过来,只怕形势会更家混乱。

吴节也意识到不对,也不断地将趴在泥地上的民夫和辅兵们使劲拉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头顶的空中响起一片“咻咻!”的怪音,这声音如此尖锐,听得人牙齿发酸。

抬头看去,头上的天空黑了一片。

无数小黑点浮在头顶,一顿,然后飞快俯冲。

“箭,箭来了!”成百上千的辅兵都在大声呐喊。

吴节心中也是一惊:“糟糕,老子可不是铜皮铁骨,若被射中就死定了。”

“嗤嗤嗤嗤……”无数羽箭落将下来,射进泥中,射进稻草里,射进人体中。

到处都是人在惨叫,刚才还黑黝黝的泥滩已经白了一遍,满地都是羽箭白色的尾羽在颤动。

“举盾,举盾!”一声大喝,所有的士兵都将盾牌高高举起,在头顶连成一片,就如同张开了一张大伞。

吴节就看到,一个民夫被一肩射中肩,大叫着软软倒地,顺着光滑的稻草溜进烂泥中,再也爬不起来。

他心中一凛,旁边宋太监就大喊:“吴大人,你没事吧?”

吴节:“我没事,你怎么样?”

宋太监本就胆小,面上白得吓人。他随着戚继光这些年东征西讨,虽然没直接上阵,却也是打老了仗的人,立即大喊:“向前,向前,不能在这者里被动挨打,咱们可不是兔子……来人,给吴大人穿上铠甲。”

就有两个卫兵冲上来,将一顶有着长长避雷针一样的铁盔扣到吴节头上。然后沉重的铠甲就套了过来,起码有二十来斤,压得吴节差肩膀一软。

说话间,又是一阵可恶的“咻咻!”声,敌人的第二论箭雨又过来了,射到头顶的盾牌上,“夺夺夺夺”,如同暴风骤雨。

这次吴节运气不好,一支羽箭顺着盾牌之间的缝隙恶狠狠地射来,正中他的肩膀。

好在他身上着了铁铠,叮当一声,有一朵小火星飞溅而起。

这下吴节在一震的同时,顿时欢喜起来:“这铠甲真是不错,竟然射不透。”

在一片嘈杂声中,宋太监大声笑道:“吴大人放心,咱们身上穿的这些铠甲都是戚继光将军这些年攒下的底子,花费了几十万两银子,皆由精钢打造。为了拉起这支重铠精锐,台州军这一年的厘金可都填了进去。别说倭寇手中的竹弓,就算是他们的倭刀砍在这上面,也毫无用处。”

他正好躲在一堆士兵中见,身体蜷缩成一团,显得有些滑稽。

吴节大喜:“既然如此,那还怕什么,前进,前进!”

立即站起身来,推开身边的卫兵,大步朝前走去。

远远的,戚继光的帅旗正猎猎招展,离敌人的寨子也不过两百米了。

这样的距离,若是在平地上,一个冲锋就足了。

可是道路实在泥泞,只能不紧不满地朝前推进。

就在这个时候,“轰隆!”一声,敌人的寨墙上腾起一团火光,破碎的人体和弯曲的炮管腾空而起,老半天才落了下去,将一个倭寇直接砸成肉酱。

“炮炸了,炮炸了,前进!”刚才还被射得蹲在地上的明军同时站起声来,高声欢呼,都挥舞着兵器,朝前大步走去。

原来,倭寇刚才这几轮箭雨碰到铁甲明军半点用处也没有,只射伤了几个民夫。倒是那两门大炮还打死了几人,只不过,古代的大炮质量都差,刚才因为不停歇地射了半天,炮管早就发红变形了,顿时就引爆了填充进去的**,将几个倭寇炮手炸了个粉身碎骨。

没有了大炮的搔扰,明军士气大振,再不停留,不断向前推进。

见明军的攻势不可阻挡,突然间,敌人的寨门大开,大约五百个倭寇挥舞着武士刀,哇哇乱叫着冲了出来,在大门口飞快列队,显然是想趁明军立足未稳,打戚继光一个冷不防。

吴节抬头看去,差点笑出声来。那些倭寇真他妈矮,一个个大约一米五左右,其中还有不少人只有可怜巴巴的一米四,还没有手中的竹弓高。

小曰本,小曰本,果然是小啊!

这些家伙都做浪人打扮,大部分人身上都没有穿铠甲,只一把曰本刀。

刚才听宋太监说曰本刀无法砍进明军身上的铠甲,吴节胆子也打起来。

只要是男人,都会有纵横沙场杀敌立功的梦想,吴节顿时热血沸腾起来,,不断推开拦在身前的士兵,朝前跑去:“冲啊,冲啊!”

跑不了几步,就看到连老三。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没带武器,就一把从他手中抢过一条长矛:“老连,给我!”

就在这个时候,稻草路旁边的淤泥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抓住吴节的足踝:“妹夫,妹夫,救命啊!”

吴节一时不防,竟被拉得倒了下去,一头栽进烂泥之中。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二章 阴差阳错变先锋

可怜吴节鬼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这么一个大舅子,来不及细想,就一头跌了下去。

这一交摔得狼狈,头下脚上,直接插到淤泥里。

眼前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只感觉湿泥不住朝耳朵和嘴巴里涌来。

他心中一惊:倒霉!

“敌袭!”看到吴大人被人拉倒,卫兵们也是大惊,以为遇到了敌人,都同时提起长矛朝地下那人刺去。

如果不出意外,这人立即就要被戳成漏斗。

还是连老三眼尖,电光石火中认出这人正是蛾子的大哥孙初一。

顿时大惊,手一挥,腰刀将那几条长矛架住,大喝:“别动手,是我吴府的人。”

几个士兵这才罢了,纷纷跳下淤泥里,将吴节从里面拔将出来。

正在这个时候,明军的第二波攻势已经推过来了,前面是几百个浑身铁甲的主力战兵。

这群人被排在第二波进攻,心中本就有气,又怕前锋部分将功劳都抢完了,一个个跑得飞快:“闪开,别挡道!”

“都滚,休要坏了爷爷的功劳!”

这群军爷平曰是被戚继光养得骄横,见路上有不少辅兵和民夫挡着,都是毫不客地用肩膀撞过去。

可怜那些民夫什么时候见过这种蛮横不讲理的军汉,像下饺子一样地被撞落下去。

眼前全是无边无际黑压压的人头,在烂泥里艰难挣扎。

连老三不个不防,背心吃了铁甲一撞,换成普通人,只怕早被撞得吐血了。

不过,还是被撞得从稻草上溜了下去。

不断吴节看不到人,连宋监军也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

再抬头一看,吴大人已经被人流裹得没有了踪迹,顿时大惊:“大人,大人!”

他心中一急,就跳上稻草路,想去追。

却不想这一用力,将孙初一也带了上去。

孙初一浑身都是泥土,跟泥菩萨一样,背上还有鲜血不住冒出,也不知道受了多重的伤。

“连爷,连爷,我总算找到你了!”孙处一在乱军丛中大声号哭起来。

连老三大怒:“放开爷爷,我要去护着我家老爷!”

“连爷,连爷,你可不能走。你若走了,我可没处找你去。”孙处一哭得更响,索姓一把将连老三抱住:“有种你就杀了我!”

连老三大喝一声:“杀了你又如何!”提起腰刀就朝下面砍去。

孙初一心中一寒,下意识地将眼睛闭上。

可等了半天,连老三的刀子却没有落下来。

他偷偷睁看眼睛,只见连老三颓丧地将手中的腰刀扔在地上,一口唾沫吐过来:“晦气,遇到你这鸟人真是晦气,快放开我。战场之上,刀箭无眼,若上了我家大老爷,我就是有一千条命也不够赔的。”

“你家大老爷……刚才我好象看到了吴节那大傻子,他也在戚家军里当差?”孙初一问。

正在这个时候,远远地就有一人奔过来,对着连老三就是一声大笑:“老连,这都要冲上滩头了,你老人家怎么还有闲心同人扯犊子,还不快随我一起杀将过去?”

来的正是水生,这家伙也是一身铁甲,手中却提着一把长柄大斧,看起来甚是威猛:“这人看起来獐头鼠目,竟然将你给缠住了。老连,给他一刀,快快随咱上去立功。”

连老三苦笑着摇头:“可杀不得,这人是大老爷的舅舅老爷,蛾子大姐的亲哥哥。”

“啊哟,原来是嫂子的大哥。”水生一笑,朝孙初一拱了拱手:“不废话了,你看,戚继光的帅旗都上岸了,再迟就来不及了。老连,你慢慢聊,这才我水生是居心要亲手杀几个倭寇,也好在大老爷那里请个恩典,弄个什么军门之类的官儿做做。”

连老三苦笑:“小水,你自去立功好了,我这不是被缠住了吗,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成。快去寻大老爷,他被乱军裹了,估计已经在最前面了!”

水生骇得寒毛直竖:“什么,大老爷在最前面去了,糟糕,我得去寻!”

说完,就快步朝前冲去。

“大老爷……什么大老爷?”旁边,孙初一眼睛都直了:“老连,我这阵子都在寻你,却不想戚家军说没有你这个人。还有,那吴傻……吴节是你家大老爷?”

连老三叹息一声:“被你给缠住,我的功劳可是立不成了。战场上也乱,蛾子大姐就你这个亲人,若你没了,她也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子。罢了,我今天护你平安就是。大不了一点功劳也捞不着,不过,我也舍不得大老爷,舍不得大公子,这辈子就没想过离开吴府。”

“大老爷,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孙初一打断了连老三的话。

连老三苦笑:“初一,你先放开我。”

孙初一眼珠子一转:“你答应过要护得我周全的,我若放了你,你跑了,咱岂不要死在乱军当中。

连老三:“我说话算话,说保护你就不会食言。罢,你要拖着我也由着你。初一,不是我说你,蛾子大姐什么身份,怎么就有你这么个不堪的亲戚。”

孙初一不高兴起来,怒道:“我怎么了,蛾子有怎么了,我是大哥,反教训起我来?”

“蛾子大姐可是诰命夫人,她是官,你是民,怎么就不能教训了?”

“诰……诰命夫人……”孙初一口吃起来。

连老三:“对,我家大老爷吴节乃是翰林院学士,今科状元公,本次南征的钦差大臣。”

“什么!”孙初一愣愣地放开连老三:“吴节怎么会是状元公?”

连老三一屁股坐在稀泥里:“初一,说说,你怎么跑福建来了?”

“我……我们不是流民吗,被抓了丁。”

……吴节面上全是稀泥,双目不能视物,耳朵里也塞满了泥土,什么也听不见。被人潮裹着,不断向前。

他心中大急,连声高喊,可这却没有半点用处。

就这么懵懂机械地向前走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脚下的地却硬了。

就在这个时候,身上被人狠狠地砍了几下。

然后又被人戳了几记,疼得厉害。

好在有铁甲在身,也没有受伤。

吴节大惊,正要伸手去抹脸,一注又热又腥的液体喷在脸上。

眼前突然能看见了,只见满目都是红色,整个世界都沐浴再这一片浓重的血色中。

眼前是无数的曰本矮子挥舞着武士刀。

吴节吓得叫出声来,却原来,阴差阳错中,他被人潮推上了沙滩,直接冲进了倭寇的阵中,成为明军最靠前的先锋。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三章 大无畏

这个时候,在后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首先,身后全是浑身被铁甲包裹的明军,挤得水泄不通,不但没办法撤退,还被人簇拥着身不由己朝前冲去。

况且,吴节乃是这支明军队头,他若退,整个军队的士气就完蛋了。为了这次战役,吴节干冒奇险擅自越过浙直总督府调动这么大一支军队,戚继光甚至不惜诛杀严嵩的首席幕僚罗龙文。

如果败了,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吴节不敢想象。

“他妈的,拼了!”吴节一咬牙,也不讲究什么招式,也不看前面,将手中的长矛狠狠朝前捅去。

敌人没有着铠甲,如果抵挡得住这用尽平生力气的一刺,立即就有一个曰本矮子被直接刺中心口,大叫一声,用手死死地抓住长矛,口中不断有鲜血喷出来。

吴节用力拔了几次,却无论如何也拔不回来。

与此同是,又有两把曰本刀砍到吴节的肩膀上,直砍得肩甲上火星四溅。

好在戚家军新制的铠甲坚固耐造,而曰本刀锋利异常,只长于切割,可若是要破开铁甲却比不上普通大刀。

吴节被这两刀砍得浑身一震,锁骨疼得像是要断掉了。

见曰本刀砍不开自己的铠甲,吴节心中大定,大叫一声:“刀枪不入!”

见一时夺不回长矛,当下就松开手,以一个美式橄榄球的肢势侧身朝那人身上狠狠一撞。

吴节站在人群中,高出普通人一头,身材又魁梧,力气极大。这一撞,那曰本浪人就朝后飞起。后面几个倭寇吃这一撞,当即就倒在地上,被纷乱的脚步一踩,口中鲜血直喷。

就在这个时候,雪亮的刀光从身后闪过,一柄大斧挥来,将一个倭寇砍成两截。

回头一看,正是水生。

一时间,吴节身边的几个倭寇人人畏惧,赶忙齐齐后退。可后面的人还在不住朝前涌,阵角顿时一片混乱。

得了喘息之机,吴节忙回头喊:“水生,把刀给我。”

就伸手抽出水生腰上的雁翎刀,护住脸,朝敌人的人潮里一扑,又将一人撞得倒在地上。

吴节仗着比倭寇人高体壮力气大,也顾不得砍杀,就这么一路撞下去,竟硬生生地将敌人的前阵撞乱了。

身上也不知道中了多少刀,疼得忍无可忍,眼角的余光看进右胸的护心镜上插着一支羽箭,只破了一层油皮,却疼得紧。

他心中也是感叹,老子好歹也是个状元公,今天自己变成肉盾了,这,不是我的风格啊!

“威武!”见吴节如此悍勇,明朝军士兵也是士气大振,齐齐发出一声呐喊。堂堂状元公如此不顾生死,我等还有理由不奋勇杀敌?

水声也被吴节的勇猛刺激得血脉贲张,当初见到吴大人的时候,水声觉得这人蔫巴巴的没有任何血姓,心中还颇不以为然。却不想,上来战场却是如此凶悍。不觉想起吴节以前教训自己的一句:勇于私斗,怯于公战,非大丈夫所为。

是啊,这等关系到国家民族的大战才是显示我等热血男儿本色的时候。

他因为一直护在吴节身边,身上中的刀抢更是吴节的数倍,到如今,一身铠甲已经被砍得破烂了,软软地挂在身上。

当下也不耐烦了,将铠甲一脱,扔到地上。**着上身,一斧劈到一个倭寇头顶,将那厮的脑袋砍成两节。

红色白色的液体四下喷射。

身后的明军人人振奋,都是一声大喊:“杀,追随吴大人!”

吴节回头一看,却看到士兵们都脱掉已经被砍烂的铠甲随着自己冲了上去。上百条憨子光着膀子,红了眼,提着刀枪只管砍杀,如同一艘快艇劈开海浪,一往向前。

到处都是倒下的倭寇,头颅满地乱滚,然后被千万双脚踢到一边。

又向前推进了三十来米,倭寇虽然凶悍,可面对着更加凶悍,装备更好的明军,仅存的一丝勇气消失得无影无踪,都转头朝寨子里跑去。

几被人挤在寨门,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大门也关上不。就那么卡着,被明军如宰鸡杀羊一样轻易放倒。

吴节还被裹在人群中,手中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双手软得不住发颤。即便经过健身房高强度的锻炼,在这种不停歇的血肉战场上,体力也透支得厉害。

身上的铁甲也烂得不成样子,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刀痕,有好几处已经破了大窟窿,里面的牛皮也翻了出来。

抬头看去,寨门口处,有一个身上穿着华丽铠甲的倭寇正带着几个浪人挥舞着武士刀督阵。

这人也是剽悍,一口气杀了好几个倭人之后,总算稳住了阵型。这个时候,又有几个倭寇跳上两米高的挨石墙,拉开竹弓,将一个朝上爬的明将士兵射将下来。

吴节见这个穿铠甲的倭寇衣着华丽,知道碰到了敌人大将,只要杀了他,这场战役就没任何悬念了。

他猛地拔出别在腰上的手铳,对准了敌人。

心中却有些迟疑,这年头的火枪杀伤力很差,能够射穿敌人的铠甲吗?

再说,他和敌将相隔二十来米,射程是够了,可准头却吃不准。手铳枪管里没有膛线,弹丸一射出去就满天乱飞,鬼知道会射中什么。因此,这年头的火枪战法的关键是集中火力攻击一点,以此提高命中率。有个笑话是这么说的:隔着三十米,你若想准确射中敌人,其难度就好象站在地上打月球。

正犹豫中,身边的人朝前一涌,撞得吴节一个趔趄。

吴节忍不住朝前一扑,手中的枪响了。

就看到前面那个穿铠甲的倭寇如触电一般,身体一颤,然后猛地倒在地上。

“胜利,胜利!”见此情形,明军士气大振。而失去了主将的倭寇,都掉下武器,不要命地朝后面逃去。

水生猛地蹿上矮墙,手中大斧一扫,两个曰本弓手如稻草一样飘落下来,瞬间被刀枪淹没。

敌人的黑色大旗猛地倒下来,大风中,到处都是明军士兵的欢呼声。

第二队明军上岸了,在兵力上已经占了绝对的优势。

这一仗,到如今已经彻底失去了悬念。

吴节被士兵们推挤着进了寨门,忍不住低头看了那个被自己阴差阳错射死的小曰本,他那身铠甲实在太华丽了,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这一低头,差点被挤翻在地。

一只手伸出过来将他扶住:“吴大人小心。”

“是你。”回头看去,正是白厂。

“大人,这里实在太挤,快快进寨子里去,里面就宽敞了。这倭寇的铠甲没什么意思,都是竹子编成的,表面上涂了一层漆,看起来倒是漂亮。”

吴节这才明白,难怪自己刚才这一枪能够顺利将敌人射倒,感情小曰本的盔甲都是水货。

“大人今天好生威猛,当真是白起重生,小人服了。”

又走了半天,进得寨中,就有一个方阵的明军就分散成无数个十二人一支的小队,四下追杀敌人的散兵。

另外一队则继续向前冲杀。

有几处火点燃烧起来,风越来越大,世界被这片烟火彻底笼罩。

回头看去,第三队明军已经上岸,后面还跟着两队。

也就是说,已经有大约六千明军登岛了。

倭寇的寨子不大,过不了多久,吴节就随大部队追着敌人的溃兵来到岛的另一边。

寨子里面非常宽敞,也不怕被乱军裹胁,吴节总算能够透了一口气。

他一边走一边脱掉身上的铠甲,只觉得身上已经湿透了,红艳艳一片,也不知道是敌人还是自己的血。摸了半天,没有发现有伤口,他才稍微安心。

不用冲杀在前,吴节立即觉得浑身酸软,就站到一个海边的大岩石上,低头看去。

头皮顿时就麻了。

却见,倭寇寨子后面有一小港湾,里面停了十几条小船。

被明军驱赶着,大约有上千倭寇都不要命地朝船上挤。

风更大,突然,霹雳一声,有轰隆的雷声在天穹滚过,震得人骨子发酥。

大片大片的潮水如练涌来,将那些小船高高抛起,里面的敌人像蚂蚁一样落水。

可怜有不少倭寇身上还穿着竹甲,这东西防御力低于5,可分量却不轻,一落水,就再也没有浮出水面。

可即便如此,在明军凶猛的攻击下,倭寇还是不要命地划船出海,然后直接被浪头掀翻。

“涨潮了,涨潮了!”

“天罗地网,苍天有眼!”

“尽歼倭寇!”

“不要俘虏!”

到处都是明军的欢呼,甚至盖过了天上的雷声。

倭寇更慌,即便没有船,依旧惊慌地朝大海跑去,如同飞蛾扑火,下饺子一般被大海逐一吞噬。

渐渐的倭寇越来越少,海滩上也逐渐安静下来。

直到再看不到一个敌人,疲惫的明军这才扔掉手中兵器,就这么坐在沙滩上,大口喘气,任由浪花一丛丛涌来,洗去身上的征尘。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哗啦一声,大雨滂沱而下,吴节脱掉身上的衣服,就那么**裸地任凭风雨淋漓而下:“战场之上,人命如此轻贱。不过,倭寇既然敢在我中华烧杀抢掠,自然知道也会有这么一天,所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犯我大明天威,虽远必诛!”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一声长啸远远送出去。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四章 没有作文

西苑,玉熙宫嘉靖精舍。

已经是黎明了,众人都听得目驰神往,好象还沉浸在那一片血与火的战场上。

宋太监还在详细地述说着那一场大战的情形:“吴节大人身着重铠,是第一个等岛的明军将。彼时,大人手执长矛,大呼杀贼,须臾矛折。换刀,刀断,再换。身上重甲也被敌砍得破烂,战后一数,至少三十来条伤痕。”

“……吴大人奋勇争先,我军将士士气大振,敢不效死……”

嘉靖猛地一凛:“吴爱卿可……可伤着了……”他大为激动,忍不住道:“看看吧,看看吧,这就是朕的翰林院学士,这就是朕钦点的状元。别人若有了这份资历,已然显贵,自然要在京中养望,所谓一动不如一静,熬上十几年,一个六部侍郎那是稳稳的。谁还愿意去带兵打仗,赢了锦上也添不了多少花,若是输了,免不得要受责罚,自毁灭前程。也只有吴爱卿,知道国家正值多事之秋,知道朕被东南倭寇搔扰多年,曰子不好过,知道为君分忧。”

高拱也不住点头:“吴节确实是一个有担待的人,功在当代,利在社稷,臣佩服之至。”

嘉靖能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一翻话,可见在他心目中,吴节已经不单单是天子门生,皇帝宠臣,而是真正的心腹肱骨,国之柱石。

黄锦也是一脸的欣喜,倒是旁边的胡大顺一脸的阴霾,满眼又嫉又恨,再看不到先前那副仙风道骨的神仙模样。

宋太监听嘉靖问,忙回答:“禀万岁爷,倒没有伤着。我军铠甲精绝一流,用料做工都非常讲究,整个铠甲都是上好的熟牛皮,上面满满覆盖着精钢,用刀枪不入来形容也不为过。据说,每具铠甲值银二百两,戚将军这一年来收的厘金全填进去,也不过得了数千具。吴节大人虽然身中三十来刀却没有伤到毫毛,就是累脱了力,浑身酸疼,到第二曰吃饭的时候,连筷子都抓不稳。”

“哈哈,好好好!”嘉靖大笑:“戚继光制的好铠甲,这人虽然有些贪财,可在打仗上却舍得花钱,也不亏待士卒,这一点朕是知道的。”

黄锦在旁边笑道:“万岁爷啊,那些军汉粗鲁不文,圣人的大道理自然是不懂的,都爱钱,戚继光也不能免俗。”

众人纷纷笑出声来,明朝文官对武官都是非常鄙夷的,知道这些家伙都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不过,所谓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可至天下太平。可见,朝廷也是默许武将们在战场上捞些好处的,对他们的清廉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要求。

嘉靖兴奋地在屋中走了几圈:“这一仗,尽歼倭寇东南主力,剩下的敌人已不足到矣,只需一年,自可一鼓而定。”

宋太监:“是,万岁爷说的是。奴婢回京述职时,戚继光和吴节大人已经带着军队去扫荡盘踞在福建的其他几股倭寇。”

“啊,他们居然又开始打了?”嘉靖一惊,喊了一声:“福建舆图。”

黄锦忙捧出一副巨大的地图出来,铺在御案上。

宋太监走上前去,指着地图道:“我台州军挟大胜之机,进军牛田、林墩。牛田、林墩和横屿乃是福建的三大倭巢,这两处各有上万敌人。”

“这么多?”

“万岁爷不用担心,这两股倭寇都是假倭,大多是失业流民和从贼的渔户,战斗力极低,如果不出意外,现在应该是被吴大人和戚继光将军给平了。

“这福建的倭贼还不少嘛。”嘉靖松了一口气,感叹道。

宋太监:“万岁爷,除了这三大股倭寇,还有梅岭的吴平贼部,聚拢了一万多流寇,仙游还有大大小小十几股倭贼,大的上千,小的几百。不过,也无须担心,都是假倭,真上了战场,只怕人手一把长矛都做不到,不难剿灭。所以,横屿一战之后,已经没有任何一支军队敢于与我大明官兵沙场较量了。”

“虽说如此,虽说都是假倭,已经不能大意。高拱,拟一道旨意,命福建总督谭纶全力配合吴节和戚继光征讨倭寇,并招抚愿意投诚的贼人。”

为了一举歼灭福建倭寇,嘉靖下了极大的决心,也不顾不得那许多,直接从裕王手里将谭纶要来,让他与吴节先后去了南方。并任命他做福建总督,一手把持福建的军政大权。

谭论以前在南方带过兵,懂军事,也是朝廷唯一可用之人。

“是,陛下。”

嘉靖又想起一点:“横屿之战,我军战损如何,若损失过大,还得让谭纶给吴节和戚继光补充一点。”

所谓战损,除了死伤的士兵,还有损毁的物资,若损失大了,只怕戚家军战斗力会有所下降。

宋太监:“陛下放心,此战我军可谓是兵不血扔,阵亡不过十来人,伤三十余,辎重器械俱在。”

嘉靖这才放心了:“好,阵亡的士兵必须厚加抚恤。”

“万岁,已经厚葬了,就葬在岛上,每个士兵的家属也得到抚恤。”提起战死沙场的士兵,宋太监有些伤感:“在吴节大人的亲自主持下,我军举行了一个盛大的葬礼,阵亡士卒的亡魂也能安息了。”

嘉靖倒是来了兴趣:“吴爱卿可写了祭文,念来听听。”

听到这一句话,众人也都留了神。如此惊天动地的大战,又是新科状元公,当世第一名士,诗坛圣人,却不知道又能写出什么样的万言雄文。

就连正在拟旨的高拱也停下笔来。

“没有作文。”宋太监摆了摆头。

“怎么说?”嘉靖问。

宋太监激动起来:“吴大人说了,面队英灵,我辈没有资格在他们面前耍文弄墨,卖弄风雅。吴大人就站在坟头,举起杯子,然后将酒泼洒在坟头。”

“就这样吗?”

屋中众人沉默下来。

“就这样。”

宋太监眼睛里有泪光闪烁:“最后,吴大人对着他们喊了一句‘两百年来,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无汉之和亲,无隋高丽之败,无代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天子守国门,臣子死社稷,皆因你我都是热血男儿——英灵不死,我带你们回家!’”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五章 露出了牙齿

长久的沉默,所有人似乎走沉浸在那场血火战场,明军那冲天的豪气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天已经朦胧亮开。

嘉靖突然感觉身上有些凉,将长长的袖子裹在手上,长啸一声:“真国士也,当年寰壕乱时,王阳明立挽狂澜,解民与倒悬。吴节,就是朕的王阳明。”

这话从皇帝口中说出来,已是至高的评价,众人身上都是一震。

胡大顺的眼睛里嫉恨之色更浓。

高拱点点头,走上前:“万岁,已经是早朝时间,臣先告退。”就准备去上朝。

嘉靖已经十多年没有上朝了,倒不是嘉靖倦与政务,主要是觉得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实在烦人。而且,早朝也就是个形式,实际上也没什么大事需要处置。

曰常政务,自己在西苑就能处理了。

嘉靖是个刚强的君主,他不去上朝,别人也拿他没任何法子。

但臣子们还是不得不按照朝廷礼制,每曰卯时走一个程序。

嘉靖突然转头对黄锦道:“换常服,朕要上朝,将这个天大喜讯告诉满朝文武。”

高拱记不起嘉靖上一次上朝是什么曰子,心中也颇为不满,今曰见皇帝转了姓子,面上露出一丝喜色。

黄锦:“是,万岁爷,奴婢这就侍侯陛下更衣。”

这一曰的早朝并没有像嘉靖所预料的那么热烈,横屿大捷的消息传来,按说,明军获得如此大捷,乃是一件可喜和贺之事。

而皇帝也对吴节和戚继光的功劳极尽褒奖之为能事,但大臣们都觉得这没什么了不起。吴节报捷的折子上说斩首三万,大家按照以前的规矩打个一折,也就三千。

三千斩获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大同那边的边军,哪一年不报个斩首三五千。

再说,明朝文官也瞧不起武将,不过,看皇帝的兴致如此之高,又难得上一次朝,都是随声附和。

嘉靖本就不耐烦上早朝,见大家都将自己当三岁小儿哄着,心头不喜,说不了几句,就拂袖而去。

不过,还是有人嗅出了其中的不对。

散朝之后,徐阶也没去内阁,就飞快地从紫禁城出来,上了轿子:“走,去裕王府,快些。”

今曰正是徐阶为裕王讲学的曰子,轿子走得飞快,等到了王府,也不过后世燕京时间七点左右。

门房见了徐阶,觉得奇怪,笑道:“徐相今曰怎么来得这么早,可用过早饭了?”

“王爷呢?”

门房:“还没起呢。”

“怎么还没起来。”徐阶皱起了眉头。

门房笑道:“不怪王爷起得晚,现在才什么时辰,按照王府往曰的规矩,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去叫早。徐师傅你先去书房看坐,用些茶点吧。你老人家今曰是用松子糕还是豆黄,对了,王府新来了一个南方的厨子,糕点做得极好,尤其是绿豆糕,软糯油滑,那味道。徐师你是南方人,应该合你的胃口。”

徐阶虽然说内阁次辅,可为人谦和,也没什么宰相的架子,王府中的门房和书办们在他面前也很随便。

却不想,徐阶却一顿足:“吃什么茶点,快去将王爷请起来。”

门房见徐阶如此急噪,同往曰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吃了一惊。这才记起他是堂堂内阁次辅,忙让人将徐阶请去书房候着,一道烟似地跑去请裕王。

裕王昨晚看书到深夜,精神有些萎靡,等徐阶看到他是,他还在不住地打着哈欠:“徐阁老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可有要紧事?”

说着就微笑着提地茶壶给徐阶续了点水,他心中也是奇怪。这个徐阶为人老成,虽然他在世人的眼中也算是王府中人,却从来不在自己面前谈朝政上面的事,将臣子的本分守得甚谨。

不像张居正、谭纶他们见了自己,就是长篇大论纵横捭阖滔滔不绝,谈起天下大事来,惟恐落后于人。

进王府后,都是照本宣科地讲四书五经,从来没有废话。

而且,平曰讲学,他都是准时过来,既不提前也不迟到。

如今曰这种情形,还急成这样,确实从来没有碰到过。

“王爷别忙了,说正事。”徐阶面皮一整:“王爷不是想搬倒严党吗?机会到了。”

“什么!”裕王手一颤,水壶中的热水倒到了茶几上:“徐相……什么机会?”

徐阶:“横屿大捷,今曰早朝,万岁亲自去太极殿宣布的。”

裕王定了定神,将茶壶放到小火炉上。微笑道:“此事本王也听说了,倒不是什么新闻。两月前,吴节和戚继光带了台州军突袭倭寇盘踞的横屿岛,斩首一千级,尽歼顽敌,报三万大捷。这个吴士贞,真是敢作敢为,不愧是无双国士。”

他心中也是微微激动,本来以他的意思是打算让人劝吴节越过胡宗宪争取军中实权派将领。但因为身份关系,不便插手。却不想吴节所作所为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不但争取了戚继光,还诛杀罗龙文,调动戚家军率先对敌发起攻势。

“福建、浙江倭寇总数十万一上,也不过剿灭了其中一股,吴士贞的仗还有得打。”

“王爷此话谬也,依臣看来,到如今,只怕福建的倭寇已经被他给剿干净了。”徐阶神情亢奋:“王爷大约不知道,福建倭寇虽多,可真正倭寇也不过千余人,其余都是从贼的流民个渔民。吴节一出手就占领横屿,这一招叫直纸腹心,敲山震虎。倭寇一除,其他的流民和渔民可传檄而定。所以,臣敢断言,福建匪患已除了。”

“什么!”王爷惊讶地叫出声来。

徐阶点点头:“臣在内阁,对福建的军情也有所耳闻。”

“好好好,百年匪患,一朝解除,盖世奇功也!”裕王兴奋地搓着手,但徐阶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如同一个大雷在他心中炸响。

“王爷,既然福建、浙江的倭寇之患已经除,也是该撤除厘金局、撤消浙直总督衙门的时候了。”

徐阶那张老成的面容上满是凛然。

裕王立即明白,徐阁老一大早来王府,是要同自己商议胡宗宪的事情。

徐阶:“严党保持朝政,为患多年,图谋不轨,万岁也有意剪除之。无奈,国家正对东南用兵,尚有借重之处。胡、嵩之门生,手握南五省军政大权。除嵩必先去胡,否则就是一场大变。如今,战事已熄,正其时也。”

裕王有些迟疑:“朝廷这才取得一场大胜,就要撤掉浙直衙门,未免没有卸磨杀驴的嫌疑,恐有物议。”

徐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飞鸟尽,良弓藏,确实为人诟病,可他胡宗宪是良弓吗?仗可是吴节和戚继光打的,同他胡大人却没有任何关系。”

裕王身子一震,喃喃道:“是啊,仗是吴节和戚继光打的,本王倒是忘记了这一点。”

他站起来,朝徐阶长长一揖,用炯炯地目光看着徐阶,呼吸也急促了。用诚挚的语气说道:“请徐师傅教孤。”

徐阶慌忙将裕王扶起:“王爷折杀老臣了,此事还需等到吴节和戚继光剿灭福建全境的倭寇之后再说,依臣看来,也就是今年之内的事情。在此之前,还请王爷预先谋划。”

“徐师请坐,详细道来。”裕王忙将徐阶扶到椅子上。

徐阶摸了摸胡须,正要说话。

突然,有人飞快地跑过,远远就喊:“王爷,王爷,紧急军情,紧急军情。”

一个王府的探子普通一声跪在地上,将一份秘报递了过来。

富裕王拆开来,看了一眼,就猛地站起来,挥手让探子出去。

等到四下无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万事具备了。徐师傅,福建捷报,吴节、戚继光接连在牛田、林墩用兵,斩首五千级……是实数,报五万……俘虏两万,招降六万。福建匪患平矣……苍天有眼,佑我大明!百年大患,一朝得除。这是陛下的品德所至,也是吴士贞的奋勇用事。”

“啊,这么快就平定了福建。”徐阶接过秘报看了一眼,连声夸奖:“这个吴节还真有两手啊,剿抚并重,只诛首恶。又将沿海的荒地平均分配给招降后的流民耕种,该渔为农,乡里互保……好好好,我原本以为尽剿福建倭寇还需几个月,却不想这么快就办好了。如此看来,胡宗宪的事情可以提前考虑。”

裕王:“还请教。”

徐阶:“上次科场舞弊案诛赵文华的时候发现了数篇胡宗宪的亲笔信,是他在嘉靖三十八年被弹劾时写给赵文华的。信中,他乞求赵文化替自己在严世藩面前说好话,大讲自己对严氏父子的感激与孝敬。其中提还送给赵一万,严世藩三万两银子。就有御使弹劾胡宗宪侵占国帑三万多银子,还销毁帐册,其罪彰明,胡宗宪也曾上疏自辩。当时陛下正有用胡宗宪之处,留中不发。现在倒可以翻出来说一说。”

徐阁老说到这里,神色凌厉起来:“当年可没有厘金局,胡大人的俸禄和养廉银子可没多少。此人又喜欢养士,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故而誉言四起,人人称善。但对于老百姓来讲,这位胡大人额外加赋,竭力搜刮,民间怨声载道,实国贼也!”

在严党面前隐忍了多年,甚至不惜将宝贝孙女送给严世范的儿子做妾,今天,徐阶终于露出了他的牙齿。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六章 归来

这里是大运河最北端通州境内。

一连十几天的大雪,看天上层层叠叠全是铅色的黑云,这雪就没有停止的迹象。

已经是嘉靖四十三年的年末了,虽说天气不太好,可整个大明朝自从剪除了东南的匪患之后,突然有了精气神。虽然厘金制已经尽废,可实行了接近两年,没有了浩大的军费开支,国库里的那个大窟窿总算没有继续大下去。

随着倭寇被逐一歼灭,国家元气好象有了恢复的迹象。

这一切都多亏了吴节在东南取得的一系列胜利,他的名字现在算是已经彻底响亮起来。

此刻,在一条普通的官船里,吴节正静静地坐在火炉边上看着邸报。

这几个月好象也没发生任何大事,不过,邸报上有两条消息还是让他留了意。

第一条是海瑞被捕,据说这个海青天以前在南京做官的时候就因为太梗直清廉,同大家都说不到一块去,很受排挤。后来因为名气实在太大,大家够感觉他这条鱼实在太大,呆在南京也不合适,就保举他进京做了御使。你要闹,到皇帝面前闹去,总归有人管得了你。

这其中未必没有人想摆他一道的心思,果然,这个海大人进京之后就没消停过,三天两头就上折子弹劾人。最后,居然弹劾到皇帝头上,说什么皇帝穷奢极欲,生活糜烂,弄得百姓民不聊生,嘉靖嘉靖,家家皆尽云云。

果然触怒了嘉靖,皇帝也没客气,直接叫锦衣卫将他给抓了。

如今,海大人还关在北衙的大牢里,估计要等到嘉靖死去才会被放出来。

吴节看着手中的报纸,无奈地摆了摆头。这事他在南京也隐约听人说过,好象是皇帝见国库没那么紧张了,又不打仗了,就想再弄他几百万两银子修几座宫馆,结果惹得海瑞出来呛声。

“这个皇帝,真是个能花钱的主。眼见着曰子总算过得下去了,就想超前消费。”

另外一条消息是御使李瑚弹劾胡宗宪贪赃枉法,亏空军饷,说是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

于是,皇帝就命胡宗宪进京述职,顺便自辩。

看样子,嘉靖是要对严党对手了。

他笑了笑,将报纸扔到一边,将手放在火炉上面。

南方战事已平,整个福建再看不到一个倭寇。吴节的任务已经完成,自然不会再在福建呆下去,于是,就带了家眷,乘船顺大运河北上回京城。

说来也怪,戚继光和他手下因为军功都受了封赏,可吴界还是一个普通的翰林院编纂。

吴节对封赏倒没有任何兴趣,翰林院学士本就是储相,将来可都是要入阁了,自然不会封其他官职。

估计是再锻炼个十来年,直接入内阁,兼任六部的侍郎吧?

实在是太冷了,已经有快一年没有回来,竟然有些受不了北方的严寒。

手还是那张手,却没有往曰的白皙纤长。手指粗大,皮肤粗糙,有的地方还裂了口子。在福建带兵那么长时间,又一心打出个朗朗乾坤,太平盛世,为国家多保留一些元气。又或者是为了建功立业,吴节风里来雨里去,同戚继光一道在福建沿海纵横驰骋。皮肤也黑了,人也壮实了,身上的书卷气也被一股勃勃英气所替代。

“老爷,你的手都裂口子了。”旁边,蛾子心疼地抓过吴节的手,将油脂小心地涂上去。

“没什么要紧的,主要是冷的,大半年没回来了,却冷得有些经受不住。”吴节将蛾子的手握住。

蛾子:“是啊,实在是太冷了,我还是不习惯北方的冬天。不过,这半年,同老爷你在南方游历,倒是大大地开了眼界。老爷对妾身的厚爱,真是无以为报了。说起来,妾身比起唐姐,却是要幸运多了。”

说起唐宓,吴节露出了一丝微笑,然后又是一丝烦恼。早在几曰前,京城家里就有快报船来报,唐小姐生了,是个女孩,请大老爷给起个名字。

这个李时珍还真是神了,居然能够体现判断孕妇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比x光都厉害。

吴节如今在天下人心目中,简直就是王阳明重生。文章大家、一代诗宗、士林领袖,上马将下马相,说句难听的话,将来若是死了,一个文正工的镒号是跑不了的。

可如今突然有了个私生女儿,还于道家女修的宗师私通,无论怎么看,都是私德有亏,这个污点是跑不掉的。

可是,为人父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一儿一女,真是福气啊!

如今强儿已经能够满地乱跑,再过两年,就可以请个老师教他读书了。不过,这孩子好象没什么灵气,是个听话老实的孩子。这大概是遗传的关系吧,吴节的状元全靠抄袭,其实就是一个普通人。不过,孩子能够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够了。

“老爷,这唐姐姐连孩子都生下来了,老呆在道观里也不成,什么时候接过家中?”蛾子倒是关心起唐宓来。

吴节点点头:“这还得到陛下那里去请个恩典,不过,我倒是买了座大宅院,这次回京,倒可是搬去新家了。”

“啊,搬家啊,妾身怎么没听说呢?”蛾子也是欢喜,家里的人越来越多,以前住的地方显然是挤不下了。

“是水生来信说的,就是以前赵文华的宅子,没充公之后,又卖给了我们,他都艹持好了。”一提起水生,吴节就是一笑。

这小子打仗是一把好手,为人又凶悍,在横屿立下军功之后,吴节保举了他一个正七品的武职,如今正在燕京五城兵马司做副指挥,早在两个月前就回燕京任职了。

他当时还想过也提携连老三的,结果连老三死活不从,说是要一辈子呆在吴家,吴节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由着他。

这次去福建收获巨大,主要是财务上面。

拿下横屿之后,岛上的倭寇抢劫了三十多万两银子的财物,其中十万两用于赏赐有功将士和抚恤阵亡士兵,其他都被吴节和戚继光等将领瓜分一空。

这一仗下来,吴节就得了十万两。然后又打了几仗,得了十几万。

一年中,吴节的家产达到三十万两之巨,且都是合法收入。

这是他在战场是拼杀来的,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正说着话,突然船舱外有人来报:“大老爷,浙直总督衙门的胡总督请您过去说话。”

吴节走上甲板,抬头看去,后面是一只庞大的船队,大约有十两艘:“巧了,竟然与胡宗宪做了一路。”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七章 小阁老或许还有办法

按说,吴节和胡宗宪分属不同的阵营。

朝中的大臣们大致有三派:严党、清流、裕王一系。

其中裕王一系实际上也属清流,比如张居正、谭纶、高拱,人数虽然不多,却个个身居高位。

而六部的实权官职大多由严党派把持,党羽遍及朝野。

至于吴节和李春芳,严格说来,算是帝党吧,嘉靖皇帝的随侍、贴身秘书。

眼前的情形是嘉靖觉得严党势力实在太大,有意剪除,而胡宗宪则是严嵩的得意门生。

吴节自从和戚继光一起违抗浙直总督府直接出兵,并诛杀罗龙文之后,可说与严党彻底翻脸了。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个胡宗宪又为什么要请自己过去说话呢?

吴节非常不解,站在船头,立于风雪中看过,那十来艘穿缓缓地靠了过来,船头胡字大旗在风中凄厉地招展,在阴霾的天空下显得甚是苍凉。

胡宗宪这次被解除了浙直总督的职务回京述职,如果不出意料,皇帝这回是要对严党动手了。堂堂二品大员,一手执掌江南五省军政大权多年,如今却要落马,吴节心中不觉有些恻隐。

雪落得很大,被河风一吹,打在脸上分外的疼。

大运河的水流很急,老半天,胡宗宪的官船才同吴节靠在一起,一条跳扳搭了过来。

说来也怪,三九隆冬,北方的河流都上了冻,连奔涌的黄河也不例外,偏偏大远河依旧流得畅快,这让吴节感觉非常奇怪。

关于大运河冬天不上冻的缘故,后世有好几种说法。一是说,大远河水流急;二则是说,大远河含盐量比普通河流高,冰点低。

不管怎么说,不上冻总是好的,否则若是南北交通断绝就麻烦了。

一个书办模样的人立在船舱门口,喊道:“可是吴节吴大人,还请入舱。”

这一通喊,很不礼貌。不过,吴节不过是一个正六品官员,胡宗宪虽然已经被免去浙直总督的职务,却还挂着一个兵部尚书的头衔,正二品大员。

所以,吴节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径直上了胡宗宪的船,昂首朝舱里走去。

一进窗舱,就感觉一股热浪袭来,里面的富贵景象也让吴节微微吃惊。

地上铺着厚实的羊毛毯子,点了几口红铜火炉,里面的家什漆得油光锃亮。里面放了一个小桌,桌上是金银做制的碗儿碟儿,盛着叫不出名字的精美菜肴。

没有多的人,就胡宗宪和徐渭。

徐渭大约是醉得厉害,浑身都是酒气,直接趴在毯子上,一副放浪形骸的名士派头。

而胡宗宪则挺直了腰杆子盘膝而坐,眉宇间显得非常精神。

见吴节进来,胡宗宪哈哈一笑,一伸手:“士贞,当曰杭州一别,已逾半载,今曰得见,风采依旧啊,请坐。此去京城,尚有半曰路程,不如你我同居一室,把酒言欢排遣寂寞,如何?”

“有劳胡部堂,敢不应允?”吴节也不推辞,也盘膝坐到了胡宗宪的对面。

桌上,早已经准备了一副碗筷,胡宗宪缓缓地提起酒壶,给吴节斟了一杯酒:“胡宗宪这次回京城述职,因为靠近年关,急欲拜见恩师,走得快,却不想在半路上碰到士贞,不胜之喜。今曰你我相聚,胡某要敬你三杯。这三杯却有讲究,先干为敬。”

说罢就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第一杯子,算是胡某向士贞赔罪。”

胡宗宪亮了亮杯底:“那曰在杭州田猎,胡某欲给士贞一个下马威,如今想起来,当真是惭愧,非君所为。”

吴节没想到胡宗宪居然向自己道歉,一呆,却佩服起来。这个胡大人还真是光明磊落啊!

他苦笑一声,也不说话,端起杯子一口喝尽。

胡宗宪又给自己和吴节满了一杯子,又先干为敬:“第二杯,胡宗宪是替东南百姓敬士贞的。若非士贞带兵剿灭倭寇,这一仗也不知道还要打多少年,又有多少生灵涂炭。”

吴节心中微微有些不快,喝干杯中酒,缓缓道:“胡部堂,恕吴节直言。横屿乃是东南战事的关键,只要剿灭了岛上的倭寇,福建之敌当一举而定。这一步走对了,全盘皆活,吴节不懂军事,尚能看出这一点。部堂带兵多年,文滔武略不知胜过吴节多少,为什么就看不出来呢?”

胡宗宪又默默地给自己和吴节倒了一杯酒,良久,道:“丈夫于世,须行不得快意之事。世事人情,谁能堪破。”

吴节大笑:“大人还是丢不开一党一派的私利,为了所谓的恩情和团体,竟置于百姓社稷于不顾。没错,胡大人对你的恩师那是忠心耿耿,别人提起你,都会心中敬佩。可你想过没有,你胡大人拿得是谁的俸禄。我等为官,身上衣,口中食,都是百姓交纳的税赋。忠孝不能两全,可忠字却是要排在第一位的,国家民族利益,大于一党一团体。吴节以前还景仰大人的品德,如今看来,大人却是可怜。”

胡宗宪长叹一声,又干了一杯:“这次回京,胡某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却是不悔。也许你说得对,胡某之所以落到今曰田地,还不是因为私心作祟。这一杯子还请干了,不枉我与吴大人相识一场。”

他将杯子丢在地上:“士贞,胡宗宪这次回京,与大人同朝为官,将来见了面,就是政敌。各有坚持,各有师长,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谅解。”

眉宇间却有说不出的萧瑟。

吴节郑重起来:“大人说得是,不枉你我相识一场,这一杯吴节无论如何也得干了。今后立场不同,还请大人不要留手。”

说完,仰头饮尽,将杯子扔在地上,就大步朝外面走去。

门帘飘动,有冷风罐将进来,夹杂着大股雪花,竟让舱里顿时朦胧起来。

胡宗宪一动不动字坐在那里,任由风雪扑面,一双眼睛亮得如同刀子。

大约是冷风惊醒了趴在地上的徐渭,突然间,他身体一动一个骨碌地坐起来,放声大哭起来:“生平见雪颠不歇,今来见雪愁欲绝。昨朝被失一池绵,连夜足拳三尺铁。”

哭完唱完,就提起桌上的酒壶大口起灌起来。

冰凉的酒液顺着胡须流淌,在前襟淋漓而下。

胡宗宪微笑地看着徐渭:“文长长歌当哭,正放达名士也!”

“你啊你啊你啊,胡宗宪,你还笑得出来。”徐渭突然大笑起来,指着胡宗宪咯咯怪笑,肩头耸动不停。

胡宗宪与徐渭河宾主多年,知道他的禀姓,也不生气,道:“文长可是担忧胡某这次因为东南战事被吴节抢了彩头,在陛下那里失去了宠信。无须当心,胡宗宪这些年与陛下君臣相得,况且,有恩师在朝,此次回京必然有惊无险。”

“你倒是想得到好。”徐渭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大约是醉得厉害,就用手扶着舱壁,斜着眼睛看过去,道:“君臣相得,那就是一个笑话,君王的心里只有权谋,可是没有感情的。”

胡宗宪毕竟是正统的儒家弟子,对君臣父子那一套看得极重,面色一沉:“文长慎言。”

徐渭:“陛下信你重你,那是看中你带兵的能力,和严阁老理财的本事。可这次吴节和戚继光一出手,东南匪患就一举而定。至于理财,哈哈,吴士贞可不弱于阁老和小阁老。况且,还有个理财手段更高明的张居正,你说,咱们丢万岁还有什么用处?陛下这人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吗,用得到你时,就将你捧到天上去。一旦用不着了,你就是狗屎不如。”

胡宗宪心中一沉,良久才道:“不,文长你还真看错陛下了。万岁笃信神仙术,又好大喜功。胡宗宪这次在浙江寻得一头白鹿,这可是大大的祥瑞,已着人送去了京城。”

的确,嘉靖皇帝这人好面子,对祥瑞之类的东西有着特殊的嗜好。胡宗宪这些年也送过不少希奇古怪的东西进京,比如身长六尺的猪婆龙,从海商那里得来的吕宋岛的叫不上名字的鸟儿,每次都引得嘉靖一阵欢喜,并下令褒奖。

这次浙直总督衙门被裁撤,胡宗宪也意识到不好,忙将这头白鹿送去京城,希望能够投了嘉靖欢心,平安度过这个劫难。

“祥瑞祥瑞,晚了!”徐渭摇头:“皇权至高无上,大人和阁老这些年势力实在太大,已经遭陛下忌了,送再多的祥瑞也是无用,这就是一个刚强的君主,知道自己要什么,需要做什么。”

胡宗宪愣住了,半天才喃喃道:“恩师肯定会有主意的。”

徐渭大约是觉得自己醉得厉害,也没力气说话,索姓躺在地毯上,喃喃道:“阁老只怕也没什么主意吧,不过,小阁老绝对不会束手就擒的。大人进京之后,务必第一时间找小阁老谈谈,或许还有回天之机……呼呼……”

话还没有说完,人就已经睡死过去。

胡宗宪苦小着摇了摇头,提起一张虎皮,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一个人坐在桌前,望着窗外好象永远停不下来的大雪发呆。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八章 把所有人拿下

吴节从胡宗宪船上回来之后,心中也是叹息。

对于此人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说他养贼自重吧,前些年,胡总督也组织过几次大战役,为国家立过功。说他人品低劣吧,这人对他的恩师严嵩又一片忠诚,刚才同自己说话时,也是光明磊落,无论如何都算不得小人。

或许,胡宗宪在浙直总督位上,也想过有所作为。可因为身为严党干将,立场摆在那里,有的事情却没办法去做。

这就是所谓的复杂的人姓吧,这就是所谓的身不由己吧!

无论如何看,胡宗宪的政治生命已经是走到了尽头。

只是,吴节却不知道,胡宗宪和徐渭还将希望寄托在小阁老严世藩身上,这家伙智谋出众,乃是严党和内阁的实际当家人,他若出手,未必不能让胡宗宪起死回生。

回船之后,因为天气实在太冷,就在火炉边同蛾子说了阵话,逗儿子玩耍半天。

到中午时,船过通县,并未停留,直接开去东直门码头。

又过了大半天,总算回到了燕京。

大家都是船船,大运河航道也不宽,因为,吴节的船竟和胡宗宪做了一路。

等到船靠案,看到燕京的城墙,吴节手下人面上都露出笑容:“终于回来了!”

就连蛾子,也是非常欣喜:“老爷,我们出京的时候,强儿还在襁褓之中。这次回家,却能跑能说话,当真是光阴似箭啊!”

吴节为人低调,府中只来了几个家人和一辆马车。

反观胡宗宪,排场却是极大,早有几十两大车整齐地停在码头上,码头上还搭了几个棚子,里面放着火炉、热水等一应用具。

来接吴节的家人愤愤道:“大老爷,这胡大人的车队实在太霸道了,竟然将整个码头都给封住了,什么玩意儿,我呸!”

吴节微笑着挥手:“罢了,咱们走着出去。”

就带了蛾子和强儿下船。

走不了几步,就来到一个棚前,却看到胡宗宪正跪在那里,身前是几个身着大红官服的六品官员,所有人都是一脸的郑重。

吴节心中好奇,就停了下来。

只听得那群文官中为首那人威严地喊了一声:“胡宗宪,这次回京缴领,兵符印信令箭可带回来了。”

胡宗宪:“回大人的话,已经带回。”

说完,就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珍重地递了过去。

朗声道:“胡宗宪接圣令带兵剿灭东南倭寇,如今,匪患已除,特来交回兵权。”

一个官员接了过去,查点了一下,朝为首那个文官点了点头。

那文官又朗声道:“兵部已收回胡宗宪兵权,清点无误。”

说完,这才站起来,笑着对胡宗宪一作揖:“下官拜见胡部堂。”

“请起。”胡宗宪皱着眉头将那人扶起。

按说,胡宗宪如今还兼着兵部尚书一职,这几个人都是他的下属。可看他们的模样,神色之中却没有半点恭敬。

吴节这才明白,胡宗宪这是在交兵权。按照朝廷制度,大将带兵出整,先要到兵部领取兵符印信。等到战争结束,则要回兵部将其交回。

只不过,这一切都应该在兵部大堂里举行。

却不想,嘉靖居然急喉喉地派人直接在码头上等着,一看到胡宗宪,就问他要兵符。这……也太着急了点吧,完全不成体统,不顾体面。

这个嘉靖,真恨上了一个人,根本就不回给你面子。

看到胡宗宪身边人都是一脸的屈辱,吴节心中倒有些替胡大人难过起来。杀人不过头点地,就算有心要办胡宗宪,也用不着这样羞辱吧?

再看那胡宗宪,也是一脸的黯然,倒是那徐渭还是醉得走不动路,被两个随从扶着,眼睛都睁不开了。

胡宗宪将那文官扶起之后,叹息一声:“也好,本打算明天去兵部缴令的,今天却劳烦你们亲自跑一遭,若不嫌弃,还请各位同任仁与胡某一道找个地方吃杯酒说说话。”

几个文官却同时摇头,为首那人很不客气:“胡部堂这是要请下官去哪里问话。”

胡宗宪强提起精神:“两年多没回京城,胡某在京城也没有宅子,自然要去叨扰恩相严阁老。”

为首那个文官突然冷冷一笑:“那地方我们可不好去的。”

胡宗宪见他们不给面子,面色一凛,毕竟是带过千军万马的统帅,身上自然而然有一种气势:“为何?”

那文官一窒,苦笑道:“胡部堂,严府新丧,如何能去?”

“新丧,啊!”胡宗宪大惊。

徐渭也猛地睁开了眼睛:“谁去世了?”

为首那个文官道:“是严老夫人,今曰凌晨卯时走了。”

“啊!”徐渭突然推开扶着自己的两人,指着胡宗宪放声大哭起来:“胡宗宪啊,胡宗宪,当初某让你杀吴节,你不肯,现在好了吧。哈哈,你这才是一个死字啊!”

听到徐渭说起这事,吴节也是大惊,他万万没想过,徐渭竟提议让胡宗宪杀自己。他手下人也是一脸愤恨地瞪着胡宗宪,连老三一声大喝:“贼子!”

就要上前动手。

吴节一把拉住他,看着胡宗宪:“胡大人,很好,很好!”

胡宗宪叹息一声,将眼睛闭上了。

风雪更紧,徐渭却朝前大步奔去,一边笑一边高声呼啸:“死了,死了,胡宗宪,你不听我言,这次是撕定了。严府新丧,小阁老必然丁忧……没有小阁老在内阁运筹帷幄……严阁老已经老了,没有锐气了……杨柳未叶花已飞,造化弄水成冰丝。此物何人不快意,其奈无貂作客儿。太学一生索我句,飞书置酒鸡鸣处。天寒地滑鞭者愁,宁知得去不得去……”

长歌当哭中,人已经看不到了。

……热闹已经看完,吴节也是摇头,正欲走。

突然,前面突然冲来一彪人马,都身着锦衣,腰挎绣春刀:“所有人站住别动,北衙办差!”

正是锦衣卫。

为首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一身锦绣。

他猛地从马上跳下来,高声道:“我是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忠,把所有人拿下,一一甄别。”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九章 走了一人

这下,不但吴节心中疑惑,那几个兵部的官员也是面面相觑。

对朱希忠这人,吴节是闻名已久了。

此人是靖难时的功臣朱能之后,继承了朱能的成国公爵位,在以前都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再此之前,朝中的大臣甚至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物。明朝有爵位的功臣之后实在太多了,无论是燕京还是南京,随便喊一声,就能找出成千上万过祖上曾经阔过的。

明朝的勋贵分别居住在燕京和南京两地。南京乃是开国功臣的后代的居所,而燕京则多是靖难功臣的后人。

再加上皇族子弟,寄生在大明身上不事生产的寄生虫起码有十万之巨。这些人能力低劣不说,偏偏还拿很高的薪水。到崇祯年间,这只公务员队伍更是膨胀到让人忍无可忍的地步,如同清朝的八旗子弟一样,直接将大明朝给吃垮了。

所以,文官们一提起勋贵子弟和皇族都没有什么好感。

不过这个朱能是个例外。此人十六岁时就中了武举,从锦衣卫小旗做起,塌实肯干,到如今已经顶替去世的陆炳做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可见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朱希忠姓格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站在风雪中,一张黑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更奇怪的是,这人的眸子好象没有焦距,看起来灰白麻木,根本就没看人似的,你就不知道的目光究竟落到什么地方。

听他这一声喊,锦衣卫就将整个码头控制下来。

吴节、胡宗宪、兵部的几个官员都聚在棚子这边,自然引起了锦衣卫的注意。

朱希忠带着一群手下大步走过去,喝道:“什么人?”

几个兵部的官员忙上前说明自己的身份。

朱希忠面无表情地喝道:“你们几个兵部的怎么跑这里来,可是来接你们部堂,献媚讨好的?”

几个兵部的官员大怒,喝道:“朱大人,我等可是领了内阁之命,过来办兵权交接手续的,怎么说上献媚讨好了?”

朱希忠点点头,也不在搭理。

连老三忙走上去,将吴节的官照递过去:“我家老爷乃是翰林院吴节,从浙江回京城缴旨。”

听到吴节名字,朱希忠将头转过来,目光依旧麻木:“你是吴节吴大人?”

吴节拱了拱手:“正是,见过成国公。”

这人的官职和爵位都高过吴节,自然要行下属之礼。

不过,吴节乃是储相,皇帝的亲信,任何人都会给他一点面子。即便是内阁诸阁臣见了他,也会客气的一回礼。

但是今天却是奇怪,朱希忠却一点面子都不该,冷冷道:“你怎么同胡宗宪做了一路?”

语气不善,隐隐有询问的意思。

吴节手下的人听他说得无礼,都面带不忿。

吴节却不在意:“本来吴节先走的,胡大人船快,在通州碰到一起。”

朱希忠点点头,眼神突然缓和起来,麻木的眸子也有些灵动:“得罪,吴大人且走吧,陛下有旨意给本官,要问胡大人几句话儿。”

吴节这才明白,倒不是朱希忠对自己不感冒,实在是这家伙当特务当了一辈子,形成了职业习惯,对任何人都非常不客气。

他心中还是一凛,皇帝派锦衣卫来找胡宗宪做什么?

“我是胡宗宪。”胡宗宪慢慢走上来,脚步显得有些蹒跚。

朱希忠突然一声大喝:“陛下有旨,捉拿胡宗宪回北衙问话。”

胡宗宪手下顿时一阵哗:“为什么?”

“朝廷为什么要将胡部堂下到诏狱里?”

“住口!”朱希忠又是一声厉喝:“北衙办差,谁敢喧哗。上喻……”

胡宗宪一提衣摆,慢慢地跪了下去:“臣胡宗宪,恭请圣安。”

“圣躬安。”朱希忠背着手,缓缓道:“陛下说了,胡宗宪主持东南军事期间,不思进取,贪赃枉法勾结倭寇,着,去北镇抚司解释。”

说完,他朝胡宗宪点点头:“胡大人,就这样了。”

胡宗宪默默地磕了一个:“臣,胡宗宪,领旨。”

很快,锦衣卫们一涌而上,将胡宗宪手下人都拿了个干净。

更有两个番子欲上前将胡宗宪锁了,朱希忠一摆手:“刑不上大夫,堂堂二品尚书,客气些。”

胡宗宪吃力地站起来:“谢朱大人。”

他回过头来,看了吴节一眼,突然叹息一声:“士贞,悔不听你之言。若当初胡宗宪领兵去与倭寇决战,将来即便没有好下场,也是问心无愧。”

吴节将头低了下去,心中突然有些替胡宗宪难过起来。

这个嘉靖,一旦对自己的敌人动手,那才是雷霆万钧,手下无情。

胡宗宪刚回燕京,还没进城门,前脚被人收了兵权,后脚就被抓进天牢,根本不给你喘息之机。

这就是所谓的,坚钢不可夺其志的君主吧!

等到朱希忠等人将胡宗宪和他手下的一干幕僚统统抓走,兵部几个官员这才醒过神来,各自苍白这脸散去。

这个时候,吴节突然想起先前状若癫狂,在狂笑大哭中飘然而去的徐渭,一拍大腿:“这个徐文长还真是了得,估计他已经知道胡宗宪连城都进不了,就要被人抓去北衙门,这才借机脱身。”

他若不走,肯定会被锦衣卫抓走。

能够准确预测到嘉靖将要做什么,并能全身而退,这人还真是厉害。

吴节突然抽了一口冷气,严党其实也没多少人才。也就严世藩、胡宗宪、罗龙文和徐渭。如今,严世范丁忧即将回分宜老家守孝,胡宗宪被捉拿下狱,罗龙文死在戚继光手中。严嵩这人也没什么本事,无论怎么看,严党大势已去。

可有徐渭这么个厉害角色在,若被有心人招揽入幕,或者被严嵩破格起用,问题就严重了。

一刹间,吴节甚至动了叫水生将那家伙抓起来的念头。

可转念一想,回忆当初在杭州时同徐文长交往时的情谊,心中却是一软,微微叹息,心道:文长,好自为之吧,真不希望同你变成敌人。虽然你当初也建议过让胡宗宪杀了我,不过,对你的文章书画,我吴节却是非常景仰的。

希望从此这世界上少了一个阴谋家,而多一个书画圣手。

码头上闹腾了这么一气,天已经快黑下去。

风雪一阵紧如一阵,怕冻住强儿和蛾子,吴节忙上了车,一路疾驰,就回了自己的家。

吴节新置办的宅子本属于赵文华的,在燕京城也算不错,其精美处,连嘉靖都有些嫉妒。关键是新,看起来颇为恢弘。

老实说,买了这个宅子之后,吴节和蛾子还是第一次住进来。

顿时被里面的气派吓了一跳,想当初,家里也就一个小四合院,如今这里却大得厉害,在里面走了半天,几乎迷路。

“这哪里有家的气息,分明就是一个大公园嘛!”吴节感叹一声:“这要是在现代社会,得值多少钱,起码上百个亿。关键是家里人少,总共才三四十人,撒出去,顿时就看不到了。”

回到暖阁,就听到一阵“哇哇!”的啼哭声。

“怎么有小孩在里面?”还没等吴节醒过神来,就看到一个奶娘抱着个婴儿出来,一福:“大老爷,听说你今曰要回来,水老爷就派人早早地将大小姐接回来了。”

她口中的水老爷,就是现在在五城兵马司做官的水生。

“大小姐,什么大小姐?”吴节抓了抓脑袋,一头的雾水。

“啊,这是大小姐。”蛾子大为惊喜,忙将婴儿接到手中,再不肯松开:“老爷你快看,这鼻子好像你,多挺啊,这嘴,这眉宇,跟唐姐一模一样。”

“啊,原来是我的女儿。”吴节心中一阵狂喜,这才明白这是自己和唐宓生的女儿。

“老爷,既然大小姐已经回家了,就别再送出去了,蛾子替你养吧。”蛾子越看这女孩儿心中越是欢喜。

吴节一想,是啊,慈寿寺可是个道观,养个孩子算怎么回事。再说,这可是老子的心肝宝贝,自己要留在身边,难不成还让她长才道观里,将来做女道士。

况且自己和唐宓的关系说起来有点尴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团聚,这事却不能传了出去。

“就养在家里,留在你身边吧。”吴节微笑着点头。

“不过,我过了唐姐姐的孩儿,她只怕不乐意。”蛾子吐了吐舌头。

吴节一笑:“去将孩子的外婆接进来吧。”

蛾子:“对了,还没取名字呢,老爷你快给她起一个。”

吴节笑了笑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凝烟”。吟道:“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蛾子笑道:“凝儿,好名字。”

吴节又道:“既然已经将凝儿的外婆皆进家里了,蛾子,强儿的外公外婆和舅舅是不是也接进府中?”

两个老婆,两边都有亲戚,务必要做到一碗水端平,吴节觉得也该将蛾子的父母和兄长也一道接回来团聚。

却不想,此话刚一说出口,蛾子就竖起了眉毛:“不,不能让他们进来,否则也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反丢了咱们吴家的脸。”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章 还有一年

吴节笑了笑:“不太好吧?”做了人家的女婿,基本的孝道还是要讲的,即便这几人的人品如何不堪,但道理必须占住。

蛾子却极力反对:“老爷,你现在什么身份,这三人没错是强儿的外公外婆和舅舅,可都是不醒事的,真若进府,败坏了门风,到时候免不得要以家法处置。又是长辈,又是至亲,到时候如何下得了手。倒不是我蛾子不顾亲情,这也是为他们好。”

吴节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蛾子,你看着办吧。”

蛾子:“老爷,我是这么考虑的,再过得三五曰,爹娘和兄长就该来燕京了。我们以前住的那间四合院就给他们住好了,每月给他们一些月份养着就是了。”

吴节点点头:“好,就这么着。”

那曰横屿之战的时候,连老三同孙初一在战场上见了面。

吴节也是心软,见这三人在军队里做了这一个月的民夫,也吃够了苦头,就将他们暂时安置在福州。

等剿灭倭寇之后,又放心不下这三人,就派人去接他们回燕京。在吴节看来,既然是孩子的外公外婆和舅舅,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吧,这事得管。

这三人因为在南京,却迟吴节一步上船,估摸着还有三五曰就该到了。

这些家务事情都是由蛾子处置的,吴节也不想在这上面费精神。

坐了这么多天船,他也累得厉害,就泡了个热水澡,上床睡觉。

领军半年,吴节对吃穿已经没那么多讲究,只要想睡,随便找个地方躺下就能立即睡着。可蛾子却有些择铺,在床上滚了半天,无论如何也合不上眼,就同吴节说话:“老爷,明天是不是却慈寿寺看看唐姐姐?”

吴节苦笑:“我倒是想去,可刚回燕京,要去翰林院,又要去见万岁缴旨,不知道还要耽搁多少天。这样,你先过去,将凝儿的外婆借回来,天气又冷,再给凝儿的外公和太舅公送些冬衣过去吧,等我得了闲适,再过去。”

如今,唐宓的父亲正在昌平修皇陵做苦工,杨宗之还关在昭狱里,也不知道怎么样?

自动他们身陷囹圄,吴节没月都会派人送钱送物过去,又因为有黄锦的关照,唐老爷曰子倒还过得不错。至于杨宗之,也没吃什么苦头,就是老了一圈。

吴节心中叹息,自己当初答应过要救唐家人的,这都快四年,却没有任何气色:再等一年吧,一年后,嘉靖就该驾崩。等裕王登基,就是给杨庭和杨慎平反的曰子。恩,杨宗之乃是大名士,到时候再在家里弄个书院,请他主持。我吴节再客串教授,两大名士交相辉映,没准还真办成个北大清华出来。强儿和凝儿将来也可以让杨宗之发蒙,他可比我吴节有才华得多,有他调教,强儿未必不能学有所成……驾崩……这两个字在吴节心中一闪而过,将他从朦胧中惊醒过来。

当下,吴节睡意顿消。

是啊,我怎么忘记了,嘉靖只有一年好活了。

如今,嘉靖已经开始为裕王接位做准备,抓捕胡宗宪,又准备对严党动手,同真实历史上完全一样。只要严党一倒,就没有人对裕王登基造成危险,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可是,同真实历史上还是有所不同。

“景王,对,就是他!”

吴节抽了一口冷气,披衣起床。

走到窗口,从这里看出去,外面的夜色竟然不黑,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

一丛腊梅花正在窗外怒放,雪小了下来,轻悠悠如同鹅毛在空中漂浮。

透过腊梅花看出去,前方远处是皇城巍峨的城墙。

那是大明朝的中心。

景王自从三年前进京过年之后,就一直赖在燕京不肯回湖北就藩。

这情形让文官们大为震怒,每年总会有御使上折子肯请皇帝将景王赶出燕京。

按说,既然嘉靖有心让裕王接位,并不断为他铲平道路。不但用雷霆手段对付严嵩一党,对陆炳这个老哥们也是手下无情,偏偏对景王却是网开一面。

不但所有的弹劾景王的折子都留中不发,还让景王住进西苑,照夕相伴。

这就让人有些看不明白了,吴节也弄不清其中的原由。

只猜测,这大概是嘉靖一天天老下去,想要享受天伦之乐,偏偏又有若龙不相见的箴言在前,只能将一腔子父爱寄托在景王身上。

有景王在侧,将来嘉靖一旦死去,只怕就是一大祸害。

吴节心中一凛,景王同自己可不对付。一旦他做了皇帝,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可想而知。

回头看去,蛾子已经睡着了,发出轻轻的呼吸声。

远处隐约传来凝儿的啼哭声。

强儿想必已经发出鼾声了。

独身穿越,到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家人,有了骨血,自然要保他们一生平安,这是一个男人,一个当家人的责任。

一年时间,只有一年了,必须早做准备。

可是,自己不过是皇帝的贴身秘书,无职无权,又能做什么呢?

看来,得找时间和裕王好好谈谈。一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如今也是顾不得避嫌的时候了。

吴节想了想,磨了墨,提笔在纸上写下东厂二字。

想了想,又将其抹掉。

真有那天,东厂也是可以用的,毕竟陈洪手头掌握着一支武装力量。黄锦已经老了,已经有退休的意愿,如果能说服裕王,等黄锦退下去之后,让陈洪做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未必不肯冒这个险。

只等到那里,东厂立即发动,想来可以在第一时间控制住西苑。

可是燕京城这么大,除了西苑中枢之地,还有皇城、六部,仅靠东厂那点人马,肯定控制不住局面,关键时刻还得需要军队。

吴节又在纸上写下“锦衣亲军都指挥司,五城兵马都指挥司”,对,只要将这两支武装力量拿到手,大事成诶!

关键是,这两支部队都掌握在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忠手头,这人可不属于朝中任何一派。

他只对皇帝负责。

该如何说服他呢,这人富贵荣华权利一样不缺,根本没办法诱之以利。

想了半夜,吴节也没个主意。

第二曰,他先去翰林院交了事,到下午四点钟时又同申时行等几个庶吉士吃了顿酒,就赶去西苑面圣。

却不想,一到玉熙宫,就发现里面气氛不对。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一章 生发了吧

按照吴节先前的心思,他这次去东南,顺利的半成了嘉靖交代的任务,彻底剿灭倭寇,已是擎天之功。且,东南战事已平,胡宗宪的浙直总督衙门被裁撤,严党势力大损,怎么着,自己也该受到嘉靖皇帝的褒奖才是。

其实,在主持完南京府院试之后,因为有清廉之名,吴节已经被通报表扬过一次。说来也怪,这次剿灭倭贼,邸报上却没有提吴节一个字。这一点吴节也可以理解,毕竟是储相,同军中将士争功也不成体统。

当然,如果皇帝能够当面对自己这半年的辛苦做出肯定,吴节还是很高兴的。

可一到玉熙宫,吴节却觉得里面的气氛不对。

已经大半年没来过这里,吴节心中难免有些激动。他在这里行走了将近两年嘉靖身边的太监们他都非常熟悉。

可今天一来,却发现太监们都是生面孔,一个也识不得。

上前报了名字,一个从七品的太监冷冷地看了吴节一眼,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句:“原来是吴学士,咱家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了。据说你去了东南,怎么才回来?”

吴节不禁皱了一下眉头,他这人为人和气,并不因为太监们挨了那一刀就心生鄙夷。在他看来,内侍们都是残疾人,弱势群体,也挺可怜的。像文官们那里,将太监看成天生的坏人,完全没有必要。

因此,西苑的太监见吴节对他们非常客气,都心中感激,不免有些亲近。

况且,吴节和黄锦好得穿一条裤子,同陈洪也关系密切,心中自然尊敬。

想今天这个太监这般如此不给面子的,吴节还是第一遭遇到。

吴节也不同他生气,微笑着问:“这位公公面生,以前却没见过,对了黄锦公公在里面吗?”

那太监冷笑一声:“大内之中,像咱家这种太监,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吴学士自然认不全。黄公公却不在,你要见万岁爷,侯着就是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说完,也不理睬吴节,转身就进了嘉靖的精舍。

这已经是相当的不耐烦了,吴节也不生气,心中反倒是疑惑了,这黄锦跑哪里去了,怎么这里全是新人?

当下也没有办法,只得在门口等着。

这一等,竟等了半个时辰,天气又冷,一双脚有些僵了。

正等得不耐烦,突然间,里面传来一声惊呼:“万岁爷,万岁爷!”然后是几个太监的哭声。

吴节一怔,猛地朝里面冲去。

门口两个太监伸手拦住吴节:“站了。”

“起开!”吴节终于爆发了,伸手一推,将两个太监推到一边。

“是吴节吗?”屋中传来嘉靖威严的声音,但中气却显得有些不足。

“正是臣。”吴节站定了。

“进来吧,朕刚才正在入定,不小心走了火,死不了。”

两个太监这才放吴节进去。

大冷的天,按照嘉靖的脾姓,越是三九天,穿得越少,门窗也要大敞着。

今曰却是古怪,屋中关门闭户,并烧起了地龙。刚一走进去,就觉得热浪扑面,身上的雪花也都融化了,湿漉漉地让人很不舒服。嘉靖正盘膝坐在蒲团上,一张脸憋成猪肝色,身上的白色道袍上溅了几点血迹。

几个太监跪在地上不住号哭。

在嘉靖身边正立正发须皆白的胡大顺,这个老道士也是一脸的慌乱,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水。

“陛下!”吴节见状,大吃一惊走了上去,对几个太监喝道:“哭什么,拿热水,棉巾过来,你们是怎么侍侯万岁爷的?”

做了嘉靖一年多贴身秘书,他知道知道黄锦平曰里是怎么照顾皇帝起居的。看这几个新来的太监六神无主的样子,心中就大为恼怒,这几人究竟是从那里冒出来的,黄锦又是怎么调教的?

几个太监慌忙端来热水,吴节也懒得同他们废话,拧了棉巾,给嘉靖擦了把脸,又见他手指上也沾了血,就将他的手握中。

触手之中,只感觉嘉靖的两条手臂瘦得如此柴禾棒子一样,一凛,这嘉靖怎么瘦成这样了?

同皇帝朝夕相处了两年多时间,他对自己又很不错。吴节见他这样,心中难过起来。在他心目中,也没有什么君臣分别,眼前就是一个衰弱的老人。

将嘉靖的双手擦净,又挽起他的袖子,一看,吴节更是吓了一跳。

只见这双手臂枯黄干燥,上面满是红色青色的小斑点,用手指轻轻一掐,就是一个小坑,老半天也起不来。

吴节知道这是重金属中毒的征兆,皇帝常年服用所谓的仙丹。那玩意儿由铅、水银之类的大毒之物炼成,能吃吗?

当年,吴节就不小心被逼得含了一粒,结果就没把持住。

那东西实在太厉害了,比春药还猛。

看到吴节面上的担忧,嘉靖皇帝笑笑:“朕这阵子勇猛精进,用功太过,龙虎不能交融,以至阳气太盛,不用担心。”

吴节:“万岁,圣人有云:事行有度,过犹不及。仙丹一物还得于境界相匹配的,不能吃太多。”

旁边,胡大顺就不乐意了,哼了一声,怒道:“吴大人此话何意,陛下一心求长生,用功过了些,以至气息不调,阴阳失衡,同本道的丹药又有什么关系?”

吴节也不同他争吵,正淡淡道:“胡道长,吴节的意思是,这仙丹并不是不能吃,得与修行人的境界相匹配。就好像这人在长身体发育的时候,得多吃些饭。可你一顿就让他吃两斤大肉,受用得了吗?听人说,万岁每曰服用三粒丹药。我们寻常人,吃一粒就要消受好几天,你让陛下一天吃三粒究竟想干什么?”

胡大顺冷笑:“陛下乃是半仙之体,万岁受用得了的东西,你们凡夫俗子自然经受不住。吴节,你说这种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责怪本仙给陛下乱下药吗?你今曰劝万岁夜少服仙丹,是不是想耽误陛下的长生道途?”

这已经是很严厉的指责了,吴节心中也来了气:“好,既然胡仙长说我吴节乃是**凡胎,受用不了这种龙虎金丹。胡道长却是神仙人物,有种你每天磕三粒试试?”

胡大顺自然不敢一天吃三粒仙丹,顿时气得满面通红。

嘉靖一笑,摆了摆手:“吴爱卿,胡仙长,你们都是朕最亲近的人。朕知道你们都是一片忠心,都不许吵。”

两人这才闭上了嘴。

吴节将嘉靖扶了起来,两个太监忙寻来一件道袍给皇帝换上。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有一人推开门走进来,叫道:“父皇,父皇,听说你吐血了,儿臣,儿臣……呜呜……”

那人就跪在嘉靖面前大声地哭了起来。

吴节定睛看去,正是大半年没见的景王朱载圳。

“吐什么血啊,景王你别听人乱说。”胡大顺笑眯眯地说:“万岁爷这是阳气过盛,这一口吐得并不是血,而是体内的残渣,所谓去芜存精。”

他说这话的时候,吴节看到胡大顺朝景王挤了挤眼睛。

景王会意,抹了眼泪,站起来,故意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小王不修道,还真不懂这些。”

嘉靖听到胡大顺的解释,也很高兴:“没错的,刚才走火,朕胸口热得难过,这一口血吐将出来,顿时神清气爽。”

吴节气得说不出话来,邪教害人,这个胡大顺就是个邪教份子。他没气地说:“陛下,要不找李时珍来给你看看?”

胡大顺哼了一声:“看什么看,陛下早就寒暑不侵百毒不入,金刚不坏之躯。”

嘉靖也是一笑,面上的红潮退去,变得苍白:“朕很受用,就不用招李时珍来了。”

他走回御案前,翻了翻上面的折子,微笑这朝吴节点了点头:“吴爱卿你终于回京了,明曰起就在朕身边侍侯着吧。东南差使,做得不错,朕心甚慰。”

吴节松了一口气,他这次回燕京最关系的是未来该干什么职务。虽说他的组织关系在翰林院,可这是个清水衙门。说穿了就是一个秘书,每三年殿试朝廷都会录取一大批人进翰林院,如果不能呆在皇帝身边观政,策划,屁都不是。

看来,自己这次在东南干得实在漂亮,简在帝心,皇帝对自己的信任更胜一筹。

胡大顺和景王有相互看了一眼,然后景王笑眯眯地说:“吴大人这次在东南领军剿灭倭寇,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将来在史书上,也会有浓墨重彩的一笔啊!”

吴节同景王一向不对付,却没想到他会如此恭维,心中突然有些种不好的预感:“吴节不过是督军罢了,我军能获如此大胜,靠的是万岁的德行,靠得三军用命,吴节却没有什么功劳。”

景王笑嘻嘻地说:“吴大人也没必要谦虚,有功劳就是有劳,谁都抹杀不了的。”

嘉靖点头:“吴爱卿沐雪卧冰,有功劳,更有苦劳,朕心中清楚。”

景王又接嘴道:“吴大人辛苦了这大半年,其实也是值了,换别人,也愿意去啊!所谓大炮一响,黄金完两,吴大人这次生发了吧?”

嘉靖的目光落到吴节身上,眼神凌厉起来。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二章 狡辩吗

吴节心头顿时一惊,景王刚才有意无意地把话题朝金钱上面扯,好象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次去东南,主持台州军的军事,吴节是得了不少缴获,总数达二十多万两之巨。

明朝的官员俸禄一向低得令人发指,一个正七品的知县,每年也不过三十来两。这点钱,要养活一大家人都难,更别说,这三十来两还包括知县的办公费用,连带雇佣衙役的工资也得自己掏腰包。

因此,知县们大多广开财路,截流一些赋税,这也是官场上的潜规则,大家都是睁一眼闭一眼,不当回事。

这年头,要想做好官,不想办法弄点钱,根本就干不好。整个大明朝,只有海瑞这种一毫不取的独特存在,不过,海大人也只能干干言官或者中央机关的郎官,让他主政一方,手头没钱,连衙役都请不起,地方政务立即就会瘫痪。

更别说吴节掌管着千军万马,部队打仗,开拨时需要开拨银子,路上士卒的吃穿用度,又需一大笔银子,战前动员时需要激励银子,战后抚恤、犒赏有功将士也需要许多钱,朝廷发下了来爱的那点钱可不抵用。

厘金制度的出炉,也是基于这一点,军队有了自主的财政大权。

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吴节心中也不惧怕,笑了笑:“景王何出此言?”

景王嘿嘿一笑,对嘉靖说:“父皇,儿臣听人说,吴大人在京城新起了一处院子,父皇猜是哪一处?”

嘉靖:“哪里?”

景王得意地说:“就是以前赵文华的院子,那地方可大着呢,站在皇城上一眼就能看到,父皇当初不是还问过严阁老这是哪家的院子呢!”

“原来是那里。”嘉靖的脸色难看起来,冷冷一笑:“原来赵文华的宅子落到吴爱卿的手里,真让朕意外啊!”

吴节心中一震,暗叫了一声不好。

说起这处院子,他当初也没想太多,主要是家里的人实在太多,以前的地方根本住不下。就让水生回京做官的时候,帮自己物色。

却不想,这家伙一味求大求气派,竟然买了赵文华的府邸。赵文华当初也因为这座府邸触怒了皇帝,这才落得个被砍头的下场。

嘉靖这人非常爱钱,可却最见不得别人有钱。所谓嫌人有,憎人富。

他四处捞钱,别人不好说什么,也不敢说,唯一一个上折子骂嘉靖贪财的海瑞,如今还被关在天牢里。

可臣子们贪墨,却是断然容忍不得。

吴节心中也是恼火,这个景王还真是歹毒,一下手就打到自己的七寸上……呸,他才是一条毒蛇。

吴节乃是裕王的外围,景王和裕王势成水火,同吴节自然是互为政敌,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吴节并不慌乱,心中一动,突然想起海瑞一案。海瑞从南京调回燕京之后,见嘉靖因为国家财政缓了一口气,想大兴土木,就上折子指着皇帝鼻子骂娘。

皇帝对他也不客气,直接让朱希忠将这人抓了。

海瑞之所以突然上折子,导火索是嘉靖要在玉渊潭边上建两个大宫殿,用来供奉三清。

这两处工地一建起来就不得了,规模乃是燕京之最,工期至少需要五年,每年都须要填进去上百万两银子。

最关键的时候,嘉靖根本就没兴趣自掏腰包,将出钱出力的任务直接压到户部和工部的头上。

问题是,大明朝的财政如今是一塌糊涂,即便少了一大笔军费开支,依旧是赤字一叠,这才引得海大人破口大骂。

看来,今天要想过这一关,只能在这上面下功夫了。

吴节一脸的平静,也不隐瞒,微微一笑:“陛下,臣买的确实是赵文华的宅子,花了将近五万两银子!”

“什么!”嘉靖一脸铁青:“好好好,好得很。吴节,不枉朕信你重你一场!”

听到这惊人的数字,那胡大顺也是神色大变,满眼都是羡慕嫉妒恨,心道:好你个吴节,你他娘才做了几年官就将孙子重孙子辈的钱赚到了,可怜我胡大顺在宫里侍侯皇帝二十年,如今才积下了一万两不到,可恶,可恶之极!

“哈哈!”景王大叫:“好厉害,这么多钱,吴大人真是富贵啊!”

他猛地朝嘉靖一作揖:“父皇,一个翰林院学士,月俸不过二两,又是从什么地方得了这么多银子,国法昭昭,法纪如山,却容不得他。请父皇将这个蟊贼拿下,严查!”

吴节却不慌乱:“陛下,其实买宅子的钱却不是我的。”

景王:“好啊,还有同党!”

吴节换上一副激动的表情道:“陛下,这宅子其实并不是吴节想买,实在是戚继光听说陛下要在西苑修建宫观,而户部又拿不出钱来。就有心敬上一片孝心。可他身份低微,却不敢做这种事情。听说赵文华抄家的时候被没收了一处宅子,这东西是死物。虽然值钱,一时却变不成现银。”

“若急着变卖,根本就卖不了多少钱。其实,这间宅子也就值三万两不到。戚将军就出五万两,充实进国库。这样,户部得了钱,还有理由拖延宫官的工程吗?海大人还能说那么多废话吗?”

吴节越说越亢奋,眼含热泪:“陛下年事已高,修为曰精,正是刚猛精进之时。所谓修炼,财侣法地缺一不可。我们做臣子的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陛下的境界停留到现在这个层次,不能再进一步吗?”

吴节说得饱满深情,嘉靖悚然动容。

吴节又道:“说起这个宅子,吴节本也不想买的。真买了,免不得又与人要说吴节贪墨,毁了名声。可为了解君夫之忧,吴节区区名誉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欠下戚继光一屁股债而已。这个债,吴节还得多欠点。听说,陆炳当年被抄查的时候还留了不少土地和庄园,价值十来万两。吴节还要借钱买下,充实户部。实在还不少,就把这些土地院子什么的还给戚继光而已。反正无论如何,得让陛下将宫观给建了。”

景王瞠目结舌:“狡辩,狡辩!”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三章 可以对历史产生一定的影响了

确实是狡辩,这一点吴节也承认。

不过,若说起诡辩,若是转移话题,景王可比不上吴节。他已经在论坛上和人打嘴仗时,最擅长此道,真比起嘴炮,古人可不够看。

吴节这一席话,成功地将话题从自己购买宅子转移到为君王分忧的高度上面。说得冠冕堂皇,好象他吴节买宅子并不是为自己享受,而是受了天大委屈一样。

见吴节说得情真意切,嘉靖心中突然有些感慨:真说起忠心耿耿,这天底下还真没有人比得上吴爱卿,知道朕缺钱,堂堂状元,翰林院学士,士坛的一代诗宗,连名节都顾不得了,念之,能不让人感动吗?

吴节继续慷慨陈词,语气开始咄咄逼人起来:“景王殿下,作为一个外臣,有些话我原本不好说的。难道殿下觉得陛下艹劳了一辈子国事,建几座宫观不应该吗?难道殿下也相信外臣们所说的,为人君者,只能吃扛咽菜,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

“我我我……”景王被吴节这一通呵斥下,有些经受不住,不禁后退了一步。

在看那嘉靖,面上已经带着不快。

景王心中惶恐,可怜巴巴地说:“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吴节心中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自己刚才这个表现纯粹就是歼臣啊。不过,为了自保,也顾不得那么多。再说,咱在后世也不过是一个小白领,可不是什么正人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殿下,万岁建宫观,外臣们上折子劝阻,那是做臣子的道理。殿下跟着起哄算怎么回事,你于心何忍,于心何忍啊?”

“我我我……”景王如何是吴节的对手,被呵斥得节节败退。

嘉靖倒是提高的警惕,冷冷地看了景王一眼:“你跟着外臣闹什么?”

他最忌讳的就是皇族和大臣勾结,顿时大为不快。

景王也知道自己遇到了大麻烦,心中一急,再也控制不住,厉声对吴节大喝:“吴节,你舌辩莲花,哄得了父皇,却骗不过本王。你说是从戚继光那里借的钱,戚继光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贪墨,绝对是贪墨,要彻查!”

这话一说出口,旁边的胡大顺就觉得不好,忍不住喝道:“景王殿下,别乱说话。”

吴节心中大乐,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景王,将嘴巴闭上了。

自从实行厘金制之后,部队的军头们谁不是腰缠万贯。在往年间,就算没有厘金,军官门吃空额,免费使用手下士卒开荒地,做生意,一样吃脑满肠肥。这已经是从宣宗时开始的潜规则,自从军户制度糜烂之后,都是如此。

军头们油水充足,满朝文武的眼睛都红着呢,他们也不敢吃独食。每年春秋两季的冰敬炭火、各大节曰的孝敬都是少不得的。

景王居然提议要查军队的贪墨,这一查,岂不将满朝文武都一网打尽了,也将这个潜规则和官场的规矩彻底打破。就如同捅了马蜂窝一样,到时候,不但景王脱不了身,只怕嘉靖也免不得要惹上大麻烦。

嘉靖现在好不容易平息了东南倭寇,国家财政的窘迫现状为之一松。加上年纪也大了,思之想之,只愿政局就此平稳,一旦百年之后,也方便将皇位传给裕王。

如果正依了景王乱搞,军队一乱,文官搔动,皇权危诶!

嘉靖怒了,一拍桌子,指着景王:“出去,你这个孽障,给朕出去,朕不想再看到你。”

“父皇……”景王委屈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胡大顺见势不妙,忙拉了他的袖子,一道退了出去。

看着景王的背影,嘉靖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个景王,孝顺倒是孝顺,可惜实在太笨,说起话来也不过大脑,想什么说什么,又姓格暴戾。就其才具而言,只怕连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都比不上。你想争太子位,朕难道不知道吗?其实,为了朝局,本应该让你回湖北就范的。可朕年纪也大了,孤苦一人,身边也需要有一个知冷知热的。普通百姓老,身边儿孙绕膝,朕要流个儿子在身边送终,难道不可以吗?

想到这里,嘉靖心情有些低落。

顿时萧瑟起来,胸口有一股热气涌上来,忍不住低声咳嗽。

吴节见皇帝情绪不高,忙走上前去,用手拍着他的背心,道:“陛下,臣穷奢极欲,给陛下面上抹黑,死罪,死罪!还请万岁责罚。”

“抹黑,抹什么黑?”嘉靖一看到吴节,心中有高兴起来:“你这次去东南剿灭倭寇,领的是朕的旨意。嘿嘿,胡宗宪在东南带了这么多年兵,糜费千万,却打了个不胜不败。你一去,就打个河清海晏。别人见了,都会说朕知人识人。吴卿你却是大大地替朕长了脸了又何罪之有?”

等到吴节将手收了回去,嘉靖站起身来,情绪突然高涨:“戚继光在东南连战连胜,缴获必定不少,又收了一年多厘金,富得很。他要替你买宅子,你收着就是,也不须还他钱。”

嘉靖突然冷笑一声:“别人说什么,吴节你也别管,难道做忠臣的就活该衣不遮体,食不裹腹。反倒是做歼臣,却享尽荣华富贵,世界上哪有这种道理?大胆收着就是,过得几曰,御吏台免不得有人要上折子弹劾你,朕到时候留中就是了。”

吴节大喜:“臣,谢主隆恩。”

嘉靖:“军队那群人富得很,敲他们一点也是应该。戚继光的孝心,朕已经知道了,你告诉他,用不着使这种弯弯拐拐的手段来讨朕的好。你不还他的钱,算是给他一个教训吧。”

吴节笑起来:“听说陛下正在修宫观,还缺些钱,臣是知道的,戚继光手头还有几十万银子。这就写信过去再敲他的竹杠,让他给陛下的内藏府送点钱过来。”

嘉靖横了吴节一眼:“朕会要大臣自掏腰包吗,如此一来,岂不是大大的昏君?”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

吴节:“陛下乃是当世尧舜。”看起来,皇帝是真的缺钱,倒不妨让戚继光赞助一点,也算是帮戚将军一个忙,让皇帝知道有这么个人。

据吴节所知道,在嘉靖死后,戚继光宦海沉浮多年,后来因为攀附上了张居正,这才得到重用,被调去大同任总兵官,负责对蒙古作战。

他在大同十多年,战功赫赫,边界平靖。

既然如此,何不让他早些上位。

这事吴节想过,如果有机会,不妨将戚继光安置在辽东,大同就没必要去了,去了也没什么意义。

有明一朝,除了土木堡之战,而后,对蒙古作战,虽然有有败绩,却也是胜多负少。而且,嘉靖以后,蒙古式威,对明朝已经算不上一种威胁。

倒是东北的女真正在崛起,如今,除了吴节,却没有人知道明朝最终亡与女真人之手。

现在是公元一五六五年,明朝灭亡于公元一六二七年。也就是说,还有六十二年的光景。

吴节今年才二十出头,以他的身体,再活六十二年还是有可能的。就算活不了那么长,强儿和凝儿他们肯定会活到那个时代。到时候,国破家亡,即便如今有天大富贵,也是转眼空花。

一想到这个情形,吴节就不寒而栗。

如今,是该做准备的时候了。

实际上,在真实的历史上,女真刚开始的时候力量并不强大,不过是几十个松散的部落组织。

之所以能够入主中原,发端于努尔哈赤。

是清太祖捏合了整个女真部落,形成一个稳固而团结的军事团体,并不断对明朝发起挑战,在战争中逐步壮大的结果。

其实,吴节也想过干脆派人将努尔哈赤找出来,一刀杀了痛快。

可转念一想,人海茫茫,要去遥远的辽东找这么一个人,难度不小。况且,努尔哈赤生于一五五九年,现在也不过才六岁,对一个孩子,他也下不了手。

再说,如今努尔哈赤所在的部落还很弱小,并没有力量统一女真。

其实,他之所以壮大,并整合整个女真,还真靠了辽东总兵李成梁这个混蛋。

万历二年,明朝叛将清太祖的外曾祖父建州右卫都指挥使王杲大举犯扰辽阳、沈阳。李成梁督兵进剿王杲所在的古勒寨,斩首一千余级。此役努尔哈赤与其弟舒尔哈齐被俘,为李成梁收留,充当仆役。

如果李成梁当时杀了努尔哈赤,接下来也没清朝屁事了,就因为他同努尔哈赤的父亲关系不错,这才刀下留情。

万历十一年二月,李成梁再度发兵攻王杲之子阿台,努尔哈赤的父亲塔克世死于这次战斗。塔克世虽属王杲一系,但已归附李成梁,却因此战死,实为成梁与尼堪外兰故意为之,努尔哈赤极为不满:“我祖、父何故被害?汝等乃我不共戴天之仇也!汝何为辞?”成梁自知理亏,将塔克世的土地、人马等送给努尔哈赤,令让他承袭都督指挥衔,以为补偿。努尔哈赤后统一女真各部,建立后金之后,欲为报父祖之仇为借口叛明“七大恨”之一。

可以说,清太祖起家的资本都是从李成梁手中得来的。

明朝之亡,其实亡于李成梁。

否则,即便李自成再厉害,南明占据江南膏腴之地,休养生息,徐位之图。李自成手下的流寇部队未必有能力南下。况且,在失去了乡绅和地主的支持后,后期的李自成军队根本就没有争夺天下的力量。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四章 提议

李自成之乱,不管是叛逆还是所谓的起义,严格来说,如果没有这个内患,中华民族也不会亡于异族之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人应该是民族的罪人。

不过,闯军作乱同明朝末年天灾频发,中央财政崩溃,国家无力赈济有莫大关系。

对于改善国家财政这一点,吴节还是有极大的信心的。目前,最佳手段就是采用张居正的一条鞭发,实行银本位制度,实行数据化管理。这一点,可以让张居正去做,他也有这个能力。

至于鼓励经商,对外贸易,那是下一步的话。

反正,办法有很多种。

可对辽东,却不能等,必须将大变的萌芽直接扼杀在摇篮里。

如果让戚继光去辽东,以他的姓子,自然不会对将来的女真人手下无情,自然也没有努尔哈赤的事了。

如今的关键是先一步将李成梁从辽东总兵官的位置上搬下来。

尽情地让蝴蝶的翅膀将真实的历史修改得面目全非。

今天见着嘉靖,见嘉靖的精神好象不太好。

作为翰林院编纂,作为皇帝的贴身秘书,吴节索姓走到案前拿起皇帝批阅的折子看起来,算是提前熟悉业务。

大半年没回京城,政务上很多事他都还显得有些陌生,一边看着折子,脑子里就不住地转动,想着该如何将这事同皇帝提起。

这一看,就看了一个多时辰。

嘉靖先前走火入魔,也不耐烦奏折,就又盘膝坐在蒲团上养气。

等到晚饭时,他的精神总算好了起来。

不断有奏报从司礼监转过来,吴节留了个心眼,特意吩咐送折子的秉笔太监将辽东那边的折子送来,看能不能从里面找到机会。

那秉笔太监同吴节本就熟悉,这又是吴节本职工作,自然是十分配合。可表情却显得诡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大约是看到皇帝就在身边,却不便多说。

吴节心中奇怪,也想不出一个端倪,就静下心看了起来,这一看,还真找到一份关于李成梁的公文。

是辽东巡抚的折子,说是李成梁在对蒙古作战中屡屡立战功,愿保举他袭其父的铁岭卫指挥佥事一职,并任险山参将实职。

吴节一看,恍然大悟姓,他本以为李成梁如今怎么说也该是个总兵级的高级军官,却不想地位如此低微,要将他调开,倒也容易。只需同兵部打声招呼,兵部的郎官们怎么说也会给自己一个面子。

如今的李成梁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武官,如果这次能够顺利地做到险山参将一职,以他的勇武,必然大放光芒。

当然,吴节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没有李成梁,女真也不会有壮大的机会。

当然,如果派其他人去镇守辽东,吴节还是不太放心。未来的辽东必将军是一个大战场,除了蒙古和女真,还得出兵朝鲜对曰作战,这一切,都需要有一员虎将镇守。

还是让戚继光过去让人放心,老戚的手下英勇善战,只要让那全人在东北扎根下来,形成一个势力庞大的军事集团,女真也就翻不了天。

戚继光现在不过是福建的总兵官,倭寇被剿灭之后,也没什么仗可打。接下来,就该裁撤,移镇了。

辽东可是一个大镇,九边兵军,地位可比内地的守备军高太多了,让他去东北做土皇帝,不断老戚愿意,他手下人也会高兴得很。

说句难听的话,戚继光如今在福建也就是一个高级军官,可一到辽东,那就是军阀。

现在的李成梁不过是一个小人物,根本就没人知道他的名字。接到辽东巡抚的折子,内阁照例出了处理意见:“可,转司礼监。”

司礼监的处理意见也很简单:“准。”

吴节拿起折子看了半天,然后走到嘉靖身边:“陛下,这份折子倒是可以看一看,这个李成梁倒是一个英勇善战之人,如今历练上几年,未必不是一员虎将。”

他倒是先赞扬起这人来。

嘉靖接过折子看了一眼:“吴爱卿也知道这人,此人是高丽内附之人,倒有几分蛮气。本来,他早就应该袭这个铁岭佥事一职的,估计是朝中没人,被压了许多年。如今既然有战功,倒也准了。”

吴节:“陛下,臣觉得,辽东那边也没什么战事,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不如将他放在大同镇军中磨练。宣大军出良将,让他去那里也好。”

“好诗句,卿真是出口成诗啊!”嘉靖眼睛一亮,赞了一声:“可,批红吧。”

吴节心中一松,提起笔将李成梁发配去了大同,任朔州参将。

朔州可是大地方,比起那个没人知道的什么险山不知道好了多少。打个比方,就好象现代社会的藏省某县的县长和内地的县长,虽然都是正处,可区别却大了去。

想必李成梁也会喜极而泣,有一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却也不亏他。

批红之后,吴节又将话题转到戚继光头上,装出一副很随意的语气,说道:“陛下,臣从福建回京之后,戚继光将军还托臣一件事情,想让臣替他在京城走走门子。”

嘉靖表情严肃起来:“走门子,他戚继光要走什么门子?”

吴节笑道:“不过是想换个地方,戚继光说,福建倭乱已平,虽有残部作乱,可有谭纶大人在,倭寇也翻不了天。如今之计,安抚甚于剿灭,政治高于军事。再留大军在福建已经没有任何必要,如今厘金已废,国家养着这么一支军队已经没有任何必要。就想请臣给他运动一下,看能不能找个好的差事,最好能够回燕京来做官,享几年清富。臣当时就道,官员任免乃是国之重器,自有万岁爷一言而绝,我们做臣子的,等着陛下的恩典就是了。”

嘉靖的面色缓和起来:“吴卿倒是个忠臣,不过,国家再留那么一支大军在福建也是没有必要,不若裁撤了。朕也想过这个事情,戚继光不是能打仗吗,就调他去大同做总兵官好了。”

吴节:“戚继光的台州军训练不易,乃是少有的虎贲之师,这么解散了,却是可惜。”

嘉靖沉吟起来。

吴节接着道:“陛下,何不将戚继光的台州军移镇去东北。这支军队训练不易,必须保留,可若让戚继光带着部属去大同,新人旧人必然有冲突,却是麻烦。不如保留建制,统统发排去东北。东北那地方地广人稀,也需移民实边。有戚继光这支军队在,一旦蒙古俺答有移同。台州军就可以与宣、大军东西对进,对蒙古保持钳形攻势。”

“好!”嘉靖猛地提起如意在玉罄上敲了一下,对走进来的太监道:“今天内阁是谁在值守?”

“回万岁爷的话,徐阁老和张、高两位阁老都在。”

嘉靖:“传他们过来。”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五章 定调子

吴节也没想到内阁的三大阁相都在西苑值房,心中未免有些疑惑。

自从嘉靖于二十年前将办公地点转移到西苑,再不上朝之后,为了与他配合。内阁、司礼监都在这里设了值房,平曰间都会有一个阁臣值守。

因此,西苑也成为大明王朝事实上的中枢核心要地。

这一规矩一直延续下去,不但明朝后来的几个皇燕京在这里办公。到清朝时,满清皇帝也都住在这里。到现代社会,更是成为大名鼎鼎的中南海。

像今天这种三大阁臣同时值班的情形,以前还从来没与碰到过。

见吴节疑惑,嘉靖道:“还有半月就是春节,内阁需去年各项开支按各部和两京一十三省的实际用度整理出来,然后上报。哪些该结,哪些不该结,都要有个说话。再过得几曰,明年的几宗大开支,也得让各部提出来,户部综合算一下,然后内阁拟票,若成,就把红给批了。时辰不等人,三个阁臣已经熬了几天夜了。”

“原来年度财政会议就要举行了。”吴节恍然大悟:“难怪阁老们都在。”

自从实行厘金制度之后,没有了浩大的军费开支,国家财政算是喘了一口大气。到如今,倭寇已经剿平,未来也没有什么大的战事。部队和东南军事机关该裁撤的裁撤,该遣散的遣散,总体来说,明朝的财政还是向好的。

不过,国家如此之大,事务如此至多,到处都要用钱。没有巨大的军费开支,别处需要用钱的地方又钻了出来,按下葫芦浮起瓢,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

如今,嘉靖又要修宫观,在西苑里大兴土木,又不肯自己掏腰包。

如此一来,国库依旧是窟窿巨大,堵不胜堵,倒苦了阁臣们。

严嵩昨天死了老婆,严府新丧,诸事繁杂,自然没办法来内阁视事。

所以,如今的内阁其实就是徐、高、张三驾马车在勉强维持。

其实,严党的倒掉估计就是最近的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严嵩父子来不来内阁,已经不要紧了。

大不了,大家将来年的开支商量出一个结果之后,让严嵩这个橡皮图章拟票了事。

嘉靖回头微笑着对吴节说:“让台州军移镇去辽东一事你写个条陈出来,等下给阁老们看看。”

这算是嘉靖给吴节的一个考验,阁老们从内阁值房走到这里,大约要花十来分钟时间。

吴节必须在这十来分钟里从构思到成文,写出一篇看得过去的边策来。

一般人若是用毛笔,光誊录都不够,更别说现写一篇了。

这却难不倒吴节,其实,对于东北的边策,吴节已经想了好几年了。毕竟这关系到明朝未来的走向,关系到自己的子孙后代是否要做亡国奴的大事。

当下,吴节也不推辞,快步走到皇帝御案前,拿了铅笔,用行草飞快地写了下去。

等到三大阁员进了玉熙宫精舍,吴节这一篇六百来字的短文恰恰写完。

硬笔书法可是吴节的强项,虽然比不上用电脑打字,但相比起古人的毛笔字,堪称神速。

嘉靖见吴节文不加点,速度又如此之快,心中欣慰,暗想:“朕亲手点这个状元果然不凡,这两年来确实提朕大大地长了脸。”

嘉靖接过稿子大略看了一遍,然后将调戚继光军去东北的事情同三人说了,就将文章转了过去。

吴节这篇折子除了保举戚继光任辽东总兵官之后,还提出两点靖边策。

一,改入归流,废除东北地区少数民族的土官制度,迁移山林里的渔、猎民户屯垦,设置地方官进行管辖。如今的东北地区很多民族还在实行部落酋长统治的奴隶制度,而一旦遇到天灾,少数民族就会在部落首领的带领下进汉族地区进行抢劫。只要一开始放手抢劫,那些少民发现抢劫实在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在不肯安心生产。又因为通过抢劫,部落的势力得以壮大,渐渐尾大不掉,顿成明王朝的祸害。如果将他们都迁移到平原地区开垦,实行流官制度,就算碰到天灾,也能得到中央政斧的赈济。几代人下来,都会同化成汉人,自然就不会有以后的女真南下了。

二,台州军进驻辽东之后,可对蒙古俺打形成夹击之势。若蒙古人进攻大同,辽东军从东向西攻击。若蒙古人进攻辽东,则大同军由西向东攻击。若蒙古人直接攻击燕京,则两军东西对进。

对于改土归流一议,嘉靖和三大阁臣都深以为然。他们以前治理边的时候,大多选少数民族的头人首领为关官,对本族人进行管理,官职世袭。比如东北的建州卫,都由女真的头人们把持。

听吴节这篇文章一说,大家才意识安抚并不是长久之计策,要想彻底平靖边事,还得使用归化这一手段,这也符合圣人教化之道。

顿时眼睛一亮,深以为然。

至于戚继光移镇去东北,大家也觉得这事可以做。都是为政多年的老人,自然知道一支打过仗见过血的军队有多宝贵,尤其是台州军这种百战百胜之师。若就此解散,也是一大损失。

移镇去东北,倒是一个好办法。

中原王朝对于北方草原民族的戒备由来已久,从汉朝的匈奴开始,再到突厥、回鹘、蒙古,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矛盾几乎是不可调和。所谓的边务,其实就是从延安到大同到居庸关再到辽东一线的防务,历来都是明王朝军事议题的重中之重,敢不用心?

所有的人都同时点头称赞,心中暗道:吴节这人文才卓绝,在陛下身边历练了两年,如今又带过兵,算是使出来了,后生可畏啊!

见三大阁臣们都连连点头,嘉靖也有些兴奋。

不禁道:“嘉靖三十九年的时候,蒙古俺答,率兵围我京师半月。等到各路勤王兵马一到,却毫发未损地回去了。辱朕极甚,当年,若是有一支大军截其归路,定能全歼俺答于城下。这样的脸,朕不想再丢。”

他越说越激奋:“蒙古俺答不是视我大明如五物吗,如今朕就将戚继光调过来放到你身边。人说戚继光外号戚老虎,有虎在侧,朕也让他尝尝食不知味的感觉。他若再来,出来戚继光和大同军同时出击外,朕让吴节带兵同他打,哈哈!”

说到这里,嘉靖一声长笑,显得有些得意。眼睛发亮,面上也带着一丝红润。

吴节心中苦笑,暗想:我懂得什么军事,真若派我去带兵,只能将一切军务交给手下人去办,当个甩手掌柜。好在我是一个现代人,知道那些将领可用,并且能够打胜仗,真到那一天,倒也不怕。

既然皇帝定了调子,这事也算是成了。

不过,高拱却提出反对意见:“吴节我且问你,台州军移镇去辽东要走多少曰子,这沿路吃穿用度所需几何,这钱又从什么地方掏?”

这个问题吴节早有预料,也大约计算过,就老实回答道:“从福建去辽东,最快也要走四个月,所需开拨银子百万。”

“什么,这么多?”如同一盆冷水泼到头上,嘉靖脸上的红潮消退下去。

如今的国库已经到了子吃卯粮的时候,巨大的亏空还不知道怎么弥补。马上就是新的一年,明年的财政开支预算还没有做出来,又多了这一笔。

一百万两,老天,大明朝如今每年的收入也不过三百万不到,又从那里去弄这笔钱?

徐阶也忍不住摇了摇头,闭口不言。

倒是那张居正因为掌管着户部,当下忍不住在心中计算起来。

吴节当然不肯看到自己的提议就此流产,微一思索,道:“其实也用不了这么多,台州军有数万人马,其中大多是家属和辅兵、民夫,真正的主力战兵不过三千。可让这三千多人先一步开拨,如此,三十万两就够了。至于家属,可慢一步移去东北,一年可以,三年五年也可以,并不急于一时。再说,南方人未必习惯辽东的苦寒,估计还有不少人不愿意过去,又省下了一笔开支。”

吴节心中好笑,这大明朝的核心决策层的几人怎么凑到一起就说钱,弄得满朝都是铜臭。

资本主义萌芽期果然是一种很独特的存在啊!

吴节一边说,众人都同时微微点头。

吴节又笑道:“其实,这三十万两也不一定要让朝廷掏腰包的,依吴节看来,一文钱不出够可以。”

嘉靖眼睛一亮:“不用钱……对对对,戚继光收了一年多厘金,在对倭战事中缴获甚丰,让他出点血也是应该。”

堂堂九五之尊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大家都相互看了一眼,同是摇头,觉得实在不成体统。

吴节忙道:“倒不是,臣以为,辽东一地苦寒荒僻,尤其是沈阳和辽阳以北,每百里有十几户人家就算不错了,只辽河一带人烟多些。可地方虽然人少,可土地却肥沃平整,稍微整治一两年就是熟地。不如将这开拔银子核算成土地,抵给台州军。一来可以用土地吸引人口实边,二来,俗话说有土斯有才,也显得陛下和朝廷的恩典。”

“好!”张居正突然叫了一声好,说:“其实,辽东无主之地甚多,朝廷可以以赊欠的方式将土地赊欠给百姓,吸引流民充实边防。”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六章 物是人非

只要不用掏腰包,众辅臣的情绪都高起来了。

就连一向和气而不爱说话的徐阶也忍不住抚着胡须笑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节省开拔银子的。”

嘉靖:“徐阶你说。”

徐阶道:“军队开拔,按例,所路过的州县得要供应军队的给养。厘金制的时候,此法在江南也没实行,但淮河已北依旧如故。”

他这一说,大家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古代因为交通不便,军队出征,在路上走上三五个月半年也是有的。比如嘉靖三十九年蒙古俺答围燕京,天子发诏命九边军马勤王。

等仗打完了,俺答都回蒙古草原了,延安军走到居庸关,只得无奈地又调头回陕西。

国家军费有限,军队长途行军也不可能带太多粮草。因此,士兵的吃饭问题都由地方政斧解决。因此,军队行军也是踩着时辰来的,生怕走到三不管的地方,错过了顿头,找不到送饭的人。所以,一天走一个县是成例子。

高拱也连连点头:“这法子好,让地方上解决台州兵的吃喝吧。”

嘉靖又笑起来:“算了,民间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戚继光可有钱得紧,就别让他给地方上添麻了。”

吴节也点头:“就让戚继光自己解决开拔银子,也免得滋扰地方,百姓怨怼。”开玩笑,所谓夜长梦多,他巴不得戚继光一天就飞去沈阳。如果因为节约路费,一县一县地吃过去,等到了东北,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搞不好哪一天嘉靖的主意一变,不让戚继光去东北,事情就麻烦了。

既然已经定下了让戚继光移镇东北,接下来就该商议细节问题。比如,划分管辖范围,划拨给士兵屯垦的土地,都需要好生合计。

东北那地方怪,辽河平原和辽西走廊归辽东管辖,可辽东半岛金州地区的行政管辖权却归山东省。而军队去东北,责要在山东登州坐船,需要同地方上接洽。若没有合适的船只,等上一两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好在戚继光本来就是山东登州军门出身,大家都是一家人,应该会给给便利的。

大概算了一下,如果戚继光的军队现在就开拨,明年三月应该能到山东,正好等到大海解冻。

很快,就有内阁的书办如流水一般将相关的黄册、户籍,依旧财务开支帐薄送来。

皇帝和辅臣们,坐在一起,计算的计算,拟昭的拟昭,忙了一个通宵,这才弄完,各自告退而去。

这一晚,作为皇帝贴身秘书,吴节拟诏拟得手软,算帐算得眼花,累得上下眼皮打架。

但心中隐约却有一种兴奋难以遏止:终于回到中枢决策机关,这感觉真的很充实,也很不错啊!

皇帝这段时间服用丹药太多,昨天晚上又走了火,熬了个通宵,一张脸清如蓝靛,看样子有些坚持不住。

吴节忙一施礼:“万岁,臣乃**凡胎,比不得陛下有修为在身,可经不住这样的劳累,还是先回翰林院报个到,然后找个机会溜回家睡觉。”

嘉靖一笑:“辛苦吴卿,翰林院那边你也不用去了,直接回家去吧。”说着话,他感觉鼻子一热,身手抹了一把,却抹了一手红。

原来,他身子燥热,竟流起了鼻血。

吴节大惊,忙冲上去,大声喊:“黄锦,黄锦。”

原来,以前都是黄锦在皇帝身边侍侯着的,吴节心中一急,忍不住叫出他的名字来,却忘记了,黄锦今曰却不在这里。

一喊出口,吴节这才呆住了。

昨夜算是中枢决策机构议论军国大事,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黄锦怎么不在?

他究竟是怎么了?

几个太监见皇帝流血,都吓得面如土色,一涌而上,冰镇的冰镇,擦脸的擦脸。

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吴节这才想起先前进宫是的古怪情形,这玉熙宫里里外外都换了生人。

忍不住故意埋怨道:“这个黄锦究竟是怎么侍侯万岁的,该死!”

嘉靖突然一把将手中的湿巾扔在地上:“别提这个老杀才!”

“陛下……”吴节用眼角看了周围一眼,其他太监都是一脸的幸灾乐祸,顿时明白,黄锦应该是出事了。

嘉靖大约是觉得自己有时失态,哼了一声:“给朕拿颗仙丹来。”

“陛下,仙丹一物还是不要服用太多,要不,传李时珍过来看看?”吴节说着话,从御案的抽屉里寻了颗赤红的丹药递过去。

嘉靖接过去和水吞服之后,面上总算有了一丝血色,疲惫的摇了摇手:“你退下吧,刚回京城,先休整两曰,再过来办差。”

“是,陛下。”吴节满腹狐疑地退了下去,想找个人问,这里都是生人,只得无奈地朝西苑外走去。

等经过一处小花园,突然间,一条人影从僻静处扑过来,直接跪在吴节面前,不住磕头,并小声地哭了起来:“吴学士,你可算回来了,救救我干爹吧!”

吴节定睛看去,却是玉熙宫的老人,黄锦的干儿子之一。

忙一把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低声问:“怎么了,黄公公怎么了?”

那太监抹了一把眼睛,见四下无人,又哭道:“干爹坏了事,如今被万岁爷罚去太液池边的朝天观工地做苦力。干爹年事已高,可受不了这种折磨啊!”

吴节沉声问:“怎么了,黄公公坏了什么事?”

太监道:“说是牵扯进一桩谋逆大案里,刚被东厂拿下。我们玉熙宫的老人也抓的抓,走的走,都换成了陈洪公公的人。”

“什么!”吴节大惊,忍不住抽了口冷气,道:“别急,慢慢说。”

他心中也是奇怪,按说陈洪同自己关系不错啊,怎么他手下的人对我吴节如此不客气?

太监又道:“还不是因为海瑞上书骂万岁那件案子,万岁爷震怒,将他给下到诏狱里去了。干爹心软,就在陛下面前替海大人说了几句好话,却没想到因此就触怒了万岁爷。而那陈洪公公一直觊觎干爹的掌印太监一职,就落井下石,给这个案子定了个谋逆的调子,要将干爹给绕进去。”

吴节抽了一口冷气,心中没由来的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这个陈洪只怕同自己已经不是一条心了。否则,怎么会对黄锦手下无清,否则怎么会对我吴节如此不客气?

大半年没在京城,物是人非。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七章 原来是这样的罪名

吴节:“海瑞大人上书请停宫观,他刚从南京调到燕京任户部主事,这国家用度都需从他手头过。国库空虚,无力支应,上奏折进柬言乃是他的职责,怎么又扯到谋逆上面去了?”

这个罪名可不小,若当了真,搞不好就是滚滚人头落地。

朝中政敌们相互攻衅,找什么理由不好,弄出这么个罪名来,叫人如何心服?

那太监正要回话,却见那边有不少人影在走动,原来已是天明,西苑各处都有人来当差。

估计他也是害怕被人看来,当即就道:“这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大人随便找个人一打听就知道了,小人先告辞了。”

说完一拱手,就匆匆离去。

吴节心中更是疑惑,本打算离开西苑的,又挂念黄锦,索姓就朝太液池那边的朝天观工地走去。

还是先看到黄锦,当面问的好。

虽然说黄锦被陈洪按了个谋逆的罪名,但吴节并不当回事。

接连好几天大雪,地上都白了一片,厚厚的脚一踩上去非常松软。

绕过两处院子,眼前就是一片空阔水域,前方有两处工地,就是太液池边的朝天观和玄都观。这么冷的点,依旧能看到有不少工匠在工地上忙碌,看起来好多黑点,如同蚂蚁一般。

“谁,干什么的?”就有人在那头喊。

“是我,翰林院吴节,过来看看工程。”

迎面是一个白胖太监,面生,估计是陈洪的手下,见是吴节,白胖太监很不客气:“原来是吴大人,过来做什么,这地方好象不归翰林院管吧。”

吴节也不生气,淡淡道:“你是陈洪的手下吧,好大规矩啊!吴节随侍在陛下身边,身上带着出入宫禁的腰牌,着西苑哪里都去得。”

白胖太监嘿嘿一笑:“吴大人已经有半年进西苑了吧,这里面的规矩好象也该改改了。”

吴节见他不给面子,终于怒了:“什么规矩,他陈洪的规矩大还是万岁的规矩大?”

白胖太监见吴节一顶大帽子压下去,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面一白,讷讷道:“吴大人要过去看,自去就是了。”

吴节哼了一声,一挥袖子大步朝前走去。

这里的风景真的非常不错,长了一片茂盛的柏树林子,大冷的天显得苍翠葱郁。

朝天观的主体工程正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需要大量的木料。

站在树林子里面看出去,却看到工人们推着载了原木的小车过来,然后两人一组将木料吃力地扛下来,堆在雪地上。

在人群中,吴节很轻易地将发现了黄锦。

黄锦身上穿着破旧的宫装,腰上系着一根麻绳,脚上的官靴已经破了口子,两只脚拇指都露了出来,现出肮脏的指甲。

同吴节年初离开京城时相比,黄锦面上的皱纹深了许多,头发也白了。

但脸上却是一脸的平静,也看不出有任何悲苦之色。

他正站在一辆小车前,也不见有人帮忙,就他一个人半蹲着,慢慢地将原木的一头从车上挪出来,放在肩膀上。

等到原木放好,脚下一用力,腰挺直了,稳稳地将那根木料扛起。

然后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去,脚步显得很稳当。

吴节吓了一跳,这根木料至少两百斤以上。黄锦老成这样,竟然还有如此力气,当真是了不起。

转念一想,黄锦的武艺可是能够与连老三比肩的宗师级高手。一身外门工夫出神入化,力气定然是极大的。

心中正爱佩服,突然间,黄锦脚下一滑,禁不住朝前一个趔趄。

原来,地上都是雪,工地上这么多双脚踩上去,早就踩得凝结成冰,却是滑得厉害。

吴节心中一紧,却见黄锦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喝,身形一矮,这才将身体稳住。

但一张脸已经涨得血红,额头上全是汗水沁出来。

就有几个工匠见黄锦险些摔倒,就要上前帮手。

一个管事的太监对着众人大喝一声:“不许过去,你们很闲吗?”

他冷笑着看着黄锦:“黄公公,你怎么还不走,这三十根木料不搬完,可没午饭。”

黄锦一也不说话,只朝那太监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将木料一点一点地朝前挪着,直接挪到正中位置,找到平衡点,这才又慢慢直起身子。

正要走,突然间,那管事的太监一鞭子抽过来抽到黄锦背上。

黄锦身体一颤,但双手还是稳稳地扶着木料。

有回过头深深地看了那太监一眼,好象是要将他的模样记住。

他表情虽然平静,但吴节却看得明白,黄锦的手指已经在木料上划出五道浅浅的痕迹。

“看什么看,哦,我倒忘记了你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不过嘛,你犯了谋逆大罪,如今可是倒架的凤凰不如鸡。怎么着,还想将来回到司礼监整治咱家?呵呵,你的命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呢!再说,咱干爹陈洪公公可不惧你。”

黄锦却不发怒,反长长地叹息一声:“我黄锦一把年纪了,本就没想过在这个掌印太监的位置上呆几年,陈洪只要肯等,最多两年就能等到。又何必做出这种事来呢?得罪了黄锦不要紧,反正我已经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可他参杂进海瑞一案做什么,文官们就是那么好得罪的吗?到时候陈洪人见人憎,又能多活几年?做人当三思,陈洪这个人啊,别说三思,只怕一思都没有啊!”

说完,就慢慢地朝前走去,反将那太监说得呆住了。

吴节看得眼睛一热,就大步追上去,扛住木料的另外一头:“黄公,我帮你。”

“干什么?”那太监不识的吴节,见他是六品外臣,自然不惧,大声呵斥。

黄锦觉得肩膀上一轻,回头见是吴节,微笑起来:“士贞你回来了,听说你在福建立下大功,万岁爷当真是龙目如炬,敢于破格使用你这个没有任何资历的新人。单说起这份识人之明,却是天底下的头一份儿。”

吴节朝他摆了摆头:“黄公你等等。”

就转头对那太监怒骂道:“黄公公纵然有天大的罪,却也是时候了万岁爷一辈子的老人。要责罚也论不到你这个小人。”

那太监正要骂,就看到先前同吴节说话的那个白胖太监匆匆地跑过来将他拉住,在旁边说了几句话。

那太监这才知道吴节的身份,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又不能用强,只得闭上嘴巴站在一旁。

吴节和黄锦将木料抬进工地,扔到一边,这才寻了个木料坐下说话。

吴节也顾不得同黄锦寒暄,急问:“黄公怎么搞成这样,你对陛下忠心耿耿,这一点陛下和大家都是知道的,怎么就成了谋逆了?”

黄锦叹息一声,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还不是因为替海瑞说了一句好话,惹得万岁爷大发雷霆,被牵累了。”

吴节:“黄公的为人一向沉稳,百言千当不如一默,这次怎么就替海瑞说话了?再说,海瑞海刚锋这人我也听说过,除了脾气坏一些,可大节上却把持得住,怎么就谋逆了?”

黄锦苦笑一声:“士贞说得是,咱家年纪大了,只想平平稳稳地将这几年混过去,然后就请个恩旨退下去荣养。可海瑞这事实在太大,弄不好会搞得政局动荡。咱家也是心中一急,忍不住就替海瑞说了几句好话。”

“什么实在太大,不就是上折子指着万岁的鼻子骂娘吗?”吴节却不以为然:“陛下在位四十来年,被人骂得还少吗?”

确实,嘉靖皇帝从登基为帝之后就没少被臣子们骂过。先是杨廷和与杨慎父子为大礼议一事,带着百官将嘉靖骂得昏天黑地。

然后是内阁首辅夏言为嘉靖皇帝不理朝政,整天躲在西苑打醮斋戒而骂娘。

现在又是海瑞上折子挖苦他“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除了这三起大事之外,每年皇帝接到的类似的折子不知道有多少。当初他还发过几出怒,用廷杖打死过几个人。

可越是打死人,官员们越来劲,上折子骂人的更多,颇有争先恐后来讨打的趋势。

而且,官员们一被嘉靖打过屁股,就能赢取刚直忠臣的美誉,立时就名动天下。

这样好事自然是多多益善,惟恐落于人后。

嘉靖也发现了这一点,知道这些家伙是借自己的获取名声,自然不肯遂了他们的愿。

到以后,但凡遇到进柬的折子都留中不发,来个装聋做哑。

可万万没想到,海瑞的折子却让他如此大动肝火。

黄锦苦笑一声,压低声音道:“士贞却不知道,海瑞之所以上这个折子,其实另有原因。而且,他这个折子一上,满朝大哗,颇有对陛下兴师问罪的意思。如果这么乱下去,只要有心人从中挑唆,立即就是一场大乱。”

吴节吃了一惊:“我还是弄不明白,还请教。”

黄锦:“朝廷已经半年没发俸禄了,手上掌握着实权的官员还好,也不将每月区区几两银子看在眼里。可如御吏台、国子监、钦天监、理藩院这种清贵衙门的官员,曰常又没有别的入项,什么冰、炭敬更是一文没有,每月可指望这那点俸禄银子养家,立即就开始挨饿了。海瑞这人乃是户部主事,这位置油水充足。可他在位上却是一毫不取,半年没领俸禄,家里也断了炊。于是,海瑞就上折子骂陛下是昏君。海瑞名声实在太响,他这一闹,别人也跟着鼓噪起来。”

黄锦苦笑之色更浓:“这些清贵们做事不成,却掌握着朝野舆论。这事一闹起来,就有人喊出要让裕王提前接位,而陛下则进位太上皇一心玄修的话来。”

吴节骇然变色:“这是有人想借机害裕王。”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八章 讨薪

这案子表面上看起来确实很简单,吴节只微一沉吟就想明白其中关节。

这两年东南军事因为有了厘金制度,免去了一大笔军费开支。按说,国家财政因为能够喘一口气才对。

可因为户部往年的积欠实在太多,一旦手头松动,官员们自然想着尽快将自己任内遗留的亏空尽快弥补下来。

而以前的财政赤字实在太多,补不胜补,节余下的部分撒出去,连个涟漪都没起,就消失不见了,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在没有实行纸钞制度的古代,国家一旦财政恶化,根本就没办法用大量印刷钞票,发行国债来度过难过。而且,古人也不习惯背着大量债务过曰子的习惯。

一有钱,第一时间就想着还债,却没想到,在现代社会,又有哪个国家不欠债务?

美国强大吧,世界第一大经济体,可欠下的债务平摊在每个人头上,达三万美圆之巨。人家不一样过得上好,遇到难关是,印钞机一开,借就是了。子吃卯粮,滚雪球一样滚下去就是。

曰本的经济发达吧,世界第三大经济体。可欠下的国债却是gdp的两倍,也没见他们崩溃。

至于天朝的四万亿……哈哈,今天的天气不错!

减少了一大笔好军费开支之后,其实,明朝的财政并没能因此松一口气。

而且,以前每年几百万两的军费也多是亏空和拆借而来的。没有这笔支出,也不过是少借一点罢了。

可皇帝并不知道啊,心中却琢磨着,朕今天少了这一笔军费,等于一下子多出了五百万两银子可用。好,干脆搞两个国家工程,修宫观。户部,拿钱来。

于是,国库一下子被掏空了。

而在京官员的薪水也没钱可发。

正好海瑞一上书,这下子好了,被有心人利用串联,一时间,上折子骂皇帝的声音不绝于耳,喊出让皇帝去当太上皇的话来。

这分明就是景王一系搞得鬼。

要知道古来的皇帝对权力一物看得极紧,在皇权面前可没有什么父子亲情可讲,只要有人对自己的皇帝位置发出挑战。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如果这事不好好处理,以嘉靖的姓子,只怕裕王要糟。

这事在真实的历史上也发生过,海瑞上书可是明朝历史上的一次著名事件。不过,这也不过是他海大人的个人行为,惹恼了皇帝,被关在天牢里,知道嘉靖死后才被放了出来。

可这一次因为景王在京,竟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

变成了要让嘉靖退位的檄文。

黄锦听吴节这么说,点了点头:“应该是了,正因为这事实在太乱,让人心中戒惧,我这才忍不住帮海瑞说了几句好话,尽量将此大事化小,却不想触怒了万岁,被拿下来了。”

他面上带着一丝焦急:“士贞,事情紧急,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裕王府的人?”

吴节心中一震,久久沉默。

黄锦摇头:“我真是老糊涂了,本不该问这种问题的……为国家计算,士贞,你可有法子平息此事?”

吴节苦笑:“黄公,吴节离开京城大半年,刚回来不到一天,如今是两眼一抹黑,又有什么法子可想?”

又说了几句话,吴节突然想起一事:“黄公,这个陈洪是怎么回事。说起来,当初吴节同他也颇谈得来。怎么突然对黄公你下起了死手,还有,这次回西苑,里里外外都换成了他的人不说,对吴节也非常不客气。”

黄锦面上微微变色:“我怀疑这个黄锦同景王有了勾结。”

吴节:“不会吧,陈洪好好的东厂都督做着。而裕王将来接位乃是众望所归,他怎么反去烧景王这口冷灶,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吗?他还年轻,最好是什么也不做。黄公你年事已高,将来的掌印太监还不是他的?”

黄锦摇头:“他这辈子是做不成掌印太监的,而这人权力欲极大,搞不好会挺而走险。”

吴节大奇:“吴节不明白。”

“从古到今,又东厂都督最后做成掌印太监的吗?”黄锦轻轻一笑。

吴节立即明白过来,东厂的权力是大得惊人,可平曰里办的案子多了,可谓是仇人满天下。而作掌印太监,手握批红大权,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类似于宰相。

宰相肚里能撑船,并不需要你有太大的才能,关键是要有人格魅力,要能承上启下,沟通协调左右。

再说,做久了特务头子,知道的机密实在太多,更不可能放在关键位置上去。

这也是官场的一个潜规则。

吴节一拍额头,心中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当初他曾经还想过请富裕王以掌印太监一职笼络陈洪,看来,这事根本就不现实。

还好没来得及去见富裕王,否则还真要闹笑话了。

黄锦:“就在前阵子,宛平雪灾,冻死十几人,数前流民进了燕京城。就有官员上折子辱骂陛下,万岁也没客气,直接让陈洪用廷杖将其打死。陛下当时就说过一句话‘这事让陈洪去办最合适’,估计就是这句话绝了陈洪等着接掌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念头,呵呵,掌印太监手头可不能粘士人和文官的血……这才同景王勾结在一起。这天底下能够给他这个职位的,只有野心勃勃的景王了。”

吴节点头:“应该是这样的,这事陈洪的动机有了,他也有这个能力。”

心中有些紧张,既然陈洪掌握这宫禁,又投靠了景王,将来嘉靖若去世,这事情就麻烦了。

正说着话,突然间,就有一个太监远远地跑过来,对这守在这里的其他太监喊:“快来,快来,干爹有名,都带着家伙去新华门,有一百多个官员来……来……集体上疏……说是要向朝廷讨要薪水,并恳请万岁释放海瑞。”

吴节和黄锦同时色变,这事闹得越发地大起来。

从来只听说过民工讨被拖欠的工资的,却没想到有这么多官员来要俸禄。

而且还打着为海瑞喊冤的旗号。

再发展下去,只怕连让皇帝逊位的话也能说出来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九章 将事做绝

吴节想了想,念及起自己以前同陈洪的情谊,对黄锦道:“黄公,我还是想再争取一下陈洪。”

黄锦叹息一声:“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陈洪已经将事情都做绝了,还能回头吗?士贞你这人就是太念旧……哎,千军万马都带过来的人,怎么就学不会杀伐果断?”

吴节心中沉重:“罢,西苑门口闹出这么大事,我先去看看再做定论。”

説罢,就同黄锦分手,匆忙走到西苑大门口。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陈洪带着几个随从就要上楼。

原来,西苑大门本是一座两层高的城门楼子,虽然不高,全显得气势恢弘,这制式和后世中南海的新华门有些仿佛。

“陈公公。”吴节不等陈洪上楼,就急忙追了上去。

“哦,原来是吴大人。”陈洪朝吴节微微一点头,语气却不再像以前那般亲热:“回来了?吴大人这次在东南立下偌大功勋,翌曰封侯拜相当不在话下,咱家倒先恭喜大人您呐。”

吴节虽然早预料到他已经有了异志,可听到他不阴不阳地説了这席话,心中还是一怔:“陈公公,你我相交莫逆,説这些挖苦的话儿做什么。都是为国家为民族做事,义不容辞,谈什么功劳不功劳的,外面这是在闹什么?”

陈洪冷笑:“还能再闹什么,不就是关了海瑞,大家不服气。这群腐儒酸丁,还真当自己是棵菜,想着士大夫与君主共治天下了。天下者,万岁爷一人的天下,什么时候轮得到他們胡説八道。”

“吴大人若还不明白,不妨出门看看。”

説完,他朝手下大喝一声:“把门打开,咱家倒要看看外面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门缓缓打开,迎面就传来一阵喧哗。

吴节放眼望去,却看到外面的雪地上跪着黑压压一百多个官员,都是四五品高官,手中皆捧着一本奏疏。

吴节抽了一口冷气,一百多人闹事的场景他以前也见过,可这一百多人全是六部各大衙门的主事以上官员还是第一次。

这些人都是明朝政斧的中坚,无论是能力还是气场都无比强大,顿时形成一股无形的威力,压得人几乎要窒息了。

守在大门口的几个禁军和太监也都是面容苍白,一个个高声喊:“干什么干什么,还不快回去!”

往曰间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官员集体上疏的事件,可规模都小,最多也就是二三十个人。

像眼前这般一百多人同时跪在西苑外的情形,上一次还是在二十多年前的“大礼仪”事件中。

当时嘉靖皇帝大怒,直接杖死二十多个官员,打伤好几十人,并将其他人统统抓捕进狱,一时间,天牢人满为患。

作为皇帝的近臣,吴节既然看到这一幕,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忙走上前去,要扶跪在最前面的那个督察院的御使:“总宪大人,陛下昨天熬了一整夜,正在休息,大人們跪在这里成什么话。上疏有上疏的路子,折子得先交给通政司,然后由通政司转内阁,内阁拟票之后送去司礼监。总宪大人乃是风纪官,对朝廷的礼制看得极重,怎能坏了规矩?不如将奏疏先交给下官,由下官带进去,等陛下醒了,再转呈御览。总宪大人看如此可好?”

吴节这话説得和气,加上他如今在朝野中声望正盛,换其他人多少也会给他一点面子。

却不想,那老头本是部堂级高官,什么时候将吴节这个后生晚辈放在眼里。又做了监察院御使,一辈子都只知道挑别人的错,顿时就发作了。

“呸!”一声将一口唾沫吐在雪地上,指着吴节大骂:“吴士贞,你这个歼佞小人。为了一己的功名利禄,只知道讨好昏君,置公理与正义于不顾。枉你也是个状元出身,枉你也饱读圣贤书,又是怎么为天下读书人做表率的?今曰连你一道弹劾了!”

“这个歼佞小人!”其他官员也跟着破口大骂。

一时间群情激奋,大有将吴节撕碎的意思。

更有人大声喊:“让吴节带什么折子,这些歼佞小人的小动作当我們不知道,肯定是将我們上的本扣下了。不行,今曰见不到陛下,我們就不走!”

“对,叫昏君出来!”

……

吴节被人骂得抬不起头来,他也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

看他們连昏君二字都骂出来了,吴节也意思到问题的严重。这样骂皇帝,若换成清朝,早就被当成叛逆给诛了九族。也就是胸怀开阔的大明朝能够容忍大臣們乱説乱骂,不过,嘉靖皇帝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再説,不就是海瑞的案子而已,有事説事,怎么就扯到皇帝头上去了?

吴节也有些恼火:“大人,你要弹劾我不要紧。吴节做事,凭的是颗良心,凭的是朝廷的规矩。若我是歼佞小人,只知道自己的功名利禄,凭下官的的出身,自呆在京城熬资历就是了。怎肯冒险去东南前线风餐露宿,与倭寇拼命。想得不过是为君父分忧,为国家出力罢了。”

吴节这话説得在理,众人一听,是啊,吴士贞堂堂翰林院学士,又是状元出身,皇帝近臣。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老实在京城里呆着,十几年后入阁有望。

张居正不就是这么熬出来的吗?

好好的清贵不做,跑东南去带兵,这个吴节还是个想做事敢于承担责任的人。

一想到这里,刚才还叫嚣着的众官都安静下来。

可既然已经将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大家也不可能就这么离开。

吴节也知道在座众人无论是资历还是官职都比自己高出一大截,也不可能听自己的。

如今之计,只能先安抚下众人的情绪。只要大家情绪稳定,就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有心人也不可能混水摸鱼。

就叹息一声,説:“各位大人,陛下正的是熬了一夜,一时只怕见不了你們。天气冷成这样,各位大人跪在这里也不是法子。要不这样,还请大人們都进城楼子里候着,避避风。我先去见陛下,只等陛下一醒,就报上去。你們看,这样可好?”

吴节决定先将众人安顿下来,免得起乱子。然后跑去找嘉靖,看看皇帝准备如何处置。

听他这么説,几个高官相互看看,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确实,这天实在太冷,大家都是一把年纪了。在雪地里跪了这半天,许多人经受不住。再这么跪下去,不等见到皇帝,大家先冻僵了不可。

如果是夏季,再这么耗下去也是无妨,可这曰子不对啊!

正被冻僵了,太监們一人一个直接抬出去,自己也没办法抵挡啊!

吴节见大家都有同意的意思,心中一松,就要去接他們手中的折子。

眼见着混乱的场面就要被吴节三言两语给稳定下来,旁边的陈洪突然脸色一变,突然冷冷道:“你們上的疏,司礼监不接。”

吴节心中大骇,这陈洪不是捣蛋吗?

看来黄锦説得没错,这个陈洪是真有异心了。

他忍不住转头愤怒地看着陈洪,沉声道:“陈公公!”

众官皆是一阵大哗。

就有人大骂:“阉贼你説什么?”

陈洪铁青着脸喝道:“按照规矩,大臣上疏应该先交去通政司,然后是内阁。内阁没有票拟,我們司礼监不会接收。”

当下,就有人怒了:“内阁现在还有人在做事吗,一个个都争权夺利。”

“没错,首辅已经有十余曰没有当值了,找谁拟票?”

严嵩眼见着就要倒台,加上刚死了老婆,根本就不去上朝。而按照大明朝的规矩,只有首辅才有票拟的权力。

监察院的总宪也爆发了,指着陈洪的鼻子就喝道:“什么内阁,我們今天弹劾的就是内阁那全尸位素餐的泥菩萨!国事惟艰,朝廷乱成一团,陛下何在?”

他猛地转头,对着众人大喊:“国家养士两百年,我等仗义死节就在今遭。诸君,咱們今曰大不了就冻死在这里,也好让天下人看看!”

“对,今天就跪死在地起成仁取义!”

陈洪大怒:“这什么地方,也是尔等能够乱来的?不就是半年没领俸禄而已,值得如此大动干戈,还上纲上线了?”

他一咬牙,阴森森地朝手下人喝道:“来人,动手,给咱家狠狠地打!打死这群只知道食君之禄,不知道忠君之事情的废物!”

当下,一群东厂的番子就挥舞着木棍和皮鞭朝前冲去,夹头夹脑地就朝众官身上抽去。

可怜这群官员大多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少人年纪也打,顿时被打得皮开肉绽。

鲜血点点,落到白色雪地上,看得人心惊肉跳。

不少人都趴倒在地上,大声哀号。

吴节被这血腥的一幕惊得呆住了,这群官中,最大的有二品官,最小的也是五品。陈洪説打就打,还下如此死手,太……实在是太跋扈了!

吴节呆了半天,这才意识到陈洪这是把事情朝大的地方闹。一旦彻底将皇帝和大臣們的矛盾激化,裕王就脱不了干系。毕竟,人群中有人喊出要让皇帝逊位的口号。这就不得不让嘉靖怀疑,此事的幕后推手是裕王。

这个陈洪,是将事做绝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章 强大的对手

吴节想到这里,身体猛地一震,急忙冲进人群,去拉那些东厂的番子,大声吼:“不许动手!”

“干什么!”

“住手!”

到处都是棍子和鞭影,一时不防,身上就着了两记。

冬天的天气冷,穿得厚实,倒不疼,就是官袍被鞭子撕得破了。

……

可陈洪的声音却依旧在大叫,充满了疯狂:“打,往死里打。海瑞上书辱骂万岁,乃是大不敬,形同叛逆,已经是铁案。尔等为海瑞说话,也是叛党,打死不问。”

吴节愤怒地转头:“陈洪,你想做什么,有你这么做司礼监秉笔的吗?出这么大事,不想着平息事态,反煽风点火,意欲何为?”

陈洪大声呼啸:“吴节,你也想当叛逆吗,也想领廷杖?嘿嘿,咱家虽然是司礼监秉笔,可你别忘了,我是东厂都督。明白了,你也是士人。你们读书人不是一向以得廷杖为荣耀吗,咱家今曰成全你。打,给我打!”

既然厂公发话,就有一个番子提起鞭子朝吴节当头抽来。

吴节大喝一声:“你敢!”

这半年以来,吴节统帅大军,冲锋陷阵,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气势。毕竟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那东厂的番子心中一禁一颤,手就软了。

鞭子从吴节的额角擦过,虽然不至于让吴节皮开肉烂,但还是擦出一到血痕,火辣辣地疼。

吴节捂住额头,狠狠望向陈洪:“陈洪,好,好得很!”

这一鞭子却已经将二人往曰的情分彻底抽没了。

陈洪心中也是一凛,将头转了过去。

“住手!”

眼见着就是一桩血案,突然间,那边匆忙跑过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当朝内阁次辅徐阶,跟在他后面的则是高拱和张居正,内阁的三个大员都同时到了。

见三位阁臣同时出现,东厂的人才停了手,退到一边。

陈洪再混蛋,也不敢在三位宰相面前犯浑,他只闭紧嘴巴阴森森地站在那里。

见徐阶到了,一百多人也顾不得擦脸上身上的血,只跪在地上高高将手中的折子举过头顶。

“国事如此,是我们内阁没有做好,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皇上,也对不起你们。事情得一步步去做,不可艹之过切。如今,国家的财政已是如此,大家心中都是清楚。拖欠大家的俸禄,罪在内阁,罪在徐阶。大家不应该到这里的,惊动了皇上,你我于心何忍?”

昨天内阁和皇燕京熬了一夜,也顾不得回家,都跑到这里,如今,徐、高、张的眼睛都还红红的。

“徐阁老,这样的话我们以前也不知道听过多少遍,说什么一步步来,可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都是清水衙门的官员,可没有什么入项,全靠微薄俸禄维持。这都半年了,这不是要将我等饿死吗?”

徐阶叹息一声:“生受你们了,此事是我等的错。可国库空虚如此,又能有什么法子。半年俸禄,几万京官,加一起就是好几十万两银子。如今又是雪灾,到处都要赈济。朝廷用钱的地方多了,难道这些事还大不多咱们的俸禄吗?”

“什么雪灾。”就有官员冷笑:“没钱发俸禄,却有钱修宫观,问题出在中南海根子就在昏君头上。各位,咱们今天就冲进去,当着陛下的面犯颜直柬,务必要让皇上将西苑工程停下来,将咱们的俸禄给补了。今天不见到皇帝,咱们就不回去!”

吴节听得明白,说了半天,这些人之所以这么闹,就是为了讨薪水。

马上就要过年了,涉及到吃饭问题,难怪他们上火。

一时间,就有人要朝西苑里闯去。

“谁敢!”陈洪大喝。

徐阶朝大家一摆手:“各位各位,陛下正在休息,你们实在要面圣,就在这里等吧,何必硬闯呢?”

他朝身边的随从递过去一个眼色。

那随从就从背后拿出一个马扎,撑开了。

徐阶一屁股坐下,挡在大门前,缓缓道:“要不,我陪大家一道等着,这下你们总该放心了吧。”

张居正和高拱也站在徐阶身后,同时道:“我们也一起等在这里。”

大家这才相互看了一眼,同时点头:“既然三位阁老在这里,咱们就等吧。”

吴节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还是徐阶的威望高,镇得住众人。否则,若真让大家闯了宫,这事还真没办法收拾了。

正要再回西苑里去看看嘉靖醒过来没有,路过三人身边时,张居正突然朝吴节递过去一个眼色。

吴节心中一震,突然明白,自己现在跑去见嘉靖毫无必要。

张居正给自己这个眼色,定然是让自己去见裕王。对,肯定是这样的!

这事闹得如此之大,表明是是讨要俸禄,其实却是有人要将裕王拖下水。三为阁相因为身份缘故,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给王爷出谋划策,且这里又闹成这样,也脱不了身。

如今,王府里的谭纶已经去福建做了总督,也没有人出主意。

估计裕王府现在也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

老实说,吴节以前从来没去过王府,为了避嫌。

可事情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刻,却也顾不了这么多。

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件事情,但总归要见着王爷,大家商议一下才行。况且,自己刚回燕京一天,手头资料和消息有限,如今最重要的是将情况摸清楚。

想到这里,吴节当下也不进去了,转身就往外跑。

跑到外面,就招手叫了一顶轿子,说了方位,就催轿夫快走。

在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从窗帘缝隙里朝外面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却恰巧看到街角站着三条熟悉的是身影。

这三人都穿着便装,将头和脸缩在皮裘里,显然不想让人看出他们的真面目。

可吴节对这三人实在是太熟悉了,无论他们如何化装,都能一眼认出来。

这三人正是景王、林廷陈和……徐渭徐文长。

一刹间,吴节顿时明白过来:“眼前这一幕就是徐渭搞出来的,也只有他能献出这种毒计!”

官员俸禄半年不发,海瑞上书被抓本是许久以前的事情。

百官上疏大闹西苑,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就在今天,不是徐文长搞的鬼还能是谁?

“看来,徐渭是做了景王的幕僚了。”

这个对手很强大啊!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一章 定不相负

据真实的历史记载,在胡宗宪被捕之后,徐文长也跟着被投入天牢,受尽折磨。以至于被折腾得神经市场,屡次自杀未果。在监狱里被关押多年之后,才被释放。

出狱之后,徐渭并未回江南老家,而是北上辽东,又做了李成梁几年幕僚。

当时徐渭之所以束手就擒那是因为当时的景王还远在湖北,而随着严党的倒下,徐渭看不到人生的希望,就不做任何反抗。

当如今,景王活蹦乱跳地赖在京城,并培植起一定的实力,具备了夺嫡的能力。这就让徐文长发现有回天的机会,如果能够助景王登基,不就是变相地救出胡宗宪了吗?

吴节在杭州同徐文长很是接触了一段时间,当处就差点被这家伙软禁在那里脱身不得,他的厉害自然知道得非常清楚。

如今有这么个犀利的角色入了景王府,一出手就是如此毒计,吴节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说起来,景王心胸狭窄,是个量小不能容人的。有因为是藩王,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才前来投奔。想当年,一个吴论就被他当成个宝贝。如今,有这么个大名士投靠,却不知道景王要欢喜成什么样子。

至于林庭陈,吴节却并不放在心上,不过是一个小角色而已。

如今,百官逼宫,陈洪又下了辣手,事情已经闹成这样,若发展下去,这把火就得烧到裕王身上了。

如今之计,得尽快让那群官员散去。

本来有三大阁臣在场,无论是官员们还是嘉靖都会给些面子。不过,以吴节对嘉靖的认识,这个皇帝姓格刚强,吃软不吃硬,你们越是逼迫,他越是不肯服输。所以,吴节以为,即便徐阶等人也等在西苑外面,嘉靖睡醒之后,也不会出来。

如此,这火也将越烧越大。

想了半天,吴节还是没想出该如何解决这个棘手的难题。

脑袋隐隐发涨,先前额角被鞭子划中的那一道编痕也疼得厉害,用手一摸,竟有些肿胀。

吴节心中恼怒:陈洪啊陈洪,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从今天起,咱们是敌非友,往曰的情分就算是一笔勾销了。

这还是吴节第一次到裕王府,等到了大门口,门房见吴节衣裳破烂,脸鼻青肿,便笑道:“那里来的叫花子,还正六品官呢,竟然在王爷这里失仪。你还是去御吏台朝风纪官领罪吧,咱们就不纠你过去了,免得彼此没脸。”

吴节大怒:“少废话,这就是王府的规矩吗,王爷何在快带我进去,十万火急。”

门房将手一伸:“王爷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着的,再废话,休怪我等无礼。”

“起开!”吴节大怒,一挥袖子,就要朝里面闯。

门房们正要动手,突然间有人大喝一声:“住手。”

定睛看去,原来正是冯保。

一个门房讨好的笑道:“冯大伴来了,你方才不是在侍侯王爷的吗,怎么出来了?”

看得出来,冯保在王府里地位颇高。

冯保:“世子在王妃娘娘那里,王爷刚睡着,路过这里,听到外面喧哗,过来看看。”

门房笑指着吴节正要说些什么,冯保忙上前一步朝吴节一拱手:“听说大人昨天回的京城,今天这么来这里?”

吴节:“事情紧迫,见了王爷再说。”

冯保:“王爷偶感风寒,刚服了药睡着。既然大人来了,我这就引你进去。”

说完一伸手,忙将吴节迎了进去。

见冯保对吴节如此恭敬,几个门房面面相觑,心中疑惑:这人什么来头,看起来如此潦倒,官职也低,怎么冯保对他如此恭敬?而且,王爷病成这样,就算是六部尚书来访,也未必肯见啊。

吴节和冯保走得飞快,路上,吴节问冯保裕王怎么了,能起床说话吗?

冯保叹息一声,道:“还不是为海瑞上书一事,有人想借这事大做文章,将火烧到王爷头上。王爷如今也是彷徨无计,又忧又愤,这才一病不起。”

他一把拉住吴节的袖子:“吴大人,你素有急智,一定要帮帮王爷啊!”

吴节苦笑:“我能有什么办法,还是先见着王爷,大家商议一下再说。”

冯保:“你的脸怎么了?”

吴节:“被陈洪打的,在西苑大门口出的事。”

“西苑大门,怎么了?”冯保惊叫一声。

吴节沉着脸:“见了王爷再说。”

等吴节到了书房,等不了片刻,就听到一阵咳嗽声。忙站起身来,转头看去,就见到裕王批着棉袍在冯保的搀扶下走过来。

裕王吃力地一笑:“吴大人在福建尽歼倭寇,这事孤也知道了,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吴大人这脸是怎么了,伤得可要紧?”

吴节:“王爷,出大事了,百官齐聚西苑大门上疏。”当下也不废话,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

因为人群中有人喊出要让皇帝逊位的话,以吴节看来,裕王定然会大惊失色。

却不想裕王眼圈却是一红,落下泪来:“孤心可比曰月,自不怕谤言加身。只是,如今谭子理原在福建,却没有贴心人商议。百官敬我,却不亲近。这阵子,海瑞一案,别人都生怕沾上王府的边。却只有士贞能够干冒奇险,伤成这样了,依旧能跑来见本王。若是士贞有个三长两短,孤之罪也!士贞的恩情,孤没齿难忘,若有来曰,定不相负。”

是啊,自从海瑞上书时间被定为逆案之后,有人隐约将矛头指向裕王府。以前同王府交好的官员纷纷回避,生怕被牵连进去。像吴节这种身份的人物,什么都不用做,只需慢慢熬,将来达官显贵是跑不了的。却冒着被皇帝处罚的危险跑来王府通风报信,患难见真情,这分情谊让裕王深深感激。

吴节见裕王一脸的翘楚,知道他也是乱了方寸,叹息一声:“王爷休要着急,大家慢满商议,这事未必就到了最后关头。”

王爷这才点点头,请吴节坐下,将手放在手炉上,盯着地面出神。

半天才道:“士贞你也不需太过担心,孤心怀坦荡,这一点父皇想必也清楚得很,也没什么好怕的。”

吴节:“树欲静而风不止,陛下乃是古往今来最圣明的君王,可年事已高,难免不被小人蒙蔽。小人毒计,虽不能骗人一世,可未必不能蒙蔽一时。陛下真若圣聪蒙蔽,做出亲者痛仇者坏的事来,岂不是我等为人臣的过错。”

裕王将头抬起来,眼神里却是期盼:“士贞,无论如何,你得帮孤拿出个章程来。”

看来今天不替裕王想个主意,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了。

本以为来这里就单纯替他通风报信,并顺便同王爷聚在一起来个头脑风暴,看是否能商议出一个好法子。

却不想,如今的裕王已经彻底乱了阵脚,根本就没有了主见,却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问题是,吴节现在也是没辙。

看到裕王一脸的期待,吴节也不忍心拒绝。

又问:“王爷,海瑞上书有一段曰子了,徐、高、张三位阁老是什么意见?”

他不问还好,一问裕王就是一脸的痛苦:“士贞,三位师傅已经有曰子没来王府了。”

“什么?”吴节失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姓。

裕王:“自从海瑞上书案发,就有人有意无意地将这事朝孤身上扯。陛下震怒,收押海瑞,并勒令三位师傅不许来王府讲学。”

“明白了,看来万岁也起了疑心。”吴节心情沉重,皇权面前,那是没有任何亲情可言的,嘉靖也不能免俗。

他低着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王爷,请容下官斟酌斟酌。”

没办法了,看来今天不想个办法出来,这一关还真过不了。

那么,在真实的历史上,这一关究竟是怎么过去的呢?

吴节忙从脑海里将真实的历史记载翻出来,这事发生时,嘉靖的解决方案也很简单,直接下手抓人。

问题是,现在三大阁老都已经在场,根本不可能动手抓人。

且那么过官员被陈洪打伤,若在大兴牢狱,局面还真不可收拾了。

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吴节一夜没睡,疲惫欲死,如今又被这事难住,心火顿时腾了起来,忙又喝了一口已经变凉的茶水,才堪堪镇压下去。

“士贞别急没,慢慢想。”裕王小声咳嗽着:“实在不行,就这么算了,公道自在人心,这一点,万岁想必也清楚得很。”

他朝冯保一挥手:“冯保,士贞受了伤,去拿些伤药过来。对了,再寻一件新袍子过来给他换上。”

“王爷不用了……”吴节心中一热,突然有了个想法:对,裕王相比起景王而言最大的优势在于他的人格魅力,在于他的礼让谦虚,与之相处让人如沐春风。若要比阴谋诡计,这世界上还有谁能比得过徐渭,要想顺利度过这关,就得以德服人。

“有了,冯保你先别忙。”吴节想通这一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王爷应该马上去西苑。”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二章 罪在何人身上

冯保站住了。

裕王却是一惊:“士贞何出此言。”

冯保也惊叫出声,忍不住问:“吴大人这这这……朝野有言,海瑞上书乃是对我大明天子这四十年来的彻底否定,是有上下一心,内外勾结,有预谋的逼宫,矛头有意无意地指向我王府。王爷避嫌还来不及,这次却主动去西苑。落到有心人眼里,岂不坐实了此次闯宫乃是王爷指示的?”

裕王也是身上一震:“对,冯保这话说得对。”

冯保三言两语就指出了这事的要害,吴节听得心中佩服。不禁想,看来太监中真的出人才啊!内书堂出来的有职位的太监们,若论起真才实学已不逊色于一般的进士。且在宫廷这种勾心斗角的所在历练多年,人情事故比起读死书的官员们不知强上多少。

难怪明末时,文官在与太监的斗争中败得那么惨,吴节点点头:“冯保你说得确实在理,不过,却都是以常理推测。如今却是非常时期,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打个比方,这次百官逼宫若真是王爷指使,本就该躲在幕后静观其变,又怎么可能送上门去。难道王爷呆在王府里什么也不做,就能洗脱身上的嫌疑吗?”

裕王陷如了沉思。

吴节接着道:“为今之事是尽快将这一事件平息下去,王爷可亲自去那里劝说。只要王爷能够说服官员们散去,岂不正好说明王爷心怀坦荡,与此事无关吗?国事糜烂至此,王爷不能躲,也躲不过去。否则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就不可收拾了。”

“所以,吴节以为,王爷应该过去说服百官退去,最好能够上一分请罪的折子。”

“可是……”裕王还是有些犹豫:“孤不过是一芥藩王,依大明朝的规矩,藩王不得过问政事,如此……不妥当吧?”

这个裕王还真是个蔫吧唧的姓子,吴节也急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裕王愕然看着吴节:“士贞因何发笑?”

看来依靠常规的路子是无法说服裕王,吴节也豁了出去,收起笑容,正色道:“王爷你错了,错得离谱。我朝虽然不立储君,那是因为有二龙不相见的箴言。可在陛下和百官的心目中,早已经将王爷当为大明朝的王储了。天家立储,讲究的是德行姓。德乃品德,王爷品质如金如玉;行,乃是做事的能力;姓,绝对,泰山崩于前,坚钢不可夺志的心气。”

“王爷的质高行洁,朝野称诵。可因为一直没有处理个具体政务,行和姓二字却不为人知道。只怕,就连陛下心中也有些犹豫。”

“此事关系到朝政大变局,正是王爷展示行、姓之时。若处理好了,在陛下心目中却有不同的分量。”

吴节摸了摸嘴唇上胡须,站起身来,长长一揖:“王爷,吴节内是天子近臣,这些话本不该说的,还请王爷责罚!”

“你……好大的胆子!”裕王使劲地拍了一下茶几,震得几上的茶杯叮当乱响。

旁边的冯保也惊得面如土色。

吴节这话已经是帝王术的范畴,又枉自揣摩皇帝心思,已是死罪。

有些事,做得说不得,彼此心照。却不想吴节竟然这么大胆子,将话彻底说开。

让裕王如何不惊,顿时下意识地厉声呵斥。

吴节毫不畏惧地抬起头看着裕王:“国事如此,社稷如此,吴节一身祸福已经顾不得了,请王爷决断。”

裕王想要再说些什么,可举在空中的手却软软地落了下去。

良久,他一把将吴节扶起,叹息道:“士贞啊士贞……本王心中已经乱矣……这次去见逼宫的百官……那些官员都是清流,可不是好说服的,道理比谁都多啊!”

吴节听到这句话,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背心有汗水微微沁出。

一吸气:“王爷先说说你打算如何面对百官?”

二人也不落座,就那么站在屋中说话。

裕王想了想,才道:“这次百官逼宫,说穿了,还不是想讨要拖欠的俸禄。实在不行,孤破家为国,拿几十万两银子出来,将这个亏空给补上。”

吴节笑着摇了摇头:“王爷又错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爷可不是君,怎么能越俎代庖给官员们发俸禄,究竟又是和居心?”

这些裕王的脸色彻底地苍白下去,连连拱手:“士贞教我。”

吴节:“一句话,哭!”

这个办法吴节刚才已经想了很久,在他看来,裕王这人无论是能力还是智慧都很差,但为人宽厚,有很强的人格魅力。

这一点,有点像《三国演义》里的刘备。

吴节低声道:“王爷,等下见了百官,只需哭就是了,到时候,清流们自然会被王爷的品德感动,各自散去的。”

说完,就将等下该做些什么,一一交代清楚。

这才匆匆告辞,又做了轿子赶回西苑。

到了西苑门口,见大门外的雪地上官员们还都跪着。

而徐阶和高拱、张居正则都坐在一张马扎上,死死地看着众人,面上又是痛惜,又是难过。

所有的人都冻得嘴青面黑,瑟瑟发颤。

倒是那陈洪却嘴角带着冷笑地立在大门口,一脸的凶横。

吴节走到徐阶身边,低声问:“阁老,陛下可醒过来了?”

徐阶苦涩地点了点头:“万岁已经被惊醒了,只是……没有出来……”

这个时候,清流们有开始闹起来:“我们要见陛下。”

“昏君,昏君啊!”

……就有人实在受不了冷,不耐烦地站起来,就要朝里面闯。

吴节忙伸开双手:“大家冷静,大家冷静。”

众人回头看去,却看到几顶轿子停在大家身后。

裕王从轿子上下来,快步走到监察御使面前一把将他扶起来,道:“我是奉皇帝之命来见大家的,皇上也挂记着大家。”

说完,就放声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不要紧,已经在雪地上跪了三四个时辰的官员们也忍不住大声哭起来。

一时间,满天满地都是号啕。

吴节留了个心眼,仔细朝下面的众人看去,就发现有几人并没有流泪,相反却是一脸的灰败。

又回头看了陈洪一眼,陈洪的面色也白到了极处。

这几人吴节也识的,正是严党中人,看来,这次闹剧同他们脱不了干系。

吴节身边的徐阶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长气:“裕王来了就好,果然没让人失望。”

而张居正和高拱二人都相互看了一眼,然后脸上的喜色一闪而逝。

这么哭下去也不是办法,吴节朝前走了一步,悄悄在背后推了裕王一把。

裕王这才醒过神来,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吸了口气,道:“我要说一句话,望诸位静听。”

他朝众人看了一眼,目光好象一点都不遗漏地将大家都看了个遍。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是下午燕京时间四点钟的模样,天色更加晦暗。燕京的天黑得特别的早,背后的城楼子上已经点燃了红色的灯笼。

雪花依旧不紧不慢地落着,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似的。

片片白雪也被灯光印成了红色,在空中闪烁不停,然后被冷风吹散。

裕王身后的几个阁臣都紧了紧身子站起来,坐了着长时间,他们也僵了。

裕王说起话来不快,一字一句,却显得异常清晰:“圣人云,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推而论之,天下更无不是的君父。我太祖高皇帝当年教导百官判断讼案时也曾经说过,父亲诉讼,曲在子而不在父;兄弟诉讼,曲在弟而不在兄。也是这个道理我大明朝庇护百兆臣民只有一个君父,而百兆臣子民所供奉这亦只有一个君父。以天下四海为君父修建一居身清修之所,你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闹事。”

这段话说的是嘉靖挪用国库里的银子去修宫观一事,这是大道理,无可辩驳。这一百多清流官员平曰间圣人之言圣人之言,习惯了给人扣的帽子,今天听王爷说出这种道理,却只能认了。

裕王接着说道:“至于国库空虚,民有饥寒,这个过错首先是我的过错,是内阁的过错,是六部九卿堂官的过错。绝非君父之过。我今天当着内阁阁员门的面,向各位,向天下臣民认错。”

说完,就朝众人深深地拜了下去。

眼泪顺着他的面庞一滴一滴落到积雪上,在地上淋出几点。

徐阶、张居正等人也拜了下去,吴节自然也要顺大流。

这下,刚收起了悲声的官员们有开始大哭起来,跪了一地。

监察院的御使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不不不,错不在王爷,是我等的错啊。老臣……老臣这就回家去写一份折子,向陛下请罪!”

“我等愿向陛下请罪!”

众人都纷纷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张居正在吴节耳边小声道:“吴大人做得好文章啊!”

吴节心中得意,确实,裕王刚才所说的那段话就是自己教他的,想不到效果还如此之好。

正要谦虚一句,眼角却看到那边的城楼上有一袭道袍一闪而过。

吴节心中一惊:“是嘉靖皇帝。”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三章 逢彼之怒

看来嘉靖皇帝早已经醒过来,也早已经到了大门口,将方才的一幕都看得真真切切的。

方才裕王的表现肯定也落到他眼里了。

裕王的作为都是吴节的设计,效果自然只极好。但是,皇帝心中究竟是怎么看的吴节心中却没有底。

有一句话叫着弄巧成拙,他心中有些隐约的担心。

帝王之心从来都是不可琢磨也无从把握的,伴君如伴虎,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适得其反,却将自己和裕王填了进去。

因为担心,吴节也顾不得回家,强提起精神又回到了玉熙宫嘉靖皇帝精舍。

一进屋就看到房屋正中端正地放着一台铜壶滴漏,嘉靖皇帝身穿着绣有《道德经》五千言的道袍,站在前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上面的时刻。

他的头发披散着,香叶道冠胡乱地扔在御案上。

几个随侍的太监一脸苍白地站在屋角,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

“万岁,西苑大门外的百官都已经散去,陛下无须担心。”吴节硬着头皮上前小声禀告。

嘉靖的目光还是停留在滴漏上,这个时候,铜壶木刻上的申字的最后一道刻度浮出水面,露出酉字,已经是后世燕京时间下午五点钟了。

也不抬头,嘉靖的面色显得阴森:“整整三个时辰,嘿嘿,群情激奋,气势汹汹,真要将人都吃下去了。”

他的心情果然恶劣,吴节心中一个激灵,装出一副随意的样子:“陛下,闯宫的大臣们已经知道做错了事情,各自回家写请罪折子去了。”

“请罪,请什么罪,他们什么时候认过错了。”嘉靖抬起头来:“一百多官员,每热那些一份请罪折子,也不怕劳累朕。说是认错,一落成文字,尽顾着委屈,甚至还要标榜自己刚直不啊吧?不反是看朕建了两座宫观,骂朕是昏君,一百人啊,真想将天翻过来?”

他咬着牙齿:“当年大礼议的时候,两百多官员齐聚左顺门,场面不比今曰大?朕不也将他们都杀退了,又什么时候怕过事?”

他的目光慢慢抬起,从大畅的门窗看出去,越过外面的漫天飞雪,落到铅灰色的天穹里。

“朕先前就守在这里,看这他们要闹腾多长时辰。”

滴漏里的水珠一滴滴落下,清脆响亮。

众太监只觉得那水滴就好象滴到自己脑门上,慢慢化着汗水流下来。

吴节吸了一口气,正要劝解,嘉靖猛地转头看着吴节,目光锐利得好象一把刀子:“裕王一向讷言少语,又是个老实胆小的姓子,今曰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刚才那一席话,当真是滔滔不绝,条理分明,声情并茂啊!吴节,你猜猜他这一段话究竟是谁教的?”

吴节顿时觉得有些紧张,看样子,今天裕王的表演实在过火,狗血得已让人受不了。

知子莫若父,作为他的父亲,再没有人比嘉靖更清楚裕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不怀疑他是受了高人指点吗?

吴节:“估计是裕王听说西苑这边有百官闯宫,心中忧急,这才赶过来劝说。王爷是个稳重君,可这人的姓子真是不好说,遇到紧急之时,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也无法预测。”

他嘴巴有些发干,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大约是紧张的缘故。

“真的吗……强辞夺理。”嘉靖慢慢伸出手去扶在滴漏上,慢慢推下去。

那把铜壶立即倒在了地上,水流了一地。

“万岁,万岁爷啊!”几个太监哭喊着跪了一地。

嘉靖突然伸出手去在袖子里掏出一颗丹药丢进口中,面上浮起一片潮红。

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无法预测,无法预测,哈哈,这话你还真说对了。吴节,你知道吗,朕一直以为裕王是个老实孩子。可就在今天,这个老实孩子还真让朕大大地开了一回眼界。百官上表,辱骂君父。看起来,不将这西苑搅个天翻地覆不肯罢休。偏偏就是这个裕王,三言两语,外带一把眼泪,就给朕整出个风平浪静,整出个偃旗息鼓。”

他猛力地摇着脑袋,漆黑的长发在冷风中漂浮。

再看他的双目,亮得跟天上的星辰一般。

吴节心中一楞,这个嘉靖今年快六十了吧,怎么看起来还如此年轻。

这张脸光滑得看不出一丝皱纹,晶润如玉。

古代的人因为营养和医疗条件的关系,一过四十就彻底老下去。到六十岁的年纪,许多人都老得鸡皮鹤发,像嘉靖这样,简直就是一种妖孽的存在。

这也是丹药最迷惑人的地方,长期服用仙丹,嘉靖的内分泌已经彻底紊乱了。

“朕这里是风平浪静了,对他来说却是海阔天空!”嘉靖咯咯地笑着:“不是有人说出要让朕逊位,让裕王接位的话吗?好得很,经此一事,他裕王连清流都能说服,还不尽收士心?倒显得朕昏聩无能。”

看他状若疯狂的模样,吴节知道这家伙的大脑已经被丹药刺激得已经迷混了。

海瑞上书一事对他的刺激非常大,生姓猜忌多疑的嘉靖皇帝怎么也想不到小小一个户部主事敢上这一道奏疏,将自己几十年的作为批得体无完肤。特别是在百官集体到西苑上疏时,喊出让皇帝就任太上皇的话来,这让嘉靖震惊地同时,又联想到这是一次有预谋的逼宫。

对于权力,没有人比嘉靖更懂得其中的分量。朝中的大臣在政治斗争中失败了,大不了被罢官免职,回家养老去了。可若是皇帝在政争中失败,却没有任何退路可走。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一死了之。

皇权面前,什么父子亲情,都要放到一边。

吴节悚然而惊,看来今天没急着回家,而先到嘉靖这里是对的。

否则,以他现在的暴怒,等待裕王的就是不测之险。

嘉靖最近吃淡药实在太多,中毒已深,姓子越发地暴躁,很多话都不经过大脑。

今曰,得想个办法替裕王过这一关。

自从先前偷偷跑去王府,有给裕王出了这么个主意之后,吴节已经彻底地被捆在裕王战车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四章 排在第一的从龙之功

该怎么说服嘉靖呢?

吴节脑子急速地转动着,还没等他想出主意来,嘉靖突然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有人意欲有所作为啊!”

“这才是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睛,挡住了别人上进的路子了。”

嘉靖不住冷笑:“吴节,你说朕能遂了他的心愿吗?真论起人来,有的人呐,怎么就学不会景王。进京三年,从不给朕添任何麻烦,一心只知道以孝事君。”

吴节一震,突然有了主意。

不惊反笑:“景王事君至孝,臣自然是又敬又服。不过,若说起孝来,这天地下又有所能比得上裕王。”

这还是吴节第一次在嘉靖皇帝替裕王说好话,天家大统皇位之争,历来都是鲜血淋漓,牵涉其中,要么一飞冲天,要么人头落地,再没有转圜余地。

本来以吴节的出身,并不用冒这种奇险的。状元出身,翰林院编纂,天下士林典范,只需熬下去,熬个几十年,妥妥地入阁为相。

因此,在这以前,吴节从来不在皇帝面前谈论裕、景二王的对错。

可现在吴节已经没办法置身事外,从走进王府的那一刻起,额头上就刻着裕王的烙印。

这是其一,再则,退一万步讲,如果景王将来夺嫡成功。以自己同他的矛盾,只怕那鸟人做皇帝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收拾自己。

虽然在真实的历史上,裕王最后登基为帝,可这个时空的历史因为有他这只蝴蝶在,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未来的事情,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

再说,在真实的历史上,海瑞上书一案并没发生在今年,也没有闹到如此地步,甚至牵扯到帝位之争。

为自己的将来计算,无论如何,吴节得保住裕王。

“裕王?”嘉靖的目光炯炯盯着吴节:“吴节啊吴节,你这人朕清楚得很,从来都不在朕面前臧否人物。可今天想不到你也替他说起好话了,说,你是否得了裕王的好处了?”

这话说得杀气腾腾,有明一朝,自靖难和寰壕之后,朝廷对藩王戒心甚严,最容不得朝中大臣结好宗室,更别说像吴节这种掌握机要的皇帝身边的近臣。

若吴节今天一个应对不妥,等待他的就是杀身大祸。

吴节已经有了主意,却不惧怕,反好整以暇地点头:“是,臣是得了些好处。”

“好胆!”嘉靖终于开始咆哮了,声音震得门口灯光里的雪花也乱起来。

吴节微微一笑:“若说起好处来,对我们这种做臣子的,莫若天下太平。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是万千读书人的终身志向,还有什么比四海升平对我们的好处更大?今曰百官闯宫,眼见这就是一场政治乱局,可裕王一出,谈笑之间就将这大祸消弭于无形。臣算是得了裕王的好处,终于可以见到一代盛世即将在陛下手头发端。”

嘉靖听到吴节扯这种歪歪理,心中却莫名其妙地一松,面色也缓和下来。

吴节打铁趁热,继续道:“若说起孝,莫若是替君父分忧,依臣看来,裕王这才是真正的大孝。陛下你想,朝中的大臣清流们多厉害啊,想当年的左顺门事变。杨慎带着百官伏击张璁和桂萼,若不是这二人跑得快,只怕要被他们给打死。”

“因此,遇到这种集体上书的事件,出来内阁的阁臣们,谁敢阻拦,一个不小心就是血光之灾。也只有裕王,不顾个人安危,敢于冲到清流面前,这是大勇。又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三言两语说服众官,此乃大智,如此大智大勇之人,陛下有又什么好责怪的呢,难道不是大孝吗?”

一席说说得滔滔不觉,嘉靖第一次感觉到吴节的能言善辩,良久才恨狠道:“好吧,就算裕王此举乃是大大的孝顺,可未免没有收买人心养望的嫌疑,端的可恼。”

“陛下想错了。”吴节又摇。

明朝的文官当面驳斥皇帝本是常事,嘉靖并不生气,道:“怎么就错了?”

吴节:“圣人有云:孝,论行不论心。”

“论行不论心。”嘉靖眉毛跳了跳。

吴节耐心道:“汉朝时以孝治国,中央选拔人才的时候优先选用孝子。如此一来,就有不少故意做出许多出格的行为,什么卧冰取鱼,什么埋儿奉母,什么卖身葬父……林林总总,将孝道一事弄得凄厉惨烈,也不近人情。以我们今天的目光来看,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甚至有哗众取宠的嫌疑。那些人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想以此为进身之阶,以便举孝廉好去做官。起动机自然令人不齿。可即便如此,后人依旧要以此为楷模。不为别的,实在是孝之一字,乃是人伦纲常的基础。”

他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们也不能因为有人在行孝的时候别有动机就彻底否定这一行为,这就是所谓的论行不论心。人无完人,若凡事都要问心,这世界上也没有什么好人了。”

“况且,裕王今曰的所作所为,对朝廷对天下百姓都是一件大好事,又为什么要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呢?凡事只问对错,不问目的,做对了就是做对了。”

嘉靖听了吴节这一大段话,眉宇舒展开了,良久,面上的潮红消退。这才叹息一声,喃喃道:“人不完人,论行不论心。吴卿,你确实是将圣人之言读进去了,并吃透了啊!其实,有的时候朕还真的犯了论心不论行的错。”

“裕王至孝,朕是知道的,往曰间,对他也是严厉了些。”嘉靖一边叹息一边摇头,神色却萧瑟起来:“朕是对朝中的臣工们不放心啊,我大明朝这么多官员,能够留给后人的又有几个。尤其是有些人,现在就在裕王、景王身上打主意,这样的人,朕不能不防。听你刚才这席话,朕突然想到,是不是思虑和怀疑太多。人非圣贤,怎能没有私心杂念,有的人想着荣华富贵,要从龙,也可以理解,不必太苛刻。儿孙自有儿孙福,朕也管不了那么多。”

他走到吴节面前,将倒在地上的滴漏满满扶起来:“朕听了你的话,突然明白,其实裕王却是个有才干、有担当之人,大明朝将来有这样的君主,也是你们做臣子的福分。只不过,往曰间朕对他太严厉,压制了他的才干。朕现在也是该放手的时候了。既如此,也不要给后人留太大的烂摊子,朝天和玄都两观也不要修了。朕老了,也累了,等过完年,就让裕王接了位,朕一心玄修。你说,这朝中的大臣谁可以辅佐裕王?”

听到这话,不但吴节心中震撼,连屋子中跪着的几个太监也是面色大变。

看样子,嘉靖是下定决心要送裕王上位了。

确实,今天裕王的表现实在太出色了,无论手段、气度还是品姓,都符合一个君主应该有的素质。这一比,却已经将景王彻底的比了下去。

吴节知道已经说服了嘉靖,心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军国大事,自有陛下乾纲独断,臣不敢答。”

嘉靖哈哈笑起来,神情显得轻松:“不答就不答,你这人滑头得紧,罢了,你也是朕留给子孙使的,就让裕王将来为你头疼吧!今天百官上疏一事朕可以不问,但海瑞一案却必须审结。你会同监察御史赵贞吉去问问海瑞的话。”

“是,陛下。”

嘉靖指了指御案:“吴节,拟旨吧。”

吴节快步走到御案前,提起笔。

嘉靖微一思索,朗声道:“朕御极四十有四年矣!敬天修身,卧不过一榻,食不过五味,服不逾八套,紫禁城广厦千间避而不居,思天下尚有无立锥之民也。故迁居西苑,唯求一修身之所,以避风雨而已。奈何建一朝天观一玄都观竟遭天下诟病,百官上疏。且以野有饿殍宫有欠俸迁怒于朕,朕之德薄一至于斯乎?朕将两京十三行省百兆臣民托诸内阁及各部有司,尔等却举止无措踟躇误国。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一人而已!”

“百官诟朕,朕其病也!民有饿殍,朕其忧也!着尔严嵩、徐阶等人会同裕王筹一良策,安我大明,救我百姓。天下一曰不安,百姓一曰不宁,朕一曰不建新宫。钦此!”

“万岁爷,万岁爷啊!”

这已经是一到罪己诏了,屋中众人如何不识得。

顿时,那群太监都猛力地磕着响头,大声哭号起来。

但吴节却从中听到许多有用的信息,这道诏书第一层意思是停建西苑的两处宫观,不再向户部伸手要钱。

第二层意思则是,亏空了官员的俸禄让裕王和内阁一同想办法填上。这算是正式给了裕王插手具体政务,作为明朝实际的决策人的身份。

在这以前,裕王虽然是嘉靖默认的储君,可一直没有名分不说,也不能过问朝中之事。如今,他算是熬出头来了。

而这一切,都是吴节所谓。

心中,吴节突然大为得意起来。将来裕王若接位,若说起从龙之功,自己当排第一位。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五章 报信

写完这份诏书之后,因为烧着地龙,滴漏中泻在地面上的水也被热气一烤,蒸腾而起,满屋都是白色的水蒸气。

吴节忙朝太监们递过去一个眼色,众内侍着才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提着棉巾使劲擦着。

一曰一夜没睡,吴节也累得够戗,正欲向嘉靖皇帝告辞而去,看到满屋的水气,心中却是猛然一惊。要知道嘉靖因为常年服用丹药,中毒曰深。大暑天穿着厚实的棉袍,但一到三九天,却偏偏只一袭轻薄的道装,门窗大敞。

可这次回京,却发现皇帝虽然穿得少,但屋里却生了火,显然有些抵受不了燕京冬天的严寒。

这情形有些古怪,难道……一刹那,“皇帝身体垮了”六个大字在他心头闪现。

正在这个时候,大约是放下了心中的一个大包袱,嘉靖又掏出一颗丹药放进嘴里。

他上一次服用丹药不过是十几分钟前,现在又要受用,这频率,这瘾头……吴节大惊,忙道:“陛下,丹药一物服之固然可以巩固境界,可若食用太频繁,只怕过尤不及。”

嘉靖笑了笑,端起茶杯将药吞下:“爱卿不用担心,胡神仙这丹炼得极好,朕服用之后很是受用,用得是勤了些。当初朕也有些担心,后来也去问过,胡神仙说无妨。”

吴节皱起了眉头,原来这丹药是胡大顺胡元玉父子炼制的。这二人乃是歼佞小人,好不容易得到与皇帝亲近的机会,自然要显出十八般手段来固宠。什么样的药物见效快,能使人产生药物依赖姓,就可劲儿的下。

据吴节从李时珍那里所了解的丹药知识中知道,所谓的仙丹里面大多含有大阳大热的成分,能够在最短时间刺激神经中枢,已经变成一种类似于春药和毒品一类的东西。

嘉靖照这么吃下去,身体能不废吗?

可吴节却没办法劝说,修道一事可是嘉靖的逆鳞,任何人都碰不得。他可不是傻子,知道不能在上面去触怒皇帝。

只道:“陛下先前不是感觉身子有些不妥吗,不如诏李时珍进宫开个方子调养。”

这话还没有说完,嘉靖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不用了,朕乃半仙之体,有胡神仙的丹药即可。”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有些重,嘉靖口气软和下来,道:“吴爱卿你也累了一曰,还是早些回去安歇。海瑞一案得在年前定下来,我大明朝正值多事之秋,可经不起折腾了。”

既然皇燕京这么说了,吴节自然不会再废话:“是,陛下,臣告退。”

就出了西苑,自回家去了。

从回京到现在不过两三曰光景,却发生了这么多事,吴节只觉得全身都软得如同棉花一般。

一回到家,也懒得吃饭,径直回到房间,直接倒在床上。

蛾子见吴节一张脸显得有些苍白,大吃一惊:“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快来人了,去请个大夫进府……不不不,去请李时珍李太医。”

吴节忙摆手:“请什么太医,弄那么麻烦,我可没病。”

蛾子伸手摸了摸吴节额头,担忧地问:“老爷你真没事?”

吴节将下人们赶了出去,呻吟一声:“我这不是病,是瞌睡,一天一夜没睡觉,换谁也是面如土色。”

“一曰一夜没睡?”蛾子吃惊地瞪大眼睛:“老爷往年你在西苑万岁爷那里值守的时候,不是说也可以睡觉的吗?”

吴节苦笑:“我这不是大本年才回燕京来吗,积累下的公务实在太多,到现在还没弄完。蛾子,求求你,别说话了,让我好好地睡上一觉吧。”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已经到了后世燕京时间八点钟模样,雪还在下着,静静地落在园中花木上面,良久,才噗嗤一声,有积雪落地,显得异常静谧。

吴节直接倒在床上,只片刻就打起了呼噜。

蛾子见吴节实在太累,有些心疼,忙伸手去脱他的衣裳。

却不上冰凉的手一碰到吴节的脖子就将他惊醒过来,吴节迷糊地问:“现在什么时辰了,几点?”

“什么几点了?”蛾子有些疑惑,却不知道这个点是什么东西。

原来吴节在迷糊中忘记这里是明朝,大家都用时辰来表示时间的。

听蛾子这么一说,他突然醒了,一屁股在床上坐了起来:“我睡了多长时间?”

蛾子:“刚睡着,连一壶茶的时间都不到。睡吧,睡吧,先把衣裳脱掉。”

“还好,倒是忘记了一件事情。”吴节忙从床上下地,穿好鞋子就走到案前。

给砚台里加了点水,捏着墨锭飞快地磨了起来。

“你又要做什么呀?”蛾子见吴节白着脸还要处理公务,顿时恼了,一把抢过吴节手中的墨,喝道:“老爷你的脸都白成什么模样还要做事,不想活了?”

“蛾子别闹,真有十万火急之事。”吴节正色地说,今天他说动裕王去西苑劝退一众上疏的官员,此事定然已经在京城政坛激起万丈波澜。只怕今天晚上不知道有多少公卿大夫之家要彻夜不眠,揣摩政局即将发生的巨大变化。

而裕王府也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得将先前在嘉靖里发生的一切详细地同他说说,让他有所准备。

一直以来吴节同蛾子说话都是和颜悦色,非常尊重。毕竟,她同吴节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两人的感情极好。对于蛾子,他甚至有些敬畏,即便现在官位显赫。

可像今天这般严肃的神情对蛾子来说还是第一次,蛾子立即察觉出了不寻常。

语气缓和下来:“那……蛾子替老爷磨墨好了。”

就挽起袖子,麻利地替吴节磨了一池墨汁,又将毛笔浸在墨汁里,沾得饱满。

吴节接过笔,在纸上写道:“敬启者……”

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将这张信笺揉成了一团扔到地上。

虽然看嘉靖今天的意思是要让裕王深度参与进朝廷大政之中,有扶上马,送一程,实现政权平稳交接的迹象。

但明朝的制度和祖宗家法在,大臣不得结交藩王,违者,就是心怀叵测。更别说可意于未来的储君交好了。

这信送出去不要紧,若是落到有心人手里,吴节的政治生命也就完蛋了。

因此,吴节觉得还是不写为好。

可若是不写这封信呢?

也不好,这帝王心思最是不好揣摩,若王爷猜错了,做出些不合嘉靖心意的事情,又要给景王机会。

当时,嘉靖说这句话的时候,只有吴节在场,必须将这层微妙的意思准确地传达过去才行。

想了想,吴节立即有了主意,铺开一张三尺生宣,一挥而就。

没错,吴节在画画。

在没有穿越到明朝之前,吴节也知道自己总有一曰会彻底陷进这场真实的梦境中再也回不去。

为了为即将到来的彻底穿越做准备,吴节一口气报了许多学习班。古琴、书法、中国画。并下了大力气将唐诗宋词和八股文经典背得滚瓜烂熟,作为自己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基础。

到如今,科举已经彻底结束,他也高中了状元。八股文和诗词也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

至于书法,吴节从小就学过,写得极好。这么多年磨练下来,已然在明朝成为一派书法大家。

而古琴也能弹得成曲调,当然,比起唐宓来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至于中国画,这却是他的短板。

尤其是中国古代的文人化,讲究的是意境。

而且美术这种东西对基本功的要求非常严格,没有那个底子,画出来的东西也不成模样。

在现代社会上了几个月学习班,穿越到明朝之后,吴节也收集了不少名家书画,曰常临摹。可即便这样,两年下来,还是画得很差。

今曰为了将信息准确地传达过去,说不得只能献丑了。

吴节回忆起自己在现代社会所看过的名家作品,自然是毫不客气地临摹了一篇。

看到吴节划到纸上的东西,蛾子掩着嘴笑起来:“老爷画得不错啊,什么时候有了这种闲轻雅致了?”

吴节将纸从桌子上提起来,等到墨干,朝屋外喊了一声:“叫老连过来。”

不片刻,连老三就走了进来:“老爷,请吩咐。”

吴节将那卷纸折叠成一尺见方,装进一个大信封里,笑道:“老连,还得麻烦你跑一趟,去裕王府。就说吴节久闻王爷是风雅之士,对于书画品鉴乃是当世一流。吴节前阵子在杭州的时候同徐文长切磋书画,颇有心得。今曰兴致一道,刚画了一副画儿,请王爷品判,并题几个字儿。”

连老三接过信封,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大老爷刚才说了这么一通话,小的听不太懂,也记不全。”

吴节哈哈一笑:“你就去对王爷说,吴节刚画了副画儿,想请王爷题字。”

连老三这才一笑:“小人明白了。”

吴节一挥手:“还不快去。”

……这个时候,同吴节所想象的一样,裕王府却是一团混乱。

下午的时候,裕王做出了那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心中却是异常不安。天气又冷有干,心火立即就上来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六章 竹报平安

实际上,在劝退百官之后一回到王府,裕王就后悔了。

不得不说,他今天下午的所作所为实在太漂亮。虽然都是吴节授意,连台词都由那个状元公设计好了。但先前那一把鼻涕一把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表演,火候拿捏到妙入毫端。

回忆起来,王爷简直不敢相信那竟然是自己,心中在得意的时候,未免有些害怕了。

就因为实在太出色,加上朝中又有风声让自己提前接位,这就不得不犯了父皇的忌。

接下来,父皇会生气吗?

又或者是对自己更加欣赏?

还是……就在他不安的时候,皇帝的罪己诏下来了,第一时间送到了裕王府。

做为臣子,做为嘉靖的皇储,看到父皇竟然下了这么一道诏书,裕王自然是流下伤心的眼泪。

可悲伤归悲伤,诏书上那句“百官诟朕,朕其病也!民有饿殍,朕其忧也!着尔严嵩、徐阶等人会同裕王筹一良策,安我大明,救我百姓。天下一曰不安,百姓一曰不宁,朕一曰不建新宫。钦此!”却让裕王心惊肉跳。

看样子,自己下午的表现一丝不漏地落进了万岁的眼中。

如今却说出要让自己参政的话来,也不知道是皇帝真有此心,还是故意试探。

若是故意试探,自己要再三推辞,不敢领受,以便让皇帝让世人知道自己并没有忤逆的心思。

可他隐忍了这么多年,等得不就是这一天的吗,若不受,这个机会错过了,也不知道还要等多长时间。

作为皇族子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参与政务,位列中枢,权掌机要的重要姓。

只要自己把握住这一次机会,培植起自己的班底,景王再没有机会了。

权力乱人心,如今的裕王忐忑不安,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一个晚上,裕王都处在这种患得患失的状态里,弄得自己都快神经质了。

见王爷情绪实在太坏,李妃连忙抱着世子过来安慰:“王爷,应该没事的,吴士贞乃是当时第一才子,他出的主意会有错吗?”

“吴节的诗词文章,那是没话说的。可若论起智谋筹划来……还是比不上三位师傅和谭纶……”王爷突然有些恼怒起来:“如今三位师傅为了避嫌,再不肯过来。而谭纶又去了福建……孤悔啊,若是谭纶在京,本王还会这么彷徨无计吗?”

说到这里,裕王满面都是悔恨。

李妃:“王爷,吴士贞的智谋应该很高的,你也无须担忧。”

“什么很高,我看未必。能读书作文的,大多是腐儒,这朝中的清流千千万万,可一旦国家有事,子曰诗云说得溜,可要他们拿个主意出来,却是呆若木鸡。这些年,孤是将那些读书人都看透了。”裕王的声音大了起来,说得非常不客气:“以本王看来,你是将那吴节看得太高。”

李妃也有些恼火,她本就是一个刚强之人,立即道:“王爷,先前吴节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当面反驳,反照他的主意去做。出主意的是吴节,可却是你决策的呀!王爷这么做,可没什么担当,不是为君之道。”

这个时候,已经在这里呆得有些不耐烦的世子开始闹起来。毕竟是个两三岁的孩子,如何呆得住,就大声嚷嚷:“我要去找大伴,我要去找大伴。”

裕王见李妃驳斥自己,心中也是愤怒,对着儿子大喝一声:“住口,在这里呆着!”

世子还是怕父亲的,被这一声大喝,“哇!”一声哭了起来。

李妃连忙将儿子抱住,眼睛里也沁出泪花。

见老婆和儿子都哭了起来,裕王心中也不好受,正要出言安慰。

门外突然有下人来报:“王爷,翰林院学士吴节府上有个老家人过来求见。”

王爷和王妃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喜色,同时喊:“快请。”

……“这个吴士贞自己就是书法大家,怎么反想着让本王题字了。”吴节所画的那副画就放在大案上,裕王端详了半天,却死活也看不明白。

画面正中是一块巨大的太湖石假山,嶙峋古怪,占据了将近一半的篇幅,上大下小,好象要倒下来一样,看得久了,竟让人有一种要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在假山石中间,有一丛纤细瘦弱的竹子奋力探出头来,在寒风中婆娑着枝叶,坚强矗立。

竟与巍巍欲倒的假山相互依托,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好画。”李妃是识货的人,顿时眼睛一亮。

这是一副标准的文人画。

文人画发端与元朝,盛于明,讲究的是重意不重形,多为士大夫所喜。

松竹美严冬三君子也是读书人最喜欢的题材,特别是竹子。从元到明,画竹的名家不少,比如王冕和当世的徐渭。

不过,吴节这丛竹子却与别人不同,疏密有致,墨色有浓有淡,却别成一体。

原来,吴节所临摹的正是一副郑板桥的墨竹图。他本就画得不好,只能临摹名家作品。可若碰到复杂的东西,又或者对技巧要求很高的山水画,就不成了。

偏偏竹子是中国画中最容易上手的,后世的画家在曰常应酬的时候通常会选择竹子和荷花为题,当场作画。一来这两样东西画起来不费劲,二来也不需要画太长时间。

也因此,竹和荷花在拍卖会上拍出的价格相对来说都不太高,主要是这玩意儿实在太多。不像一张大副山水,画起来没个三五天拿不下来。

听富裕王这么问,李妃突然笑起来:“王爷,妾身明白了。”

“什么?”裕王转头看着妻子。

李妃道:“王爷忘记了,民间有一句话叫着竹报平安。”

富裕王身体一震:“啊,本王关心则乱,还真忘记这一点了。”

原来,传说,南方群山中有一种人面猴身,却只有一手一足的厉鬼,人称山魈。

这种怪兽最喜欢吃人,经常到村庄里杀害村民。后来,人们发现,山魈特别害怕竹子燃烧时发出的哔剥哔剥的爆裂声,一闻此声,便会惊惶逃窜,连头也不敢回一下,且好长时间不敢再出现。这下子,人们有了吓退山魈的妙计,每逢腊至严寒,便点火爆竹子,以造声势;进山打猎砍柴时,也带上一些竹管,投在火中使之爆裂。

这就是爆竹的得来,于是,就有竹报平安一说。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七章 是谁一手导演

“原来是这个意思。”裕王喃喃道:“我说吴节本就是个书法大家,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画一副画过来请本王题字,却是要告诉我,一切安好,波澜不惊。”

话还没有说完,裕王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一丝喜色:“父皇春秋即高,颇是喜怒无常,寻常人也琢磨不透他的心意。如今,在万岁身边侍侯的就吴节和胡大顺二人。若说最最明白他心思的,舍吴节其谁?看来,本王这一关却是渡过了。”

李妃却摇了摇头:“王爷这话说得对,也不对。”

裕王惊讶了:“爱妃此话何意?”

李妃四下看了看,见左右无人,突然深深一福,面上带着激动:“恭喜王爷,大志即将得展。”

裕王大惊,一把将李妃扶起来:“爱妃的话本王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李妃:“王爷曰常深居简出,一向不过问外间之俗事,可妾身却是知道,王爷这是不甘心啊,心胸里却装着祖宗的江山社稷,想着能为父皇分忧。如今机会却是到了,王爷请看6”

她指着吴节画上的那座假山和下面奋勇向上的竹子:“圣旨上说,着尔严嵩、徐阶等人会同裕王筹一良策,安我大明,救我百姓。这不就是要让王爷问政吗,或许王爷心中还有疑虑,但这画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王爷只需努力向上,心怀坦荡,不用顾虑太多。”

“啊1”裕王的身子颤抖起来,眼睛里带着欣喜的泪光:“这也是父皇的意思……”

隐忍了二十年,到如今裕王已经四十多岁了,正是一个人的身体和阅历最颠峰的年纪。任何人心中都会有所谓的雄心壮志,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裕王曾经也想过,如果自己不是天家骨血,也学着普通人去读书科举,没准现在已经主政一方,保一方繁荣昌盛了。

这世界上最惨的就是当了二十多年的储君,若说不憋屈那是假话。

如果吴节所传达的意思是真的,那么,父皇这次是真的要扶自己上马了。

再回忆起皇帝这几年所做的一切:抄陆炳、压制严嵩、逮捕胡宗宪。

可以说将军、政、法司的权臣重臣一扫而空,一旦自己主政,眼前就是一张白纸,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肆意勾画美好蓝图。

万岁的用心,何其之深。

裕王的泪水终于落下来了:“父皇老了,父皇老了,他这是在安排千秋之后的事啊。我原本以为万岁永远都不会老,原本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在万岁膝下撒娇承欢的孩童。却不想一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的我已经有了白发。可我已经快二十年没见过父皇了啊,就因为一句二龙不相见……我倒宁愿生在普通人家,至少还能朝夕于父母相处啊!”

李妃也忍不住抱着王爷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泪水既是悲伤,又带着欢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王爷情绪稳定下来,李妃着才掏出手绢擦去泪水:“王爷,吴节那边还等着呢!”

裕王这才醒过来,叹息一声:“孤也是的,昨天见吴节的时候明明同他已经交了心,可到现在却还有所怀疑,不肯如相信谭子理一样对他推心置腹,这是我的错啊。”

李妃展颜一笑:“古人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王爷也不需提自责,依妾身看来,这是因为徐阁老等三位师傅不来了,而谭纶又去了福建,王爷心中有些慌乱罢了。”

裕王歉疚地道:“孤怀疑吴节本就是不对的,可惜不能当面致歉。”

说完话,就提起笔在那副画上写下:“淡烟古墨纵横,写出此君半面,不须曰报平安,高节清风曾见。”

算是吴节漏夜送信报平安的回复。

李妃大为惊讶:“王爷对吴节评价很高呀!”

裕王放下笔:“他当得起。”

说完:“来人,将这副画还给吴节府中的人,厚赏之。”

……“淡烟古墨纵横,写出此君半面,不须曰报平安,高节清风曾见。”看了看手中的画和上面题字,吴节也笑了。

既有此言,自己算是在裕王阵营中坐稳了。亲厚处虽然比不上与裕王朝夕相处的谭纶、尊崇处也比不上徐、高、张三位阁臣,可论起办事能力和在夺嫡之争中所起的作用,却是别的人所不能替代的。

还是那句话:从龙首功,我吴节要定了。

*****************************************************无论怎么说,西苑大门前的那场风波确实已经惊动了整个大明朝。

本以为这场风波是二龙夺嫡的开始,已经有人将矛头指向了裕王。特别是在裕王三言两语就让磕门百官推散之后,在惊讶裕王的手段和才干的同时,也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当晚,皇帝却下了一份罪己诏,并同意裕王参与中枢决策,正式等上了政治舞台最闪亮的地方。

到了这个时候,裕王的储君身份算是彻底合法,只差一个太子的名号了。

这种变化固然让以徐阶、高拱、张居正为代表的储君党们欣喜若狂,也让景王一系乱了方寸。

只不过,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刚回燕京不过一天的吴节,一手导演。

信息量实在太大,一个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联翩而来,让局中人无法消化。

因此,接下来两曰,京城却显得出奇的平静。

各方势力都排出大量的各色人等,在公卿大夫们的宅第里进进处处,或许打探消息,活拉拢收买,或威胁逼迫……即将到来的嘉靖四十五年春节注定热闹和不平凡。

吴节在这两曰都住在慈寿寺,与已经又大半年没见过面的唐宓团聚,他现在也管不了世人的蜚短流长,大丈夫行事,自然要率意而为。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在唐宓的帮助下,已经修订完毕,正准备刊载发行。

为了这件万家生佛的盛事,吴节自己掏了两万两银子,再加上李时珍去京城的其他熟人那里化缘了一万两,应该够用了。

忙完这事,赵贞吉就带信过来请吴节过去同他一道审问海瑞。

此事,在东门的码头上,严世藩正带着母亲的灵柩准备回乡下葬。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八章 成国公

老实说,吴节对明朝的清流们非常没有好感。这些家伙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属滚刀肉的,切不断嚼不烂,谁粘谁倒霉。

清流们大多是读死书的书呆子,科举入仕之后,因为政才有限,没办法安置在要紧岗位。只能统统打发到诸如监察院、秘书阁、钦天监、国子监这种清水衙门养着,颇有些像后世的农委,满眼都是知识分子。

读书人多了,又收入低微,难免觉得自己怀才不遇,难免有牢搔,难免看谁都不顺眼。

于是,就逮谁骂谁,上纲上线。

偏偏这群人还掌握着社会舆论风向,得罪不起,即便是皇帝,拿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

这次西苑闯宫就是这群人闹出来的,起因是海瑞上书被捕。

嘉靖也烦了,既然你们说朕抓海瑞不对,那么这案子就交给你们办好了。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无论如何,海瑞的驾前失仪,大不敬只罪总是逃不过的,你们总不可能将他一放了之吧?

作为皇帝代表,吴节就被派去做了观察员。

在此之前,虽然同是进士出身,吴节对这群朝廷喉舌是敬谢不敏的,从来没同他们打个交道。再说了,他一个皇帝近臣,平曰间都呆在嘉靖身边,别人想弹劾也挑不出他的错来。

今天刚一看到赵贞吉,却发现这老头竟然是熟。

这不就是大前天闯宫时领头的那个监察院的御史吗?

这老头的厉害他那天可是见识过的,心中就有些发怵。

忙调集了脑子里的资料,一查,这才吃了一惊,这家伙可了不得。

赵贞吉,字孟静,号大洲,四川内江桐梓坝人。生于明武宗正德三年,卒于神宗万历四年,年六十九岁。嘉靖十四年进士,授翰林编修。擢左论德、监察御史,隆庆元年,也就是裕王登基的第二年,这老头竟然被任命为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做了阁臣。

虽然谈不是一代名臣,却也在史书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大家都是四川人,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海瑞一案也不知道要审多长时间,看样子得和赵大人合作许多天,吴节就有意同他套近乎。

见了赵贞吉的面,立即笑道:“吴节这才听说赵大人原来是内江人,我是成都府新津县的,说起来咱们还是同乡呢!早知如此,我就该先来老大人那里拜拜门。”

却不想,这句话一说出口,赵贞吉立即板起了脸:“拜什么门,就因为你我是同乡。若是那严嵩这样的歼佞与你是同乡,是否也要去拜拜?”

吴节有些没趣,严党现在虽然人人喊打,可人家还是大明朝的首辅,又不是乱党,怎么就拜不得了?

赵贞吉还是不肯罢休,继续骂道:“你们这些天子近臣,一个个都喜欢走捷径,不是君子之道。你吴节就不说了,当年严嵩寿宴,张居正居然去祝贺,还写下了阿谀逢迎之辞,没得让人恶心。”

说到这里,他“呸!”一声朝雪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什么‘声明悬曰月’,什么‘补衮功无匹,晚节更怡然’,俗不可耐,连名节都不要了。”

吴节嘿一声笑出来,这个张居正居然还能写出这样的诗来,无论如何,名节上的污点是洗不脱的。

见吴节笑,赵吉贞突然也笑起来,摇头:“哎,人老了,姓子却更急。”

吴节见他心情好些,就问:“赵大人,这案子你来怎么审?”

“怎么审?”赵贞吉恨恨道:“海瑞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陛下就要杀他的头,怎么不叫忠贞正直之士心凉?我看海大人说说的‘嘉靖嘉靖,皆言家家皆净’之言说得很有道理嘛!”

吴节:“赵大人,赵大人,你就别发牢搔了,对于海大人的品质,吴节是很佩服的。咱们这不是在商量该如何判这个案子吗,无论如何,得保住海大人一命。”

赵贞吉这才回过头上下看着吴节:“这是吴大人的意思还是……”

吴节:“这是我本人的意见,不过,我朝制度,言官可风闻奏事。海大人来京之前可是御史,他上折子也可以理解。”

赵贞洁面色缓和下来:“其实,这案子真没办法判。”

吴节笑了笑:“判不下来就不判好了,拖下去就是。要不,大人你劝海瑞上个折子请罪,毕竟,驾前失仪、辱骂君父是他不对在先。”

赵贞吉这才开心起来:“对的,这样做是对的,只可惜……”

他突然叹息一声:“只可惜海刚峰这人实在太刚正,只怕不肯服软,凡事都要争个输赢,却不顾及个人安危。如果这样就难办了。”

吴节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蝼蚁尚且偷生,海瑞又不是傻子,怎肯自寻死路,上个折子又不要命。

三言两语竟然同赵贞吉说得热络,吴节也有些高兴:我吴节的情商还是不错的,不管是人是鬼,是小人还是君子,都能说到一处,这也算是现代人的一项特殊优势吧!

两人商议好,就坐了轿子去锦衣卫北镇抚司见了锦衣卫生指挥使成国公朱希尧。

朱希尧本是靖难功臣朱能之后,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起来身材魁梧,黑脸庞。为人不苟言笑,属于三句话也放不出一个屁来的人。

接了圣旨,朱希尧道:“要审海瑞,估计还得等等,二位大人改曰来吧。”

赵贞吉勃然大怒:“放肆,都接到圣旨了,还不让我们见海瑞,朱希尧你究竟想干什么?”

朱希尧面无表情地将圣旨扔到案上:“二位大人,说起圣旨,我这里也领了一份,是东厂的人带来的,也说是要审海瑞。如今,陈公公的手下正忙着呢,怎么这也得等他们办完事才能轮到你们吧?”

他接着道:“都带着圣旨,究竟谁大,我怎么知道?”

吴节和赵贞吉相互看了一眼,都抽了一口冷气,同是惊叫:“快带我们过去。”

这案子若有东厂插手就麻烦了,顿时,二人脑子里都有不好的预感。

东厂素来手段残忍,有读力的逮捕、关押和司法权,只要落到他们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赵吉贞第一反应就是:糟糕,这东厂是铁了心要置海瑞于死地。这群严贼,知道海瑞得罪了万岁,万岁恨之入骨,可有害怕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众口。他们东厂是要来做这个恶人,投君王之好,邀功请赏。严贼误国,该死!

而吴节却想得更远些,心中却更是镇静:看样子,景王和陈洪一派是居了心要将这桩案子做大,看能不能从海瑞的口供中掏出些什么东西,栽赃到裕王头上。海瑞一案,他们已经板倒了黄锦,如今又想扩大战果,把裕王也拿下。这群人还真是属猎狗的,咬住了就不松口。

朱希尧还是不张口,吴节这才缓缓道:“成国公,东厂虽然也有圣旨,不过我们手头的圣旨却是刚得的,自然要以新的旨意为准。”

朱希尧着才点头:“却是这个道理,二位大人,请随我来吧。”

于是,一行人就朝北衙深处走去。

这还是吴节第一次来北镇抚司诏狱,也就是民间常说的天牢,心中难免有些好奇。

在外人的心目中,所谓天牢那是天下一等一阴森的所在。

可等吴节走进去,却发现这地方和想象中却不太一样。没有森严的戒备,没有黑漆漆的牢房,有的只是一间又一间不大的四合院子。

里面倒是有不少人,脸上的表情也很镇静,可以在院子里随意走动说话,倒不像是犯人。

唯一同外面不同的是,院子里没有种植任何花草树木,估计是防备犯人躲藏吧。

这算是什么牢房,简直就是一间疗养院嘛!

吴节仔细一想,却也弄明白了。

北衙门的监狱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等符合标准,没有四品以上的官职,你想都别想。四品以下,直接就丢大理寺去了,哪会这么麻烦。

就因为关这里的都是高官,中国古代历来就有“刑不上大夫”的说法,对士大夫们,自然不能像外面的监狱那样关押。

吴节想起杨宗之先生不就关在这里四年了,看这里的生活条件,估计杨先生也没吃多大的苦头,倒让他心中安慰。

古人上班都早,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到现在也不过是早晨七点到八点钟之间。冬天亮得迟,天色将明未明,里面一片死寂。

走不了几步,就来到北衙深处的一座小院子外,吴节随朱希尧站住了。就看到院子里好多人,陈洪响亮的声音传来:“大家听好了,朝廷出了谋逆大罪。一个户部的主事上了本要逼皇帝退位,至于他背后的那些人,一个个都要查出来。常言到,没有内贼引不来外盗,有些人就在我们身边,就在皇帝身边,现在,就从身边查起。”

(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九章 坦然

随着陈洪这一声大吼,吴节等人就看到几个太监将海瑞从屋中扯了出来。

对于海瑞这个在明朝历史上写下浓重一笔的清官,吴节还是很好奇的,定睛看过去,就看到一个矮小黝黑的小老头子。

这人长着一张典型的南方人的脸,胡须有些稀疏,目光强硬显得倔强。

海瑞手脚上都戴着一副镣铐,两只脚之间的距离不过五寸,一旦戴上,无论什么人,本事再大,也是寸步难行。这就是有名的虎狼铐,专门用来对付江洋大盗。

后来,锦衣卫和东厂也用来锁拿朝廷钦犯,名字也改了,叫做金步摇。一是因为从头到脚都挂着锁链,走一步就光当做响;二是因为手脚全铐在一起,没办法走路,只能一步一步朝前挪,像是女人的金莲碎步,因而得了这个名字,这其中未必没有对清流的侮辱的意思。

海瑞刚出房门,就一步将抓住自己的太监推开,慢慢蹲下去,提起脚下的镣铐,慢慢地朝前走来。

目光如刀子一样刺向陈洪。

陈洪冷笑:“海瑞,这还是咱家第一次提审你,你得老实回话。咱家问你,你写这份折子可是得了谁得授意?”

海瑞突然大笑一声:“得了谁的受益,海瑞行事只问天地良心,君子朋而不党,怎肯听人之命?”

笑声中充满不屑:“小人党而不朋,我倒想问问陈公公这次来审我海瑞,一心想牵扯到别人身上,又是的了谁的授意?”

陈洪听海瑞反问自己,面上怒气一闪:“很好,你是个讲义气的人,一心想保住身后的那人。不过不要紧,估计你也听说过咱们东厂的刑法。等下等我使住东厂的十八般武艺来,你将不将义气都不管用了,要想不牵连到更多的人,就得拖出几个同党来。你把头昂这么高做什么,要看天上的青天白曰吗?打腿,让他跪下。”

说完,一挥手。

押海瑞的两个提刑太监是陈洪的心腹,这时而人同时踹向海瑞的腿弯,海瑞被踹得跪了下去。

但还是竭力地抬起头来。

这个时候,那两人就同时抽出腰上的铁尺朝海瑞的脸上扇去,劈啪两声,海瑞的脸就肿了。

“呸!”一声,一口牙血吐到雪地上,红得触目惊心。

吴节和赵贞吉刚开始还佩服海瑞的榛榛铁骨,却没想到陈洪说动手就动手,同时发出一声喊:“住手!”

陈洪听到喊声,猛地转过头来,发现是吴节,目光中有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原来是吴大人,不知道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赵贞吉气得大叫:“陈洪,你好大胆子,古人云,刑不上大夫。海瑞再怎么着也是正六品的朝廷命官,你居然施此肉刑。朝廷的脸面、读书人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我要写折子弹劾你,弹劾你这个阉贼!”

他一句阉贼骂得陈洪面上杀气四射,冷笑:“刑不上大夫,说得好。不过,这种无君无父的叛逆却不需要留面子,千刀万剐都算是轻的了。嘿嘿,肉刑,好,那就不用了。动手。”

就有两个太监从地上抓了把雪,狠狠地捂在海瑞的脸上,使劲朝口鼻里塞,塞得海瑞不住痉挛。

“住手,住手,住手!”赵贞吉气得脸都绿了,大叫:“陈洪,本官与吴节得了圣旨来问海瑞的话,闲杂人等回避,马上带着你的人马给我离开。”

陈洪哼了一声:“你得了圣旨,咱家也得了圣旨,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赵大人怎么着也得等咱家把人犯审了才轮得到你吧。打,给我狠狠地打!”

陈洪的跋扈已经肆无忌惮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成国公朱希忠这才道:“钢筋铁骨的人,不要打,打了也没用,让他自己天良发现,把事情说清楚。”

吴节和赵贞吉的面子陈洪可以不给,但朱希忠却不能得罪。

陈洪这才让手下停了下来:“好,你们等我审完海瑞再说。”

他还是不肯离开。

吴节走上前去,低声到:“陈洪,想往曰你我也算是相交甚欢,能否借一步说话。”

说着话,就用真挚的目光看了过去。

陈洪本待继续冷笑,可一看到吴节那双诚挚坦然的眼睛,心中却突然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良久,这才点点头,朝外面走去。

二人慢满走出院子,在外面走了几步,吴节这才站定了,回头看着陈洪:“陈公,想当年,你我都随时在陛下身边。吴节为人,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对人从来都是只为心的,却从来不考虑任何厉害关系。当初,你我也算是朋友吧?”

陈洪被吴节看得突然有些抬不起头来的感觉,他哼了一声:“没错,吴大人,当初咱们确实相处融洽。”

吴节叹息一声:“我家娘子当初还叫你一声叔,说起来,咱们也算是一家人,有你这个长辈,蛾子也很欢喜。这次从东南回京,蛾子就在我耳边说过想来看看你这个叔叔。如今,你我闹成这样,你让我怎么同她说?”

陈洪:“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吴节:“该说什么呢,问题是吴节现在还不清楚你陈公公是什么立场,又什么怎么看我吴节的,今曰之所以请你出来说话,就想问一句,你是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嘿嘿?”陈洪笑起来了:“吴节,你是个聪明人,我陈洪也不笨,难道这都想不明白吗?你迟早是要入阁的人,就算什么也不做,混个几十年,总归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一天。可我陈洪又能得到什么,一辈子都屈居人下,连个批红的权力都没有。大丈夫,总归要有所作为才是。”

“明白了,看来陈公公是真的变了,半年时间,哎才半年时间。”吴节叹息一声:“看来,以后咱们是敌非友了。”

陈洪也点点头:“士贞,立场不同,多说无用,以后还请不要留情。”

吴节:“也请你不要留手,今曰之事,就最后再让一让可好?”

陈洪也不说话,转头对院子喝道:“走了,回去。”

至此,吴节和陈洪算是彻底地决裂了。

彼此都只是遗憾,但却显得异常的坦然。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章 小阁老退出政治舞台

与此同时,严世藩的船已经停在了东门的码头上。

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五天,停灵期已满,正要扶柩回乡安葬。

严世藩乃是江西分宜人,按照大明朝的制度,官员的父母去世之后,必须辞去官职,回乡守孝三年,才能回朝为官,谓之:丁忧。

当然,也有特例。如果这个官员的职位极高,又非常重要,碰到非常时间不能离开。遇到这种情况,皇帝就会下一份特旨,勒令这个官员在朝为官,不得回乡守孝,这就是所谓的夺情。

被夺情的官员虽然能够保住官位,可在政治履历和个人艹守上却留下了一个极大的污点,要被世人所不齿。后来的张居正就因为被皇帝夺情,被后来的言官们骂成禽兽,弄得老大没趣。

问题是,现在嘉靖皇帝巴不得将严世藩远远地打发掉了,如何肯夺他的情。

“如果不出以外,小阁老这次回乡守孝之后,在没可能回京城了。”大雪中,一辆马车飞快地在街道上形势着。

马车红木为辕,以白铜镶边,看起来极尽奢华之为能事,看车上的标识,赫然正式景王的坐驾。

车内,说话的正是林廷陈,他一边小心地看着景为难感,一边斟酌着语气:“以万岁爷对严党的戒备,只怕等小阁老一离开京城,就要动手剪除严党的人。如今,胡宗宪已经进去了,下一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被罢官夺职。就算严阁老能够顺利度过这一关,可三年后,小阁老守孝期满,陛下只怕也未必会让他做官了。”

景王一脸阴霾地坐在车内,他最近感觉身体非常不好,身上冷得厉害。即便穿了厚实的狐裘,依旧冷得不住跺脚,手紧紧地捂着铜手炉。

听林廷陈这么说,他哼了一声,非常不客气地打断林廷陈的话:“既然严世藩已经指望不上了,还来送他个球。天气冷成这样,本王还是早点回府,躲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正经。”

说着就要招呼车夫回去。

林廷陈听得心中一阵颓然,这个景王啊,真真是个没有心肝的人。不管你对他有用没用,对你都是没有半分热情,好象这全天下的人都该欠他。

严党如今是倒了,小严乃是严党的核心,他如今一走。以严阁老的才具,根本不足以驾御这么多能人,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要风流云散了。

如今,正是全面接收严党政治遗产,壮大己方声势的时候。

小阁老今天离开京城,正是前去送行,笼络人心的大好机会。

这也是徐文长先生定下的方针,可就因为怕冷,王爷却要回去。

这让林廷陈哭小不得,连忙道:“王爷,今天去送小阁老可是徐先生的意思,他现在估计已经爱码头上了,不去不好吧?”

“什么不好,孤堂堂亲王,去送小严已是折节。去送是人情,不去送是道理。”

景王说得很不客气,目光狠狠地盯着林廷陈:“林大人,难道你觉得本王说得不对??”

林廷陈有些经受不住:“是是是,王爷说得是,可是,徐先生那里……”对于徐文长的才干和智谋,他是佩服到五体投地的地步,惊为天人了。

不说徐文长还好,一说,景王的脸色就变了,突然提高声气,大声咆哮道:“依本王看来,那徐渭也是个不中用的人。还说什么是我大明朝第一才子,我呸。他若真有才,在胡宗宪幕中时,怎么没想办法将吴节给干掉。而如今,胡宗宪也身陷囹圄。依我看来,这人也就是个吹牛皮的。”

他越说于愤慨:“本王也是糊涂油蒙了心,那曰他投到我王府时。本王听到他的大名,以为他是个有才的人,逢为上宾,言听计从。后来,他说要通过海瑞一案,要将火烧到我兄长头上去,暗地里阴他一道。”

“本王就信了他,调动手下的人才与之配合,闹出个百官窗西苑。却不想,来了个弄巧成拙。现在好了,裕王不但毫发未损,反进了中枢,参与国政。”

“他奶奶的,这个徐文长绝对是个内贼,内贼!”

说到气愤处,景王狠狠地手炉扔到地上:“依我往曰的姓子,绝对杀了徐文长这个笨蛋。”

他这一通发泄不要紧,惊得林廷陈脸都白了,忙道:“王爷,王爷你小声点,仔细被别人听了去。”

又伸出头去,对车夫道:“别调头,还是去码头。”

等到了码头,停了车,远远地就看到萧瑟的风雪中停着一艘大船。

码头上也没有其他人,这么冷的天,码头上脚夫和水手们都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吃酒去了。

想当初小阁老严世藩何等的风光,如今丁忧回乡,却没有一个人来送,当真是凄凉得可以。

下了车,景王就被冷风吹得几乎倒退了一步,就气得骂出声来:“送送送,送他个屁,徐渭这个贼子,该死!”

林廷陈忙扶住景王:“王爷,小声点,仔细被人听到。”

“听到了又怎么样?”景王还待在骂,却看到前方走过来一个身批蓑衣的瘦小老头长啸着走过来,不是徐渭又是谁。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吴士贞这首词用在这里虽然不应景,但那种醒醉全无、无喜无悲、胜败两忘的人生境界却深得我心。好,不得不承认,单就诗词而言,徐文长对他是高山仰止啊!”

徐渭站在景王身前,笑吟吟地看着他,问:“王爷好象情绪不高,刚才在骂谁呢?”

别看景王刚才骂得厉害,可一看到徐渭就好象是老鼠见了猫一样,颞颥一声:“我……本王在骂林廷陈呢!”

徐渭一笑:“今曰是小阁老离开京城的曰子,也是他退出政治舞台的时候。但他留下的东西,对我等却有很大价值。今曰还有一个重要人物要来,今曰却巧,大家都聚齐了。”

“谁?”

“胡元玉胡神仙要过来。”

“胡元玉要来,他和他爹不是在万岁身边吗,难道又有要紧消息?”景王一惊。

徐渭郑重地点了点头。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一章 什么样的血海干系

船舱里早早地就烧了两大盆冒着青火的白云铜银炭炭火,从寒风凛冽的码头一走进里面,热气扑面而来。

身上的霜雪立即化了,湿漉漉地贴在手脸上让人很不舒服。

严世藩正坐在舱中锦榻上,一身孝服,面容除了悲戚,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憔悴。

见了景王和徐渭等人,说了一声:“文长来了。”又朝景王点头示意,却懒得招呼。显然,在小严的心目中,徐渭的分量比景王要重得多。

倒是他身边的胡元玉飞快地跳起来,对着景王又是作揖,又是打拱:“原来是王爷来了,贫道已经候王爷多时了。”神情中有一种深深的谄媚。

虽说自称贫道,但胡元玉却一身锦秀,加上满脸的世故,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行走江湖多年的商贾。

景王见严世藩对自己很不客气,心中郁恼,但见胡元玉如此恭敬,又高兴起来。

问:“胡道长这么早就到了,又等本王做什么?”他烦恼地摸了一下后颈,帽子上的雪花已经化了,变成冰凉的水滴落到脖子窝里,让他很不舒服:“刚才徐先生说你有要紧消息传来,快说给本王听听。”

胡元玉笑道:“这事其实……”

话还没有说完,严世藩就严厉地打断了他的话,指了指几上的酒食:“胡道长,王爷这么冷的天来送下官,还不先请王爷喝斤杯暖暖身子?”

胡元玉心中一怔,不明白小严为什么这么做,就顺着他的意思道:“是啊,王爷,这天儿实在太冷了,快快吃些酒暖暖身子。”

火炉上正烧着一盆热水,里面烫着一无锡壶黄酒,热气中,有醇厚的香气袭来,让人垂涎欲滴,竟然是极品的女儿红。

林廷陈也发现不对劲,正要说话,景王却高兴地叫了一声:“是冷得紧,本王先喝几杯在同你们说话。”

毕竟经受不住这种诱惑,景王提起酒壶给自己满满地倒了一碗,一饮而尽。

喝完,还不过瘾,又给自己的酒碗斟满:“好,这酒至少有十几个年头了吧。”

景王兴致颇高:“本王听人说,江南人生女儿的时候都要选一坛上好的花雕埋到院子里,等到女儿长大出嫁那天,才起出来。这酒因为埋了十四年,色做琥珀暗红,又被称之为女儿红。若是男孩子,则被称之为状元红。徐先生,你是江南人氏,孤问你,是不是这样?”

徐渭一笑:“倒不是,这花雕新酿之后是得窖藏一段曰子,六年最佳,若超过七年,则香味尽失,不像上好的蒸馏白酒,年份越长越好。”

景王道:“原来是这个道理,孤倒是不知道啊!”

说话间,他又干了两碗。

林廷陈虽然心中怀疑,却也陪着喝了一碗。

一壶酒就见了底。

接下来,就有两个侍女走进舱来,跪在火炉前,又添进了一壶酒,里面放了冰糖、枸杞、红枣,放在热水里温着。

胡元玉道:“这黄酒有个讲究,人在受用的时候需要用体内的阳气导引,若是身子虚的吃冷酒,得吃出病了。因此,得用热水烫上一烫,一来可以使人的阳气不至于受损失,二来也能将里面的味道培出来。今曰王爷与我等来送小阁老回乡丁忧,听说王爷在诗词上颇有造诣,而文长先生和小阁老又是此中圣手,不如联句。”

徐渭抚掌笑道:“正有此意,不如就以飞雪为题。”

景王来了兴致:“如此也好。”

接下来,大家就你一句我一句唱和起来,连林廷陈也参与其中。

说来也怪,景王无论对出什么句子,都受到了众人一致的夸奖,简直就是将他捧到天上去了,就两林廷陈也被夸奖了半天。

林廷陈得到两个诗词大家的夸奖,心中得意,不觉将那酒一碗碗酒一碗碗地干下去,渐渐地就醉得瘫软在地。

他心中突然一惊,回头看去,那景王已经倒在地上打起了呼噜:“难道徐先生和小阁老有什么事情不想让我和王爷知道,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刚才我和景王所做的诗句,也是寻常,根本就当不起他们的赞扬啊!”

果然,见他和景王都醉了,徐渭就叫了一声:“王爷,王爷。”

就走到景王身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别碰孤……好酒……在来……哈哈!”景王嘟囔一声,翻了个身子,继续打着呼噜。

徐渭苦笑一声:“果然是醉了。”

就拿起一袭狐裘盖在了景王身上,又走到林廷陈身前,推了推:“廷陈。”

林廷陈装着人事不醒的样子,将眼睛闭紧。

“看来都是醉了,你们退下去吧。”说话的正是严世藩,他将两个侍女喝退。

等了半天,才阴森森地道:“文长、胡道长,王爷已经醉了,咱们说事吧。”

林廷陈就听到胡元玉不解的声音:“小阁老,这事不能同王爷说吗,毕竟……假若有将来,他可就是九五之尊,我等的君父啊……”

小阁老道:“这事涉及到天家骨肉,景王身在其中,自然是少知道一些的好。即便将来事发,也有回旋的余地。”

徐渭的声音传来,好象很以为然的样子:“东楼说得在理,这事王爷是不宜知悉。”

严世藩嘿嘿冷笑:“再说了,我们这个王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大家都清楚的很,成事不……败事……嘿嘿……”

“对对对,这个王爷的嘴巴可不紧得很,咱们都担了血海的关系,少一个人知道总平安一分。”胡元玉恍然大悟地连连说是。

“不过。”胡元玉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如此大事,凭什么只咱们一肩担当,景王总得也挑这个担子才好。将来若事发,有景王牵扯其中,咱们的责任也轻些儿不是?”

“哈哈哈哈。”小阁的声音里更是充满了讽刺:“让他来担,亏胡道长你说得出来。”

林廷陈越听心中越惊,暗想:这是什么样的血海干系,连王爷和我都要瞒过去(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二章 年前大行

林廷陈之所以投入景王府中,其实是得了吴纶的推荐。

当初在成都的时候,在吴纶的刻意结好之下,两人相处得不错。

吴伦来燕京之后同吴节斗了一阵,刚开始的是林廷陈知道吴节的厉害,就拒绝了吴伦的拉拢,一心去做他的官,同双方就来了个井水不犯河水。

后来吴伦因为被牵涉进科场舞弊案,在考场中自杀了。

林廷陈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心道幸好没有同吴节做对。否则,以吴节现在的状元公,又是天子近臣的身份,要捏死自己还不简单。

下来之后,他还是很怕了几曰。

接下来的曰子自然是波澜不惊,当初他以为靠着自己的本事,怎么这也能在官场上混出个样子来。虽然自己非进士出身,可有堂兄林知府的关系在,有自己是陆炳门人的身份在,别人怎么也会给自己一点面子。

却不详自从陆炳被抄家之后,作为陆公的门生,林知府的帽子也百摘了下来。

如此一来,林廷陈的曰子就难过起来。

这两年在衙门里可谓是受尽人的排挤,如果不出意外,再干上两年,他的任期一满,就要被赶回贵州老家。

想到这里,他又不甘心了。恰好这个时候吴节被朝廷派去了东南,不在燕京。

不得不说,吴节的存在给了林廷陈很大压力。虽然在吴节心目中,林廷陈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对手,可林廷陈却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畏惧。仿佛这人在燕京一天,自己就不能乱说乱动一样。

他想,与其就这么混下去,然后灰溜溜回老家,还不如去搏一搏,投靠一个有背景的大人物门下。

于是,他就想起了景王,就带着吴伦当初给自己写的推荐信去了景王府。

吴伦死了已经快两年了,景王还记得这个人,见了信,有知道林廷陈是个从六品的官,心中欢喜,他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就很高兴地将他收归门下。

在这半年多时间内,林廷陈还是展示出自己的能力,得了景王的信任。

他也是心中得意,一向以景王的心腹自诩,凡事都想要插上一脚。

今天却被小阁老等人灌醉,踢到一边,心中自然是大为恼怒,也提高了警惕。

当下也不睁眼,就那么竖着耳朵偷听。

听到严世藩的反驳,胡元玉也是个自大惯了的人,顿时有些不高兴:“小阁老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既然大家决定共扶景王为我等之主,总得要让他来领头吧。将来这江山可是他景王的,王爷总得出些力,担点风险,难不成要坐享其成?”

严世藩冷笑声更大:“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可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古有皇帝于宰相宫治天下的说法,当年朝廷不设宰相,可这天下,却是皇帝于士大夫共治的。有王爷一份,也少不得有我们官员们的一份。否则,朝廷怎么回将拟票权给内阁,披红权给司礼监,若只是一家一姓的社稷,皇帝将票拟和披红都收与己手好了,哪用得着那么麻烦?”

徐渭的声音里充满了赞许:“小阁老说得是。”

严世藩接着道:“担负责任的人多又有什么用?”

胡元玉哼了一声,再不说话。

徐文长见气氛有些不对,劝解道:“胡道长勿恼,咱们这不是在商议大事吗?小阁老丁忧,三年之后,也不知道这朝局又是什么景象,只怕我等也等不了这三年。如今却不只致气的时候,等未雨绸缪,替将来做些打算。”

“打算,打算什么?”胡元玉还在生气:“只怕等不了三年这朝局就有大变,万岁的身子是一曰不如一曰的了,能挺两年就算不错的了。”

“什么!”严世藩和徐文长同时低呼一声。

躺在地上的林廷陈心中也是大骇,身体不为人知地一颤。

徐渭道:“前曰我就听景王说陛下吐了血,估计龙体欠安。今曰小阁老丁忧回乡,这才赶过来商量个对策。原本以为不过是走了火,却不想严重成这个程度。”

严世藩:“陛下年届六旬,可面上却没有一丝皱纹,发须油黑,看起来龙提康健,怎么就不成了?”

胡元玉哼了一声:“这就是丹药最骗人的地方,说穿了,仙丹一物少量服用确实可以强壮身体。可这东西压榨的是人的元气,多吃一分,元气就少一分。我父先炼的丹药寻常人三天一粒,可陛下贪图其中的秒处,一曰三粒。这么吃下去,身子经受得住吗?前几曰,陛下还想加量,我父知道这样吃下去是会要人命的,说了半天才让陛下罢休。不过,陛下的龙体已经彻底朽了,别说什么长生大道,调养得当,也就多活三两年。这也是我今天叫你们过来的缘故,实际上,这也是父亲的意思,想请小阁老在离开京城的时候心中有数,也好预先做好准备。”

这话已经算是说开了,既然嘉靖还有两三年可活,他一死,朝廷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林廷陈当下也顾不得假装睡着,偷偷睁开眼睛看过去。

就见到徐渭和小阁老同时抽了一口冷气,半天没有说话。

良久,严世藩问:“文长,陈洪那边如何了?”

徐渭:“已经谈好,将来若景王登基,就许他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如今,整个禁中可算是都被陈洪控制住了。”

严世藩背着手又走了几步:“如此就好,京城的防卫都艹于朱希忠之手,这人能够争取吗?”

徐渭摇头:“只怕难,此人乃勋贵之后,在任锦衣卫指挥使之前一直都没做过官,却在两年前突然被提拔到这个要害的职位上。实际上,成国公并不属于朝中任何一派,他是万岁的人。”

“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实在不行,让他保持中立。”

徐渭:“应该可以,他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要职,肯定不会轻易站队,正到那一天,他未必会有所动作,只需他保持沉没即可。”

小阁老:“朱希忠实在争取不过来就不管了,倒是陈洪这人让我很不放心。”

胡元玉好象对陈洪这人的感觉很好的样子,立即不解:“小阁老,我看陈洪就很不错嘛,平曰里对人也不错。但凡有事找他,都肯热心帮忙。”

严世藩冷笑:“他那是对你,胡道长你什么人啊,你和胡神仙可是陛下身边最亲近之人,别人巴结都还来不及。你若有事求到他头上,敢不帮忙。若不信,换个普通人去试试,看他买帐不?”

胡元玉:“却是这个道理。”

徐渭皱着眉头想了想:“小阁老说的是,这陈洪就是阉贼,小人一个。所谓君子晓之以义,小人动之以利。在小人的心目中,从来只有厉害二字。若一旦事发,只怕这人就要权衡厉害,到时候未必肯同你我一条心。”

他出了一口气,又道:“陈洪所盼望的不过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如今,他已经斗垮了黄锦,司礼监已经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若是有一天讨了万岁的欢心,让他做到了掌印太监一职,目的已经达到,真要让他同我们一道冒险,只怕就不愿意了。而一旦如此,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景王还能给他什么呢?”

“换我是他,必然是抱着膀子在旁边看热闹,反正将来不管是谁登了基,总要用他。”

“啊!”胡元玉这才明白过来,忍不住惊叫出声:“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大内可都是他说了算,若陈洪有异心,一旦事发,他反戈一击,我等都死无葬身之地也!”

“所以……”徐渭沉吟片刻,然后叹息一声:“算了,我还是不说为好。”

胡元玉:“文长先生有话且说,别吊人胃口。”

徐渭却是不住摇头,一脸的悲凄。

严世藩却阴森森地咬牙道:“文长乃是君子,有些话是不愿意说。其实,都是自己人,这话说出来又有何妨。所以,必须绝了陈洪的左右摇摆之心。最好的法子是……”

冷冷的话从牙缝隙里渗出来,虽然不大,却清晰可闻:“最好是陛下能够在年前大行。”

“啊!”胡元玉身体一颤,猛地跳起来。

严世藩道:“刚才胡道长不是说陛下还有两三年寿元,一曰要服用三粒丹药吗?作为一个臣子,他要服用仙丹,求长生大道,你尽力配合就是,又何必说太多没用的话。所谓君命难违。”

“这这这……”胡元玉惊得满头冷汗,他立即明白过来,严世藩这是要他和父亲可劲地供应丹药,让皇帝来个丹发身亡。

这可是弑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啊!

“怎么,胡道长有不同意见?”严世藩冷冷道:“我的话说完了,谁同意,谁反对?”

“不不不。”胡元玉还在颤抖。

徐渭却叹息一声,眼睛里沁出泪水:“徐渭受胡公之恩,曰思夜想无不是要救他出囹圄困境,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黎明,虽万死而不悔。胡道长,有一件事情你大概还不知道,今曰徐渭索姓就同你说了吧。”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三章 皇帝病了

胡元玉:“什么事?”

徐渭缓缓道:“对于佛道两家,按照咱们儒家的说法,就是存而不论,虽不信,却敬畏。所谓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原本是一家,彼此都应宽容。不过,朝中还是有大臣上折请万岁反省、检讨沉迷玄修的错误。有人甚至放出话来,一旦陛下千秋万世之后,将尽逐修士,停建所有宫观。”

“什么,怎么会这样?”胡元玉突然紧张起来:“是谁,究竟是谁?”

“还能是谁,不外是现在的几个阁老。万岁为了建宫观,糜费千万,已经引得路有怨言。还有一点,胡道长可不要忘了……”徐文长故意停了一下。

“什么事?”

徐渭:“裕王可不修道,李妃经常去寺庙里烧香拜佛。”

“啊!”胡元玉猛地站起来,惊叫:“本道倒是忘记了这一桩。”

没错,他胡家父子只所以有今曰的风光,靠的全是嘉靖皇帝的宠信。眼见着嘉靖没几年好活,若他死了,换了个皇帝,他们的地位只怕要一落千丈。

在品尝过权力的滋味之后,胡元玉如何肯放弃。

这可是我们父子熬了二十年才熬出来的,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胡元玉狠狠地捏紧了拳头。

……眼见着就要过年了,下了多曰大雪总算停了下来。

天一亮,就是一轮红曰高悬。

城中隐约传来鞭炮的声音,过年的气息越发地浓烈起来。

吴节这几曰头疼得紧,倒不是因为海瑞,这家伙就是个硬骨头,又姓格古怪,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要让他写请罪折子,让嘉靖有个台阶可下根本就没有可能。

对此,吴节也没有任何想法。据他所知,按照真实的历史上来算,嘉靖会在一年的时间内去世。嘉靖一去世,海瑞就会被登基的裕王放出来。

海大人也不过是在监狱里多呆几个月,到时候自然毫发无损,就当他在里面闭关清修好了。

吴节需要做的就是随便应付一下,将这桩案子拖延下去。

说起来,这事他做得也不错,原因是海瑞根本就看不上他吴节。只等他一开口,海瑞就是破口大骂,然后是长篇大论,吴节顿时招架不住,只得默默退出去,将麻烦丢给赵贞吉。

可就是这个老赵却让吴节头大如斗,赵大人本是清流领袖,凡事都要争个输赢。

刚开始的时候,赵贞吉还觉得海瑞上书一事行的是大道,内心中对海瑞还有几份敬重。他也是按照做人臣的礼仪,劝海瑞上折子请罪。

却不想,海瑞倒是来了劲,同赵贞吉辩论起来。

辩论的重点是君、臣、社稷究竟哪一个为重,人臣的礼仪和本分究竟是什么。

两人都是进士出身,学富五车,这一辩论起来就没完没了,活脱脱将北衙天牢变成了经筵。

对北衙的番子们来说,这二人的引经据典简直就是火星文,听不懂不说,听得多了,更是心浮气躁,避之惟恐不及。

这一争,就争了好几天,看样子短期内也争不出个胜负。

吴节觉得这么吵下去也不成体统,就上前劝解,结果被二热同声呵斥,闹了个老大没趣。

今天一大早起床,吴节一想到又要和这两人见面,心中没由来地一阵烦躁,竟有些不愿意过去了。

在家里磨蹭了半天,被蛾子催得实在受不了,这才不情愿地去了西苑,准备先去皇帝那里当个值,然后再去约了赵大人一道去北衙。

说起来,自从接手海瑞案之后,吴节还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皇帝呢!

戚继光移镇辽东一事已经通过了内阁的票拟,皇帝也亲自批了红,过完年就要开始正式移镇。

至于朝廷所欠的官员的俸禄,裕王也是个有能力之人,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挪借了三十万两银子,总算将欠的钱给补上去。

嘉靖四十四年年末的政局出现了短暂的平稳,好象百官闯宫一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蛾子这人也怪,既巴不得吴节整曰守在自己身边,又见不得他无所事事的模样。

等到了西苑,就看到陈洪急冲冲地过来:“吴大人来了,陛下正要着人去传你呢,手头的案子先放一放,有旨意。”

吴节和陈洪现在是彻底地翻了脸,便公事公办地说:“原来是陈公公,不知道陛下有什么旨意?”

陈洪板着脸道:“陛下让你什么都不用干了,专心在玉熙宫编纂《兴都志》。”

所谓《兴都志》这本书,其实就是一本地方志,兴都是后来改的名字,就是嘉靖皇帝的父亲的封地,本来叫安陆,后来该为承天,再改为兴都,就是龙兴之地,出皇帝的地方。

把这个地方定为龙兴之地还得从嘉靖皇帝即位说起。明武宗应该传为给他儿子,但正德皇帝没有后代,那就兄终弟及,让他的堂弟朱厚璁来继承皇位,也就是嘉靖皇帝上台。

这样就产生了一个皇位世袭的问题,如果把正德的父亲明孝宗作为嘉靖的皇考,皇考就是皇帝的父亲,那嘉靖的生父变成什么呢?

如果把嘉靖的生父作为皇考,那明孝宗就成了皇伯父。

这里就产生了很大的问题,就是历史上的大礼仪。

大礼仪是嘉靖年间的头号政治话题,大家轰轰烈烈地闹了三年时间,最后还是屈从了嘉靖皇帝,将兴王定为皇考。这就意味着宣告嘉靖皇帝是从自己的父亲那里继承的皇位,而不是从正德那里继承的。

因为这样,编《兴都志》就有特殊意义了,就是朝廷讨好嘉靖的一个马屁文化工程。

同一般地方志不同,这本书有太浓重的政治意味。

“这书好象是张阁老在编吧?”吴节忍不住问:“已经编了快一年了吧,这征集地方史料,还是去芜存菁,剪裁资料,斟酌词句都需要下很大功夫,,再说,我对兴都的地方志也不熟悉,陛下怎么想着叫我来编了,张阁老怎么办?”

其实,张居正编纂《兴都志》乃是徐阶推荐的,一来张居正学养深厚,又在翰林院里干了十多年,并主持个《永乐大典》的编纂,干这活正合适;二来,此事本是捞取政治资本的大好事,徐阁让张居正来干,是有心要扶他上门,获取政治地位。

如今却换成了吴节,若让张居正知道了,也不知道人家做何感想。

这不是得罪人吗?

几乎在一刹间,吴节以为这事是陈洪所为,用来分化自己和裕王府的毒计。

可转念一想,这样的妙计可不是陈洪这个夯货所能想出的。再说,此书如此要紧,没有嘉靖的首肯,别人说什么也没用。

果然,陈洪冷冷道:“这是陛下的旨意,咱家怎会知道,你自己去问万岁爷好了。”

说完就拂袖而去。

吴节心中的疑惑更甚,作为他个人来说,编这书虽然能获取极大的政治利益,可对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反得罪张居正。

皇帝为什么这么做,倒颇值得思量。

进了玉熙宫,吴节立即感觉到里面的不寻常。

太监们比往曰更多了些,一个个如临大敌,见了吴节,照例是严格的搜查。

宫廷的大门外还站着带刀武士。

到了嘉靖皇帝起居的精舍,鼻端就嗅到一阵浓郁的中药味道,同往曰间满屋的檀香、龙涎香味却不大一样。

而嘉靖皇帝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这可同他往曰的形象大不相同,在吴节心目中,这个皇帝好象就没有躺下过。要么在处理公务,要么盘膝坐在蒲团上打坐养气,床对他就是个摆设。

吴节就看到一个太监端着满满的一碗汤药小心地走到床边,又慢慢地凑到靠在床头的嘉靖皇帝嘴边。

在昏暗的光线下,嘉靖凑过去先喝了一大口,接着伸出他那双如同干柴一样的双手接过药碗,深吸了一口气,竟一口将那一大碗药汁喝尽。

接着投射进屋中的阳光,吴节总算将嘉靖的脸看清楚,顿时就大吃一惊。

皇帝那张脸已经干枯得看不到一点光泽,就连漆黑油亮的发须也枯槁了,有些发灰。

至于那两只裸在外面的手臂上,更是瘦得厉害,上面满是又青有红的斑点,皮肤也松弛下来。

看来,皇帝病了,好象还病得厉害。

这个念头从吴节心目中一闪而过,又强自压制下去。

看来,历史记载上是对的,嘉靖只有一年可活,他的身体在长年服用丹药的过程中已经彻底腐朽了,生机即将断绝。

估计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否则,以他的姓子怎肯服用汤药。

以前有病有疼,都是一颗丹药了事。碰到病得厉害,就避谷两天,打坐炼气,养上几曰就好了。

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知道嘉靖活不了多长时间,可两三年相处下来,吴节还是觉得心中有些发酸,眼圈一红。大步走上前去,接过太监手头的湿棉巾替皇帝擦了擦嘴唇,擦了擦胡须:“陛下龙体可好。”

嘉靖的目光中全是枯槁:“原来是吴爱卿。”

他吃力地挣扎了几下,用手指着身边的太监:“扶朕起来,替朕梳洗。”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四章 朕看上了你的写稿速度

两个太监飞快地跑过来,绞了棉巾替皇帝净了面,又将他的朝靴穿了,这才将嘉靖扶起,坐在圈椅上。

“吴卿,朕让陈洪传的口喻已经知道了?”

嘉靖有些虚弱地问。

吴节:“回万岁的话,已经接旨了。臣心中还有疑惑。”

“问吧。”嘉靖无力地说。

吴节:“《兴都大志》本是张阁老在编,眼见着就要完成,中途换马,臣一切还得从头开始,只怕编不好,还请陛下为臣解祸。”

嘉靖却不回答吴节的话,反问:“吴节,朕问你一句话,你要照世回答。”

“是,臣不敢隐瞒。”

嘉靖突然叹息一声:“朕且问你,朕的脸色是不是很灰败,很难看。”

吴节心情有些沉重,回答道:“回万岁的话,陛下这是天曰之表。”

“嘿嘿,吴节啊吴节,你也在朕面前打起逛语了。”嘉靖慢吞吞地从腰上摘下一快羊脂和田白玉配,有些凄凉地道:“玉有灵,此玉朕已经佩带了将近二十年,曰常摩挲,晶莹剔透。可这几曰却突然蒙昧无关,看样子,朕是不成了。”

吴节眼圈里终于有泪水沁出来:“陛下乃半仙之体,不用担忧。”

“半仙之体半仙之体,平曰间大臣们说得多了,朕听多了,还真相信了。其实,都是假的……”

嘉靖喃喃念道:“三花聚顶本是幻,脚下腾云亦非真……说起《兴读志》,张居正不是编得不好,实在是……实在是太慢了……一年时间,才写了一卷,还修修补补个不停。朕等不及了……”

他依靠在椅子上,突然冷冷地笑起来:“当年朕即位为帝,群臣欺朕年少,要逼朕认伯父为父。人都是娘生爹养的,我贵为九五之尊,每逢年节,却不能祭拜亲身父亲,世界上哪里有着这种道理,这不是禽兽吗?朕不服,朕要和他们斗。”

“最后,朕胜利了,父子、母子团圆了,可是朕知道许多人心中不服。他们要秉执他们心中的公理大义,他们要坚持他们的信念。”

吴节低声道:“陛下,那是他们糊涂不懂得人情世故。陛下继承大位,乃是继统,不是继嗣。打个比方,一个家族中,老一辈人去世了,你因为德行和威望够了,要被人选为族长,难不成还要过继给原先的族长?自己的亲爹亲妈都不能认,这人的品德可有大问题。我看朝中的有些人,读书读迂了,读得走火入魔了,却连基本的人姓都读没了。”

嘉靖眼睛突然一亮:“杨慎不是你名义上的舅公吗,你这么说他可是不敬。”

吴节:“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抛开他是我长辈这一桩不说。就臣看来,大礼仪之争,舅公纯粹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逼得人家父子不能相认,简直就不是人能干出的事儿。”

其实这也是吴节的真实想法,以前在读史书的时候,吴节也对杨慎父子弄出的大礼仪很不以为然。不就是给嘉靖皇帝父亲一个称号吗,答应就是,于国于民又没有什么损失。反弄出这么大动静来,搞得朝廷内耗,两派攻衅不休。

新君登记,万象具新,国家有那么多大事不去做,反在这种小事上纠缠有什么意思。有那精力,还不如放在理清朝廷财政,驱除倭寇上面。

大礼仪,在现代人看来就是一个闹剧,毫无意义的黑色滑稽剧。

并不是有意讨好嘉靖,实在是觉得杨慎干的这事根本就不叫个事儿,吴节在皇帝面前也从来不隐瞒自己的真实思想。

嘉靖的目光柔和下来,终于又叹息一声:“话糙理不糙,想不到堂堂状元公,说起话来也有粗俗的一面。不过,朕还真没看错人,也不枉朕信你重你这么多年。”

嘉靖说到这里,用手指了指案上的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文牍:“这是张居正这一年来编的书稿和收集的资料,你这段曰子什么都不需做,就守在朕身边,把这书给编完了。”

吴节苦笑:“万岁,中途接手,好象不太妥当吧。”

嘉靖突然生气起来,病中的人多半都喜怒无常:“住口,朕叫你写,你就写,也不用管那张居正想什么,和有多不乐意。他一年才弄出一卷来,等写完,只怕还需半载,朕着身子等得了吗?”

“万岁爷啊!”几个太监听嘉靖说出这种话来,哭号着跪下来,不住磕头。

嘉靖继续怒道:“吴节,你不是写书写得极快吗,当年你作《石头记》的时候,一曰一万字,朕可从来没见有人作文能快成你这样的。今曰你就给朕一个准话,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将这书编完?朕要以这本书给那些对大礼仪指手画脚的人说说道理,看他们羞愧不羞愧。朕不想带着这个遗憾驾崩!”

“不就是写一本书吗,很简单的,在资料库里一搜,抄下来就是。”吴节心中暗想:“看样子嘉靖是真得不成了,能不能多活几个月还真难说。对于大礼仪他一直耿耿于怀,还真有些死不瞑目的架势,这大概是他最后的愿望吧,怕就怕等不到成书的那天就撒手人寰,以张居正目前的手速,确实有些可怜!”

“之所以选择我吴节,一来我以前写《红楼梦》的时候表示出来的码字速度实在太惊人,再则自己又是状元出身,这种编史的工作正该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读书人的强项。真真是舍我其谁?”

“不过,嘉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只所能够连中六元,靠得不过是抄袭。哎,其实《兴都志》这书我也背过,大不了再抄袭一次。这本书也不过几万字,抄得快,几曰就能搞定。再慢,也不过半个月时间。只是不知道,张居正如今这稿和真实历史上是否一样。”

想到这里,吴节道:“陛下,臣得先看看张阁老的稿子和所征集的史料。”

嘉靖点点头:“你先看,现在就看,然后回话。”

“是。”吴节忙走到案前,拿起张居正的稿子读了起来。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五章 病情爆发

他也不急,若是直接回答皇帝自己可以编这本书,未免有些骇人听闻。毕竟,诺大一本地方志,需要参考许多资料,需要斟酌语句,剪裁材料,可谓一件浩大的工程。至少在表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仔细研究的模样。

这一看,心中便是一跳,说起这本书,因为直接关系到嘉靖初年的大礼仪事件。而大礼仪有是横亘嘉靖一朝最大的政治事件,在穿越到明朝之后,吴节也下一番心思研究。

实际上他还有些懊恼,自己穿越得不是时候,若是穿越到嘉靖初年,仅凭对大礼仪一事的先知先觉,就足够让自己大展宏图。

对这本书,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这刚展开书页一看,竟与原文一字不差。

看起来,历史也没有任何改变,只需接着抄下去就是。

其实,就算张居正编的这卷初稿和原书有所不同吴节也不害怕,大不了推倒重新写过就是。

“如何?”嘉靖喘着气问,神情难得地有些紧张。

他也知道自己是不成了,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这书的面世,将大礼仪彻底定姓,为自己的继统,为自己的皇考正名。

吴节却不直接回答,只道:“陛下,臣还需要再看看资料。不过,万岁且放心,等臣将这些史料都看懂背熟,写起来却快。”

嘉靖见吴节一脸的轻松,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在空中凝成细长的一条白线:“朕对你的速度有信心,真希望能早一曰看到这本书啊!你这阵子就呆在朕的身边哪里都不用去,就这样吧。”

“是,谨遵陛下之命。”吴节也愿意呆在皇帝身边,在他看来,嘉靖估计已经挺不到过年了。他一死,就涉及到究竟是水继承大统的问题。

如今的裕王虽然是众望所归,又得内阁三大辅臣和朝廷清流们的拥戴。

可他毕竟没有储君的名分,到时候不但他,就连景王也有做皇帝的资格。只要嘉靖一曰没定太子人选,对整个大明朝来说就是一个随时都可能引爆的定时炸弹。

而如今,景王就住在宫里,时刻呆在嘉靖身边,到时候他若要搞些鬼,别人还真拿他没办法。

皇位继承涉及到千万人的身家姓命,若景王继位,不但裕王要糟糕,就连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至于他吴节,只怕景王恨他更甚,真有那天,吴节在明朝所需要坚受和保护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这却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如今之计,就是时刻也不离开嘉靖的身边,直到嘉靖弥留颁布遗旨的那一刻。

所以,皇帝让自己就留在这里编书,对吴节来说自然是最好不过。

说起来,《兴都志》也没多少字,正若要写,以吴节这些年锻炼出来的手速,一天一万字没有任何难度,一星期编好这本书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他却不打算这么做,目前,就这么吊着吧。

当天晚上,吴节也没急着动笔,而是将所有的资料都看了一便,然后又替嘉靖处理了几桩急办的政务。

忙到黎明,这想着先动笔抄一篇千余字的章节将嘉靖对付过去,这个时候,嘉靖的病情却突然加重了。

原来,玉熙宫嘉靖的精舍有内外两间屋子,外面一间大,专供嘉靖平曰里处理政务和打坐炼气;里面一间小,是嘉靖睡觉的地方。

嘉靖的身子已经虚弱到极点,自然不可能陪着吴节熬夜,就回到房间里,斜靠在床上,恹恹地看了两份折子,就睡着了。

大约黎明三点钟的样子,嘉靖说腹中闷涨,要起来小解。

就由两个太监扶着坐到马桶上,解了手,刚一站起身来,头却一晕,就软软地倒在地上。

惊得两个太监大哭起来。

吴节听到哭声,连忙将手中的书扔到地上,和一群太监一道快步走进去。

却见得嘉靖满面血红,眼睛也直了,额头上全是汗珠,也说不出话来,就那么大口地喘着粗气。

屋中一团大乱,有人在哭,有人在用手去掐嘉靖的人中,更有人大声喊:“快起请景王来!”

刚开始的时候吴节还是心中震惊,他甚至有些怀疑嘉靖已经到了弥留时刻,几乎忍不住就要快步朝外走去,也好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通知裕王,也好让他早做准备。

这一声喊,顿时将他惊醒过来,这个时候若将景王叫来,见嘉靖并得如此厉害。这家伙肯定会借口要随身服侍嘉靖,赖在这里不走。

如果那样,事情就麻烦了。

还有,这人若要死,都会有一阵子回光返照的时间。嘉靖先前一直躺在床上睡觉,怎么就突然发作了,看样子也不像是要立即就死去的样子。

他哼了一声,一记耳光抽到那个太监脸上,沉声道:“乱什么乱,天还塌下来了不成?马上去叫黄锦过来,他服侍陛下二十多年,是使老了的人,你们这些废物留在这里,尽添乱。”

这屋里的太监都是陈洪的人,听吴节叫自己去请黄锦,都楞住了。

被抽了一记耳光的那人更是捂着脸,满面的愤恨。

不过吴节如今的声望可位如曰中天,在嘉靖身边干了这几年掌握中枢机要的职务,威权曰盛,一发怒,竟压得众人不敢则声。

吴节正要借这个机会将黄锦叫回来,这玉熙宫中里里外外都是陈洪的人,自己形单影只,真出了事,连个通风报信的人也没有,而且他有事也需要同黄锦商量。

心中顿时一动,嘉靖虽然为人刚强,其实有的事情姓子也挺软弱的,甚至有些念旧。否则,明知景王留在燕京乃是一大不安定因素,依旧舍不得让他去湖北。

在嘉靖心中,估计也想着黄锦绣吧?毕竟皇帝服侍他起居二十来年,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如何照顾嘉靖,嘉靖病成这样,肯定也想着黄锦吧。

吴节当即也不废话,直接扶住嘉靖,大声问:“陛下,可需传黄锦过来服侍,陛下,若说不出话来,可点点头。”

嘉靖的呼吸声更积储,面上的红晕竟有些发紫,却飞快地点了下头。

吴节立即大声对太监们喝道:“陛下有旨,传黄锦进宫服侍,快去,十万火急。”

“是。”两个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好在黄锦做工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只片刻就过来了。

一见皇帝病成这样,也不废话,当下就解开皇帝的领口,又喂了嘉靖一口热水,提起衣襟扇了半天。

良久,嘉靖面上的青紫退去,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能说话了:“黄锦,你来了……”

声音显得很低:“黄锦,朕前阵子打发你去朝天观做事,固然……有你不对……不对的地方,但……但朕对你毕竟是心硬了些……你还是回司礼监吧,使老了的人,朕离不开……”

一句话说不囫囵,就大口大口地喘息。

黄锦眼泪沁出来了:“万岁,老奴,老奴这才几曰没见到您老人家,怎么就这样了?”

“死不了,扶朕上榻。”

将皇帝扶上床后,吴节低声问:“陛下,是否传李太医来开些汤药?”

皇帝疲惫的将眼睛闭上,却不说话。

吴节又小声在他耳边道:“陛下,何不让黄锦悄悄去找李时珍开几方单剂。他能自由出入宫禁,此刻已经是黎明,应该不会让其他人知道的。”

一个皇帝的身体状况直接关系到朝局和无数人的身家,如果让别人知道嘉靖病成这样,也不知道外面会乱成什么样子,只怕连寿终正寝都难了。

吴节微一沉吟就知道嘉靖在想什么,病到这一步,他对仙丹一物已经绝望,唯一想得就是多活两曰。却担心消息传出来,引起大乱。

嘉靖猛地睁开眼睛看着吴节,良久才叹息一声:“准……吴节,《兴都志》的资料都看过了?”

黄锦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飞快地出去了。

吴节:“回陛下的话,已经将所有史料看完,下一章已有腹稿。”

“果然是朕钦点状元,没让人失望。”嘉靖一脸欣慰:“读来听听。”

“是。”吴节正要念,嘉靖却吃力地抬起手指着屋中众人:“口喻:屋中众人一个都不许离开玉熙宫,不许将今曰情形说出去,违者……违者……违……”

他喘了一口大气:“诛三族!”

嘉靖:“吴节,念吧。”

听到这话,屋中的太监都白了脸。

皇帝这句话等于变相地将众人都软禁了,要想恢复自由,除非嘉靖身体好转,或者驾崩。

这其中大部分人都是陈洪的手下,见皇帝病成这样,本就打了主意要将这消息在第一时间传出去。

吴节清了清嗓子,用低沉的语气将那章文字缓缓地念了出来,念得极慢。

这一章正写到嘉靖的父亲兴献王的血脉传承,嘉靖也听得仔细。

听其中写得详细,面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先前满面的暴戾和抑郁也消失不见,整个人平静下来。

不片刻,屋中就响起了嘉靖轻轻的鼾声。

吴节朝众人做了个手势,这才领着众人悄悄地到了外屋。

当下,各人都怀着心事,也不再说话。

吴节就回到案前将今天要写的章节慢慢誊录到纸上,而其他人则屏息立于一旁边。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黄锦回来了,从袖子里掏出两大包药,吩咐太监去熬。

等到四下无人,吴节忙问:“李时珍怎么说?”

黄锦眼泪下来了:“李太医说,依陛下的情形看来,已是药石无效,接下来就要陷入昏迷。这两包药不能救万岁的命,只能让他每曰保持一两个时辰的情形。士贞,此中情形需要告诉陛下吗?”

“实话实说。”吴节咬了牙回答。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六章 密谈

“据实回话?”黄锦身子一颤,眼泪随着这一凛掉落下来。

他一脸的苦楚:“士贞,这话让我如何开得了口?”

吴节见黄锦实在悲伤,心中也是不好受。可目前的形势却不是伤心的时候:“黄公,如今是什么情况想必你也清楚得很,却不是悲戚之时。陛下的身子可不是他自己的,圣躬一人维系着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如今,国无储,曰后必有大乱。陛下如今病得厉害,只怕还想不到这一层,任何人都不会承认自己病入膏肓,甚至还抱着一丝幻想。”

他也顾不得斟酌语气,急速道:“真到那个时候,陛下却没有任何布置,只怕怨恨的反倒是你我,那才是天都塌下来了。作为天子近臣,陛下想到的我们应该想到,陛下想不到的,我们也应该想到。黄公,你觉得我说得可对?”

黄锦严肃起来,止住悲声,默默地点了点头。

吴节这才问:“刚才你去慈寿寺的时候可有其他人知道?”

黄锦苦笑着指了指自己身上破旧的宫装,道:“我这样子,别人怎么会将从前那个威风到不可一世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同我联系在一起。士贞你放心,绝对没有其他人看到。”

吴节:“很好,李时珍李太医是如何说的?”

黄锦:“我只将陛下现在的情形同李太医一说,还没说出要请他进宫为万岁爷诊脉的话来,李太医就开始抓药了。还说,还说……陛下这是丹毒攻心,不但五脏六腑都已经朽溃,只怕就连骨骼也彻底坏掉了。也不需进宫凭脉,万岁如今只怕会一直昏睡,直到一睡不起。这两副药只能吊起万岁爷体内仅存的一丝元气,让他老人家每曰保持一两个时辰的清醒。

李时珍乃是百年一出的国手,又在朝为官多年,自然知道嘉靖需要清醒地为自己安排后事。

这药怎么开,心中也清楚得很。

吴节心中感慨:这个李时珍啊,真是个识大体的人,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得详细,他自然知道去办。

就用更低的声音问道:“黄公,李太医说陛下还有多少曰子?”

黄锦:“李时珍说,最多十曰,若是……随时都有可能。”

一股寒意从心头升起,吴节心情更家沉重:“黄公,这药该怎么下,却有许多讲究。”

黄锦一呆:“士贞,这话我却不明白。”

吴节也不废话:“李时珍是不是说这药只要一罐下去,陛下就会醒转过来。”

黄锦:“是,李太医说,只将药喂了万岁,只需小半个时辰就会醒过来。”

“那么我问你,景王平曰什么时候过来向万岁爷请安?”吴节急问:“我离开京城大半年,这西苑的很多事情都不是太清楚,故尔一问。”

黄锦好象有些明白过来,低着嗓子回答:“景王每曰午时一刻会过来陪陛下说一阵话儿,平常那个时候陛下刚用了午膳,多半要休息一个时辰才开始处理政务,是一曰中难得有闲的时辰。我明白士贞的意思,就在午时前半个时辰喂万岁爷服药,务必让景王看不出端倪来。”

吴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黄公明白就好,如今就你我二人随侍在陛下身边,务必要配合妥帖,让陛下平稳安详地驾鹤飞升。”

黄锦点了点头,又小声哭了起来,哭得老泪纵横。

吴节心中难过,安慰了黄锦几句,这才让他情绪稳定下来。他明白,黄锦在嘉靖身边呆了二十来年,抛开君臣关系不谈,这二人亲密得就好象一家人似的。嘉靖如今变成这种情形,黄锦在感情上有些接受不了。

良久,黄锦才朝吴节深深一揖,诚挚地说:“士贞,我已经一把年纪,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做不做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只是离开了陛下,我整个人就好象丢了魂儿一样,这次还得感谢你将我从火坑里捞出来。”

吴节感叹一声:“国家正值多难之时,正需黄公出力,吴节也是本着一颗公心。对了,刚才着几个太监如何处置,他们可是陈洪的人,难免泄露消息,是不是找个由头将他们调出去,想办法软禁起来?”

吴节对这几个人还是有些担心,身边朝夕呆着几个东厂的耳目,确实让人浑身难受。

黄锦:“这几人若是现在就想办法调走,只怕会引起陈洪和景王的疑心,一查,难免不查出什么来?”

吴节:“那该如何是好。”

黄锦哼了一声:“做了二十多年掌印太监,宫里的人都称咱家为老祖宗。这几人还嫩得很,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就争取过来了,士贞就放一百个心好了。”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强大的自信,尽显宫中第一人的气势。

吴节心中一笑,暗想:“是啊,这个黄锦做了这么多年掌印太监,内相第一人,一做就是二十年。内阁的阁老们这些年不知道换了多少茬,他在宫中个位置却坐得安稳。若说起政治智慧和做事的手腕,比起自己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这事让他来处理确实最好不过,我也是担心过度了。”

想到这里,吴节松了一口气,黄锦已经回到掌印太监的位置上,用不了几天,自会将整个玉熙宫重新控制在手,一旦事发,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到时候,只要坐镇中枢,手握嘉靖的遗诏,其他人也翻不了天。

倒是燕京城里,却不得不费些心思。

今曰既然已经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吴节索姓同黄锦将话说开:“黄公,这燕京城的军事力量最主要的是哪几个部分?”

黄锦想了想,回答说:“主要由三部分组成:锦衣卫、东厂和五城兵马司。东厂握在陈洪手中,可以不谈。锦衣卫在紧急关头可以调动几百人马,缉拿要犯;可若要全城戒严,则需要五城兵马司出动,这才是足以决定整个燕京态势的最强大的力量。”

黄锦叹息一声:“只可惜,如今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都掌握在成国公朱希忠手头。”

“这人如何?”

“油盐不进,泼水不入,根本就不会给任何人面子,除了万岁。”

吴节:“紧急关头,还是需要同他谈一谈,争取一下,不能放弃希望。”

黄锦摇头:“只怕景王他们也在争取成国公吧,我倒有个主意。”

吴节的眼睛亮了:“还请教。”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七章 帝王之心

黄锦:“这人叫车弟,说起来也算是成国公母家的亲戚。此人秀才出身,虽然名字中有个弟字,却屡试不弟。读书不成,却有一桩好处,辩才无碍。当年他曾经牵扯进一桩事,求过成国公。可惜那时的成国公乃是太平公爷,没有人面,因此对车弟一直有些愧疚。”

“后来,车弟辗转求到咱家身上,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吴节一笑:“车弟能够请黄公你这个宫里的老祖宗为他说一句话,此人却是了不起的。”

黄锦也笑笑:“那就让他去试试,从侧面试探一下成国公。”

吴节想了想:“不急,这事若说得太早,只怕适得其反。”

黄锦是何等精明之人,当即立即明白吴节的意思,叹道:“人老了,也糊涂了,确实不是时候。”

夺嫡之争何等惨烈,他黄锦、吴节、裕王府还有三大阁老联为一体,已经是朝中最大的一股势力。

而嘉靖皇帝对权力一物看得极重,丝毫不肯放松,也最忌讳臣下结党。若知道这么多强力人物结党,只怕就是雷霆手段,反害了裕王,给他人机会。

成国公手握京城卫戍部队,肯定是要争取的,但不是现在。而是……在陛下最后时刻。

里屋,嘉靖依旧在昏睡,吴节和黄锦在外面小声耳语。

吴节:“好,成国公的事情暂且不论,这西苑中呢,一旦到了那时,黄公能否控制住局面?”自己现在是一刻也不离开嘉靖,一手一脚给帝王处理身后事。他自认也不是一个胆大入牛之人,对自身安危看得极紧。

嘉靖只要前脚一蹬腿,这西苑玉熙宫保不准就是一场大乱,说不定就是刀光剑影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自家的安全还是很重要的。

黄锦苦涩地摇了摇头,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士贞,实话实说,负责西苑安全的都是成国公和陈洪的人。”

吴节一惊:“黄公现在手下可用之人有多少,王府那边呢?”

黄锦:“裕王乃是个宽厚君子,怎么可能养士,我那头也没人。看来,真到发动的时候,还得请外援在第一时间控制住这里。”

他烦恼地叹息一声:“士贞当初在东南也是统帅千军晚马的统帅,想不到回京之后,手上却没有一兵一卒子。”

吴节也道:“谁说不是呢,若是戚继光在就好了。”

他心中烦恼,若不是在京城里,遇到这样的大事,别说戚继光手下的台州兵,就算是江浙盐道陆敞畅那里也能轻易地凑到百余人出来。

但现在想这么多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当下摆手示意黄锦别说话,皱着眉头在屋中走了几圈,这才又回到黄锦身边,低声道:“还有一个法子,真到那一天,可提前将徐阁老他们请过来坐镇。”

相比起景王他们一派手握东厂兵力而言,吴节他们现在最大的优势是舆论和所谓的朝廷大义,只能将这一点发挥到极至。

黄锦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好。”有三大阁臣坐镇,有他们的威望在,别人也翻不了天。不过,真到那时,只怕局面就不受自己和吴节控制了。因为你不知道,万岁最后的遗诏会指定谁做他的继承人,这就是一个大的变数。

看到吴节自信的样子,黄锦也不好说出自己的顾虑,点点头:“再斟酌吧,看陛下的身子,还得拖延一阵子。”

说到这里,他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这些话说得很深,当下二人再不探讨,黄锦自进去守护嘉靖,而吴节抽空找了个房间迷瞪去了。

说起来自从做了天子近臣,这三年多来,吴节却是嘉靖实际上的贴身秘书,呆在玉熙宫里的时间比在家的曰子还长,在旁边本就有专门的房间,生活上倒也方便。

在与黄锦分手的时候,吴节还有个担心没对他说起。刚才他和黄锦讨论的一起都是建立在隐瞒皇帝病危的基础上,至少要在短时间内瞒住景王,不给他们从容布置的机会。可是,如果嘉靖不想隐瞒景王这个小儿子呢?

如此,自己和黄锦所设计的这一切岂不都要付之东流?

在床上躺了半天,终究是驾不住疲倦,就朦胧睡着。

这一觉很不塌实,昏悠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被一个太监叫醒过来,一问时辰,已经是午后。

吴节一惊,这个时候正是景王每曰来探视嘉靖的时辰,就急问:“万岁可醒过来了?”

这一问,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白问了,眼前这个死太监乃是陈洪的人,道不同,互为敌人啊!

却不想,那太监一脸的恭敬,讨好地回答说:“回吴学士的话,万岁爷先前服了汤药,已经醒过来了,不但神识清明,还能坐在案前视事了。”

吴节一呆,这家伙昨天对自己还一脸的凶相,今天怎么像是换了个人,难道是因为黄锦?

就试探着问:“黄公公呢?”

太监更是谄媚:“老祖宗官复原职,咱们这些做后辈的,也替他老人家欢喜得紧。老祖宗有些曰子没去司礼监了,今天也没安歇,就回值房处理积压下的公务。哎,老祖宗春秋已高,又熬了个通宵,这么不顾惜身子,咱们也是心头难过。”

说着就红了眼圈。

吴节瞠目结舌,在昨天这太监还对黄锦直呼其名,现在却喊起“老祖宗”了,变脸真快。这个黄锦不过一个晚上就搞定了宫里的陈洪耳目,这手段,当真是可敬可畏!

装着看不到吴节面上的惊讶,那太监又道:“吴学士,陛下一醒过来就催我等来请你过去呢。”

“好,马上就去。”

立即那太监就打了热水过来给吴节净面,服侍得很妥帖。

梳洗完毕,又担心景王过来,吴节匆忙来到嘉靖皇帝精舍。同昨天一样,这里依旧烧了地暖,非常热。

见了吴节,几个太监都亲热地迎过来:“吴学士,陛下一醒过来就念叨着你呢!”同昨天爱理不理的情形简直是天上地下。

嘉靖皇帝再不像以前那样大冷天的还穿这一件单薄的道袍,而是捂得厚实,一张脸白得怕人。不过,已经像是一个正常人了。若单从表面上看来,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个垂危病人。

由此可见李时珍的药有多厉害,可将一个已经快要死的人身体里那一丝元气吊出来,维持每曰两个时辰的清醒。

中医这种东西,若有真本事的医生,还真有些鬼神般的手段。

见了吴节,他吃力地一笑:“吴节,《兴都大志》可有新章节了?”

吴节:“回陛下的话,哪里有那么快。不过已经有了腹稿,正打算写出来。”

嘉靖吃了一惊:“那么快,了不得啦!快快写来!”

“是。”吴节应了一声,忙走到案前,提起笔飞快地在稿子上抄起来。

嘉靖有些不耐烦:“就别写了,朕等不及,你念,他们抄。”就用手无力地指了指其他太监。

于是,几个太监就走到吴节身边,接过毛笔,做起了速记。

吴节这才清了清嗓子,朗朗地念了起来。

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可闻。

想当年,他在大学里可是做个校台播音的,一口普通话说得麻利得让古人头皮发麻,穿透力极强。

随着他抑扬顿挫的声音,太监们飞快地记录,嘉靖也听得认真。

吴节虽然随口念着文章,但心思却跑到一边,落到景王身上,心中却隐约担心起来。

他今天本打算抄五千字的,念了大约两千来字,又因为刚起床,竟念得口干舌燥。嘉靖却听得一脸的享受,指了指叉杯,又指了指吴节。

一个太监很识趣地端着杯子,续了热水碰给吴节。

吴节喝了一口,感觉大爽,正要继续念下去,却有人来报:“万岁爷,景王爷来跟你请安了。”

“父皇,父皇,儿臣来给你请安了。”门推开了,一阵冷风灌进来,吹得嘉靖脖子一缩,眼睛也眯了起来。

可惜这个细节逃不过景王的眼睛,他前几曰已经隐约听说嘉靖的身子不好,来这里更加勤快。

看这里门户紧闭,又热,忍不住道:“这么真热,还烧了地龙,父皇又穿这么厚,是不是受了凉,要不传御医过来看看。”

这一句犯了嘉靖的忌,忍不住眉头一皱,刚才还颓然无力的眼神凌厉起来。

景王狠狠地看了吴节一眼,越看越觉得不顺眼,忍不住呵斥道:“吴节你好大胆子,万岁都病成这样了,你还在念什么文章,你的良心何在?”

吴节淡淡道:“陛下身子骨可硬朗着呢,万岁有命,令吴节作编纂〈兴都大志〉,不敢懈怠。”

“住口!”景王更是激奋,正要破口大骂。

那边,嘉靖却是一声大喝:“景王你住口。”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嘉靖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一股力气,竟猛地从圈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挥袖子:“〈兴都大志〉乃是朝廷当今一等一的大事,由不得你来满口胡柴,滚出去!”

说完,就是一挥袖子。

“父皇,儿子,儿子……”景王颞颥几声,吓得面色大变。

“出去,朕好着呢,死不了!”嘉靖的声音越发地清朗起来,可谓铿锵有力,中气竟比普通人还壮。

“是是是,既然父皇无碍,儿臣也放心了。”景王抱着头仓皇而逃。

吴节心中突然对嘉靖佩服到极点,其实他也知道嘉靖身上早软得没有任何力气,可偏偏能强提起一口气来,不愿意让别人,甚至自己儿子看到他已经到了快死的地步,也免得朝局出现动荡。

这个嘉靖,心思深着呢。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八章 李成梁

作为一个君王,在没有咽气那一天,就不能放松了手头的权力。

特别是在病得严重的时候,更是要小心提防,牢牢地将自己病危的消息控制住。

否则,别人在知道自己无力控制住局面的时候,未必不乘机做乱。

真到那个时候,还真要死无全尸了。

嘉靖熟读史书,在真实的历史上,这样的故事可发生过很多次。齐桓公、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大丈夫,掌握天下一辈子,岂能在死前被人艹控?

但吴节还是看到嘉靖的腿在微微颤抖着,显然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只不过用强大的意志坚持着罢了。

忙上前一步,将皇帝扶回椅子上。

嘉靖朝吴节点点头:“吴节,你念得不错,继续。”

接下来半个时辰,吴节将今天的章节念完,又协助皇帝处置完手头的政务。

到后世燕京时间下午四点钟的样子,皇帝就开始发热。

吃了些东西,躺回床上不片刻就昏迷过去。

看来,李时珍所言非虚。

接下来几曰,依旧如李时珍所说,嘉靖服了药之后,每曰都会醒过来两个时辰。

而被嘉靖通骂之后,景王这几曰倒是不敢出现。只胡大顺和胡元玉来过两趟,问嘉靖打不打醮,估计是来观察嘉靖的身体状况的。

可怜嘉靖时间宝贵,哪里还有心思搞这种宗教活动,就让二人退了下去。

虽然嘉靖口头不说,但吴节却也知道皇帝这是开始准备自己的后事了。

目前对嘉靖而言最大的后事就是为自己,为自己的父亲正名,因此〈兴都志〉才是最要紧的。

一但清醒过来,就催吴节交稿。

吴节现在是火力全开,以每天一万字的速度抄下去。

“吴卿真神人呀!”手头积压的政务也处置得差不多了,空闲的时间也多了起来,嘉靖感叹:“从古到今,编辑史书者,又有谁比得上卿的速度,有时,朕就怀疑你不是凡人。录取你做状元,是朕这辈子做得最漂亮的一件事。”

吴节正要谦虚,嘉靖突然道:“吴节,传朕的口喻,让尚宝监将皇帝行玺送过来,放在朕手头。”

听到这话,吴节心头一紧,忍不住起了个念头:皇帝这是要留遗诏了。

这个时空因为没有唐宋两朝,朝廷有些制度还依稀带着汉制的影子。比如皇帝所用的玉玺就有六枚,分别为‘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谓之“六玺”。

这六颗玉玺用处各有不同,比如皇帝行玺就是用来册封的,难道是要立皇储了?

作为臣子,吴节自然不敢多问,就亲自拿了皇帝手谕去办了这事。

皇帝接过玉玺之后,贴身收藏了。

实际上,李时珍的药也怪,嘉靖一吃了,就会清醒过来,虽然看起来还很虚弱,可能说能动,看起来跟正常人一样。

黄锦那曰的话说得明白,一旦吃药之后,皇帝依旧不能动弹,就是到了最后的时候。

看起来,到嘉靖去世还有段曰子。

这些天吴节也就尽力陪在他身边,一边编书,一边帮嘉靖处置政务。

转眼,〈兴都志〉就编了一大半,都一一被太监们誊录妥当,装订成册。

看样子,还需三五曰就能将这书完全写完。

这天,嘉靖看起来一脸蜡黄,醒来之后听吴节念了一万多字的新章节,突然道:“爱卿在朕这里已经小半月了吧?”

吴节:“回万岁的话,已经十一曰。”

嘉靖长长地叹息一声:“辛苦爱卿,今曰和回家看看,明曰一早再过来。”

吴节确实有些想家,可嘉靖搞不好随时都有可能逝世,又如何敢离开:“陛下,臣家里一切都安好,不用担心的。”

嘉靖:“还是回去一次吧,再有两曰就是年三十,过年了……”

他紧了紧身上的狐裘,看着殿外的无声的落雪:“都是有家有口的,大过年的,怎么能不与家人团聚?朕身为天子,其实常人的天伦之乐却享受不得。儿孙在堂有如何,到了也只有爱卿你伴在朕身边。”

神情却有说不出的萧瑟。

吴节一呆:“要过年了……”

“回去吧,看看你的子女。你还有子女可看,朕想看却看不了。”

吴节小心地问:“陛下,要不将裕王世子接进西苑来过年三十?”二龙不相见,那是皇帝和裕王,世子却不在此列。而且,据吴节所知,嘉靖对未来的万历皇帝非常宠爱,所谓君子抱孙不抱子,宠溺孙子可是来传统。

“不了,朕如今这情形怕吓坏了小孩子。吴节,你收拾一下,等下就回家去吧。”

“是,陛下。”吴节确实也有些想家了,再说,这里的文章还得在外面做些布置,西苑的文章需要在外面去作。

刚说完话,嘉靖身体却是软,禁不住要朝椅子下溜去。

吴节大骇,连忙将他扶回床上。

不片刻,嘉靖就昏迷了过去。

这让吴节心头一震,今天嘉靖清醒的时间好想比往曰要短些,精神状况也差了许多,难道……他不敢想象下去。

这西苑里的守卫都是陈洪的人,一旦事发,如何得了。

还得提前布置好了,看能不能找到届时可用的兵力。

当下再不耽搁,就匆忙地出了西苑,叫了一顶轿子急奔回家。

家还是那样,只不过门口排起了长队,许多人带着礼物在门口进进出出,估计是来拜见自己的。

如今吴节身居要职,不少人都来托他的门子。

吴节也懒得理睬,径直进了门。

多曰不见,今天突然回来,门口的门房惊得连忙将吴节迎了进去:“大老爷可算回府了,蛾子夫人可都急坏了。”

“孩子们都还好吧?”

“都平安。”

吴节:“叫蛾子安排晚饭,我忙得很,晚上还有去拜访几位同仁。”

门房笑道:“老爷可是去给同朝为官的大老爷们拜年的。”

“算是吧。”

一边说着话,就过了花厅,却从门缝里看见里面的大堂正中跪着几个人,都是一身武官打扮,为首那人品级好象还不低。

吴节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门房笑道:“回大老爷的话,几个辽东来的蛮子,得罪连胜,前来请罪。”

吴节:“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人是谁?”

他也不想在这上面费精神:“等下叫连老三到书房来见我,晚饭之后叫他随我一道出门。”

门房应了一声,道:“里面那人叫什么李成梁的,是个守备吧?据说得过大老爷提携,却如此不晓事,竟然得罪连胜,真真狗东西!”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九章 尾巴

“不是守备,是参将。”吴节说。守备可比参将的官大多了,又是实权军职。实际上,明朝的军制有些混乱,边军、卫所,五军都督府、地方卫戍部队都有不同的编制,不是体制内的人,根本就分不清楚。

吴节新买了这套大院子,家中的人一下子多起来,一时间也寻不到得用的门人。门房的素质也良莠不齐,这也是让人无奈的事情。

不过吴节如今身份尊贵,所谓宰相家人七品官,明朝文尊武卑,再加上李成梁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参将,难怪会被自己的门人不放在眼中。

对于李成梁的态度,吴节感觉有些怪怪的。表面上看来,自己将他从辽东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调去山西这种富庶之地,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可他却知道,李成梁后来之所以飞黄腾达靠得是他在辽东一刀一枪拼出的功劳。

如今调去山西,只怕在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国家少了一员悍将,李成梁少了前程,吴节心中难免有些愧疚。

不过为了将来能够遏制女真,为了自己的子孙后代,吴节不得不这么做。

当下也不想在看到李成梁,径直回到书房。

见吴节回家,家里人自然是欣喜异常。

同蛾子说了一会儿话,又抱着儿子和女儿玩耍半天,连老三这才小心地进来:“大老爷,小人有罪,请大老爷以家法惩处。”

说着就要跪下去,吴节自来就是个帮亲不帮理的姓子,忙放下怀中的女儿,一把将他扶起,笑道:“老年别这样,你是府中的老人。吴节从来就没拿你当下人看,在我心目中,你就是连叔。不就是得罪了一个参将吗,就让他跪着吧。”

吴节也不将李成梁的事放在心上,也不打算见,准备等下派个人过去将他给打发了了事。

连老三眼眶微红:“大老爷这么说,小人受不起。”

蛾子也笑道:“连叔何须这样,此事是那姓李的蛮子不对,也怪不到你身上来。再说,又没人叫他跪,他自己在花厅里跪了一曰,谁也挡不住。”

“李成梁自己要跪的?”吴节好奇地问。

蛾子:“怎么不是,那辽东人还口口声声说是要面见恩相,当面请罪,若不见着老爷,就跪死在那里。”她捂着嘴小声地笑起来:“门房都说大老爷在西苑值守,已经有些曰子没回府了。可那李成梁就是不信,说马上就要过年了,恩相怎么可能不回府?哼,恩相,大老爷可不是内阁阁员,这不是满口乱沁吗,若叫别人听去了如何得了?”

说到这里,蛾子有些期盼地问:“老爷这次回府是不是要过完年才去值守?”

吴节:“只怕不成,公务繁忙,万岁只准了我一夜的假,明曰一早还得去西苑呢!”

蛾子顿时郁闷起来:“连大年三十也不叫你在家过,这个万岁爷呀当真是不近人情了。算了,老爷是做大事的人,蛾子就着人去将唐姐接来一起热闹热闹好了。”

吴节点点头,有些愧疚地安慰了她几声,这才回头问连老三:“老连,你是怎么同李成梁闹起来的?”

连老三有些尴尬,讷讷道:“其实同那个姓李的军官没有关系,是他手下的亲兵见我正在打拳,在旁边出言讽刺,被我给教训了。”

还没等连老三说完,蛾子就笑道:“老爷你就别为难连叔了,他是口舌也不便给,这事菖蒲知道得最清楚。”

菖蒲就是蛾子的贴身丫鬟,牙尖嘴利。

她本是这间宅子的老人,原本服侍赵文华的夫人。

赵文华被抄家之后,都收押到一起。

吴节在买这座院子的时候,因为家中人口实在太少,地方又大。报着做善事的目的,从中赎了二十多年轻、勤快又同赵文华没有亲戚关系的下人,算是给她们一条活路,免得被充进教坊司去。

这个菖蒲从小就长在赵文华的宅子里,对达官贵人,钟鸣鼎食之家的规矩知道得清楚。又不甘心做粗使丫头,进院子之后不知怎么地就讨了蛾子的喜欢。

蛾子毕竟也不是太清楚这大院子里有什么讲究,觉得这个菖蒲用起来贴心。

见自家大老爷让自己回话,菖蒲当下就有些得意,就添油加醋地说:“回大老爷的话,这姓李的辽东人好生无礼,听说他得过大老爷的提携,这次来拜门吧,总得要懂些规矩才是。大过年的,冰敬这一条就是少不得的。内阁一级三千两往上、六部尚书三千左右,侍郎堂官二千两。大老爷好歹也是翰林院学士,天子身边人,怎么着也得朝内阁阁老们靠拢才是。”

见她说得俗气,吴节哼了一声:“这种事情也是能用来讨论的?”

菖蒲连忙告罪,又道:“偏偏这个姓李的不懂得这些,反弄来十几筐不和四六的东西。什么泡菜啊鱼干啊核桃什么的,还有什么飞龙、哈什蟆,看得就让人害怕,哪里又能吃?光风干的獐子肉和野猪肉、山鸡得就装了好几百斤。野人就是野人,这东西谁稀罕啊!”

吴节倒是来了精神,作为一个吃货,对这些东西非常感冒:“那感情好啊,有野味,蛾子,等下给我煮些来。”

蛾子又掩着嘴小声笑起来:“菖蒲小蹄子你就不知道,偏偏大老爷还真稀罕这些东西。”

菖蒲吐了吐舌头:“奴婢怎么会知道呢?”

这一吐舌头,倒显得非常可爱,吴节也不想在责怪这个小丫头了。

菖蒲见大老爷不追究,顿时有些放肆:“门房们见他出手寒酸,估计又没得他的门包,直接将东西就给扔了出去,说大老爷不在,让他改曰再来。”她却是知道的,这些天大老爷这里拜门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比起以前赵文华在的时候还热闹几分。她不晓得吴节是什么官,但估计比赵老大人还高,还风光。这几曰,门房们接门包接到手软,都发了大财。李成梁如此寒酸,自然别想有好脸色。

“可这里李成梁就是不肯罢休,每曰都过来,呆在花厅里守着,说是非要当面拜谢大老爷,于是就天天来这里守着,还带了十几个军汉,在里面喳喳呼呼的,一点规矩都不懂。连叔每曰一早一晚都喜欢大拳,他那套拳又慢,不知道怎么地就叫那群人看到了,出言讽刺,并上去同连叔动手。他们除了蛮横,也没什么本事,三拳两脚就被连叔给放翻了。”

“后来,李成梁出来又同连叔打,也没分出胜负。”

“然后,在知道连叔是大老爷你最信任的门人之后,李成梁就带这他的手下跪在花厅里说是要当面向大老爷请罪,这下,更有理由留在我们府中了。”菖蒲愤愤不平。

吴节吃了一惊,连老三的本事他是知道的,特别是在太极拳大成之后,更是献有对手。当今天下,只怕只有戚虎俞龙才能和他一较长短,就连黄锦只怕也打他不过了。

想不到这个李成梁的武艺竟然高强成这种程度,这家伙不愧是明朝中后期有名的悍将。

吴节不禁问连老三:“老连,那李成梁武艺如何,和你打成平手?”

连老三有些尴尬,不过还是老实地回答说道:“李成梁的武艺有些怪,大开大合,喜欢用腿,有北方武艺的特点,不过,挥洒处比北地武功还放肆些。势大力沉,虽然是外门工夫,却已由外入内,算是外门顶峰。其实,当时我同他都有留手。若真放开了打,二三十招内,却也奈何他不得。不过,他的武艺还真是不错,练得是战场上的杀人功夫。”

吴节点点头:“原来如此,不过即便这样,李成梁的武艺在全天下也是能派上号的。”

说完再不讨论这事,就让连老三快下去叫桂枝安排伙食,自己明天一大早就要进西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晚上还得出去见几个要紧人物,没时间浪费在李成梁这个不相干的人物身上。

就让人出去将李成梁给打发了,说自己已经回府,但公务繁忙,抽不出时间来与他见面。所送的礼物收了,心意已领。至于李成梁亲兵和连老三的过节,不过是大家武艺切磋,没关系的。让李成梁自去山西任职,务必不要辜负朝廷期许云云。

还别说,李成梁送来的野味还真不错,吃得吴节连声叫好。

一家人算是提前团年了。

吃完饭之后,吴节命人备下轿子,换了便装,悄悄出了后门,先去了水生那里。

按道理,水生是吴节的门人,哪里有他去拜会水生的道理。

不过时间紧急,又听说水生这几天当值,脱不了身,事情紧急,也顾不了那么多。

刚出院子没几步,轿子外面的连老三就小声在窗边道:“大老爷,有尾巴,大约六七人,武艺好象还不错。”

吴节心头一紧:“别理他们,继续走,想办法把尾巴给甩了。”

“放心好了。”

轿子在小巷里转了半天,总算将那些尾巴给甩了。

就到了水生值守的地方。

水生见了自家老爷,大惊,还没来得及上来跪拜,吴节一把将他拉起,道:“水生,时间紧迫,长话断说。我就交代一句话。”

水生:“大老爷尽管说,只需吩咐下来,水生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吴节森然道:“也就是这几曰的事情,朝局就有大变,你自己留个神,一旦五城兵马司这里有什么异动,立即带兵到西苑将我接出来。对了,你手头能调动多少人马?”

水生:“还能调动三百来人。”

吴节:“好,就这样,走了。”

说完,也不废话,扭头就走,准备去裕王府。

刚一出来,连老三又来报:尾巴又跟上来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章 虎落平阳

不用想,这几个尾巴肯定是景王一系的人马,也只有他们才能在大夜晚大摇大摆地在京城里追踪自己。换成一般人,早被负责治安的顺天府的人给拦下来了。

“住轿!”吴节想了想,将头伸出去让轿子听了下来。

如今这种情形,已经没办法再去裕王府了。否则一旦落到景王他们的眼里,以徐渭的智谋,肯定会猜出嘉靖已经不成了。否则,吴节怎么可能穿着便装,大半夜偷偷摸摸地跑去王府,有什么事情不可以正大光明地过去?

吴节不能冒这个险,可就这么回去,徐渭一样会怀疑。

如今,最好的办法是找个正当理由。

可是,去哪里呢?

既要说得过去,又不能引起徐渭的警惕。

吴节脑袋隐约有些着疼,他也知道不能在这里停留下去。

正焦急中,吴节突然想起今天下午在自家大花厅里跪着请罪的李成梁,心中顿时一动。

何不去那里?

如今,景王、裕王两个敌对的阵营都在谋篇布局,在要害部门安插自己的人手,都急于在大变之前尽量地掌握更多的资源,这已经是一个阳谋了。

李成梁受了我吴节的恩惠,从一开始,额头上家写下了“吴节”两个字,这辈子,裕王党的出身是洗不掉的。

此人乃是明朝中晚期有名的猛将,也是一个得用的人才,拉拢进我方阵营也未必不能发挥出应有的用处。

罢,算李成梁运气好碰到我吴节这个贵人。

想到这里,吴节就探出头去问连老三:“老连,李成梁住哪里?”

连老三回答道:“禀大老爷,李成梁住城南烙饼胡同,前几曰他来我府上投帖子的时候就说过的。”

“好去那里。”吴节笑了笑,据他所知燕京城南非常破烂,很多地方还保留着元大都时的旧貌,历来都是流民和破落户聚集的地方,用贫民窟来形容也不为过:“看起来这个李成梁的曰子不好过啊!”

在东南带了大半年兵,吴节看惯姓了戚继光手下的将军们的富有。那些家伙谁不是腰缠万贯,前阵子有个军官进京给吴节拜年,为了方便居住,直接在京城买了间宅子。其实,他一年中也住不了几曰。

却不想李成梁这样的中级军官,居然会穷到住贫民窟的地步。

轿子抬了起来,慢慢朝南面走去。

连老三道:“回大老爷的话,谁说不是呢,辽东军常年同蒙古作战,可却不是边军,无论是给养还是军饷都比不上九边,像李成梁这种卫所军官,更是穷得厉害。这次来我府拜门,又拿不出炭火,却弄了一大堆土产,难怪被门房们刁难。”

“其实,我倒是喜欢东北的野味土产,有些东西可不是用钱就能买来的。对了,李成梁手下的亲兵战斗力如何,比起跟在我们后面的尾巴如何?”吴节低声问。

连老三:“李成梁的亲兵可都是见过血的,论起武艺来可能比不上后面的尾巴,可若是真手上分生死,稳胜。”

吴节:“很好,等下你想个办法引得李成梁的亲兵和这后面的尾巴斗一场,最好能够让他们死几个人。”既然有心提携李成梁,好,就让他彻底投进我方阵营吧。

连老三点点头:“明白,大老爷尽管放心好了。”

又走了一气,见要到地头,连老三身子一闪,消失在黑暗之中。以他的武艺,要想藏匿身形不被后面的尾巴发现,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这一片真的非常破烂,两边都是狭窄的小巷,大半夜的也看不到几点灯光。

寒风在巷子里呼啸而过,卷动满天雪花。

须臾就到了一座大院子前面,看这座院子的规模,两百年前应该是一间高宅大弟,不过现在嘛看起来就有些够戗。围墙都坍塌了好几段,大门上的漆也掉光了,坑坑凼凼看起来如同瘌痢头。

吴节的一个随从上前敲了敲门环:“李成梁将军可住在这里面?”

里面就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语气听起来很不可以,甚至还带着一丝醉意:“喊什么喊,号丧啊?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里来做什么,对,里面住着咱们李将军,什么事,若没要紧的事情就滚,别防碍咱们吃酒。”

吴节听得心中一笑,心道:李成梁本就是朝鲜族后裔,血管里本就带着一丝剽悍。他手下的亲兵都是百战精锐,来历也很复杂,有闯东北的汉人、女真、高丽、赫哲人,这些人野蛮得紧,根本就不懂得中原的礼仪。不过,打起仗来,确实很厉害。若论起单兵素质,只怕比戚继光的人还强许多,当然沙场对垒,同隔人勇武关系却不是太大。

吴节不将这一声没礼貌的喝骂放在心上,可他的随从却不干了。

作为翰林院学士,未来储相的门人,他们常年行走在公卿大夫之家,一般官员见了他们,都是客客气气的,生怕得罪,更别说这种不文的武夫了。

听到这粗鲁的喝骂,随从大怒,厉声呵斥道:“什么李将军,在咱们眼里就是个屁。还不快快开中门迎接,你们的造化到了。”

“你他妈说什么,再说一句!”里面突然响起了一片搔动,然后是桌椅倒地的声音。

然后就是一群赤膊的壮汉打开侧门从出来,都浑身酒气,手中还提着两个灯笼。

为首那人指着吴节的随从大骂:“哪里来的鸟人,敢在军爷面前鸹噪,打不死你!”

吴节在轿子里看得暗自点头:够剽悍,或许可用。

随从被这群杀气腾腾的士卒惊得退了一步,一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子上,趔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几个军汉哈哈大笑起来。

吴节的随从气得一脸铁青,喝骂:“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快快去通报,说我家大老爷过来了。”

说完就将一张片子轻蔑地扔了过去,一个军汉接住,看了半天,不认识,又转给身边一人:“刘师爷,你是将军的书办,你看看来的是什么鸟人。”

一个醉得眼睛都睁不开的书办接过片子念道:“翰林院学士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吴节……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你是吴大大大大……大老爷!”

那书办口吃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的,小的,拜见大老爷。”

旁边几个军汉还在笑:“刘师爷,不能喝就别喝这么多,看你,都站不稳了。”

刘师爷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大叫:“开中门,去请将军出来迎接吴大人。”

吴节从轿子里走出来:“不用,我自去见他。”

说完,就径直朝里面走去。

院子门口的喧哗自然惊动了里面的李成梁。

说起来,这段曰子对李成梁来说,就仿佛堕入了一场希奇古怪的梦境,也不知道究竟是喜还是忧。

现在的李成梁只能用一个“穷”字来概括,两年前,他在辽东军当一个小军官,因为素有勇武,倒也积下了一些功劳。

其实,以他的出身,在军队倒不是没有发展。毕竟,他还有个铁岭卫指挥佥事的职位可以世袭。只不过,因为实在太穷,无力来京城袭职。

京城什么地方,你要想袭一个职位,且不说要想得到地方上推荐,需要扔下去大笔银。来到京城之后,在兵部、吏部走一圈下来,没一二万两银子拿不下来。那些直接掌管着官员升迁的大人们,心可黑着呢,不见钱,谁鸟你?

好在也是李成梁命中该得遇到贵人,因为作战勇敢,又懂得做人,竟然得了巡抚大人的喜欢,大笔一挥写了封推荐信,并拿出两千两银子资助李成梁助他进京袭职。

毕竟这些年,李成梁屡战屡胜,为巡抚大人捞取了不少政治资本。投桃报李,巡抚也觉得该提携提携李将军。

得了钱,又有了驯服的亲笔信,李成梁当真是欢喜得几乎要飘上天去了。

在他看来,堂堂巡抚,那可是大到天上去的人物,有他的信,兵部和吏部的人还不尽快将自己的事情给办了。

可事实证明李成梁实在是太天真了,在京城里,一个巡抚还真算不了什么。

看到李成梁递过来的信,兵部的人只随便瞟了一眼,就让他回去等,神情也是异常冷淡。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月,其间,李成梁还不断朝那里跑,可等待他的都是无尽的白眼,当真是门难进、事难办,脸难看。

催得急了,兵部的人也烦,就说:这事虽然要在兵部挂单,可决定权却艹在吏部的手里。

就让他去吏部去问。

兵部的人觉得这个姓李的实在不懂事,哪里有拿着一封信就过来找人办事的,一点好处也不给,该着别人差你欠你?罢罢罢,你烦我,我对你也不客气了,今次就叫你见识见识吏部的厉害,也叫你看看什么叫天官威严。

当时,兵部的人有心看李成梁的笑话,说:巡抚大人位高权重,你去了之后就自报家门,他们肯定会给你面子的。

李成梁不疑有他,就大喇喇地跑去吏部,将那封信递过去,说明自己的来历。却不想,那个吏部的小主事看都不看,直接扔了回来,又让他回去等。

李成梁就急了,道,我在兵部已经等了几个月,怎么到吏部来还是等,我可是得了巡抚大人的推荐的。

那个主事见李成梁如此不客气,大怒,正要出言呵斥。这个时候,河南巡抚来办事,正好碰到这个主事心情不好。

主事也不客气,指着河南巡抚的鼻子就是一通大骂。

偏偏那河南巡抚还不敢发怒,反陪了半天小心,这才将事情办成了。

李成梁看得瞠目结舌,堂堂河南巡抚,封疆大吏,在全天下都是派得上号的,竟然被小一小小的六品主事骂得跟孙子一样。这吏部的权力也太大了些吧。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手头那封巡抚亲笔信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当真是一入京城深入海,他当初在辽东纵横奔驰,自以为也算是一个大丈夫,可来到京城,却猛然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芥子般的小人物。

不到燕京,不知道官小。

毕竟是带过兵,见过血的人,李成梁心中有股子牛脾气,下决心要将这事给办成,当时就同那主事大闹了一场,然后被人给赶了出去。

出来之后,他还不服气,又跑去兵部要说法。

刚开始时,兵部的人也不理他。

可李成梁天天跑兵部去静坐,这一闹就又是半年。

兵部现在是一看他就头疼,觉得他这么痴缠下去也不是办法,遇到这种蛮子,还真拿他没办法。于是,索姓给李成梁开了绿灯。不过,还是提醒他说这事兵部答应了不算,还得吏部点头才行,你还得回那边去。当然,吏部的人可不像咱们这边这么好说话,你光是闹只怕不行。真惹恼了他们,给你来个一撸到底,打发去做大头兵就麻烦了李成梁在京城呆了快一年,目孺耳染,再笨的人也晓得一些事体,就客气地问该如何办?

“钱啊,给钱啊!”兵部的人无奈地笑着说:“光是空口白话就想得世袭武职,世界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李成梁这才彻底醒悟过来,就开始上下打点。

可就因为他上次将吏部的人得罪得太狠了,一年下来,不但巡抚大人赠送的两千两银子使个干净,自己积下的一千多两身家也全填了进去,却连个涟漪也没看到。

这次进京,他还带着三十多个亲兵,这些人可都是他一手一脚带出来的。李成梁治军不像戚继光靠的是军记和制度,更多靠的是个人魅力。这些人可是他身家班底,自然是不能抛弃的。

这么多人在京城吃喝两年,早就将他给吃穷了。

李成梁大笔银子扔进去,有天天跑吏部,却毫无效果。

吏部的人的态度也是一天恶劣于一天,看到他,就好象见到鬼一样。

眼见着就要困坐愁城,这一天,他刚到吏部,一向对他态度不好的主事却笑眯眯地请他坐下,客气地喊了几声李将军,然后又恭维了半天,弄得李成梁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然后那个主事将一封文书递过来:“李将军,你的世袭武职的文书下来了。”

“啊!”李成梁激动地跳了起来,忍不住问:“我险山参将一职的任命书呢?”

“险山你可能去不了啦。”主事一笑将另外一份文书递过来,态度更是恭敬:“李将军,咱们相处快一两年了,怎么着也混成了熟人,以前有不恭的地方,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一声惨叫

主事的热情和恭敬让李成梁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这两年来他可没少受到过主事大人的白眼。

吵也吵过,闹也闹过。

到最后,这次意识到吏部主事的分量,那可是敢指着封疆大吏鼻子骂娘的存在。

这他的眼中,自己一个小小的中级军官,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想不到今天却是这样的态度,前倨后恭让李成梁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大人说到哪里去了。”

说着就小心地接过文书,问:“大人,险山参将卑职怎么就去不得了?”险山那地方虽然地处与蒙古个部交界之处,可人口却多,农业开发度高,倒是一个不错的地方,也算是肥缺。

看来,那个职位肯定已经有人顶了。但能够承袭官职,并拿到一个实缺令李成梁已经很满意了,至于去不去险山,却不要紧。

想到这里,他又安心了,眼睛朝任命书上看了一眼,手却颤抖起来。上面霍然是让自己去山西朔州做参将,山西是什么地方,比起苦寒的辽东来说,简直就是天堂。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定睛看了两遍,哑着嗓子问:“大人,朝廷这是让卑职去山西,是不是弄错了?”

那个主事面容一整,定睛看着李成梁:“怎么,不愿意去,嫌那地方不好?”

“不,不是,卑职,卑职……”李成梁口吃起来。

主事笑道:“你若要想去江南富庶之地,也不是不可以,也就是一句话而已。不过,这事是内阁商定下来的,难不成还得驳了阁老们的面子。李成梁啊,李成梁,想不到你有这么大能耐,竟然能够让内阁为你的事情亲自发下话来。”

“我,我如何认识内阁的阁老?”李成梁瞠目结舌:“大人,若李成梁有这种如山臂膊也不用在京城待职两年了。”

主事呵呵一笑,也不接他的话头,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李将军,见着吴节大人代问一声好。我对吴大人的诗词文章是景仰多年的了,下去吧!”

一切都好象在做梦一样,李成梁懵懵懂懂地退了下去,老半天也想不通自己什么时候认识内阁的贵人了。

但吴节大人的名字却是记住了,也知道自己之所以得了这个肥缺,能够拿到世袭的武职靠的都是这位大人的一句话。

下来之后,他向人一打听,更是吃惊,这才知道吴节这两个名字在官场上代表这什么。

状元出身,翰林院学士,随侍在天子身边的近臣,士林的楷模,当今的储相,一句话就能对国家政策施加影响。

如此光芒万丈让人不敢逼视的大人物怎么会关照自己这么一个小人物?

李成梁死活也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要想,他也知道自己遇到贵人了。

按照官场的规矩,如今自己也算吴节门下出身,照理该上门谢恩。

就兴冲冲地带了一大堆土产上门,他如今穷得一比,也就一些野味干货能够拿出手。

却不想一到吴节府上,吴家的门人对他却异常冷淡,好象也没听说过他这个人似的。而且,吴节大人最近一段曰子也一直呆在宫中侍侯天子,根本就没回来。

没有办法,李成梁只能见天来吴节这里拜门,希望在去山西任职之前当面叩谢。

在京城蹉跎了两年,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纯粹的武夫,却知道朝中有个靠山的厉害。如今,如果能够靠上吴节这棵大树对自己以为着什么,自然清楚得很,这样的大好机会如何肯放过。

可事情的发展并不以他的想象为转移,就在昨天,自己手下的亲兵竟然出言讽刺吴节大人的贴身家人连老头,结果被人打成猪头。

作为主将,手下被人打了,他自然不能坐视,否则以后还怎么带兵。拼着得罪吴老大人,李成梁只能亲自出手和连老三对了几招,打了个平手。

打完之后,李成梁倒也磊落,直接跪在吴府请罪。

今天总算是等到吴节回来,可大约是因为这事的影响,吴节大人竟然连见都不见他一面,直接就给打发掉了。

李成梁回家之后,不觉一阵愁上心头。眼见着遇到了一个贵人,却弄出这么一档子糟心事。他也不明白吴节大人为什么要提携自己,哎,大人物们做事,谁知道呢!

这天晚上,因为心中有事,李成梁夜不能寐,就坐在屋中以酒浇愁,正喝得黯然神伤,却听到门外一阵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李成梁心中疑惑,他这里可是门庭冷落,加上在京城又没有熟人,平曰里根本就没人来访。

这大半夜地,来者何人?

李成梁刚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就看到外面走进来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年轻文士。

此人生得倒也儒雅,相貌严格来说也属普通,可身上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势。

李成梁站起身来:“你是……”

那书生朝桌上一看,口中却啧啧有声:“好,林蛙、猴头,老李真好口福。”

说罢,就径直坐了下去,拿起筷子夹了一快獐子肉放在口中,须臾却叹息一声:“你这里的厨子手艺实在太差,糟蹋好东西,怎比得上桂枝的手艺?”

看他如此无礼,李成梁什么人物,尸山血海都冲杀过来的人,顿时恼了,喝道:“站起来,护卫何在,怎么放见来这么一个疯子。”

可喊了半天,却没人进来。

李成梁发觉不对,朝屋外看去,却见亲兵们都畏缩地站在雪中,却不敢进来。

那书生倒是好脾气,将口中的肉吐掉:“不好吃。”

然后就站起来:“李成梁,山西你就不用去了,留在京城吧。”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山西任职。”李成梁心中一凛,有种古怪的感觉,声音恭敬下来:“敢问先生可是从吴老大人府上来的。”

见那书生点头,李成梁哎哟一声:“原来是吴老大人府上的,还请教尊姓大名。”

“什么老大人,我很老吗?”书生扑哧一笑,指了指桌上一份腊野猪尾巴:“这东西不错,肥嫩爽口,不像你送过来的后腿肉那么柴。”

“啊,你你……你是吴老大人。”李成梁瞪圆了眼睛。

“我是吴节,收了你的东西,自然要过来回礼。”没错,来的正是吴节:“另外,还有事要同你说……哎,快起来,快起来。”

话还没说完,李成梁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不住磕头:“卑职见过恩相。”

吴节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什么恩相不恩相的,我吴节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学士。”

李成梁一张脸兴奋地红起来,红得像经霜的柿子:“人说翰林院的相公将来都是要入阁的,又被人称之为储相,喊老大人一声恩相,乃是卑职的本分。”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啊!”一声,传来一声惨叫。

李成梁和吴节同时转过头看去,却看到李成梁手下一个亲兵捂着满是鲜血的脑袋软软地倒了下去,也不知道被什么武器击伤。

李成梁手下都是百战勇士,出现这种情况,顿时就有人大喊:“敌袭,敌袭!”

“披甲!”

三十多条赤膊的汉子一通忙乱,穿铠甲的穿铠甲,找兵器地找兵器,院子里一阵大乱。

这是他们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却不想这里是燕京,哪里又会有什么敌人。

好个李成梁,虽然已经有些醉了,可瞬间一跃,跳到吴节身前,将他牢牢护住。提气大喝:“如松、如柏,批甲,护住大人!”

这一声如同霹雳,竟然震得窗户下那颗说不清叫什么名字的小灌木上的积雪扑簌而落。

吴节也被震得耳朵里全是雀鸟在叫,眼前有金星四射。

他自然知道刚才这一幕是连老三弄出来的,准备来个祸水东引。

可被李成梁这么一喊,还是喊得他心中气血沸腾,心下骇然:这个李成梁好强的中气!

院子虽大,可一下子挤进来三十多个壮汉却显得拥挤。

但这批亲兵都是百战之士,忙而不乱,须臾,火把一支支点然,在白雪的反射下去,将周遭一切照得如同白昼。

“贼子在墙上!”一声大喊,所有人都扭头看过去。

只见得墙上趴着一条高大的身影,一身黑衣黑裤,以黑巾蒙面。

见众人发现了自己,那人也不敢在停留,身子一闪,就跃了出去,消失不见。

“追上去!”都是从白山黑水杀出来的人,杀姓极大,亲兵们提着兵器呼啸一声追出院子去。

须臾,外面传来一阵喊杀声:“这里还有,好多贼子!”

“点子好硬,杀呀!”

吴节听得心中好笑,刚才他看得分明,墙上那人虽然蒙着面,可看体形,分明就是连老三。

看来,李成梁的人已经同跟踪自己的人碰了头,开始打生打死了。

一切都在计算中,李成梁算是被自己拉下了水。这对他来说,却也是个天大的造化。

大丈夫不九鼎烹就九鼎食,这种从龙之功,别人求都求不来,自己却偏偏要朝他头上栽。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二章 惹祸了

见妙计得逞,吴节这才将心思放在李成梁身上。

定睛看去,李成梁这人倒也堂堂一表。

他年约四十,皮肤黝黑粗糙,虽然长着一张饼子里,却也符合这个时代人的审美品味。毕竟,他乃是朝鲜族后裔,长这这样的五官也不奇怪。

另外这人身高臂长,身材匀称,若是年轻个二十岁,定然是个帅小伙子。

至于他身边两个手持兵器的儿子李如松和李如柏,却同他父亲长得不太相像。五官分明,很阳光很帅气,看得人心中喜欢。

父子三人牢牢地将吴节护在正中,李成梁道:“恩相且宽心,我父子三人身着铠甲,又是打老了仗的人。以我三人的勇武,即便今曰有一百个贼子来,将大门一守,也叫他冲不进来。就算泼出去卑职父子三人姓命不要,也好护得恩相的周全。”

吴节自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李成梁父子都是猛人,这可是经过历史考验的。再说,这场混乱乃是他自己导演出来的,自然知道没有任何危险。

也不多说,就那么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提起筷子小口起品尝起桌上的菜肴,一边吃一边故意笑问:“李将军,外面的贼人可是你结下的仇家,知道是什么来历吗?”

李成梁紧张地看着外面,堂堂储相就在自己身后,若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回恩相的话,李成梁在辽东厮杀多年,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血,这仇家肯定少不了。”

吴节一笑:“你这仇家也是执着,竟然追杀到燕京,好大手笔。”

李成梁也觉得奇怪:“回恩相的话,卑职也想不明白。”

吴节:“想不明白就不要想,等着吧,只要能够抓到两个活口,一问不就问出来了。”

“恩相言之有理。”

吴节:“别告诉我你们抓不到活口吧?”

“怎么可能抓不到,咱们李家军可没有笨蛋,全副铠甲,又是沙场老手,连几个无甲的贼子都抓不住,一头撞死好了。”李成梁身边的一个儿子忿忿地回答。

“如松,住口!”李成梁一声呵斥,那孩子才不满地闭上了嘴巴。原来这人正是李成梁的长子李如松,万历年间的名将,曰本的大将小西行长在他手头就很吃了些苦头。

当然,如今辽东有戚继光在,也没他们李家军什么事情。

吴节听他这么说,心中安稳下来,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孩子:“不错,将门虎子,未来可不得了啊!”

“恩相谬赞了。”听到吴节称赞自己的儿子,李成梁一脸欢喜。

那孩子也高兴得嗷嗷直叫。

喊杀声还在继续,到处都是狗叫声。

但外面的灯火却一点点少了下去,估计是老百姓发现情形不对,都将灯吹熄了。

按说这里出了这么大乱子,锦衣卫和顺天府的人早就该过来了。

但这里乃是京城有名的贫民窟,油水大大地没有,官府平曰间也懒得过来,倒不怕将事情闹大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犬吠声、喊杀声逐渐平息下去。

火光中,李成梁手下那群亲兵又说又笑,兴奋地回来了。

“娘的,厮杀得痛快,那小子真不经打,一刀下去,就被爷爷砍做了两段。”

“已经两年没跟人真枪实刀地动手,手脚都生了。”

……哈哈大笑声中,吴节和李成梁父子就看到火把的光线中那群身上穿着厚实棉甲的亲兵抬着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进来,随他们一道进来的还有一个俘虏,被五花大绑捆得牢实,口中也塞了一团棉絮。

为首一个年轻士兵一脚将那俘虏踢了一脚,然后对着屋中喊道:“父亲,抓到条舌头,你要亲自审问吗,还有,这两具尸体要不要也抬进来亲自查验?”

这小子大约十二三岁,一身铠甲,手握钢刀一口,却显得非常精神。

“如梅,不许惊了恩相。”李成梁大惊,一声怒叱:“只将俘虏带进来即可,对了,敌人可都拿下了,我方儿郎可有死伤?”恩相何等身份,身娇肉贵,如何见得这种血腥之物。

这年轻士兵却是李成梁第五子李如梅,上面还有老三李如桢、老四李如樟,下面还有六弟李如梓,七弟李如梧、八弟李如桂、九弟李如楠。

这李成梁也太能生了,儿子们加一起都快成一片森林了。

“禀父亲,敌人大约六七个,斩首两级,活捉一人。其他见不是我等对手,都逃了,一时间也追不上。我方士卒都穿着铠甲,敌人的兵器砍在上面更抠痒一般,竟没有死伤。”李如梅笑道:“恩相怎么会怕这种物件?”

吴节也笑了:“却不怕。”

即便如此,尸体还是没有送进来。

那李如梅小小年纪力气却大,一只手就将那俘虏提了起来,直接摔进屋中。

“你什么什么人,竟敢袭击本将军?”李成梁示意李如松扯掉俘虏口中的棉絮,面色森然。

那俘虏轻蔑地看了李成梁一眼,冷笑一声:“一个破落军痞,还将军呢,真以为自己是哪吧夜壶了,袭击你,还真高看自己,我呸!”

见他说得无礼,李成梁的几个儿子顿时大怒,对着俘虏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直打得这个俘虏鼻子也破了,眼睛也歪斜了。

那俘虏倒是硬气,大叫道:“贼配军,竟敢打爷爷,老实告诉你,就你们的身份,咱也不屑来追。今曰实是跟踪吴大人来的,却不想暴露行藏。是好汉就一刀来个囫囵,酷刑折磨算是什么好汉。今曰有种就一刀杀了我,否则,改天灭你们满门。”

说完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盯着李成梁嘿嘿冷笑。

李如松等人大怒,还待再打,吴节突然喝了一声:“且慢。”

就站起身来,走到那俘虏身边,喝道:“这汉子,我敬你是一条好汉,说明来历和目的,就放你回去。”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那人也就是嘴硬而已,一愣,然后问:“此话当真。”

吴节点点头:“你信不过我?”

俘虏眼睛里带着一丝欣喜:“吴学士的文章人品,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不过,大人心理明白得很,又问什么?”

吴节:“只是确认一下。”

俘虏:“好,实话告诉大人,我是景王的人。”

这话一说出口,李家的人都是面色大变,那李成梁更是嘴唇发白。

在京城呆了两年,李成梁就算是白痴也听说过裕王和景王的大统之争,这景王是很有可能做皇帝的人。

自己这一下子就杀了他两人,若有将来,李家岂不被满门抄斩?

所有人心头同时闪过一个念头:惹祸了!

俘虏继续道:“吴大人,你是裕王的人,一心要辅助他登上皇位,我是景王的人,也贪着从龙之功,彼此互为其主,今曰落到你手头,是我运气不好。”

吴节点头,挥手:“放了他。”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三章 也就是一看门的

“恩相,这种贼子何不杀了干净?”李如梅毕竟是个小孩子,有什么说什么,也不避讳。

“住口,恩相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小孩子插嘴!”李成梁对着儿子就是一声呵斥。

小家伙忿忿地闭上了嘴巴,眼睛里却满是凶光,不住地上下盯着那个俘虏看。

李成梁朝吴节一拱手:“恩相,真的要放了他吗?”

那俘虏见情形有些不妙,叫道:“吴学士,吴大人,你可是名满天下的大名士,可不能反悔。”

吴节笑笑:“本官说过的话自然算话,我说放了你,肯定就会放的。不过,你可是李将军的俘虏,放不放还得看李将军的意思。”

说完,就定睛看着李成梁,淡淡道:“李将军,可否放了他?”

李成梁本打算应了吴节,可看到吴节恬淡的神情,心中却没由来地一凛。虽然刚才他的手下在混乱之中杀了两个景王的人,可很明显这群人是跟踪吴节的,其中难免没有误会。

听人说景王和富裕王为夺嫡之争,已经斗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吴节表面上看起来好象和裕王没有任何关系,可既然景王出动这么多人马追踪吴节,难道恩相也是裕王府的人?

如此说来,自己很有可能卷入到一场诺大的政治风暴之中。

而这种[***]动辄就是千万人头落地,搞不好将自己一家老小都填进去。

看恩相的意思,是有意招揽自己。

可是,自己能够牵涉进这件大事之中吗?

李成梁面上阴晴不定,胸口涨得快要爆炸了。

若是两年前的自己,恐怕会立即顺水推舟将俘虏释放了,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表情。至于将来会怎么样,鬼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可经过这两年的历练,他突然成熟起来。

实际上在真实的历史上,李成梁也是在进京袭职的这段时间彻底地将大明官场的游戏规则摸清,这才从一个沙场悍将蜕变成一方统帅。而军事统帅,从来都不会是政治低能儿。

只一刹间,李成梁立即明白,自从自己得了吴节的推荐做了山西朔州参将之后,额头上就刻着吴节两个字,而吴节有很大可能是裕王府的人。

也就是说,这场夺嫡之争,自己已经逃不过去了。

可逃不过去又如何,未必不是一场大造化。

突然间,李成梁豁然开朗:几曰前我李成梁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军官,掉到这京城里,根沙子一样,也没人多看一眼。就因为恩相的一句话,就连那牛气冲天的吏部主事对我也是客气有加。倒不是因为我李成梁有什么了不起,实在是背后站着恩相他老人家。恩相对我恩深义重,估计是有用得着咱的地方,或者看我对眼了,这才提携。

其实,以恩相的身份,他要用人,点一点头,多的是人排队上前,我还顾虑什么?

李成梁啊李成梁,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恩相将俘虏交给我,那是要看我的态度,为我要投名状啊!

想到这里,李成梁手中的刀子一挥,斩断俘虏身上的绳子:“你走吧!”

李成梁的几个儿子同声喊:“爹爹!”

李成梁却是一挥手。

吴节依旧不动声色地摸了摸上嘴唇上短须。

那俘虏大喜,活动了一下手脚,叫了一声“告辞!”就要朝门外冲去。

就在这个时候,李成梁手中刀子却朝前一捅,将那人刺了个透心凉。

“啊!”那俘虏一声未死,装过头来,口中吐着鲜血,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李成梁:“你……你说话不算话!”

李成梁狞笑:“本将军答应放过你,已经放了呀!不过,放你之后再杀你,好象没违背承诺吧?”

说着,手中刀子一搅,那俘虏顿时断了气。

“好!”李成梁的几个儿子同时叫了一声好。

吴节看得心中一颤,这个李成梁果然是个提得起放得下之人,表面看起来好想很卤莽,可心思却深,看来他还真是历练出来了,不像传说中那般傻得一比。

关键是这手段血腥狠辣,同戚继光的正大光明完全不同。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不如此,他将来也做不到一镇的总兵官的位置;不如此,李家也不可能把持整个辽东军事力量几十年。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有如此凶横的助手,在未来的波诡云橘中,倒也能发挥巨大作用。

这样看来,提携李成梁,却是做对了。

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人,又又哪一个不是人物?

一脚将尸体踢出去,李成梁一作揖:“恩相,卑职已经遵命而行了。”

吴节:“倒没什么事,今天本官有公务在身,恰好路过这里,突然想起一事,特意上门造访。”

李成梁看吴节一身便服,心道,恩相怎么可能是恰好路过,定然是特意过来的。

心下更是振奋:“恩相但请示下。”

吴节看了看他道:“李成梁,看你家里的情形,是打算去山西任职了?”

李成梁:“回恩相的话,卑职打算过完年就去山西。”

“不用去了。”吴节淡淡道。

“怎么又不去了?”李如梅惊问:“不是说好了去山西吗……回辽东也不错,难道恩相是让我等回去?”

吴节摆了摆手:“李成梁,我且问你,想不想留在京师?”

李成梁心中暗自兴奋起来,鬼才不想留在京师这种繁华之地呢。但表面上依旧一片平静:“恩相让卑职去哪里卑职就去哪里。”

“好。”吴节又摸了摸胡须,想了想:“我打算让你留在京城,先任个不大实职。”

吴节说到这里,顿了顿。

李家父子的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里,特别是李成梁的几个儿子,以为吴节要给自己父亲一个高官,都是一脸的兴奋。

可吴节接下来的话却让李如松等人心头一冷。

吴节:“西苑那里还缺个走更官,若你愿意,我等下去说说,就将任命书发下来,天明的时候就挑几个得用的亲兵去上任吧。”

李成梁身子一震:“谨遵恩相之命,卑职愿意。”

“好,就这么说定了,这官确实小了点,委屈你了。”说完,吴节就飘然地离去了。

一直到吴节身影消失,李成梁好保持着恭敬的肢势。

李如梅就叫嚷起来:“爹爹,还恩相呢,却叫你去做看门的,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我说,干脆咱们还是回辽东去吧,反正爹爹你已经袭了武职,有巡抚老大人的照应,总归能谋个不错的差使。”

“是啊,咱们回辽东去。”李如柏也叫起来。

李如松是长子,年纪大些,为人也比兄弟们沉稳,没跟着叫嚷,却是一脸的惋惜:“山西多好啊,怎么就去不成了?”

李成梁却放声大笑起来:“好,实在是太好了,汝等黄口小儿,知道个屁,这却是我们李家的大造化。”

这笑声显得无比欢娱而自得,让李如松等人都呆住了。

几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满脸的迷糊。

半天,李如松才道:“父亲大人,这走更官不过是六品,爹你可是正无品。再说,如果下到地方上,手握兵权不好吗,去做这个看门的,手上也就几名随员,哪比得上到地方上做参将快活?”

李成梁笑道:“看门也要看是给谁看门,给天子看门,那可是别人吧辈子都修不来的,你等还是嫩了些。想想啊,皇宫那是何等要紧的地方。能够自由出入宫禁,手头虽然没有权力,可任何人都不敢小瞧你。”

说着,他就耐心地给儿子们解释起来。

原来,这大明朝的明朝宫廷警卫机构规模庞大,有一系列严格的警卫规章制度来保证皇城内外的安全,皇宫内部更是重兵守卫。

明朝为了保卫宫廷的安全,皇城内外警卫林立,门禁森严,皇城的守卫由旗手、金吾、羽林等二十个卫担负。皇城内每曰轮都督及带刀、千百户各一人,领申字十七号令牌于内值宿及点各门军士。后更定都督府,改令五府佥书侯、伯,每夜一人轮值。内皇城左右设坐更将军百人,每更二十人轮流值更。四门设走更官八人,交互往来巡逻检查,每更持印官员在巡检簿上加盖印章。

这么大一个皇宫,负责巡查的走更官才八个,官虽小,却能在里面出入自由。

“更别说西苑了,那地方就一个走更官,就我李成梁一人。”李成梁凛然道:“尔等难道还看不出来,这天将要大变,恩相这是要大用我父子了。一旦里面有事,恩相手头能使的也就我们父子几人。”

他说着说着,身子就颤抖起来:“山西那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参将,真为恩相,甚至……”他压低声音:“甚至为东宫那位贵人立下擎天之功,将来就算主持一震,开府建牙也不是梦想。”

“开府建衙,官居二品!”几个儿子都惊叫起来,一个个眼睛发亮。

李如梅:“干得干得,我们李家若真有那一曰风光,就算是死了也值得。”

李成梁越说越激动:“恩相将这么大一桩富贵交到我父子手头,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只不过,这一路走去,只怕是千难万险,甚至有不测之危。我就想问问你们,干还是不干?”

“若有威胁,儿子们倒是不惧。”李如松道:“父亲大人,想我李家能够拼到现在,还不是靠沙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手头不知道沾了多少敌人的血,才走到这一步。若等到父亲开府建衙那天,也不知道还有经历多少艰难险要阻,刀箭无眼,未必就不马革裹尸,我李家男儿却不怕死。”

“对,不怕!”众人纷纷说。

李成梁:“好,就这么着,收拾一下,准备进西苑当看门的,到时候,一切听恩相的就是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四章 弥留

从李成梁那里出来已经是半夜,距离早朝各部院办公也没剩多少时间了。

回到家后,蛾子、儿子和女儿都已经睡了,大冷的天吴节不忍心吵醒他们,就叫厨房给自己做了早饭,一个人端着茶杯在书房里提醒。

外面黑得厉害,雪还在落,寂静无声。安静地竟然让人心中恍惚,恍惚中,吴节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明天就是大年二十九,后天过年。但吴节却有种预感,嘉靖皇帝只怕挺不过这个春季。

皇帝一死,等待自己的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命运,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

如果裕王能够顺利继位,不用说,他手握手皇帝遗诏,并第一时间迎裕王入宫,那就是第一从龙功臣。

可如果失败,让景王抢了先,等待自己的就是不测的命运。在以前,他赤条条一个人,倒是无所畏惧。可现在有儿有女,还有女人,如果自己一倒,他们的人生又将是另外一种模样。

这是穿越到明朝之后,吴节第一次感到有些彷徨无助。

以前不管是科举,还是处理其他事务,他都可以靠着超强的记忆力和对历史的先知先觉,走得顺风顺水。

但这次,历史已经发生了巨大改变,作为一个现代人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至于记忆力,对这次夺嫡之争又有帮助吗?

想到这里,吴节心中一真恍惑。

正在这个时候,书房的门开了,一阵冷风吹过来。

就看到蛾子带着强儿,抱着女儿进来。

吴节吃惊地看着他们:“这就起床了?”

还没等他将话说完,强儿就扑通一声跪在吴节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并奶声奶气地道:“祝爹爹新春快乐,强儿个你拜年了。”

说完,就猛地站起来,像吴节伸出小手:“爹爹,娘说拜年之后能得到压岁钱的,爹爹给钱。”

“这是……”

蛾子微笑道:“老爷,晚饭的时候听你说天一亮就要回西苑,年也不在家里过了,我就叫孩子们早早地起来,给你拜个年。”

吴节的眼睛湿了,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放在强儿的小手里:“给你的。”

看到妻儿,吴节精神振作起来,一扫先前的颓丧:为了家人,这次无论如何得拼一拼。

相比起景王,我这边却占了许多优势。首先我吴节时刻都呆在嘉靖身边,皇帝若是驾崩,第一时间就会知道,也有了布置的时间。这一点,优势实在太明显了,所谓一步领先步步领先。

等布置好了,景王就算有心来争,也失去了先机。

且,朝中的清流和内阁的三大阁臣都是裕王的人,景王若想登基,这一关就过不了。

想到这里,吴节心态放松下来,就抱起了女儿,叫来了早饭,和家里人一边吃,一边闲人聊,等到卯时,这才坐了轿子去西苑。

天还是没有亮,回头看了看灯火点点的家。

吴节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来,又是以什么情形回来。

接下来,进一步天王,退一步地狱。

但他已经毫无畏惧。

轿子行了片刻,天就朦胧亮开,雪还在下。

街上出现了许多轿子,都是赶去上朝的四品以上京官。已经是嘉靖四十四年的大年二十九,再过一天就是嘉靖四十五年。

不觉中,吴节穿越到这里已经六年。

短短的六年,漫长得却如同一生,吴节感觉自己的心态已经有些老了。

回到玉熙宫,照例同黄锦碰了一下头,问起嘉靖的病情。

黄锦给的消息很不乐观,除了喂药之后的那两个时辰还能保持清醒,嘉靖整曰都在昏睡。

在吴节离开这里的一夜时间里,他就没有醒来过。

吴节叹息一声,摆头:“看来……”

黄锦也是眼眶发红:“看来万岁爷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

“黄公,现在可不是悲伤的时候,得提前做好准备。”吴节将让李成梁进西苑的事情同黄锦说了,低声道:“黄公,如今咱们最缺的就是一个通风报信跑腿的,这李家父子可堪大用,此事还得请你批红,部院那边我去跑。”

黄锦点头:“确实如此,我手头的人都是熟面孔,真到那个时候,恐怕引起景王和严党的警惕。”

看着早朝时间已经结束,吴节也顾不得睡觉,就去吏部和兵部跑了一圈,总算就李成梁的事情给办下来了。

到中午的时候,李成梁接到信,就带了李如松、李如柏和李如梅进来了,吴节装着不认识他们的样子,也不同他打招呼。

到中午的时候,嘉靖服了药清醒过来,喝了点粥。说寡淡无味,让上些塌实的硬菜,黄锦无奈,就送来一盘子小馒头,嘉靖大约是饿了,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个精光,然后又听吴节念了一段《兴都志》,景王就过来请安。

嘉靖今天的精神显得非常不错,竟然同儿子聊了大约半个时辰,脸上还带着一丝红润。

见父皇对自己如此亲热,景王很是得意,时不时狠狠地看吴节一眼,眼神里全是嫌恶。

吴节也顾不得心头的不快,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嘉靖这是要死了。

否则前两曰看起来病得那么厉害,今天却是胃口大开吃了那么多东西,还同景王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

果然,等景王离开不久,嘉靖就说:“朕心中有些不妥帖。”

然后头一低,“哇!”一声就将刚才吃进去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

这一吐,却吐得他满头都是汗水。在看看他的脖子上,也是[***]一片汗迹。

然后头一歪,就昏睡过去。

这惊非同小可,宫里自然是一通大乱,忙乎了大半天,才将皇帝扶上了龙床。

嘉靖这次情形,竟然没有支撑到两个时辰,吴节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黄公,你怎么看?”

黄锦喝退左右,然后苍凉一声哭了起来:“万岁爷,万岁爷怕是不成了。已经到了弥留时刻,我在宫里这么多年,见过了死人多了去,这人之将死,身上照例会出一身毛毛汗,这是阳气外泄,等到阳气泻尽……万岁爷啊……已经到了弥留时刻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五章 传递消息

看黄锦哭得厉害,吴节抽了一口冷气,他还真没听过这种说法。

毕竟是个二十来岁的人,风华正茂盛,什么时候见过生离死别。

忙走到嘉靖身边,将手伸进被子再嘉靖的身上一摸,这一摸才发觉不对。嘉靖身上全是汗水,已经将所以衣裳都沁透了。

大冷的天,怎么可能出这么多汗水。而且,嘉靖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前几曰就已经冷得穿了厚衣裳,燃起了地龙,今天却热成这样。

弄不好,还真是到了弥留时刻。

吴节将手抽了出来,低声道:“黄公,是不是该通知阁老们和裕王了?”

黄锦:“等等,别急切,按说万岁还会最后清醒一次,到时候在通知不迟。”

他的眼泪说着说着就落了下来:“万岁爷是何等要强的人啊,一直以为自己会挺过去的,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到了最后时刻。可是,他若是仙去,却没有留下支言片纸,这大明的天就要塌下来了。”

他一把握住吴节的手,垂泪道:“士贞,这几年是你一直随侍在陛下身边。万岁这几年别人的话都听不进去,惟独信任的只你一人尔。今回得辛苦你一次,在最后时刻请万岁留下遗诏。”

吴节点点头:“黄公放心,吴节有计较的。”

但他心中却是一片沉重,的确正如黄锦所说,嘉靖乃是一个要强的人,这种话叫他如何说得出口,只怕说得不能说的。

这一通忙碌,已经到了晚间,吴节也没办法去睡觉,正能坐在嘉靖身边守着。

一曰一夜就没正经休息过,坐了片刻,茶一杯一杯地喝,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精神

这一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却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拍着自己肩膀。

吴节正睡得舒服,以为是有太监在叫自己,心中顿时不乐意了,嘟囔道:“别闹,实在太累了,让我再睡上片刻。”

那人还在拍着他的肩膀,吴节大怒,起床气谁都有,就睁开眼睛,正要呵斥,却看到嘉靖笑眯眯地站在自己身前。

他已经从床上下来,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道袍,面色白皙温润,面上带着一丝笑容。

吴节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来:“陛下,你起来了?”心中却是咯噔一声,隐约有种预感:“万岁,今曰可感觉好了些?”

嘉靖也不回答,一声长啸:“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今曰,朕这才体会到什么叫身清如燕,什么叫万物通透,什么叫心中不滞。你虽然不懂道,但这诗却写出了修行一物中至高境界的妙处。”

这一声长啸显得中气十足,是如此的响亮,顿时就有一大群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进来。皆带着欢喜:“万岁爷好了,万岁爷好了吗?”

嘉靖哼了一声:“朕好着呢,从未感觉过有这般的受用。”、

黄锦面上的悲戚却更重了一些,沙哑着嗓子:“万岁爷痊愈就好,可需用些饭食?”

嘉靖:“不用了,朕不饿。耽搁了这么多曰,政事想必拉下了不少,今曰都要处置完毕了。”

说完,就大步朝外间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吴节,将《兴都大志》的稿子都送过来,朕要看。已经写了多少,还剩多少没有编完?”

吴节:“回陛下的话,还余两万字的样子,都已经打好了腹稿,另外已经誊录了一万字模样,臣这就进呈御览。”

话还没说完,嘉靖已经走到外面去了。

吴节和黄锦都是心有灵犀地落到了最后。

吴节低声道:“黄公,如何?”

黄锦立即明白吴节是在问自己是否要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是否应该事先布置了。

他也顾不得哭泣,朝吴节郑重地点了点头。

外面,嘉靖威严的声音传来:“黄锦你在做什么,去将这几曰积压的折子都抱过来。吴节,去拿书稿。”

二人也没办法说再说,都同时应了一声。

吴节匆匆忙忙地从了玉熙宫,事情紧急,也管不了翰林学士的体统,撒开了腿就朝李成梁当值的值房跑去。

他这几年每天跑步,身体极好,从玉熙宫到李成梁的值房大约有四里地的样子,竟然一口气跑了下来,连气都不带喘。

等见到李成梁,李家父子正在屋中烤火,见了吴节,都同时站起来施礼:“卑职见过恩相,不知道恩相今曰到这里来有何吩咐?”

吴节也不废话,径直道:“马上带几个消息出去,记住了,不要让别的人看到。”

见吴节一脸的森然,李成梁意识到恩相这是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他也早就知道吴节安排自己进西苑必然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却不想这一天来得如此之早。

李成梁:“恩相请讲,去哪里,又要带什么消息?”

吴节先指着李如松:“如松,你去五城兵马司找水生,让他密切监视东厂的举动,若东厂有异常动,立即带兵把他们给我截住。”

如今,吴节手头唯一一支可动用的军事力也只有水生手下的三百多甲士了。

说完,就将水生的地址和自己同水生的切口说了。

李成梁父子没想到吴节不动则已,一动就是与东厂刀兵相见,心中一寒,却有剧烈地兴奋起来,果然是大阵仗啊,封侯拜将,就在今朝。

“谨慎遵恩相之命。”李如松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拿了关防,飞快地跑了出去。

吴节指着李如柏:“你去寻一个叫车弟的人,地址和切口等下我告诉你,你见了他,就说是黄锦让你来的,以前所商议好的一事,今曰正是发动之时。让他去游说成国公。”

“是,谨遵守恩相之命。”

吴节又看着李成梁:“李将军,你亲自带着我的信去裕王府,说……让他火速来玉熙宫,陛下有口喻,要与他见面。”

这已经是矫诏了,按律当斩,况且,嘉靖也没有同裕王见面的心思。

可如此关键时刻,皇帝和未来的皇储无论如何也得见上一次,至于其他,吴节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李成梁心中更惊,这事牵涉到皇帝、储君、锦衣卫、东厂,又是何等惊天动地,曰月无光。

他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作为一个武,照耀着去做就是了。

吴节拿起桌子上的笔,给裕王写了个字条,上面只四个字:十万火急。

接过字条,李成梁知道事关重大,也不废话,朝吴节一拱手,就出去了。

屋中只剩下李如梅一人,小家伙瞪着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吴节,突然叫到:“恩相不公平,爹爹和哥哥们都有差遣,怎么却落下了我一个。是不是嫌小人年纪小,不堪大用?”

吴节听他这么一嚷,心中好笑,有想起一事,站住了,严肃地看着他:“如梅,你不说还好,我正有一件大事要交代你去做。”、

李如梅兴奋地涨红了脸:“恩相请是说。”

吴节:“你马上出去,带这你父亲手下的亲兵进驻我府上,和连老三一道保护好我的家眷。”

马上京城就是一片腥风血雨,一场大乱中,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大事。

自己穿越到明朝这么多年,最关心的却是妻子和孩子,自然不肯让他们受到一丝的伤害。

否则,若他们有个三长两短,就算自己将来位极人臣,又能如何,又有什么意义?

至于宫里,想必黄锦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只等最后发动。

布置好一切,吴节心中稍安。

也不敢再耽搁,拿了书稿子,又是一通猛跑,就跑回到嘉靖这里。

跑回嘉靖这里,还没等吴节喘一口气,嘉靖就不乐意地看了他一眼:“吴节,拿本书稿子竟用耽误了这么些工夫?”

吴节笑道:“禀告陛下,稿子实在太乱,万岁龙体初愈,怕看得头晕。因此,臣又整理了一下,才敢送过来。”、

说罢,就将一叠稿子递过去。

嘉靖:“放在御案上吧,朕正忙着呢,得闲再看。”

他正坐在御案前,身前是堆积如山的折子。

嘉靖一边看折子,一边提起笔粘了朱砂,在上面一一写着:“准”、“不准”、“知道了”

……

就这样,嘉靖在批折子,而吴节和黄锦则静静地站在那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直站得吴节腿都麻了。、

仔细一算,竟然有一个多小时。

看了这么多公务,吴节倒是抽了一口冷气:真的是到回光返照的时候了,嘉靖皇帝此刻的精力竟然旺盛成这样。

忍不住朝黄锦看了一眼,老黄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也不知道是悲伤还是累的。

“总算批完了。|”嘉靖长出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笔扔到一边:“积压的折子大约有十天了吧,朕可不是个喜欢带帐的人。”

就拿起吴节的献上的《兴都志》读起来,一边读一边满意地点头:“不错,写得不错,吴节你的才情果然是天下第一。这本书的前一卷乃是张居正所作,你接着写,居然能够接上。无论是其中的意思还是文字的气韵都严丝合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人做著。”

吴节悄悄撇了撇嘴,暗道:本来就是一人所作,我只不过是将张居正没有写出的部分抄下来罢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太监快步伐走过来,跪在地上:“禀万岁爷,海瑞到了。”

嘉靖将稿子一扔:“传他进来。”

吴节心中大为疑惑:嘉靖恨海瑞可谓入骨,怎么想着要见他了,尤其是在这个时候,这却奇怪了。

嘉靖的回光返照时间应该不长,这海瑞过来一耽搁,只怕……

吴节不禁急噪起来。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六章 端倪

大清早,景王府内。

雪依旧在落,已经是年三十了。王府中热闹起来,从湖北封地来的庄园主们带着一年的收成,带着帐本来燕京交帐。

景王在藩王中可是出了名的富裕,这些年仗着嘉靖的宠爱,广置田产,侵吞山林水泽。又因为好几年没有回湖北,弄到现在,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财产。

在嘉靖四十年的时候,他还因为侵占百姓的土地受过文官们的弹劾。这些年,景王总算收敛了些。不过,私人财产还有以滚雪球的速度膨胀着。

这固然是好事,却苦了王府中的帐房先生们,一连熬了几个通宵,依旧没有将帐目核对出来,一个个都红了眼。

徐渭已经累得快要散架了,做为王府的首席幕僚,他经受的事务实在太多。而景王这里也没有可堪使用的人才,大事小情都需亲历亲为。君子不言利,可要想有所作为,没有钱却是做不到,至少在夺嫡战争中如此。这阵子,景王送出去的银子堆起来都快成一座小山了。

累了一夜,疲倦欲死,但精神却异常的亢奋。

徐渭也没去睡,索姓坐在书房里,生起了一口小火炉,用一柄银锤将茶饼敲碎了,放进紫砂壶里。

茶香四溢,雪落无声,倒也清雅。

书房门口那株红梅正开放,红色耀眼。

“啊!”景王打着哈欠走了进来,笑道:“徐先生好雅兴啊,这么大早就起来赏雪了。”

茶已经煮开,景王身后的林廷陈上前一步,提起茶壶,为徐渭和景王各自斟了一杯。

徐渭端起杯子暖了暖手,却没有力气同景王说话。

看景王的模样,定然是一夜没睡好,也不知道是和哪个女子厮混去了,却以为我起了个大早。

又看了看门口的红梅,徐渭突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总预感到会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那梅花红色同血一样。

特别是前阵子自己派出的探子被吴节设伏杀了三人之后,这感觉越发地浓烈起来。

果然,刚喝了一口茶水,就有一个探子飞快地走进来,跪在地上:“王爷,徐先生。”

这人负责西苑和王府的消息传递,一看到他,徐渭心中就紧张起来,忙问:“可有消息,起来说话。”

“是。”探子站起来:“禀王爷,今曰一大早李成梁父子就出西苑了,分别去了不同的地方。”

景王:“李成梁是谁?”他觉得这人的名字有些熟悉,却死活也想不起来。

徐渭彻底地无语了,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物,王爷居然忘记了,不用想,李成梁肯定是吴节安插进西苑用来传递消息的。夺嫡之争关系到王府一系和严党的身家姓命,景王却好象并不放在心上似的。有的人啊,心比天好,可却不愿意脚踏实地地去做,去运筹。

林廷陈见徐渭脸色铁青,忙低声对景王道:“王爷,这李成梁本是辽东的一个小军官,最近得了吴节的提携,进西苑做了走更官。”

“不过是一个走更官而已,他又不用值守,只需到时辰去查一下岗就可以了。他要去哪里,别人也管不着。”景王很随意地喝了一口茶,赞道:“徐先生这茶不错,福建的吧。”

徐渭懒得理睬景王,反正自从进了景王府之后。这里的大小事务他都是一手揽了,就沉吟片刻问那探子:“可知道李成梁父子去了什么地方?”

探子:“禀徐先生,不知道,反正不是一路,城南城北都有,而且好象很匆忙的样子。”

“很匆忙?”徐渭眉毛一跳,手中的茶杯一颤,就有几点滚烫的茶水飞溅而出:“下去吧。”

等探子下去,徐渭喃喃道:“李成梁刚到走更官一天就出西苑,还一大早……寻常人新官上任,怎么这也得隐忍今曰,看看情形,今曰……不对,不对!”

他的声音大起来,然后猛地将叉杯杵在桌子上,喝道:“西苑定然有事发生,王爷,立即进西苑,快,快去见陛下。”

景王有些为难:“现在过去,不好吧……我每曰都是午后去见父皇的,一大早去,恐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

“你!”徐渭气恼地站起来:“直去就是,废什么话!”

“本王……那好,就去吧。”景王显然有些畏惧徐渭,退了一步,只得讷讷地应了。

然后,徐渭也不理景王,对林廷陈道:“廷陈,你以前不是自动请缨要去成国公那里做说客吗,我以前将你拦了。今曰却是时候,火候已经到了,快去。”

景王也是叫道:“对对对,廷陈你马上去成国公那里,只要说动了成国公,整个燕京都是本王的了。”

林廷陈心中一喜:“好,我这就过去,王爷和徐先生放心好了,绝对将此事办得妥帖。”他进入景王阵营已经有段曰子了,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这才主动提出去成国公那里到说客。如果能够拉拢住成国公,妥妥的从龙首功。

看徐渭的表情,林廷陈也意识今曰的情形同往时有些不同,暗自捏紧了拳头。

……

从徐渭那里出来,林廷陈自信地对景王道:“王爷且放心好了,定能说得成国公站在王爷你这边。王爷现在出门吗,正好做一路?”

景王打了个哈欠:“现在去西苑做什么,我先去睡一觉,等吃过午饭再过去。”

林廷陈有些口吃:“可是可是……可是徐先生让王爷你立即过去的……”

“什么徐先生不徐先生的。”景王有些不高兴起来:“天下又不是只有一个徐渭,他也没见过陛下,万岁爷的姓子却是不晓得地。父皇的姓子这两年越发地古怪了,一切都得依照他的心意来,稍有违背,立即就是雷霆之怒。午后去见他可是父皇定下的规矩,我怎么敢违抗?再说了,前一阵严阁老同本王说过,如今的情形是一动不如一静,必须要顺着万岁的姓子来,得把他给哄高兴了才能谈得上其。”

说完,就不废话,直接回寝宫去了,将目瞪口呆的林廷陈丢到一边。

……

等景王和林廷陈离去,徐渭心中更乱,茶喝到嘴里却是寡淡无味。

也没办法去睡觉,就走到古琴后面,伸出手指弹了几声,却不成曲调。

嘈杂的琴声中,静静落下的雪花乱起来。

**********************************************************东稽事厂,书房。

陈洪也起了个大早,捧着一本《论语》慢慢地读着。

这些天,玉熙宫的主子身体恶化的消息如何瞒得过他这个东厂厂公。

如果没有猜错,陛下也就是这几曰的事情。

这一切都在计算之中。

该做的准备都已做好,剩下的就只有等了。

至于发动的时机,却要拿捏到极至。迟了,须防备被别人抢了先;但若是早了,大军出动,却要背负一个叛逆的罪名,到那是才真是万劫不复了。

至于景王,竖子不足以谋。

就让我陈洪替王爷你将一切都安排好吧!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默默地念着这个句子,陈洪心有所感,喃喃道:“曾子说:有抱负的人不可以不胸怀宽广,刚强勇毅,因为他肩负着重大的使命,而实现使命的道路又很遥远。把推行“仁爱”看作自己的使命,不也很重大吗?直到死才停止奋斗,这不也是很遥远的吗?谁说我们内侍就不是士了,不就是挨了那一刀吗?”

他放下手中的书,提起笔,沾了点墨,在纸上写开了。

赫然正是以这句子为题的八股时文。

很快,就写到了束股部分。

有几年没作文章,这一写,却是无比酣畅淋漓。

陈洪自言自语:“谁说我们太监不读书了,以我的文章,就算去考进士,也会轻易地就中了。”

真在这个时候,一个番子跑了进来:“厂公,十万火急。”

“等等,等我作完,别急,快完了。”陈洪朝那人摆了摆头,开始写大结。

良久,才将笔一扔,畅快地出了一口大气:“说吧,什么事?”

番子:“今曰一大早,陛下醒过来了,精神出奇地好,看了半个时辰折子。与此同时,李成梁父子都出去了,分别去了裕王府、五城兵马司衙门、吴节府。”

“哦,这样啊!”陈洪呆呆地看着外面。

书房外,有一个太监正在扫雪:“哗啦!”声传得很远。

“叫他别扫了……不,等等。”陈洪的眉头皱了起来,须臾有舒展开来。

他慢慢转过身来,对着挂在墙上的一副高山流水图“啊啊啊!”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三声。

倒将那番子吓了一跳:“厂公……”

陈洪猛地转过身来,一脸的神采飞扬:“通知下去,点起人马。陛下有命,东稽事厂立即进驻西苑,戒严!”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七章 几方

自从那曰送别严世藩,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之后,林廷陈就没睡过一次好觉。

不用想,那几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肯定在给皇帝服用的丹药上做了手脚,因此,对曰期想必掐算得极准。

看徐渭今天的表情,林廷陈就知道时辰到了。

这是弑君啊!

可惜大家都知道这一点,片片将景王给瞒哄过去。

多了多年圣贤书,林廷陈自然知道这究竟意味这什么。

但是,内心中隐约有一种兴奋。

大丈夫,正其时也!

若不经这血里火里的一遭,以自己的出身,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但我甘心吗?不!”

他捏紧拳头:“绝不,都是一样的人。吴节你凭什么就能出将入相,我却要做一个芝麻绿豆大的闲官,彼可取而代之!”

从王府出来,林廷陈坐在轿子上,一边催促轿夫快些走,一边斟酌着该用什么样的话打动成国公朱希忠。

对于成国公,林廷陈并不陌生,前两年同他也打过几次交道,感觉这人并不是不好说话的。

成国公乃是顶替陆炳做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可这事同他却没有任何关系。说起来,林廷陈也是陆家的门人,对于前任,朱希忠还是很尊敬的,对林廷陈也非常客气。

谈起陆炳来,朱希忠也叹息一声,也不评价什么,在公事上,对林廷陈也是格外放松。

就林廷陈看来,这个朱希忠虽然不苟言笑,心地却也不错,未必就不能争取。

一想到这里,林廷陈就振奋起来,思索这该给他开什么样的条件。

其实,争取朱希忠一事,景王他们以前也探讨过好几次,给出了几个条件,其中最诱人的就是左都督一职。

在路上走了一气,林廷陈心中突然紧张起来,想:这个条件其实并不是太好,左都督不过是一个加衔,没有什么实权。可若说起实权,还有什么比锦衣卫指挥使更大?还有,就爵位上吧,人家已经是国公了,再上去就是王。异姓可没有封王的。除此之外,也拿不出什么可以打动他的东西。说起来,我手头的筹码其实少得可怜。

想到这里,林廷陈心中一冷。

可既然王爷有所差遣,说不得要硬着头皮上了。

等到了北镇抚司,报上了名字,就有一个锦衣卫小旗出来,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原来是林大人,指挥使大人听说你来,让你进去。”

见小旗的表情很是冷淡,林廷陈心中莫名其妙地开始大鼓,低头走了一气,就来到一座大厅堂里。

朱希忠正坐在厅堂里,似笑非笑地盯着林廷陈看。

旁边还坐着一个中年文士,看起来垂头丧气的样子,显示是刚受了朱希忠的训斥。

林廷陈以为他是成国公的幕僚,却不放在心上。

要知道以前这成国公可是从来不对自己笑的,林廷陈顿时就有些心慌,忙上前一作揖:“见过成国公。”

朱希忠:“原来是廷陈啊,你有曰子没过来了,大过年的,可是部院里有公事。若有,只怕要等到年过完之后再说。”

林廷陈嗫嚅了一声,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今曰倒不是公事,实在是……实在是……”他一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朱希忠收起笑容:“既然是私事,下来再说吧,这里是北衙。本官坐在这里,就没有私事。”

林廷陈汗水立即沁了出来,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国公,这是景王带该你老人家的信。”

“啊!”那文士惊叫了一声,额头上顿时流下汗来,转头恶狠狠地看着林廷陈。

“景王,我和他可不认识。”朱希忠也不接信,转头看着那个温士:“车弟,今曰得巧了,也不知道朱希忠是霉星高照还是鸿运当头,都送信过来?这事你怎么看?”

那文士一脸的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希忠:“既然都来了,我自然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信就不看了。来来来,我替你们介绍一下。”

他指着二人:“这位叫车弟,是裕王派来的,这位叫林廷陈,是景王派来的。”

“啊!”这下轮到林廷陈惊叫了,立即魂飞魄散:“国公!”

身体却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朱希忠不等二人说话,接着道:“怪事啊,大年三十的,两为亲王都派人过来当说客,所说不外乎是一旦事成,要给朱某人加官进爵。嘿嘿,许了一堆愿又如何。我朱希忠贵为公爵,荣华富贵已经到头了,也不贪图那些虚名。”

他脸色狰狞起来:“我不管将来是谁当储君,又会发生什么。但朱希忠这个官爵是万岁爷给的,万岁爷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番子快步走进来:“指挥,陛下有手敕过来,命你立即带这人马进西苑戒严!”

“好!”朱希忠猛地站起来,指着林廷陈和车弟,喝道:“把他们给我看好了,没我的命令,不许出这厅堂一步,否则立即砍了。”

说完话,立即从旁边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把腰刀挂在腰上,又喝道:“把我的铠甲拿来!”

竟全副武装了。

等朱希忠铿锵的脚步去远,厅堂内的二人同时一软,瘫倒在地。

彼此内心中都闪过一个念头:糟糕了,完蛋了!

看来皇帝肯定是不成了,否则也不会写手敕调成国公进西苑戒严。

而皇帝既然提前动手封闭禁中,显然是已经意识到他一驾崩,立即就是一长大动乱。

所以,在走之前,他要平稳地将手中的权力交出去,以便得到善终。

嘉靖的厉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既然他已经有了布置,其他人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同时一个巨大的疑问在心中产生:万岁会传位给谁呢?

车弟以为是景王,否则皇帝早就立富裕王为太子了。

而林廷陈则以为是裕王,毕竟裕王才是众望所归。

*******************************************************距离西苑两里地。

“快快快!”陈洪骑着快马,在队伍后面不住次催促着手下赶路。

前面就是西苑,已经能看到巍峨的城楼子了,只要冲进去,就能见局面彻底控制。

到时候,要立谁做皇帝,还不是他陈洪一个人说了算。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大丈夫当如是哉,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可路上全是积雪,人马走在上面,行一步滑一步,却走不快。偏生东厂的太监们平曰里看起来威风八面,可因为挨了那一刀,阴阳不调,身子大不比常人弱,一口气走了这么长的路,一个个都是汗流浃背,身上又是雪又是泥。

这次东厂可谓精英尽出,达四百之巨,都手持腰刀、长矛等兵器。有这批生力军在,控制住整个玉熙宫当不在话下。

这次的重点就是玉熙宫,只要掌握了那里,拿到皇帝遗诏,就胜利了。

此情此事十万火急,陈洪也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不住口地喝骂。

太监们吃尽了苦头,只能勉强提起精神朝前冲去。

转眼就到了一条长长的巷道里,两边都是高高的红墙,巷道的尽头就是西苑大门口的广场。

可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激起一片搔乱。

几百个太监挤成一团,前进不得。

陈洪大怒,喝道:“怎么回事,怎么停下来了。”

一个太监哭丧着脸跑古来:“干爹,干爹,出事了。”

陈洪心中一沉,现在最好的消息就是没有消息:“什么事?”

太监:“干爹,前面的路被人堵住了,说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好生蛮横。咱们报名身份之后,那边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还说什么转打咱们东厂。又说,他们得了上司的命令要在此处戒严,任何人不许经过。”

“原来是朱希忠的人,反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陈洪也顾不得骂娘,骑了马冲了上去。

冲过巷道就看到前面大约立着三百多士兵,衣甲鲜亮,手中都是强弓硬驽,一脸的匪气。

地上还躺着几个太监不住呻吟,显然是吃了很大的亏。

那群士兵中为首的是一个十来岁的毛孩子,虽然年纪小,却显得非常剽悍。

陈洪上前就厉声呵斥:“你们好大胆子,东厂做事,竟然阻拦,不想活了?知道咱家是谁吗,司礼监首席秉笔,东厂都督陈洪。”

“你没东厂要办差,咱们五城兵马司也要办差。我管你是谁,敢从这里过,杀无赦!”那小子斜视了陈洪一眼,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丝杀气,手已经放在刀柄上了。

“反了反了,来人了,把这个小子给我拿下!”陈洪气得浑身发抖。

“是!”后面那群太监齐声大喝,就要上前。

“敢!”那小子也一声大喝,伸出脚在地上划了一条线:“儿郎们,箭上弦,敢有过此线者,射杀了!”

“狂妄,狂妄!”陈洪大叫,“冲上去,砍死这鸟人!”

后面的太监们都一阵迟疑。

那小子大笑起来:“狂妄算个鸟,咱水生在东南前线的时候,手上可没少沾人血。不信你们可以试试!我说,陈公公你可别冲动,你手下这些人平曰里威风惯了,可真要手下见真章只怕不行。”

他回头得意扬扬地指着手下:“你手下的连具铠甲都没穿,你看看我手下,都是一铁甲,手上都擒着大弓,也敢来我这里叫阵,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着!”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从一个士兵手头抢过一柄长矛,“呼!”一声朝陈洪投去。

正中陈洪战马的头颅。

悲鸣一声战马一歪,轰然倒地。

陈洪也从马上跌下地去,摔了个满头是雪。

(未完待续)

四第四百七十八章 隆万

玉熙宫嘉靖精舍,。[ 文字版更新最快到 ]

当一个太监来报已经将海瑞押到的时候,嘉靖将手中的书稿一扔:“传他进来。”

吴节心中一急,这都什么时候了皇帝还想着召见海瑞。

可是,嘉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吴节惊出了一身冷汗:“叫裕王也一道进来吧,朕想见见他。”

嘉靖目光落到吴节身上,突然叹息一声:“吴爱卿,你叫富裕王进宫一事朕已经知道了。他现在是不是在外面侯着……唉,快十年了吧,朕就没见过自己的儿子,也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什么样子,朕是自己想见他,不怪你。”

“是。”吴节心中这才稍微安稳了些,心中也是惊讶,这个嘉靖都是快死了的人,可这宫里宫外的事却瞒他不过。

很快,裕王就快步地走了进来。

他面上还带着一丝泪痕,见殿之后,见到多年未见的父亲,嗓子一哑,却再说不出话来,。只跪到地上,磕了个头,眼泪就流了下来。

皇帝皱了下眉头:“哭什么哭,都一把年纪了,还如此软弱,将来还怎么君临天下,统御万民?”

“是,父皇。”裕王的眼泪还是遏制不住地落着。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殿中之人回头看过去。就见着一抬顶字封得严严实实的乘舆飞快地跑过来,停在门口。

里面竟然坐着戴了脚镣手铐的海瑞。

海瑞还是瘦瘦小小的个子,他吃力地从抬舆里站起来,慢慢地走进殿中。

裕王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走到海瑞身前。用愤怒的目光看过去:“你就是海瑞?”

虽然没见过裕王和,可一看他的年纪和身上的杏黄色冠袍,海瑞是立即猜出他的身份:“回裕王,我就是海瑞。”

“你……好大胆子,竟然敢骂皇上……万岁今天病成这样,都是你一手导致!”裕王说得咬牙切齿,眼睛里泪光闪烁,如果刀子一样满是杀气:“说。那份折子是何人指使?”

“没人指使,海瑞上折子骂皇上,就为了将来没人骂皇上。”海瑞已萌死志,说起话来自然没有了顾及。

“你!”裕王红了眼。

“好了,都别闹!”嘉靖感觉到一阵虚弱,先前的亢奋已经消失殆尽。他知道自己靠李时珍的药托起的那点元气真一点一点流逝:“海瑞,朕以前也听说过你的名字,今日主要是想见你一面。也算是了了一个心愿,看看大名鼎鼎的海刚锋究竟是什么模样。为人君者,看护的就是祖宗留下来的这片江山,。可江山却不只是一家一姓的,江山江山,做皇帝的就是那高耸的山,而天下百姓才是那江。那奔流不息的水。”

嘉靖指了指吴节:“吴节以前劝戒朕的时候有一句话说得好啊,朝廷是船,百姓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江山江山。嘿嘿,偏偏有你这样的清流将自己看成了那江,将君父比着山。水却淹没了山头,这就是泛滥。朕知道,你一心想让朕杀了你,然后将自己的名字留在史册里,留在人心里,却置朕一个杀清流的罪名,这样的请流便不得不杀。”

裕王红着眼盯着海瑞:“父皇,儿臣请诛了此獠。”可以说。父皇病成这样,还不是因为海瑞所上的折子,他对海瑞是恨之入骨了。

海瑞却不说话,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

嘉靖又叹息一声:“本朝以孝治天下,朕不杀你,朕的儿子将来继位也必然杀你,不杀便是不孝。为了不让朕的儿子为难。朕就让你活过今年。”

海瑞身子一震,伏了吸取:“臣甘愿伏诛,以全圣德。”

嘉靖却是一笑:“来人。将他押下去。”

等到海瑞退下,嘉靖明显地有些疲倦了,挥了挥袖子:“都下去吧,裕王和吴节留下。”

外面的雪还在落着,没有风,显得异常寂静。

等到殿中的人散尽,再没有第四个人,嘉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份圣旨,递给裕王,上面写着“赦免户部主事海瑞诏!”:“这道旨意你过几日就颁布下去吧。张居正说过这海瑞是一把刀,唯德者可执之。否则,只怕会伤了自己,朕德薄,这人就留给你使。将来不许害他性命,朕的身子同他没有任何关系。”

这话说得如此苍凉,竟然有些留遗言的味道。

吴节和裕王同时一惊,但见嘉靖的脸已经变成灰黑色,身体软了下去,。

“万岁!”

“父皇!”

吴节和裕王同时将嘉靖抱住,只感觉这具身体轻得好象没有重量,已经彻底枯槁了。

“让……裕王背朕到床上去……你背得动吗?”

裕王一咬牙将嘉靖背了起来 ,咬牙一步步朝屋中走去,将他放在床上。泪水更是流个不停:“陛下,儿臣这就去传李时珍……”

嘉靖一把将裕王抓住:“等等……”

“父皇。”

嘉靖又伸手摸了摸裕王的鬓角:“有白发了,这才十年没见着,人怎么就老了。这么多年,虽然我们父子相隔不远,却从未相见,其实,朕也想着你,你不要怪朕,朕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父皇。”裕王忍不住终于大声哭起来。

“不许哭,都是要做皇帝的人了,还要不要体统了?”嘉靖眉头一皱:“跪下。”

裕王跪在地上,还在哭。

嘉靖看了吴节一眼:“怀里,拿给裕王。”

吴节一颗心仿佛像是要跳出来了:难道是遗诏,嘉靖要在最后时刻传位给裕王?

他将手伸进嘉靖的怀里,果然摸到了一道圣旨,奇怪的是,省治上却没有写一个字。

吴节和裕王将圣旨打开。里面却写着四个人的名字:徐阶、高拱、张居正、吴节。

看到自己的名字,吴节顿时一呆,。

嘉靖用爱怜的目光看着裕王:“这四人当中,前三人朕早就派去做了你的师傅,就按照顺序次第使用吧。你不是个有才具的人,需要有贤臣辅佐。有这人三在,我大明朝的江山还是稳稳的。”

裕王如何不知道父亲这是在给自己登基后确定内阁人选,那里还忍得住,哭着问:“请父皇旨意。这三人之后呢?”显然是在问吴节的事情,对吴节他感觉有些看不透。这人本事很大,却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嘉靖:“你已经一把年纪了,吴节是朕留给孙子使的。”

“吴节之后呢?”

“申时行。”

“再以后呢?”

“儿孙自有儿孙福,那就是朱栩钧的事了。”

“哇!”裕王爬在床边大声哭起来。

“太闹了,朕想静静地同吴节说一会儿话,你下去吧!”嘉靖说话开始吃力起来:“去把三个阁老叫进西苑,有他们在。乱不了,朕都替你安排好了。”

……

等到裕王离开,吴节一颗心还在跳个不停。

看眼前的情形,嘉靖是在交代后事了,可他为什么就不拟遗诏呢?

嘉靖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但身识还很清明,断断续续道:“朕一身笃信神……仙术,可到此刻才……才知道,那些都是虚妄之物,却……毫无用处……可朕却不肯服输。朕知道朝臣们肯定会在这上面大做文章,说什么笃信方士,说什么荒废朝政之……之类的话……朕不知道该如何在诏书你解释这一切……吴节,你我在一起有五年了吧,最懂得朕的心意,这诏书就由你来些,传位给裕王吧,。”

吴节眼圈红了,呆在嘉靖身边工作了快五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眼见这嘉靖就要咽气,无由的一阵悲伤。

“是,陛下。”吴节从嘉靖怀里掏出玉玺,微一思索,就写了一份大约千余字的遗昭。

这份遗诏的内容同真实历史上完全一样,首先是嘉靖皇帝检讨,承认沉迷于道教玄修的错误。表示反省;第二,为历年来因为批评皇帝沉迷于道教玄修而遭到罢免和惩处的官员平反昭雪,表示将重新起用;第三。要惩处之前帮助皇帝玄修的那些道士;第四,要重新启用贤能的人才。

这份诏书算是彻底地清算和检讨了嘉靖一朝所犯的错误,也为裕王登基后实行新政创造了条件。

估计嘉靖也知道吴节会这么写,就算没有吴节,让徐阶他们来,也会如此。所以,索性装着没看到。

吴节写完诏书:“陛下,臣已经拟完诏书了,需要念给你听吗?”

嘉靖:“不用了,念点其他的吧。”

吴节:“是,陛下。”就慢慢地念起了先前拿来的《兴读志》。

嘉靖吃力地说:“朕不要听这个,朕已经想通了,千秋功罪,自有后人评说,自己给自己写书,没有任何意义。念一段《石头记》吧,那书一直没有结尾,想听听后来宝玉他们怎么样了。想当年,你我君臣相识,不就是因为有这本书吗?”

“是,陛下。”吴节凭借着记忆,慢慢将《红楼梦》 的最后一章念出来:

一日,行到陵驿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个清静去处。贾政打发众人上岸投帖辞谢朋友,总说即刻开船,都不敢劳动,。船上只留一个小厮伺候,自己在船中写家书,先要打发人起早到家。写到宝玉的事,便停笔。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贾政尚未认清,急忙出船,欲待扶住问他是谁。那人已拜了四拜,站起来打了个问讯。贾政才要还揖,迎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宝玉。贾政吃一大惊,忙问道:“可是宝玉么?”那人只不言语,似喜似悲。贾政又问道:“你若是宝玉,如何这样打扮,跑到这里来?”宝玉未及回言,只见船头上来了两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道:“俗缘已毕,还不快走。”说着,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贾政不顾地滑,疾忙来赶,见那三人在前,那里赶得上?只听得他们三人口中不知是那个作歌曰: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今归彼大荒 !

贾政一面听着,一面赶去。转过一小坡,倏然不见。贾政已赶得心虚气喘,惊疑不定。回过头来,见自己的小厮也随后赶来,贾政问道:“你看见方才那三个么?”小厮道:“看见的。奴才为老爷追赶,故也赶来。后来只见老爷,不见那三个人了。”贾政还欲前走,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并无一人。贾政知是古怪,只得回来。

……

“真寂寞啊!”突然间,床上的嘉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陛下。”喊了两声,却再听到到声音了。

雪还在外面寂寞地落着。

西苑外,水生一矛将陈洪的战马射倒在地。

他勃然大怒,猛地从地上狼狈地翻身起来,大叫:“来人啦,杀了这个贼子!”

水生也是一声大吼:“动手,!”

眼见这就是一场厮杀,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雷而来。

就看到朱希忠跑在最前头。大喝:“有圣旨,所有人放下兵器,西苑戒严,此地由五城兵马司和锦衣亲军指挥衙门接管。”

陈洪大叫:“成国公你想干什么?”

朱希中森然道:“我有皇帝手敕在此,不服者,势同叛逆,当即格杀!”

东厂们的太监都是一呆,然后三三两两地将手中的兵器扔到地上。

正在这是响亮的景阳钟响起来,一声声在北京城上空回荡。

所有的人都是一呆,此乃是皇帝大行的信号。

“陛下。陛下啊!”陈洪突然大声号哭起来。

景王府。

徐渭还在弹着琴,但曲调已经变了,变得激烈。

仔细一听,这调门是如此地古怪,竟然是吴节以前所弹过的吕颂贤版《笑傲江湖》的主题曲。

一队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冲了进来:“圣旨:即令景王回湖北安陆就藩,一刻也不得停留。”

“当!”琴弦断了。

“竖子,不得以谋!”徐渭一声大哭。猛地抓起敲茶饼的银锤朝自己额头上砸去:“胡公啊胡公,徐渭无能啊,!”

嘉靖驾崩的消息一日一夜中就通告了在京个衙门的官员。

雪下得极大,大年初一的早晨。午门大开,两边跪满了七品以上的京官,雪地上一片哭声。

午时,新朝内阁的五大阁臣次第从侧门走出来颁布大行皇帝遗诏。

徐阶、高拱、张居正、李春芳、吴节都是一身素服。

五大内阁阁臣出来站在门口之后不久,一辆挂着孝布的御辇缓缓地行驶到百官面前。重孝的裕王下了车。

“万岁,万岁!”所有人都发出山呼海啸声。

朝五大阁臣点了点头,吴节朝前走了一步,清了清嗓子,大声念起了嘉靖皇帝的遗昭:“……存者召用,死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

新的时代开始了,史称隆万大改革。

只不过,这场改革即将由吴节来主持。

新的历史,这才刚刚开始。

ps:这本书写到这里,意思已尽,就让他结束吧。谢谢各位长期以来一直支持本书的读者朋友,如果可能,有缘再聚。

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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