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女相 - xp1024.com
《最后的女相》


第一章、续苍城

那一年北央的雪,格外的大。

亦如人心。

……

小小的女娃儿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身子被掩埋在积雪之中,动弹不得。

她努力想要勾动手指,伸到雪层的表面去,可是伸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手指纹丝没动。

忽然耳边传来了马蹄声,穿透暴风锐雪的层层密布。

“小爷?”

“……好像是个人。”

听他们交谈声,似乎,人很多……

女娃儿慢慢恢复过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少年的怀抱中。

身上裹着男子气息的厚重裘氅。

因为肢体已经彻底冻得麻木了,想要动一下都十分的费力。

“醒了?别怕,马上就到筑南王府了,那儿有热汤、有暖炉、有甜味的姜饼。”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却可以在暴雪中,传抵千里。

他是筑南王府的司小爷。

“小爷回来啦——”

“小爷回来啦——”

“小爷回来啦——”

筑南王府中,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这一年对整个苍城百姓来说,甚至都是喜悦的,无论北央的风雪如何之大。

因为北央暴雪年年有,可是只有今年,筑南王的独子司小爷回城了。

“小爷,喝姜奶么?现做的!”

“小爷,您袍子上可多的落雪,今日外头风雪很大吧!”

“小爷……您怀里的,是什么?”

总算,有人注意到了在司小爷怀里佝偻成一团的东西。

那是个人!

是个女娃儿,小小的,软软的,冻成了紫红色,看起来格外的可怜。

“半路上捡的。”司小爷解释道。

所有人面色一凝,这,看样子是活不了的。

“沧海,去唤个大夫来。”司小爷冲着贴身的护卫沈沧海吩咐道。

“是,主子。”

沧海领命而去,周围一圈的筑南王府家仆却面面相觑。

小爷回来了,咋不先去看王爷和二夫人呢,怎么竟搂着个半死不活的小丫头。

还是捡的。

“小爷,二夫人随王爷巡城去了,估摸着也该回了。”

“再给我找条厚的毯子来,要软的!”

“是,小爷。”

“小爷,今日二夫人给小爷做了新的裘氅,皮子可好着呢!”

“打盆冷水来,给她擦擦脸。”

“是,小爷……”

老管家宁叔凑上来看了一眼。

哟,这女娃儿长得还真秀气,睫毛长长的,弯弯的,随着眼眸紧闭着,轻轻的一颤一颤的。

看这容貌,就跟普通苍城里的农娃儿不一样,好看是好看,可惜活不久了。

北央的人都是冻大的,每年冻死的婴孩自然不计其数。

见的久了,也就习惯了。老管家一看就知道,这娃儿活不得。

“小爷,您刚回来,累不?要不,这孩子交给我,我让二小姐房里头的奶娘管着?”

“不用,我自己来。我看着她就行。二姐在府里?”

听小爷提起了二小姐,宁叔的老脸皱了皱,眼珠子转了一圈,紧张兮兮的说,

“在的呢。不过前几日感染了风寒,还在屋里子烘着,不大好出门……”

“哦,这样。那就别去请她了,反正我也刚回来,今日晚了,明儿一早,我去看她!”

“唉,好,好!”

再看那小娃儿,脸色依然紫红紫红的,还没缓过气来。不过下巴一抬一抬的。

看来,是个倔强的丫头呐。老管家在心里嘀咕着。

“小爷,凉水来了!”

拧了帕子,司小爷亲手仔仔细细的擦那女娃儿的脸和脖子,撸过一层,那帕子上竟然也结出了霜。

那是寒气呐!

骨子里渗出来的寒气,她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在雪地里被冻了多久?

看着她的府里人不由得纷纷摇头、咋舌。

“小爷,这小姑娘儿……要不就安置在偏院的厢房里吧?”

“跟我一个屋,今夜我看着她。对了,去外头候候,怎的沧海还不回来。”

有人想说,天寒地冻的,时间也不早了,恐怕城里肯出诊的大夫着实不好找。

但是看了一眼老管家的脸色,径自又压下去了。

小爷年轻、心善,明知不可救,非得救。

恐怕救下来,冻成这样,也是个残废人了。

除非……能救她的只有二夫人沐隐娘了。

王爷和二夫人巡城回来,倒是比去找大夫的沧海回来的更早。

父母见到儿子自然是欣喜的,可欣喜了一瞬,就发现那个快死去的女娃儿。

夫妻两都皱了眉。

年长的人一看都知道救不活的。

可是小爷才刚回来,心心念念的儿子相隔数年才回家一次。

沐隐娘抿了抿唇,与非门的规矩她是知道的,可自己是大阁主,眼前这个一心盼着雪地女娃儿能活过来的是自己的儿。

“阿娘有办法救她。”

沐隐娘看着儿子说道。她沉声静气,一贯的凉淡寡意,可府中的下人们还是纷纷一惊。

沐隐娘医术高明,是因为与非门。

但与非门中规矩森严,就算有人一步一叩跪到她的面前,她也未必施救的。

小爷,果然,还是儿子啊!

“娘亲真肯救她?!”

司小爷欣喜的脸庞对沐隐娘来说,就什么都够了。

……

……

很热,很热,很热!!!

“别动。”

梵尘瑾在一桶热浴中挣扎着,感觉自己就快被煮熟了。

说那别动两个字的,是个女子的声音,温婉清冷,似乎没有一丝感情。

这个女子,叫做沐隐娘,是筑南王府的二夫人。

筑南王府,没有大夫人,死了。

“水,喝水……喝水……”

“现在不能喝。”还是女子冷冷淡淡的声音。

“喝水……要喝水……”

“听话,娘亲说不能喝的。晚一点啊,等你好了,哥哥就给你水喝。”

姆?哥哥,是谁?

这个声音,她记得的。

对她说,别怕,很快就到什么府了,有好吃的,好喝的,有暖融融的……就是这个声音。

她伸出了指尖,妄图去拽住什么。

这一拽,不就拽住了么。

一个人的手指。

原来是司小爷把手指扒在浴桶边,被她拽着了。

拉着他的时候,就莫名的安心。脑海里是被他紧紧裹在怀里,被厚厚的暖实的裘氅包裹着。

依凭他些微的体温,她暖了过来,活了下来。

因为留了一口气,所以才有此刻沐隐娘治疗她的一幕。

活着啊?真好呐——

第一次,有这样鬼门一游的心境,梵尘瑾拽着那个人的手指更牢了。

嗯,这就像她的浮萍,最后一根稻草,必须死死的拽住,绝对不能放手,永远,不能放手。

“阿莲啊,你先去睡吧。她要泡个几天几夜,你这样守着也不是办法。”

“嗯。”

口头上是答应着,可是想缩回手的时候,她抓的死紧。

虽然羸弱的不堪一击,可是,骨子里倔强的样子,真是与他一模一样呢。

罢了。司小爷暗自沉吟一声,今晚就留在这里,陪着你。

“娘亲,夜深了,您别太累。还是我来看着她吧。”

“这怎么行,你才刚回来。”

“没事。孩儿年轻,孩儿能撑住。”

一句孩儿能撑住,沐隐娘蓦然红了眼眶。孩子,她的孩子……阿娘对不起你!

她默默的转过身,与非门的大阁主是无法在人前落泪的,哪怕,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司小爷逗着药桶中的女娃儿玩了一会儿,抬头见母亲不声不响,径自站在原地。

“阿娘,孩儿没事。您万不要心中愁苦。孩儿……在皇宫中一切好的很。”

撒谎!他撒谎!独自一人入宫,还那样年幼,怎么会好?

可……罢了,无可奈何之事,多说无益。

“一会我让丫头来换你。”

“嗯。”

沐隐娘缓缓而去,司小爷才将下颚抵在了药桶的边缘,

“你看,哥哥又惹阿娘不高兴了。难得才回来一次,还尽做这样没用的事……”

“哥哥~”

她软软的,糯糯的,唤了一声。或许是过于虚弱了,后面的话竟无法说出。

只是脸颊在他手指上蹭了蹭,似乎是想安慰他。

真好呢,还是小小的,没心没肺的人儿,最好的。

不会伤心,不会难过,只要活下去就好。

“答应哥哥,一定要活下来。”

……

这便是她与司幻莲的第一次相遇,北央苍茫冰寒的雪地中,他救了她,带她回到温暖安余的王府。

祈求他的生母治愈她,才有了她,沐凡音。

所以,小爷,去吧。

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你要对我做什么,我永远不会背弃你,不会憎恨你。

因为,那是我欠着你的。

第二章、苍筑乱

北央的寒冷,彻入骨髓,寒至体魄。

北央的子民,却不畏寒,不畏苦。

他们占据这极寒之地,筑墙建楼。

据说,苍城是北央最古老的城池之一。

与皇都——寒月城,及高不可越的向终山,成掎角之势。

苍筑关,是外界进入北央的唯一一条平坦的官道。

除此之外,外人不得不翻山越岭,越过终年大雪封山的雪路,才能抵达皇城。

在筑南王亲自前来苍筑镇守之前,苍筑与皇都之间是没有嫌隙的。

而南王来了之后,苍城愈发的繁荣,偏安一隅。

然而,与皇城之间,反而建起了一道沟壑,淮阴河。

淮阴河畔,高挑却单薄的少年迎风而立,身上只着一席黑绒锦衫。

他叫做,司幻莲。

他是皇都宫廷的贵客,六岁入宫,一住十年。

十年中,他鲜少离开皇宫,与宫廷王孙贵族为伍。

与众皇子、公主同宿,同学。

他,也是筑南王谡壬冉的独子。

很多人说,他能够活着,是借了他生母的荫头。

没有筑南王府二夫人沐隐娘的庇荫,他就像他那三个哥哥一样,活不过十四岁。

好在,他毕竟活了下来。

……

“主子,天寒。披上外衣吧。”

一件厚重的黑羽翎毛裘氅盖在了司幻莲的肩上。

抖掉了一部分的落雪。

北央不下雪的日子,天空也阴沉的可怖。倒还不如下雪。

他摸了一把身上好好的料子。

黑羽翎毛是北央皇族最喜欢的皮毛。

厚重,保暖,带着肃杀之气。

外邦的人不喜欢,因为过于沉重了。

“给姑娘送去了?”

“送去了,主子。”

“那就好。今年风雪格外的大,姑娘体弱,畏寒……”

“再大的风雪,也没有主子救下姑娘的那年风雪大。”

“……是的呢!我倒是忘记了。”

他痛快的笑了一声。

只有那个小小的女孩儿来到他身边的那一年,他活的稍稍的松快了一些。

皇奶奶大寿。皇奶奶特赦,允诺他回家一趟。

不眠不休,千里奔袭了数十夜,终于抵达了苍城界内。

苍城,是父亲的城池。

他虽是筑南王的独子,却不享有皇贵的尊贵身份。

他不姓谡。

不入皇籍。

死后不葬皇陵。

终身不得加官进爵。

绵延三代。

一切,源于北央的皇室祖训。没有人违反得了,父亲不能,央帝更不能。

“沧海,还有多久?”

“快了。两日内。”

“再赶一赶吧。”

“主子……这支百穿营,是程浅将军的。我们……调派的并不得法。”

“……”司幻莲沉默了下来。

不再催促,也不再复数。

程浅是守旧派的人,是圭羊公的门下。

圭羊公原本就和父亲筑南王不合。

这次能够出借三千锐骑百穿相助,已经是看了老太师的面子。

说起来,自己欠下百里一家的情,又多了一分。

“主子,六皇子和百里公子说与您一道前来助阵,您为何不答应?”

司幻莲有些生气了。

别人不明白,他沈苍海在自己身边多年了,凭什么还不明白!

连他都不明白,世间还有谁能理解他。

猛地一回身,一言不发的疾步向营帐走去。

“天还没黑,再派一拨人去苍筑关瞧瞧,到底是怎么了?”

“是,主子。”沈沧海不再废话。

……

……

大约一个月前,宫中突然得到急报。

西荒十三部落中的鬼面黑煞部落突然向苍筑关发起了总攻。

这是当今央帝继位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情况。

虽然西荒十三部从蚕食了南陵国,吞并了西半部的渠凉国之后,就始终对泱泱大国的北央虎视眈眈。

但北央素来兵强马壮,而且占据地利之合,极难攻略。

尤其央帝有了胞弟筑南王来镇守第一险关,苍筑。

苍城几乎成了一个不破不城。

当然朝廷中依然有很多文官,居安思危,咬定了西荒终有一天会发起总攻。

而曾经强大不可欺的三盟国之间,紧随着南陵的没落。

东桑也高墙壁垒固步自封。凭借覆盖面极广的桑落商贾,收买了数之不尽的江湖死士。

盟约之间,早就分崩离析瓦解了。

但是没有想到,西荒的攻略,会来得如此之快。

更没有想到的是,苍筑关在西荒蛮军面前,居然立刻告破。

发来急函求援。

朝廷中自然会有声音说,筑南王是故意诈败。

求的就是朝廷的援军,援粮,以及央帝及老太后的同情。

但是司幻莲和央帝内心都清楚,筑南王不是这样的人。

他是一个打落了牙齿宁愿和血吞,也不肯告诉别人自己受伤博取同情的人。

父亲——司幻莲心底揪住的痛。

十年了。

十年来,他知道父母在远方思念着他。

可是他不能回去。

因为父母也不能踏入皇城一步,母亲顾念他的长相,怕不认得自己的儿子了。

央求皇老太后送一副儿子的画卷回去。

那是司幻莲第一次面对着宫廷画师。

他和其他的小皇子不同,不扭捏,不顽皮,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甚至小声的监督画师,请务必,画的工整一些,真实一些。

因为这幅画,是要送给母亲的。

居然还有人说,父亲是诈败,为了欺骗央帝!

司幻莲在书房内双手握拳,正在交头接耳的长皇子鸿亦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在场。

众皇子中,只有鸿亦被允许入朝议政了。

为此皇后与央帝冷战了很久,为的是她的儿子,二皇子复霖也必须入朝。

但是被央帝拒绝了。

鸿亦是有战功的人,而复霖除了玩儿,基本就没什么特长了。

司幻莲不是纨绔子弟,却是皇城众子弟中玩的最凶的一个。

他什么都会,什么都玩的起来。

射猎,斗兽,圈禁,压寨……没有他玩的不溜的。

七岁的时候为了独自偷偷练骑马,摔折了腿不声不吭的自己给接上了。

当时只有一个小小的宫廷侍卫沈沧海见到了。

他单膝跪在这个小主子旁,眼神中满是惊骇。

这万一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得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两人结下了不解的主仆情缘。

后来沈沧海问司幻莲,他明明一点都不喜欢纨绔家的游戏,为什么还那么拼命。

司幻莲笑容落寞而幽深。

“在这个偌大的皇城之中,我是注定不能学好的。越是乖巧,越是容易被人欺负,被人针对,被人敌视。既然结局都一样,我只有做那个最不讨好的。”

除了在一个人面前,他的皇祖母,迦熙老太后。

“我,苍城筑南王独子,来到皇城并不是游山玩水,也不是为了拜谒老祖母,更不是为了跟兄弟姐妹行手足之情。我,是来当人质的!”

从很早以前,司幻莲就有了这样清晰的认识。

生母沐隐娘送他到淮阴河边的那年,他六岁。

抱在母亲的腰际,哭声不止。

“阿娘,为什么不再送孩儿一段路!孩儿不要去皇宫了,不要见皇奶奶和皇伯伯了,孩儿要阿娘陪着……”

沐隐娘当时忍着泪,只好对他安抚,“宫廷里有奶奶,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以后他们会代替阿娘,陪着莲儿的。”

“孩儿不要!孩儿就要阿娘!”

“阿莲,这……是你的宿命啊。”

宿命。

当时的司幻莲并不懂得宿命的意义。

只知道,他必须一个人进皇宫。

因为会有各方大臣派出的暗哨沿路细密的监视。

一旦发现了筑南王夫妇远离了苍城,必定会有人参上一本。

筑南王的命,永远是别在裤腰带上的。不容有丝毫的闪失。

这一次,筑南王镇守苍筑关险情,一旦苍筑关攻破。

司幻莲简直不敢设想。

他十六岁了。

但朝廷中的那些自认为以北央皇脉为重的大臣们,却已经觊觎他父亲的性命,二十余载了。

北央历来不存在嫡亲的王爷。

筑南王,是开朝以来的第一个。

……

……

筑南王的求援密函一到,央帝立刻连夜召开了内阁会议。

司幻莲是从百里明月那头听到的消息。

百里太师府上的小公子,宫廷里的常客。

皇太后及众妃嫔面上的红人。

这个年轻的小公子,机敏的很。

明明整个朝野、宫廷之中都是企图拉拢他的权贵。

他结交的人偏偏是最不受宠的六皇子,以及司幻莲这类的边缘分子。

那一天放了早课,明月神神秘秘的拉住了司幻莲。

“苍筑关出事了。”

他说的很稳,但很郑重。

因为平素里两人都是玩的极野的公子哥,彼此开个玩笑都没有底线。

然而他一开口,司幻莲就明白了,这回是认真的。

苍筑关出事了。然而他并没有说,筑南王出事了。

筑南王死守苍筑关是不能破的。

因为央帝曾经说过,一旦苍筑破,筑南王全府上下千余口人,不留一活命。

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寄居在宫廷中的司幻莲。

所以他绝对的相信,父亲是不可能卖了他的。

怎么办!怎么办!

他当时急的团团转。

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皇奶奶。

当年能够留下父亲一命,全是皇奶奶一力担保,甚至不惜下跪求情。

对于央帝来说,这个年迈的老妇是自己的母亲,是舍身为己,剖心挖肝,护他上皇位的女人。

而远方的胞弟,不过是恰巧也是这个女人身上掉下的一块肉罢了。

明月到底是百里家族的人,思谋远虑。

求皇太后,太后手中又无兵马。

而且太后干政,影响的是太后的威仪。

太后现在是司幻莲在皇宫中唯一的保命护符,动摇不得。

求太后,不如求皇后。

二皇子这个人,跟长皇子很不同。

长皇子母妃,位份低微,从小不招人待见。

很多人怀疑他根本活不过十岁,但好歹他母妃极尽巧能,保儿子活了下来。

因此用尽心机步步为营是常事。

可二皇子就不一样,一出生,母亲就是皇后。

皇后娘家,有文有武。有权有势。样样不缺。

二皇子的天性就洒脱的多,也放飞自我的多。

司幻莲便在苍筑关告急的消息散播出来后的第二天去求了谡复霖。

果然,复霖一听,那个镇守苍筑关可是自己的小皇叔。

司幻莲一贯也跟他玩的不错,骑马射箭无一不精通。

立刻跑去求母后。

百里明月是早就算计好的。

宫家虽然是最忌惮筑南王的人了,但同样也是最怕苍筑关破,北央要出兵打仗的人了。

复霖还年幼,不是能独立带兵的时候。

而宫家的人,虽然武将不少,连年来却因为养尊处优早就失去了战马上的血气。

这是事倍功半的活,却又不能便宜了别人家。

所以能拖一天是一天。

等拖到复霖成年,需要建功立业的一天,那就算苍筑关不破。

他们也会调出一万个的理由,去攻破苍筑关,甚至收复筑南王。

苍城,是一块肥地,必须含在自己嘴里。

以皇后宫婉婷为抬头势力的宫家,站在了相信筑南王险关告急的一边。

央帝下令出兵。

宫家不愿意损失自己的人。

万一西荒十三部真的打进来了,这点点人马上去就是送死。

万一西荒没有进来,落在筑南王手里也没有好下场。

那就,圭羊公的人去呗。

司幻莲主动请缨。

朝廷中一片反对之声。

司幻莲割血为义,仅仅前往苍城为父亲助战。

战毕,定然速速返回。

情真意切。

连央帝都为之动容,想想自己那十数个儿女,又有哪一个肯为自己做到这步田地?

傅太乙督战。

司幻莲暗笑了一声。

自己的皇伯父确确实实是信不过自己。

傅太乙傅大人乃天门书局说书出身。

本来是个江湖术士,后来自立门派成了个道士,后又得道崇天成为了个天师。

因为能说会道,在皇城颇负盛名。

而央帝如此精明之人,养他不是白养的,他的天师府是个幌子。

天师府底下,就是与非门暗阁。

与非门是北央特有的皇权机制,永世只听命于帝王一人。

血脉继承。

让傅太乙跟着他,等于就是在他脖子上拴了一条绳。

一旦他有半点逆反之心,立刻绞死。

北央之地,能够先斩后奏,或斩而不报的,只有与非门。

司幻莲的胸口渐渐的冰凉,央帝啊,原来早就对他们父子有了杀心。

什么千里送至南门外。

送妻当送琴阁娘。

都是悠悠众口夸赞出来的!

第三章、雪域女童

都是悠悠众口夸赞出来的!

……

……

“报——”

司幻莲神情一凌,随着众人冲了出去。

“说!”将领谢思桐沉声喝道。

“苍筑关破!苍筑关破!”

“什么?!”

“不可能!!!”

司幻莲和将领同时吼出了声。

破了……?

怎么可能!

苍筑关破。

那就意味着,整个筑南王府,都没了呀!

……

……

据说,苍城之内,一片血雨腥风。

“主子……”

沈沧海面色凝重的扶住了身子微微摇晃的司幻莲。

“备马!”

“站住!”

将领一步挡在了正准备去牵马的沧海面前。

沧海手已经摆在佩剑的剑柄上了。

这个时候,谁再来挡他主子的路,只能刀剑相向,血洗屠戮。

谢思桐目色凌然,微微一瞥营帐的方向。

可司幻莲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顾不得了!

挥起一刀,砍在谢将领的手臂上,鲜血滴落在白皑皑的雪地上,格外的扎眼。

沈沧海第一次见到主子如此狰狞又残暴的一面,愕然。

原来,他背负了那么多。

在宫廷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假象而已。

真正的司幻莲是什么样子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

“主子……”等他回过神来,司幻莲已经策马疾驰而去,“等等我!”

谢将领艰难的横卧在冰冷的雪地上,沈沧海抱拳,轻轻的呐了声,抱歉!

去追赶他的主子了。

……

……

一片焦灼后的废墟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晃动。

穿着鼓鼓囊囊的裘袍,几乎没到了脚背。

走路十分的滑稽,一摇一摆的像企鹅。

这片废墟,曾经是苍城之中最高深的壁垒。

里面住着筑南王府一家人。

对所有苍城的百姓来说,苍筑关是不破的。

哪怕天塌了,苍城也是不破的城池。

因为在苍城之中,住着一对神仙夫妻。

英功战伟的筑南王谡壬冉,和贤良淑德的二夫人,沐隐娘。

沐隐娘精通药理,会身法,温婉可亲,自立了沉音馆,开店,治病,救人。

她就像人人心目中的白娘娘。是仙子。

都知道二夫人与王爷只有一个孩子,一个男孩子。

出世的时候,整个苍城一片欢庆喜舞。

然而孩子只有六岁的时候,皇城来了一纸诏书,筑南王的独子必须进宫,拜谒太后,伺奉太后。

当别人以为这对神仙夫妇至少还有一点点脾气的时候。

夫妻两二话不说,打包了孩子,就派马车送走了。

他们是狠心的父母?显然不是的。

人人都知道,沐隐娘爱孩子,她孩子的画像,被临摹了无数幅,挂在王府中,挂在沉音馆中。

日日睹画思人。

只在孩子十三岁的时候,皇城中太后大寿,那孩子回来了一次。

仅此一次。

冒风冒雪,顶着北央极寒的天气,他连夜奔赶了回来。

那是七年以来,父子、母子唯一的一次团聚。

而那一次,筑南王府的少主,却不能称之为小王爷的少年还带回来了一个孩子。

一个小女娃儿。

脸色冻得酱紫,几乎没了口气。

十三岁的司小爷穿着一袭单衣,身上厚重保暖的裘氅全包在了小女娃的身上。

“娘亲,救救这孩子吧!”

沐隐娘当时的脸色疑惑,这女娃儿来路不明身世不详,按照她的脾性是根本不会救的。

可是,求她的是她的儿子。

她的七年来头一次回来的儿子。

送他走的时候,他也不过只有这个小女娃儿的岁数。颤颤巍巍,脚步不稳。

可是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策马英姿,一个俊俏干净的少年郎了。

儿子长得俊,自然是随了父亲。

筑南王本身长相风流倜傥,道骨伟岸。就知道这小子,不会差!

只是这眉眼间,抑郁之气。

沐隐娘着实心疼,不在娘身边的娃儿,日子不知道过的多苦。

尤其孤身寄居皇宫。

好在,看着孩儿身边的贴身侍卫。

沈沧海,是个年轻却凌然正气的拔剑之人。

“娘亲,这是沧海。是我亲自跟皇奶奶讨了来的。”

说起沧海,十三岁的司幻莲语气难得亲昵。

故作的深沉一扫而空。

这样的儿子求她救治一个命悬一线捡来的的女娃儿,怎的忍心拒绝?

司幻莲说,他是在半夜赶路的途中遇见了雪匪。

淮阴以南,筑南王军纪严明,巡山勤快,流窜而来的雪匪已经没有什么活动空间了。

所以经常会活动在淮阴以北,并绕过苍城,走直达苍筑关外的那条险道。

“他们是在运送一批孤儿,是为人食!”司幻莲愤愤不平。

那些年幼的孩子不知怎的落到了雪匪的手上,被贩卖,被蚕食。

救下的途中一些死了,一些知道家的方向,跑了。

剩下一个就是这个女娃儿。

她被人踩入了雪地下,一开始司幻莲并没有发现她。

是他的马儿嗅到了她,用蹄子刨开雪,她的脑袋才微微露了出来。

司幻莲就一路将她抱回了苍城的家。

“还能救活么?”他带着殷切的希望。

救不活的。

看到第一眼,沐隐娘就意识到了,女娃儿没有呼吸。

但不知为何,她的心跳还在。

她用尽了所有珍藏的草药,包括那些极其罕见的,从皇城里带出来的珍稀品种。

在药浴中泡足了七七四十九天,女娃儿才刚刚转醒。

女娃儿醒来的时候,司幻莲便要动身回皇城了。

“哥哥~是你救的我?”

她从药捅中伸出手指,去触碰司幻莲。

虽然知道母亲在极力救她,司幻莲还是忍不住每日来瞧上一眼她。

在水里泡开了,是个粉色的女娃娃。

五官精致而细腻,鼻尖微挺。

肌肤如瓷器般光洁。

与大部分北央出生的女娃不同,她通透的就像朵一碰即碎的粉骨朵儿。

在他离开家回到那所金碧辉煌的牢笼之前,她一直不得不浸泡在药捅里。

婢女每日换水,将她抱出来。这个时候他必看着,她那么柔弱,那么小,婢女手一重,就会掐疼了她。

于是他准备了软和的毛毯,铺开来,放在地上接住她,将她包裹起来。

一如带她回来的时候。

她畏寒,十足的畏寒。简直不像是北央出生的孩子。

第四章、王府废墟

她畏寒,十足的畏寒。简直不像是北央出生的孩子。

因为二夫人用药凶猛,女娃儿经常昏昏欲睡。

可醒来的时候,莲小爷总在身边。

她跟府里的家仆不同,不喊他司小爷,喊他,莲小爷。

听上去糯糯的,司幻莲便也不阻止她。

他喜欢这个女娃儿,她看起来那么弱,那么小,那么无害。

一看就不是能伤害到他的物种。

从小到大,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被绷紧着,一刻都不能放松。

哪怕在最宠爱他的皇祖母面前,在最不得央帝宠的六皇子面前,在人精儿似的百里明月面前。

他都必须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可是在这个女娃儿面前,他可以丢盔弃甲,无需任何的强装。

这是他在父亲和母亲面前都无法做到的。

哪怕再累,再不安,再惶惑,在父母的面前下意识的摆出美好的样子,就像面对着皇奶奶似的。

装出他们喜欢的样子,才能保护自己,保护他们。

一个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少年,却妄图用自认为的强大去保护身边珍重的人。

他,多么的可悲?

明明是一个王爷之子,却非要如此下场。

很多年后,他才懂得恨,懂得怨。原来,还有不一样的结局,只要父亲那个时候去争取了。

去争取。

所以,换做是他,没有什么是可以放弃,是可以不争取的。

……

……

“哥哥~”没人的时候,他对她说,可以喊他哥哥。

于是她软糯无力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柔暖的,带着药浴中的水蒸气的。

“哥哥~要走了吗?”

她听说了,府中的婢女都到处都在说,司小爷要回皇城了。

二夫人可伤了大心。

但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

能让他回来一趟,是皇太后的大赦。

以弥补,筑南王无法入宫,为生母祝寿。

“嗯。哥哥要走了,你留在这里,听娘亲的话。”

女娃儿从水桶边伸出小手指,勾住了司幻莲扶在捅边的手指。

“哥哥~好好的。回来看我。”

很多年后,她亦是这样对他说的,好好的,回来看我。

说的时候,语气轻缓慢转。

她说话的语气一贯是这样的,有气无力,嘤嘤涅涅。

只是因为这时候她小,听起来童音未泯,才会那样的揉入他的心底,莫名的想要守护她。

……

……

司幻莲走了,一走又是三年。

而三年后他能够回来,得亏了苍筑关破了!

三年中,他搜罗了不少珍贵草药,寄送回去。

一来算是补偿给娘亲,娘亲为了救他捡起来的小人儿,耗费了不少珍藏。

二来,她身体虚弱,临走的时候听娘亲说了,她这体质以后怕是要养着,苦不得。

他知道母亲是口硬心软的人,不可能在他走后赶她走,心里很欢喜。

是他救下的她,她的命是他的。

同时猎到好的兽皮,也不再挥霍掉。

转头去皇城缝衣铺中做了裘氅,一并寄送。

只能在外头做,肯定是不好带回宫中的。

明月经常怪怪的看着他,衣服这样小?给你的姐妹么。

司幻莲是家中的老幺,还有两个家姐。

家姐也一并不得袭承父姓,长姐随母,姓洛,也就是筑南王府早逝的长夫人。

二姐生母是个下女,筑南王府整府南迁的时候,她主动提出想要离开王府,留在皇城,筑南王允了。

二姐生于北央阴冷的春季,胡杨树开,于是便姓了胡。

如此一家多姓的兄弟姐妹,也是说不出的狼狈。

司幻莲并不想告诉明月,关于女娃儿的存在,于是随口说,是家母新收的学音女童,年幼,儿孤。

明月却一本正经的记下了。

……

……

小小的身影还在废墟中翻找,地上支起的残渣刺破了她的手。

鲜血猛地飙了出来,埋葬进黑色的焦土中。

拾荒的老者误以为这个身影也是来拾荒的,会先捡了好东西去。

一步一步跃向摇摇晃晃的身影,抬起一脚就踢了过去。

可是那个身影飞快的闪开了。

动作敏锐的,如同觅食中的豹子,转瞬即逝。

老者定了定神,看清了小家伙的真面目。

一看就是个良家的女娃儿。

“走开!别抢老子的东西!”

“这,这,这,都是筑南王府的。”

她的手,一面一面的指过去,扫过了整片废墟。

“少来了!筑南王败了。苍筑关给人破了。以后,我们都是流民了。央帝不会来收复失地的,皇城的人根本就不想要咱们!”

小女孩将手指抵住下颚,仿佛在沉思。

“筑南王还有个儿子。”

“呵!他那个儿子有还不如没有。就是个废物!”

“不是废物哦。”

“滚开,小畜生!”

“……”

小女孩摇摆了一下身子,让开了。

“我的姑奶奶哟——”一个青衫厚氅少年飞快跑来,在废墟地上疾步如飞,一看就是架子骨修炼的不错。

几步蹦到了小女孩面前。

“我找着落脚的客栈了。”

“现在还有客栈可以住?”

“有。百鬼骑兵昨夜里突然撤出去了,现在只留下一支地凶军。客栈老板知道我们的身份,答应了先收留我们。”

小女孩砸了砸嘴,“那我们再找找吧。”

少年长长的一声叹息。

她不死心。知道她不会死心的。

偌大一个王府,说没,就没了。

尸体都烧作了一团,分也分辨不清了。

谁活着,谁死了,现在哪怕王府的管事宗伯来认,恐怕也认不全的。

“她不会死的。”女孩儿还在喃喃自语,“你知道她是谁的。整个苍城没有比她功夫更好的,不可能,会死的……”

“姑娘哟……!”

她叫凡音,沐凡音。名字是自己的,姓是二夫人的。

她就是那个被司小爷捡回来的孤女。

少年的名字,叫做乔风。

他并不是北央人,来自外邦,北央境外的游牧民族,走到哪里算哪里。

闯入苍城的时候,部落中的长者病了,需要钱看病。

于是就把他抵给了救人看病的医馆,沉音馆。

医馆的主人,就是二夫人。

二夫人见他四肢健朗,动作敏捷,皮肤黝黑,很活络的样子,就留了他。

他本来的名字很长,很诡异。那天小凡音指着他说,有风,有风,被二夫人听成了乔风。

所以他的名字就叫做了,乔风。

第五章、家没了呀

所以他的名字就叫做了,乔风。

他跟着夫人的女婢一起习武,因为是男儿身肯定是更加耐打一点。

除了帮忙砍柴、采药之外,他最大的任务就是随身保护凡音姑娘。

府里人不喊她小姐,她本来就不是府里头的人,都喊她姑娘。

姑娘大了,更耐看了。

长着水灵的大眼睛,一双眼眸仿佛会说话。

笑起来的样子很清甜,但是不爱笑,只有二夫人吩咐她功课的时候,她才露出无奈的笑容。

二夫人疼她。

都说是因为小爷捡回来的人,养在府里,以后要是没长歪了指不定是个暖房的呢。

小姑娘看着真机灵,主意又大,漂漂亮亮的,二夫人真是用心了。

可是乔风跟了姑娘以后就发现了,他们家的姑娘啊,心思可大着呢,怎的可能就满足于做一个暖房的。

而且筑南王府的情况,他一个外乡人,那么些年也都听得周全了。

筑南王府的小爷不顶事。

还没有个屁民责权大。

这小爷啊,一没身份,二没权势,筑南王的身份也是不席承的。

日后不能入朝,不能为官,从军最多也就是个冲锋陷阵的,说死就死了。

死了还跟普通百姓埋的一样,不见得半点高贵。

而他家的姑娘呀,日日往深山里走,越走越远,越走越荒僻。

有一日,她突然站定不走了,朝着一个极南的方向,噗通跪了下来。

磕头就拜。

一拜就是一个下午。

拜得太阳都落山了,乔风感觉有点冷,才爬上半山腰去喊她回家。

那以后他们经常的出门,总感觉,姑娘似乎在找什么。

鬼面黑煞部落前来攻略以后,筑南王就下令宵禁了。

姑娘从二夫人书房里偷来了出城令牌。

天没亮就悄摸摸跳窗溜了出去。

乔风睡眼朦胧,赶忙去追。

“去哪儿呀,姑奶奶?”

“去祭拜。”

“祭拜谁?”

“拜山。”

“啊?”

他们家的小姑奶奶哟,就是这么想着一出是一出。

就是这一天,关破了。

……

……

他们被困在城外。

无数的流民外逃。

小凡音恶狠狠的盯着他们。

“叛徒!这个也是叛徒!还有这个……”

“嘘——你倒是小声一点!这个时候兵荒马乱的,你万一得罪个人,给活活打死也不为过。”

凡音瞪了一眼乔风,眼底里闪过一丝鄙夷。

乔风有点恐慌。

已经不止第一次了,他总发现,姑娘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眼神,沧桑悠远的,仿佛不在尘世的人了。

“平日里,吃着筑南王府的,喝着筑南王府的,口口声声赞颂着筑南王。一到打仗了,不知道严防死守,不知道誓死效忠,就知道逃,养着他们有什么用?”

乔风看了她一眼,像看着妖怪!

“姑奶奶,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你去找个农户。”

“这关头,农户都跑光啦。”

“跑光了才好。空屋大院,不正是等着我们住进去么。”

“……”

两人在外面游荡了四五天,城内终于安静了下来。烧了三天的火光也熄灭了。

那时候乔风还在疑惑,烧什么东西呢,居然足足烧了三天,不熄不灭的,难道烧了粮草库?!

要饿死全城百姓不成。

翻墙两个人都是好手,掠进关墙。

一路脚下生风的跑回筑南王府。

傻眼!

王府的高墙,倒了。

连绵的屋廊,没了。

只剩下一片焦土废墟。

“王爷呢?二夫人呢?”

姑娘问他?他还想问人呢!

……

……

得得得的马蹄声,跑的又急又凶。

乔风老不满意的回过头去,又是哪儿冒出来的打秋风的。

是两个年轻人。

一个黑氅高裘,一张看去就是皇族贵胄的脸,却满面阴寒肃杀之气,腾腾而来。

后面跟着的应该是他的护卫,一身冑甲,英气勃发气势汹汹。

两匹坐骑径直就冲到了废土上。

马蹄踏着了焦土下的穿刺物,腾的扬起了前蹄。

两人一跃而下,动作敏捷且干脆利落。

乔风不由得心虚了。

若要一下子对付这两个人,怕是有麻烦。

转身立刻向凡音奔去。

主子——快跑啊!来硬货啦!!

凡音听出了他慌张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向他张望。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那两个年轻人追过来了!

“咦?”

“姑娘,快走!”

“是小爷。”

“啊?”

“莲小爷。”是哥哥。

……

……

乔风近距离观察才发现这位小爷身上确实有一点筑南王谡壬冉的影子。

但着实只有那么一点。

无论从衣着,神韵,那目空一切颐指气使的态度,简直跟京都的纨绔子弟没两样。

然姑娘说,这位是小爷,那就是小爷了。

可小爷又怎么样?

现在,连筑南王府都没了。

……

……

她长大了不少。

司幻莲是欣喜的。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三年未见,上次道别他才十三岁,如今已然年满十六,可以带兵打仗了。

三年在普通人家或许不算冗长。

但在皇宫中的日子,一日,如十年。

荒芜,漫长。

宫廷中的王孙游手好闲,可是他不能仅仅游手好闲。

他必须看起来碌碌无为且游手好闲,然而需要暗中观察,保持自己的中立位置。

不偏不倚向任何人。

因为无论谁参他一本,只要他的名目入了央帝的法眼。

那就是他有逆反之心。

他有逆反之心,就是筑南王有逆反之心!

天晓得,他们父子多久才能相聚一次。

一次又能说上几句话?

但是,宫廷中就是这样的。

宫廷中的人心,都是黑的。

只有眼前的女娃儿是通透的。

司幻莲在皇城中的地位注定了他必须阅人无数,并过目不忘。

小女娃儿在他的记忆中,历历在目,清晰可见。

他在脑海中妄图勾勒过她的模样,她成长起来的轨迹。

然而终究是陌生人,她在他的印象里,依然还是那小小糯糯,柔软的样子。

“……小爷。”

她的嗓音清脆了不少,带着一丝沙哑,裹在过大的裘氅之中,摇摇晃晃。

“嗯。”

“家……没了。”

一句话,就让司幻莲身侧的硬汉,沧海红了眼眶。

第六章、红楼琴阁

一句话,就让司幻莲身侧的硬汉,沧海红了眼眶。

他们已经听说了,入城的时候就听到了。

苍城以东,浩浩荡荡的筑南王府,没了。

人呢?

主子当时只问了一句话。

前哨探路的根本不敢答。

大火连绵三天不灭,焚烧殆尽。

人呢……自然也是化为了灰烬。

然而眼前这不还有个活人嘛!

沧海仿佛见到了希望。

“姑娘,王爷呢?”

“被抓了。”回答的是乔风。

沧海并不认得乔风。

见他年纪不大,少年模样,以为是凡音的玩伴。

一把揪住了乔风的衣领,几乎将他连人提了起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

乔风踢打了一阵,一纵身,反手一掴。

撸开了沧海的手。

两人瞬间气势汹汹,剑拔弩张。

“干什么!”

司幻莲按捺不得,沉声喝道。

“主子,这个小混蛋……”

小女娃眨了眨眼睛,摇着头,一副大人模样。

“沧海大哥,他不是小混蛋,他是乔风。他是二夫人送给我的护卫。”

“……”

沈沧海的脸色一僵。

司小爷俯下身,目光齐平了小女娃,“我娘亲可好?”

女娃讷了讷,默默摇了摇头。

没了?!

司幻莲的手指抽搐,几乎掐到女娃肩膀上的肉里去。

“小爷,疼~”

他猛地一松手。

“对不起……没伤着你吧。”

“我不知道二夫人在哪儿。”

“不知道?”

原来,是不知道啊!

这丫头,吓死个人。

“刚才他说,父亲被抓起来,是什么意思。”

司幻莲瞥了一眼乔风,虽然一股子邪痞气,不过功夫底子是正经的。

看来像是母亲一脉训练出来的。

筑南王被抓了。

被鬼面黑煞部落的人囚禁在宗府中。

鬼面的主骑兵走了,却也没有带走王爷。

他们就是把他留在这里,羞辱他。

也许他们早就得知了筑南王的处境。

一旦苍筑关破,世间再无筑南王。

他们就是等着北央的皇庭派人来。

来收复失地。

一并收复回去的,还有北央的筑南王。

到时候筑南王一府的下场,不会比落在西荒十三部落手中强多少。

“是苍城地王庙的宗府么?”

听到主子在问,沧海整个人都一凌。

“主子不可!等百穿营的大军到。”

“那是我爹!”

沧海一下子震在了原地。

这是他跟随司幻莲以来,司幻莲第一次对他如此大声呵斥。

他一直是个宠辱不惊,销声匿迹的主子。

哪怕在他更年幼的时候,遭到皇宫里年长的皇子欺凌。

他从来也不吭一声的。

面上不见分毫的波动。

但是今日,他确实恼了。

可是沈沧海不能松手。

就算主子要打死他,他也不好放手。让他去,就是眼见他去送死。

“小爷,要去救王爷吗?”

女娃儿甘冽的声音似乎唤醒了司幻莲仅存的一点点理智。

“你有地方去吗?”

“嗯。乔风找到了一家肯收留我们的客栈,你跟沧海大哥也一起来住吧。”

司幻莲却径直摇了摇头。

“我还有事情要办。你跟……乔风对吧,你们先回去吧。关起门来,好好的待在屋子里。无论发生什么,别出来。”

女娃儿完全无视了他说的话。

“我帮你救王爷。”

沧海仔细的盯着这个女娃,隐隐的感觉有些奇特。

三年前,她岁数那样小,虽然见主子的次数颇多,但见他的次数极少,不过两三次。

而她长久浸泡在药捅中,应该也不曾与他说过话。

可是这次一见面,她立刻认出了主子不说,却也一道认出了他。

甚至准确无误的喊出来,沧海大哥。

不得不说,着实诡异。

难道她就是传闻中天生异童不成。

普通人家的女娃儿,哪儿她这般机灵诡怪。

“胡说!”

司幻莲佯装生气了。

他对这个孩子也没什么辙。

眼前救出父亲最重要,万万是不可能带着她的。

女娃滕然伸出柔软的小手,抓住了小爷的。

然后翻开了掌心,在他的手心中,一笔一划,认真的书写。

看来二夫人是把她教导的不错,这般年纪就能写字了。

可为什么她要写字,却不能说呢?

沧海还在疑惑中,却瞥到主子的脸色瞬变。

连带主子看向女娃的目光都变了。

本来只是见到了府中遗落下来的小小女眷,倍感亲切。

但此刻,却似抓住了一缕火苗,希之光簇。

“在哪里?带我去。”

司幻莲的语调很急迫,甚至有些变形了。

小女娃脸颊上堆起了笑容,笑得憨态可掬,她抓牢了小爷的手指,牵着他。

她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莫名的,心里有些暖意。不复赶来的路上那重重冰冷。

……

……

小女娃停在了一座红楼跟前。

抬起头笑盈盈的说,“就是这儿了。这儿的琴音,最好听!”

司幻莲立刻就明白了,这里,就是纵琴阁,分门。

二夫人沐隐娘的身份是有些特别的,她不仅仅是筑南王府的二夫人,筑南王独子的生母。

她还是,与非门下纵琴阁的大阁主。

纵琴阁在与非门中属于一个特殊的部分。

它主要是负责暗杀的。

因此纵琴阁门人不经常团集在皇城脚下天子枕边。

他们分散在天下各地。

听号令行事。

沐隐娘就是那个下号令的人。

司幻莲一直是爹不亲娘不近的,父亲那一边他被除去了宗籍。

母亲这一边,也是完全将他排斥在门外。

虽然知道母亲的身份,但与非门直接隶属央帝,没有他丝毫插足的地方。

因此更加蹊跷的是,母亲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告诉自己捡回家的小孤女?

“是直接进去吗?”

这座红楼从外头看来就是一座普通的琴楼。

原本应该是歌舞升平的,但忧郁城内打仗,一片萧条。

“我来敲门。”

乔风倒是轻车熟路。

……

……

把他们迎进去的是个年轻的青衣男子。

单薄消瘦,衣衫轻薄。

看着他的样子,实在很难与北央联想到一块。

总以为应是南方都郡的一袭才子佳人。

“小音姑娘?”

“墨师兄。”

女娃像模像样的拱手作揖,可是袖子太长,两手拢在了里面,看起来着实跟个玩偶似的。

“这位是,司幻莲小爷。”

滕的,年轻人脸色一变。脚步也停了下来。

“带他来做什么。”

引路也不引了。

显然是不欢迎的。

司幻莲和沧海一下子顿住了。

第七章、已成骸骨

司幻莲和沧海一下子顿住了。

什么个情况?他们不应该与二夫人沐隐娘同门么。

难道苍城出了这么大难,他们一点都没有相助的意思吗。

这位墨师兄也颇无奈的,站在原地,进退维谷。

司幻莲负气,不愿受这份嫌夷,掉头就走。

“主子!”

“小爷?”

“呵!筑南王家的小爷脾气还挺傲。”

墨师兄说完这句,眉眼间凝结起来,忧心忡忡。

“小音姑娘,这几日……不太平,还是尽量少走动吧。”

女娃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那、可有二夫人的消息?”

“没有。”

说完墨师兄拂袖而去。

“这个人……”也太狂妄了吧!

沈沧海半句话憋在心里实在不舒服,可是又不能怪罪到姑娘头上,她是好心。

一扭头去追自家主子了。

出了红楼,隐入兵民相间的街道。

到处店铺紧闭,偶尔有一两扇窗吱呀一声打开后,又迅速的关上了。

有的人背着大包小包逃难。

一部分人往北面逃。

那些大抵是北央的原住民,北央民风傲骨硬朗,生是北央的民死是北央的魂。

还有一些人暗戳戳偷溜出城,往东南去的。

那一些则原本就是流民,因为看着苍城日渐繁华稳定,筑南王治理有方也不苛刻民脂民膏,于是为了享福才举家迁入的。

住的长一些的有数十年了,短一些的不过一二载。

这些人自然是不会对北央有感情,对苍城有感情的。

哪里打仗了,就逃离那里。哪里太平了,再迁回去。

就这样。

司幻莲看着他们,看着看着,仿佛心头在滴血。

当初父母等同于是被流放到不毛之地的苍城的。

苍城什么样?在他六岁离开之前,还有着寡淡的记忆。

苍城的百姓都是些隐忍、能吃苦的。

但距离北央的皇城迢迢千里,朝廷和央帝并不在乎这里。

虽说,苍筑关乃北央第一险关,不过是仗着天时地利而已,人和?

可有可无。

谡壬冉和沐隐娘在此地极力运营。

不仅仅是为了敷衍央帝,司幻莲明白,父母是为了给他一个可以归来的地方。

一个可以成为他后盾的地方。

否则他就像漂泊无根的草。

随时,都有可能被央帝斩断。

然而多年经营功亏一篑。他不明白!他深深的不明白!

“主子!”

沧海追了过来,看着街道上乱做一团,四散奔逃的百姓,心底里一片凄凉。

“那便是二夫人的师门?”

“母亲没有师门。”

司幻莲的回答斩钉截铁。

筑南王的二夫人沐隐娘是与非门人的事情,是一道隐秘。

可以说是央帝的仁慈,也可以说是央帝的警惕。

没有人真正明白当时央帝的心意,在胞弟即将启程远走他乡,生死不再回都的当口。

突然赐婚。

长姐洛绮尧的生母过世的早。

据府里的老人们说,当第三个儿子也死在长夫人面前的时候,那个女人就疯了。

筑南王的府邸确实少一个女主人,于是央帝就赐赏了一个。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沐氏女子。

沐隐娘。

街道上的人潮突然涌动了起来,纷纷向着城门的方向。

“出事了!”

“好像是个年轻的书生……”

夹在在人潮中,人们的流言蜚语。

“像是我们城里的人呢!”

“我好像还见过他……在那边那座红色的琴楼里,喜欢听曲儿……”

乔风一眨眼,就看到沐凡音飞跑过去。

“嘿,我的小姑奶奶——您去哪儿呀!”

司幻莲和沧海都顺着他的声音望去,小凡音已经消失在人流中。

“姑娘她?”

“去看看。”

“是,主子。”

挂在城楼上的是一具赤条条的年轻躯体。

光洁、白滑。一看就是不怎么干重活的。

女人们纷纷闭了眼睛,面红耳赤的走开,只有男人们还津津有味的看着。

对于他是谁,议论纷纷。

谁挂上去的呢?不消说,现在苍筑关还是鬼面黑煞部落的人把持着,除了他们也没人敢这么大胆挂一具尸体上去。

小凡音挤进人群中,仰着头,吃力的看向那具面色郁结、苍白、扭曲,显然走得并不安然的年轻躯体。

“别看。”

司幻莲追了过来,从背后一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尸体的死状并不可怖,没有断头,没有阉割,没人剖成人彘。

就那么垂挂在城楼上,除了那被扒干净的衣服,还真像是悬梁自尽的书生。

“婆婆。”小凡音哑声呢喃了一句。

司幻莲没有听清楚,低下头看她。

他看到自己的指缝间,有温热的液体淌出来。

女娃儿扒开了他的手指,含在嘴里,隐忍的咬了下去。

那感觉不疼,就像是被牙还没长齐的小奶狗咬了。

就算咬的再用力,也是酥酥麻麻痒痒的,就是不疼。

他蹲下身,拢住了女娃。

“小音,别怕,有哥哥在。”

“那是……婆婆……”

“什么。”

“臧婆师父……”乔风补充了完整。

司幻莲豁的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乔风,“你认识这个人?”

乔风并没有回答他。

乔风的目光只是盯着凡音,像是在问她,可不可以说。

可以不可以对小爷说。

沐隐娘收留乔风的时候下过死令。

那就是,他的主子只有一个,需要听从保护的人也只有一个,沐凡音姑娘。

其余的人,见势而为。

司幻莲是筑南王府的小爷没错,但乔风他可不是筑南王的人。

他甚至称不上是二夫人的人。

二夫人虽然带他入门,却没有收他为徒,二夫人只收了小凡音。

乔风的师父,就是城楼上这个挂着的年轻人,叫作,臧婆。

臧婆是纵琴阁的人。

和墨曲师兄一样,是一个刺客、杀手。

纵琴阁豢养着许多来历不明的孩子,培养他们,训练他们,为纵琴阁杀人。

纵琴阁杀的人,都是与非门的敌人,都是……央帝眼里必须悄无声息消失掉的人。

“师父……”乔风呜哇一噎,几乎要崩溃痛哭起来。

然而被凡音一瞪,妥妥的收了回去。

她小小的人儿,拼命的往人堆里挤。

司幻莲没有办法,只有和沧海两人一左一右护着她。

“姑娘这是要干什么?”沧海不明所以的问旁边一脸呆滞的乔风。

第八章、关破,人亡

“姑娘这是要干什么?”沧海不明所以的问旁边一脸呆滞的乔风。

就看到几个背着长枪,别着挎刀,奇装异服,头的一侧悬着鬼脸面具的武将拨开人群走来。

他们就是鬼面黑煞部落的将士。

但他们并不是主峰部队。

主峰是一支叫作百鬼夜骑的骑兵。

据说百鬼夜骑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在干什么,都必须以鬼脸面具遮面。

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凡是丢下面具者,立斩无赦。

所以也有说百鬼夜骑的士兵为了防止面具脱落,索性将面具纹在了脸上,与自己的脸皮融为一体。

但是普通的鬼面黑煞部落的士兵面具是可戴可不戴的。

因此只有在作战时,他们才会象征性的挂上鬼脸面具。

那个将士帖了一张字迹歪歪扭扭的布告在城楼悬挂尸体下方的墙壁上。

大意是描述了这个被挂的年轻人是城里的一个奸细。

试图谋害鬼面黑煞部落酋长的养子,鬼择弥荼。

而鬼择弥荼,正是百鬼夜骑的唯一主将。

百鬼夜骑是唯一一支只许听从主将,却可以不听从酋长号令的骑兵。

刺杀鬼择弥荼,是西荒十三部落中最喜欢的戏码。

传闻这个养子嗜血残杀,却能以一当十。是天生的将才。

沐凡音终于看清楚了字,她啧了一声,神情肃穆。

臧婆,是和涟漪师姐、沐隐娘应该是一同出门的,为何只有他一人。

再看了一遍布告,确实,字里行间丝毫没有提及他还有党羽的线索。

“我猜到二夫人在哪儿了。”

凡音的小手拉住了司幻莲的衣袍。

他一手将她提了起来,冲出了人群的包裹。

“什么意思。”

四人在一处早已无人管顾的茶铺坐下,沧海拂去了桌子和长凳上的灰尘,请主子和姑娘坐下。自己站到了一旁。

于是司幻莲开问了起来。

“鬼部攻城之前,我和乔风就出去了。”

乔风点着头应和。

“回来以后,哪里都找不着二夫人。我想起来,涟漪师姐和婆婆师兄一道出去了,二夫人该是和他们一起走的。”

“你确定,我娘出门了?”

小凡音回答的带着几许犹疑,“我猜测的。因为,她肯定不在府里。”

若是她在府中,就不会出那样的事了。

“所以,她现在是在哪里。”

凡音先是摇了摇头,继而才说出自己的推论。

“我并不知道二夫人和师兄师姐去了哪里,但,现在可以猜到。他们或许是,去了西荒。”

司幻莲瞬间倒抽了一口气。

“我怀疑,苍筑关会如此快的攻破,与二夫人的这次出行有关。”

小嘴叭叭的,还在继续说着。

司幻莲没有问为什么,虽然沧海一脸懵逼很想知道为什么。

司幻莲只是一拳重重砸在了桌子上,溅起粉尘无数。

小凡音被呛咳了几声,捂着嘴,后退了一步使劲在面前挥着手。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父亲不是那么容易败的,父亲在苍筑关守了数十年。

将苍城从一个落魄的被朝廷放弃的小城镇一点一滴扶持起来。

成为一方壁垒。

怎么可能在顷刻之间就被区区一支百鬼夜骑给攻破了?

一定,是有什么阴招。

听完小凡音的描述,他们一定是劫持了母亲,筑南王的二夫人!

先救父还是先救母?

司小爷一时间两难了。

“我们什么时候去救王爷?”

小女娃目光认真的看着小爷,坚毅而肃穆。

“可是娘亲她……”

“如果二夫人真的在西荒,”凡音将视线瞥向了一边,不希望被司幻莲看出她内心的挣扎,很可能……已经香消玉殒了,“阁里的师兄师姐们会救她。我们只要救王爷就好啦。”

好像,有道理啊!

与非门的力量,朝廷之外,军营之外,区别于江湖,它是一支独特的,被人为培植起来的神秘力量。

但愿,他们可以救回娘亲。

既然纵琴阁不肯出手相助,司幻莲决定只依靠自己了。

……

……

苍城北头地王庙旁是一处宗府。

原本用来祭祀和焚拜。

过去也有活人祭。

听说积压了不少冤死之人的魂灵,阴气煞重。

常常能夜闻啼哭之声,日见血色手迹。

筑南王来到苍城之后,首先废除的就是这类迷信鬼道之说。

什么祭祀、供奉。烧烧香,烧烧纸钱,点点火烛就够了。

活人?你想都别想。

敢用活人祭祀,被官兵抓了就是一顿暴打,扔进地牢,筑南王养着你,就是别见天日了。

地王宗府就这么门庭落魄了。

刚开始的时候,地牢人满为患,关不下,就分批关到了这宗府来。

把囚犯吓得呀,再也不敢犯了。

于是觉得这方法不错,就将此处作为牢狱之所了。

鬼部将筑南王囚禁在他自己的地牢中,分明就是要折损他的锐气。

沧海白天的时候在宗府附近打探了一番。

鬼部的人果然艺高人胆大,连个放哨的都没有。

只有一队人马,暂时将宗府作为了歇脚处。

苍城向北而走就是淮阴河。

过了淮阴河,就是北央主军大营所在。

因此西荒十三部若想要完全控制苍城非常的难。

除非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与北央全面开战了。

在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之前,所有的进攻不过都是试探而已。

所以对他们来说,攻破苍筑关是一个很好的开头。

那意味着,从此以后苍筑关就再也不是北央一座永攻不破的关卡了。

留在苍城中的鬼部军是一些杂牌。

是等着北央来收复的。

待北央大军一到,他们就会火速撤退,留下一堆烂摊子。

至于这个筑南王的活口,鬼部一定另有打算。

“主子,百穿营的军马和谢将领近两日内必到,是否等……”

司幻莲一摆手。

他等不了!

也等不起!

一旦百穿营军马到,不论鬼部军原本做下的是什么打算,必然又是一场厮杀。

厮杀中是否还会有筑南王的活口,都不好说。

而且谢思桐再仗义,也是朝廷的人,只要是朝廷的人对筑南王都怀有强烈的防守动作。

央帝曾昭告天下,胞弟谡壬冉,护帝有功,不畏强权忠心为主,因此其府一脉不予肃清。

赐封为王。

便是筑南王。

然而筑南王毕生都将驻守苍筑关,与关共存。

关破,人亡。

第九章、剧毒守候

然而筑南王毕生都将驻守苍筑关,与关共存。

关破,人亡。

只要是朝廷的人,见到关破,都有责任逮捕筑南王,押送皇城受死。

甚至,如有违纲,先斩后奏。

“我必须,比任何都先知道,父亲是怎么失守了苍筑关的。”

司幻莲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

……

是夜,人声静谧。

街道上空无一人,也无半丝火光。

只有城楼的地方狼火炊烟。

那是西荒十三部的人在办篝火联营节。

西荒本是荒蛮之地,由各个少数游牧民族部落结盟而成。

其中十三个部落异军突起,分外强悍。

鬼面黑煞部落就是其一。

十三个部落经常联合作战,也就是说鬼部军中也有其他部落的人参与。

除了百鬼夜骑,百鬼夜骑军是收纳鬼面黑煞部落牧民的军队。

据闻每一个士兵都由鬼择弥荼亲自挑选,精加训练,也格外善战。

沧海粗略数了一下人头,和白天点的相加,应该就是留守在城楼上巡守的人员了。

西荒没有很强的中央集权制度,因此阶层不明显,就算军士长下令有人负责看守囚俘,看守的人也不一定真正尽心尽责。

丢了就丢了,丢了怎么着,你还打我呀?

沧海这边数完,心里有了定数,飞快的向宗府那头移动。

他们的计划是在宗府和城楼的中间地带点燃茅草,引起两头联动。

再闯入宗府救人。

就算宗府依然留人看守,他们也会以为主要攻击方向在城楼那头,稍失防范。

对付这群野路子,沧海有信心。

沧海赶到准备茅草的地方,发现乔风已经在准备点火了。

他吃了一惊。

“你怎么来了!姑娘呢?”

“姑娘在帮着小爷呢。”

“你们俩……胡闹吧!”

他一手打散了乔风手中的火折子。

看来今晚是行动不成了。

“你打我干什么!”乔风恼怒,“快点火,不然错过了时辰,你我俩主子那儿都得挨揍。”

沧海还是心绪不宁。

乔风已经捡起了火折子,呼呼呼吹了两口,特喵的又亮了。

一甩手,着了。

两人一旁观火等风。

待火势稍大,果然听见了互相呼和着的跑动声。

来了!

“快走。”乔风倒也激灵,不恋战,压低了声音提醒沧海。

沧海跟着乔风赶到了宗府。

他毕竟不是本地人,而且常年跟随主子寄居在外,对苍城的路径并不熟悉。

乔风却是熟门熟路,在他领路下,脚程倒是比白天自己独自跑的时候快了一倍。

而且这小子果然有些能耐,轻功耐力都极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穿梭,眼眸就像悴狼般,看得贼清楚。

“嗯,他们应该差不多出来了。我们去接他们。”

“什么!”沧海大骇。

主子只身一人,身边还带着个小女娃,他一个人就闯进去了?

这小子还说风凉话快出来了,莫不是已经把自己都搭里头了吧!

“喂喂!”

沧海不可能像乔风一样坦然若素在宗府门外蹲草丛,他一纵身就要跳进去。

乔风一胳臂拦住了他,“都跟你说了快出来了,我们在这接他们。”

见沧海还是一脸你疯了的表情,乔风怀疑人生的摇了摇头。

“你瞪我干什么,墨师叔说了,让门口等。别凑热闹!”

“墨师叔?你到底在说什么。”

砰砰。

两条尸体被扔了出来。

砰砰砰——又是三条尸体。

在微弱的月光下,两条活动着的人影似乎扛着一件什么重物。

身边还跟着一个娇小的人影。

“来了!”

乔风蹭一下窜出去,跟蹦天猴似的。

……

……

那是司幻莲第一次见沐凡音杀人。

她看上去那么小,那么软,那么柔弱。

然而在一瞬间,爆发出空前肃杀的气场。

她杀人用的是一柄丝光软刃,通体透明,闪着晶莹的寒光。

她杀人直取咽喉、太阳穴、面门。

他听说过纵琴阁的杀人手段,他们为了杀而杀,不为虐待,不为取乐,不为仇隙。

因此杀人,迅速,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沐凡音就是这样的。

她脚步轻巧的像猫,贴近将死之人的身后,不曾有半点蹲屈的动作,直立上跃,身至半空。

一个凌厉的,如寒霜瓣般的旋转,软体却锋利的刀刃嵌入对方的下颚方。

一记抽丝剥茧,利刃轻薄而过,血溅当场。

墨曲手中是柄短刀,锈迹斑斑,看起来十分的不锋利。

可是在他身体滑过的优美弧线中,手起刀落,人头坠地。

看那人头与躯体切割的部分,竟然十分的顺滑,足足绕了一圈。

五个人,墨曲杀了两个,沐凡音杀了三个。

死者不曾多一秒的痛苦,杀人者衣袖不曾溅起一滴残血。

司幻莲木讷的站在原地,满眸的惊骇。

这,就是传闻中的,纵琴阁。

墨曲不屑的跨过了那五具尸体。

沐凡音却双手合十在胸前划着诡异的手势。

“那是祭祷之礼。”

墨曲见司幻莲笔直的盯着她,目光一瞬不瞬,轻声解释道。

纵琴杀人,杀的都是毫无渊源之人,生无大仇,死无大恨。

祭祷之礼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

刚开始杀人的杀手还会遵循,但像墨曲这样自己都记不清杀了多少人的,就再也没有祭祷的心意了。

司幻莲还残留着一丝后怕。

“他在那里。”

沐凡音柔糯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的手势之舞结束了。

不得不说,她舞的很好看,将与非门远古祭司为亡者留下的祭祀祷告之礼完成的极其优美。

带着一丝血腥的恬静唯美。

筑南王谡壬冉斜躺在一间锁闭的房间角落里。

身上还穿着黑铁铠甲,血污喟满,双眸紧闭。

墨曲指尖划过,门锁开落,根本没人看得清他的动作。

“父亲!”

“小心——”

墨曲推闪不及,只好用自己手臂去挡,被藏青毒蛇一口咬住,甩了两次居然没有甩脱。

他转过身,面向着沐凡音。

手指落下间,毒蛇身首异处,头部糜烂。

司幻莲倒吸一口气,内心又是一怵。

墨曲另一手按住了手臂,却还是迅速嘴唇都发了紫。

“剧毒灵。先……把王爷带出去。”

第十章、不留一个活口

墨曲另一手按住了手臂,却还是迅速嘴唇都发了紫。

“剧毒灵。先……把王爷带出去。”

也就须臾间已经气息微喘,以墨曲的功力,看来确实毒的可以。

墨曲提膝,一脚一个将尸体踢了出去,不想烧了整个宗府,那就只烧尸体吧。

好在乔风已经等在了外面。

乔风懂规矩。他本是臧婆的徒弟,臧婆护他,不忍心将他过早收入纵琴阁内,便由着他保护凡音。

一入主阁,首年,不杀个百余人,是回不了阁的。

把谡壬冉丢给乔风和沧海,墨曲一下子昏了过去。

“墨师叔?”

“一起烧了。”

“!!!”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小女娃的脸上。

沐凡音面无表情,也没有再说第二遍的意思。

她的声音那样轻软柔糯,然而说出来的每个字,却比北央的落雪更寒人心。

她随手捡了几根枯树枝堆在了地上,架起了简易的篝火。

乔风身上有速燃粉末,可以连人带骨头一起烧个干净。

除了灰烬,不会有什么留下。

谡壬冉的样子不像是被毒蛇咬了。

那条剧毒灵显然是受人豢养的。

他们应该是在王爷身上下了蛊,所以毒蛇不会咬他。

但是会攻击进入房间的陌生人。

够狠!

不愧是蛮荒地界的蛮族出身。

沧海帮着乔风一起把尸体堆成一座小山。

此刻他对这个少年只有隐隐的惊恐,再也没有了轻视。

“这个……”

只剩下了躺在地上,像死过去了一样的墨曲。

但是他在呼吸,他没有断气。

在远处照顾着昏迷的父亲的司幻莲一下子跑了过来,推开了乔风。

墨曲是为了保护他。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

雪慢慢的落了下来。

下雪了。

北央最常见的就是雪,漫天漫地的雪。

无止无尽,有时候一下就是一整年。

雪停的时候,一年过去了。

下一年开始的时候,雪又接着下了起来。

剧毒灵,是救不了的。

墨曲被咬到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了。

否则以他的速度,可以飞快的切断手臂,或许还能保留一命。

对纵琴阁的成员来说,断手还是断脚,或者是少掉半个脑袋,都没有什么差别。

唯一的差别,只有死了,还是活着。

……

……

“父亲……”

体内的虫蛊被吸了出来,谡壬冉逐渐悠悠转醒。

“咳……咳……”气息十分虚弱,几乎无法说话。

司幻莲憋着心底所有的疑惑,“父亲好生休息,身体要紧!”

走出暂时落脚的客栈,就听到门外传来熙熙攘攘的交谈声。

夜已深,这个时候来的,除了西荒十三部的人,不会有其他人了。

客栈老板极力周旋,还是抵不住对方的刀剑相向。

只好大开了门,让他们进客栈来搜。

这是苍城内唯一一家还在运营的客栈了,留客的都是熟人。

对老板来说,是宁愿得罪穷凶极恶的西荒军,也不肯得罪的自己人。

沧海极小心的从外面窜了进来,“王爷怎么样了?主子,我们该走了!”

司幻莲的心绪起伏不定。

他知道墨曲最终肯定会被烧掉的。

纵琴阁的规矩,不留分毫差池。

沐凡音依附在他脚边,恳求他带着筑南王先离开的时候,他就从她眼底看到了决绝的意思。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暴风雪之中收留,不惜一切救回来的小女娃,会成为这样一个心肠阴狠之人。

虽然这不是她的错,她入了纵琴阁,或多或少也是他促成的。

但在他的记忆中,在他的印象中,她那么样的粉嫩,那么样的可爱,那么的清澈,与世无争。

是他把她带回了家,带回了筑南王府。

他本来就知道筑南王府是什么样的地方。

是一个朝不保夕,立于悬崖峭壁上的危府。

它虽然贵称王府,却与皇城中的贵门豪院截然不同。

堪比虎穴狼窝更甚。

他就毫不为她作想的带了她回来。

将她交到了纵琴阁的大阁主手里。

她会变成今天的模样,他难逃此咎。

“主子,我们该走了!”

沧海又提醒了一遍。

司幻莲拉回了神思,“他们还没回来?”

沧海摇了摇头,没有。

两人扛着筑南王,其实走不了很远。

司幻莲凝思细想,对沧海说,别走远了。

索性就躲在附近小巷中,待搜查的西荒军走远了,再回来。

他们翻窗逃离,绕过大门口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司幻莲脚步一顿,沧海立刻拉住了他。

不能回头,这个时候绝不能回头,哪怕死人了也不可回头。

在幽暗的深巷中不知躲避了多久,但是却再也无法回去了。

一道火光熊熊燃起。

浓烟几乎遮住了雪落。

两人目瞪口呆,西荒的手段果然狠毒,简直和纵琴阁如出一辙。

凡过之处,留不得的,皆一把火放诸烧之。

狠!

够狠!

客栈里除了老板一家,还有活着的人,纷纷逃了出来。

西荒军也不走远,就候在门口,出来一个,杀一个。

出来两个,杀两个。

一直杀到天都亮了,火光也暗淡了下去,只剩下浓烟滚滚而起。

司幻莲咬着自己的手背发不出声音来。

他没有亲眼见到,但是已经可以想象出,筑南王府被焚烧的那一夜,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西荒十三部,我要灭了你们!

统统都灭掉!一个部落都不给你们留!!!

沈沧海浑身发抖,几近按奈不住。

“沧海,替我看着父亲,我去接小音。”

沈沧海还来不及说什么,司幻莲已经拔腿离去。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

当得知苍筑关破的时候,他尚能怀抱着空切的幻想。

至少,筑南王府会安然无事。

王府高墙壁垒,重重把手,高手如林。

何况王府内还有母亲沐隐娘的人在。

结果却是,一片废墟。

看到废墟的当口,他整个人都炸裂了。

如果不是遇见小凡音,他恐怕支撑不住。

这或许就是沐凡音对于他的契机。

每次,她的出现,总是光明的,带来某种遥远的微芒。

她活着,她还活着。

他捡来的孩子尚且活着,那么其他人呢?

或许有那样一点点的希望,他们也还活着?

他们逃了出来。

他们突出重围了。

他们在怒火焚烧前就已经离开了。

只是来不及扑灭而已。

但是今晚过后,他不知道还怎么样保存着这份希望。

第十一章、迟来的百穿营

但是今晚过后,他不知道还怎么样保存着这份希望。

鬼部军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他们是守尸人,他们是挖坟人。

他们在黑夜中放火,让火光连绵着第二天清晨的黎明。

司小爷瑟瑟发抖。

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筑南王府在央帝满门抄斩之前,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原来更狠的人一直都是西荒人,自己在宫廷之中步步为营小心翼翼,苟且了十年,结果——依然一无所有!

不——!!!

无声的呐喊着,跪坐在雪地中。

脑海中盘旋不去的是一个更可怖的念头。

沐凡音说,哪里都找不到二夫人。

她说,二夫人跟着她的师兄师姐出门了。

他们似乎去了西荒。

只有一个师兄被送回来了,送回来的,却是一具尸骨。

从脑门,到下颚,到肋骨,到指尖,都在不住的哆嗦着。

小的时候,他经常做到的噩梦是,眼睁睁的看着父母被捆绑在行刑台上,众人在底下围观着,嘲讽着,揶揄着。

行刑的刽子手磨刀霍霍,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反手被绑的父母。

他撕心裂肺的呐喊,恸哭,却无法动摇任何人。

忽然,身边所有的皇子们都回过头来,虎视眈眈的瞪着他。

杀了你!

杀了你!

杀了你!

……

……

最后一片灰烬飞扬而去,跪在雪地中央的小女孩缓缓起身。

她的跪姿远远的看去,笔挺,孤寂,落寞,而悠远。

唯独不见——哀伤。

乔风被城中火光吸引,内心隐隐不安。

但是他没敢打扰沐凡音的静默。

她经常会有这样奇怪的举动。

在某一座厚雪覆盖的荒山,面向东南而跪。

跪的不知是何人,是何神。

只是跪的十分的安静,十分的诚心。

“那是什么光?”

“火……光吧。”

“城里怎么会有火光。”

“……”

乔风沉默着,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西荒鬼部军攻破城池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一把火,焚烧了整个偌大的筑南王府。

据城里的百姓说,火光冲天,大火焚烧了足足三天。

头一天晚上,还能听到哀嚎啼哭之声。

之后,便只有阴阴鬼语了。

可,怎么对她说起。

沐凡音脑海中电光火石。

是了!她想起来了,鬼部军喜欢纵火。

一把火,烧的个干干净净。

她蓦然的看向了那堆已经飞灰湮灭的尘土。

看来还是纵琴阁更狠,连灰土,都不给你留下。

“乔风,不会是小爷他们吧?”

“……坏了!”

她一说,乔风顺着方向看去,还真是之前他找着的那家客栈的方位。

城里的客栈多数都已经闭门谢客了。

只有这家的老板颇具江湖道义。

他收留的都是些熟悉的商贾,因为经常往返于苍城和其他地方,一时间找不到地方落脚。

其余的人或许是不敢在自己家里呆着,于是举家老小借宿在客栈中。

老板认出他是经常跟在王府总管身后扛货物的小流民,什么都没有多问就容他住了进来。

两人拔腿就跑,行动飞快。

乔风纵然是轻功了得,但在沐隐娘亲手执教出来的沐凡音面前,依然逊色一筹。

“乔风……”

“这!”

两人颤抖着站在远处的房顶上,遥遥望去。

“小爷!”

“姑娘!”

沐凡音飞身要去,乔风伸手拦她。

颤抖间,沐凡音的指尖划破乔风的咽喉。

鲜血喷涌而出。

乔风着慌,不自觉的松了手,背向着地面无意识的摔落下去。

但是却有一双手稳稳接住了他。

这个人,定然不是沐凡音。

沐凡音纵然接到了他,也不可能接的那样的稳。

乔风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一片漆黑。

“小音,你要杀了他了!”

“我……不是故意的。”

“还不封他穴道!”

“哦……哦!”

乔风感知到自己周身几大穴道都被点住了。

一时间血流速度无限的慢,困意袭来。

要死了么?

是要死了吧。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墨师叔临死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呢?

……

……

接下乔风的人,是泊涯。

纵琴阁堂主之一,但他不是沐凡音的师兄,却是师父。

沐凡音有两个师父,一个是沐隐娘,一个是泊涯。

泊涯的岁数没有人知道,只知道沐隐娘很信任他,也很敬重他。

因此可以揣测,年纪应该与沐隐娘是同辈之人。

他看着乔风的样子有点可怜。

其实纵琴阁中之人,丝毫没有恻隐之心。

本来这个乔风死了也就死了,不过又少了一个门徒而已。

但臧婆一直待乔风很好,很有培养自己继位人的架势。

臧婆的尸首还在城楼上挂着,纵琴阁的人想要抢回尸体是很容易。

然而也怕惹怒了鬼部军。

万一他们丧心病狂来一次风火屠城,连累的人就太多了。

纵琴阁杀人,但不嗜血。

他们杀人是为了谋生,与那些残酷无道的军阀是不同的。

“小爷……”

沐凡音还在喃喃自语。

“什么小爷。”

“莲小爷。”

“司幻莲——他回来了?!”

“嗯。大火烧完的第四天。”

泊涯四周看看,不像啊!

司幻莲都来了,那北央的主军怎么还没到?

难道,央帝是真的不打算收复失地了。

真要让这座苍城,陪着他的胞弟殉葬了?

这皇帝做的也太狠了吧。啧啧。

“小爷没事。”

“真的?”

“嗯。”

泊涯回答的太草率了,沐凡音不信。

泊涯这个师父,高深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

但是收徒这档子事情上,未免虚与蛇委了。

沐凡音甚至有直觉,她这个徒弟不是他主动想收的,而是被沐隐娘逼迫的。

至于沐隐娘为何要她多拜一个师父,暂未可知。

“啊哟,你怀疑我干什么!司幻莲从小多机灵啊,这么多年了在宫廷里一个人都活的好好的,还能叫鬼族给逮着呀?”

似乎,好像,也有点道理。

……

……

百穿营军是十天后才来的。

为何走得这样慢?

其实已经没有必要追究了。

傅太乙和谢思桐在城楼下叫阵。

叫了一会儿没有反应,谢思桐首先策马撤了回去。

傅太乙骑马慢,才刚转了个身,背后噗通一声。

第十二章、攻城

傅太乙骑马慢,才刚转了个身,背后噗通一声。

他回头看去,是一具赤条条的尸体。

吓得面色惨白,差点昏厥过去。

大喊着,谢将,护主!护主呀!

谢思桐被他叫的莫名其妙,谁是主?

央帝又没有出征,护的哪门子主。

然后返回来看了看那具尸体。

还好,不是筑南王的,不是司幻莲的。

不认识。

不认识就是最美好的事情。

若无其事的继续走。

接着,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源源不断了。

谢思桐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个警告。

他们要屠城了。

“喊你们将领出来!”他怒气冲冲的回到了城楼下。

“我们的将领回西荒去了。”

“……”

什么将领,心这么大,才打下来的城池,难道不要了?

“喊你们主事的出来。”

“我们这里人人都是主事的。”

“……”

谢思桐没怎么打过西荒军,所以不晓得。

对方说的倒是实话。

西荒的民风都是跟北央又是不同的。

西荒游牧部落较多。

虽然群居,却没有一个严格的上下级等级。

各部落之间也是平等相处。

弱肉强食是有的,但强者为王也只存在于一定的范围内。

西荒人坚信的是,今日强,不一定明日还强,明日强,不一定日日强。

这也是西荒十三部落异军突起的原因之一。

他们有一种悍勇,觉得自己可以了,可以以一己之力匹敌泱泱大国的北央郡国了。

北央盛荣了数百栽,是时候王位易姓了。

看看他们的同盟国,南陵。

如今还不是被西荒部落打的抱头鼠窜。

南陵帝都不知道逃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都城都不要了,连夜东迁,再东下去,就要与豢养着一干死士,抱死护主的东桑合为一体了。

东桑国有钱,而且东桑国豢养的死士确实麻烦,不好糊弄。

于是十三部矛头一转,直指养尊处优惯了的北央。

虽然北央民风悍化,与精细的南陵人,精明的东桑人截然不同。

但,这就是来自于西荒游牧族的自信,只要想,一定能!打败你们!

谢思桐被堵了一口气,抑郁难解。

不喊了,回去驻营扎寨。

但是刚回到营地,就看到一个鬼影憧憧。

是司幻莲。

呀!这个人不是在苍城里吗,怎么出来的?

“司小主?”

司幻莲面色铁青,“不能攻城。”

谢思桐和傅太乙同时面上一僵。

他们本来也没打算硬攻城的。

“留在城里的都是西荒的死士。他们打算……与整个苍城百姓,同归于尽。”

“什么!!!”

这一刻,谢思桐才意识到事情有些出乎预料了。

根据程浅大将军的推测,这波破城的西荒军应该是一时的,西荒十三部落本身不统一,根本没有强占北央城池的能力。

不过是看筑南王在西荒边界嘚瑟久了,义愤填膺。

让他们出出气,也好。

但,真要屠城的话。就不得不攻城了。

里面那万余口,都是北央活生生的百姓啊。

……

……

谡壬冉终于悠悠转醒,目色沉浊。

“阿莲?我好像听到了阿莲的声音……”

“是,王爷。小爷回来了。”沧海回答道。他被留在了城内照顾筑南王。

司幻莲只身出城与百穿营汇合。

“王爷。”

沐凡音摇摆着走到床边。

谡壬冉眯起眼睛看她,他发现室内昏暗,只有微弱的烛光。

一开始以为是夜晚,可是目光所及没有一扇窗户。

四面都是密不透风的石墙。

这里,大概是个地窖。

看清楚眼前走来的女娃儿是沐凡音,所有的记忆一下子回涌。

只感觉到天崩地裂。

“王府……王府……”

“回王爷,好生休养要紧!”

筑南王的脸色恐怖极了,沧海心底里有点慌。

想说不该放主子独自去的,要去也该自己去,让主子留下照顾他父亲。

不然这王爷一问起来,自己该说的或不该说的要怎么分辨。

筑南王使劲推开试图将他安抚下来的沈沧海。

“阿莲呢?叫他来见我!”

“主子……出去了。”

“去哪儿了。”

“王爷,北央的援军到了。小爷出城与援军会合了。”

谡壬冉看了一眼说话的女娃儿,这个娃儿还活着。

那他的苏儿,他的其他家人,会不会还有活着的?

“叫他回来,叫他回来……”

“王爷!”沧海见筑南王神思无常,不由得焦虑,“主子担心城内的鬼部余军要屠城,现在分毫耽搁不得。”

“那就让他们屠吧。”

!!!

沈沧海眼神笔直了,筑南王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可是筑南王,最心怀天下护佑苍生的人!

哪怕央帝说出这种负气话,他都信,但唯独不信筑南王会这样说。

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区区苍城,万余口人,根本不在央帝和朝廷的眼中。我拼死拼活的护着,又是为了哪般?罢了,罢了!”

“王爷,二夫人是不是去了西荒?”

沐凡音关注的点,还是与众人略有不同。

别提二夫人,别提!沧海饱含不满的瞪了一眼沐凡音。

筑南王却直勾勾的看着她。

“她落在了鬼择多铎的手里。”

啊!果然。

地窖里,只有筑南王,沈沧海,和沐凡音三个人。

但是沐凡音知道,在地窖外的人能听见他们说什么。

这里是纵琴阁的密室,只窝藏同门内遭到追捕的门徒。

泊涯却还是将他们都放了进来。

因为他们此刻更迫切的是,了解沐隐娘究竟去了哪里。

沐隐娘的行踪是纵琴阁的最高机密。

通常只有五大像素堂主知晓。

而央帝直接下达的刺杀任务,是透过与非门内负责情报的掌琴阁传递,至沐隐娘手中后再由她任意分派。

沐隐娘已经没有亲自出任务很多年了。

偶尔会尾随新出师的门徒进行勘察,却从不插手。

哪怕任务失败了。

这次的高密任务,她却分派给了涟漪与臧婆两位堂主同时执行。

刺杀的目标,定当分外的凶险。

涟漪、臧婆前往的方向是西荒,而沐隐娘居然跟随一同去了。

泊涯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央帝妄图分裂西荒十三部。

第十三章、猎杀

泊涯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央帝妄图分裂西荒十三部。

战略上来说,这是完全可能的。

十三个部落,十三个酋长,十三条人心不可能归一。

他们一定会有间隙,会有隔阂,只要抓准了机会,一击命中。

然而从目前的结果看来,是失败了。

鬼择多铎,鬼面黑煞部落的酋长,鬼择弥荼的养父。

十三部落中,崛起最迅速、最凶猛,也最不可思议的部落首领。

沐凡音继续问出下一个关键的问题,

“二夫人她,还活着吗?”

沧海看向沐凡音的眼神更凌厉了几分,这个姑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呐!

谡壬冉却沉浸入自己的意识中,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

许久之后,才缓缓蠕动了下嘴唇。

凡音其实是没有听见声音的,但从嘴唇翕合的规律中,揣测出他说的或许是:但愿吧。

……

……

全城的搜索最终到底是变成了一场屠杀。

泊涯每次回来,都只顾摇头叹息。

沧海坐不住了,百穿营既然已经到了城外,为何不攻城?

为何不谈判?

为何不收复失地?

他有些局促的对泊涯说,“前辈。”

泊涯怪异的回望了他一眼,那表情十分的嫌恶。像是在质疑,你哪里是我的晚辈了?

“可否容我出城一趟?”

他们身处的地窖,在红楼琴阁地底下一百米远,几十米纵深。

几日不见阳光,沧海感觉自己身上就要长苔藓了。

他是个护卫,是个武将,他能够战。但是不屑躲。

若不是为了保护筑南王,他是万不能在这逼仄狭小的地窖里苟且多日的。

泊涯带回来的消息,鬼部地凶军余孽已经全城封锁捉拿遁逃的筑南王了。

鬼部的手段,那一夜他与主子在客栈外见的一清二楚。

不敢想象,几日来始终找不到筑南王,这群丧心病狂的人已经癫狂到什么地步了。

他们会把百姓怎么样。

“去吧。”泊涯回答的很轻松,“带着你们的王爷一起走。”

沧海怔了一怔,眼神中滑过一丝惊疑。

虽然早就知晓与非门独属央帝,除了北央皇位的继任者,是谁也不会效忠的。

可沐隐娘不也是纵琴阁的人么,难道他们真的是毫无同门情谊的门派么?

“王爷虚弱,不宜挪动。”

“抱歉。我们没有人手照顾他。”

“你……”

他看向沐凡音,她是从小在王府长大的,是受二夫人亲手调教的。

她的命,是主子冰天雪地中抢回来的。

难道她也不为王爷说一句话?

这些人的心,难道都是石头长的?

“沧海大哥,小爷已经去了。信小爷。”

“……”

这话说的!沈沧海几乎能气吐血了,他哪里是不信小爷,他是不放心小爷啊。

他们以为小爷是在皇宫中吃香喝辣的,呼风唤雨作威作福?

也难怪,大多数人都会以为,皇太后是他的祖奶奶,央帝是他的皇伯父,他能受什么委屈。

可司小爷的地位,着实是十分微妙。

听起来,高不可攀,真真实实却是卑微到尘埃里。

程浅说的好,百穿营千余名将士,供司小主调遣。

一转身派了个谢思桐执掌军中大权。

央帝那头又送了个怂包傅太乙,说是掐时度势,其实就是监视司幻莲,怕他跑了。

很有可能谢思桐和傅太乙两人见苍城中情形不对,掉头去搬救兵了。

因此迟迟未有动作。

其实沧海倒是真冤枉了谢思桐。

谢将领是有一战的勇气,也有和谈的谋略。

只不过,鬼部始终避而不见。

……

……

尸体一具一具一具的堆在城楼前,已经有山高了。

散发的腐臭之气弥漫开来,连鬼部军自己也忍不住掩住了口鼻带上了面具。

“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司公子!”

司幻莲沉默不语,还不是时候,还不是。

他在等一个人。

是夜,北央的风雪更大了,司幻莲迎风而立。

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悄悄的摸过了山头。

鬼魅般的向他飘忽过来。

“父亲没事吧?”

“醒了。但是十分的萎靡。”

这是可想而知的。

孑然一身,谨小慎微,临到终了却落得如此下场。

任谁,都承受不住。

所以,纵然心口滴血。他也必须站起来。

他要救下父亲,要找回母亲,要护住苍城。

这,也是他司幻莲的宿命。

“有我母亲的下落了?”

小小的人影晃动了一下。

“王爷说,被鬼部的酋长截住了。”

“鬼择多铎?”

“是。”

一阵冗长的沉默之后,司幻莲定了定心神。

虽然他极力不愿承认,但是慌了,他彻底慌了。

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什么都不知道。

谢思桐要破城,城里有千千万的北央子民。

司幻莲自然也知道。

可是,天秤另一端的是他的母亲。

那么,是要百姓,还是要母亲?

“小爷!”

司幻莲回了神,落下视线来,在她包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面容上。

她的眼睛漂亮,水灵的,无害的。

可是这样一双眼睛的主人也可以手起刀落取人首级。

是她的错么?不是的!

是尘世的错,是人心的错,是这个世界的错!

是世人逼她的,她为了活,必须学会杀人。

就像母亲,她不会无缘无故去往西荒。

一定,一定,是有人迫使她的。

“小音……”

“小爷,您千万不要有什么动作!泊涯师父已经设法送信回总门了,他们会救出二夫人的!”

会么?

谁知道呢。

司幻莲蓦然蹲下身来,平视着凡音的眼眸。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

“哦?”

“您说过,若是只有你我两人,我可以喊你一声哥哥。”

“……”

一瞬间,感觉到心里酸酸的,鼻腔也酸涩起来,眼眶温热。

此时,此刻,此景,此境,她居然是明白他的。

真好。没有白疼了她。

“送你的衣服,可收到了?”

“都收到了。”

“好穿么?”

“太重。”

“……抱歉呢,我没有考虑周全。”

确实,北央人的体格较之魁梧,女子也比南方女子高大许多。

凡音的身型长到现在一看就不是北央人。

“可是很喜欢哥哥送来的衣服,上面有哥哥的味道。”

“……”味道?

第十四章、掠夺

“可是很喜欢哥哥送来的衣服,上面有哥哥的味道。”

“……”味道?

是了。猎杀的味道。

北央的男子都擅骑射,身上终年血腥味弥漫。

他送她的裘氅,亦是现猎的活物剥皮而制,留着猎物的肃杀之气。

“小音,还记得你是哪里来的么?”

她摇了摇头。

很多时候,她会选择摇头,因为摇头可以表达很多意思。

不是。

不对。

不可以。

不知道。

“如果你有来的地方,我就可以送你回去了。”

凡音上前了半步,从偌大的袖口里伸出了柔软的手指。

拽住了他的衣袍下摆,一如三年之前。

“哥哥,你不要我了?”

“不是不要,而是无法再保护你。小音,苍城大战将至,跑,快跑!”

……

……

跑!快跑啊……快跑啊!小姐——

那一刻,历历在目。

仿佛永远都会历历在目。

凡音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凌冽的寒气窜入,呛的咳了起来。

她的体质并不适合于北央。

哪怕沐隐娘穷尽了所能,虽然治好了她大部分的伤,可是身体的羸弱是无法根治的。

沐隐娘对她说过,若有机会,离开北央吧,这儿并不是适合你。

可是,她无法离开啊。

这里有待她好的人,护她温暖的人,有救她性命之人。

他们统统都在这里水深火热,她怎么忍心一走了之。

“我不会走的。除了这里,除了苍城,我哪里都不会去!”

“小音……”

“哥哥~求你了,别赶我走!别赶小音走,小音离开了苍城,就没有家了……”

他好不容易武装起来的心,一刻间柔软了下来。

啊,对啊,她是个孤儿。

他在冰天雪地里捡回了她,她还能去哪儿呢。

没了苍城,她就没有了家。

没了苍城,千千万的百姓都没了家。

这是他们筑南王府一家人欠他们的!

筑南王府人欠全天下一个苍城?

为何,父亲的性命就要与苍筑关捆绑在一起?!

关在,人在。关破,人亡。

不服!他司幻莲不服!

可是没了苍城,那些百姓怎么办?

母亲在鬼择多铎的手中。

可是没了苍城,多少的孩子要流离失所,失去家园,甚至失去父母。

“小爷,你在想什么。你的表情……好可怕。”

“我在想,明天就与谢将领一起攻城,将那几只鬼部蛮夷,一只一只的丢出去!苍城,苍筑关,是北央的,永远都是北央子民的!”

“那我回去,与师父他们联络一下?”

“请泊涯先生,务必照顾好我父亲,恳求他。”

泊涯肯定是不会管筑南王死活的,事实上,他连苍城能不能保住都毫不关心。

他此刻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怎么向皇城的总门回报,沐隐娘被西荒部落的人给囚了这件事。

至今生死未明。

对方只挂出了臧婆的尸体。

却只字未提与臧婆同行的另外两个人。

大忌啊!

“小音。”

凡音转身准备撤离之际,司幻莲喊住了她。

“记住,无论母亲将你训练作了什么,你永远都是你,不要做违背心意的事。”

“我记住了,哥哥。”

她又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十分坚定的语气,一字一顿的说,“我不会离开苍城,也不会离开你,你是我的家人!”

说完仿佛在自己认可自己,郑重的一点头,才继续向来时的方向回去。

小音。如果,我不是筑南王之子,我不是一降生就注定了一无所有的人,我一定能好好疼你,比亲哥哥更爱护你,保护你。

可是,可是……眼下我并做不到啊!

但是,我依然还是会竭尽所能,守护你,就像守护我的家人,父母,和苍城。

……

……

那一天,意外的暖阳明媚。

北央,终年罕见的阳光露出了头。

带着一丝丝的调皮,若隐若现。

晨间第一缕阳光洒下。

谢思桐手中剑宇落地。

冲呀——

冲呀——

冲呀——

区区数千人,毅然迸发出上万人的磅礴之势。

在城墙里头的是同胞,是百姓,是子民。

我欲吾血祭轩辕,

轩辕不破城墙立。

金戈铁马踏城头,

唯有北央军镇魂!

冲呀!!!!!

城楼上,尸体如箭雨般扑簌簌落下。

砸在底下爬云梯而上的北央军头上、脸上、身上。

但是依然无法阻止北央军势如破竹的凶悍。

沧海早已清点过数目,鬼部留守在城内的余部也不过千人。

虽然以守待攻,占据优势。

可,城是北央的,人是北央的。

只要听到了北央军的号角,看到了北央军的旗帜。

北央的人,一定会众心齐力,这,就是北央人。

留在城内的鬼部军终于意识到大势已去。

既然如此,那就按照弥荼镜王的安排来吧!

一把火,烧个苍城,干干净净!

东面的火,起了。

西面的火,起了。

然而南面,北面,火势始终未起。

怎么回事?!!!

鬼部的将领急了。

眼看,底下的北央军就要上城楼了。

原本手中还握有筑南王这颗废旗。

天底下没有人不知道,筑南王这条老命就是拴在苍筑关上的。

苍筑关破了,他等于命就没了。

鬼部倒还给央帝老儿行了个方便。

央帝或许还会出于同胞情谊,不好意思下手诛杀筑南王府满门。

鬼部给帮忙一把火烧了,免了央老儿纠结。

但这个筑南王好歹是央老儿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贱命多少值几分。

说不定还能借脱筑南王的狗命,换一个间隙逃回去。

可人丢了。

眼下只剩下与北央军死磕到底这一条路了。

“杀了!杀了!凡是非我族类,统统都杀了!杀完了丢下去,让他们踏着自己同胞的尸体往上爬!”

“统领!南北两头的火势到现在还没起来,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这个时候了还没烧起来,要么就是人死了,要么还是人死了。难道还有别的可能?!”

“给我死守住!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让他们入城。要让他们心高气傲的北央军看看,我们西荒十三部,我们鬼面黑煞部落,才是天下真正的战神!”

“是!!!”

“守住——”

……

……

战争的意义在哪里?

很多史学家说,在它对于后世的警醒。

第十五章、一碗汤圆

战争的意义在哪里?

很多史学家说,在它对于后世的警醒。

……

……

谢思桐满甲血染。

他抬起头,看向征战在自己左前方的司幻莲。

内心不禁一动。

错了。

他错了。

司幻莲不是个公子哥,不是皇城中的纨绔子弟。

他是个真正的战士。

司幻莲,今日,方才记住他的姓名。

不仅仅是皇庭中的贵客。

是苍筑关筑南王的独子。

是被央帝和朝廷虏劫进皇宫豢养的质子。

他是个浑身浴血,气势不拔的年轻人,是个马背上的贵族。

是真正北央的男人,皇族的子嗣。

谢思桐走神之间,鬼部长刀一柄自后砍来。

刀刃嵌入了他的坎骨之中,鲜血自盔甲的缝隙间涓涓而出。

“谢将!”

“保护将领!”

……

一时间中军仓惶一片。

别乱,别乱啊!我不要紧!

就看到,人群中司幻莲提马而回。

反手刀背推开了众人,将谢思桐掳到了自己马背上。

抽出腰间系带,捆在了谢思桐和自己的身上。

那便是,我在你在,我亡送你的意思。

好样的,哈!

谢思桐嘴角挣出一丝笑容,尽力贴近司幻莲的后背,减少他的阻力。

……

……

在北央军全力猛冲,苍城百姓里应外合之下,终于,血染尘土,飞雪落地。

苍筑关的城门,终于为北央军再次打开。

众人手忙脚乱庆贺的时候,司幻莲却默默一人迎立在城楼上。

三年前,自己初次归家。

父亲就是站在这里迎接自己的。

父亲是个沉默隐忍的人,也是个心系家国的人。

已经被兄长罢黜边界,至死不得返回出生的皇城。

他没有一句怨言。

受命死守苍筑关,关破,人亡。

他也没有一句反驳的话。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苍筑关是北央第一险关。

守住苍筑关,就等于守住了整个大北央的城门。

匹夫当道,万人莫敌!

然而央帝提出,要将他唯一的儿子接入宫中教养的时候。

他依然,没有说出半分反对的话来。

若说司幻莲从小到大,一丝一毫都没有恨过,那是不现实的。

他自然恨。

恨央帝,将自己与父母拆散。

恨皇奶奶,口口声声最宠爱自己,却不肯将自己送还。

恨父亲,为什么不拒绝皇兄。

恨母亲,为什么不阻止父亲。

尤其是当看到宫中的皇子每日放课后能够欣喜的回到自己的母妃身边。

他却一个人落魄的走回皇太后的寝宫。

那里只有皇祖母,皇祖母的婢女,还有皇祖母的猫。

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

但是他内心深处已经逐渐的妥协了,就像母亲说,

莲儿,这是你的宿命。

宿命是什么?

宿命,是无法违背的东西。

“小爷?”

司幻莲没防备,一回头,以为这个时候只有沧海会来找他,却是谢思桐。

他眼底里晶莹的光,落在了对方的眼中。

他立刻警惕的收起了所有的情绪。

“谢将领,伤可好些了。”

“包扎好了。特地来谢过小爷相救呢。”

“谢将领开玩笑了,我怎么敢让谢将称我为小爷?”

“我是诚心诚意的。”

司幻莲张了张口,却没有吐出反驳的话。

有些好意必须要领,有些盛情必须要承。

何况他从对方的眼中看出,谢思桐的确是认真的。

苍城的百姓称呼他小爷,是一种尊称。

因为他不席爵位,无法称之为小王爷,故称小爷。

然而进了皇城中,人们称呼他为小爷,就有贬意在。

嘲讽的意思。

不过看谢思桐的为人,应该不是那一挂的。

“小爷可知道王爷在哪里?”

司幻莲心底里的那根弦又一下子绷紧了。

筑南王丢关在前,如今不知所踪,这是要问罪的。

看着司幻莲一脸警惕的模样,谢思桐叹了口气。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我——和傅大人,我们除了援你助战,我们还有一道别的命令。”

司幻莲躬身,拱手,作揖。

好意心领,不必言明。

傅太乙此行的目的肯定不在助战,主要是监视司幻莲,另外必然是勘察筑南王是否隐含谋反之意了。

如今筑南王下落不明,更加落人口实了。

……

……

“莲小爷。”

一个轻轻的,糯糯的,软软的声音。

一个穿着红袍子的女孩儿。

一级一级的爬上了台阶,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莲小爷,阿公请你回去吃糯米圆子。”

司幻莲和谢思桐同时愣了一下。

倒是谢思桐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爷,看来你在苍城里还真是深得民心呢?小姑娘,你家阿公是哪一户呀。”

“城东林老太爷那儿。”

她回答的十分爽快,顺畅,加之年纪小,看着也喜庆。

“哦哦。那去吧,带着你莲小爷去。”

女孩儿听了谢思桐的话,很老练的往前走了几步,一点儿不怵。

小小的手牵起了司幻莲的手,就像小孩子拉着大人的手。

临走,还回眸朝着谢思桐盈盈一笑。

谢思桐不禁心旌荡漾,这小丫头,长大了必不得了,倾国倾城呐。

“小姑娘。”忍不住,就是想多说几句话。

他快步的走向两人,俯下身,朝着小女孩儿道,

“今日里吓到了吧,别怕啊,大叔会保护你的!哈哈哈……”

他想探出手去摸女孩儿头的时候,不料女孩儿机敏的一躲,立刻闪身到了司幻莲的背后。

只露出半个脑袋,稚气未脱的朝他吐起了舌头,略略略!

谢思桐呆了半晌,才想起自己手还在半空中,不失尴尬的收了回去。

“呵呵,小孩子……”

司幻莲一手搭在了女孩儿的肩膀上,向谢思桐轻轻颔首,告辞。

“他就是来抓王爷罪的人?”

走下十级台阶,刚出谢思桐听力范围,凡音就冷声问道。

“唉——”司幻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皇城之中,想要抓筑南王罪的人何止一个。

他一个小小百穿营将领,还真没什么分量。

更麻烦的,是那个傅太乙啊。

“小爷,回去吃糯米圆子?”

“啊,还真有糯米圆子?”

“有的。隔壁长春嫂送来的。泊涯师父和沧海大哥都吃了。”

……

……

“吃完这碗圆子,你们走吧。”

沧海捏着汤勺的手顿了一下。

第十六章、深入腹地

“吃完这碗圆子,你们走吧。”

沧海捏着汤勺的手顿了一下。

抬起头,室内只有泊涯和自己,这话应该是对自己说的没错了。

走?这要走到哪儿去。

筑南王是关在人在,关破人亡的情况。

纵琴阁的人不可能不清楚。

现在让他们走,这不是……畏罪潜逃么?

“我不走!”

“王爷!”

沧海立刻丢下了汤碗去扶着脸色惨白,走路还颤巍巍的筑南王。

他从休息的那间暗室走了出来,一路扶着墙。

筑南王这么一个要强的人,显然体力还没有恢复。

“关拿回来了?”

“是的,王爷。”

“阿莲呢?”

“该还在军中。姑娘去找了。”

谡壬冉是真的累了,说了几句就开始喘粗气,随即就在之前沧海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里是?”

“回王爷,是纵琴阁的地方。安全的。”

“嗯。”

“你们不该问的就别问了,不该知道的也不用知道。纵琴阁,与你们毫无关系。”

谡壬冉是个清明的人。

与沐隐娘结发多年,他从来没有干涉过一句纵琴阁的消息。

夫妻两人始终相敬如宾。

虽然在外人看来,两人之间的感情未免冷淡了一些。

然而他自己内心知道,并不是这样。

他爱这个女人,爱这个被皇兄硬塞给自己的女人。

为了她,他可以放弃整座城池,可以放弃自己的性命。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他一时失察中了对方的阴谋。

导致的结果是,整个王府付之一炬。

那就像烙铁,生生的贴在了自己心脏上。

刺啦的一声,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他一生中,从来没有这么样的痛过,痛的要背过气去。

痛的恨不得自己直接死在鬼部军的手上。

活着?他还活着么。不!他死了。

他现在唯一的羁绊,就是沐隐娘依然生死未卜,他的阿莲,还有他的阿莲。

他对这个孩子的爱,是所有人都无法理喻的。

他也是沐隐娘唯一的孩子。

长女绮尧的生母,洛氏,诞下过三个男孩,纷纷夭折,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了。

他这一脉,注定是要消陨的。

然而,阿莲来了,他坚强的就像一头小兽。

固执的活到了六岁。

央帝下令要接他入宫的时候,谡壬冉甚至想过自己反了算了。

可是,他能反,那沐隐娘呢。

与非门不是那么简单的江湖门派。

纵琴阁负责刺杀,追到天涯海角,从未失手。

她能走么?不能的。

所以,只有把孩子送出去了。

他拼了老命的,日日夜夜,肩负着驻守着苍筑关,建设着苍城。

就是为了有一天,央帝放孩子回来的时候。

他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他有一个家。

他有一方天地。

这里的人会尊称他为小爷,他是王府的少主,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可笑的是,眼前一切都被自己毁了!

“父亲……”

谡壬冉面色肃穆的抬头。

“孩子,回来了?”

“是。孩儿回来了。孩儿替您,守住了苍城。”

老王爷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圈。

他掩住嘴假咳了一阵。

“回来了就好,就好……可惜你的母亲……”

“孩儿会救回母亲的!”

“主子……”沧海目光闪过泊涯。

泊涯老祖已经发话了,你们喝完糯米汤,赶紧的滚。

沐隐娘是纵琴阁的事情,纵琴阁的事情不劳外人费心。

“小爷。”

凡音乖巧的走过去,端了一碗热乎的糯米圆子在司幻莲的面前。

“小爷,喝口热的糖水吧。”

“好。”

“喝完热的,小爷带着王爷,离开苍城吧。”

!!!

“你说什么?”

“大阁主的事情,有我们纵琴阁。你们父子,赶紧离开苍城,离开北央吧。反正……王府也没有了。”

“……”

凡音和沧海都抽了口气看着他。

这位堂主,您说话,是不是也未免太不客气了。

……

……

这是凡音第一次踏上西荒的领土。

没有北央的冰霜雪封。

甚至能看到地面上有一层薄薄的,浅绿色的植被。

因此才能游牧,才能养育了十三大部落,才能兵强马壮。

玄鹤一声尖哨。

三人立刻化作黑雾,没入树干的阴影中。

原本泊涯是不肯带上她的。

但是他实在拗不过筑南王父子。

这对父子一定是属石狮子的,又犟又傲。

怎么说都不肯离开苍城,不肯叛离北央,简直愚不可及!

如今纵琴阁五大像素堂主中,只剩下了泊涯和玄鹤。

还有一个涟漪与大阁主一起下落不明。

既然谡壬冉亲口说出,自己的夫人被十三部中的鬼面黑煞部落酋长劫持了。

不论他得到的消息可不可靠,纵琴阁的人,就必须走这一趟。

司幻莲看上去是个能战会打的人。

但是他的功夫太过正派,他是生活在明面上的人。

泊涯不可能傻到带这么个累赘。

何况他是沐隐娘独子。

万一,只是说万一,沐隐娘不幸已经消陨,她唯一的儿子更不能有损。

就注定了,泊涯必须一路上保护他呀!

那就,带上她吧。

泊涯看看筑南王,再看看司小爷,她总行了吧?

你们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她么。

她可是沐隐娘一手带大的,亲手执教出来的徒儿、养女。

事实上五大堂主中,除了泊涯,其余四位也都是沐隐娘亲手教养出来的弟子。

随着一队黑盔黑甲的巡守士兵走过。

他们已经进入西荒腹地,也就是,鬼面黑煞部落的领域了。

这里的空气有些胶着,不太稀薄的沼气。

植被也枯黄了很多,与外围的环境相比,这里反而更加恶劣。

按理说,游牧族都是恃强而居。

谁强,谁就可以占据更好的地理位置。

鬼部是十三部落中最兵强马壮的,难道不该是占据最肥沃的土地么?

“这里的兵士,有些不一样。”

玄鹤侦查完了前头的路,一脸眉头紧锁的跑回来。

“我也感觉到了,气息不同。”

凡音暗想,难道只有自己麻木不觉么?

“好像是药人。”

玄鹤话一出,凡音心头一凌。

药人!

是半活死人。

一直以为只有西域才有,难道连西荒也……

“你确定?”泊涯就算对自己的同伴也不多半分信任感。

“不然你让小音去试试?”

凡音一惊,两人的目光都盯向了自己。

“有人来!”

第十七章、隐秘任务

“有人来!”

玄鹤的听觉、目力,绝对是全师门排第一的。

不愧是从小与仙鹤一起长大的神男子。

依然是一队黑盔黑甲的士兵。

不过他们不是巡守,他们推着一个偌大的车箱。

箱子四周围被遮盖的严严实实。

非常的大,里面足够装进三四个人。

几个士兵吃力的拉着车走。

疑惑的是,他们为什么不用马或者牛来拉?

那一队人走过去的瞬间,微风轻拂。

车箱在上风口,他们三人在下风口。

空气中蓦然弥漫起一道隐约可闻的香气。

……

玄鹤几乎瞬间精神一凌。

一个纵身就要飞出去。

凡音身形一闪而逝,下一瞬,她的指尖扣在了玄鹤的正颈上。

三指稳稳的扣住,只要露珠滴答一声,就能要他血溅当场。

玄鹤的双眸已经血红。

只有泊涯冷漠的看着他们俩。

“中邪了?”他用只有纵琴阁内人才懂得奇异发音说着。

“涟漪……”

“……她没死!”

“!!!”

玄鹤要破开箱子立刻救出涟漪。

纵琴阁内,玄鹤堂主爱慕涟漪堂主的事,人尽皆知。

而凡音想要跟着这伙人。

沐隐娘是否也在这只箱子里,未尝可知。

泊涯立刻认可了凡音的主意。

光是对付凡音一个人,有点呛,再加上泊涯?

玄鹤只好收手。

恨恨的瞪了他们俩一眼。

……

……

那一队推着车的人并没有跑太远。

他们停在了一座大帐前。

这座大帐与凡音先前在西荒见到的所有大帐相比,

并没有很高大,也没有很奢华,却隐隐的浮现出一股,

阴冷的、袅袅的、潮湿的气息。

不是血腥味,却比血腥味更浓稠。

箱子很庞大,不可能直接推进大帐,必然要卸货。

这队士兵也是实诚,径直劈开了捆绑在箱子上的锁链。

瞬间,飞鸦走禽,四散奔逃。

凡音看向泊涯,坐实了!

是涟漪。

涟漪有个特性,是泊涯不清楚但玄鹤和凡音却熟悉的,她身上特有的香味。

涟漪还有一个连泊涯都清楚的特性,就是她可以驱散鸟兽。

不是靠声音,不是靠动作,也不是靠气味。

是靠震动。

一种低于人类可以听到的震颤,动物却可以清楚的感知到。

因此,运送关押她的箱子,不能靠牛马,靠人。

看来要关住涟漪,也给鬼部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然而箱子里,却只有涟漪一个人。

沐隐娘依然下落不明。

……

……

他们在西荒腹地,守了足足七日。

喝的,只有晨间的露水。

吃的,是草皮、草根,以及地上跳跃的蚂蚱。

这也是纵琴阁训练刺客的手段,他们必须适应恶劣的环境。

融为一体。

没有人的耐性,比得过纵琴阁训练出来的杀手。

七日后,终于抓到了机会。在看守的士兵走神的间隙,一人两头,手起刀落,人头滚地。

玄鹤迅速的收敛尸体,堆到了不起眼的角落。

临走之前,必须一把火烧了。

既可以毁尸灭迹,又可以分散注意力。

他们来到锁着涟漪的囚笼前。

她身上只悬挂着几缕破布,大部分白皙的肌肤袒露在外面。

看得人脸红心跳。

涟漪的容姿,在北央人中,属于上上乘。

纤细柔美,四肢修长有力,与习武之人的硬朗骨感,交为一体。

但是纵琴出身的杀手,可以不为所动不为所思不为所念。

比佛家弟子,更心境合一。

玄鹤眼眸中杀机一闪,他要杀光这里所有士兵,一个,都不放过!

“涟漪师姐?”

涟漪抬起头,眼眸中微光陨落,完全失了风采。

她……不是!

凡音指尖钢针探出,须臾间,就能根根穿入笼中涟漪的身体。

“你干什么!”玄鹤一掌击出,被泊涯悄然化解。

凡音是他徒弟,素来只有凡音揍玄鹤的,没有玄鹤揍凡音的情况。

“她不是师姐。”

“啊?”

泊涯以为自己瞎了。

偌大一个涟漪被关坐在那里,不是涟漪,是涟漪的分身么?

可是,涟漪看着他们时候的眼神,确实不像认识的。

玄鹤疯了,“你们救还是不救。”

“你等等。”

泊涯取出袖中银针,比凡音所用兵器精细了很多。

弹指间刺入了涟漪人形的眉间。

涟漪噗的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涟漪死了。”

玄鹤完全不相信的看看涟漪,再看看笃定的泊涯。

“你们到底在胡说什么!”

一个说不是涟漪,一个说涟漪死了。

“死了。他们控制了她的身体。她是个活死人,也就是……我们来的路上看到的药人。”

“……”

玄鹤不信。

泊涯毫不手软,一掌劈下,涟漪在囚笼中躲闪不及,脚踝被劈中。

那个力度,已经粉碎骨骼了。

可她脸上没有痛苦之色,只有怀疑的警惕着。

“不可能的……阁主、那大阁主呢?”

……

……

纵然,在纵琴阁长大,受教。

心硬如磐石。

玄鹤四肢还是不受控制的在颤抖。

“大阁主……”

沐隐娘的尸身就那么悬挂在那里,不着一缕,已经干枯,收水,瘪压。

只有发丝柔软轻扬。

她应该才死不久。

可是尸体却被人沥干了。

像一面旗帜一样,挂在某座大帐前,迎风招扬。

“小音。小音!回去!”

“不——”

她从嗓子眼里吼出了声。

“不!替她收尸!师父,求你了师父!替二夫人收个尸吧,求你了,求你了……”

沐隐娘那样坚忍,骄傲的一个人,死后却遭人如此鞭挞。

那已不仅仅是羞辱,那是丧心病狂的卑劣!

“师父!师父!求求你了,师父!我们不能让她就这么挂在那里啊……”

不知道还会挂多久,不知道……他们在她身前对她做了什么。

“我去……”

“回来!谁都不许去。”

玄鹤被泊涯一手压在地面上,脖颈间留下黑色的五指印痕。

“他们敢这样挂着,附近一定有人守着。”

“怕什么!”

“你不怕?”泊涯嘲讽着玄鹤,“那个人,是谁?是沐隐娘,是我们纵琴阁的阁主,大阁主。普天之下,能够将她如此打败,碾入尘埃的人,有几个?”

没错。

沐隐娘和涟漪、臧婆,是来执行任务的。

第十八章、银眸

没错。

沐隐娘和涟漪、臧婆,是来执行任务的。

带着任务而来的纵琴阁杀人,是最小心翼翼,也最步步为营的。

他们师徒三人的情况下,可以发现他们,捉拿他们,甚至羞辱他们。

对手,何其的可怕。

道理都懂,可是!

凡音擦了一把脸颊上滚落下来的泪。

恢复了往素的平静无波。

“你们走。”

“小音!”

“你们走。你们走了之后,我替师父收尸,我替师父守孝,我亲手葬了她。”

“你要成为第二个涟漪么。”

“我命是小爷争回来的。是二夫人养大的。哪怕只有短短三年,足矣。”

“你……你这样对得起阁主的养育之恩?”

“我不能让她挂在那里。”

……

……

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鬼面黑煞部落怎么对待苍城百姓的,他们便也就如此对待鬼面黑煞。

既然是葬,那便火葬亦可。

其余的人,就当给纵琴阁大阁主陪葬了。

亏不得他们。

……

……

那是沐凡音第一次远远的见到那个男子。

他的名字,叫做鬼择弥荼。

他是鬼面黑煞部落酋长鬼择多铎的养子。

据说从小长相清秀俊美,遭到部落其他子弟的欺凌。

然有一天,天降复雷。

先一道劈中了他,昏死过去。

后一道劈中了他,击醒了他。

自此之后,鬼择弥荼脸庞上,多了一道黑电印记。

常以鬼谱面具遮盖。

亦犹如神助,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不久后被养父鬼择多铎封为,镜王。

烽火燎烟之中,玄鹤与泊涯急着离开。

凡音却站立在不远处的山头上。

她要记住这片土地。

她会回来祭拜。

在西荒的土地上,她并不熟悉。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于北央,她也是从陌生变为熟悉的。

二夫人,小音会回来看望您的。

二夫人,您一个人别太寂寥,您一个人,也请好好的。

“凡音!”

泊涯回头就看见一个玄鹤跟在自己身后,灰头土脸的拼命的走。

他扯开嗓子吼了一声。

与此同时,凡音目力穿过了浓浓厚烟,遇见了一双鬼魅般,

散发出幽光的铁银色眼珠。

那个人,为什么他眼珠,是银色的?

“沐凡音!还不走!”

泊涯气急败坏反身赶回,一把拖住凡音后衣领。

“师父你看——那个人的眼睛!”

“看什么看,快走!”

这里就是百鬼夜骑的营帐了。

重重落营包围之中的,应该就是鬼部镜王鬼择弥荼的大帐了。

看着一个个面戴鬼面具的兵士,泊涯瞬间明白过来。

百鬼夜骑比他想象中,更灵敏,更沉着。

没有因为突然火起而乱无章法。

他们在扑灭大火的同时,已经开始撒网式搜捕了。

若是正面遇上,敌多我寡,不堪重负。

“那个人,他的眼睛……”

凡音再次看去,银眸之人身形已然变了个位置。

而且脸上盖了一张鬼谱面具,早就看不到他的眼睛了。

但是凡音记下了,鬼部军中有这样一个人,眼睛是诡异的银色。

……

……

三人回到苍城的时候,不免惊讶。

苍城中已然恢复了井然有序。

看来筑南王将苍城治理的很好。

即使遭到攻打、夺城、反夺、屠城、火烧,苍城的百姓依然可以迅速的恢复冷静。

听说北央主军的援军到了,甚至有些出走的逃民纷纷拖家带口又回到了苍城。

苍城才是他们的家,情非得已谁也不愿意背井离乡。

一些被火焚烧过的房屋,没有屋顶,门窗洞开。

房屋的主人就将帷幔挂在墙上。

百姓之间互相施舍,互相扶持,帮着清扫街道上的残迹。

泊涯和玄鹤心下都是一重。

筑南王是个难得的治理之才。

没有他,就没有今日苍城的繁华。

没有他,也没有淮阴河以南的一片祥和。

可惜,淮阴河再也护不住他,苍城再也留不下他了。

路边一家的孩子,因为饥饿在哭泣。

有好心的邻居送来了米粥。

但是孩子的父母却摆了摆手。

“我们家有吃的,只是想省着,送给王爷路上吃。”

那个送来米粥的邻居,一摊手,也默默擦了把眼泪。

“唉!多好的一个王爷呀……”

凡音一脸惊愕的去看向泊涯。

然而泊涯和玄鹤却已经悄无声息的走远了。

她追了上去,

“师父?……师父!”

泊涯看了看玄鹤,“你告诉她吧。”

“……我?”

凡音一把拽住了玄鹤的衣袖,“玄鹤师兄!”

沐凡音的恐怖,不亚于沐隐娘。

她们都是那种,善于忍耐的,敢于奉献的,为了所爱之人不惜一切的女子。

“那个,前日收到了密报……”

“说!”

“筑南王……向央帝负荆请罪了。”

“……”

小爷。

凡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小爷这是要成为孤儿了。

他这次回来,他千里迢迢的赶回来,就是为了见父母最后一面的吗?

“玄鹤师兄,求你一件事。”

玄鹤的心提了起来。

“二夫人的事……请先不要告诉小爷。”

玄鹤目光望向了已经走远的泊涯。

默默点了点头。

司幻莲虽是沐隐娘之子,与玄鹤却非同门。

沐隐娘从来没有让独子与自己师门沾染过丝毫的关联。

然而在玄鹤心中,那个孩子依然是自己师弟,未入师门的师弟。

……

……

司幻莲跪在苍城府衙之外。

已经跪了三天了。

白天黑夜。

暴雪阴霾。

他不明白,深深的不明白。

苍城已保,王府已亡,为何依然要对筑南王赶尽杀绝。

筑南王认罪态度良好。谢思桐认为没有必要就地正法。

可携回皇城中,由央帝亲自审度。

傅太乙人在军中,心在朝野。

强烈要求罪下之人,必须看押。

谢思桐也为难。

毕竟是王爷,司小爷的父亲,央帝的胞弟。

可是,全北央上下都知道,这个王爷也是悬着脑袋的。

司幻莲所求不为其他,父亲重伤未愈。

请求让父亲在驿馆养病。

但是谡壬冉坚持负荆请罪,背负荆棘,看押在阴冷潮湿的囚牢中。

既然父亲一意孤行,司幻莲便就跪在门外。

他本也是王府之人。

苍筑关破,王府之人无一人幸免。

第十九章、明月小令

苍筑关破,王府之人无一人幸免。

自己早晚与父殉葬,跪着又何妨?

天阴下来以后,雪落在身上格外的寒凉。

一把油伞挡在了头上方,其实也遮不去多少的风霜。

本以为是沧海的,司幻莲叹了口气。

“我是个要死的人了。你不如早日回到皇都,另择良主。”

对方却没有回话,依然站在他的身后,固执的擒着伞柄。

司幻莲这才眼眸动了动,身子随之一晃。

那执伞的高度,不似个大人。

回头见到凡音的瞬间,眼眸清亮了起来。

回来了!

充满希望的凝视着她,试图找寻一丝丝的微光。

然而……

她轻摇了一下头。

没有找到?

还是,没有了?

“母亲?”

“我们没有找到二夫人,和涟漪师姐。”

她的口气清澄的不带一丝杂质,他自然是分辨不出的。

纵使很多年以后,两人肌肤相亲翻云覆雨,依然他还是辨别不出她的真话和她的谎话。

她就是他人生中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永世都跨不过去的。

“哈……那至少,算个好消息吧。”

心头微凉,可是没有办法安抚他。

一个没有被找到的人,和一具没有被找到的尸体。

嘴角滑出一缕苦笑,该如何安慰。

“王爷在里面?”

她蹲下身,蹲在他的身旁。

一手撑住伞柄,搁在膝盖上。

歪着脑袋,凝视着府衙的方向。

“嗯。他执意要去,拦不住。”

“会回皇城吧。”

司幻莲心底焦灼着。

他此刻还不知道沐隐娘已经不在了。

还抱有那么一丝隐隐的希望。

普天之下,还能够救父亲一命的,除了皇宫中的祖奶奶,

不就是与非门中的纵琴阁大阁主么。

当年央帝力排众议,赐婚沐氏女子,为的不就是给胞弟留一条生路吗。

如若央帝私心早就定了筑南王死罪,又何必兴师动众,让他多活个二十年?

“回皇城。”

回皇城,生死,见分晓。

……

……

北央的皇城,尤冷。

霜寒天冻,素年积雪覆盖。

白茫茫的一片,暖阳不覆。

凡音以为苍城是她到过最冷的地方。

原来不是。

原来还有北央的皇城,寒月城。

她是跟着玄鹤入城的。

司幻莲和沧海跟着百穿营回都。

百穿营的人各个神气活现,因为他们是凯旋。

他们从鬼部地凶军手中夺回了苍城。

他们守住了筑南王丢失的苍筑关。

他们是英雄,筑南王却是阶下囚。

所有的人中,只有谢思桐的面色显得凝重。

他是跟着程浅将军出生入死的人,然而却始终未得重用。

因为他这个人太重情义,把一些虚妄的东西看得比实物更重要。

谢思桐知道,回到皇城,筑南王只有死路一条。

见识过了司小爷的英勇,亲眼见到了苍城的百态祥和,

他不忍心这对颇富才华与能力的父子,就此东星陨落。

然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一灰一白两骑并驾而至。

灰色骏马上的少年长身而立。

墨色鹤裳迎风张扬。

他叫百里明月,他是百里太师的长孙。

皇城中没有人不认识他,他要比他身旁那匹黑马上的公子哥招摇的多。

骑着黑马的,是央帝的六皇子,谡毕渊。

“百里小公子!”

“百里小公子!”

“六皇子!”

谢思桐与傅太乙纷纷下马示意。

若是只有谡毕渊独自一人,傅太乙倒未必会下马。

但,百里明月在,他们不得不下马。

否则到了明日,整个朝野上下都会得知,他傅太乙大街上见着六皇子,目无法纪不知礼数!

就算是携功归来,也抵不住百里明月的一张嘴。

百里家的人各个能言善辩,巧思敏捷。

只不过明月的所有长辈都是恪守克礼,只有这个百里明月,独树一帜。

玩世不恭,游手好闲,又喜欢凑热闹。

偏偏老天垂怜,天资聪颖,三岁能吟过目不忘,四岁下棋无出其右,兵法国史信手沾来。

皇老太后宠他,连央帝也纵容他。

被父亲百里道远一责罚,连夜卷了铺盖就逃到太后的寝宫里,与司幻莲窝在一头,彻夜玩耍。

后宫里的嫔妃看到他没有一个不头痛的。

他的家世是必须拉拢的人,可这个人的性子,就怕他带坏了少不更事的皇子们。

两位小公子纷纷下了马。

司幻莲内心是有些触动的。

他知道他们来的目的,他们是来接他的。

知道他必定一路上受了委屈。

他的委屈只有六皇子能懂,他们都是宫廷里的卑微之人。

而百里明月则是替他们俩出头的。

“筑南王呢?”

百里明月只听爷爷和父亲谈起过这个筑南王,却从未见到过他真人。

甚至连一副画像都没有。

这个王爷,央帝的同母胞弟,是与北央皇室无缘的。

“回百里小公子,正在后面囚车上押着呢。”傅太乙迅速上前半步,狗腿的解释着。

“囚车?筑南王所犯何罪。”

“这……”傅太乙看了一眼身旁的谢思桐。

以为谢将至少会帮自己说句话。

然而谢思桐眼神一转,望到了天上去。

“这不是……苍筑关破了嘛。”

“所以现在苍筑关是西荒十三部的了?”

“不可能!苍筑关是我们北央第一险关,怎么可能落到西荒蛮夷手上!”

“那现在守着苍筑的是何人。”

“是……原本的守军。”

“还是筑南王的人?”

“……是。”

“那你们百穿营只是援军而已!凭什么说是你们夺回的苍筑关?是筑南王守关有功,对吧?”

“这、这……”

即使心底里有一百万个不愿意,傅太乙不是冲动的小年轻。

还知道百里明月是个得罪不起的人。

“既然筑南王有情况要回都禀告央帝,你们为什么要押着他?”

如果谢思桐此刻没有带着一队的人,他就要为百里小公子拍手叫好了。

筑南王无论定未定罪,毕竟是个王爷,是个有脸面的人。

可是因为北央的传统,皇室无嫡亲王爷。

众人就可劲的猛踩筑南王,丝毫不顾及他的功勋,不在乎他曾经为央帝立下的汗马功劳。

人心啊,凉薄呐!

谢思桐自己是没有这个胆子,没有这个魄力,说出请王爷上座。

这样的话来的。

但是谢思桐也不是傅太乙之辈,自己做不到的,见别人能够做到,

就各种怀恨羡嫉。

第二十章、拜见大阁主

但是谢思桐也不是傅太乙之辈,自己做不到的,见别人能够做到,

就各种怀恨羡嫉。

他私下里对百里明月的为人多少也有抵触。

这浪荡公子哥,不务正业,没个正经。

却在这件事情上,他是赞同百里明月的。

“还不,去请王爷下囚车,马匹准备?”

谢思桐已经转身去吩咐了,却被一只手按住。

“不必了。”

抬眸一望,正是司小爷。

“家父,守关不利,差点失掉苍筑关。罪责等同于城关失守,家父已深感愧疚,不敢上马。”

小爷发话,百里明月深深看了他一眼。

见司幻莲此去不过短短数月,却人已形销骨立,苍瘦了许多。

心下不忍,也不愿去违背他的心愿。

一挥手。

罢了。

车马行径,明月与毕渊端立在两旁。

司幻莲垂手行走在百穿营一干将士之中,仍然赫目显眼。

他是天生的将者。

他是行走在白日之下的人,他是身上容不下半丝阴霾的人。

然而,天妒英才。

降赐予他不容翻身的枷锁。

司幻莲想要翻身,只有一个可能。

彻底推翻北央王朝。

……

……

纵琴阁在皇城中的主阁,位于一条小巷里。

逼仄的小巷。

一眼望去,弯弯绕绕,竟似看不到头。

小巷的入口处,摆放了几个小摊。

有卖杂粮馒头的,卖包子的,卖卤蛋的。

玄鹤随手拿了几个,给了几文钱。

然后递给凡音一个包子。

“前哨?”

“什么。”

“他们是?”

玄鹤咬了一口包子,“不错。皇城里的包子也比别的地方香。”

目光这才转向凡音,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当然不是啦!你想什么呢。”

“……”

巷子的尽头豁然开朗。

凡音忍不住回过头去确认。

刚才进来的地方,逼仄狭隘,确实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纵琴阁在皇城中其实没有什么地位。”

“为什么?”

“天子脚下,杀人犯法,抵死偿命。尤其是高官厚爵,一出命案,官府必查。”

也是,杀人灭口的勾当,即使是央帝也不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

当然是,先用掌琴阁的线索把人罢黜,迁到十里八乡以外。

天高皇帝远之后,再用纵琴阁的杀手一刀毙命。

当地的官员就算有心查办,也不是纵琴阁的对手。

最最阴狠狡诈之灵,为人心!

“快把包子吃了。”

“我不饿。”

“一会就饿了。”

“……”

玄鹤此人,跳脱的很。

也因此泊涯比较放心他。

否则以他与涟漪的交情,恐怕他非要折回去,与把涟漪做成药人的那些鬼部军,拼个你死我活。

“师兄。”

“啊?”

“其实你很难过吧。”

“你不难过么。”

“我……”

她说不清楚,那不是难过,那是痛,那是伤,那是恨。

但是再恨,她知道也没有人比司幻莲更恨。

整个王府,千余口人,一人不留。

连沐隐娘也……

“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么?”

玄鹤看了看她,目光中隐藏了些什么。

凡音其实知道他和泊涯有事瞒着自己。

在两人面前,她始终警醒的自忖晚辈。

她与他们是不同的。

他们从小在与非门中长大,经受与非门残酷、惨无人道的训练。

然后进入属于自己的主阁。

他们是真正的与非门人。

而她不是,她是被沐隐娘破格收徒的。

她其实只能算纵琴阁的门徒,却不能是与非门人。

因为与非门从来没有认可过她。

此次前来,他们是为了禀报纵琴阁大阁主沐隐娘离世的消息。

凡音自己有个私心,则是希望能够守在小爷的身边。

泊涯和玄鹤都答应了在司幻莲面前,他们保持沉默。

凡音想要找个机会,再慢慢的将此事告知他。

如果,万一,央帝真的绝情到要将筑南王赐死。

凡音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定要救出他们父子,从此离开北央。

世间上,有些人是不能辜负的。

辜负了,就一无所有。

……

……

着实,纵琴阁的皇城主阁有些破败。

那是在与其他几大主阁的规模相比。

在凡音的眼里,它已经很好了。

恢弘、庞大,气势轩昂。

有一个老者,缓缓走来。

看起来老态龙钟,两鬓苍苍。

乍一眼看去,凡音以为他是主阁看护。

然而仔细一看他的步履,稳健而灵活多变。

他确实年事已高,功夫却亦深不可测。

“大阁主。”

玄鹤拱手作揖。

凡音灵敏的跟着行礼。

老者的目光径直探向了凡音,“就是她?”

“是的,大阁主。”

“没了?”

“……是的,没了。”

“唉……那苦命的孩子啊!”

“……”

凡音心底一头雾水。

汝璜。沐汝璜。

他就是日夜不歇,如夜枭般死守在央帝周围的守琴阁,大阁主。

与非门元老院阁主之一。

“泊涯呢?”

“回大阁主,泊涯堂主还在苍城处理内务。”

“呵!倒是辛苦他了。”

老者语气怪异,凡音眼眸凌空一转,心下计较了一番。

面上却是乖巧平静如常。

“可做好准备了?”

玄鹤没有立即搭话,凡音这才意识到老者的问话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抬起头,有些莫名的看了看老者,再瞥了一眼身旁的师兄。

什么准备?

“还不知道?”

“回前辈,晚辈……确实不知道。”

“嗯。不知道就好。”

“???”

守琴阁的人,都如此神神叨叨的?

……

……

与非门,入门十二关。

一年一关。

优秀者,未及成年,便可通过这十二关。

拙劣者,……老者指了指第一关地底深处,暴露着的枯骨。

“便都躺在这里了。”

像玄鹤之流,年未双十,就已坐上堂主之位。

沐汝璜眼眸锐利,一眼就瞄见了凡音偷看玄鹤。

“你玄鹤师兄,十二岁,便过了十二关。”

从一岁开始?!

那是不可能的。

六岁那年便连过两关,后累年逐加。

这,十二关,到底是什么?

凡音心绪不宁。

她虽然传承沐隐娘亲指,然而却承师尚晚。

加之被司幻莲捡回的那一年,九死一生,体质耗损。

有些唯恐自己会死在十二关中。

她,不是来皇城送死的。

第二十一章、委以重任

她,不是来皇城送死的。

她是来替沐隐娘守着司幻莲的。

我不能死!

她有很执着的信念。

于是也感染了沐汝璜。

“你怕死?”

难道……有人是不怕死的?

“其他几阁另当别论。纵琴阁人,是绝不能贪生怕死的。”

所以,就让二夫人去送死!

几乎脱口而出,然而她终究忍住了。

只是愤然的挑起目光,凝视在沐汝璜的脸上。

明明长了一张纯良无害的脸庞,细腻软糯,水灵乖巧。

可是当她转瞬即逝的流露出内心真实厌恶之际,

阴瑟瑟的空气压迫而来。

她是天生的,纵琴阁人。

沐汝璜微微恍惚。

眼前有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与之重合。

多少年了?

那时候,他还年轻。

她仍少幼。

她一手掐住了鹧鸪的心口,噗——一捏,爆了。

他嚎啕大哭起来。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哥,别哭。以后我保护你,谁欺负你,我就像捏爆这只小鸟一样,捏爆他!”

她言出必行。

与非门内,谁若敢阻他,必定死于荒凉。

可惜末了,她抑郁而终。

她唯一的女儿,弃她而去,别了与非门,别了纵琴阁,别了席承的大阁主之位。

“孩子,你与一个人很像。一个我认识了很久的人。”

“也是一样贪生怕死么?”

“!!!”玄鹤的脸孔都吓变形了。

“哈哈哈!很好,很好!像她会说出来的话。”

老者笑声苍凉,凡音却一下子愣住,不知何故。

十二关卡,其实就是考验灵敏度,考验秘术功底,考验杀人狠绝力度的。

前六的关卡,凡音过度的很顺畅。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原来沐隐娘和泊涯已经将她训练的如此之好了。

然而六关之后,她饿了。

她终于明白了玄鹤的用意。

他并不是为了贪口腹之欲,他是为了让她补充体能。

玄鹤也是她师兄之一,在苍城的时候偶尔也会陪她切磋。

她的弱点,他自然很清楚。

她的原始体质,过于羸弱了。

也许是那场生死之劫的缘故,她的身体一直不够强悍。

尤其与纵琴阁内之人比起来。

一根如她手臂般粗的钢针,飞刺而来。

凡音纵身跃过,凌空翻身,躲避的十分完美。

落地的一瞬,却气息骤喘。

气一乱,心绪就不宁,更容易疲惫。

“哈……哈……”她已经必须大口的喘息,眼冒金星。

玄鹤见她显然体力不支。

“大阁主!”求情道,“十二关非一击必中,可分批而行。不如,来日再继续后几关?”

沐汝璜脸色阴沉,嘴角蠕动。

“她与你不同,她难道是来席承堂主之位的?”

玄鹤瞬间无话可说。

他目光焦灼的看向沐凡音。

小师妹,坚持下去啊!

你是师父的希望。你是她,钦定的大阁主继位者。

与非门内,所有阁主均姓沐。

那是因为阁主之位血脉闭承。

与非门,其实流入北央的时候,并非师门,而是家族。

是一股十分源远流长的血脉。

最终却所剩无几。

然而阁主之位,依然只有血统中的人才有资格继承。

可是沐隐娘却始终没有让司幻莲,她唯一的孩子进入与非门。

而是选择了,一个绝对的外人,养女凡音。

为此很多人不满。

其中也包括了早逝的涟漪。

在凡音出现以前,涟漪一直是沐隐娘最看中的徒弟。

甚至阁内有传闻,涟漪将会是下一任的纵琴阁大阁主。

谁知半路就杀出了个沐凡音。

并没有人告诉凡音这件事情。

因为谁也没有料到,一切会发生的如此迅速。

大概,不行了吧?

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凡音的脸色已经雪一般的苍白。

她每一脚踩到地上,都是绵软的。

摇晃,旋转,几近跌到。

却颤巍巍的站起来。

骨子里有多少的不服输,谁也说不清楚。

可是,她沐凡音不能倒下。

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她还有许多人要守护。

她还有……

“小音——”玄鹤大喝一声,脸色骤变。

……

……

小音?

司幻莲心头一悸。

筑南王抵达皇城当天直接押入天牢。

司幻莲也没有返回皇宫中。

说自己完全的不愤恨央帝,完全甘之如饴是不可能的。

他甚至怀恨起皇祖母。

央帝是她的儿子,筑南王也是她的儿子!

怎么就能够厚此薄彼至此!!

一个高贵是帝王,一个却是性命寄予在一座小小城池上的驻守。

苍天不公。

父亲是得罪了谁,他司幻莲又是得罪了谁。

一出生就夹带着的宿命,当真,此世难破?

“主子。”沧海递上了水壶和干粮,“您一天没吃东西了。”

嘴唇干裂,涩涩的疼。

“有姑娘的消息么?”

“姑娘?”

沧海倒是被问了个始料不及。

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个孤女。

她看来与纵琴阁混的不错。

没有了王府的庇佑,大概是要入与非门的。

二夫人倒是替她运筹的好,怎么不替自己儿子考虑考虑。

好歹也就是这样一个独子呢。

“沧海。”

“在,主子。”

“难为你了。”

“啊?……不、不难为。”这又是从何说起?

“自从跟了我,你一路遭人白眼。否则以你的家世,不说平步青云,也能够自立门户了,偏偏那时候看中了你,向皇太后要了你,不想……今日把你也连累了。”

见沧海讷讷的,并不回话。

“放心。我司幻莲不是恩断义绝的主。我会把你交给明月。老六,也是个朝不保夕的皇子,你在宫中还不如跟了百里太师府。”

“不,主子。属下只跟从你。”

司幻莲轻轻笑了一声,无奈而悲凉。

“若是王府还在,苍城还是筑南王的,我定带你冲锋陷阵铩羽而归。我司幻莲此生不得功与名,但,你可以。我定助你!可惜……”

“主子……”

“只有一事。凡音。还得求你。”

“主子,求你别这么说。”

“小音是我捡回来的,那时你也在,风雪无度。她无处可去。本……是想留在王府的。她性子鬼灵,却散漫,无争无抢。送不得明月,更送不得老六,只能……托付给你。”

第二十二章、明争暗斗

“主子!凡音姑娘能遇着主子你,是她的天相,她是福人儿。”

“是了。她是个惹人心怜的孩子。算我这个主子托你了,替我照顾她。若不愿当做妹妹,就……日后收了她吧。只一点,千万不可迫她。”

“我……”

“行了!”

司幻莲声音瞬间凌厉。

沧海随之一愕。抬头看去,却是二皇子复霖跟着长皇子鸿亦来了。

“嘿,你回来了!怎么不回宫中,皇奶奶盼着你呢。”

司幻莲无处可去,不回宫中,他也不能去百里府中落脚。

于是便在天牢外不远处的土地庙席地而坐。

鸿亦和复霖显然是来天牢看筑南王的。

恰好其中一侍卫眼尖,先瞧着了沧海的马。

沧海是皇城人士,家住皇城多年,司幻莲非要留在这天牢外,他自然就先回了一趟家。

牵了匹马出来,顺便带了些干粮给主子。

复霖若无其事的口气引起了苍城浴血归来的主仆俩的惊疑。

这个时候筑南王押送回都的消息,定然已经在皇城中炸翻了天。

只有老人们知晓,这个筑南王啊,

是永世不得返都的。

哪怕皇太后驾崩了。

筑南王入都,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来受死的。

这是北央残酷、麻木的祖训。

据说立下此祖训的先帝,就是遭到了自己手足的背叛。

同母同胞的兄弟,将自己推向了毫无回旋的深渊。

先帝绝地反杀,杀死了自己所有的兄弟手足。

并令史官留下祖训:

北央朝内,永不得存在嫡亲血系王爷。

只要一个皇子登基为王,必将杀死自己所有同父兄弟。

生死不度!

以免日后为祸人间。

央帝谡融衡,登基之日赐死了父亲留下的所有子嗣。

除了一个人,自己的母胞弟弟,谡壬冉。

这,在北央历朝历代中,从未发生过。

是大忌!

北央能如此横行昌盛百年,有史家称,与北央皇室冷酷无情的祖训有关。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无情人长久。

此言并非信口胡诌的。

可是光从复霖轻描淡写的口吻中,

听着就像是司幻莲又偷溜出去与百里府小公子打猎了。

回来的晚,皇太后在惦记呢。

司幻莲目色疑虑的看了一眼鸿亦。

复霖可以没心没肺,但鸿亦不会。

但鸿亦的表情看着也不像什么大事。

难道……宫中情况有变?

央帝不打算赐死筑南王了。

司幻莲此刻才有一丝后悔。

自己先入为主了。

应该早回皇宫中打探消息的。

实在不行,抱着央帝、皇太后的大腿求情也成。

“天色已晚,两位皇子特地出宫是为了?”

“提审筑南王。”是鸿亦回答的他。

央帝这是要,连夜提审?

……

……

谡融衡,谡壬冉两兄弟已经多年未见了。

央帝看着自己的胞弟,他还是那么年轻,

眼神中虽然疲惫,却依旧存有曾经辉煌的气势。

而自己呢?

央帝早就命人撤了所有的铜镜。

他害怕看到自己,害怕看到自己越来越衰老。

越来越羸弱。

越来越心慈手软。

若是重来一次,他已经不复当年雷厉风行的手段。

下不去那个狠手,斩杀了自己所有的皇脉族兄。

但是没有办法,他是央帝,央帝就必须是那个冷血无情的人。

这,是祖训。

“多久没见了?”

“二十年了吧。”

“是啊,差不多……”

筑南王跪在地上。

央帝盘腿坐在卧榻上。

摒去了周围所有的侍官。

只单独留下兄弟两人。

想想也是挺恐怖的一件事情。

曾经满皇宫的兄弟手足,最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央帝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们。

最终不知道会是哪一个留下来。

亲手去杀死他的兄弟们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正是由于早就可以预料的结局,北央的帝王从来不会与自己的子嗣亲昵。

早晚一死,还是去鬼门关前父子携手并进吧。

亲情凉薄,最盛莫过于帝王世家。

“老太后那里,去过了么?”

“还未曾去。”

一入皇都,就被人押入天牢,方才受审。

哪里有机会去拜谒母后。

央帝也不过是故意装作不知情,胡诌的问了一句。

“有时间去看看她老人家,她疼宠你家阿莲,胜过宫里的任何一个皇子。”

筑南王相信央帝的这句话,是真心的。

皇太后会尤宠阿莲,那也是情有可原。

六岁就离家,离了父母亲的孩子,难道多一分奶奶的偏爱,央帝也要不高兴么?

“皇兄。”

“啊?”

多年不曾听到这句皇兄,居然有些膈应。

“臣弟有一事不明,还请皇兄指示。”

“什、什么事?”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吧。

“贱内,沐氏,可是受央帝重委?”

“……”

……

……

“来人啊——”

“陛下遇刺啦!”

“抓刺客——”

“不对!!刺客是筑南王!”

……

一时间,火光纷乱而起。

人声嘈杂。

谡融衡按住肩膀上狭小的伤口,指缝间有血丝流出。

谡壬冉依然纹丝不动的跪在地上。

眼眸都不曾抬一下。

“别恨我,小冉。”

“皇兄,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将沐隐娘赐婚予他,却又要夺走她。

“她的心,不该向着你。”

“什……”

央帝给与非门下纵琴阁大阁主下达了秘杀暗令。

刺杀的目标,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二选一。

是筑南王谡壬冉,还是鬼面黑煞部落的酋长鬼择多铎?

显然,沐隐娘已经给出了她的答案。

谡融衡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唯恐自己坚持不了几年了。

然而他的状况却没有几个人知道。

一旦他死后,已经可以预见一场厮杀。

他并不在乎是哪个儿子执掌皇位。

无论哪一个都是他的儿子,他都是已崩的太上皇。

他这辈子兢兢业业,克勤克俭,几乎毫无过错。

除了,留下了自己胞弟筑南王一命。

虽然他之前想过,只要把筑南王唯一的独子留在宫中作为人质,

筑南王翻不出天去。

可是,若是自己死了呢?

司幻莲的隐忍不发,令央帝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怖。

他在司幻莲的身上,清晰的看到了自己胞弟的影子。

央帝与筑南王之间岁数相差颇多。

从小筑南王就是个小跟屁虫。

甚至在央帝盛年时,不幸因为遭其他皇子排斥,被先帝流放边疆。

也是筑南王始终暗中通信,告知他皇城中发生的大小事件。

说谡壬冉是个野心极大的人,央帝不相信。

但说他是个完全没有野心的人,央帝更不信。

一个没有野心的人,会把自己儿子毫不犹豫的送出来?

第二十三章、出尔反尔

一个没有野心的人,会把自己儿子毫不犹豫的送出来?

会这么多年在边关一言不发?

他不信。

就是不信!

所以为了防止自己死后,筑南王叛变,甚至谋反,必须——先除掉他!

然而当年,自己被母后所动摇,一时心软。

居然将纵琴阁大阁主送到了他手上,央帝也是百爪挠心。

唯一弥补的方法就是,重新再扶持一个大阁主吧。

沐家的人,就那么一些。

来来去去。

沐家的人,是被他们自己祖辈留下的契约给牵绊住了。

筑南王被人押回了天牢。

这一回,他必死无疑了。

若是说失了苍筑还能辩,那么行刺帝王呢?

苍筑关是不可能丢的,然而筑南王的命,却不一定了。

通宵达旦,有几个老臣慌慌张张的赶往宫廷。

其中就包括了百里明月的父亲,也是百里老太师的长子——百里道远。

侍卫替他推开书房门的时候,一股子刺鼻的金疮药味。

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到齐了。

一溜溜的利索的俯首垂立。

央帝看起来精神倒是不错,也没有半点刚刚受到重创萎靡的样子。

地面上已经跪了几个老臣。

百里道远也不知道他们先前说了什么,不敢跟着跪。

万一他们是要以死明鉴呢,自己跟着不是找死么。

只是讷讷的拱手作揖,行礼毕,草草的解释了一句为何老太师没有一同前来,

“家父年迈,起不了夜,然而心挂陛下,特命臣子速速赶来……”

然而他依然是一干人中的最后一个。

谡融衡瞪了一眼百里道远也没有多说什么。

百里老太师百里克川是曾先祖那一辈留下来的元老了,位份甚至在央帝之上。

皇太后见着也是礼让三分的。

何况当年谡融衡力排众议登基为王,也是百里克川首肯的。

不来就不来吧,不用你表忠心了,反正我也死不了。

央帝从百里家的人身上收回目光,继续望着地上的老臣。

他们都是力求主张,明天天一亮,立刻处死筑南王的。

理由自然不用说了。

按北央祖训,该死。

辜负央帝期许,失守苍筑关,该死。

戴罪归都,拒不服刑,行刺帝王,该万死!

百里克川看了一眼央帝肩膀上包扎的层层叠叠的伤口。

怎么看,都是个小伤嘛。

于是一板一眼道,

“请问陛下,伤势如何?”

“无大碍。”随意的摆了摆手,还是受伤的那侧肩膀。

摆完手,想了起来,自己有伤!

赶紧又捂住了伤口。

“臣子有疑问。”

“说。”

“不知筑南王是为何行刺。”

“这……不是重点。”一个老臣代为回答。

央帝却没说话,一脸探究的盯着他。

百里家的,你想说什么?

“陛下二十年前曾有言在先,念在同母所出之情,况筑南王年少,当朝央帝逆转祖训,求恕胞弟一命。当时,陛下您在历代皇祖排位前,足足跪满了七七四十九天。满城之中,一片赞扬。”

言外之意,如今央帝你自己活得好好的,什么行刺,根本连个伤口都没见着。

至于苍筑关,不也守下来了么。

筑南王在淮阴以南,驻守二十余载。

早就根深蒂固,拔除了筑南王,整个满朝文武又准备派谁去?

谁去,都不会有筑南王守的好!

百里家的态度很鲜明了。

央帝,你别自己年纪大了,无事生非。

非要整一出幺蛾子。

如今邦外,西荒虎视眈眈。

曾经三盟国,一国已崩塌,另外那一只恐怕早就服软西荒蛮夷部落了。

还在自己国内整有的没的,不是愚是什么?

谡融衡眼睁睁瞅着百里道远。

越想越气!

这百里家的人,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

百里克川,算个刚正不阿的人吧,好歹还懂得圆融。

内敛自持,不至于倚老卖老。

到了百里道远,他自己严于律己就算了,还要严于律人。

看谁不顺眼都要怼一口,毒奶。

然而更不堪的是百里家的长孙公子,百里明月。

这个百里明月,鬼灵精怪,思想龌龊,还特别会场面话,

简直凝结了百里家两代人的精华。

自己儿子一个个的,没一个是他的对手。

想想以后辅佐自己儿子的是这样一个人,心底多少有一点不舒服。

可是百里家在北央的地位,根深蒂固。

简直可以匹敌与非门。

市井说书人有这样一句话:铁打的与非门,流水的北央皇帝啊。

再加上一个阴谋老道的百里太师府。

一个战功赫赫的圭羊公。

着实北央帝的地位,愈发的渺小。

北央皇帝身边无亲患手足,能依靠的,除了外戚,只有这些大臣。

到了终末,居然是皇帝矜矜业业一辈子,为大臣们打天下了。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央帝一口咬着了自己的舌苔,疼得倒呲一声。

吐出了一口鲜血!

“陛下呕血啦——”

“……”

“……”

“……”

众臣退散。

可怜百里道远睡眼惺忪的赶来,眼皮还没完全睁开。

又被内侍官推出了书房,一干太医立刻围拢上去。

旁边一个老臣过来套近乎,“这,怕是要等到天亮了……”

呵呵。

百里道远一撩袍子,往地上一坐。

夜晚雪深,湿重。

这一坐到天明,今晚出席的所有老臣十之八九要全部倒下。

谡融衡悄咪咪在书房的窗户上挖了个口子,往外探。

就看到百里道远毫不避讳差不多仰躺在雪地上了。

哀叹一声,啐!

对内侍招了招手,“让外面那些人统统都回去!”

不一会儿内侍又回来了,“大人们不肯走,说要等到陛下无碍。”

“送走送走。请轿夫一个个给他们送回去!”

“是……是!”

……

……

央帝最终仍没有下定决心要杀了自己的胞弟。

所有主张杀筑南王的大臣经过那一晚的一闹,

完全清楚了百里府的走向,一个个的缄口不言起来。

场面上,反倒替筑南王求情的人多起来。

借口不一而论,但主要方向都是,央帝你要言出必行啊!

央帝,你答应了不杀自己的弟弟,怎么能才过二十年,又要杀了呢?

第二十四章、怜容

场面上,反倒替筑南王求情的人多起来。

借口不一而论,但主要方向都是,央帝你要言出必行啊!

央帝,你答应了不杀自己的弟弟,怎么能才过二十年,又要杀了呢?

这个时候宫婉婷出现了。

宫皇后的话,当然是作为后宫闲话传到央帝耳朵里的。

筑南王年岁渐长,一直留在外乡也挺可怜的。

不如,就软禁在皇城中吧。

那苍筑关谁守呢?

他儿子大了呀!他儿子去守。

可是他儿子没有爵位,三代之内不得封官加爵。

那就派一个皇子陪他去。

谁,就很关键了。

太强势的,怕在外头私自养兵。

母妃显赫的,肯定不愿意把儿子送出去。

这等于是流放边关了。

那……宫皇后眼波流转,有一个人正合适。

六皇子,谡毕渊。

懦弱,胆小,毫无建树。

年龄也与司幻莲相当。

母妃毫无力量,也没有钱,不可能在外面私自养兵。

难得这次央帝与皇后一拍即合。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司幻莲“哈”了一声,

轰然倒地。

他累了。

自从回到皇城,他就再也没有合过眼。

鸿亦和复霖深夜来带筑南王入宫受审的时候,他并没有入宫。

因为鸿亦说,父皇交待,这次并非公开受审。

也就是,不能为外人道。

司幻莲站立在宫墙之外,却不肯走进去。

他没有办法预测央帝会怎样审问父亲。

会宣布怎样的结果。

他整个内心,就像蒸笼上的馒头,蓬发起来,却被皮子包着。

随时要裂开的趋势。

沧海每天每天守在他的身边,把百里小公子带来劝他。

明月说,你好歹先跟我回去,洗漱,更衣,休息。

司幻莲并不理他。

从小到大,司幻莲都是谨慎、小心、收敛的人。

没有给过谁脸色,纨绔也不过是顺应着其他人的表面上。

其实他怂忍的很。

但是这一次,父亲生死危难关头,他放任自己任性一回。

他谁都不想理睬。

谁都不要。

只求父亲能够平安。

只要央帝肯放过父亲,他做牛做马,哪怕来世依然做牛做马,也是乐意的。

央帝说,老太后年迈了,想儿子了,筑南王就留在皇都吧。

央帝说,莲儿大了,懂事了,这次援战听说打的不错,去替父受苍筑吧。

司幻莲内心一阵欣喜,向着皇宫的方向,向着央帝宫殿的方向,就跪了下来。

随即失去了意识。

他醒来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姑娘手里捏着温热的帕子,温婉的盯着他看。

司幻莲揉着发胀的脑袋。

她是谁?

她不是陌生人。

他认得她!

可是,却记不清了。

“奴婢怜容,小爷可还记得?”

怜容?怜容。

哦,是她!

怜容是歌舞坊的卖唱女,歌声委婉,舞姿摇曳,不可复说的轻盈。

司幻莲是随着几个猎马场的王孙公子去的,怜容性冷而傲,不肯接酒。

坊间老板大动干戈,要将怜容扔入冰封的望月湖。

随着噗通一声,怜容径直沉了下去。

沉着沉着,她笑了出来。

匆匆忙忙人世间走一遭,不过如此。

可是有一双大手抓住了她,硬生生将她托出了冰面。

就是司小爷,司幻莲。

“那样一副好嗓子,冻坏了可惜。喝点姜茶,暖一暖。”

那之后,她便再没有见到他来。

后来打听了,他是皇宫中的司小爷,是苍城筑南王的独子。

是一个毫无名分的王公贵族。

怜容仿佛见到了曙光,人世间,头一遭的向阳。

他毫无身份,她亦是如此。

她的世界,他能懂得。

于是兜兜转转想要找着他,想要伺候他。

哪怕他不要她,在他身边做个提鞋的也好。

他喝醉了酒,在街上走,走着走着,倒了下去。

她匆忙的奔上去扶起他。

却不料被他反手一把压住,咽喉被锁,几乎透不过气来。

“小、小爷……是我!”

“你是谁。为何跟着我?”

“是怜容啊,小爷……”

那副眉眼,有些像一个人。

那个人,犹然稚弱,可是一旦长开必定倾国倾城。

他想象着。

嘴角微微挂起一丝微笑。

“怜容?跟着我做什么。”

“我要做小爷的人!”

“啊?”

她能打,她会点拳脚功夫。

可是与男子比起来,自然差了不止一头。

她聪慧,吟诗作赋,歌舞女子中难得会识字的。

她倒是一个,怪不得坊间老板尤其珍重她。

直到她忤逆了老板的好意,彻底得罪了老板。

“你不像是……”潦倒人家出身。

怜容本是书生之女,来自外乡。

本来,母亲织布,父亲办学,生活拮据倒也无余。

然而父亲一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非说要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北央世袭制度猖獗,考取功名,也不过挂一个高等书生的闲头。

光宗耀祖,简直不可能。

父亲一走,母亲为了养家糊口,受尽磨难积劳成疾抑郁而终。

怜容只得孤身前来皇都投靠父亲。

原来父亲在皇都中并没有发愤图强埋头读书。

而是因为厌倦了办学教书的困苦,厌倦了没有尽头的贫穷。

也厌倦了毫无希望的家庭。

他流浪为生,坑蒙拐骗。

仗着识字懂文,装瞎子算命骗人。

后来被打瘸了腿。

见到怜容简直就是见到了心头苗。

不出一天就把她卖了。

怜容天赋颇高,学唱学舞都有模有样。

她也愿意学,以为学会了有一技傍身。

然而,现实残酷而冰冷。

就像她沉下去的那潭望月水。

直到被那双手抓住……

“小爷,你可以不要我,但请容我跟在你的身边。哪怕是影子。”

“你有地方去么?”

“没、没有。”

“你跟着我的日子都住在哪里?”

北央皇城无乞者。

并不是说北央已经多么的富庶,不存在乞丐了。

而是淮阴以北太过严寒,没有一个地方避雪取暖,

根本活不下来!

他把身上的袍子扔到了她的肩膀上。

“跟我来。”

百里明月怪叫,“我府上又不是慈善堂!”

“那人你收不收?”

“收。这么好看的人儿,我养着也乐意。”

“呵。”

这个怜容,便是被他硬丢给百里明月的怜容。

“是怜容啊……”

“嗯。小爷回来了,怜容来伺候小爷。”

第二十五章、他走了

“是怜容啊……”

“嗯。小爷回来了,怜容来伺候小爷。”

……

……

凡音幽幽转醒的时候只感觉到自己四肢百骸都在疼。

疼。

全身疼。

脑瓜子疼。

“……哪里?”

“姑娘!”

谁啊……好熟的声音。

乔、乔风?

“……你没死啊?真好呢!”

“我没死呢。不过快被你吓死了。”

“我的……十二关呢?”

“过了。”

“过了?全过了?”

“玄鹤堂主是这么说的。”

凡音如释重负的又闭上了眼睛。

太累了。

她太累了。

第六关之后,究竟是怎么过的,

她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对了姑娘,小爷要走了,我们要不要……去送送他?”

“走……?”

她强撑着再次挣开了眼。

“……你刚才说,什么要走了?”

“小爷啊!小爷要返回苍城了。天一亮就动身呢。”

莲小爷要回苍城了?

他……没要带上她?

“……王爷呢?”

“王爷被软禁在皇城了。这辈子,恐怕是出不去了。”

所以,王爷和小爷是置换了么。

而置换出去的莲小爷,不要她了。

凡音非要硬抵着一口气,一步一挪的走出纵琴阁主阁。

“姑娘!您行行好别走啦,您这……脚步还不稳呢。”

乔风从左绕到右,从右绕到左。

就是没能阻止她。

这位凡音姑娘可是药捅里泡大的,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阻得了她的。

凡音一路挪到了皇城西门。

要去苍城,必经这条路。

“什么时辰了……”

她话音未落,就看着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走来。

为首的,正是铁血悍马上的小爷,司幻莲。

哥哥~

为什么你要走了,却不带上我。

凡音正要上前去,挪动间,瞥见了那个纵马尾随在司幻莲后侧的年轻女子。

她穿着干练的女子劲装,英姿飒爽。

长发束成高高的一粟,随意的甩在脑后。

她马的身位甚至比沧海更靠前,更靠近司幻莲。

然而司幻莲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

原来……原来……哥哥已经有人照顾了,不需要她了。

那……我千里迢迢来到皇城。

不惜性命闯过十二关,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

……

马背上的司幻莲一脸肃容。

此番离开皇城,果真是不知何时才能返回了。

目光在人群中飞快略过。

百里明月遥遥的望着他们,不愿靠近。

他在皇城中最好的两个玩伴,司小爷和六皇子,都要走了。

他心底却没有一点的埋怨他们。

当时的形势他已经听归来的父亲说了。

十分严峻。

为了保住筑南王,也只有出此下策。

驻守苍筑,对司幻莲来说或许还没有什么。

但对毕渊来说,就是把他推到了来日筑南王相同的地位。

更严酷的是,未来的新帝,未必有今日央帝的心慈手软。

也就是说,六皇子毕渊,已经是个死人了。

司幻莲目光扫过沧海时,再次流露出询问的神情。

你确定,与小音交待好了?

……嗯。

让她先留在皇城,有纵琴阁保护,总比跟着我们走强。

待我平稳下苍筑关,容苍城休养生息恢复往日生机,再派人来接她。

沧海有些心神不宁的一点头。

他是有去找过,可是没找到。

与非门,纵琴阁,那都是什么神仙地方。

他一个外人,没有门徒带路,连门口的煎饼铺都摸不着。

在大街小巷的酒馆守候了好几日。

甚至想出故意找人寻衅挑事斗殴滋事,单纯木讷的想着或许会被掌琴阁的人发现、逮捕。

那就可以透过掌琴的门徒找姑娘了。

事实是,他想多了。

抓他的只会是官府的人。

掌琴的门徒就算见着了他,也当个傻瓜,立刻汇报给官府去。

但是主子又行程仓促。

绝不能因为任何事情耽搁。

这一耽搁,性命攸关,央帝还不坐实了,他们父子要谋反啊。

所以只要先瞒为敬。

回了苍城再想法通知姑娘。

姑娘冰雪聪慧,一定会立时三刻解读出他的用意的!

沈沧海,似乎高估了沐凡音。

或者说,低估了女子胡思乱想的能力。

“姑娘?”乔风同样不解其意。

只看着姑娘兴冲冲的出来了,又悻悻的回去了。

“回阁里。”

“唉。”

“他不需要我们。”

“……”谁?不需要谁?

“可我还是要替二夫人报仇。二夫人……是我的家人,最后的家人。”

最后的。

……

……

沐凡音一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当年她的十二关是怎么度过的。

一尾琴救了她。

一尾,叫做——冰魄释魂的古琴。

那是纵琴阁的信物。

镇阁之魂。

镇阁之琴,普天之下只有大阁主才能够操控。

当年与非门遭遇江湖名流一致排挤,几乎生灵涂炭。

纵琴阁先阁主沐香珺,也就是沐隐娘的师父,就以此冰魄释魂琴,

力挽狂澜。

速杀江湖豪派二十门宗主。

一战成名。

同时沐香珺也就赢得了北方第一魔女的称号。

人人闻之色变,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到了沐隐娘一辈。

令江湖人纳罕的是冰魄释魂琴从此再未出现过江湖。

有人说,沐香珺是一代奇女,自她之后世间再无一人可纵如此妖琴。

琴能识主,这把琴认不下除沐香珺以外的任何主人。

然而只有与非门内的阁主心底清明,事实并非如此。

沐隐娘,是不可能操纵这把琴的。

至于将来还有没有人能够操纵这把琴,就看造化了。

沐汝璜没有料到,自己今生还能够遇见纵此琴的人。

她,来了。

孤身前来。

恰好就在沐隐娘香消玉殒之际。

看似稚嫩单薄,而体内蕴含的力量,恐怕是她自己也并不明白的。

六关之后,凡音身体早就乏力,仅仅只剩下身体的本能。

然而与非门的十二关,不是不用脑子的蛮练,就能过的。

它需要你灵敏的思维,迅速的反应,冷静的头脑。

缺一不可。

玄鹤犹记得泊涯的嘱咐,沐凡音注定了下一任大阁主。

无论沐隐娘死没死,无论涟漪死没死。

她都是了!

玄鹤是忠于沐隐娘的,也是爱慕涟漪的。

但同样没有人能够改变他对与非门的忠诚。

他始终目不斜视的紧盯着过关中的凡音。

只要她出现生命之危,他必定出手阻挠。

哪怕十二关不过,与非门不认可她这个继位阁主。

第二十六章、满目疮痍

他始终目不斜视的紧盯着过关中的凡音。

只要她出现生命之危,他必定出手阻挠。

哪怕十二关不过,与非门不认可她这个继位阁主。

她依然是他师父沐隐娘钦定的大阁主。

就在那一瞬。

凡音彻底失去了意识。

千万支细小的,密密茫茫的飞箭朝着她的身体射去。

玄鹤已经纵身而起。

然而突然靡靡之音寥寥响起。

从悠扬,转为舒达,变为紧凑,继而气势磅礴,呼啸而来。

玄鹤还沉浸在琴音中不可自拔。

他从未听过如此曼妙,一如之音。

与非门下三大主阁皆以琴阁自诩。

便也均是精通音律之人。

对外,他们亦是琴楼。

沐汝璜却暗道不好!

纵琴阁的镇阁之琴冰魄释魂,与守琴阁的玄桦古魂琴、

掌琴阁的檀桐幽魂琴,三琴亦如阁门,各自有自己的功能。

纵琴阁的琴,自然是用来杀人的。

那二十大门派老宗主,当年就是纷纷死在冰魄释魂琴音之下的。

沐汝璜封了体内听觉。

然后去照应玄鹤。

但是发现冰魄释魂居然毫无杀气。

它不是为了杀人而奏响。

它是为了护主。

!!!

沐汝璜惊了。

难道,这个小丫头,沐隐娘送来的来历不明的养女,就是冰魄释魂真正的主人?

镇阁之琴一般都是跟着大阁主走的。

因为除了他们也没有人能够使用它们。

然而沐香珺离世之后,冰魄释魂就被封印在皇城中的纵琴阁主阁之内。

沐隐娘无论去哪里,都不曾带走它。

似乎,它从来就不是属于她的。

至死。如此。

沐隐娘却在自己死后,送来了此琴的真正主人。

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天注定。

或许是沐香珺在天之灵,有些怀念自己的老伙伴了,

于是想要重新唤醒它。

有了冰魄噬魂,纵琴阁才完整。

以冰魄释魂琴抵对十二关,易如反掌。

沐汝璜手动关闭了接下去的所有关卡。

她,沐凡音注定了是纵琴阁的大阁主,无需再测。

便允玄鹤先带她回去休息了。

乔风伤势恢复后在苍城中便无所事事。

王府已毁,他也无处可去。

在纵琴阁内,也没有熟人。

泊涯便问他,还愿不愿意继续跟随凡音。

他当然是愿意的。

他也知道当日姑娘出手伤他,并非出自本愿。

而是心里着急去找小爷,才一时失手。

若是他不跟随凡音,还想留在纵琴阁内,就只有杀人了。

跟着臧婆师父的时候,学的不错。

杀人的技巧也掌握的淋漓尽致。

然而有些东西不是掌握了技巧,就能完全呈现的。

譬如杀人。

纵琴阁内,杀手如林。

他们都是受与非门自小培养之外,细心挑选的。

他们是天生的杀人者。

他们从小缺乏了同情心,悲天悯人的能力。

所以他们才是最强的。

可乔风是浪者,是半道出家,一样被捡回来的。

他能够学会杀人的技巧,但学不会杀人。

能晚一天,就晚一天。

臧婆是这么安慰自己,也是这么安慰徒弟的。

可惜臧婆死了。

乔风只有继续跟着凡音。

凡音杀人,乔风也是见过的。

他打从心底里佩服。

凡音不喜欢杀人,从她的表情,从她杀完人后总是在药池子里泡上一天一夜,就看得出她憎恨血腥的味道。

可是,她就是那种天生的杀人者。

手段凌厉,杀人的瞬间,不眨眼,不屏气。

臧婆曾经私下与乔风讨论过,凡音虽然年岁小入门晚,

却是他见过,最擅长于杀人的孩子了。

因为她眼眸中有雾气,她杀人的瞬间,从来不闭眼。

杀完人后,手指从来不曾颤抖。

传说,纵琴阁的沐氏一脉,皆是如此的。

沐香珺如此,沐隐娘亦如此。

杀人对她们来说,就像抚琴,可柔,可刚,可曼妙,可萎靡。

……

……

司幻莲走后,凡音无处可去,只能留在纵琴阁。

玄鹤回来说,与非门的元老阁主们要见你。

凡音内心忐忑,泊涯始终音讯全无。

“你会陪我去的吧,师哥?”

玄鹤看着她,还是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

初次见到她时,她羸弱而消瘦。

沐隐娘说,玄鹤,攻她。

玄鹤一愕,深怕自己一失察,杀死了她。

可是凡音却遇强更强,虽然险中求胜,却每每从他手中狡猾逃脱。

短短数月之后,已能与他交之平手。

甚至懂得利用场外,将他迫入危难之地。

臧婆一直笑他,连区区一个女丫头都打不过,妄为了纵琴阁火堂主之名。

除了泊涯之外,凡音只有败在涟漪手上。

并非涟漪技高一筹,而是涟漪真正下了死手。

要抵御她,凡音也不得不死手以对。

虽然沐隐娘交待过,同门切磋,生死无度,也就是死了就死了,这就是纵琴阁的规矩。

但是他们几人从来没有真正想过对同门下手。

除非是大阁主交待下来的任务。

可是涟漪却几次三番对凡音格外认真。

墨曲和臧婆都以为涟漪只是认真。

她一直都是个认真的人。

无论练功,还是对待师父的命令。

玄鹤却心底明白,涟漪是嫉妒了。

那个美丽个人儿,像仙女一样,举手投足温婉如水,如月,如镜之涟漪。

却嫉妒了。

涟漪不仅是师父的徒弟,也是师父宠爱的女孩儿。

但是师父从来没有收她做养女的念头。

她们感情,亦只是师徒,绝非母女。

沐隐娘传授的时候偏袒她,只是因为她的亲授弟子中,只有那么一个女孩儿。

直到沐凡音的出现。

玄鹤以为那只是凡音是被小爷捡回来的缘故。

但是涟漪却一直不认为这么简单。

她暗中怀疑着,沐隐娘,与沐凡音之间存在着更为深一层的渊源。

玄鹤陪着凡音去了与非门元老院。

面见众元老阁主们。

沐汝璜也是其中之一。

原本他们是要把玄鹤拒之门外的。

但是沐汝璜说,纵琴阁已经没有人了。

从大阁主开始,只剩下这一个像素火堂主了。

是时候该换血了。

玄鹤内心疑惑,不还有泊涯这个金堂主么。

可是看到负手而立在元老阁主们身后的泊涯时。

玄鹤瞬间崩溃的意识到了事实的真相。

第二十七章、血瞳琴女

玄鹤瞬间崩溃的意识到了事实的真相。

泊涯,本名沐涯泊。他从来就不是纵琴阁的人。

没有为纵琴阁杀过一个人,虽然贵为堂主,却手不见血。

沐隐娘对他的态度也从来不是大阁主对下堂主。

他,本身就是大阁主,掌琴阁的大阁主。

“师父?”

凡音懦懦的看着泊涯。

他来皇城了?

可是为什么却不见她。

沐泊涯从背后提出檀桐幽魂琴,肆意一抚,摆在面前。

盘腿而坐。

“小心了,沐凡音。”

斗琴?

凡音还在恍惚中,被身旁的玄鹤推开。

玄鹤虽未亲眼见识过,但自是知道,掌琴阁有镇阁之琴,檀桐幽魂。

幽魂不为索命,不为戾杀,只为摄人心魄,控人心神。

掌琴阁的使命,是探索情报。

而幽魂琴的使命,是操纵人心。

三把古琴中,只有守琴的玄桦琴是用于治愈,平复心神的。

“师父?”

凡音依然不解的看着泊涯,目光中充满了困惑。

“你的父母是谁?”

琴音缭绕。

沐涯泊委声而问。

人声,琴音,无懈可击的融合为一体。

“我父母不是北央人。”

“他们是谁!”

“……”

母亲说过,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

对沐隐娘没有说过,对小爷没有说过。

他们是温柔的,也从未勉强过她说起。

“你的父亲,是不是一个叫做梵彦笙的人,你根本就不姓沐,你姓梵?”

“!!!”

凡音惊呆了。

这是不可能为人知道的事。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母亲,是不是叫做流光?”

“是……”

“知道她姓什么吗?”

“母亲没有姓,母亲是从天域海蓝来的。”

“不。她有姓,她姓沐。她叫沐流光。”

……

……

我的名字,叫做梵尘瑾。

住在四季如春,温暖的南陵。

我的父亲,是南陵的摄政王,梵彦笙。

也是南陵王梵星匈的皇叔。

父亲兢兢业业,一心治国。

却因为娶了外邦的女子,遭到南陵皇室的诟病。

并试图将他们相中的女子硬塞给父亲。

于是父亲带着母亲,弟弟,和我,离开了皇都,离开了王朝,我们来到了整个南陵最寒冷的地方。

母亲很高兴,母亲从来不畏严寒。可是我和弟弟冷得半死。

有一天弟弟魇症发作,只穿着单衣,赤着脚就走出了家门。

母亲为了救回弟弟,摔下了悬崖。

那以后父亲性情大变。

……

凡音从回忆中惊醒过来。

警惕的看着周围,沐涯泊的琴音未断,她居然……沉湎进去了。

这,就是檀桐幽魂琴的力量吧。

它的魅力。它的作用,控制人心,套取琴主所需要的任何情报。

这,是一把卑劣的琴啊!

凡音打从心底里恼怒起来。

沐涯泊微微一怔,手指尖略过了一条琴弦。

怎么会?

她怎么可能逃脱出来的?!

被幽魂摄住的人,鲜少能主动脱离琴乐的。

当年,连其他几大阁主都做不到啊。

琴音越发的急促。

凡音却双目警醒。

忽然,那把被高高束搁的,尘封在一角的释魂琴动弹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去。

沐汝璜一脸,你们都看到了吧?

释魂是他特地命人从纵琴阁主阁接来的。

就是为了证明,它终于苏醒了。

继沐香珺之后,它终于又见到主人了。

沐汝璜示意沐涯泊可以收手了。

幽魂的作用在于控制,但如果对方逃离了,就很难继续生效的。

可是沐涯泊却意气用事了起来。

很多年了。

很多、很多年了。

没有再遇见过居然能够自主脱离幽魂控制的人了。

不知是琴音欲罢不能,还是琴主内心贪念横生。

凡音双眸中的神色越来越冷,越来越凝结。

师父,为何你要如此待我?

二夫人已逝,你已是我唯一的师父了呀!

彻入骨髓的委屈感,笼罩了凡音。

小爷走了,他走了,丢下她,不要她了。

师父,也背弃她,挖掘她内心最深,最想隐藏的秘密。

对她好的人,一个个都死掉了。

母亲死了。

父亲不要她了。

父亲带走了箬篱,她最最宝贝的,寸步不离日夜守护的箬篱……

既然你们都不要我了,那,我为什么还要你们呢?

轰然一声。

束缚在释魂琴上的钢索崩断了。

释魂琴横空飞来,元老院的老阁主们纷纷都低下了头抱住了自己脑袋。

它醒了。

它终于醒了。

这只恶魔醒了。

……

……

沐流光从小就教导梵尘瑾抚琴作乐。

琴乐温婉流长,像母亲的指腹滑过肌肤,亲而不腻。

但是梵彦笙却从小教导梵尘瑾布兵谋略,行军之道。

梵尘瑾就这样不断的在娴静与刚蛮中,来回跳脱。

……

……

释魂琴对之幽魂琴。

孰优孰劣,难以分辨。

可沐汝璜被迫祭出了玄桦琴。

多少年了,三把古琴没有一同奏鸣了。

沐汝璜试图要制住两人。

可一个,意气用事。一个阴郁应对。谁也不肯让谁。

沐涯泊到底年长,略胜一筹。

释魂琴底座发出幽幽暗红色光芒,一闪一灭。

沐汝璜心中大骇。

释魂琴,乃血祭之琴,吞人血骨,忠心护主。

幽魂再机敏狡诈,诡计多端,也是不愿祭魂在释魂之下的。

它会退。可是释魂不退。

最终伤的,依然还是沐涯泊这个琴主自己。

“够了,你们!”

还是慢了一步。

琴音化作利剑,穿膛而过。

沐涯泊胸口,鲜血如昙花般,转瞬即开。

四散弥漫,血雾缭绕。

“沐凡音——住手!”

“放肆!你要杀了大阁主吗?!”

坐堂之上,一干元老阁主们纷纷怒吼起来。

凡音却神色恍惚。

呵呵,原来师父也不是对手呀。

原来这尾琴,如此的厉害。

指腹轻轻的抚上琴弦,琴弦锋利。

立刻一朵一朵的血珠落在了琴腹上。

纷繁而绽。

似乎已经淡去的记忆慢慢萦绕回心头。

母亲说,她见过一把琴,一把暗红色的琴,像血一样的红。

那把琴会吞噬人骨,吸人血髓,滋养琴声。

所以这把琴拥有灵魂,恍若千年的,孤寂的,不为人知的灵魂。

只有当你与它血脉相连,感受到它的律动。

为它的琴音所容纳,才能真正见识到它的霸道、与强悍。

凡音缓缓睁开了血色眼眸。

第二十八章、我去我去我亦去

凡音缓缓睁开了血色眼眸。

人琴合为一体。

心底里有个声音在说,

沐家的女儿,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回到我的身边!

我会保护你,会辅佐你,会杀死所有与你为敌的人。

无论对方强悍亦或羸弱,都将死在我的琴声之中。

凡音的血眸,一点一滴的凝向重创倒地的沐涯泊。

她站了起来,推开了释魂琴,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师父。

然而即使离开了释魂琴,释魂琴乐未停,

有红色的波纹,围绕着她。

就好像游走在血雾之中。

“师父。”

那个声音问,

杀了他?

不。他是我师父。

“师父,我可以放过你一命,但从此以后,你们再无师徒情分。”

“……”

别杀他。

那片红色血雾化作的利剑,璀然而逝。

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来未曾出现过。

留下的,就只有沐涯泊胸口的伤口,以及血染的衣衫。

嘣嘣嘣嘣嘣——

幽魂琴弦,每弦崩裂,琴像废了似的颓在沐涯泊的身前。

“啊……”

沐涯泊声嘶力竭。

掌琴镇阁之琴,毁在他的手上。

他是罪人!

“你……”沐汝璜目色沉凝的盯着凡音。

“琴,我带走了,它本来就是我的。”

似乎,当场也没有人敢反对。

“大阁主之位,你们愿意认,就认。不愿意就算了。”

“你去哪儿!”

“回苍城。”

“你还未受大阁主封冠之礼。”

“纵琴阁,不讲虚礼。”

走了两步,她蓦然回头,众元老阁主皆是一骇。

怎么,难道她还想杀人?

“我的任务,鬼择多铎。是他害死我师父沐隐娘的,那就请他一起陪葬吧。”

“可是……帝王的要求?”

“他要杀什么人?我愿意杀,便杀。”

若是不愿意呢?竟然无人敢问。

凡音走回释魂琴边,一手托起琴身,反手负于背后。

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高墙林立的元老院。

背后一声叹息。不知是何人的。

人影消失,沐汝璜的眼中却闪过一线欣慰。

回来了,果然回来了,沐流光真正的后人。

这个孩子。

……

……

凡音回到纵琴阁主阁。

乔风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收拾东西。

“姑娘,我们是要去哪里?”

难道与非门没有认她?

难道她被赶走了?

那他们是不是又无家可归了。

“我要去西荒。”

“我们去西荒做什么?小爷在苍城,不然的话,还是去苍城吧。小爷会收留我们的。”

凡音的眼神凌厉的落到了乔风的脸上。

他倒抽了一口气,好像,哪里说错了?

难道不该去苍城么。可是他们都是从苍城追随着小爷过来的呀。

虽然小爷离去的时候抛下了他们。

而且姑娘似乎为此伤心了好久,但无处可去的情况下,追随旧主不是唯一的出路嘛。

“阁主。”

玄鹤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乔风看着他,不明就里。大阁主不是去世了么,哪里还来的阁主?

玄鹤直挺挺的单膝屈地。

“属下拜见大阁主。恭喜大阁主继位。”

“嗯?!!!”

乔风走到玄鹤面前,围绕着他兜了两圈。

他跪的是……莫非是,他家姑娘?

他家姑娘是大阁主了?

那整个纵琴阁不都是他们的家了么!

那还跑什么呀!

凡音似乎也吃了一惊。

“我?大阁主?”

“是。刚才元老院的阁主们已经一致认可,你就是纵琴阁的大阁主了。由于前阁主陨逝,立即继位。”

这……速度还是有点快的。

“嗯。”

凡音没做过阁主,也没见过阁主是如何发号施令的。

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有了释魂琴,就能替沐隐娘报仇了。

令她感动的是,乔风和玄鹤依然跟随她。

没有抛弃她。

“大阁主出行,难道没有马车么?”

北央风雪终年不消,尤其皇都,寒雪积压。

乔风着实担忧着他家姑娘,眼前又刚接任大阁主之位的凡音。

玄鹤看了看他们俩,心里嘀咕着,历位阁主都是内力深厚、武学广博之人,倒是鲜有这般年纪小的,而且还是个病秧子。

“我去找一辆来。”

“唉,有劳师叔了!那个,最好有炭盆的。”

“什么!”

“马车里,最好有炭盆火炉的。我们一路来,姑娘都快冻死了。”

“……”

玄鹤到底是纵琴阁火堂主,办事能力没有叫人失望。

一辆漆黑幽深的马车,厚重楠木而制的车厢,稳固结实,挡风遮雪。

三匹高头寒雪马驱动,疾步如飞。

乔风和凡音一上马车,就忍不住露出了舒适的笑容。

好暖和呀~

脚底下踩着的炭火盆里冒出滋滋的暖气。

“谢谢师哥!”

“叫我玄鹤就可以了。阁主。”

凡音往后缩了一下肩膀。

她并不喜欢玄鹤叫她阁主,但是玄鹤的表情很认真,不仅认真,带着不可动摇的意志。

唉……

“师哥,我们往西荒去!”

玄鹤有称呼她阁主的权力。她也有继续喊他师哥的权力。

“不。掌琴已经把消息散播出去了,我们回到苍城后,需要重新布局纵琴阁的势力。”

布局,势力?

凡音蹙起了眉头。

然而玄鹤的话,有理有据,她居然找不到丝毫反驳的借口。

他说,前阁主离世突然,纵琴阁内阴云密布。急需势力的重置。前阁主一生致力于纵琴阁的运筹和管理,出事前留下了阁主之位继位者。

就是为了不引起阁内骚动,招来外人的觊觎。

凡音既然是沐隐娘的爱徒、养女、继位者,就应该遵照沐隐娘的遗愿,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

对。他说的都对!

凡音负气的缩进了自己的裘袍中。

暖融融的车厢,温暖厚实的裘氅,包裹在里面,居然有一丝久违的安全感。

她伸手摸了摸被乔风搁在马车顶上的释魂琴。

只有它是冰冷的,冷的不近人情。

……

……

再次回到苍城,恍如隔世。

凡音的马车上多了一个少年,一席白衣胜雪。

他们是在回苍城的路上相遇。

少年的马被宰了。

他讷讷的站在驿站门口,瞭望着遥遥的南方。

他站在那里的样子十分的孤独,凡音忍不住让乔风去问了他一声。

乔风回来笑得前仰后合。

第二十九章、旧地

他站在那里的样子十分的孤独,凡音忍不住让乔风去问了他一声。

乔风回来笑得前仰后合。

少年自称独自一人从皇都出发,前往淮阴以南聚友。

身边没有什么盘缠,就一匹骏马。

走着走着天寒地冻,忍不住下马到驿站买了一碗胡辣汤。

有个小哥急匆匆的跑进来问他,外面有匹马,站着撒尿的时候被冻住了。是不是你的?

他想也没想,说不是我的。

他的马,怎么可能那么傻。

后来突然想起来,他的马在皇都中是被养在马厩里的,从来没有在野外生存过。

很有可能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

等到他扔下碗赶出去的时候,马已经被人宰了。

一群人还围着马在那儿说,也不知道哪个主人那么蠢。

这么冷的天,就把马扔在外面。

赶进马厩里去也不过一夜三文钱。

就算为了省钱,放在外面好歹拿个毛毯裹一裹。

少年臊的面红耳赤。

“要不要来一块?”

外头那些人就地取材分马肉。

回头看到了马的主人,少年,居然要分他马肉。

“是匹好马,肉紧着呢!可惜,遇到个傻鸟主人。”

“……”

少年惆怅了一会儿,于是就唉声叹气坐在了驿站门外。

常常凭栏而望。

希望遇到过路的商队能够带他一程。

结果就遇见了凡音一车人。

“我叫明月,讴明月。小姑娘是何方人士?”

“我叫凡音。苍城人士。”

“啊……”少年瞬间显得很激动,“是苍城。我那好友,也在苍城之中。正要去汇他。”

“苍筑关一役,城中死伤无数,公子的朋友可好?”

“好着呢,好着!”

这位讴公子王顾左右而言他,凡音看出他并不怎么想描述自己的朋友,也就不迫他。

到了城门口,讴公子下车,拱手作揖。

“今日幸得凡音姑娘捎带一程,心下感恩。此乃我家府令牌,他日姑娘若再返皇都,携令牌可登门造访,必当厚待。”

不料凡音却径直推了回去。

“不必了。不会再返皇都了。”

“唉?”

……

……

城门驻守的士兵换下了筑南王的旗帜,换上了央帝的谡旗。

六皇子如今乃是一城之守,一时间竟然风头无二。

守城士兵要求过军笺。

玄鹤看了看马车后座上的凡音。

是否等天黑了自行潜入城中?

凡音却跳下了马车,

“我是筑南王府的人,难道回苍城也不行?”

玄鹤无奈,只得牵着马车走向了等入城的队伍。

等着等着,忽然飞来一骑,是司小爷!

等候在城门口的队伍人头攒动,都想看一眼这个父亲被押入皇都受审,他自己却跑回来顶替父亲守苍筑关的无籍小王爷。

司小爷的马掠过人群,停在了一个白衣少年面前。

少年憨笑着,拱了拱手。

“劳驾了!让您亲自来接。”

“你马呢?”

“被砍了。吃了。”

“……”

司小爷探手,将少年直接拉上了自己的马背。

“等等!”

少年目光在人群中扫过。

“那里。那辆马车,就是载我来的。里面有个小姑娘,人挺好的。据说是苍城人士。”

“小姑娘?”司小爷嗤笑一声,“明月公子真是风流倜傥,潇洒多情呐,连个小姑娘也不放过。”

“够了吧,还揶揄我!我千里迢迢来看你和老六,容易吗我!”

赶车的人是玄鹤,司幻莲并不认得玄鹤。

可是在车厢里,乔风分明听到了小爷的声音,却被凡音按住了。

有司小爷开路,马车直接入了城。

玄鹤瞥了一眼后座紧闭的车帘,拱手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互帮互助嘛。”

明月公子果然是个自来熟的人。

正要走,忽然又听讴明月喊住了他们。

“姑娘,凡音姑娘,请问家宅何处,改日登门造访?”

“……”玄鹤心里一片阴雾,哪有人这么随意的。

头一回相遇,北央人地寒,但都是热肠子,好心送了他一路,还赶上趟了?

正要当做没听见。

司幻莲的战马却已经驱了上来。

横在马车车头前。

“凡音?小音?”

这次姑娘没按住,乔风一个闪身,就跃下了马车。

“小爷!”

“乔风。”所以,马车上的,真是小音。

她回来了。

她自己回来了。

可是她回来了,为什么……司幻莲心头一紧,一纵跃下马来就扑向马车后座。

难道是她病了?病的很重,说不得话了!

“小音——”

她窝在暖融融的马车里,眼眸扑簌扑簌的看向他。

“怎么了小音,哪里不舒服么?你怎的自己回来了?”

原本打算再过一阵子,让沧海去接她的。

“嗯。回来了。”

她淡淡的应着。语气生涩,有点疏远。

不愧是筑南王的独子,司小爷呢。

苍筑关攻破后数月,就将苍城恢复的不错了。

井井有条,治理有方。

看来父子俩都是成大事者。

可惜了,命不逢时。

苍城虽然目前无危了,迁走的人还是不少。

毕渊购买了一套大宅子,就当做暂时的栖宿地了。

他不是铺张浪费的人,也不需要当地官府给整个大楼子出来。

只要够他和司小爷两人安身就行。

除了乔风外,马车上其余两人见着司小爷的态度都淡淡的。

明月就纳闷了,怎么的阿莲在苍城也这么卑微。

见一个苍城百姓还劳师动众的,赶着关心人还不招人待见呢。

“阿莲!”

明月将司幻莲叫到了一旁。

随意的指了指马车里的正主儿,“大府人家的?”

“什么。”

“我是指这个小姑娘,难道是苍城中富贵人家的小姐儿?”

“……”

“不是?不是你这么舔着脸巴结她做什么。”

“……她是王府里头的人。”

“姓王?”

啊!蓦然反应过来,王府,筑南王府。

“她是……你家人。”

“家母的养女。”

“……那不就是你妹妹了!司幻莲,你还有妹妹啊!”

但,不对啊。

百里家府的消息虽然不至于掌琴阁那么灵通,但也不慢。

筑南王府中,一共两位小姐,一位少爷,绝对不存在额外一个小姐儿。

而且养女,沐隐娘的养女。

第三十章、遗物

筑南王府中,一共两位小姐,一位少爷,绝对不存在额外一个小姐儿。

而且养女,沐隐娘的养女。

明月虽然自己功夫不好,但眼尖的很,别人功夫底子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

与乔风、玄鹤坐了一路了,总也察觉到些端倪。

莫不是,与非门人。

“是与非门的吧?”

司幻莲不再应话。

与非门是北央大忌。

谁跟与非门套近乎,都会遭到央帝怀疑。

永无例外。

司幻莲若有所思望了一眼凡音的方向。

不过数月,她看去,清瘦了。更单薄了。

而眼神中,那强烈的排斥又是从何而来。

……

……

“小音。”

司幻莲一脚蹬在马车上,一把拽住乔风,把他扔下了车。

玄鹤默默看了一眼自己师父的儿子。

一言不发,纵身也跃下了马车。

“小音,跟我回去。”

凡音愕然的探出身子看了一眼。

姆?怎么眨眼间,乔风和玄鹤都不见了踪影。

“与非门的人没为难你吧。”

凡音呼了一口气。

为难她?

为难了又如何。

他把她独自一人丢下了。

她死了,他未必知道。

她既然活着,为难不为难的,多问何意。

“小音,别不说话。你是不是怪我,丢下你独自回了苍城?”

不然咧!

“我回苍城,是央帝之命。那时候只要能够保下父亲,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可你为什么不对我说一声……就走!”

她委屈极了。

委屈的眼底里都噙着泪,语气都哽咽了。

他是她唯一的家人了,她最后的家人。

他去哪儿,她亦跟到哪儿。

皇都寒凉,终年积雪不化,是她这辈子到过最冷的地方了。

她那么怕冷畏寒,都跟着他去了。

可是他离开的时候,却连一声再见、珍重,都没有对她说。

她伤得那么重,他却看都没有看一眼。

她追了过去,却发现他身边已经有了照顾的人,不需要她了。

那份殇凉,岂是他能够明白的。

如今他说,小音,跟我回去?

她就要跟着他走么。

待她是什么人了?!不是家人,你走开,不会再跟你走了!

司幻莲看着她眼底含泪,恼怒,埋怨的样子,惊呆了。

为什么她会说,他走的时候都没有对她说一声?

明明吩咐了沧海的,让她暂时留在皇城中。

他会派人去接她。

那时候苍城未定,自己又是仓促离都,他只是希望给她更安稳的保障。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丢下她。

只有当她要离开的时候,他已经下定决心,放手得干脆,不要连累她,毁她一世前程。

“我没有……对你说么?”

当然没有!

司幻莲微微一惑,想到了或许是沧海当时根本没有找到她,根本不知道纵琴阁主阁在哪里。

这个衷心的有些过头的护卫,恐是怕耽误了他的行程,于是谎称已经见过姑娘了。

一切都嘱咐完毕。

他不想掉过头来指责沧海。

只好软下了语气,愧疚说,

“是我的错,小音原谅哥哥好不好。走的急,一时没有找到你。”

凡音的眼眸里含着雾气,朦朦胧胧的看着司幻莲。

想起他救自己的那一夜,风雪无度,几乎不堪回首。

她的意识已经脱离的躯体,远远的,漂浮于半空中。

茫然的,倥偬的,凝望着自己的本体。

那个少年踏雪而来,徒手将她从雪地下挖了出来。

搂在温热的怀中,一路疾驰而去。

当她悠悠从药捅中醒来,见到的还是他。

他睁着漆黑的、幽暗的眼眸,仿佛在姣有趣味的观察她。

她突然睁眼,竟似吓了他一跳。

那个时候她的眼中也有雾气。

是药捅里蒸腾而起的水雾。

透过一层层的水雾看向他,他脸庞刀刻般的俊俏,

明媚而柔和。

氤氲着光,是北央罕见的顶暖的光。

可是当雾气散开后,那个少年变得冷硬了起来。

时常蹙眉,神情中一闪而逝的阴翳。

令人感觉到触触的心疼。

为什么他不能一直那么温暖明媚下去。

为什么他眼底的眼光就像北央的阳光,罕见而稀有。

原来,他是筑南王的独子,不入籍的小王爷。

他是个一出生就被夺去了宗籍的人。

从小远离父母,在步步为营的深宫中离群索居。

可是他面对她的时候依然流露出的笑颜让她坚信,

他心底里是个温柔而阳光的人。

“小音……”

他拿出这副与平日里生硬淡漠的样子截然不同的语气,凡音心底里最后一点点的怨气,一点点的化了。

他是救她的人,她的命是他给的,有何必来跟他计较一时的得失。

“我跟哥哥回家~”

小脸上赌气的神情还没有收敛掉,却已经换上了一副乖巧的笑容。

司幻莲侧头掩嘴轻笑。

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

……

然而小孩子也是会生气的。

凡音与乔风进了六皇子毕渊的别府。

玄鹤独自回到了纵琴阁。

毕渊毕竟是个皇子,身份娇贵,别府了养了不少的婢女和侍卫。

乔风不方便在主院里走动,凡音的身边便少了个跑腿的人。

沧海因为自己欺瞒了主子的事情心情有些低落,见着姑娘也不免觉得膈应,所以总是刻意避开她。

司小爷便嘱托了怜容,让她有事无事都多照应着些。

那一天凡音泡浴。

自小在药捅里泡大的她,有泡浴的习惯。

褪下的衣衫就随手搁在了房间里。

怜容进来送水,出去的时候顺手抄走了凡音的衣物。

她本来打算一并清洗的,却因着些旁的事耽搁了,衣物就留在了浣衣的水池边。

凡音找去的时候,衣服果然还留在那里,可是挂在挂袋里的链子却不见了。

那是一条碧绿翠石的手链,并不怎么贵重,但却是沐隐娘亲手编串送了她的。

说是此玉石吸寒顺骨,有利于她体寒的症疾。

凡音生气倒还并不因为链子丢了,而是那怜容一副乖张的语气。

凡音里里外外的跑,面色凝重。

怜容起初也跟着跑,见人就问。

但问过几个后,两人都心知肚明,显然是找不回来了。

这样的大张旗鼓,就算有人存了心取走了,也万不会再还给她们了。

凡音本想说作罢的。身外物。

可是念着是沐隐娘唯一所留之物了。

第三十一章、司小爷之请

凡音本想说作罢的。身外物。

可是念着是沐隐娘唯一所留之物了。

整个筑南王府都被鬼部军烧了,真的是干干净净不留一物。

正在沉思间,就听得怜容嘤嘤切切的哭泣起来。

“姑娘别介个,是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这就去求小爷责罚,求小爷再给姑娘买一条新的。”

姆?

虽然是认错的话,可是听着就是不对劲。

凡音是从小被父亲教导佯伪韬略长大的,她这分明是以退为进嘛。

何况就是一条链子,还是沐隐娘送的链子,说给小爷听,不是故意让小爷思人伤怀。

至今,司幻莲和谡壬冉都坚信着沐隐娘在鬼择多铎的手上,他扣押着她,是为了日后有朝一日继续进犯苍筑关。

凡音却没有办法将实情说出口。

纵琴阁与鬼面黑煞部落的仇,不共戴天。

甚至连尸体都没有办法抢回来,只能付之一炬。

纵琴阁嚣横于江湖,什么时候受过这股窝囊气。

这个仇必须要报。

哪怕她不是新任大阁主,作为沐隐娘的关门弟子、养女,她也必须为二夫人报仇。

“不必了!。

怜容是长相柔美的人儿,只是,过于媚了。

“姑娘这是生奴婢的气么?姑娘体弱,万不可动气。奴婢这就去求责罚!”

她说的咬牙切齿,倒是像受了委屈似的。

“说了不必了。”

司幻莲与沧海从外头走进来,一边商量着事情。

见两个姑娘就那么站立在门口,似乎正在胶着中。

沧海脚步顿了一顿,有点想掉头就走。

怜容一见小爷回来了,立刻嘤嘤嘤的俯首立在墙边不说话了。

司幻莲看了一眼怜容,转目问凡音,“怎么了?”

“没事。”

“没事?”

“嗯。我一条链子丢了。”

司幻莲更听不懂了,链子丢了?

小音的链子丢了,怜容哭个什么。

怜容显然还在等着凡音说什么,告状之类的。

然而她估错了。

凡音一言不发,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小音。”

她背着身叹了口气,立定下来。

“还是没有消息么?”

凡音胸口一窒。

有。可是她要怎么说,该怎么说,才能让他不难过,不伤心,不用经历一遍她经历的痛?

罢了。且不说了。

“没有。”

唉……

一声幽幽的叹息如在耳边。

司幻莲准备去毕渊的房里汇报工作,看了一眼沧海。

沧海居然还愣愣的站在几步开外。

于是朝他挥了挥手,许是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沧海一点头,快步转身离开,目光却还是在凡音的背影上多停留了一瞬。

这次姑娘回来,似乎有些不大同了。

姑娘自小是在二夫人身边养大的。

二夫人性子淡,教养出来的姑娘自然性子也淡。

可是这回姑娘独自回苍城,沧海却发现凡音眉宇间凝结的郁气。

她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小爷!

沧海只是想知道是什么事情,却并不敢多怀疑。

毕竟是自己失职,让姑娘与小爷之间有了间隙。

小爷疼姑娘,当自己家人般疼宠的,对她爱护,越过了对王府的两位小姐。

因为两位小姐毕竟与小爷都不同姓,而且非一母所出。

见着的时间也不多,倒是像外人了。

筑南王府灭,如今活着的人,只有筑南王本人,司小爷,至今下落不明的二夫人,以及就是早年出阁的长小姐洛绮尧。

但洛绮尧嫁出去的人,与王府之间已然没有了什么瓜葛。

王爷自己也是希望与这个女儿断绝了关系。

那日后万一自己被央帝下罪,也不至于牵连了女儿。

因此洛绮尧恐怕只知苍筑关失守,却不知整个王府也随之不复存在了。

“沈大哥!”

沧海回头,见到眼眶依然泛红的怜容。

“你怎的哭了?”

“……”

沈沧海对姑娘家本来就没什么辙。

且又是个漂亮的姑娘。

还是个梨花带雨的漂亮姑娘。

“我怕姑娘生我的气……”

“小音姑娘?不会的。”

大大松了口气,总算说人话了,不然让他猜,姑娘家的心思可不好猜。

“为什么?”

“啊?”

“小音姑娘是怎么样的?你和小爷……似乎都很疼她。”

“我……”沧海有点心虚了。

说起来小音姑娘确实挺可怜的。

捡回来的时候只剩了小半条命了,要不是小爷那么执着的要救她,恐怕连二夫人都放弃了。

“总之小音姑娘是小爷救回来的。命都是小爷给的,小爷疼她……这不是应该的么?”

“呵,是哦。”

怜容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司幻莲身边还有那么个小丫头。

不知道的,除了她,还有明月和毕渊。

司幻莲走进毕渊的书房就看到明月已经在里面了。

“嘿,小爷,正等你呢。下盘棋?”

“我有正事找六皇子。”

“叫我老六就行了,这里没外人。”

“……是。老六!”

“说起来,你怎么没跟老六报告过,你还有个收养的妹妹?”

司幻莲愕然抬头,就看到两双精光闪闪的眸子紧盯着自己。

“那……你怎么姓讴了呢,明月公子?”

“我那是讴歌明月!别扯开话题,那小姑娘长这么水灵的,你是准备自己将养着当媳妇吧?”

“别胡扯。”

“不是啊?那,怎么不送我呢。你看哦,怜容你就舍得送了我,做我婢女,这个小丫头不能送?”

司幻莲径自摇了摇头。

讴明月呀讴明月,心思就是太龌龊。

当初自己的顾虑是对的!

就算给了沧海,也绝不能糟蹋在百里太师府里。

对于外人他不会想这么多,但是小音,绝对不行!

毕渊清了清嗓子,“行了。让阿莲说说他的正事吧。”

“呃,好吧。”

“六皇子!”

司幻莲蓦然下跪,把毕渊和明月都吓了一跳!

毕渊匆匆忙忙的起身想去扶起司幻莲,膝盖撞在了桌角上,疼得龇牙咧嘴。

明月却一把挡住了他。

怎么?

毕渊询问的看向百里明月。

听他说说。

“六皇子,请发兵,助我攻打鬼面黑煞部落。”

“……”

司小爷,果然是司小爷。

……

……

第三十二章、行刺之人

司小爷,果然是司小爷。

……

……

发兵是断不可能发兵的。

毕渊愁的觉得自己头发也要白了。

父皇是真心不疼他呀,把他丢到了这偏远山关就算了。

还把自己跟筑南王的独子关在一起。

筑南王刚刚失了苍筑关,命都差点丢了,九死一生。

司小爷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子弟,要替父报仇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然而,出兵……

谡毕渊一丁点都不想这个时间去打仗。

何况他也并不善于打仗。

他更善于在背后运筹帷幄操纵全局。

当然这是基于他自己的认知。

但是要拒绝司幻莲,他又想不出一个好的理由。

现在苍筑关的守军具在。

而六皇子镇守,央帝又拨给他近一万的御林兵马。

老实说是有点兵强马壮的意思。

按兵家之说,苍城新败,意气犹在。

此刻出兵征讨,恰是时机。

怎么办?

怎么办!

毕渊是个陷入沉思中喜欢踱步的人。

走着走着就走出了自己的书房,走出了自己的院落,走到了大花园中。

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单薄的,犹如小仙似的女孩儿。

依靠在冰封的假山湖景旁,一下一下的用指尖戳着冰层。

专注而毫不斜视。

仿佛正在做的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他这次带出来的人,都是宫廷里用不着的闲杂人等,自然是有人拖家带口的,也分不清是谁家的女孩儿。

但是毕渊看的呆了呆,目光无法移开。

“小音姑娘?”

一个闲闲的声音冒了出来。

凡音回头,看到的第一眼并不是喊她的人,而是那个陌生的公子。

一席黑袍镶金丝,怎么看都是满身贵气。

眉宇间是宽宥之下隐约掩藏着不易叫人察觉的冷邃。

“讴公子。”一瞥之后,目光才回到喊她的人身上。

“啊哟,误会误会!小音姑娘别介意呀。在下复姓百里,乃皇城中百里太师府上长孙,百里明月。怎么样,这回介绍的够仔细了吧?”

“在下沐凡音。”

凡音学着明月的口气和动作,也是拜首又作揖。

“沐……你果然姓沐!”

“果然?”

明月这才注意到了站在那里傻傻的老六。

“唉,小音姑娘还没见过吧,这是我们老六,六皇子毕渊。喊他六哥就行了。”

真是一……自来熟。

“民女见过六皇子。”

“不必不必。我跟阿莲私下也是称兄道弟,让姑娘喊六哥着实占姑娘便宜了,喊一声毕渊大哥便好。”

“六哥好。”

!!!

这个丫头可以呀!

“听说,你自小住在王府上?”

凡音乖巧的点了一点头。

“那……一定很伤心吧。”

“是……却没有小爷更伤心的。”

“……”

“我说,我们能聊点别的吗?”

“咳咳,是。是我聊的不好。”

“不是你聊的不好,是老六你怎么突然局促了?”

“我……”

毕渊瞬间觉着这个百里明月真讨厌啊!

怪不得父皇一边重用着百里家的人,一边却忍不住暗自仇恨他们。

恨不得拔了他们全家人的舌头!

“我说小音妹妹,你一定知道,苍城里的纵琴阁分阁在哪儿的吧?”

他话一问完,就发现毕渊用很紧张的目光紧盯着他。

纵琴阁,与非门的事,谁问,谁死。

自古不变的道理。

哪怕当今央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也是从来不涉及与非门的。

与非门永远仅属于当朝央帝一人。

只要一日未登基,哪怕是储君,也没有资格过问与非门内务。

明月在皇城的时候就各种暗中打听与非门的下落。

如今到了苍城更加明目张胆,他这是代表百里府,准备是要造反了?

“我知道。”

“哦?”

还未等百里明月问出口,凡音就封了他的口。

“但我是不可能告诉讴公子的。是为了讴公子的安全。讴公子是小爷的贵客,我自然是不希望讴公子遭遇危险的。”

姆?威胁我!

明月眯缝起了眼睛,细细的观察凡音。

不愧是沐家的人呢。

这身条,这气质,这淡然若素……啧啧,这般年纪就有这般的稳妥,与非门果然人才济济,暗中培养呐!

“那两位公子慢聊,民女先告退。”

凡音总觉得百里明月细瞧她的目光不怀好意,隐约的威胁感。

颔首准备要走,却不料百里明月径直冲了过来,一下子就要抓住她。

凡音本能纵身一跃,脚尖点地,后撤数米。

“讴公子?”

“明月!”

“哈哈哈!试试、试试。都说纵琴阁的人,反应灵敏,犹如猎鹰,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啪——

!!

凡音想都没想,飞扑而上,凌空横跃,挡住了那穿刺一击。

嘶……好疼!

背脊后的肩窝处,隐隐的弥漫开来。

仿佛就能看见血漫出了衣衫,一件一件的透出……疼!

好疼呀!!

“什么人!”

“抓刺客——”

明月与毕渊同时喊了起来。

并一同围住了凡音。

刚才的那一柄小箭的方向不是百里明月就是谡毕渊了。

这是明晃晃的行刺皇孙贵族了。

却因为被凡音一档,没有及时看清它的目标是随谁而来。

“小凡音?”

“凡音姑娘?”

好疼呀——

乔风闻声飞掠而来,吓得冷汗滴落,沾湿衣襟湿了背脊。

玄鹤师叔留他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大阁主。

这,作大死了!

“姑娘,姑娘!求你了,杀我都没关系,你不能死啊……”

“……我没要死。疼……找大夫来……”

……

……

拔出小箭的时候,其实已经不怎么疼了。

玄鹤悄悄送来了金疮药,纵琴阁的药,总是那么的药效奇特。

凡音闭目养神,同时沉入了自己的思索中。

那支箭,冲着六皇子毕渊没错。

但并不是直击他的厉害部位。

对方并不是要他死,而是只要伤了他。

至于那个人,行刺之人,以凡音的目力几乎也看清了。

蒙面,身形却像极了一个人。

沈沧海。

熟读兵法的好处是,凡音脑海中初初一转,就有了大致的揣测。

她叫来了乔风一问,那支小箭有什么说法。

果然,经过护卫的初步查看,这是来自西荒十三部的兵器。

究竟是哪一部落,暂时没有定论,但绝对是西荒的。

凡音暗暗一声叹息。

第三十三章、小爷非要犯险

凡音暗暗一声叹息。

怎么办,小爷稳不住了。

他是拼着以下犯上也必须出兵西荒,寻找自己母亲的下落了。

确实,只有这样的小爷,才是真正的司幻莲。

……

……

入夜,凡音双眸微闭,就听到有人轻轻潜入。

她不动声色继续装睡。

那人来到床畔。

淡淡的麝香,是熟悉的味道。

小爷身上有隐约的麝香味,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

所以她会说,有哥哥身上的味道。

他却以为,只是猎杀时候留下的血腥气。

一只手搭上她肩膀的时候,凡音已经清醒。

但她却躺着没动。

她似乎有些明白,小爷为何要这么做的。

那只手缓缓的抚过她的背脊,带来痒痒的麻麻的感觉。

很痛。

被小箭穿入身体的时候确实很痛。

但她想的是,毕渊不能受伤。

否则小爷会遭到连累。

可是那一瞬间她并没有领悟到小爷的用意。

只是回想起那双显然是沧海的眼神,她才蓦然惊醒。

小爷已经豁出一切去了。

“哥哥~”

手指一瞬间离开了她的身体。

但缓缓的温软的手掌抚了上来。

“很疼吧。”

“为什么不相信我?”

“没有不相信你……”

“我说,没有找到二夫人。二夫人不在鬼面黑煞部落,你攻过去,又如何?”

是不可能找回二夫人了。

再也不可能了。

因为连尸带骨,已经被一把火付之一炬了。

“父亲说,在鬼部手里,否则他也不会失守苍关。我与西荒十三部,有不共戴天之仇。”

他语气里有隐忍的部分。

是因为他恨的,还有北央,他自己的国。

为什么要这样对父亲,对自己!

同样是一母所出,他和毕渊都唤迦熙太后一声皇奶奶。

毕渊却是六皇子,他却是不入籍的弃子。

让人心里怎不生怨恨。

“哥哥,能不能,别去?”

司幻莲突然伸出双臂将她拢在身前。

她微微蜷缩的身子紧贴着他的。

感觉到他身体的温暖、炽热。

北央人都是不畏寒的,可是她畏寒,她是在南方长大的孩子。

她知道他的身子是火热的,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也是因为被他煨暖着,她才能活下来。

所以,就算要复仇,也是她去。

若是她死了,生死无度,依然希望他能够活着。

他是沐隐娘与筑南王唯一的孩子的,他必须活下去。

“别怕,哥哥会回来的。”

她隐了一隐,终是知道,不可能阻止他了。

“嗯,哥哥你要好好的,等你回来。”

……

……

司幻莲带着四千铁骑出去了。

身边没有一个副将,只有沈沧海。

六皇子唯一的嘱咐是,必须活着回来。

他去了,一路向西,孤军深入,孑然一身。

就如同六岁那年,孤身一人前往皇城的时候。

母亲送他到淮阴河畔,远眺着他扶舟而去。

这一回,他是去接母亲的。

必要将母亲带回来。

父亲无法继续完成的担子,落到了儿子的肩膀上。

一父一子,都被北央的祖制困住了,都被这片苍筑关困住了。

六皇子铁军直入西荒,横捣而过。

所到之处,无人能阻。

一时间北央六皇子兵马横行无阻,霍乱西荒部落的流言纷飞四起。

西荒一些走商的小部落暗自生危,甚至有人暗发密使前往北央宫廷,要求央帝维护一贯的友好商道。

朝廷立下批复,苍筑守军只守不攻。

对于先前西荒十三部落的进犯行为,已发公函谴责,要求十三部落各酋长弥补过失。

毕渊阅完朝廷下达的斥责书,啪一把扔在了地上。

气得脸色都变了。

明月听到的响动,被毕渊身边的小侍卫捉来救场。

才踏入房门,就看到一纸朝书扔在自己脚下。

弯腰捡了起来。

“怎么发那么大气呢,老六?”

“你看看!”

看完书函上的内容,明月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这不就是央帝一贯的语气么。

作为央帝儿子的六皇子怎么反而接受不了呢。

果然是天高皇帝远,连儿子的脾气都渐长了。

在皇宫里的时候,六皇子老懦着呢。

“不就是让你别出兵么。”

毕渊双臂往后一甩,在身后交叉,背脊微微一躬。

乍看起来还真有点央帝的模样。

“荒蛮之军欺人太甚,居然都刺杀到我头上来了!”

明月不是普通人,虽然他和毕渊一样,

都没怎么离开过皇城。

这次独自微服出行,就是不想落在自己两个好友的下风。

连老六都遁出宫门了,自己怎能在皇城中坐享安荣?

这筑南王在苍筑关守了那么多年,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西荒十三部落中哪一个部落派人行刺的事件。

怎么老六一来,就被卯上了。

这也太巧合了吧?

“怎么?”见明月不说话,毕渊气头更盛,“你当时也在场,若不是筑南王府的小音姑娘,遭殃的可是我们两个!”

明月却突然话锋一转。

“你去看过小音了没有?”

果然,一提到这位小姑娘,老六的神色就不自然起来。

扭扭捏捏的。

“还没有。……人家姑娘家,我一个男子,不方便。”

明月本没有多说什么,可毕渊却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

“再说她那伤,起床更衣都不便。你也别去探望了,别去打扰她。”

“……”

明月暗自摇了摇头。

他也没打算去看那姑娘,那姑娘有纵琴阁的人日夜护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我是没想去打扰她。倒是怕你去了……”

“这话什么意思!”

老六这人吧脸皮薄,又激不得。

“没什么意思。就提醒六皇子一句,那位小音姑娘可是姓沐的,是与非门的人。”

毕渊心怀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与非门的又怎么了?

与非门与皇子之间的关系,就两种。

要么是主子和奴才。要么就死人和活人。

再也不存在第三种关系了。

倒是他一个百里太师府上的长孙,对与非门的来历和行踪妄自揣测,其意未可测。

不满归不满。

虽然私下也觉得央帝老子就不把自己这个当儿子的命放在眼里,

毕渊到底还是不敢忤逆父皇的。

立刻一付手令,命司小爷即刻全军撤回。

第三十四章、那是涟漪?

毕渊到底还是不敢忤逆父皇的。

立刻一付手令,命司小爷即刻全军撤回。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这话是用来安慰当权者的,不听话的将领在北央一向是先斩后奏。

六皇子两付手令下去,没有听到半丝骑兵回城的消息。

一瞬间就急了!

这个司幻莲,难道要枉顾军令么?

是死罪呀!

明月眼眸一转,意识到情形不妙。

司小爷是要报私仇。

他撩起袍子就往外跑。

“明月,你又去哪儿!”

“我帮你去把司将领给抓回来——”

……

明月径直跑到了凡音休息的别院。

一踏进门,一双冷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心里不由得颤抖了一阵。

但百里明月可不是胆小鬼。

“小音——”他也不通报,直接喊了一嗓子。

玄鹤凭空出现,都不知道前一瞬间他人立在哪儿。

“什么人?”

“哟,这不是玄鹤大哥嘛。是我,是我,明月呀。”

“讴公子。”

明月讪讪的摸了摸鼻尖。

自从在马车上误导他们自己姓讴之后。

这帮人,见面解释几回了?还在那讴公子讴公子的。

“找我家主子什么事?”

“小爷出兵,追查刺杀六皇子一事……”

“嗯?”

“如今央帝下令停止追查,让老六死守苍筑不出关。”

“嗯。”

怎么尽“嗯”啊!

“我说,你们不会不知道吧?这司幻莲出去根本就是给筑南王报仇的,他这是要挑起北央与西荒之间的全面大战了。我现在都怀疑,来刺杀老六的人到底是不是西荒部落的,也未免太巧了。”

“……”

玄鹤继续面无表情的瞪着明月。

瞪得他都有点燥起来。

瞪瞪瞪!你是眼睛大还是怎么的?

“恕在下,不太明白讴公子的意思。”

“唉我说!司幻莲是沐隐娘的亲儿子呀,你们难道真不顾他死活了?”

玄鹤面色一凌。

“百里公子!请注意言辞。”

终于算是喊对了一回,但那神情和语调,简直像要杀人。

与非门下纵琴阁,那是央帝的直属,任何人都不得僭越,不得私用。

皇子贵戚亦在此列。

“那个、那个……小音呢?”

“我家主子伤重未愈,不便见客。”

“你……”

赶客咯?

百里明月暗自琢磨着,难道真要自己追出关?

这也太危险了吧!

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身无扛刀之势。

万一不巧,遇上鬼面黑煞部落这类强势的部落,根本不给北央面子,自己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嘛。

越想越觉得怄气,太惨了!

堂堂百里太师府的长孙,自己到底怎么想的,连个护卫都没带,就跑出来了?

司小爷,阿莲,你别怪我啊!

要怪就怪你自己太意气用事,怎么能跟十三部落硬拼呢。

十三部落自从长成之后,没少骚扰北央边境。

央帝这么一个负气的人,不都还忍了。

你怎么就忍不了呢?

玄鹤那头看着百里明月终于走远了,隐隐叹了口气。

“堂主?”

“你继续守着。非我师门,任何人都不得进。”

“堂主,阁主到底去哪儿了?”

“阁主有阁主自己的想法。岂是容你来多嘴的!”

“是。堂主!属下知错了。”

小师妹呀小师妹,师哥就只能帮你到这。

我也知道司小爷是师父唯一的遗孤,容不得出事。

可,纵琴阁门徒千万,也需要一条活路的。

……

……

凡音委身伏在马背上飞奔。

后脊上的伤口撕裂般的疼。

她的脸色一分一分的苍白下去。

好在西荒风沙极大,需以薄纱蒙面。

乔风没瞧着她的脸色,愈发的惨白如雪。

她一路朝着西荒的腹地赶去。

按着先前的记忆,泊涯就是带着他们在此处找着鬼部的军营的。

西荒十三部,各个都是游牧部落。

虽然分属各自的领地,军帐大营却是游走的。

她害怕,先叫莲小爷遇上了鬼面黑煞部落的百鬼夜骑。

她犹记得那双银色的瞳眸。

那样的阴暗、幽深,仿佛是能够吞噬人骨的深渊。

见不到底。

乔风随着凡音一路向西,却忽然坠下马背。

只见他的黑马疯了似的扬蹄四奔。

“乔风——”

她勒紧缰绳,纵身而下来到乔风身边。

“怎么了?”

“不知道啊!像是马匹突然受惊了。”

怎么会……!!!

四顾而望,周围根本连个鬼影都没有。

是什么东西能够让马匹受惊呢?

何况,为何只有乔风一人的马匹。

她的坐骑却好好的。

“那个、那个、姑娘啊!那个是什么东西?”

乔风的声音颤抖。

啊!

是人呢。

是个屈腿盘坐在犀牛角上的女子。

紫色的薄纱迎风而立,袅袅婷婷,带着浓浓的西域风情。

是……

涟漪。

是涟漪!

就算距离再远一些,凡音也不至于认错的。

纵琴阁的涟漪师姐。

她,活着?

不可能的!

当时泊涯和玄鹤都在场。

就算玄鹤心神俱损,看差了。

泊涯不会看差的。

她死了。

她是个药人。

是个不完整的拼凑起来的骸骨。

庞大而笨重的犀牛一步一步的靠近,女子换了个坐姿,一足垂落在犀牛的侧腹。

凡音看到,她的足上有可怖的疤痕。

盘旋而上,就像是盘符在人腿上的荆棘。

恐怖的扭曲着。

“咦——?涟漪师姑。”

不是,回来说死了么?

都死了。

臧婆师父,大阁主,涟漪师姑,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她是什么东西……?!”

姑娘呀,纵琴阁都是出什么妖怪的吗?

“是涟漪……师姐。”

师姐那两个字,她呢喃着,很轻。

是涟漪,却可能已经不是师姐了吧。

叮铃——

叮铃——

叮铃——

风声中,夹杂着若有似无的铃铛的声音。

犀牛的脖子上套着黑铁打造的枷锁,枷锁悬着的一头挂着一只清脆的铃铛。

“小音呐……”

“涟漪?”

“很惊讶吧,我居然没死?”

“为什么?”

“因为死掉的,是你的养母,你的师父啊。”

“不可能的!那时候明明泊涯和玄鹤都确认过了,你……”

“那个是药人呐。”

“啊……”

那个是药人。

那个不是涟漪。

眼前这个,才是涟漪。

第三十五章、妖女涟漪

那个是药人。

那个不是涟漪。

眼前这个,才是涟漪。

那个是神形、容貌,都很像涟漪的药人。

而真正的涟漪,像破布似的被他们囚禁着。

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

他们不断的尝试着,测试她,为了找出她控制、震慑野兽的能力。

然后模仿涟漪做了一个药人,模仿的惟妙惟肖。

他们发觉,那是骨骼。

于是打碎了涟漪身上的每一寸骨骼,一块一块的拼凑回去。

按照拼接的顺序,同样复刻在药人的身上。

药人可以惊散野兽,却无法控制。

他们需要的,依然是涟漪。

涟漪踢了一脚那只挂在犀牛脖子上的铃铛。

犀牛立刻痛苦的战栗起来。

同时凡音发现自己身边的马匹也不安的躁动了,扬蹄准备逃跑。

“可笑吧,现在我居然只有依靠铃铛,才能够控制那些畜生。”

犀牛走到了凡音的面前,屈膝跪下。

涟漪滑落向一侧,却并没有下来。

犀牛的姿势很扭曲,一看就是违反了它本性的。

然而受到涟漪和铃铛的控制,它无法反抗。

“他们毁掉我,又把我拼回去,就是为了继续用我。这样的西荒部落,沐凡音,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紫色薄纱飘落,凡音终于看清楚了……

她是涟漪,却早就不似涟漪了!

她的身体上都是卷曲的伤口。

原本美丽的脸颊一侧,有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从眼角,弥漫到下颚。

缝合的时候,似乎医师瞌睡了,走错了线。

如犬牙交错、呲裂不堪。

她的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蔓延着如此恐怖的伤痕。

卷曲、可怖、恶心。

凡音脸上的泪,串成了线,砸落在地面上。

掷地有声。

她可以哭出声,但是,涟漪再也不会哭了。

她没有眼泪,她的泪腺,脱离了身体。

“很伤心吧?跟看到大阁主的尸体一样的伤心。你心里一定在想着,这样的涟漪还不如死了?”

“……”

“没错!说出来又怎么样。我自己心底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依然活着!我活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乔风慢慢的不动声色的挪向凡音。

“涟漪堂主是疯了吧……”

涟漪蓦然恶狠狠盯着乔风。

是!她疯了!她怎么能不疯呢?

这个模样的她,怎么可能不疯却还活着!

“……我们能走么,师姑?”

乔风一半躲在凡音的身后,探出了头。

他是真的有点怕涟漪,倒不是怕她杀了他。

而是她的模样太吓人了,跟个女红极差的缝娘扎出来的布偶似的……

原本那个美丽的、温婉的、仙子般的水堂主涟漪,

荡然无存。

凡音目力极好,早注意到了犀牛身后,一排微不可见的黑点点。

那些应该就是西荒部落的人。

控制了涟漪,肢解了涟漪,又将她拼凑起来的人。

他们或许也畏惧涟漪,所以不愿与她同行,

只在远远的地方跟踪着她,监视着她。

“不能回去了是吗?”

“你说呢,小音。”

凡音凌空而起的时候,地面上的涟漪纹丝不动的。

只有犀牛缓慢的笨重的站立起来。

她的腿……不!她整个人,都废了!

可是她有黑色的蝙蝠,有青色的毒蛇,有飞刃般的黑黄交接的毒蜘蛛。

她还有犀牛。

凡音一次次的,无法痛下杀手。

她与涟漪之间的感情并不像其他几个师兄那么和平。

她能感受得到涟漪不喜欢她。

可是,涟漪依然是沐隐娘最得意的女弟子。

是真正的与非门人,是玄鹤的同门,爱慕的女子。

“师姐……玄鹤师兄,在等你。”

她这话不说还好,涟漪一听到她这话,立刻像疯了一般大喝一声。

漫天而来,如黑云压城般乌漆漆一片的黑鸦凭空而现。

冲着凡音自杀式的俯冲。

它们牙尖嘴利,可以刺破人的肌肤,叼走血肉。

“姑娘——”

乔风扑进鸦群中,一剑三只,挥落而下。

然而更多成群结队的黑鸦铺天盖地而来。

“姑娘,我们走!”

“乔风,琴。”

殷红色的冰魄释魂琴早已蠢蠢欲动。

琴音缭绕而起。

黑鸦盲目的停滞了片刻。

一只。

两只。

一群。

……

噗噗的坠在了地上,抽搐扭动着。

当涟漪座下独角犀牛也开始蠕动,试图挣脱开黑铁枷锁的时候,

涟漪慌了。

她惊恐不安的看着凡音,目光中满是困惑。

那是,纵琴阁的镇阁之灵,冰魄释魂。

在她幼年的时候曾在与非门中惊鸿一瞥。

它包裹在一层层的烟云中,本身带着空前骇人的煞气。

与非门的长老说,自前任阁主陨逝就再也无人动过这把琴了。

沐隐娘从不曾抚过它。

也不曾多看它一眼。

从那时候涟漪就带着深深的疑惑,

为何沐隐娘明明是一阁之主,却不愿掌控这把神古之琴。

它拥有那么强大、震慑之力,若有了它……有了它,他们就不会在西荒蛮地任人宰割,受尽欺辱!

她恨沐隐娘。

不肯将阁主之位传承予她。

却偏偏传给了这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

如今甚至连释魂琴都落到了她的手上!

她恨!!!

“你要杀我?”

琴音戛然而止。

“师姐。师兄真的在等你……”

“不——他不是等我!他等的是涟漪!是涟漪……他心目中的涟漪已经死了!就让她死了吧……”

“沐凡音,你今日不杀我,他日,定会后悔的!”

“师姐……”

涟漪一纵犀牛,绝尘而去。

“姑、姑娘!”

“怎么了?”

“你看……”

涟漪是走了。

但是跟随在涟漪背后的西荒部落却密密麻麻的围拢了上来。

原来刚才凡音目力所及的只有区区一角。

……

……

纵琴阁,是个刺杀的暗阁。

冰魄释魂琴,是用来置人于死地的兵器。

两者,皆非战场上鏖战之力。

凡音眼见着黑压压一片的活人扑将上来,心底里也是一凉。

走远了……

“上马!”

乔风还未使力,就感觉被凡音拖上了马背。

这个时候,他们只能凭借快人一步,脚下开溜了。

“姑奶奶,我们去哪儿……!!”

第三十六章、羽翎郡主

乔风还未使力,就感觉被凡音拖上了马背。

这个时候,他们只能凭借快人一步,脚下开溜了。

“姑奶奶,我们去哪儿……!!”

乔风急的嗓音都颤抖了。

这可是在西荒的腹地啊!

前不见北央士兵,后有西荒蛮部追兵。

从这里逃回苍城,星夜兼程都得赶大半天呢。

别说后面这么多不知道哪个部落的人追着。

万一跑着跑着,慌不择路跑到了十三大部的领地上。

自己送上门去死吧!

凡音却紧咬着牙冠。

哪怕马不行了,就是两条腿跑,她也必须跑出去!

她还有任务没有完成,她还没找到小爷。

她还要为师父报仇!

左前方是一排排的寮寨。

右前方是望不到头的荒地。

凡音原本是向着右侧跑的,她也深怕误入十三大部落的领域。

然而突然一阵妖风挂过,迷蒙了人眼,座下马匹也嘶鸣一声。

待风尘席卷而过,凡音傻了眼,马匹居然自作主张向那圈寮寨跑去,且已经快到了跟前了。

寮寨前横木交错,一看就是攻防重地。

凡音与乔风纷纷眯起眼睛去看悬挂在一侧的旗帜,

两人居然都没有认出来。

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没有人认出来,就说明不是那十三大部落中的一族。

马到横木跟前,凡音微微一提缰绳,它竟然又径自跃了进去。

姆……神来之马。

而后方追赶的部落却停下了。

显然也芥蒂这方攻防的寮寨,一时拿捏不准是哪个部落在此安营扎寨。

那群人将这个寮寨围绕得水泄不通。

看来是要部落之间对峙了。

同时凡音和乔风也连人带马,被几个铠甲武士兵刃相接了。

“何人?”

“我们是……是……”

乔风是了半天,居然侧目看了看凡音。

该明人不说暗话,还是直接冒充西荒部落算了?

反正西荒部落杂多,随便编一个,对方也未必能够吃的准。

凡音却懒得编。

也好在他们没有信口开河。

此部落,乃西荒羽翎部。

羽翎部并不在十三大部落中,却拥有自己的威望。

羽翎部落中有一个能人,被称作无所不知的不知天师,英无名。

据传,不知天师可呼风,可唤雨,可占卜,可下咒。

将死之人在他手中能够活蹦乱跳,重伤之人在他手中能够恢复如初。

且知天文懂地理,顺风水,讲学理。

因此羽翎部虽非大部,却能在腹地之间,自力更生不必仰人鼻息。

在此地安插寮寨就是不知天师为了迎水利的。

西荒部落擅陆战却不熟水性。

而除了北央之外,无论南陵、东桑,还是其余的小国都倚仗水势之乘,将西荒拒之门外。

羽翎部本身并不在乎扩张多少领土。

然而羽翎部要在西荒立足,不受十三大部的吞并,酋长英策熊深谙,必须遵从天师的旨意,养成自己的优势。

“我们乃北央苍城百姓,由于城中大战,药草奇缺,家中有人重病,特来西荒找草药的。”

姆?听起来,扯谎比自己还溜。乔风斜斜侧了主子一眼。

“抓草药的?”

高大威猛的武士挠了挠后脑勺。

的确,自从苍筑关被十三部军攻破一次后,偷偷溜来西荒偷药材的商贾确实多了不少。

可眼前两人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倒不像小偷小摸之辈。

“你们缺什么药?”

多说多错,凡音索性闭了眼胡诌。

“也不懂什么药,家里头都是受外伤的老人,需要治外伤的。”

恰巧当时不知天师并不在寮寨中。

于是武士便将他们带到了英花蝉的面前。

英花蝉,是羽翎部酋长英策熊的长女,羽翎长郡主。

长相端庄貌美,一身英气。

席承了西荒人大开大合的特点,却平添一丝女儿家娟秀。

是个骨子里就很飒爽的姑娘。

可惜的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天疾,双腿残废,不能行动。

所以始终坐在一部木质的轮椅上。

远远看去斯文稳重,甚是宽厚的大家闺秀。

西荒人皆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擅骑擅射擅狩猎。

到了英花蝉这头,便什么都不能做了。

只好看书,无穷无尽的书。

而在西荒中,最博学的人,便是他们同部落的不知天师了。

不知天师破格收她为女弟子,带在身边言传身教。

渐渐的,聪慧过人的英花蝉长郡主有了个别名,

不知晓天师。

煞是可爱。

“你们是何人呀?”

英花蝉放下书本,满脸好奇的看着他俩。

乔风立刻狗腿的把刚才姑娘信口而来的谎言又扯了一遍。

主要是怕姑娘性懒,一个不小心说折了谎话。

“呐。是来抓草药的呀!”

英花蝉倒是像真信了。

毕竟苍筑关一役,西荒没有人不知道的。

十三大部那是长了脸。

有生之年可以攻入北央,那也是此生无憾了。

西荒与北央素来近邻。

然而北央却死死压着西荒近百年。

各种抽税纳贡,简直当西荒是北央王朝的后库房。

而今十三部落崛起,尤其骁勇善战的鬼面黑煞部落。

好一个威风凛凛,一连破开了南陵国的口子。

迫使南陵帝王东迁逃命。

东桑国也拼命豢养死士,以抵御不知何时进犯的西荒十三部。

曾经最昌盛的三盟国如今只有北央铜墙铁壁,难以逾越。

但是百鬼夜骑一夜之间攻破了苍筑关。

那是由央帝的亲胞弟筑南王镇守的城池。

这不也就意味着,泱泱大国北央,早晚一天会向西荒诸部落,城门大开嘛。

英花蝉看着倒是个挺讲理的人。乔风一下子看到了希望。

然而他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

“白芍部的人怎么说?”

回话的武士看了一眼凡音及她马背上偌大的琴。

“说这个丫头很厉害,鬼部的妖女都被她打跑了!”

乔风的脸色立刻不受控制的沉了下来。

什么呀!

还以为信了他们的鬼话,原来是嘱人去外面的部落套供词了。

都说蛮夷部落的人心眼实,只一身的蛮力。

现在看来还挺狡诈的嘛。

“你们遇见了那个妖女?”

英花蝉似乎有自己的考量,很细心的问道。

“不是外面那个部落控制了她?”

凡音的反问倒是令英花蝉一愣。

她笑了笑,笑容倒不含恶意。

“似乎是我先问的你吧。”

第三十七章、小爷杀来了

她笑了笑,笑容倒不含恶意。

“似乎是我先问的你吧。”

“既然外面的人都说了,我打跑了她。不就是事实么。你信外面的人,总多过信我们的。”

“为什么?”

“他们是西荒部落的人。你也是西荒部落的人,哪怕不是同一部落,你们也是一国的人。而我们是北央的百姓。”

英花蝉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虽然你是北央的人,但是你很敢,也很冲。我喜欢你。”

姆?这下子凡音与乔风都不知其何意了。

“那我就告诉你吧。既然你也问了。那个妖女是鬼部的囚犯,囚禁了数月,但不知如何最近似乎终究收服了她。她在西荒腹地如入无人之境。给我们这些小部落造成了不少的损失。”

“外面那个部落是为了抓她?”

“也不是。只是防着她,免得她糟践了无辜的部落。除了十三大部落的人,她见谁踩谁,也没人敢拦着。”

“可他们也追我们。”

英花蝉想了一想,“可能觉得,你比那个妖女是更大的威胁吧。”

呃……西荒的人说话果然直接了当。

现在乔风最关心的不是妖女和不妖女的事情,是他们还能不能活着离开西荒了。

英花蝉看出了凡音的这个侍卫官显然有些焦急。

“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们。我可以派人送你们回北央境内。”

“什么要求。”

“妹妹,我还真是挺喜欢你的。要不,我们交个朋友吧?”

“交个朋友是否就没有要求了?”

英花蝉的眉头拧巴了一下。

“我们西荒,和你们北央差别还挺大的。我们西荒人交朋友讲究个诚意。自然会送上我们最珍贵的物品,你们不是?”

“……”

凡音心说,那就不要交朋友了。

你让我走吧。

你不让我走,那我只有挟持你了。

显然你是个身份显贵的人,挟持了你,你的武士必定听我号令。

直接冲出去,未必打不过外面那个傻乎乎的部落。

凡音已经准备好掏出马背上的释魂琴杀人了。

外面那一整个部落不一定对付的了。

可在这个寮寨里,虏劫一个郡主,肯定没问题。

不料对方却说了话,

“本来是想说,你把你马背上的琴送给我,我就派人护送你们回北央苍筑关。不过……我着实挺喜欢你的,若是不愿意你也就不用送了。我叫做,英花蝉,羽翎部落长郡主。下次来,希望你能带着礼物,我自然会用更贵重的与你交换。”

“……”

还有这种勉强别人交朋友的?

凡音略微一点头,暗示自己同意了。

羽翎部落的人看来也是信守承诺的。

他们先差了人出去与白芍部的傻人谈判,然后英花蝉才目送他们离开。

然而刚刚走到寮寨门口,对面的白芍部人一股脑的就冲过来了!

什么情况?!

凡音赶紧扯了乔风后退。

白芍的人却没有理他们俩,而是径直躲进了寮寨里。

“来了来了——”

“真倒霉!走了个妖女,又来了个死爷!”

“英郡主,我们请求庇护!”

……

所有的武士瞬间一字排开,军列阵阵。

只有凡音和乔风震诧莫名。

“谁?到底是谁?”

还让不让人走了!

看着来军大旗,凡音两人瞬间愣住了。

偌大的一个,谡字!

是司小爷的铁骑军!

不是死爷,是司小爷。

英花蝉到底还是仗义,把两人又拉了回来。

恐怕是担心他们被误伤。

毕竟来的是苍城军营的人,不一定认得自己城里的普通百姓。

司幻莲也不废话,提刀就杀。

横木根本挡不住铁骑,一下子全踢翻了。

杀——

杀——

杀——

双方列阵,眼看就是一场屠戮。

英花蝉却突然叫人举起了繁花旗。

那是象征着投敌倒戈的旗帜。

凡音一下子愣住了,这个羽翎郡主,卖的是什么药?

难道西荒之中,还有投诚北央的部落。

司幻莲显然也从未见过这等情况,一时间勒住了缰绳,

喝住了手下部队。

“吾乃羽翎部落,一素与北央只管商贸往来。还请敌方将领出来说话!”

一个武士高声朗道。

司幻莲独自纵马向前。

沧海本要跟随,被他抬手制止了。

一架木质轮椅格愣格愣款款而出。

司幻莲双眸紧眯,难道这一处已经杀到了部落的家眷帐。

然而看到轮椅背后紧跟而出的两人时,瞬间心神一动。

小音,乔风!

还未等英花蝉开口,司幻莲已然长枪执地,杀气四起。

“小爷……!”

等我,小音——

我来带你回家!

不不不……爷!

司幻莲凌空而起,劈开众人,枪矛直指轮椅上面色唰白的英花蝉。

“不要啊——”

凡音低喝一声,俯身而上,迎着司幻莲的长枪。

司幻莲目光一聚!

小音你……?

须臾间,长枪横提。

他一把将长枪硬生生收回。

背于身后。

只有后方沧海看的惊出一身冷汗。

攻势已利,强撤厉锋,伤的是自己呐。

另一手将飞扑而上的凡音扶腰而接,安然落地。

“你做什么!”

“小爷,别伤她。”

“为何?”

西荒之人,该杀,皆该杀!

“她……”

凡音回身望了一眼英花蝉。

郡主脸色还是唰白的,显然是被司小爷吓坏了。

“她没要伤害我们。她是要送我们回去。”

……

……

司幻莲早就杀红了眼,

谁的命令都无法将他收回去。

一路上无论遇到的部落是不是十三大部落。

杀无赦。

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却遇见的都是散军,没有一支主力军。

更是未遇见半个鬼部的人。

英花蝉看着司幻莲杀心四起,凡音苦苦哀求。

“鬼面部,有天煞、地凶两支主力,都是鬼择多铎亲自调遣的。多数在腹地,荒墓周围。”

司幻莲看向说话的少女,她看起来就是西荒人。

可是她眼神中闪烁着一些睿智的光芒。

“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是北央军,你要找的肯定是西荒十三部,是鬼面黑煞部落。何必为难我们这些小部落。”

司幻莲扫视了一圈周围,小部落?

寮寨可以铺陈这般地步的部落,不算小。

“我没有伤害你的人,我反而庇护了他们。我是你们的恩人,你不能杀我的人。”

她说的很慢,字字清晰,不卑不亢。

第三十八章、狭路相逢胖者胜

“我没有伤害你的人,我反而庇护了他们。我是你们的恩人,你不能杀我的人。”

她说的很慢,字字清晰,不卑不亢。

与此同时,她身后的白芍部落人微微发抖。

司幻莲看向凡音,目光向她确认,那个腿废的女子,说的可是真的?

他眼眸中,满是血丝、阴翳、杀戮之气。

凡音深吸一口气,“小爷,放过他们吧?”

他们不是攻略苍筑关的人,他们只是西荒的散部。

甚至也要遭受十三大部落的欺压。

司幻莲终于首肯了。

冰冷刺骨的视线扫过寮寨内一干人等。

今日,是他们自己积攒的运气,没有伤着凡音。

“那位将领……请问如何称呼。”

“苍筑关,司幻莲。”

“司将领,希望你记得,我们羽翎与北央之间,并非绝对的敌对。”

“与我无关。”

“……?”

与他无关,他并非为北央而战。

他为苍筑而战,为父亲筑南王而战。

铁骑绝尘而去,躲避在寮寨中的白芍部落这才纷纷叩头向羽翎郡主道谢。

“多谢羽翎郡主守望相助!”

英花蝉却目光游移在远方。

这个年轻的将领,与众不同。

与她见过的许多将领都不同。

他身上有煞气,有屠戮之后的血腥之气。

然而依然可以一身正颜,他是为内心公义而战。

非戚戚之人。

这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天生的战神,

一个为战而生的人。

鬼面黑煞部落的镜王,鬼择弥荼。

一个在北央,一个在西荒,

两人迟早是要交锋的。

到时候才是真正天怒之战。

英花蝉回头看向白芍的人,

“那个妖女呢?”

“啊……跟丢了。”

“……说你们什么好呢?”

“抱歉啊,羽翎郡主。不过,郡主也对那个妖女感兴趣?”

英花蝉目光深邃的看了一眼说话的白芍部落人。

“我只是好心提醒一句,我对刚才会抚琴的小姑娘说了,妖女现在这副样子不是被你们害的,都抵到鬼部头上去。下次再遇见,你们自己知道怎么说?”

“是。吾等明白了。”

“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你们这么兴师动众抓她?”

“具体不清楚。但似乎认识妖女,比妖女更厉害。”

“更厉害……”

那么看来,应该也是那个叫什么门里头的人了。

……

……

乔风和沧海瞧着两个主子都不说话,面面相觑。

乔风压低声音,

“沈护卫,央帝下令了,不让追查刺客的事,怎么还不回城啊?”

沧海无语望苍天。

是他不想回城么?

这一天天的,带着一拨人在西荒腹地弯弯绕。

每天都提心吊胆。

哪一天,与百鬼夜骑军狭路相逢了。

谁生谁死还是个未知数。

主子的心思他是有几分猜着。

可底下的人那是怨声载道呀。

他们是来守苍筑关的,不是来给筑南王府报仇的。

司小爷是骁勇善战,可他战的名目不顺的。

回了皇城也领不了功。

沧海的目光警惕的扫过四周,央帝不许追刺客的事,他还没跟人说呢!

这一说,不定连当逃军的都出来了。

沧海同样也压低了嗓音,

“你跟姑娘怎么出来了?”

主子一贯最护着姑娘,当自家的小妹似的。

西荒兵荒马乱,她就算能以一敌十,也抵不过百,抵不过千军万马吧?

乔风往远处一瞥,不就是为了来找小爷回去的么。

司幻莲身边带着凡音,也不敢恋战了。

偏偏这时候前哨探路回来,说遇着一队戴鬼脸面具的骑兵。

怀疑是百鬼夜骑军。

司幻莲又瞬间煞气笼罩。

“沧海——”

“在,主子!”

“抽两百骑信得过的人,送姑娘回去。”

“……是!”

“我不回去。”

凡音回答的斩钉截铁,不容动摇。

“送姑娘回去!”

“说了我不回去!”

……

沧海有点惊恐。

主子已经好几宿没沉眠了。

精神头不好。

没睡醒的人,容易脾气躁。

这姑娘虽然也有大三年没怎么见着了,

但这回他算是看清楚了,

也是个硬骨头!

主子一怒之下,万一用强的……

姑娘身手也是人上人,纵琴阁中二夫人一手调教的。

孰优孰劣还不好说。

万一打起来。

他是要先帮着主子呀,还是护着姑娘呢?

然而。

沧海叹息一声,自古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主子服软了。

司小爷竟然服软了?!

“小音,现在不是负气的时候……”

凡音拿圆圆的眼睛瞪着他。

水汪汪的。

也不说话,就瞪着他。

瞪他瞪他!

谁负气了?

央帝命令已下,他拒不回城。

这传回皇城去,不仅他要招来央帝的怀疑,被软禁的筑南王也跟着遭殃。

谁负气了!

瞪瞪瞪。

“小音,你……”

“你不走。我就不走。”

沧海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心里石头落地了。

自己的脑袋是保住了,身后一干铁骑的脑袋也保住了。

姑娘敢这么跟主子撒娇,不就恃着小爷疼宠她么。

司小爷向来不亲近人,对人防备甚高。

只有对这个自己捡来的小丫头格外的亲厚。

也是她的缘分。

小爷自然是不舍得拖着她的性命一块冒险的。

那么就可以回去了咯。

司幻莲看着她。

她眼底的认真,不容动摇,一清二楚。

可是,这对他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也许是最后一个机会。

他要找到母亲,找到沐隐娘。

这次他私兵出关,若是六皇子不报还好,

报了,央帝再也不会给他掌兵的机会。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对上西荒十三部,什么时候才能打探母亲的下落?

不行!

不能回头!

这个时候绝对不可回头!

“司将领,鬼面部落还有五百米——”

“跟我,迎战!”

“是——”

“战——”

“……”沧海目瞪口呆的凝视着胶着的两个主子。

战?

他们才若千兵马,与整个鬼部战?

“是百鬼夜骑!”

“报——是百鬼夜骑!”

是,百鬼夜骑。

沧海的心整个的沉到了谷底。

……

……

百鬼夜骑人数极少,不过数百。

他们护送着一辆牛拉的马车。

马车有顶,却很简朴。

晃晃悠悠的。

整队人都走的很慢。

似乎是为了配合牛车的速度。

司幻莲的铁骑军伏击在两侧,随时准备进攻。

现在唯一需要确认的是,方圆百里,是否还有鬼部军的踪迹。

“他们好像在送什么东西……”

第三十九章、鬼瞳少年

“他们好像在送什么东西……”

乔风半直起身子,脖子探的老长。

被沧海一把按住了头,压在了草地上。

还是高手呢!

还是纵琴阁的高手呢。

就这点警惕心?

“别露头!”沧海声音轻的就跟风吹过似的。

“这么远,他们看不见吧。”

沧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看不见?

又不是瞎!

他指了指前头,又指了指后头。

以及行军当中,立在马背上却不走的那个人。

他们都是负责瞭望的哨兵。

眼尖耳利。

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注意。

这队百鬼夜骑虽然走得慢,可是走的很扎实。

若是真被乔风说中了,在护送什么东西,

那也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杀——”

“护阵——”

双方人马几乎是一瞬间同时行动。

与沧海一起停留在稍远处凝望着的凡音也惊呆了。

怎么可能?

明明是司幻莲的铁骑兵占据了绝对的先机和优势。

怎么会,百鬼夜骑一刹那就调转了行军的方向。

冲着遭到伏击的两侧摆开了布阵。

而且,据说西荒人运兵打仗是不讲究列阵的。

他们只有速度和爆发。

可是眼前这些人,他们步调一致,整齐划一。

看着就像,多年前的南陵军一样。

论排兵、布阵、天时、地利、风水相师,无人出南陵其右。

然而随着南陵的溃退,这些列阵布兵也削弱了。

没有人再相信这是重要的事情。

打仗嘛,人多、势众,刀枪锋利,兵不畏死,就够了。

不是这样的。

并不是这样的。

凡音从小的时候,就在父亲的指导下熟读自古天下兵书。

她知道带兵布阵行军,是有很大的学理的。

可为什么,眼前的列阵如此熟悉呢?

……

……

一个单薄消瘦的少年从牛车里张望着探出了脑袋。

他有着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眸。

眼眸底部水波流转。

他微微仰起头的时候,熟稔如指触的感觉击中了凡音。

她站在原地,蓦然间泪流满面。

“姑娘?”

沧海与乔风都吓坏了。

定睛去看,司小爷并没有损伤啊。

司幻莲依然在人群中厮杀。

所到之处血舞飞扬。

铁骑军人数众多,自然可以将百鬼夜骑压下一头。

可是一圈一圈的百鬼夜骑倒下的同时,

铁骑军的人数也在锐减。

结局只有,两败俱伤。

纤细的少年忽然目光如炬,直盯着司幻莲。

凡音遥遥望见,暗道不妙。

她提醒着沧海,前去保护小爷的安全。

可是沧海更忌惮小爷的嘱托。

小爷说过,就算自己死了,姑娘也不能有损。

心下计较,不知该如何是好。

“去!”

凡音沉声低喝。

她,是不同了!

哪里不同了,沧海依然说不清楚。

但是,她确实不同了。

不再是王府之中不谙世事的孤女。

不再是小爷半途捡回来来历不明的野丫头。

她是个身份显赫的人。

可以从她的语气,从她的气势中感受出来。

沧海隐约感觉到,与二夫人有关。

就在沧海赶到司幻莲身边的时候,

百鬼夜骑忽然以箭簇形状聚拢。

有一小圈人依然围绕在消瘦少年的周围。

其余的人则如箭在弦上,所有的攻势瞄准了司幻莲一人。

他们要直接擒王斩首!

“主子小心啊——”

沈沧海飞扑而出。

司幻莲抽刃回身格挡。

几乎同时,数十人手中长矛利剑,直刺司幻莲面门。

凡音远远祭出释魂琴。

然而琴弦在手却径自颤抖。

她松了松指节,再次抚上琴弦。

却嘣的一声——

断了?

那是不可能的。

释魂琴弦韧如盘丝。

然而琴弦反噬,一道暗光击向凡音眼前。

纵然她敏捷如狡兔,反应迅速。

依然架不住近在咫尺的暴击。

“啊……”

“姑娘!”

乔风大骇。

怎么可能?!那是释魂琴啊!

那是有灵的琴啊!

是它选择了凡音作为琴主。

至始至终都是它自身在忠心护主。

它怎么会伤害凡音。

“眼睛……”

她捂住自己眼睛,仰起头,抵靠在乔风的肩上。

“姑娘!姑娘!您可别吓我……”

“叫上小爷,走——”

“啊?可是,小爷不听我的吧。”

“诱敌……他们在诱敌……鬼部大军就要到了!”

“!!!”

一听这话乔风彻底怕了。

再顾不得许多,背上凡音就扔她上马。

“姑娘先走,我喊完小爷和沧海大哥就来!”

……

……

马蹄扬土,奔赴而至。

凡音没料错,牛车是用来诱敌的。

鬼部的人早就听说了苍筑关的筑南王之子深入西荒腹地。

四处恋战。

他们在等待一个机会。

诱敌深入,将他一网打尽。

于是牛车上的少年郎出现了。

他轻衣薄衫,乍看上去人畜无害。

然而,他却是鬼择弥荼最重用的军士。

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他的来历。

只知道他能测会算。

博学不亚于不知天师英无名。

岁数却只有英无名的一半还不到。

鬼部的人称呼他作,鬼瞳。

他就像鬼择弥荼的眼睛,西荒领域,无处不在。

凡音双眸受损,无法纵马疾驰。

司幻莲索性将她捞到了自己马背上,护在身前。

她已经不似被他捡起时候的年纪,身形渐渐长开。

虽还未丰裕饱满。

却也已经初现少女模样。

司幻莲一手揽在她腰际,一手纵着缰绳。

身后铁骑飞马急奔,拼命的逃脱着百鬼夜骑的追赶。

在西荒的领地上,想要跑赢鬼面黑煞部落的战马。

几乎是不可能的。

司幻莲不愿把铁骑军折在这里。

可是视线瞟向怀里的小人儿,无论如何狠不下心来丢下她。

若是,他拍马回身迎敌。

她万万是不肯走的。

就算沧海和乔风硬拖着她带走。

日后她也将是孤身一人。

她说过,她会陪着他。

永远。

可是他却一次次的将她落下了。

上苍啊——

求你放过我这一回吧!

只此一次,我司幻莲发誓,今后必再不会抛下她。

我定会,堂堂正正的,迎战西荒十三部。

夺回他们从我手中抢走的一切!

……

……

“鬼瞳号令!所有人不可再追——”

“啊?为什么!”

“可是,就差一点点了!”

“那可是筑南王的独子啊!抓住了得值多少银两啊!!!”

“放肆!鬼瞳大人的话,也敢反驳?”

第四十章、乔风的倔强

“那可是筑南王的独子啊!抓住了得值多少银两啊!!!”

“放肆!鬼瞳大人的话,也敢反驳?”

“……”

不就是个小鬼嘛。

毛都没长齐吧!

“切勿再追了。恐有埋伏……”

其实,他自己心底也知道,不太可能有埋伏的。

但,冥冥之中有一股奇特的感觉。

让他不要再追下去了。

他是个信神,信命的人。

天谕告诉他,切莫再追,那就不追了吧。

或许是有什么不能再追的理由。

一个筑南王之子罢了。

他的目标是,整个北央。

……

……

呼!

呼!

算是逃过一劫。

乔风大喘口气,抬头对上沧海一脸肃容,不由得笑了起来。

被他一笑,沧海也绷不住笑了起来。

“姑娘呀?”

乔风一下马立刻去查看姑娘伤势。

然而发现姑娘被小爷捧在怀里,鼓鼓囊囊的,煞是惬意。

呃……

沧海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中说着,别打扰了。

乔风委屈吧啦的,只好回头跟着沧海与一干军营的人混在一起。

姑娘对小爷真好,生死不离不弃的。

不过小爷待姑娘也好。

乔风不由得憧憬,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遇上个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女子?

只要她愿不离,自己定当不弃!

“傻小子,想什么呢?”

一个百夫长推了他一胳臂。

乔风纹丝不动。

他的柔弱那都是装的,他底子可硬着呢。

“可以啊臭小子,底子不弱。”

“要不要比比?”

“来啊!爷还怕你不成!”

军营中人,粗糙莽汉。

彼此切磋算是家常便饭。

乔风祭出盘旋在腰间的软鞭。

这是臧婆师父送给他的。

臧婆是象素中的土系堂主,沉稳而敦厚。

功底扎实,不急不躁。

他说过,越是软绵的武器,发力越需要本身的力量。

而击打出去的力量那是成倍的。

乔风这人性子流浪,臧婆一直希望他能更沉稳一些。

司幻莲携着受伤的凡音坐在远处。

遥遥的看着,并没有动作。

这些人,闲散不得。

不如让他们闹点乐子。

这几日跟着自己奔波也够苦的了。

不料凡音却扒拉着他的手。

“怎么,不舒服?”

“什么声音。”

“他们打斗的声音。”

“我好像听到了……软鞭?”

“是。乔风使的是软鞭。”

“阻止他们,小爷。”

“啊?”

“阻止……”

哗然一声——皮开肉绽。

再一鞭下去,人便没了声响。

“软骨蛇鞭……乔风,还掌控不好。是臧婆师兄的独门兵器……”

“!!!”

晚了。

一瞬间,所有铁骑军都站立起来。

虎视眈眈凶神恶煞的怒视着乔风。

乔风也吓得手脚发软。

他,杀人了!

第一次,亲手杀的人,是个自己人……

是误杀。

“对……”

这个时候说对不起,是不是显得过于轻浮。

可是,他确实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想赢。

然而对方到底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将他的动作、意图,摸索的透透的。

只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于是暗自将臧婆师父教的心法融会贯通。

之前从来没有成功过,但或许是急于求胜。

竟然,成了。

却不是时候!

“小爷。”

乔风跪在司幻莲面前。

司幻莲也惊呆了。

这,该如何判处?

乔风并非军营中人。

但他是苍城人士。

误杀军营将领,死罪。

虽然是私斗,却也没有立下任何生死状。

一双双的眼睛盯着司幻莲。

等着他判决。

身为北央将士,已是刀口舔血,为北央皇朝卖命。

死于战场,有功勋,有战绩。

但死于自己人手上……未免过于滑稽了。

“司将领?”

沧海已经压不住了。

几个人甚至冲到了司幻莲的脸上。

“求小爷责罚!”

乔风磕下头去,久久不曾抬起。

司小爷将凡音放到了一边,将自己的裘袍盖在了她的身上。

他感受到她在微微的颤抖。

她定然是不愿意乔风受到任何责罚的。

然而她始终未曾出口求他一声。

她知道不能。

他是将领。

他统帅着这支铁骑军。

苍城之中,最骁勇善战的铁骑军了。

他必须秉持正义,才能治军有道。

这是父亲从小就教导过她的一课。

以正治军,方显天道。

小爷——求你了!求你了!饶他一命……一命便好!

她的索求只敢在心头萦绕,却无法出口。

“以命抵命……”

“杀——”

“主子!”

沧海实在看不过眼,

“主子,是赫百夫长自愿与乔风切磋的!”

“切磋?难道要取人性命么?何愁何怨!”

“……”

司幻莲微微闭目顷刻。

“乔风,还有什么话说?”

“……求、求小爷,照顾好我家姑娘。”

“知道了。”

“乔风犯下的错,自愿受罚!宁死无憾。”

手起刀落。

鲜血淋漓。

一只血淋淋的手扔在了众人面前。

“我看见了,是这只手,执鞭,杀了百夫长。便将这只手,与百夫长陪葬。”

司幻莲一言既出,已成定局。

铁骑军中纵然有人心怀不满,也不敢再犯上闹事。

呼——

沧海深深的松了一口气。目光轻轻瞥过纹丝不动的凡音姑娘。

若不是为了她,主子必定斩了乔风吧。

一个乔风,换来在铁骑军中的威望,值。

他扶住了面色惨白的乔风,帮忙止血。

“……谢小爷!”乔风气息微弱的哼了一声。

……

……

司小爷深入西荒腹地,一路猎杀齐集,满甲而归的消息不胫而走。

然而见到毕渊和明月时候的脸色却一片阴霾。

“嘿哟,小爷怎的还不高兴?杀的还不够痛快?”

怎么能痛快?!

没有与鬼部地凶军的正面迎遇。

没有斩杀鬼择父子。

没有找到母亲……

“怎么了阿莲,脸色如此阴沉。”

面对六皇子,司幻莲还是有几分惭愧的。

若不是小音不顾安危只身挡箭。

那柄小箭射中的必然就是毕渊了。

“百鬼夜骑的阵法十分的厉害。”

“阵、阵法?”

明月掩嘴哈哈大笑。

普天之下,论阵型阵法最厉害的人,那当然非南陵国前摄政王梵彦笙莫属了。

这家伙,从来不把心思用在硬途上,就知道搞些花的。

整个南陵国亦然如此。

这不,就差点亡国了。

第四十一章、姐姐们恨我

这家伙,从来不把心思用在硬途上,就知道搞些花的。

整个南陵国亦然如此。

这不,就差点亡国了。

论行军布阵最单刀直入的,才是西荒部落吧。

“有个小家伙,十分的厉害。”

“哦?”

毕渊和明月一下子都起了兴趣。

“多小的家伙?”

“比……小音岁数还小上几岁。”

“哟,那不就是顽童了嘛。”

毕渊瞪了一眼明月。

阿莲一看就是心情不好,就不能顺着他说几句了?

“岁数是顽童,可是心机谋略,丝毫不比城中的军师所差。”

“……”

百里明月居然瞬间沉默了半晌。

司小爷看着他,觉得他神色有异。

“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废话,都冲到脸上了,能看不清楚?

“是西荒的人吗?”

“什么。”

“还是外邦的人士?”

司幻莲沉凝,

“看长相,确实不似西荒人。”

“南陵的,还是东桑的?”

!!!

司幻莲和毕渊脸上都出现了愕然的表情。

……

……

乔风疼得在地上打滚。

玄鹤冷冷的看着他。

“师叔,救救我叭……”

“我这不是在救你?”

难道是杀你不成。

“软骨蛇鞭是臧婆亲手为自己打造的。才制出来那会儿,问他借来玩一下都不肯。居然……送给了你?!”

“师叔我错了……”

“错哪儿了?”

“啊!!!”

“就错在臧婆对你太客气,彬彬有礼怎么能带好徒弟。”

“……”

“他身前自己没教好,身后被别人教了吧。”

这话是乔风最听不得的。

别人可以骂他,辱他,但不能辱没了师父!

“不响了?不疼了?”

“……师叔教训的是,所有的错在我,是我学艺不精。但,错不及师父!”

“切!”

算你有良心。臧婆师兄没白疼你。

玄鹤将刚刚从火炉子里炼出来的玉面胶手,在面前挥舞了一阵。

“不错!看着挺英气的。”

“这假手能成么?”

“不成?不成你就别要了。”

“要要要!师叔,侄儿要的。侄儿还没娶媳妇呢,不能残。”

“……”

凑不要脸的。

“阁主那儿……”

“小爷派医师去看了,说眼疾无碍,休息过后就会恢复的。”

“我是问你怎么伤的!”

“姑娘说……哦阁主说,是释魂琴的反噬。”

“反噬?”

“嗯。她是这么说的。”

玄鹤扶额。他也没怎么见过释魂琴,所以并不清楚,这反噬是什么意思?

释魂琴是通灵神器。

突然反噬,凡音自己也心下惊疑不定。

她摸出了释魂琴,指腹反复抚触着。

有暖暖的热流,淌过指间。

感觉就好像,它在对她诉说着隐衷的谦疚。

她闭目,抚琴一曲曾经母亲最爱的《断别离》。

琴音婉转流长。

当指尖离开琴弦,琴音依旧久久萦绕不散。

就好像,它也听过这曲子,它也想自己奏鸣出来。

那阵熟悉的感觉,忽然又别上心头。

小瑾,我的小瑾呐!你要看顾好你的阿弟,他那样小……什么都不记得!

哎……

谁?是谁在叹息!

那声叹息如临耳边。

凡音一下子慌了。

周围感觉不到人,可是叹息声,近在咫尺,回荡在脑中。

“小音?!”

司幻莲踏进房间就看到她半跪在地上,匍匐着像在摸索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怎么不喊人。”

“……没找什么。”

她嗫嚅着小声咕哝。

小爷一直想让怜容过来照顾她。

可是,她不喜欢怜容这个人。

因为是怜容先不喜欢她的。

小爷蹲下身,将她整个身子连人带衣服一起抱起。

就跟托着个软娃娃似的。

咕咚放在了床沿上。

“坐好了,别动。”

“唔。”

“让怜容来照顾你,怎么不答应呢。”

“……我有乔风了。”

一说完她就后悔。

她没有怪责他的意思。

可这语气,和语境,他该会误会的。

果然,小爷薄薄叹息了一声。

“小音……你怪我?”

“……没。”

唉——

“我知乔风是你身边的人。一直护着你。可,我是铁骑的将领,我要统帅众军,在战场上我们出生入死,是后背相互依托的人……”

“我明白。”

她明白,她真的明白。

可是似乎无法让他相信她明白。

在他眼里她是个小丫头。

被他捡回王府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最远的地方,她跟着他到了皇都。

然而他也许忘记了,她不是北央人。

她从很远的地方来。

她走过很长的路了,见过许多的人。

最终是她自己的选择,留在他的身边。

“小音。”

“是,哥哥?”

“现在我什么都不能向你许诺,什么都给不了你。我毫不办法……”

他垂下头来,似乎是痛苦的、悲哀的、挣扎的,微微扭曲。

凡音张开瘦弱的胳臂,拥住了他。

没事的,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够活到哪一天。但是我希望可以看着你长大,看着你跟普通人家的姑娘一样,一日一日的步下生莲……”

莲小爷。

“我,有两个家姐,你见过二姐。”

是。已经不在了。

随着一把火,飞灰湮灭。

没有人清楚谡壬冉心底作何感想。

他的女儿,乖巧的,懂事的,担惊受怕的女儿。

再也不会叫他阿爹了。

“她们恨我。”司小爷哽咽了片刻,“我从来不知道,她们恨我。”

“我以为我们只是不同姓氏,难以齐聚的一家人。可是她们恨我……”

司幻莲如此隐忍的一个人,回忆起来时,眼底含泪。

长姐出阁,生母早就不在了。

二夫人沐隐娘素来冷情薄寡。

那时候司幻莲尚且年幼,不顾会被太傅先生告御状,借了明月的出城符就想去见长姐一面。

他要告诉未来的姐夫,昶广将军,长姐不是没有娘家的人。

长姐还有他这个弟弟,虽然他们不同姓,但谁也不能欺负了他的家姐!

然而洛绮尧见到他的一瞬,却目光冷了下来。

“你回去吧。我跟阿爹说了,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今后,我与筑南王府,再无瓜葛。”

“……”

他以前在宫里见了好东西,别的皇子都送给身边的婢女侍卫。

他却悄悄的藏了,想要托人带去苍城。

第四十二章、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他以前在宫里见了好东西,别的皇子都送给身边的婢女侍卫。

他却悄悄的藏了,想要托人带去苍城。

那一日,央帝命人送来了上贡的玉佩,由皇太后先挑选。

迦熙氏年纪大了也不讲究那些,就让身边的嬷嬷和小丫头随意挑几个。

说了赏赐她们的。

嬷嬷还好,小丫头却高兴的不行。

小幻莲懦懦的问皇祖母,“阿奶,莲儿可以要一个吗?”

老太后慈祥爱怜的笑着,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莲儿必须告诉阿奶,是要送给哪个姑娘?”

“家姐。”

老太后微微惊诧,

“尧儿还是苏儿?”

“当然是长姐啦!二姐还那样小,配不上这样的玉。”

太后应了。

小幻莲兴奋的一拍掌,瞪大眼睛目光炯炯的挑选起来。

却没注意到皇奶奶的眼底里噙着泪光。

老嬷嬷上前默默抚了抚老太后的背脊。

是个好孩子,是个懂事的孩子,是个会疼人的孩子。

将来必定会成为个堂堂七尺男儿。

司幻莲手中握着玉佩,看着长姐。

无声的摊开了掌心。

洛绮尧却一把打掉了他的手。

“我不要你的东西。阿苏也不要你的东西。别拿这些小恩小惠来贿赂我们!”

司幻莲惊呆了,他做了什么?

为什么家姐不喜欢他,甚至对他满满的敌意。

筑南王府,子嗣不得沿袭皇姓,那也不怪他。

他六岁就被央帝接走了,也不是他自愿的,他也想待在王府。

留在父母身边。

至于母亲是王府的二夫人,

那是央帝赐婚。

央帝一意孤行,无人敢反驳。

为什么,她要讨厌他。

在皇宫之中,皇子公主遍布,可是没有一人是他的兄弟姐妹。

他只有两个姐姐,洛绮尧与胡暮苏。

为什么,她们依然可以不爱他,恨他?

她们恨他,他便再也没有了兄弟姐妹,永远是孤身一人。

如今筑南王府,除了自己再也没有人能够保住父亲,救回母亲了。

没有一个人,能帮他。

“小音,你别怪我,别恨我。我们永远是一家人,好不好?我一定护着你,我一定……”

连自己都护不了,连父母都护不了的他,还能护着谁?

“小音,你信我,若是我再护不了你的一天,我一定会送你去一府好人家。百里老太师人很好,可是太师府中人多繁杂,真怕你会受委屈……你从小……”

从小也是个艰难的孩子。

“哥哥,我不走。你忘了?我永远陪着你,小音永远陪着莲小爷。小爷去哪儿,小音去哪儿。”

“不行。不行的。哥哥要去做的事情太危险,不能带着小音。”

……

司幻莲!你母亲已经死了……

二夫人死了。

沐隐娘,这位最短命的纵琴阁大阁主,去世了。

凡音紧咬着下唇,眼眸中涩涩发疼。

如何说?

她该如何说?

“小爷……”

她委身跪下,抱住了司幻莲的膝盖。

他拉扯了她一下,竟未能将她拉起来。

“小爷……”

“起来说话!地上寒,你眼伤未愈!”

“小爷……二夫人她……”

司幻莲咚的站起了身,也不顾凡音扑跪在地了。

“你累了,休息吧。既然不喜欢怜容,我让六皇子打发个人来照顾你……”

听到他的脚步声急切的走向门口,一步不曾迟疑。

“二夫人不在了。不在了!小爷!你听我说完……”

那一瞬间,屋子里一片安静。

静的,就像身处混沌的深渊中。

死一般的寂静。

他知道的。

他早就有了那样的预感。

筑南王也对他说过,你母亲,大抵是已经不行了。

若是能见上她最后一面,多好啊!

可是父子两人,谁都没能见到这个坚韧的女人,最后一面。

他们甚至连她最后的身骨在哪里,也未可知。

泊涯和玄鹤回来的时候,纷纷避开了他。

他就隐约的意识到,结果并不妙。

泊涯和玄鹤是什么人,他不了解。

可总了解纵琴阁的,他们是两大堂主。

只身深入腹地,却没有找到他们大阁主的下落。

他们是不会轻易退却的。

他们回来后却一言不发。

小音对他说,并未找到。

他也这么期望着,卑微的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没有找到,没有找到就是最大的希望。

或许,她还能够活着。

“为什么要瞒着我。”

司小爷冷静的口气让凡音隐隐担忧。

“觉得我是那么脆弱的一个人?!啊?是么,我那么的弱,需要你来隐瞒,需要你来承担!”

凡音摸索着走向床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司幻莲不由得回了头,她眼睛不好着,看不见。

别摔着。

就看到她抱起了那把偌大的琴。

应该是从皇城里带回来的东西。

始终见她紧紧的护着,重要的很。

“这把琴,叫做冰魄释魂琴。是纵琴阁镇阁之灵。独属于纵琴阁大阁主的。”

他不认识这把琴,从未在母亲身边见过。

疑惑的望着她。

“是与非门交给我的。”

“……”

“我以此琴起誓,我凡音,有朝一日必定为师父沐隐娘报仇,将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一分一厘的还给加害者。若违此誓,任由释魂琴反噬,吞噬吾命。”

“小音……你何必?”

“爷。你是王爷与二夫人最后的孩子了。你不容有失。否则师父在天之灵,会怪罪我的。报仇,我来。请您,务必将王府的血脉,延续下去!”

两人紧紧相拥。

超越了年龄性别身份。

彼此泪容相错,谁说,悲伤是不能分担的,仇恨是不能化解的?

当身边遇到愿意分担,愿意溶解的人,就有了必须要活下去的力量。

“对不起小音!对不起……”

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复仇了。

“小音,留在苍筑关,别再出去了!”

他一定会打败西荒十三部落,打败鬼面黑煞的酋长,鬼择多铎。

他要把鬼择一族的人头立在旗帜上。

迎风飘摇。

……

……

凡音的眼睛一个月余才慢慢恢复的。

她记挂着乔风,但玄鹤把乔风领走了。

乔风被废了手,自然也不方便继续照顾她。

六皇子倒也待她不错。

送了婢女过来,婢女叫做小梅。

第四十三章、一只手呀

六皇子倒也待她不错。

送了婢女过来,婢女叫做小梅。

凡音听着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眼前可以看到人影的时候凡音试图溜出去一次,

却被巡逻的沧海逮着了。

“姑娘去哪儿?”

“走走。”

“姑娘眼伤未愈,还是不要随便走动了吧?”

虽然是商量的口气,态度却很坚决,丝毫不让步的样子。

凡音叹了口气。

“若是姑娘执意出门,我让怜容伴着姑娘?”

凡音一言不发的又走回去了。

大夫来检查的时候说是无碍了。

小爷还是拿手在她眼前晃着,并不相信的样子。

“我看得见的。”

她身子弱,恢复的慢也是没法子的事。

可是连着几日,没有玄鹤的丝毫消息令她心中不快。

纵琴阁的人一如既往守在门外。

除了那几个特定的人,恐怕其余一人擅入,

都要被毙命的。

百里明月也是怕了纵琴阁,玄鹤给他的脸色从来没有好过。

堂堂一个百里太师府的长孙公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等闲气。

所以他还在等着。

耐心蛰伏。

待凡音伤愈出关了以后,一定要好好告上一状!

凡音问了门口的人,玄鹤堂主呢?

那几只的口径如出一辙的一致,堂主忙阁里的内务去了。

刚几日的时候,凡音还信了。

她是个不称职的大阁主。

就不拿沐隐娘来比了吧,恐怕任何一任阁主都要比她管事。

可是她本身就不是当阁主的人,是被前阁主硬按上去的。

“玄鹤还没有来过?”

已经,连称谓都省了。

“回阁主,玄鹤堂主未曾来过。若阁主有什么吩咐,尽管对属下说。”

公事公办的语气,一听就是玄鹤教导出来的。

所以大夫一拆了蒙在眼伤的药纱。

凡音一个翻身就准备出门。

“小音。”

她暗自吁了口气,回过了头。

不想让小爷看到她匆忙的神色。

担心的是,纵琴阁内出事了。

而玄鹤一直在瞒着她。

“小爷,我没事了。”

“记得我说的?别一个人走动。”

“是,小爷。”

司小爷被她瞬间装乖巧的样子逗乐了。

“是什么是呀?别装得多乖巧……要去哪儿?”

“我……去看看乔风。”

被剁了一只手。

任何人被剁了一只手,那不仅仅是消沉吧。

凡音有些担心他。

乔风看起来吊儿郎当,做事却很可靠。

虽然面上漫不经心的样子,可实际很怕别人看轻了他。

所以当年臧婆才会收下了他。

臧婆明明是所有堂主中最文静的一个。

却收了一个那么吵闹的徒弟。

恐怕只有臧婆能明白,乔风卑微的心情吧。

司幻莲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她去纵琴阁看乔风,是不可能让人护送的。

纵琴阁不是普通什么地方。

“……自己小心,早点回来。”

“是,小爷。”

走到门口的时候凡音脚步顿了一顿。

转回身的时候,果然司幻莲依然目光幽深的看着她。

我很快回来!

她嘴唇翕合,无声的说了一句。

那一瞬间,他才笑了。

凝结的眉眼稍稍展开,露出欣慰的一笑。

颔首点头。

“吓——小心!”

百里明月不知什么时候从院子里走进来,脚步飞快,很快走到了门口。

与正要出门的凡音差点撞上。

他后退了一步,站定。

他真的是偏爱雪色长衫,一席华融长雪衣,衬得脸色都仿佛白里透光。

此刻诡异的还掌起了一柄羽扇。

北央终年落雪,不见回暖。

真真是不明这柄羽扇的意思。

凡音本能的仔细看了一眼,没有任何机巧,应不是什么独门兵器了。

“百里公子。”

“嘿,不叫讴公子了呀。那……不如直接喊明月大哥吧,亲切些?”

“……”

凡音看了他一眼,没有丝毫搭话的欲望。

“那、那、不在吧?”

他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

只见一个纵琴阁的门护还蹲坐在房顶上。

发色泛红的玄鹤果然没在。

羽扇长柄击了击手掌。

“没在就好……”

凡音以为他是来找司小爷的,侧过身,准备继续走。

明月却喊住了她,“小音这是要去哪儿?”

“与你无关!”

司幻莲看不下去,走过来轻轻挡在了凡音与明月之间。

他在皇城中,插科打诨没个正经惯了。

连对几个脾气好的公主们也敢口出狎昵之语。

经常吓得她们面色通红,闪避不及。

旁的人司幻莲是懒得搭理,可小音是容不得他这般胡闹。

“我……就问问。”

“明月?”

“那乔风不是受伤了么,小音身边也缺个人,刚刚伤愈,身边缺个伴,要不……我陪着?”

司幻莲眼眸一竖,立马就要反对。

却发现百里明月朝他挤眉弄眼。

看了半天大致明白了,这明月对纵琴阁还不死心,非要闯一闯不可。

所以卯上凡音了。

司幻莲私下计量。

百里明月确实有些狂放不羁,骨子里却还是个正气的人,也不至于真害了小音。

“小音?”

凡音神思一回。

“百里公子若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好嘞!唉唉,是明月大哥。”

……

……

果不其然,纵琴阁内空无一人。

凡音晃了一圈,准备要走。

“唉小音,那里……是不是血?”

凡音单膝着地,用指腹一擦。

是血。

干涸许久的血迹。

这里,不应该有血迹。

纵琴阁杀人,都是在阁外杀的。

没有什么人是必须带回阁内来杀。

莫名的,心底突突跳了一阵。

“你们纵琴阁杀人,是不是特凌厉,都不眨眼的?”

“纵琴阁不欢迎访客。”

“……”

凡音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上。

“百里公子……”

“唉?”

“你看那是什么。”

“呀!”

妈耶!

百里明月几乎原地弹跳起来。

他努力稳了一稳心神。

莫慌!

她一个小丫头,难道胆子还能比自己大不成?

她肯定也是怕的,所以一定也没有看清楚。

故意叫自己去看呢。

所以要看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

别自己吓自己……妈耶!

真的是一只手呀!!!

是一只人手!

被火烧烤的黑漆漆的,一团。

第四十四章、他不叛我

真的是一只手呀!!!

是一只人手!

被火烧烤的黑漆漆的,一团。

揉了揉眼睛。

为什么,非要让他看这样的东西?!

明月以为凡音就快要昏厥在地。

说不定还要自己负责把她扛回去。

最好的情况也是惨叫一声,拖着他的手飞也似地逃出去。

可是。

她默默的走过去,走到了那只手旁边!

蹲下了身。

毫不避讳的一手抓起了那只黑焦的爪子。

仔仔细细,前前后后看了无数遍。

她到底……还是不是个姑娘?

难道阿莲有断袖之雅。

所以故意在王府里给自己养了个幼童。

终年打扮作姑娘的模样。

长年累月,连幼童自己都把自己当做是女娃了?!

不能吧!

“……这是只假手。”

啊?!!!

还是只假手?

明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色已经白的如雪。

配上一席胜雪白衣,犹如鬼见愁——白无常大人。

“玄鹤说过,要替乔风制作一只假手。”

“……所、所以咧?”

“身体可以在速燃粉末下,迅速至灰烬,但假手却不能……”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凡音起身飞奔而去。

明月铆足了全力追逐她。

眼看一米米的被落下了。

她足尖点地,轻灵而动。

像飞蝶,像青鸟,像天上飞的雪鸢。

唉噗——

这肯定是追不上了啊!

明月原地大声喘气,忽然瞥到身后的角巷里一双阴翳的眼眸精光一闪。

可待他回头去找的时候,

却不见了。

谁——?

……

……

“我没有出卖纵琴阁——”

“我不会出卖师父的!”

“不是我——”

“也不是我——”

……

玄鹤猛地惊醒,背脊一身冷汗。

已经很久,没有陷入梦魇了。

他小的时候就经常做噩梦,师父说是体虚。

于是加重了训练,每天累到一倒地就能睡着。

后来慢慢的就好了。

随着骨骼的增长,心胸也辽阔起来,便再也没有噩梦了。

但……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涟漪,涟漪……你在哪里,你真的没有死吗?

你真的,像乔风所说,变成了妖女吗?

纵琴阁内出了叛徒。

这是掌琴的沐涯泊大阁主亲自传来的消息。

他在纵琴阁内蛰伏多年,是与非门的安排。

所以,连前阁主沐隐娘也无话可说。

与非门曾经是一族之门,全师门皆乃沐姓宗亲。

只是随着一代代的扩张,需要的力量越来越大,

于是不得不,纳入外人。

而外人也带来了隐藏的威胁。

那就是纤细,或是叛徒。

与非门内都是师门连带的。

一师多徒。

一脉相承。

一旦徒弟叛变,师父也必死无疑。

因此鲜少出现叛徒的勾当。

到底,是什么时候出了问题?!

该死的!

若是大阁主接到央帝的直属命令,出城之前叛徒就得知了。

那……玄鹤无法继续想下去。

纵琴阁杀人是不问出处因由的。

没有什么,你该死,他不该死。

要杀了,你就死。

但是那个人,那个人是现任大阁主的亲信。

执行的时候,手下的人犹疑了一瞬。

是玄鹤亲自说,杀,我一力承担。

他没有发现自己亲自浇筑出来的手不见了。

当时杀了很多人。

没有任何的证据,没有任何的证词、证言。

莫须有。

说杀,就杀了。

这就是纵琴阁。

可是这次杀的人毕竟不一样。

是同门的人,同阁的人。

许多,甚至都是认识的人。

玄鹤擦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珠。

现在纵琴阁太乱,人心惶惶。

但愿,她能够尽早支撑大权,能够成长起来。

……

……

乔风死了。

就那么被自己同门的人杀死了。

玄鹤告诉她,

乔风死前,没有太多的痛苦。

确实,纵琴阁的人出手,尤其对自己同阁之人,

雷厉风行,一刀毙命。

她问他,

“那他说什么了没有?”

“他说,告诉姑娘,今生有幸遇见。和,他没有背叛。”

“……”

他,没有背叛。

他没有背叛为何要杀他?

不明白!

凡音深深的不明白。

她信他,是信他的。

他说没有,就没有。

“尸骨?”

“一把火烧了。跟所有的师兄弟们在一起。”

“……”

也好,也好!

凡音的脸上忽然诡异的笑了一下,

笑容毛骨悚然。

玄鹤以为她怒了。

豁然而跪。

“请大阁主赐死。”

敢动阁主的人。

是值得被赐死的。

但,她不是沐隐娘。

她才刚刚继任阁主之位不久。

连与非门的规矩,她还需要听玄鹤与泊涯的话。

“赐死了你,我还有什么人。”

他被问的哑口无言。

纵琴阁的阁主,身边是不需要人的。

可那是前任,前任,前前任的阁主,不是她。

只不过,先前小爷恰好也要杀了乔风。

早知如此,不如——让小爷杀了。

让小爷立那个威望。

何苦挣一条命回来,受这份屈辱。

“他没有背叛我。”

玄鹤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背叛还是没有背叛,无所谓了。

都已经死了。

这也是与非门的好处。

从来不用纠结,怀疑了,杀了。

了结。

清清楚楚。

无需一丝拖泥带水。

“阁主,您去哪里。”

玄鹤侧目。

她已经走远了。

他刚要站起来的时候,清晰的在耳边听到了一句,

“我让你起了么?跪着!”

玄鹤嘴角一瞥,无奈的讪笑了一声。

看来果然还是怒了。

……

……

茫茫的雪坡上,凡音落寞的跪了下去。

去年此刻来的时候,乔风还在自己身后。

搓着手,在刺骨寒风中候着她。

凭她拜祭。

多年来,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自己拜祭的是谁,

再没有第二个了。

在这里的雪封之下,有一具骸骨,一具尸身。

却是再也找不出来了。

那一夜的风雪太大了,早就淹没了他。

她回来寻找过无数次,无疾而终。

他的名字,叫做青风,夏青风。

是东陵摄政王府上的一个家奴而已。

西荒十三部落大举进犯东陵,东陵帝王毫无作为。

摄政王罢别朝野。

当十三部攻入皇都的一日,摄政王闻讯带着全家逃离了东陵。

此去,再无归期。

她与父亲,家将走散了。

她乘坐的马车上只有妇孺老幼。

最后所有人都丢下了她,

只有青风还在。

第四十五章、守不住

最后所有人都丢下了她,

只有青风还在。

夏青风带着小姐,两人跋山涉水,逃离追兵。

最终抵达了北央的边境。

在那里,雪匪肆虐,到处流窜。

青风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却依然未能将她护下。

她被雪匪拴在马后,跟着一串串的幼童行走。

冻得四肢僵硬,几近倒下。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倒。

一旦倒下,就跟那些不再动的尸体一样了。

她拼命的记住周围的景色,却白茫茫一片,除了雪,

再没有其他了。

青风从雪坡上滚落下去。

生死未卜。

她期望着,他没有死,他被人发现了,被人救起来了。

可是明明心里清楚,已经不可能了。

不记得走了多久后,有人冲散了雪匪的马队。

大开杀戒,雪匪四散奔逃。

得救了——

接着的一瞬,她倒在了地上,陷入了雪地里。

再也无法抬起头。

于是,她被马蹄压着了。

那匹战马颇通人性,将她从雪封下刨了出来。

她隐约听见一个暖绒低沉的声音。

“……是个小女娃。”

“还有气!”

“阿娘可以救她?”

筑南王府的人,是她见过最阴沉的人。

他们就算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也覆盖着一层阴霾。

后来,慢慢的从人口中听说了,

那个救她回来的小爷,是个不入籍的小王爷。

筑南王府的人,性命就悬挂在苍筑关上。

苍筑关被破的一天,筑南王府就没了。

筑南王也没了,二夫人没了,小爷一起没了。

注定了死亡,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亡的人,到底是怎么过活的?

看筑南王府便知道了。

可是她在谡壬冉、沐隐娘的身上,看到了百折不屈。

看到了险中求生。

他们步步为营,小心翼翼,为的不是自己,是他们的孩子。

他们的王府,他们的家人。

筑南王不在乎自己可以活多久,他在乎的是他的家人还可以活多久。

哪怕不得不与他们一个个撇清干系。

娘亲啊,瑾儿到了北央呢!

瑾儿在北央活了下来呢。

这里,就是娘亲的故乡了吧。

娘亲故事中,那个小女孩的故乡,

才是娘亲真正的故乡。

在极寒极寒的北方,有一个泱泱大国,终年积雪不化,深雪覆山。

这里孕育着好人,孕育着坏人。

这里收留了一批,从更远的北地而来的,流亡的子民。

他们几乎要灭族了,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寄居在这个北方大国。

隐藏在北方帝王的庇荫之下。

为了报答帝王,他们甘愿成为帝王的奴仆。

为帝王搏杀,为帝王扫清无尽的雪染。

那个小女孩,有着自己的使命,有着自己的责任。

然而,她却幸运的又不幸的,遇见了自己命定之人。

男子来自四季都温暖如春的南方。

巧言善辩,舌灿莲花。

小女孩,被男子说动了,向往着温暖的地方。

想去看一看。

于是她走了。

她一走,就是几十年。

丢下了家人,丢下了师门,丢下了同族。

她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也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回去。

那里的杀戮是她想要逃避的责任。

希望自己的孩子们,抚琴、吟诗,一辈子无忧无虑的,

哪怕布衣而生。

然而凡尘残酷,并不体恤这位也曾经年幼无知过的母亲。

她的孩子,又回到了这片土地上,

卷入了这场血雨腥风中。

……

……

凡音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烛火尽灭。

她悄悄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却在阴影中看到了一个人。

“小爷?”

“这么晚回来。”

“您等我?”

“……唉。”

他叹息,在桌上推开了盖住的糕点。

“怕你饿,带些吃的。”

她一言不发的走过去,坐下,吃了起来。

“乔风怎样了?”

询问的时候,他的语气还有些干涸。

毕竟是自己下的令,剁掉了他的手。

一个男人的手,将来他面临的苦难,会更多。

凡音静默着,无声的一口一口,吞噬着桌上的糕点。

气氛诡异的静谧。

“小音?”

他走到她的身旁,拖了座椅,慢慢的坐下。

一伸手,就抚上了她的发丝。

“慢慢吃,总有的。”

“……小爷。”

她声音哽咽,不知是嘴里东西塞的多了,噎着了。

还是着实哽咽了。

“乔风没有了。我再也没有乔风了……”

他走了。

跟青风一样。

他走了,他们都走了。

都不要她了!

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个个都不要她了!!

“啊?”

糯糯的软糕,落在了地上。

凡音扑进了司幻莲的怀里,奔溃的哭了起来。

她守不住。

她一个都守不住!

她爱的,爱她的,疼她的,怜惜的……一个个的,都没有守住。

“……好没用,我好没用!”

“不怪你,不怪你。”

……

他轻轻拍打她的背脊,轻抚她柔顺的发丝。

坐到地上,将她揽在怀里。

太难了。

他和她,都太难了。

他们有太多的牵绊、羁绊、枷锁。

他们被束缚的这么深,无处可逃。

“如果有一天,小爷……我不在了,请你忘记我,彻底的……把我忘了吧!”

别再记着、念着、牵挂着、魂牵梦萦了。

太苦了!

太痛了!

简直就是无底的深渊。

“不会的。小音,不会的。”

“不、不……你不明白,你还是不明白……”

她疯了一般的咬他。

像受了惊吓的小兽。

像对父母撒泼的顽童。

一口一口的咬下去,挑肉嫩的地方,铆足了力发狠的咬。

一口一口,满是牙印。

最后肌肤破了,微咸鲜血滴落下来。

她卷起小小的舌头,滋滋的舔舐而过,卷入口中。

他始终凝着眉,不动,不逃,不离。

任由着她,胡作非为。

他可以感受到她的压抑,她的气闷,她的疼痛。

她比他早就知道了母亲去世,却隐瞒了他那么久,那么久。

这些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怎么面对他的?

光是想起就脊背发凉。

在王府三年,她只有乔风,始终是乔风陪伴着她。

是她的侍卫,是她的哥哥,是她的玩伴。

哪怕她重创了他,几乎杀了他,他也不会恨她、怨她、逃离她。

因为,是家人。

第四十六章、沉心

在王府三年,她只有乔风,始终是乔风陪伴着她。

是她的侍卫,是她的哥哥,是她的玩伴。

哪怕她重创了他,几乎杀了他,他也不会恨她、怨她、逃离她。

因为,是家人。

好恨!

好恨好恨!

好恨呐……

司幻莲什么都无法做,紧紧的抱着她,搂着她,轻轻的摇晃着,

就像在,哄着襁褓中的婴孩。

是婴孩该多么的好,

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爷……小爷……”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的……”

“师父、师父她……”

师父就像破布一样的挂在那里。

随风摇曳。

乔风。

乔风尸骨无存,与素未谋面的纵琴阁师兄弟们焚化在一起,

灰骨散尽。

“小爷,我们生来就不得不如此狼狈么?”

“不,不是的。”

围墙之内,还有六皇子,还有百里明月。

可是他们就能活的很好,不用提心吊胆,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自己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晨光。

“不是的。小爷答应你,一定护好你,一定,一定!”

……

……

两年后,苍筑关的莲生鬼破军声名鹊起。

北央人人皆知,莲生鬼破专克西荒的鬼面黑煞部落。

几次三番不顾朝廷禁文,强抢出关,协助西荒散余部落抵抗十三大部落的恐吓。

这样一来,反倒是北央把西荒给分裂了。

十三大部由于境内作战,忙于巩固在西荒的无上地位,

反而忽略了对北央边境的骚扰。

论功行赏,驻守苍筑关的六皇子毕渊,首当其冲。

虽然明眼人一看便知,莲生鬼破,就是筑南王府小爷司幻莲的私家军。

但是小爷名不正则言不顺。

于是所有的功劳都归布于六皇子头上。

这年刚巧也是圭羊公大寿,于是毕渊身份卑微的母妃则请求陛下召儿子回都一趟,聚享天伦。

央帝踌躇了一阵后,竟然也答应了。

百里明月是早就被老太师召回去了。

司幻莲天天练兵打仗。

两年来,毕渊亲眼看着他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

不是在军营里,就是在去军营的路上。

书房里的兵书堆的越来越多。

豢养的幕僚也越来越多。

淮阴以南的军士几乎都被司小爷召集到了一块。

他们愿意效劳司小爷。

因为司小爷敬重他们,待幕僚比对待自己还好。

他一日日消瘦下去,他养的幕僚却一个个肥壮起来。

司小爷年满十八,身边却始终只有怜容一个侍妾。

军中将领试过赠与美妾予小爷。

最后却被小爷杖责处置。

小爷不近女色的传闻也就不胫而走。

竟然还有消息称小爷迷恋幼童!

六皇子要回都了自然是很高兴。

然而诏书上特地专令司小爷一同回都,毕渊心底有了些计较。

他这两年是着实什么都没有做下的。

完全按照父皇的指示,闭门不出,紧守苍筑关。

一开始阿莲不顾皇命,非要出关助战令毕渊十分的不爽。

明着暗着斥责了好几遍。

但司幻莲这个人,倔傲不屈,你骂归你骂,他认定了的事情,你骂到天上去他也懒得理你。

毕渊毕竟不是央帝,年少无为,魄力也不够,根本就是仰靠着小爷的势力在驻守苍筑的,怎么敢真的治他的罪?

就那么一个硬着,一个软着。

胜仗一场场的积累,朝廷的态度终于也慢慢的变了。

算是默许苍城的守军前往西荒助战了。

一方面也是削弱十三部在西荒控制权。

他们在苍城的苟且,那都是关起门自己的事。

但是回了皇都,立上朝廷,可是一桩桩一件件,

铺陈开来的。

毕渊偷偷写信回宫问母妃,是谁的意思让司幻莲一同回都?

毕竟筑南王还在押着。

他这一回去,一个论功行赏,一个在押的父亲,多尴尬。

母妃回的很快,说是朝廷和央帝一致决定的。

不容分辩。

毕渊只得惴惴的。

这两年来,他发现阿莲也有些变了。

整个人城府更深了。

原本在明月和阿莲之中,六皇子还是更听信阿莲的。

可眼下的司小爷简直如百里明月一般,都是小狐狸!

哦不,司幻莲已经沦为豺狼之流了。

毕渊有自己的计较,而司幻莲也有他自己的。

回皇都,意味着离开苍城。

那莲生鬼破怎么办?

交给谁才好。

沧海么?

可是沧海必须带回去。

沧海太苦了,这么些年跟着自己,一点好处没捞到。

这次回去是论赏的,司小爷心下已有定夺,

哪怕自己什么都不要,沈沧海的那份绝对少不得他。

尤其是他该娶亲了。

沧海本是皇城人士,家境在世家子弟中也尚属中等。

若是他在皇都谋职,恐怕孩子都牙牙学语了。

司幻莲可以不顾自己,但不能不管部下的人。

否则这些人忠心耿耿跟着自己,还有什么意义?

还有一个人,他放不下。

他的小音。

她是一块璞玉、瑰宝。

他也是后来才得知,她精通兵法,能言善道。

只不过性子寡淡,不喜与人常交而已。

莲生鬼破能够出其不意攻无不克,一大半的功劳在于她。

况且一日日,一夜夜,她衣带不解的随他读书、钻研。

两人间早就磨出了悸动。

他若在早两年还有一点点的心思,想将她许给好人家,

盼她一生安余无察。

恐怕今日是再也舍不得送出去了。

可是她看着依旧那样单薄、纤弱,叫人心生疼忍,不敢僭越。

唉……该拿她如何是好?

沧海应声而入,见着主子蹙眉不展。

到底是跟着司小爷若干年的得力部将了。

“主子可是在愁,回都时驻守苍筑之人?”

“也是。”

与其无人驻守,他更担心的是,

央帝豁然派人前来。

直接顺走了他的莲生鬼破。

北央无常将,独有驻军。

也就是将领、将军是轮年而换的,驻守一地的军队却是不走的。

“主子,我留下如何?”

“你愿意?”

“属下当然愿意!”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

司幻莲按了按沧海的肩膀,“放心。不会辜负了你。”

……语气殷切。沧海不禁红了脸。

他暗慕小爷身边的怜容许久了,却知怜容一心扑在小爷身上。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小爷对怜容并无男女之情。

既然如此,沧海的脸色更红了。

他霍的单膝而跪。

第四十七章、中意的人

既然如此,沧海的脸色更红了。

他霍的单膝而跪。

“属下甘愿留下替主子驻守苍筑。”

“你这是做什么。”

“属下只有唯一心愿。”

“哦?说来听听。”

“属下,属下中意……”

一听到中意两字司幻莲就紧张起来。

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若是自己有事,要将小音托付于他。

自己前往皇都,明着说是去领赏的,然而究竟是好是歹还未可知。

难道这小子,越心不轨。

有点可恨。

“嗯?”

“属下中意怜容姑娘许久……”

说完,头一埋,几乎垂到了膝盖上。

怜……?

司幻莲整个人差不多抖了一下。

这个傻沧海呀!

怎么不早说呢?

早说了喜欢怜容,不就送给他了。

可是这……自己前不久刚刚才睡了去!

“她……”

“属下只是一厢情愿,与怜容姑娘无关!若是、若是、小爷不愿,属下再不妄想。”

“她是我的侍妾……”

“属下知道。”

就是知道,才想要了来。

怜容姑娘心高气傲,她要的是小爷的心,而不仅仅是小爷这个身。

若是小爷给不了,怜容早晚会心生怨恨。

到时,不白白糟蹋了一个好姑娘的心意。

“你依然愿意要她?”

“属下愿意!”

小爷这回是听出他情真意切了。

罢了罢了。

他们之间的缘分,当主子的也参和不得。

“明白了。你放心。”

然而司幻莲这句放心,到底是说的过早了些。

……

……

怜容不愿意!

司幻莲当然是不至于脸皮厚到自己跑去问怜容。

他找了个六皇子身边的嬷嬷。

嬷嬷也是皇宫里的老人了,认得司小爷。

是毕渊母妃悄咪咪从宫里送出来的,来照顾她儿子。

还给嬷嬷偷塞了不少好处。

嬷嬷家有个小女儿,一直想入宫。

毕渊母妃虽然地位低下,到底也是生下一个皇子的。

身边纳个小丫头的权力还是有的。

于是就一个出门帮助照料皇子。

一个在宫里帮着照拂小闺女。

两相无碍。

嬷嬷拐弯抹角问了怜容。

怜容瞬间就红透了眼眶。

“小爷……不要奴婢了?”

“不是不是!姑娘怎么哭了?别哭呀!”

老嬷嬷被吓得一下子闪了神。

“别叫我姑娘,怜容就是怜容,我不是姑娘。”

潜台词是,书房里头那个才是姑娘呢!

老嬷嬷心领神会,立刻明白了怜容话里有话。

在六皇子这别府里的下人们都看得出来,

司小爷屋子里宠着一个金贵的主儿。

沐凡音小姑娘。

这丫头果真是凌厉又聪慧,小爷是爱不释手。

可却始终未纳房。

连六皇子都给惦记着。

这小爷对阿音,究竟是几个心思。

姑娘岁数也不小了,不再是过去那个奶声奶气的人儿了。

还一直供在手边捧着,不合适吧?

但人家小爷乐意,六皇子也管不着。

天高皇帝远,一个被发配边疆的落魄皇子,还不如地头蛇呢。

怜容的心思也是睁眼人都能看明白的。

她是主子的侍妾,她身身心心都是主子的人。

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

要她再嫁,除非主子死了!

不!主子死了也不嫁人。

就给主子守寡!

嬷嬷老脸上有点挂不住。

这司小爷,不是存心难为人嘛。

他又不是睁眼瞎,自己看不见自己身边的人儿啊!

还故意让自己来问,莫不是……玩腻了,想扔。

又怕怜容跟了自己多年,性烈,给自了个尽?

嬷嬷抵着额头假装揉太阳穴。

就看到一个暗红色的人影一闪而过。

动作迅速的简直眨眼不见。

“哟!这是……”

大白天的见鬼啦?!

哼——怜容冷笑一声。

还不是,那位姑娘闺房里的客人。

说起来,姑娘的身份可不简单,房里的客人还真不少呢。

玄鹤没入凡音的房间,轻车熟路的潜入了暗门。

凡音正闭目养神。

这处暗门是后来才建凿的。

动用了掌琴阁的工部。

凡音不喜欢回纵琴阁,自从乔风遭私刑后,

她总觉得整个纵琴阁内鬼影憧憧。

没有了往昔神秘高贵的感觉。

“阁主?”

凡音睁开了眼,一双赤色火眸熠熠生辉。

“恭喜阁主,大功练成!”

她眨了眨眼,眸色恢复了清明。

与非门纵琴阁独门秘技。

并非人人都能炼成的,也并非人人都能修炼的。

当年沐隐娘也只修炼到七成。

如今凡音已经修炼得九成了。

从资质上说,玄鹤也不得不承认,凡音是天赋异禀的。

她伸了个懒腰,有些乏。

即使闭目养神之际,内功催动,也是一刻不闲的。

“阁主,与非门来消息了。”

玄鹤说的很小心。

这两年内,央帝没有任何刺杀任务下达。

玄鹤也有自己的猜测。

央帝的密令,一般都由掌琴亲自传递。

纵琴阁大阁主换人,内阁又在重新审查之中。

或许是掌琴的人看密令的任务并不十分苛刻,于是协助完成了。

沐涯泊到底是做过几年凡音的师父。

同门之内,这份心思还是存着的。

“说。”

“与非门有请阁主,回主阁一趟。”

“回去干什么?”

两年前,沐涯泊就不是释魂琴的对手了。

现在再加上她,恐怕沐汝璜也不在话下。

去肃清整个与非门么?

今后纵琴阁一阁独大,倒也不错。

眼眸一挑。

玄鹤表情随之一凌。

阁主……这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我们在皇都的主阁有多少人?”

“不过区区百人。”

两年了,整整两年,与非门再没有送新人门徒进纵琴阁。

以往新人都是半年一送的。

除非遇到大换血。

尤其是守琴和纵琴,都是需要正面迎敌的。

一个不察,损失重大。

可纵琴阁内两年未曾新添一人,玄鹤格外珍惜手上现有的人。

“……你认为,以我纵琴阁之力,对付整个与非门,可有胜算?”

!!!!!

“阁主!可万万不能有这样的念头啊——”

他几乎要给这任新阁主跪下了。

“哦。打不过是吗?那算了。我就随口一问。”

“……”

汗滴禾下土。

玄鹤离开的时候意识到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循之望去,是司小爷身边的婢女,怜容。

怜容见着他,也不躲,巧然一笑。

玄鹤被她笑的浑身一哆嗦。

第四十八章、隐忧

怜容见着他,也不躲,巧然一笑。

玄鹤被她笑的浑身一哆嗦。

……

……

“主子?”

司幻莲收到一封密函。

送来的人十分诡异。

但他也没有细究。

因为这封密函是来自,昶广将军的。

他的长姐夫。

慢慢撕开信封,就隐约透露出不详的信息。

字体娟秀端正,一看就是女子的笔迹。

难道,是长姐洛绮尧?

她不是已经不愿意再与自己这个弟弟联络了么。

怎得还通过姐夫送来了密函。

信上的字不多,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

直入主题。

筑南王谡壬冉离世了。

千万不要回皇都。

朝廷中有几个老贼在筹谋着夺你兵权,下你入狱。

……

筑南王,离世了?!!!

司幻莲完全忽略了另外一点。

既然父亲已离世,为何不告知他,甚至不通知他出殡、守孝!

为何要将他入狱,他何罪之有?

父亲,不在了……

血腥味不可遏制的,

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主子——!”

父亲……

您是怎么走的?

您走的还平稳么?

您告诉我呀!

您来梦中,与我会一会呀!

……

咳咳咳——

“大夫,司小爷没事吧?”

“心力交瘁,怒火攻心。急火太盛。要是再这么下去,恐怕……”

……

眼皮感觉到沉,无比的沉,

就像溺水之人。

明明已预感到自己的濒死,

却无法呼救,无法挣扎,眼看着自己一尺一尺的沉落下去,

混入尘土。

父亲,父亲不在了。

母亲也陨落在西荒的蛮夷之地。

至今只有衣冠冢入土。

他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为什么,还要苦苦的支撑。

拼命的养兵蓄马。

难道,真的要与苍筑关共存亡么。

自己降临在这片土地上,是父母垂怜。

是否,自己也应该像筑南王府大夫人的那些少子一般,

幼年夭折,才是归路?

“主子!主子您振作一点啊……”

“凡音姑娘?您来了!您看看主子啊。”

“出什么事了?”

沧海悄悄的将密函塞给了凡音。

凡音阅完,双眸一紧。

她大概明白洛绮尧提醒家弟的意思了。

筑南王在皇城逝世,必然是有什么因果的。

然而央帝却秘而不发,偏偏挑这个时机骗司幻莲回去。

难道是,筑南王是遭人加害的。

央帝怕司小爷携兵造反,或者叛逃?

事实亦然如此,皇城之中已经没有了对司幻莲的任何牵绊。

王府被鬼部军所毁。

生母沐隐娘下落不明。

他还有什么理由留在,日后或许还要治他罪的北央境内。

什么论功行赏,什么圭羊公大寿。

不过都是一个由头。

洛绮尧还愿意发这封密函,看来多少有些姐弟情分在。

“小爷打算回都了?”

凡音问的是沧海。

沧海局促了一阵,

“是央帝的诏命。”

“他预计带多少人回。”

“带……多少人?”

那可是皇城。

就算央军大将回都,兵马也必须留在驻军之地,

不得私携入都的。

“大概,最多一千人护卫军吧。”

凡音很果断的摇了摇头。

若是央帝有意发难,一千人,根本不足以护送司幻莲出城。

“六皇子什么时候出发?”

“六皇子,自然是越早越好了!”

他那是回家,与司小爷的处境截然相反。

而且是真正回宫论赏的,怎能不跑的屁颠屁颠的。

“就说小爷积劳成疾,突然病倒。让六皇子先行一步。”

“……这,能行么?”

“让他路上行程慢些不就行了。”

“……”

沧海喏喏而去。

怜容恰好送了大夫出去,回头与沈沧海擦肩而过。

沧海目光幽深的望了她一眼。

怜容的注意力却全部都在卧榻上的小爷身上。

她是心疼小爷,体恤小爷。

还特地求了沧海教她几招拳脚功夫。

就是想在危难之际替小爷挡上几招。

虽然沧海明知小爷是用不上她的。

小爷功夫不差,甚至还在沧海之上。

而且身边都是纵琴阁的神秘人物,除非纵琴阁见死不救。

但,纵琴阁能见死不救,凡音是断不可能见死不救的。

什么时候轮得上怜容舍身挡招了。

不过有机会可以多见见怜容,倒还是不错的。

“小爷~”怜容嘤嘤切切扑将上去。

“重病之人需静养,摒杂吵。今夜我在,怜容姐姐先去休息吧。”

“你……”

我才是伺候小爷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了?

怜容秀眉一沉,可依然忌惮着凡音。

小爷宠她,明着宠的。

爱护有佳,待自己亲妹妹似的。

可是,她看的出来。

沐凡音一日日清丽起来,

待她时机长成,必定是个倾国倾城之貌的人儿。

连同府的六皇子也时不时的觊觎着她。

只碍于小爷的庇护,不曾有过亲近的举动。

这孤女凡音,着实恼人的很!

“过两日,我可能要出城一趟。到时候,小爷还得劳烦姐姐照拂。请姐姐这两日先养精蓄锐可好?”

她要出城?

怜容瞥了一眼小爷。

小爷突然之间病的如此之重,看来姑娘今夜也干不了什么。

既然她要出城,最好一去就别回来了。

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她不在,小爷身边不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甚好,甚好!

今夜就容了她。

“那就劳烦音姑娘了。”

她始终喊她音姑娘,而非沐姑娘。

沐,是与非门的大姓,是小爷生母之姓。

冥冥之中,怜容总觉得,她不配。

那密函已经被凡音烧了。

不留一缕灰烬。

但洛绮尧写的每个字,都印刻在凡音的脑海里。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追述。

虽然根据字面上的意思来看,司小爷是绝不能回到皇都了。

一回去,十之八九落入央帝手掌。

但是,还有一个可能。

凡音自然不会怀疑长姐在筑南王的死上面作假。

只是筑南王的死或许竟真是个意外。

而央帝选择不宣,怕的就是有人横生枝节。

到了司幻莲的耳中,倒真变成了父亲遭人迫害,惨死皇城。

或许央帝只是为了等司幻莲回去,与他好好交待他父亲的死讯。

事实是怎么样的,眼前凡音也拿捏不准。

但有一点她心中计量已定。

第四十九章、病身愁容

事实是怎么样的,眼前凡音也拿捏不准。

但有一点她心中计量已定。

绝不能让小爷冒险。

既然如此,那就由她来走这一趟吧。

与非门不是招她回主阁了么。

那就回去。

回去正好见见沐涯泊。

问问他,筑南王是怎么死的。

天下谁都可以不明真相,唯一沐涯泊永远是活在真相面前的。

他若是说出死因另有蹊跷,那司幻莲看来只剩下叛逃一条路了。

……

……

“小爷,醒了?”

不知从几何起,她不再唤他哥哥,不再与他亲昵。

不再拽他衣袖。

仅仅遵从外人喊一声,小爷。

司幻莲支撑而起。

凡音上前来扶他。

她身上淡淡的体香,一瞬间钻入他的鼻尖,又是一阵眩目。

“什么时辰?”

“子夜了。”

清茶入喉,心神缓缓平定。

“怎么就你一人在这?”

“我让他们去休息了。”

她有话对他说,关于那封密函的。

而且乘早,在他于众人面前流露出态度之前。

“王爷他……”

“沧海给你看了长姐来的密函了。”

“小爷可看出洛小姐的意思?”

一想起信里的内容,司幻莲就头痛欲裂。

但她问了,他又仔细回忆了一遍。

是的。他看出来了。

只是当时被他忽略过去了。

“此次我不能回都了……”

长长一声仰叹。

“恐怕是的。”

“老六那头呢。”

“我让沧海大哥去送了话,让六皇子先行回程。可能明日,他就要过来探一探你了。”

司幻莲默默点头。

安排的不错。

确实,也给了他时间,准备好明日怎么打发毕渊。

毕渊不似明月机警,未必能觉察出什么不妥。

只是,自己称病,一日两日可以,时间长了怕还是要引央帝起疑的。

凡音内心计量的却不是这件事,她该怎么跟小爷说,

她要独自去皇都一趟呢。

“我想……”

……

……

司幻莲想要把怜容嫁给沧海。

这样一来沧海就有理由带着怜容回家一趟。

虽然之前嬷嬷探回来的口风是,怜容她并不愿意。

然而小爷依然认定这个主意可行。

在他眼里,怜容只不过是个侍女。

哪怕做了自己侍妾,与他之间也是没有瓜葛的。

但是沧海不同。

沧海如同他的手足。

他信得过沧海,也希望沧海过的好。

沧海好,就是他好。

说完自己的想法,他凝视着凡音。

等待她的认可。

他现在做决定前都会下意识的询问凡音。

凡音是个拿大主意的人。

或许在小事上有些犹豫不决。

然而一旦生死相关,前程相赌,

她的果断刚毅是司幻莲意料之外的。

“可好?”

“……小爷你可问过怜容姐姐的心意?”

司小爷皱了皱眉头,这不是他要的答案。

“她的心意不重要。”

“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小爷是个做大事的人。

他的出生就注定了,不是个普通的,

可以偏安一隅的人。

只有险中求胜,才是唯一出路。

“当然不重要。”

所以,儿女私情,所有的感情,

都是必须被压抑的吧。

凡音沉吟片刻。

“可我认为,沧海大哥还是留在苍城中更较稳妥。”

司幻莲有些累了,躺回了枕头上。

“那你说,谁去?”

谁去,他都不放心的。

只有沧海。

“我去。”

“!”

猛地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小爷,我去皇城一趟。为小爷打探情况。”

“不行!”

“没有更好的法子。”

“让沧海去。”

“沧海大哥是小爷身边的人,终究会引人怀疑。”

若是洛绮尧密函里的内容都是真的,

筑南王的死却也是另有蹊跷。

央帝不就怀疑上了司幻莲嘛。

“不行就是不行!”

“小爷!”

“别说了!”

他生气,一把打翻了床头的茶杯。

置地声引来了外面的灯火。

“小爷?”

怜容的声音殷切的传来。

“滚——”

“……”

怜容慌的立马推开了门。

从未见过小爷如此大动肝火。

“小爷?怎么……”

看着凡音侧坐在床边,一手还扶在司幻莲的胳臂上。

地上,茶杯碎了一地。

“音姑娘!”

“让你滚——”

怜容一骇。

小爷的话,是冲着她说的?

为什么?!

她才刚刚起夜而已。

明明眼看着就是凡音惹怒了小爷。

可为什么却是冲着她撒气。

难道,凡音就那么重要?

小爷连气都不愿生在她身上!

“小爷……”委屈之情一下子上了心头。

“是你跟濑嬷嬷说,绝不可能嫁沧海的?”

啊……

怜容的秀颜一窘。

怎么会,小爷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当着凡音的面问她?

是凡音在小爷面上说了什么吗。

她要暂时离开苍城了,于是故意在小爷面前诋毁自己,

不让自己有丝毫的机会?

这个小丫头,看着纯良无害,修身养性的,

怎的心思如此的歹毒!

“我……我是小爷的人呐。”

司幻莲瞬间又感觉到自己胸口气血翻涌。

“那是你自己愿意的。我从来没有迫过你。”

“……”啊!!!!

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早就对你说过,不可能,给你名分的。你在我身边做侍妾,就永远是侍妾。不会有任何改变。”

“但,沧海怜你,高看你一眼。他是世家子弟,跟了他,你的日子不会差到哪儿去。你果真不愿意?”

怜容径直跪了下来。

跪的掷地有声。

她不走。

她喜欢的是小爷,爱慕的是小爷。

心心念念的是小爷。

哪怕小爷只是个不入籍的王爷,三代之内皆为布衣。

她依然愿意侍奉小爷。

当他是主子。

当他是至高无上的男人。

“怜容已经是小爷的人了,就算是死,也是小爷的人!”

“……冥顽不灵!滚出去!滚!”

怜容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脸上惨无血色,只有一道道深深的泪痕。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羞辱她。

她恨!

好恨!

一定,一定,是那个沐凡音!

屋内,凡音眼中闪过一抹雾气。

她同情怜容,却是毫无办法。

这就是身为女子的悲哀,与宿命。

女子天生弱于男子,依附于男子,乞求于男子。

为女儿身,毫无选择。

她早就知道了。

第五十章、凡尘之音

女子天生弱于男子,依附于男子,乞求于男子。

为女儿身,毫无选择。

她早就知道了。

被迫,熟读兵书,学习养兵布阵之法。

不是为了她自己,

她难道要做一代女皇么?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是为了家里的男人。

为了辅佐他们。

为了协成他们。

自己只是附庸罢了。

司幻莲已经被迫到了穷途末路。

他需要利用一切有用的资源。

包括怜容,包括她。

有朝一日,待小爷需要用到她时。

她不会苟且蛇委,只有向前一条路。

“小爷,这一次,就让我去吧。别为难怜容了。”

“我是怕你……”

“我是纵琴阁的人。我背后有整个纵琴阁。没事的。”

“那……速去速回。”

“是,小爷。”

“小音。”

他伸手过来,想探她的手。

凡音想都没想,猛然把自己扶在他手臂上的手撤回来了。

司幻莲愕了一瞬。

她在,避开他?

小的时候,她还殷殷切切的跟着他,拉着他,

拽着他的衣角。

在她眼底,他可以看出自己是这个小小的女娃儿全部的依靠。

可从哪一天开始,她变得强大了。

变得独立了。

变得深不可测了。

变得,让他不得不平视,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了。

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弄丢了她。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如今的她,已能走向任何地方。

似乎早已经,不再需要他。

“没关系,你不喜欢我碰你,我不碰你。”

他讷讷的缩回了手,干咳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小爷……”

她到底是于心不忍,一手扶着他,一手拼命的替他顺着后背。

“小爷,可曾想过,万一……是真的,我们怎么办?”

“没有。”

“那是不是也应该想一想了?”

“你的意思是,我要准备……叛国离央了?”

“……”

终有一天,不是么。

北央是容不得亲王的。

有朝一日,央帝的皇子登基。

也必须杀死自己所有的手足。

杀死如今在皇宫中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皇子们。

那时候,那一个央帝,还会不会容下司幻莲,这个根本就不该存在的小爷呢。

若是要走,他要去哪里?

他一无所知。

她亦一无所知。

“那你呢?”

“我?”

“纵琴阁,是央帝的。”

是央帝一人的。

我……凡音愣住了。

她从来没有细究过这个问题。

她呢?

若是小爷走了,她怎么办。

她是沐隐娘破格收入纵琴阁的。

纵琴阁大阁主之位也是沐隐娘传递予她的。

虽然沐隐娘只字未提,但是她可以猜测到,

沐隐娘的目的,不外乎希望由她来保护司幻莲。

如果司幻莲走了呢?

那她留在纵琴阁还有什么意义吗。

“小爷去哪儿,我去哪儿。”

司幻莲满意的闭上了眼睛,陷入了短暂的昏睡。

然而,凡音自己知道,要脱离与非门,

她恐怕又得脱一层皮了。

只是不知道那时候,释魂琴是否还能护住她。

……

……

凡音早于毕渊几日抵达了皇城。

她一入皇城,就开始打听筑南王的死讯。

但整个皇城之中,知道的人显然寥寥无几。

无奈之下,还是必须求助沐涯泊。

再见沐涯泊,他精神奕奕,看来恢复的不错。

“涯泊大阁主。”

“凡音大阁主。”

彼此恭维的拱手。

然而眼神中都显出一丝异样的光芒。

“小音,非要这样见外么。”

她长大了。

真的长大了不少。

看起来,更像了!

“有人说过么,你跟你阿娘很像。”

“……”

凡音目瞪口呆的盯着他。

“你什么时候,窥视的我的记忆!”

她的指尖微动,涯泊毕竟曾是她的师父。

她一动,就知道她准备攻击了。

“唉……”

“你不可能见过我的母亲。”

“我怎么就不能见过她呢?”

“她一直生活在南方,至死。”

“那么之前呢。”

之前。

“应该猜到了吧,你母亲,是北央人士。”

“我母亲,姓沐。是与非门人?”

“是。”

“你见过我母亲?”

“我与她……从小一同长大。”

甚至,差点嫁他为妻。

一同,长大?!

“难道,她与师父之间……?”

“你的师父,是个影子。”

“!!!”

沐隐娘,是个影子。

她原本叫做,沐影之。

是与非门中,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影子,是沐氏一族中的孤儿。

沐香珺收养了这个孤儿,与自己的独女沐流光一同抚养。

沐影之就像是沐流光的影子。

模仿她的一举一动,以假乱真。

影子真正的意义,是在于替本体去死。

然而,沐流光跑了。

青葱年华的沐流光遇见了由南陵而来的小王爷,

雄韬伟略,能言善辩的梵彦笙。

梵彦笙是前来北央与央帝缔结盟约了。

南陵帝王羸弱,沉迷诗词歌赋,不懂得治国打仗。

所有的一切都仰赖身边的大臣。

然而大臣贪污腐败,终究将国库挥霍一空。

南陵早就是个虚壳子了。

只有那么几个人,在拼命的奔走维持。

梵彦笙与其父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所行的努力不过是杯水车薪。

沐流光仰慕梵小王爷,不顾师门重担,一意孤行,

跟着小王爷就跑了。

沐香珺爱女心切,不愿让与非门追究女儿的过错。

于是让沐影之假冒成自己的女儿。

最终继承了大阁主之位。

然而沐影之毕竟不是沐香珺之后,

根本无法驱使冰魄释魂琴。

当时与非门中也动荡异常。

沐香珺临终之前,恳求几大阁主,相助她,

维持这个秘密。

后来央帝赐婚,沐影之索性改名沐隐娘,

远嫁。

这,就是沐隐娘与沐流光之间的故事。

没有人了解沐隐娘当时的心情。

她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成为沐香珺的女儿,

成为纵琴阁的大阁主。

最后成为筑南王府的二夫人。

她一生都是在阴暗的谎言里度过的。

最终却落得尸骨无存,不得回乡。

“……所以,师父是早就看出我的身份了么?”

怎么会,她是怎么发现的。

自从到了北央,她始终自称叫做凡音。

凡尘之音。

母亲的夙愿。

梵尘瑾这个名字,早就被她舍弃了。

可沐隐娘是怎么发现她的?

“影之她,可曾有什么东西留给你?”

第五十一章、百里刺杀

可沐隐娘是怎么发现她的?

“影之她,可曾有什么东西留给你?”

凡音摇了摇头。

忽然又想起了一串碧绿翠石的手链,怜容弄丢的那一串。

“有一串手链,师父说,是她亲手所编。”

“那里面,是流光的血。”

血?!

“为了以防,有人忽然质疑她的身份,前大阁主留给她的。是流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血珠。”

“当遇到血脉相合的人,它会波光流转。”

凡音记起来了。

那时候,她还栽在药捅里,动弹不得。

二夫人前来命人换药汤。

有一次将她抱在怀里检查伤势,那串手链就发出微弱的却跳跃的光芒。

她觉得好看,就伸手摸了摸。

二夫人那一刻呆住了。

凝滞了许久,才颤抖着说,

“喜欢么,喜欢就送给你。带好了,是我亲手做的。”

那以后,二夫人就收她为徒,悉心相教,待她比任何一个堂主都好。

又收她作养女。

府里人皆以姑娘相称。

她的待遇直逼府里头的二小姐儿。

她只以为与沐隐娘有缘。

原来,沐隐娘早就看出来了,她是沐流光的女儿。

是沐香珺的嫡亲孙女。

纵琴阁镇阁之琴的真正嫡系主子。

凡音定定的望着涯泊,惴惴。

“你早就知道了?”

“硬之发现你的时候,就通知我了。”

“所以你始终潜伏在纵琴阁内,为了监视我。”

“那时候纵琴阁的金堂主刚好任务失败,遭人反杀。于是我就以金堂主身份,隐藏在影之身边,帮她教导你。”

可他也没有认真教她什么东西呀。

“你才是纵琴阁真正的主子,影之她并不是。虽然,她为纵琴阁,为与非门做了许多事,但她始终是个外人。释魂琴,认主,不认她。”

多么……决绝的话呀!

人都死了。

为了与非门而死。

却说,不认她。

不认她的不是释魂琴,是与非门的元老阁。

“召我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这是你必须要知道的事实!”

“于是,我就要开始替你们卖命了,是么。”

“小音,你的确,身上有香珺前大阁主的影子,然而更多的,却是像那梵彦笙。”

“不是说我像母亲么?”

“不。你与流光,只那容貌相似。你骨子里,是那南陵梵家的人。工于心计,巧舌如簧。”

“……”

“召你回来,确实是央帝又下了命令。这一次,必须由纵琴阁的人去完成才合适,我们……已经不容插手了。”

凡音却丝毫不接他的话。

“筑南王,是怎么死的?”

……

……

筑南王是病死的。

说出来,可能连说的人自己都不信。

凡音看着涯泊,

目光中充满了质疑。

“确实是病死的。仵作验了尸。仵作是我们的人。”

其实死讯一出,掌琴阁的人早就怀疑了。

根本没有什么仵作验尸。

就是沐涯泊自己硬塞进去的人去看一眼。

“那为什么没人通知小爷?”

涯泊望着她,

“说了你信么。”

不信。

那小爷自然更不会信。

谡壬冉又不是个病秧子。

央帝关押他的地方也不是囚牢。

怎么就能病死了?

瞎子听了都会觉得另有蹊跷。

央帝自然也是怕司小爷因此存了逆反之心。

如今他和六皇子两人把苍筑关守的不错。

对央帝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为何突然召小爷回都。”

这,就全凭涯泊揣测了,

“隐藏死讯是大事,早晚会传到小爷耳中的。借着这个机会不如阐明了说。”

“另外,皇子年纪也大了。是时候该婚配了。”

这皇子指的自然就是老六,毕渊了。

凡音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既然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

凡音默默的一点头。

“是谁。”

“百里道远。”

“太师府上的人。”

“是。”

央帝,终于忍不了这个人了!

……

……

然而太师府到底是北央根深蒂固的开朝元老一族。

谡融衡多少要看点他们的脸色。

不能让人发现是央帝的意思。

百里太师府上一直是主和一派。

与圭羊公为首的主战派,水火不容。

央帝心底里其实也是希望和的。

连年征战,对国库的耗损太严重了。

前有南陵国引以为鉴,央帝绝不愿意步其后尘。

然而北央最骁勇的军和将领,都是在圭羊公手中的。

央帝也开罪不起。

于是想起了这招,借刀杀人。

杀一个主和的大臣,以灭主和派的声势,

明面上是杀一儆百。

实则是釜底抽薪。

要杀的这个人很关键,若只是普通大臣,

恐怕真的会把主和派的声势降下来。

但若是个万万动不得的人,就足以积压出主和派的决心了。

这个人,央帝毫不迟疑就选择了简直“口无遮拦”的百里道远了。

此人不死,央帝觉得自己心头火难灭。

入夜,凡音只身潜入灯火通明的太师府。

从百里老太师,百里克川一辈起,

百里家人就是夜猫子。

彻夜不眠,通宵达旦,讲经说佛,辩证唯物。

他们是克勤克俭的一家人。

百里一族能够走到今日地位,没有一丝一毫是仅凭运气的,

他们是一步一脚印,结结实实自己走出来的。

百里府上的藏书可以说是皇都之最。

甚至可以与宫廷媲美。

百里老太师博览群书,阅史破万。

出口成章,无人匹及。

好在老太师是个内敛深沉之人,

与自己的三个儿子性格迥异。

听说老爷子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盛气凌人之势,

只是年过五十后而自知。

不再与世事为敌了。

百里道远正独自在书房看书看得昏昏沉沉。

突然一支银针直刺眉心。

又一支,钻入了太阳穴。

他瞬间领悟,自己命不久矣!

“出来吧。”

灯火蕴暗处,影影绰绰。

“我不会喊人来的。是与非门下之人吧,我何必拉人陪葬呢?”

百里大人声音平缓,并不似大限将至之人的慌张无措。

“大人,得罪了。”

百里道远并看不清来人的脸。

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嗓子也越来越干哑。

“是央帝要来取我性命的?”

问了也是白问。

与非门人自来只听央帝一人号令。

第五十二章、身负愧疚而生

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嗓子也越来越干哑。

“是央帝要来取我性命的?”

问了也是白问。

与非门人自来只听央帝一人号令。

“难道就没有别的人么。”

“不会了。太师府中守卫森严,江湖中除了与非门人,没有人再进的来了。”

在北央皇都之中,许多大府都豢养一些江湖门客,用来看护。

太师府也不在话下。

然而纵琴阁杀人,都会事先预知江湖人士。

与非门不是普通的江湖门派,是央帝直属的不入籍的门派。

而且与非门中,掌琴阁消息灵通,遍布天下。

一些江湖人士需要线索,也不得不求助掌琴阁。

守琴除了护卫央帝安全,也维系着江湖的正义门派。

因此纵琴杀人,除非杀的目标是自己的直系亲属,

否则江湖人也不会随意擅入其中。

百里道远猜测的一点没错。

圭羊公虽然嚣张跋扈,但不是会用阴损之术的人。

说白了,也不敢在央帝的眼皮底下肆意掠杀。

纵琴在外,可守琴和掌琴的眼线是广布皇城的。

“可还有什么话说。”

“听你声音,年纪尚小,据说一入与非门,终身不得违背师门。可是真的?”

这个时候,求知之心尚在。

连凡音都不得不动容了。

“给你个痛快吧。”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望告真知。是否还有别人。”

“没了。”

就你。

央帝说了,就杀了你,够了。

凡音抬手微曲手指。

银针飞掠而出。

百里道远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

缓缓倒地。

“父亲啊——”

凡音一纵身,没入了阴影中。

“父……”

推门进来的,恰是百里明月。

!!!

“父亲?”

“父亲!”

“父亲啊!!!!!”

……

……

凡音晃荡着双足,

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整个百里太师府。

原本的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

如今早已嘈杂一片。

百里道远大人,没了。

啊!!!!!

百里明月顿足伏地恸喊。

凡音瞬间整个人凌住了。

血液里,仿佛有东西在跳动。

那是他的父亲。

那是百里明月的父亲。

叫我明月大哥!

明月哥哥?

明月小哥……

小音~

带我去纵琴阁看看吧?

啧啧,阿莲待你真好,比亲生的还好。

……

是那个百里明月啊。

那个明明看起来,游手好闲,吊儿郎当,

可是仔细看他的眼睛,

可以发现极深邃、深奥的东西。

他是个想法极多的人。

很多想法,都是不靠谱的念头。

却也是有些想法,会体贴入微。

虽然是百里太师府的长孙,他却有自己的立场。

他不要人云亦云。

不要被人当抢使,当墙靠。

亲近司小爷,仅仅是因为赏识那个人。

气义相投。

不远万里的去看望他。

只为了告诉他一句,皇城中我,放心。

向昶广将军通风报信,提醒司幻莲慢入皇都的,

也是他。

然而,她却杀了他父亲。

第一次见到这样认真的,

这样悲恸的,

这样没有一丝杂质的百里明月。

凡音想起来,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呐。

他与小爷岁数相当。

小爷失去了父亲,悲痛至此。

他又何尝不是?

但,她是纵琴阁的大阁主。

央帝下令,不得不杀。

杀完之后,再慢慢的愧疚吧。

愧疚完了,依然要杀。

这就是她的宿命。

明月如此机敏通透,凡音并不敢在他面前现身。

只要见到她,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百里道远出殡当日,凡音仍然只是远远的观看着。

毕渊和小爷都回都了,负手而立在明月两旁。

“珍重。”

“节哀。”

……

无声的泪水一颗颗的滑落。

百里明月默默的仰起头,看向遥遥的远方。

那是皇宫的方向,那是央帝大殿的方向。

如今西荒部落内局不稳。

西荒中有些许小部落起了联盟之心,

试图寻求北央大国的庇护,

脱离十三大部落的专横制裁。

所谓战派,就是绝不与西荒满族联盟。

所有西荒部落都是不可靠的。

然而百里一府却力排众议。

曾经,北央、南陵、东桑结盟。

彼此之间也没有多少的渊源,

却换来世代平和。

当今西荒崛起,不失为日后一方霸主,

为何不能与之结盟?

央帝想要结盟,他愿意与任何人结盟,

只要保住他的江山,保住他的帝位。

但,为何偏偏要牺牲了他的父亲,要牺牲一个百里府上的人!

他不服!

不服啊!!!

“明月。”

毕渊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却被明月一把拂开了。

到底是六皇子,脸上一下子挂不住。

他是回来领赏的,是父皇面前的红人了。

现在连宫廷里的内侍,都舔着脸巴结他了。

他是念在年少友谊,才来参加道远大人殡礼的。

百里明月这是在作什么妖!

司幻莲赶忙拢住了两人的肩,

以防他们打起来。

明月是真的做得出来,

大庭广众之下殴打北央六皇子。

可是,今日的六皇子已经不是昔日的老六了。

他执掌兵马,称霸一方。

是身披战功,显赫凯耀的六皇子了。

“明月!”

百里明月看在司小爷的份上才压了下来。

他知道司幻莲心里也不好受。

筑南王辞世的消息,至今央帝没有对外公布。

世人只道他是回来领赏的,

其实他是回来埋尸的。

……

……

央帝,与太后迦熙氏端坐在后花园中。

迦熙氏擦了一把眼泪。

“跟那孩子说了么?”

“说了……母后啊,您也别太难过了!”

“我……那孩子怎么回的?”

“他没说话。”

老实说,谡融衡心里也有些讷讷。

怎么就死了呢?

这好吃好喝伺候着,居然还能病死了。

自己的胞弟啊,身子骨是弱成什么样了!

“好了,人都死了。你就放心了吧?”

“母后!您说的什么话。连您也这么说,也赖不得阿莲那孩子要胡思乱想了。”

“谡融衡,我提醒你一遍,没有你弟弟,就没有今日的你!我年纪是大了,但有我这条老命在,你就休想亏待了阿莲那孩子!”

“母亲!”

央帝头痛欲裂,朝身后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内侍立刻心领神会,上前提醒央帝该上书房议事了。

大臣们还等着呢。

“那,母后,孩儿就先告退了?”

“去,去你的吧!”

“告退告退。”

第五十三章、不得已而为之

“去,去你的吧!”

“告退告退。”

……

……

皇城确实要是比苍城寒上许多。

司幻莲第一次感觉到,站在皇城高高的白烽塔上,

居然寒到了骨子里。

“小爷,人是我杀的。”

“……为什么,要杀道远大人。”

凡音不说话了。

让她怎么说,央帝的指命?

百里道远,在司幻莲的印象中,一直是个克勤克俭的人。

他没有他父亲百里克川的洒脱自然。

也不似百里明月那般窜上跳下。

可是百里道远始终是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发光发热。

究竟是,怎么得罪的央帝。

“明月公子他,看起来……很伤心。”

司幻莲的眼眸中,寒光一闪。

若是别的人,管她是纵琴阁人还是央帝豢养的刺客。

早就被他擒下,送到明月面前去了。

可,那是小音呐!

这就是与非门吧,纵琴阁。

他无法想象的是,母亲,曾经杀过多少人。

又有多少人,是他的身边人。

“我收到你的消息,立刻就追上老六,入了城。”

凡音最终还是相信了涯泊。

筑南王,是病死的。

与央帝无关。

“父亲真的是,病逝的?”

“是。”

“那为何,长姐的信中,含沙射影,总觉得另有隐情。”

凡音也只好摇了摇头。

她并不清楚,消息是从谁那里送出去的。

“既然父亲已逝,央帝很有可能收回兵权。他不会让我继续驻守苍筑关了……”

可惜了,他的莲生鬼破军。

“不。央帝会让你去。”

“为何?”

“如今朝廷之内,武将之中,圭羊公一人独大。”

这是央帝不会乐意见到的场面。

所以,在他的子嗣一个个成长起来之前,他需要一个力量,

去制衡圭羊公。

司小爷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司幻莲没有背景,没有亲戚。

他的亲戚就是央帝。

日后,只要一条莫须有的罪名,就能将他打成死囚。

此刻不用,更待何时。

“可是我有些倦了,小音……我到底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为了您自己啊,小爷!”

父母都死了,筑南王府灭了,

剩下的,只有他了。

他不能死,他不能灭!

他要活的比谁都更长久。

“我们还有仇,没有报!”

对!

还有仇,没有报!

司幻莲的眼眸中瞬间火光重燃。

只要手上还有一兵一卒,要杀他个西荒十三部片甲不留!

“怜容姐姐可还好?”

“近日入沈家。”

“……”

她应了?

凡音是不信的。

怜容待小爷的心意,明眼人、瞎眼人都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她不可能会答应的。

除非,小爷迫了她。

“小爷……可曾委屈了怜容姐姐?”

司幻莲的目光朝她一扫,

“侍妾罢了,她还敢求什么。”

“……”

心一点点的凉了下去,

凉了下去,不知为什么。

兔死狐悲,唇寒齿亡?

她不早就应该明白的么。

凡建功立业的男子,胸怀远大的男子,

眼中不该早就绝了儿女私情么。

不就是这样的么。

她还期待着什么,觊觎着什么?

……

……

替父驻守苍筑关两年来,

成绩斐然。

司小爷是值得嘉奖的。

央帝论功行赏,也没有亏待了那些底下人。

说起六皇子毕渊的婚配,央帝的目光扫过众嫔妃。

尤其停留在皇后宫婉婷的脸上。

这是她最该操心的大事。

然而皇后对这个六皇子是极不上心的。

论长相,六皇子过于偏向他的母妃了。

北央的男子,追逐粗犷与硬朗。

毕渊太女气。

精致又不如司幻莲。

也不似百里明月的风流倜傥。

骨骼过于细窄,看去有些单薄。

性子也是又软又缓的。

母妃家族毫无地位,在后宫中也十年不闻一个声响的人。

宫婉婷玩弄着新做的指套。

心里想的是,就算自己身边的丫头配了老六,

也是下嫁委屈了的。

毕竟,等自己的儿子登基为帝,毕渊这个皇子是要被杀干净的。

除非他现在就自愿除去宗籍,退出皇庭。

自此以后再不入皇都。

就做一个布衣一辈子到死。

然而宫婉婷身边一个年纪不大的嬷嬷却突然附在皇后耳边嘀咕了一阵。

玩指套玩的不亦乐乎的宫皇后蓦然抬起头来。

眼眸中精光一闪。

座下毕渊脊背一寒。

总感觉冥冥之中有什么要发生了。

“说起老六的婚配啊,央帝,臣妾有一人选,不知央帝意下如何?”

谡融衡正在听司幻莲谈布兵的事,津津有味的。

这父子两确实是一路人啊。

谡壬冉年轻的时候也喜欢钻研布兵打仗。

对宫廷里的尔虞我诈没有丝毫兴趣。

但真正的当权者,都必须是擅于并偏执于尔虞我诈的。

只会打仗的人,就算打下了江山,

那也是别人的江山。

听到宫婉婷的插嘴,不满意的斜了一眼自己的皇后。

让她接着说。

“西荒不是有个郡主,要来联姻嘛?”

姆?

央帝眉头紧了紧。

豁然又松开了,粲然一笑。

他倒是忘了这一茬了。

本来就没有什么联姻的心思。

西荒部落,送过来的郡主能是什么样的?

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傻儿子们。

可如果是老六倒也无所谓的。

现在西荒小部落都在联合抵制十三大部落。

真能拉拢一个有力的盟友,未尝不可一试。

“叫什么来着?”

“羽翎部的什么长郡主,英什么的。”

“是……有这么个人。”

座下的毕渊并听不清楚父皇和皇后在聊些什么。

只看到他们时不时的瞄自己一眼。

眼神中试探的意味变得越来越坚定。

他求助的看向司幻莲,

指望司小爷再用他的兵法打动央帝。

可司幻莲却认真的看着宫皇后的嘴唇蠕动。

他懂得读唇语。

是凡音教他的。

虽然还不熟悉,但宫婉婷说话素来慢,

喜欢咬文嚼字,比央帝要容易读懂。

羽翎部?

联姻?

难道是……司幻莲过目不忘,脑海中飞快的回忆起那个坐在木质轮椅上的少女。

她身为残疾,却能坐镇一方寮寨。

看来是个有些底气的人。

而且据凡音说,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她不就是羽翎部落的郡主么,难道就是她?

央帝高殿之上,自顾自一手握拳捶掌。

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目光一瞬不瞬的看向自己的六子。

毕渊内心只有一个声音,不好了……不好了!

第五十四章、皇子联姻

毕渊内心只有一个声音,不好了……不好了!

……

毕渊走进母妃寝宫就径直跪在母亲膝盖上痛哭起来。

“怎么了,渊儿?”

“父皇……父皇,真的是不疼孩儿啊!”

“……嘘!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母妃摈退了寝宫里所有的侍女和宫人。

连最亲近的嬷嬷都没让留下。

亲自关上了所有的门窗。才走向内室,与儿子一同坐下。

“告诉母亲,父皇怎么你了?”

虽然也是没有办法,但安抚安抚儿子她还是懂的的。

“父皇,要将一个残疾的异邦女子塞给我。”

“侍妾而已。”

“不是的!那女子是西荒蛮族部落的郡主,是要给儿子当妃子的……”

“……”

毕渊的生母也一瞬间顿住了。

联姻?

若是为了联姻,那就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了。

身为皇子公主,为帝王联姻也是存在的价值之一。

“是西荒中的哪一个部落?”

“母亲!说了你也不知道的。”

“你说说看。”

“羽翎部落。”

“是个残疾的姑娘?”

“是!孩儿都打听来了!后宫中没有皇子愿意要,父皇就硬塞给了我!”

自己就是没地位,可怜爹不疼,奶奶不爱。

“要不……要不孩儿去求求皇奶奶?”

“别胡说。”

生母斥责了他一句。

皇太后的确疼爱孙子,但她的孙子也太多了。

一个个的,根本宠爱不过来。

也就难免会有偏颇。

老太后最宠爱的自然是司幻莲司小爷,这是毋庸置疑的。

接下来是性子开朗的二皇子,会讨好人的三皇子。

以及岁数最小的七皇子。

至于自己的老六,总之是一言难尽。

有时候做母亲的也会自责、愧疚,

若不是自己这么没用,无权无势,何必孩子一起跟着受苦。

“孩子啊,你跟那司小爷不同,与小明月也不同……”

言外之意就是,若是为了国家大事,皇太后会宁愿舍弃了你,而不是为你向你父皇求情。

毕渊心里大抵也是明白的,委顿了下来。

他其实早就意识到了,自己无路可逃。

回来向母亲哭诉,不过就是自己发泄一通罢了。

“孩儿明白了。孩儿让母亲忧心了。是孩儿的错……”

母子俩抱头又是一顿痛哭。

……

……

然而毕渊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不必当那个联姻的皇子了。

宫婉婷直接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毕渊的母妃。

而消息传入毕渊耳中时,已是几日之后。

毕渊与明月对坐在牡丹亭中。

说是牡丹亭,然而却是连一株牡丹都没有的。

据说是前朝大臣,游历了南陵诸郡之后,仿建的牡丹亭。

在南陵,一到季节,牡丹遍野,红旭旭的一片,煞是好看。

明月一直想去南陵游历,无耐南陵帝弱,国都动荡,被西荒部落驱赶的四分五裂。

“明月,你可曾听闻什么消息?”

百里明月刚寻来一壶尚好的梅花酿,爱不释手。

“听闻什么。”

“就是那……羽翎部落的事情。”

“哦,是那瘸姑?”

“瘸姑?”

“羽翎长郡主,英花蝉呐。”

“她叫英花蝉?”

“是了。你还未曾见过她那画像。”

“你还见过画像?”

“见过啊!甚美。”

“……”

“可惜了!那一双腿……”

毕渊起身走到牡丹亭外。

雪落下来,淅淅沥沥的,雪片停留在肩膀上,持久不化。

被他这一说,倒不由得好奇起来。

那个姑娘,甚美?

一个残疾的女子,可有何美之有?

莫不是百里小子故意诓他的。

知道婚约取消了,戏弄他。

“你撒谎是不是!”

“啊?”

“那郡主!”

“……呵呵。还真是,被你发现啦?确实没有画像的。”

“……”

“不过,我听见过她的人都说,很美,是西荒那种艳丽的美。与我们北央女子,终究是有些不同的。”

“说起北央与西荒的女子……我倒是觉的,南方的女子更精致秀丽。”

“南方的。”

明月嗤之以鼻,一副不屑的表情。

“你可曾见过什么南方的女子?”

“……具体的倒也没有。不过,大抵像那小音姑娘似的。”

“沐凡音?”

“你不是见过么。阿莲母亲的养女。”

“见过。她来了?”

“来了啊!哦,你这回还没见到她吧。”

百里明月忽然若有所思起来。

凡音来了皇城,什么时候来的?

与阿莲一起来的?

那为何不曾见她。

还是在他们之后才抵达。

“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只是,小音也不知道来看看我这个哥哥。啧啧,少女无情啊。”

毕渊苟的一笑。

“别胡思乱想。阿莲什么都能送你,唯独她不能。”

“咦?我可没这个念头,是你吧?”

“我?我什么!”

“你不是老音姑娘长,音姑娘短的。”

“……没有的事!”

明月看着毕渊不自然的神情,就知道少年春心芳动了。

可惜,所遇非良人呐。

“敢问六皇子,可又中意之人?”

“没有!”

“我倒是知道阿莲有一个。”

“唉?”

“不就是小音咯。”

毕渊有些失落的讷讷点着头。

“也是。他把怜容都送了人……”

“怜容。怜容去哪儿了?”

怜容好歹曾在百里太师府上伺候过一段时间,明月还是挺满意这个丫头的。

“沈沧海府上呗。”

“送了给沧海?”

“嗯。”

这司小爷,果然不简单!

自己身边的女人,也舍得送出去笼络手下。

看来确实是,背水一战了。

“唉,阿莲身边的人也是越来越少了……”

毕渊目光侧了侧明月,一句话都没有接。

这两年,只有他是与司幻莲朝夕相处的。

他清楚的感觉到,司幻莲,与他在皇宫中的时候不同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但是,在苍城的司幻莲才是真正司幻莲。

而之前被禁锢于皇宫十年的少年,仿佛只是一具躯壳。

“没想到啊,我与阿莲的命运竟然如此相似。他父亲不在了,回来奔丧。竟然遇着我的父亲也遇刺身亡了……”

“抓到是什么人了么?”

谈起这件事情,百里明月那宛如脸谱似的谈笑风生不见了。

默默喝了几口梅花酿。

“哟,喝慢点!容易醉。”

“醉了才好!我这个不孝子,至今未能替父找到凶手。”

第五十五章、母子同命

“哟,喝慢点!容易醉。”

“醉了才好!我这个不孝子,至今未能替父找到凶手。”

毕渊的眼神阴晴不定着。

百里老太师,为人处世一直谨慎小心,在朝堂上也不得罪人的。

而且几个儿子在他威严下至始至终不曾分家。

所以百里太师府算是一个大家庭了。

他们豢养的江湖高手不少。

因为在北央皇城之中是不容许屯兵养将的。

所以会有很多侯门贵爵私募江湖高手,以护庭院。

什么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太师府?

刺杀完百里道远以后又全身而退,连一抹影子都没有留下?

想来想去,与非门下,纵琴阁。

但是毕渊没有把心底的揣测说出口。

回到皇城,他的筋骨也收紧了。

不能说的话,不说。不能问的事,不问。

与非门乃央帝直属,什么人都管不着。

只是有一个念头始终在毕渊心头萦绕。

凡音从苍城出发的时间比他还早,反而是阿莲称病,拖延了好几日。

他原本还想与凡音好好道个别。

却得知她已经动身前往皇城了。

什么事,使她走的那么急,而且连夜动的身?

如果她脚程赶的紧的话……倒是与百里大人遇刺的时间,恰好!

……

……

皇榜之前,百姓莫名所以。

一片窃窃私语。

司小爷要迎娶西荒羽翎部落的长郡主啦!

凡音默默的站在人群中,目光凝滞般的盯着那几个字。

公子司幻莲,即日将迎娶西荒羽翎部落长郡主英花蝉为妻,共结连理,以示两邦友好……

她默默的退出人群,漫无目的的走着。

为什么是小爷。

央帝有那么多的儿子,随便哪个都可以联姻。

而且联姻这种事,不是就该选自己儿子才可靠么。

万一、万一小爷叛变了呢!

央帝怎么不长脑子的?

小爷要娶妻了。

要迎娶英花蝉了。

是那个端坐在轮椅上的姑娘。

纵然是腿脚不便,可是看起来依然是英姿飒爽。

据说她是整个羽翎部最聪慧的女子,天资过人。

是不知天师英无名唯一的女弟子

凡音用力甩了甩头,为什么,她会感觉那么难受。

就像心底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闷的透不过气来。

原本在皇城中有许多新奇好玩的东西,随时都能吸引她的注意。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她看什么都是灰蒙蒙的,看什么都是一片的阴暗。

她到底在难受个什么劲?

明明小爷要娶亲了,她该高兴才是。

英花蝉她见过的呀,除了行走不便,是个挺好的姑娘。

大方得体,睿智无双。

以前小爷身边有怜容姐姐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难受过。

就算知道怜容做了小爷的侍妾,她也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小爷是男子,男子身边不都有三妻四妾嘛。

小爷本就贵为皇族,虽不入籍,血脉亦是高贵的。

普通的女子就配不上小爷,可小爷的身份也不足以迎娶华贵的小姐儿。

英花蝉不就很好嘛。

她是长郡主,也是高贵的。

虽然是外邦的。

那以后小爷就是羽翎部落的女婿了,有羽翎部替他撑腰,央帝也不能肆意要杀就杀了。

不挺好嘛!

可,为什么就是想哭呢?

为什么……忍都忍不住,不忍了……

“小音?”

她蹲在纵琴阁主阁的后墙口,埋着头,嘤嘤嘤的啜泣起来。

还好乔风不在了,还好。

不然,准会被他笑话死!

谁在叫她?

“小音。”

凡音擦干了眼泪起身回头,看到的是提着酒壶的明月公子。

她揖了揖手。

“明月公子,好久不见。”

不,是他好久未见她。她却是前不久才见了他的,还有他的父亲。

“你怎么……”哭了?

“没事。想起了一些人。”

“啊……王爷吧?”

“嗯。还有乔风。”

“那个外番少年?”

“嗯。”

唉——

明月长长的叹了口气。

“喝一口?”他冲凡音举起了手中的酒壶。

大白天就开始喝酒,也是父亲去世以后。

因为府里没有人管他了。

老太师一素对孙辈都是散养的。

你愿为官便为官,你愿入野就入野。

他不会给你一纸推书,也不会为你说一句好话。

百里家的人,靠的是口碑,不是谁的提携。

只有父亲会督促他,忍不住的指教他。

虽然老太师一再指点自己儿子,儿孙自有儿孙福。

可是百里大人还是忍不住想要自己的长子学好。

尤其是还那么聪明的儿子,怎么就不肯把心思花在正途上呢?

百里明月现在就是不想学好了,也没有人会来管教他了。

所以白天喝喝酒,无伤大雅嘛。

守孝期间,很多事情可以能免则免。

他就像个闲散小仙似的在外面乱逛。

皇宫里不去了。

说是一进宫就想起了父亲每日入朝,心里堵的难受!

无论太后还是妃嫔都不敢迫他了。

凡音接过了他手中的酒壶,直接对上壶口就灌了一大口下去。

辣的眼泪直流。

“哈哈哈,你根本就不会喝!还真有酒胆!”

他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然后将袖子抬起来,借给她,“擦擦脸?”

凡音已经将袖子捏在手里了,忽然脑海中电光火石间,就看到他跪在那里,声嘶力竭——父亲啊!

手一抖,不住的后退了一步。

“怎么?嫌弃脏啊?”

她抬起眼眸来,像看着怪物似的看着他。

嘴唇不住的哆嗦了起来。

她杀了他的父亲。

她杀了百里道远。

她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还请她喝酒。

若是他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他的杀父凶手,他会活活的扼死自己吧?

凡音刚刚哭完,眼中还含着泪珠,要落不落。

加之她单薄瘦弱的南方人身形,格外的楚楚可怜。

明月看着她,不自觉间心中一动。

原来如此!

他暗自一叹,这怕就是毕渊的念想了吧。

毕渊从未见过南方的女子,却说出更偏爱南方女子的话来,大抵就是受了她的影响。

“别哭哦,让人见了还当我欺负了你去。”

凡音赶紧揉了揉眼睛。

她哭当然不是因为他,可是……此刻却似乎有点是想为他。

第五十六章、诘难

她哭当然不是因为他,可是……此刻却似乎有点是想为他。

那不是愧疚,也不是怜悯,而是悲,深入骨髓的悲哀。

他,与小爷,与她,竟有如此相似之处。

他们都会因为央帝一个莫须有的念头,被推入粉身碎骨之地的人。

她将酒壶的口在自己的衣袖上擦了擦,还给他。

他又仰起头,很凶的喝了一大口。

他是个顽劣的人,纨绔子弟,风流随情,自由散漫。

可是凡音看着他,却不知不觉看出了另外一面。

他跟司幻莲是一样的。

他们展现在人前的,永远不可能是真正的自己。

他们是强者,他一出生就注定了必须成为强者。

否则,毫无立足之地。

如果司幻莲不是强者,他在皇宫寄养的十年根本无法存活至今。

而作为太师府的长孙,百里明月身上背负的,更重。

“很难受吧?”

明月愣了一下。

继而从她的眼眸中,看出了她的意思。

“会过去的。”

他说的很坦然,很平缓,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以前难过的时候,有阿莲,有老六,会陪我纵马,我们一起溜出皇城,驰骋在雪山中。可是回过头,却只有我一个人了……父亲说过,人总要长大,这便是了吧。”

“……明月哥哥,我陪你纵马出城吧?”

“你?”

“嗯。”

“好。”

百里太师府的马,都是高头大马。烈烈战马。

凡音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白衣飘飘,是公子佳人。

他的马站着尿尿的时候被冻住了,然后被驿馆的人斩杀了,还请他吃马肉。

他茫然无措的站在驿馆门口,瞭望着南方时候的神情,她还记着。

忧伤而无奈。

于是她遣乔风过去问他,需不需要顺路?

他说要去淮阴以南。结果,也是一道去苍城的。

他说去探望朋友。

他一路上都彬彬有礼,看起来是翩翩公子。

那个时候凡音就相信了,这个少年,本性善良。

然而与司小爷相认后,他却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吊儿郎当,行为散漫。

可是举手投足间,她亦发现了,他始终照顾着司幻莲的感受。

是他百里明月认下的人,他倔强的护你到底。

而对其他人,那就是众人眼中的百里长孙,一个肆意任性的纨绔子弟。

纵马出城,百里家的手令非常好用。

他甚至慷慨的送了一面到凡音的手里。

“拿着。万一日后用得上。”

“你不担心我恶意擅用?”

“你是阿莲的人,我信你。”

“……”

凡音内心五味杂陈,再也无法搭话。

他信她?谁给的自信?他怎么就能信她!

“你看——雪滞!”

“什么。”

她循着他手指指的方向望去。

天空皑皑白雪铺天盖地而来,然而却有那么一块空地上,上空没有雪花,只有灰蒙蒙的天。

这是皇城郊外独特的景象,他骄傲的解释着。

他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所以偷偷带着六皇子和司小爷出来玩。

否则那两个傻帽就只会困在高墙宫闱的深院中,井底之蛙。

凡音冻得瑟瑟发抖,她还是畏寒。

皇城尤冷,甚过苍城。

他看了她一眼,径自将身上的银色鹤氅盖在了她的身上。

“我不冷。”

她回头看他的时候,他自顾自的小声说着。

向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对着雪片说话。

他手指触过她颈脖,她肌肤微微一烫。

他体温很高,跟小爷似的。

而她已经冰凉,差不多似雪。

“你是南方人吧?”

“唉?……是的。”

“你的家乡,是暖的?”

“四季如春。”

“一定很美!”

他憧憬的说着。

很想,去看一眼呢。

南陵,那已经被西荒部落冲散四落了的南陵,依然很美?

她不信。

“小音。”

“嗯?”

“我可以喊你小音的是吧,不是沐姑娘,那太见外了。”

“……好。”

“你也喊我一声明月哥哥。”

“……喊过了。”

“再喊一声嘛。”

唉——

“明月哥哥。”

“小音,有一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是没有办法被原谅的,你知道的吧?”

“什……?”

“父亲,我的父亲,百里大人,是你杀的吧。”

“……”

“没有人,皇城之中没有人,可以肆意进入我们百里府。除了与非门。”

“……”

“你是纵琴阁人。你入皇城的日子,恰好是在我父亲遇刺之前。是巧合吗?”

“……你?”

“百里太师府,不仅仅只是个招牌啊。守城的人,有我们的人。苍城之中,也有我们的人。”

“你为了小爷,提早入城,打探消息。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你杀了我的父亲。”

凡音无话可说。

真的无话可说。

人,是她杀的。

她亲手以两枚银针,要了百里大人的性命。

他扑入书房的一刻,她并未离去。

历历在目。

那个匍匐在地的少年,那个捧住父亲首级的少年,那个痛哭嘶哑,喊不出声的少年……

就站在她的面前,控诉她。

她能说什么?

“你杀不死我的。”

“阿莲知道么?”

她慌乱的摇了摇头,深怕被他看出异样。

“我带你出来,没想着杀你。你是纵琴阁人,我确实杀不死你。只是我想告诉你,我知道了。”

……

哀默,大于心死。

……

……

凡音回到城里的时候,有一个人在等她。

是怜容。

怜容远远的看着她,信马由缰,孤身而入。

“音姑娘。”

凡音抬头,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的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冷漠。

“怜容姐姐。”

“姑娘一个人出城?”

“是。”

“小爷可知道?”

“我不是小爷的婢,不必事事通报小爷。”

怜容恨的牙痒痒。

“姑娘可是见着皇榜,心神不宁,出城散心?”

反将一军。

“怜容姐姐想多了,见着皇榜,我替小爷欢喜着。出城,是刚才遇着了百里府上的明月公子,公子痛失爱尊,酒醉纵马,所以才跟着。”

怜容咬了咬牙,也没找着反驳的话。

“姐姐大喜在即,是来添置嫁妆的?”

怜容几乎是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凡音就不明白了,她素来待怜容尊敬有佳,总是称呼一声姐姐。

为何,偏偏她对自己要有那么大的敌意。

第五十七章、郡主入都

凡音就不明白了,她素来待怜容尊敬有佳,总是称呼一声姐姐。

为何,偏偏她对自己要有那么大的敌意。

“姐姐若还有事,我就不耽搁了。”

“别让他娶那个残废女子!”

怜容脱口而出。

凡音骇然一惊,她跃下马背四处一望。

这可是皇榜的婚约,岂能肆意评价?

“小爷他,心底有他的苦……”

难道谁还不是吗!

“别人的话,他万不能听的,可你的话……他或许还能听一听。”

“你怎知,这不是小爷他自己所求?”

“不可能的!”

凡音未应,哼了一声。

怜容看着她的神色却莫名开始着急。

“难道你还不明白?!”

“我就是明白才……”通情达理的啊。

“小爷心中所念之人,是你。”

凡音笑容更扩大了几分。

小爷是什么人,小爷是筑南王府唯一的子嗣。

谡壬冉与沐隐娘唯一的儿子。

是在皇宫中蛰伏了十年,寄养了十年的质子。

所念一个女子,一个家母收养的孤女,由如何?

喜爱,心中所好,占为己有。

与放弃联姻,是两码事!

这个怜容,看着挺聪慧的,颇通人情世故,怎的遇上男女之情,竟然荒废了。

“小爷念我,我是小爷捡回之人,必然念我。小爷心中有我,我自幼生长在王府,以他为恩,是小爷垂怜。所以,我必定不会阻他与羽翎郡主联姻。”

“你……你是个无情的女人!”

哈——

凡音居然自己都不知道的笑了出来。

笑容肆意而狰狞。

“你心中自当半点不舍都没有?”

“怜容姐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父亲,很早之前就教导过她的。

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会用来打发另外一个悲情女子。

“怜容姐姐,沧海大哥素来带我不薄,你可要好好与他。”

沈府的家婢找了过来,惊讶的看着满面涨红的怜容,怜容姑娘一直是个大气端秀的姑娘,怎的与谁生如此大气。

凡音翻身而上,一纵马已经跑远了。

……

……

司幻莲一路从皇宫出来,脚步踏的飞快。

沧海在他身后紧追慢赶。

“小爷?”

“你先回去。”

沧海愣住了。

“小爷,纵琴阁这个时候可万万去不得!”

脚步猛地一顿,目光森然的回过头来。

凡音避着他,他知道。

他该与她事先商量。

可,事急从权。

这趟联姻,是他自己求来的。

去求的人,是皇太后。

去求的时候他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能不能成。

最终,竟然是成了!

他自己心底也有些疑惑,中间有多少人参与,多少人知情,他并不晓得。

可既然成了,就必须走那条成了以后的路。

央帝听到太后对自己说,

“你给老六赐婚了?”

央帝不是很确定的盯着自己的母后。

琢磨着母后的意图,是赞成,还是不赞成。

可是太后却说,

“老六那个孩子自己同意的么?”

央帝内心一声低咒,这就是不同意啦!

谁知太后却接着说,

“我倒是想给你个备选,与那郡主还有几分薄缘。阿莲。”

央帝心中疑窦纵生,这个司幻莲啊,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

不过既然司幻莲自己愿意,他不如就卖个人情。

可联姻毕竟是两邦之交,也要看看别人的意思。

司小爷的身份着实敏感,如果北央皇训毫不知情的人还真不好解释。

好在对方是羽翎部落,是西荒最博学的部落。

使者去去就回。

答应了!羽翎部落酋长听完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简直天助神使。

央帝二话没说就把这事定下来了。

定完之后才想起跟自己的皇后交待一声,她还兴冲冲的以为是老六要迎娶呢。

宫婉婷倒是大惊不惊的,凡事只要不涉及她自己的儿子,天塌下来她都是处变不惊温文尔雅的。

只有涉及二皇子利益的时候,她才会张牙舞爪,蝎尾毕露。

听闻六皇子母妃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仅仅哦了一声。

可一走出皇后寝宫,立刻哭着跪了下来。

朝着央帝所在宫殿,三拜九叩,行足了大礼。

央帝第一次有了,阿莲那孩子还挺懂事的念头。

虽然朝廷里不免有反对之声,羽翎部再弱小,那也是一个部落。

何况还是外邦的部落。

但对于帝王来说,反对的声音是永远会存在的。

有一天耳边听不见反对的声音了,大概就是自己去见先祖先皇了。

……

……

英花蝉入北央皇城那天,茫茫的下着白皑皑的暴雪。

司幻莲纵马,在皇城城门口迎她。

他穿着一袭藏色貂毛裘氅。

看去,高傲而又不近人情。

一路上英花蝉都在仔细的观赏着北央的景色。

白雪,白雪,还是白雪。

西荒虽然没有北央这样寒冷,但西荒人的底子是好的。

她不畏寒冷。

踏咛是她的贴身侍女。

与别的侍女相比,踏咛更安静,更高大,整个人看去非常强壮。

因为在某些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她必须背着郡主行走。

郡主一辈子没有站起来过,但是她站在过更高的高度。

在踏咛的眼里,郡主是整个西荒最了不起的女子。

她博览群书,鹰眼汇聚,英姿飒爽。

若她是男子,必定爱慕郡主,甘拜于郡主的英华裙下。

她的郡主,是普通男子高攀不起的。

而这个司小爷,居然是她的郡主亲点的。

羽翎与北央联姻,在羽翎部落中并不是什么喜事。

北央人高傲自负,仿佛天下都是他们的。

羽翎在央帝看来不过是为了寻求大央朝的庇护。

那些蛮族部落根本没有联姻的资格,他们应该进贡。

进贡物资,金银,财宝,食物,女子……

羽翎郡主只能做个区区小妾,居然妄想联姻!

然而,时事造人,北央如今需要羽翎的力量,需要在西荒的领土上偏向于北央的盟友。

因此他才采纳了那些求和派大臣的意见,牺牲一个儿子的幸福,联姻。

以这样卑微的地位联姻,羽翎部落知道自己的郡主是受尽了委屈。

尤其是这位天资过人的长郡主。

她除了双腿残疾,在羽翎人的眼中,就是完美无缺的。

第五十八章、主仆情谊

她除了双腿残疾,在羽翎人的眼中,就是完美无缺的。

不得不同意联姻,是因为她心胸宽广,她胸怀整个羽翎的子民,她要守护大家。

然而身为女子,她又不便行军打仗。

所以,长郡主就决定了亲自出嫁,不要再累及自己的妹妹们了。

长郡主大义!

只有英策熊知道,女儿是自愿的。

因为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当时英策熊本身都接受不了。

他的儿女并不多,花蝉是他最宠爱的一个。

从小就抱在马背上,带她骑马射猎的。

可惜,她自己永远都无法骑马。

放眼整个西荒,英策熊都找不出一个匹配自己女儿的人。

他想过,让长女一辈子留在自己的部落中。

将来成为酋长的只能是她的兄弟。

她的兄弟们都尊敬她,绝不会驱赶她。

她可以一辈子自由自在的,在自己的部落中,至老。

但是英花蝉说,

父亲,我们需要一个盟友。一个必须强大、而有力的盟友。

英策熊首先想到的是十三大部落中的一族。

可是英花蝉却摇了摇头。

不,父亲,我们的目光必须更加的远大。

无论十三部落中的哪一部,都没有最终吞并整个西荒的力量,除了,北方的那个大国。

使者前去的过程中,英策熊始终深深的不安着。

万一他们拒绝了呢?

他们拒绝了,自己的请求却被西荒十三部发现了,那自己的部落岂不是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从此以后不得不更加虚与蛇委,甚至联合更羸弱的部落,才能勉强的生存下去。

可他们同意了呢?

他们同意了,不就意味着自己的女儿必须远嫁到北央的皇城中。

日后若是央帝易位,自己的女儿随时可能与皇子陪葬。

他在烦恼的时候,就喜欢找英无名喝酒聊天。

英无名不嗜酒,却养了许多的好酒。

用来招待不同部落的酋长。

他认识许多人,结交很多人,但他是羽翎部的人,这一点令英策熊很欣慰。

“孩子她,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唉……”

属于老父亲的哀伤。

“蝉儿一直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再小的时候亦是如此。”

只不过那个时候没有人听得懂她说的话,牙牙学语,照顾她的人都以为她在练习发声而已。

“嗯。所以,我一直不确定,这个主意是好是坏。”

“主意已定,就无需去考虑它的好坏了。只需要跟着做,结果会证明一切的。”

“可是那个孩子行动不便,从来没有离开过西荒。”

英无名淡淡的一笑,

“她的心在天下,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不如,就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妥妥当当的离开。”

“妥妥当当?!你说的倒轻松,她好歹也是你的徒弟啊,难道一点都不担心么?若是被人欺负了呢?北央皇城山高水远,我发兵都不一定能到那里!”

“那你还在担心个什么劲?”

看着英策熊不服气的样子,英无名抿了口小酒,笑得波澜不惊。

“反正,你担不担心,最后都是没法子。不如,祈祷央帝给她许配一个性子柔和一些的皇子呢。”

英策熊咬了咬牙,眼底里是深深的怨毒。

“这才正是我最担心的呢!央帝的那些个儿子,我看一个个都是纨绔子弟,一个都靠不住。”

“哦?可有一个不是哦。”

“哪一个?”

英无名却又缄口不言了。

这英策熊就没有办法了,英无名这个人,他不想说的事情,没有人可以迫他开口。

英无名思虑的是,英花蝉算尽天机,就不知道那个小爷上不上钩了?

若他不上钩,岂不是折兵损将,还白白搭上了自己。

不过英花蝉敢如此横刀阔斧,显然是心里有些底气的。

据说她是那次在寮寨时遇见的这位小爷。

白芍部落被他逼进寮寨寻求避难。

小爷初回苍筑关镇守,杀心四起,把西荒腹地搅得一片飞沙走石。

瞧他的气势,英无名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鬼部的镜王,鬼择弥荼。

当年鬼择弥荼初出茅庐,也是如此的腥风血雨。

西荒部落人人自危。

那几支大部落的酋长,几乎要将刀架在鬼择多铎的脖子上。

纵汝子如此为祸西荒,不灭你灭谁?

然而鬼择多铎一力承担了下来。

鬼择弥荼最终助鬼择多铎肃杀了那几支大部落,一举雄起。

最终成为了后来崛起的十三大部落中最嚣悍凶残的一支。

英无名是眼睁睁的看着鬼面黑煞部落崛起的。

鬼择多铎原本就是个凶暴嗜血的酋长。身边子嗣众多。

然而他真正的崛起,却是倚靠了他的这个养子。

如今西荒十三部惹了众怒。

不仅西荒其余散部憎恨他们,连北央这头巨大的猛虎也被惊醒了。

是时候,翻天覆地了。

羽翎部落中,英无名可以连英策熊都不信,但是英花蝉的眼光他是信的。

虽然带着一点豪赌的成分。

但,蝉儿的运气一贯的不错。

或许她把所有的坏运气,在出生之前就吐干净了吧。

央帝的最终皇榜下来,英无名与英花蝉都暗自松了口气。

无论之前有过怎么样的动荡,结果,是他们所求的。

就够了。

……

……

英花蝉此去,身边没有带旁的人。

英策熊甚至威胁她,必须带一个兄弟同去。

英花蝉却笑话父亲着,

“阿爹,带了哥哥由如何?去打仗么?我们可是深入了别人的腹地。就算我们整个部落全部出动,也不能撼动央朝的。”

是了,是了,她说的都对!

谁让她是羽翎第一才女呢?

所以她连护军都只带了几十人。

踏咛却是必须带着的。

有时候英策熊还有些嫉妒这个女婢,女儿对这个侍女的依赖甚至超过了他这个当父亲的。

“郡主,不冷么?”

踏咛缩着脖子,她穿的过于单薄了,但是手脚却是热乎的。

她体质就是热乎的。

“我还行呀,北央也没有那么冷。”

主仆俩各自看着马车外。

她们俩都是第一次走出西荒,就到了这么遥远的地方。

踏咛很想对自己远在西荒的父亲和哥哥说,

我到了北央了啊!偌大的北央王朝。那个驰骋纵横了百年的北央王朝。

第五十九章、不放手

她们俩都是第一次走出西荒,就到了这么遥远的地方。

踏咛很想对自己远在西荒的父亲和哥哥说,

我到了北央了啊!偌大的北央王朝。那个驰骋纵横了百年的北央王朝。

若不出意外,或许我就要跟着郡主留在这里。

我会照顾好郡主,保护好郡主,只要有我在哪怕是那北央老帝,也休想伤着我家主子!

“阿咛啊!”

“是,郡主?”

“北央的民风,到底是与我们西荒些许不同的。你可,千万小心些,别跟人逞凶斗横。此次我们带的人不多,到时候……我就怕护不住你!”

“是!可……难道那个什么小爷,不会护着我们么?”

他?

呵!

英花蝉冷笑一声。

恐怕他连自己都护不住吧。

何况,他到底是北央人,真起了冲突,他护着谁还不一定呢。

但踏咛只是个普通女子,身材纵然高大了一些,威猛了一些,心底里还是个小女儿态的。

郡主是要嫁给那位小爷的。

那小爷不就是郡主的男人么,男人,天生不就该护着自己家的女人的么?

“小丫头,又想什么呢,想的一脸桃花?”

“没、没什么……”

羽翎部中,也只有长郡主敢称她一声小丫头了吧。

“是不是想着,司小爷身边万一还有个英姿卓越的男侍,正好许了你?”

“没有!……郡主你瞎说!”

“还没有?小脸都红透了,啧啧~”

“你别啧!瞧那口气,跟个不正经的人儿似的。也不怕人小爷不爱戴……”

“不怕。”

英花蝉回答的很坚定。

她不怕的。她是什么都不怕的。

她不是为了讨好谁,才嫁给谁的。她是为了利益,为了共同利益。

她懂得。她相信,司小爷也懂得。

否则,不会应了这次联姻。

……

……

马车在寒月城门外百里处停下。

“郡主,为何不入了城再下车?”

因为他们不是客呀!

他们是身份低微的部落,是高攀了北央朝的。

若是平起平坐,此刻对方就应该出城门来迎接了。

司小爷还愿意来接,已经是最大的尊重了。

踏咛推着她的轮椅,后面跟着一干护军,款款的走向北央皇城,寒月城的城门。

司幻莲跃下马来,走向英花蝉。

踏咛的目光肃了肃。

在她看来,这位小爷长得过分清秀了,当然是与西荒其他男子比起来。

虽然身形高挑,却很单薄,没有虎背熊腰之态。

但是看他走路的步伐,踏咛是从小接受武师教习的,一看就知道这位小爷功底极佳,为上乘。

他踏步很轻,几乎无痕。

却走姿稳固而缓慢,没有心急火燎之势。

这个男人,能配得上郡主么?

踏咛的心底充满了不确定。

“羽翎郡主。”

司幻莲上前,拱手,问候。

表现的温文儒雅,仙风道骨。

英花蝉眼神中却恍惚了一瞬。

他有些……与上次所见不同。

在苍城的司幻莲,在西荒厮杀的司幻莲,在皇城高墙中的司幻莲,

从来都不是同一个人。

连沧海有时候也会恍神,自己的主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羽翎郡主,一路可顺利?”

英花蝉目光随之转向这个说话的人,他是从司幻莲背后走出来的,看起来更瘦弱一些,有些讷讷的谨慎。

“这位是央朝六皇子,谡毕渊。”

“多谢六皇子相迎。”

“不用客气,我与小爷……啊司公子,那是过命之交。陪同他而已。”

事实上,是毕渊自己想看一眼这个差点成为他的妃子的郡主。

羽翎郡主作为宾客,在皇宫中落宿。

一行人入了宫,安置妥当。

司幻莲转身要走,英花蝉却喊住了他。

“那位小姑娘?不在宫里么。”

小姑娘?司幻莲思索半晌,才领悟过来,指的是凡音。

“她并不住宫中。”

“那总在皇城吧?”

“在的。”

“我可否与见一面?上次相见,我还挺喜欢她的。”

西荒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不扭捏。

司小爷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

喜欢凡音?

凡音不杀人的时候,确实是讨人欢喜的。

那时候,可能她也是为了自保,才又显出人畜无害的一面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在他的面前变得稳妥又自持了。

与他有商有量,却不再是小时候会捏着他的袖子的样子了。

若是让他选,是要小时候的凡音,还是眼前独当一面的凡音,

还真是不好选呢!

“我问问她吧。”

说完司幻莲转身而去。

这个英花蝉目光中总有打量人的精光。

他有些想避开。

小音,唉……小音在哪里呢?

她似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自己都好些日子没见着她了呢。

“阿莲!”

司幻莲被那鬼鬼祟祟的影子一唬。

“六皇子?”

他乃皇子,又在宫中,为何这般掩人耳目。

“去哪儿?”

“我去皇奶奶那儿。”

“正巧,我去看母妃,同路。”

两个寝殿,其实差的还挺远的。

但是毕渊那个样子显然是有话想找他说。

也就没有反驳他。

毕渊有事没事的找话,

“我看那羽翎郡主相貌端秀,知书达理……”

“嗯。”

“跟你倒是般配。”

……

“嗯。”

“那,其实也挺好的。老实说,一开始我听说你把怜容都送了沧海,还以为……”

“什么。”

“是为了小音姑娘呢。”

司幻莲的脚步猛然一顿,迟疑的望着他。

为何,毕渊会说出这话来?

难道,自己与小音还是过于亲昵了。

不应该吧。

“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为了小音?”

“难道不是?!”

司幻莲疑惑的是,毕渊的眼神中突然闪现出异样的光芒。

说不清楚他是什么情绪,可是,似乎是怀着某种希冀。

难道、难道……!

“你想要小音?”

司幻莲的声音中有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颤抖。

毕渊想要小音!

这是什么样的鬼念头啊?

可是,若不是,为何明月话里话外都在提醒他,毕渊看中了小音。

小音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是他王府家养大的,是他亲手捡回来的!

而现在的小音还是纵琴阁的人。

与非门下纵琴阁,不是一个皇子能够招惹的。

这个六皇子,是疯了嘛?

第六十章、难免消失

与非门下纵琴阁,不是一个皇子能够招惹的。

这个六皇子,是疯了嘛?

“小音是不可能的,你知道!”

“不、不,我……为什么是不可能的?”

“她是纵琴阁的人!”

“你母亲不也是纵琴阁的人?她不也嫁给了筑南王?”

司幻莲瞬间愣住了。

他说的对啊。

母亲也是纵琴阁的人,还是大阁主,却嫁给了父亲。

央帝是为了向世人证明,他愿意绕这个胞弟一死吗?

所以用纵琴阁封住众人悠悠之口。

可惜最终,父亲母亲还是死于潦败。

司小爷瞬间生起气来,自己心底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六皇子居然敢觊觎小音?!

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还是这回自己把驻守苍筑关的功劳都拱手相让于他,所以飘了?

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清楚了,去觊觎一个纵琴阁的人!

简直疯了!

司小爷在皇城之中是不会多说话的。

哪怕纵乐再疯狂,也绝不可能口出狂言。

于是一扭头,气势汹汹的走了。

“阿莲?同路……”

“不同!”

本来就不同路!

你母妃住的那犄角旮旯的地方,怎么会与太后的寝宫同路?

呵!做梦吧。

“阿莲……”

不料六皇子还是奔了上来。

“还有一件事,不知能不能问?”

都有这个质疑了,摆明了就不是能问的。

他冲冲的盯着毕渊的眼眸。

毕渊这个人内懦。

这与他的身世是分不开的。

而且性格上也与他生母更相近些,所以央帝也不是顶喜欢他。

他身上缺少央帝年轻时候破釜沉舟的气量。

长相算是清秀的,可在皇子之中又显得平庸了。

“我想问,想问……”

司幻莲原本还在好奇,他的疑惑是有多庞大,居然鼓噪得他都忍不住问出不宜开口的问题了。

最终却还是缩了回去,

“算了,没事。那你先走吧。”

他想问的是,与羽翎郡主英花蝉的联姻,是央帝决定的,还是司小爷他自己争取的?

为何会突然易人。

央帝不是个朝令夕改的人。

而且所谓联姻,通常都是一家与另一家之事。

司小爷,根本就不属于皇家的人,他凭什么去联姻?

……

……

“太后奶奶?”

“阿莲回来啦!”

无论司幻莲去了哪里,去了多久,只要他踏进迦熙氏的寝宫,太后的头一句话总是,

阿莲回来啦!

那听起来就好像,这里原本就是他的家。

他只不过出去溜了一圈,如今就回来了。

“回来了!”

“来,过来。跟我说说,那小郡主长得可是相貌如花似玉?惹的我的小阿莲,心心念念,必娶得她不可。”

司幻莲心里面装着事情,闷闷的垂了头。

太后却以为他是害了臊,过去捏了捏他的手臂。

“我的阿莲已经长这么大了!可以娶亲了呢……”

后面的话,太后敏感的吞了回去。

筑南王夫妻都不在了。

除了自己这个老太婆和央帝之外,也没有人能替阿莲主持家事了。

筑南王新逝,按理说,阿莲是不能这么快娶亲的。

至少也要等到三年大孝过后。

然而,这不是普通的娶亲,这是联姻。

央帝才顾不得那许多,反正对北央来说,筑南王谡壬冉早就是个该死之人了。

他多活着一天,都是欠着北央的。

联姻,又是联姻。这是太后最恐惧的字眼。

以前一提到联姻,后宫中那些生下小公主的嫔妃就开始哭哭唧唧,深怕自己的宝贝公主被央帝送了出去。

母女此生再不得相见。

她倒是好,身边就两个儿子。

以为一个终于成了央帝,自己成了太后。

最终,却还是有保不住的人,有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

只是她这苦,分明没有人去说。

“太后啊,该喝汤啦!”

老嬷嬷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进来。

明明是喝药,非叫做喝汤,这老婆子跟着自己有些年头了,也变得愈发油嘴滑舌了。

“我不喝。”太后赌气道。

“太后奶奶!”

老嬷嬷还没搭腔,司小爷就说话了。

于是老嬷嬷索性闭了嘴。这个小爷啊,劝老人家顶有一套的。

难怪老太后如此偏爱他。

他说要娶了那羽翎郡主,老太后二话不说就给央帝下死命令,非得把婚约给了小爷。

否则就闹!

本来是摊在六皇子头上的,现在好了,成了司小爷要联姻了。

不过小爷在太后宫里长大,一待数年了,从来没有什么请求。

简直就是个无欲无求的小人儿,怎的这回突的就对个姑娘开眼了。

了不得呢!

西荒部落的羽翎郡主入宫是大事。

央帝总会有一两次家宴的,老嬷嬷就候着,家宴肯定少不的老太后,她也便能够随着去看看。

小郡主何等模样,竟勾了小爷的心去。

“嬷嬷,我来。”

司幻莲接了嬷嬷手中的药汤去,自己先尝了一口,不烫。

这才递到太后的面前。

太后瞧着他的乖巧模样,心疼。

便也伸手准备接了喝下。

“我喂太后奶奶,不劳太后奶奶动手,就有利索的煲汤喝。”

太后瞧了一眼嬷嬷,像是在说,

瞧着了吧,我这大孙子,多懂得疼人!

嬷嬷的眼神也回着,

是啊!日后还不是便宜了那远道而来的小郡主。

老太后翻了个白眼,一口喝干了汤药。

要她小孙子始终给端着,舍不得呢。

“说起来,小明月也许久不来了……”

皇太后含了一颗嬷嬷递过来的青榄,独自幽叹着。

嬷嬷与小爷手中动作瞬间一顿,彼此对望了一眼。

自百里大人遇刺之后,明月公子的确消沉了很多。

听说在皇城之中肆意而为,放浪的尤其不羁。

但没个人敢去管他。

老太师是了解他性子,看起来顺风顺雨的一个儿,骨子里傲的很,目中无人的。

越是去搭理他,他越是难以走出那道伤痛,走不出来,这孩子也就完了。

他此刻还年少,还有的是时间去慢慢的习惯。

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逝去,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的那种绝望。

老太师是最清楚不过的。

这么多年,身边消失的人,不少。

第六十一章、为何不告诉我

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逝去,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的那种绝望。

老太师是最清楚不过的。

这么多年,身边消失的人,不少。

“我改明儿去看看他。”

司幻莲说的波澜不惊,不卑不亢。

努力不带起丝毫的情绪。

王爷也不在了。

却没有人提起。

因为,这是提不得的。

至今秘不发丧,司小爷也只好暗自祭拜。

“会好的,阿莲,会好的……”

老人家,到底是个伤春感秋的调子,不一会儿就抹起了眼泪。

嬷嬷这得吓了一跳,赶忙去劝。

要是这时候央帝来了,见了可不好。

下人们跟着受罚也就算了,关键是,小爷也在此处。

以往就有过几次,小爷那时年岁尚小,有时候免不得惦记爹娘。

便殷殷切切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哭泣。

皇太后不知觉见了,也跟着搂在怀里一同掉眼泪。

恰巧被央帝撞见的那次,一转身就狠狠责罚了小爷。

那廷杖打的可狠了,抽的皮开肉绽。

嬷嬷心底也舍不得,才多大的孩子呀!

可也不敢劝,央帝的面上,谁敢劝?

也不敢跟太后跟前说,这一说不成了挑拨央帝母子关系么。

后头就学聪明了,一见太后感伤秋怀,就把小爷支使出去。

小爷是个见眼色的人,有了一次再也没有第二次了。

所以见了太后一掉泪,两人纷纷岔开话题,开起玩笑。

各凭本事的劝着。

“太后哟,您可别独自伤神了!替这几个娃儿揪在心里,娃儿大了呀,心可野。他们自个儿都不走心的呢!是不是呀,小爷?”

唉?谁不走心了?

“是。嬷嬷说的正是呢!”

“对了太后,跟您说个好玩的事。宫皇后那儿呀,来了个可机灵的小丫头,把翡玉公主都气着了呢!”

“小七呀?”

一听到七公主翡玉,老太后的脸都揪了起来。

那丫头可是个混世天王,娘胎里走错了性别,该是个男儿!

“是呢!您可不知道,这后宫里都传遍了,宫皇后的脸都气歪了。”

“唉?自己身边的丫头有什么可气的?”

“听说是央帝给领回来的。不是来伺候主儿的,是望山水的呢!”

“是么?改天咱两老也去看看。”

“好嘞!明儿就陪太后去。”

“呵呵呵……”

呼——这太后可算是露笑脸了。

宫婉婷宫里头进了个新来的小丫头,司幻莲原本也只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听过算数。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连着几日,这丫头声名就那么传播出来了。

可厉害着呢!能上树。

姆?哪家的姑娘上树呢。

擒了御天卫在宫里头饲养的鹰隼。

那鹰隼是灵鸟儿,祭天用的。

却不知怎的,被她捉了下来,还拔了毛!

鹰隼大概觉着自尊心受到了伤害,隔天就撞柱子上,自尽了。

……

那日司幻莲奉诏入宫商议羽翎郡主家宴事宜。

走到一半,突然见宫婉婷凤驾。

一行人走得匆匆忙忙的,似乎是宫内出了大事。

可司幻莲一路上进来也没见侍卫有什么异动。

“司小爷?”

宫皇后凤驾之上依然瞄到了他的衣角。

“正好,你功夫好,随我一起去。”

“呃,回皇后娘娘,在下奉央帝之命……”

“跟我去救复霖!费什么话。说起来就是去救二皇子了,怎的难道央帝还能不许?”

救……二皇子?

司幻莲倒抽了一口冷气。

慌慌忙忙的奔到二皇子的寝宫,空无一人。

“看——”皇后身边一个小丫头指着远处的天空道。

“飞鸢?”

“滚!那是人——”皇后已经口无遮拦,骂人了。

司幻莲定睛细看,瞬间意识到事情有点大。

果然那半空中飞着的巨大纸鸢下,绑着的一个人,正是二皇子复霖。

“快!快!接着呀……你们这帮狗奴才!”

“是是是……可是娘娘啊,二皇子在天上,怎么接呀?”

“……”

……

……

复霖一直是个很有探索精神的年轻人。

在众皇子还算得平易近人。

脾气,只要顺着,都很好。

逆之,则是谁都治不住的。

毕竟他的生母,是皇后。

一叠声的,

“主子,求求您了……快下来吧!”

“二皇子……嘤嘤嘤……”

“老奴的好皇子呀!!!”

司小爷冷眼旁观的看着他们,除了略微的同情之外,竟有一些悲凉。

他之所以与老六走的近些,是有渊源的。

除开老六在后宫中是极不得宠的皇子外,司幻莲也亲眼见过,他遭到奴仆欺凌的场面。

北央的天,他们给他洗冷水的澡。

摔伤了,用脏兮兮的帕子捂着,一直捂到伤口溃烂,才瞒不过,请的太医。

一口热饭热菜都是他母妃暗中派人送来的。

那时候毕渊最怕的就是二皇兄。

二皇兄磕着了,赖他。二皇兄绊着了,还赖他!

与明月相熟以后才略有好些。

明月是欺负不得的主儿,而且为人仗义,喜欢大张旗鼓。

想起那些日子,在司幻莲心中依然存有阴霾。

可就像六皇子如今已成了老六,他也不再是以前的司小爷了。

他们在苍筑关立了功,是带有功勋的皇子、小爷了。

或许会有不同,或许,依然是抵不过胡搅蛮缠的二皇子吧。

“好好玩呀——阿莲,你也来啦!”

还飘在半空中,随风飞扬的复霖高声朗道。

“那个丫头呢!”

宫婉婷已经气急败坏,

“把那个丫头喊过来!一定又是她出的主意。”

“回娘娘,沐姑娘去央帝那儿了。”

一个小婢女颤巍巍的回答道。

正准备悄咪咪溜走的司幻莲瞬间步子停住了。

他眼眸圆睁着回过头来,看向说话的那个婢女。

沐姑娘?

哪里来的沐姑娘。

沐不是与非门原宗姓么,难道如今皇宫中已经那么多沐姓了么。

一走出复霖寝宫,他就守在了门口。

待刚才回话的婢女出来,就被他狠狠的拽住了。

“你刚才说的沐姑娘叫什么?”

“沐,沐姑娘呀。”

“我说名字!”

“音、凡音……”

小爷好凶哦,嘤嘤嘤……以前从来没那么凶过的!

“沐凡音。”

司小爷重复了一遍。

婢女赶紧点了点头,不敢再迟疑。

第六十二章、狐狸

司小爷重复了一遍。

婢女赶紧点了点头,不敢再迟疑。

凡音。

小音,她进宫了?

她来做什么。

难道是被央帝召唤了。

司幻莲再也抑制不住,飞快的像央帝的书房跑去。

一路上不停的有人驻足向他贺喜。

他麻木的回应着。

喜?喜从何来!

……

……

那人果然是小音了。

司幻莲立在门口,奴才张德全没有让他进去。

“啊哟,小爷呀!您来的可不巧呢。陛下在召见一位沐姑娘。您要是不着急的话,请先回?明儿陛下闲了,我让人去请您?”

“我着急。我等着。”

“这……那随您了。”

张德全满脸的堆笑,竟一时间分不出是真笑,还是假笑。

门吱呀开了——

有人倒退着走了出来,司小爷循之望去。

视线凝住。

一席翠绿长袍,身披白色裘氅的,岂不就是小音嘛。

小音!

她抬起眼眸来瞧了他一眼,竟又微微的落下去。

嘴唇嗫嚅了一下,小爷。

继而快步的走过去了。

“唉,小爷!小爷!您不进去啦……”

“我明儿再来。”

“呃……?”

在无人经过的角巷,司幻莲一把抓住了快步在前头走着的凡音。

“你怎么来这儿了!”

她目光逼直的看他。

“央帝有召。”

“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凡音忍了一忍,她是真的有在忍。

“您联姻羽翎郡主的事,也没有先告诉我啊。”

“……”

这,不是一回事!

可怎么就觉着自己理亏了呢。

他想摆出高高在上的气派来,可在她的面前,愕然的就是显摆不起来。

“央帝……又对你下密令了?”

这是他此刻最担心的。

上一次,她杀的是百里道远。这一次,会让她去杀谁。

纵琴阁的绝杀秘技她已经掌握的有火候了。

他并不担心她会失手。

可杀的人越多,身上血腥越重,戾气越浓,煞气越厚。

早晚一天,她便不再是她了。

不是那个小小的,无害的,羸弱的女孩儿。

脸色苍紫,蜷缩在他怀抱里毫无血色。

只能倚靠着他的体温取暖。

糯糯的手指会扒着他,眼眸中饱含着雾气,声音柔软而清甜。

喊他一声,哥哥~

再也,不会了。

凡音没有回答他。

就算真有密令,她也不能回答他的。

她可以不要命,可是他的命,她还是要的。

“不愿意对我说么,还是不能对我说。”

“小爷,民女先告辞了。”

“小音……”

她背对着他,微微侧身,浅浅的伏了一伏。

那一瞬间,他就想冲过去抓住她。

凭什么,他救的她的命,凭什么她就能对他视若无睹,对他爱答不理!

她凭什么!

凭着对她的宠爱,恃宠而骄么?

远处一个身影闪过。

司幻莲警惕的目光一震。

是踏咛?

“小爷,郡主想请您过去一叙。”

羽翎郡主?

凡音一路走的很快,但还是听到了身后踏咛对小爷说的话。

郡主与小爷……算了,不想了!

她有她的任务。

这一回,央帝总算是召见她了。

原本在她继任纵琴阁大阁主之位的时候,央帝就该召见她的。

不知是央帝自己的原因,还是掌琴阁的人在中间斡旋了,那时候并没有召见。

而这一次央帝显然是真的需要纵琴阁了。

百里道远是第一个,却绝不是唯一的一个。

她做的很好,干净利索。

皇城之中,连怀疑纵琴阁的人都没有。

百里家自己人心中的那些小心思,央帝根本不在乎。

圭羊公果然口气软了。

这次的联姻也因为司幻莲的挺身而出,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下一步,就该向西荒十三大蛮夷部落,发起正经的总攻了!

但之前,必须要干掉一个人。

西荒鬼面黑煞部落的,镜王。

据说这个人,比酋长鬼择多铎更可怕。

……

……

央帝似乎是有些被凡音的样貌欺骗了,以为就是个纯良无害的小女娃儿。

与他的女儿们一般大。

尤其是那个小七。

所以想着可以入宫与皇子们作伴。

毕竟是与非门人,也不敢随意托付,就交给了皇后管理。

不料皇后一日三次的上书房来,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这个沐凡音在宫里是留不了的,太能蛊惑人心了。

而且仗着自己的身份,目中无人,连七公主都敢戏弄!

央帝不信,把凡音喊了过来。

当着央帝的面,凡音又是俯首帖耳,乖乖巧巧的了。

于是也就嘱咐了几句。

这次的目标,是鬼择弥荼。

镜王可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被人传的有三头六臂似的,而且据传夜从不寐,一日只歇一个时辰。

周身高手如云,无从近身。

凡音知道自己进了宫迟早是会遇着熟人的。

小爷、六皇子、明月公子。哪一个都是她不想见的人。

明月公子自不必说,杀父之仇,大于天。

好在明月是个沉得住的气的人,他也知道,纵琴阁杀人,不讲私仇。

必定是央帝指派的。

央帝要杀人……可以找一万个理由。

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而六皇子那个人,凡音总觉得他黏糊糊的,看着她的目光若有似无的邪意,不知其为何意。

最不愿遇见的就是小爷了。

虽说在皇城中与怜容狭路相逢的时候自己说的义正言辞,她是小爷捡回府的孤女,由不是主子,不是妻妾的,小爷娶亲,是喜事!

她当然要贺。

然而,心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绪,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这回到皇城中,与非门的人待她热络许多,似乎还有些小心翼翼的讨好她。

看来是玄鹤打点的不错,也说明与非门是不得不接纳她这个年少的大阁主了。

纵琴阁,各个都非善类。没有一个大阁主压着,与非门根本是用不得的。

偏偏央帝要杀的人还不少,掌琴总不能次次都代为出手吧。

“沐小音!我会了!”

凡音脑中一炸,差点反手就是一根银针。

什么人?!

仔细一看,却是二皇子复霖。

“什么,会了?”

“你的那个风鸢呐!”

“哦。啊?!二皇子……真的去试了?”

“试了啊!挺好玩的。”

“……”

第六十三章、运气超好

“你的那个风鸢呐!”

“哦。啊?!二皇子……真的去试了?”

“试了啊!挺好玩的。”

“……”

凡音脸色瞬间臭成一坨。

入后宫是机缘巧合。她原本是奉召密见央帝的。

结果小七公主死皮赖脸的跑进来,小七公主是央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奴才们不敢阻拦。

这一进来就拽着凡音的手,非教她跳舞……

凡音一脸懵,央帝一脸抽搐。

纵琴阁的大阁主,比他预想的要稚嫩的多。

虽然言谈举止中颇具大将之风,思路清晰,回答得体。

可左看右看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嘛。

便试探的问了一句,

“沐姑娘可有时间?不如就让朕的七公主带你后宫里头瞧一瞧。”

凡音谨慎惯了,不便反驳央帝,就顺应了下来。

这七公主也是会闹,忽上忽下,忙不迭的。

凡音陪着她玩了一天,绕是内功底子扎实,也累得怀疑人生。

谁知这公主好气性,玩爽了一天,觉得这沐姑娘要比宫里头的人乐趣的多,而且脾气十足的好。

便偷偷哀求了央帝,

“父皇~女儿要那个小音入宫来陪女儿玩嘛!”

“不行。她师门森严,岂是你的玩伴?”

“那日不也玩的挺好的!而且功夫可好了,我可喜欢她呢!”

央帝这便还是命人请了凡音入宫停留。

才几日,她就发现不对劲。

这后宫里头的人,各个都是人精,面上笑的璀璨如花,背地里一个个的阴损爪子朝你扑来。

那一刻她算了解司小爷的处境。

十年来,他寄养于皇宫之中,看起来富贵荣华,实际上过的怎么样,苦衷只有他自己含着。

也忒不容易!

凡音又不是司幻莲,没有不得不待在宫中的理由。

况且央帝怕她惹麻烦,交给了宫皇后管理,宫皇后可不是皇太后,心性温顺纯良,那要是给她惹了麻烦,别说与非门人,就算央帝的亲闺女也一顿毒打。

当然更不可能护着凡音了。

凡音一想,得找个理由避开,就开始各种作妖了。

先是得把那个混世小天王给踢开,每日被七公主缠着,她行动都变得不利索起来。

小七喜欢攀御花园里头的一棵古树,上去了之后把积压在枝干上的雪抖落下来,才不顾下头有没有宫人路过。

经常把奴才、婢女抖得一头一脸的雪。

雪碎钻进了后领子里,冻得人直打哆嗦。

有一回,宫女就端着给各宫嫔妃的芝麻汤圆一宫宫的送。

走过古树的时候,豁然一大捧积雪压砸下来,啪的就砸到了盛着汤圆的篮子。

宫女脚下一颠,篮子碎在了地上,宫女的心也跟着碎了。

完了完了——这是要被打死的节奏。

结果就因为有六个宫的妃嫔没有吃到热乎的汤圆,那个小宫女真就叫人给打死了。

凡音心里看着实在难受,就托借口把七公主骗到了古树底下,说是玩大树成荫。

接着把厚厚的积雪铺了下去,一人高的雪堆几乎把翡玉整个人都埋住了。

她在雪堆里哭了好久。

凡音就坐在雪堆上百无聊赖的修剪指甲。

后来看时间差不多了才把她捞了出来,可不能真把她给冻死了。

七公主大病一场,闹了一场,几乎把皇后的宫殿都吵塌了。

看着凡音一脸无害,纯善干净的模样,宫婉婷还真摸不准。

是小七自己淘气了,把自己给埋了?还是这个神秘莫测的小丫头吃了豹子胆了,连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七公主都敢捉弄了?

反正宫皇后脾气,只要不闹上她的二皇子,掀翻了天也是各打五十大板的责罚。

在宫里头,让凡音有些未料到的是,脾气较好的却是宫皇后的二皇子复霖。

虽然也是趾高气扬颐指气使惯了,但他不折腾人。

看着你真的受伤了,不高兴了,难受了,反而还会来安抚你。

有一次七公主就带着她的三哥四哥来找凡音报仇。

凡音自然是不会真虚他们的,可这是在宫里头,手不能真下重了。

两难间,复霖路过,看了一眼自己的七妹妹,就知道她又要胡搅蛮缠了。

凡音虽然是央帝领进来的,却一直住在皇后的宫里头。复霖便认了她是皇后宫里头的人。

皇后的人,不也就是他的一家人了么。

小七再皮,怎的想造反呐,连皇后宫的人也敢欺负了?

这复霖忍不了!

小七要让自己的两个表哥抓住凡音,给她一顿“教训”!

复霖却阻在凡音身前,看谁敢动?

那毕竟可是二皇子,宫皇后的儿子,两个表哥也怂了。

凡音道了谢要走,复霖却一把抓住了她,“喂!一句谢谢就行啦?那可是七公主,要不是我,你还不得被整死。”

凡音看了看他,“民女无以为报,多谢二皇子了!”

姆?这丫头,挺特别啊!

“你是母后宫里的吧,我见过你,叫什么?”

“回二皇子,民女叫沐凡音。”

“你是干什么的?”

“我……”干什么?“放纸鸢的。”

“那是什么?”

“可以在天上飞的。”

“这有什么,宫外头多的是。”

凡音灵机一动,“我的纸鸢,能让人也飞起来。”

“真的?!”

“……”

傻子吧?这也信。

于是,他现在就来告诉她,他成了!!!

这傻子二皇子呀!

凡音被复霖抓到了人较少的后花园里。

后花园里还绑了几个奴才,口里塞着布条,咿咿呀呀的,听不清在说什么。

“二皇子这是在做什么?”

凡音莫名所以的指着那几个奴才。

“哦。就是他们,妨碍我测试飞鸢,非说不可能飞起来,会掉下来,不安全。傻子吧,他们!”

说完还自鸣得意的冲凡音一笑。

……

“我飞给你看!”

“二皇子——”

凡音吓得一手扣住了二皇子,手中一用力,大概抓疼了他。

他吃惊的瞪向她。

“怎么了?不是你说能飞起来的么。”

“……”

他运气可能是真的好!

不愧是出生在皇宫贵族,而且还摊上了宫家皇后之家的这么一个好命的皇子。

就因为运气好,妖风一阵,真的带着他起飞了一次,而且还没有被摔死。

第六十四章、别来惹我

就因为运气好,妖风一阵,真的带着他起飞了一次,而且还没有被摔死。

“我信你。二皇子,我信你!”

“你不看看么?”

“不……”

这要是摔下来摔死了,赖谁?

“二,二皇子英明神武,确实没有什么能难住二皇子的。”

“嘿嘿嘿……谬赞了!”

“那纸鸢,还是不飞的罢了?”

“也好。改明儿我飞给父皇看。”

“!!!”

呸——

“二皇子,所谓人有人道,天有天道。您已是万物主宰,何不留生灵一条余地。”

“什么意思?”

“我们人可以在地上走,在水里游,唯独这天空,是属于飞禽的。既然上苍抚育了飞禽,就自有它生存的道理。既然已知,欲夺,它必是我的,又何必夺它。”

“把天空留给飞禽?”

“是。若是二皇子告知了央帝,飞鸢之法,岂不是整个天空也都是北央之空了,它们再也无法自由自在的飞了。”

自由自在。

这几个字刺入了复霖的心中。

自由自在,对于皇室子孙,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了。

“好。我诺你。不告诉父皇……”

“二皇子果然仁义有善!”

呼——

几个小奴才看着凡音在二皇子面前头头是道。

蓦然想起了宫皇后形容这小女子的一个词,妖言惑众。

看着在宫里头行走低调,不声响的一个丫头,怎的张开口来就是舌灿莲花胡说八道的大道理一大堆。

啧啧,这,就是血脉吧。

……

……

毕渊听说了凡音入了宫中,便也来寻她。

一边暗自好奇着,怎的也不听阿莲提起,什么时候把她接进宫来的。

听说是交在了宫皇后的手里,暗暗替音姑娘捏一把汗。

毕渊是个小心谨慎的人,知道自己这回立了功回来,宫婉婷定然视他为眼中钉,是她儿子的假想大敌。

在谁面前嘚瑟都可以,就是不能在宫皇后的面前翘起了小尾巴。

正想着,见到皇后宫里有人走出来,唬了一跳,连忙找个地方藏起来。

才躲好,就看到走出来的是凡音。

谢天谢地,她是一个人,身边没有任何宫女侍卫。

而且几日不见,她更清减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在宫里受了什么闲气,脸色耷拉着,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但因入了宫,衣着不免精贵了些,雪白的袍子也格外的好看,柔柔软软的一团,跟白兔似的。

六皇子看着发了呆,在想喊她的时候,就发现她的身后追来了一个人。

“沐小音!”

知道是二皇子,凡音回了头。

这二皇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不好,说了多少遍了,她叫沐凡音。

一开口,他还是唤她沐小音。

“在的呢,二皇子。”

“母后说话语气不好,这几日忙着小爷联姻的大事,心烦气躁的,可别往心里去啊!”

小爷的联姻……凡音的心思一下子飘远了。

复霖却以为她还在置气。

他看人一直是面上的,一根筋的。

所以在他看来,沐凡音就是个小丫头,与七妹一般的年纪,或许还小上几岁。

应该贪玩,应该任性,还有些小女子初长成的傲气。

她看着就挺机灵又聪明,虽然父皇没有交待清楚她到底是哪一府上的小姐儿,但一定出自大户人家。

能言善道,机敏乖巧,饱读诗书,还抚的一手好琴。

“别生气啦!”

他过去拉她的袖子,平日里跟自己宫里头的宫女玩儿,也是拉拉扯扯的,习惯了。

凡音却豁的往后一纵,动作尤其敏捷凌厉。

复霖呆了片刻,“哇,你身手这样好的呀!”

凡音看着他,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姓沐的么。”

“知道呀!沐小音,不是么。”

“那你知道沐姓,在皇城中是什么人家么?”

“……”

复霖神情沉了下来。

他傻么?他肯定是不傻的。

宫皇后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个傻儿子。

在宫廷里长大的孩子,哪怕是央帝的嫡亲皇子,也必须遭受九九八十一磨难的,打从娘胎里起,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

斗赢了,才能被生下来,才能长大,才能做人。

虽然他头上有皇后,有宫家护着,也不过就是头顶那把伞大一些,总有一不小心跨出伞外去的一刻。

谡复霖是不傻的,他知道自己不过是比别人更幸运一些罢了。但,所谓幸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所以,他是一个有实力的皇子。

他喜欢玩儿,他喜欢闹,喜欢有恃无恐。

但是与其他的皇子们,他都不怎么走近的。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北央的皇家祖训,母后从小就告诫他,外公从小就提醒他。

有朝一日,登基为帝,万万不可犯你父皇的错误,不可绕过任何一个亲兄弟手足!

所以,自己是必须要杀死他们的。

所以当皇子一天,他就决定要无忧无虑的过一天。

玩要玩的凶狠,要不计后果。

万一有一天自己把自己玩死了,那岂不是更好么?

私底下他是有些佩服司小爷和百里明月的。

他也希望能与那两个豁达爽朗的人为伍。

但是他的立场不允许。

无论是筑南王,还是百里太师,都并非母亲和外公一派的。

日后,说不定又是敌人了。

对他来说,宫里头,根本不可能有朋友。

还不如与宫女、侍卫玩乐一番,他们总归是供着自己的。

凡音在他眼里也就是那么一个游离在外的人。

他见到宫外头人的机会不多,能够深谈的更没有几个。

何况凡音看起来就是挺有见识的一个女孩儿。

虽然她姓沐,用脚指头猜一猜也能猜到她的背景了。

宫里也有沐姓的护卫。

但他们都守在父皇的身边,行踪讳莫如深,来去无踪。

他们见着他也是低头作揖的,可是眼神中凌然的傲气,根本就是不服他的。

只待有一天,他登基为王了,他们才会真正臣服在他脚下。

这就是与非门人。

她也是与非门人。这个念头,有过,却被他刻意挥去了。

她跟他见过的与非门人都不同,他有些想要讨好她,或许,能够与她做朋友呢。

第六十五章、宫门规矩

她跟他见过的与非门人都不同,他有些想要讨好她,或许,能够与她做朋友呢。

但是今天她把话说开了,就是,不愿意与他做朋友的意思了。

“我明白了,沐姑娘。”

他垂下了手,狼狈的走开了。

背影孤立而寥默,淡淡的黯然神伤。

凡音却被他惊了,在她看来,只在一瞬间,他就从个明媚的二皇子,变成了一个阴涩淡漠的人。

跟那些她见多了的宫里头的人一样了。

这么说来,她瞬间明白了为何他会让她感觉与其他人不同了。

他过于的明媚开朗了,就不像个在皇宫里长大的孩子。

而他此刻昭然若现的阴霾,却令她忽然觉得很熟悉。

是小爷。

小爷的身上也若隐若现此般的阴霾。

那是本性被深深的压抑,无处释放,日积月累,堆砌出来的。

这层压抑在六皇子身上却不常见,因为六皇子本性中就有那样晦暗的一面。

没有被太多的碾压,笼罩,覆盖。

但是,二皇子,司小爷,本性中却不是那样的人。

凡音张了张口,想喊住他。最终却还是仍由他走开了。

喊住他又能怎么样呢?

与他说些什么呢?

随他去玩飞鸢么,定然是不能的。

罢了。由他去!宫中这样的人多了是,不能因着是个皇子,就格外的惹人怜悯。

越是显贵,越不配。

她走了两步,才冲着不远处的阴影中轻声道,“六皇子吧,您何不出来呢?那里头暗。”

“……”

毕渊摸着鼻梁走了出来。

“音姑娘。”

凡音摆开身姿要行礼,被毕渊拦住了。

“别,别!见外了。”

凡音看了看他,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

“音姑娘?”

脚步顿了下来。

“什么时候进宫的?怎么不告诉我,阿莲也是的,都不对我说一声……”

“六皇子。”

“啊?”

“刚才对二皇子说的话,您可听到了?”

“……我,没,我听到了。”

“六皇子自然是比二皇子更清楚,我是哪儿的人,是哪一家的人。”

“……”

“有些人,有些门第,越是你们高贵如皇子的,越是不好招惹。其实心底里都很清楚的吧。”

就是年轻,没有定力,没耐性,好奇心重!

“音姑娘,你……?”

她怎么看似像是换了一个人。

凡音目光森冷而肃穆的看着他。

那双原本水泽光波的眼眸中,此刻就像冰洋,没有一丝暖气。

毕渊的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

他知道,知道这样的想法很低俗,很粗鄙,却还是忍不住想,

凡音,是否因为那小爷不要你了,他即将迎娶另外的女子,你恨了?你恨这宫里头的人,你恨这该死的皇族。

“六皇子若没有别的事交待,民女先告退了。”

不要问!

不要问!

千万不能……

“沐凡音!”

凡音再次看向他,他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司小爷,你可还会这样说?”

如果是司小爷……对司小爷来说,她从来都不是他需要去结交的人,不是一个他需要的顾虑的人。

他爱怎么做,就怎么做,高兴怎么待她,就怎么待她。

待她亲稔也罢,带她疏远也罢。

事事找她商量也罢,径自做完决定不用告知她也罢。

她总归是只能受着的。

难道还能与他骑阵倒戈不成?

她的命,是他的。人,是他捡的。大阁主之位,是他生母送的。

她,还能如何?

哈——凡音笑容中竟带着一丝嘲讽,更深切的刺痛了毕渊。

“小爷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我是谁。”

“!!!”

毕渊目送着她离开,这个决绝狠心的丫头!

他们在苍城中同一屋檐下相处的两年,就跟白处了似的。

仗着是与非门人,就能目中无人,肆意妄为?

日后……日后,他若不能登基为帝,可能就是她,来亲手了结了他……

沐凡音!

沐凡音!

我要让你跪在我的脚下,就像你跪在央帝的脚下,跪在司幻莲的脚下一样!!!

我要让所有无视我,羞辱过我的人,付出你们的代价!

……

……

在司小爷和羽翎郡主的大婚之前,凡音其实见过英花蝉一次。

那是在宫门口,凡音正准备潜出去。

虽然央帝给了她特赦的令牌,允她随意出宫。

反正这道宫墙也是困不住她的。

与非门的人想要出入宫廷,还不是来去自如。

但她本着低调为主,除非事出紧急,来不及去踩巡守侍卫的空点了,一般情况下她宁愿慢慢等着。

待巡守侍卫走去一波,自己再翻墙而出。

十拿十稳!

这一次却碰见了英花蝉。

她已经褪下了西荒的部落服饰,换上了北央的厚重的裘氅。

可那张脸依然英气勃发,骨子里透着西荒人的悍勇。

“你们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嘛!我们来你们宫廷是来做客的,又不是当囚犯的,凭什么不许我们出去?”

凡音看着那个高大的女婢,她的身形居然与守门的几个侍卫不相上下。

英花蝉依然坐在她的木质轮椅上,弓着身,试图去拽她的女婢。

然而徒劳。

“信不信我们找司小爷来对付你们!”

侍卫听了这一句有一个竟然噗嗤笑了。

司小爷?

那个朝不保夕的无籍小王爷!

看这两个番邦小丫头就是没见过世面的,靠谁的名头不好,哪怕靠个刚刚带功归来的六皇子,也比靠这个司小爷得谱。

司小爷就算立了功勋又怎么样?

立了功勋也无名无分,还不是让六皇子占了天大的便宜。

让他联姻,名不正言不顺,央帝那是在鼓捣你们区区小部落呢。

拿着鸡毛当令箭,还找司小爷对付我们?

我们堂堂宫廷侍卫,西南门把手的重兵,会怕你们!

“两位大哥?”

凡音双手插在袖子里,拢着手,缓缓的走过来。

踏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并没有放在眼里。

穿着不过是个普通的宫里头的小丫鬟,就算长得灵气,这大宫门口的侍卫那也不看脸呐。

由此可见踏咛是真粗陋了,西荒没有北央这样大的宫闱,自然不懂得宫中千百年来沿袭下来的规矩。

第六十六章、小爷成婚了

由此可见踏咛是真粗陋了,西荒没有北央这样大的宫闱,自然不懂得宫中千百年来沿袭下来的规矩。

宫里头那是处处都看眼色行事的人儿。沐凡音这个名字没听过,没关系,可她腰间挂着的令牌铁定是见过的。

那是央帝亲赐的,金门令。

两个侍卫纷纷低了头,拱了手。

凡音是故意在刚才出来之前把令牌挂上去的。

就是为了给这两只一个下马威。果然,立竿见影。

“姑娘,是要出宫呐?今日天气不好,姑娘可要早早的回来呐。”

狗腿!

凡音瞪了他们俩一眼。

“啊,这不是羽翎郡主么?”

“是哈!”英花蝉爽朗的笑了起来,“上次一别,可许久不见了。我还以为,你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故意躲着我呢。”

两人一边说着,凡音一边去帮着推英花蝉的轮椅。

这就出宫了?

其中一个侍卫本来想过来拦的,可凡音蓦然回首,凶狠的瞪了一眼对方。

他就弱弱的退下去了。

惹不起,惹不起。

出了宫门,踏咛才好奇道,

“这位小姑娘您是什么人呐!那两个凶神恶煞的侍卫怎的一见了你,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乖觉的不得了!”

英花蝉虽然不懂宫里的规矩,可是眼睛尖着呢。

凡音浑身上下没有特别的地方,唯独她腰间的令牌,一看就不是她本身之物。

与她素淡的气息丝毫不符。

凡音拿起令牌滴流滴流转了一圈,递到了英花蝉的面前。

“给你。”

“给我?”

“上次你说,希望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能准备好贵重的礼物,与你结交。”

“就这个?”

可不贵重呢!

“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但却是你眼前最需要的礼物。与其说贵重,不如送适用,才更恰当。对不对呢,郡主?”

英花蝉郎朗笑了起来。

太喜欢了!她真是太喜欢这个小姑娘了,真想结交了当做妹妹带回去。

部落里的小子们不知哪个有这等福气能够虏获她。

“至于郡主说的,以更贵重的礼物相回,就不必了……”

“不行!我英花蝉说出来的话,必须算话。何况,我是真挺喜欢你的,无论你愿不愿意结交我,总之你这朋友,我认下了!”

“那……”

“那先欠着!我看出来了,你也不是个在乎身外之物的人,既然如此,送贵重的不如送恰当的,是不是这个理?日后你总有想要的,再向我讨,我一定双手奉上。”

凡音眨了眨眼睛,琢磨着这笔交易倒是不错,亏不了。

一个令牌,换羽翎郡主金口一开。值得!

目送着羽翎郡主远去,凡音思绪有些晃动。

就是她,这个女子,这个英姿飒飒的羽翎女子,她将三生有幸终成为那司小爷的结发妻子。

所谓结发妻子,便是不离不弃,白首偕老之意。

愿她,与他,真能白首偕老吧!

我心不负。

……

那一面之后,便是大婚了。

羽翎部落酋长英策熊命人送来了长郡主的嫁妆,足足二十辆牛马车拉来的。

有人怀疑英策熊是不是把自己整个部落都卖了,就为了换这点嫁妆,不至于在央帝面前丢脸。

英策熊本人没有前来,但英无名来了,还有英花蝉一溜的三个哥哥。

都是高大悍勇的西荒人士,就是看着有点木噔噔的,不总敏锐。

央帝是眸光锐利之人,扫了一眼就发现了,这个部落里果然就像传闻的,顶聪明的孩子,就是这个长郡主了。

可惜是个女娃。

央帝扫视羽翎部落人的同时,英无名也在暗地里扫视着央帝的子嗣。

这也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之一。

北央只有一个央帝,子嗣只有一个继位。

在北央惨无人道的祖训之下,登基央帝之后是没有同胞手足之情的。

因此在夺位之前,认准目标,不站错边成了重中之重。

这也正是圭羊公,百里太师等人厉害之处,他们就可以历经三朝,都不曾站错边的。

虽然羽翎与北央联姻,但有句话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天子一朝盟,但凡继位的央帝对羽翎部落稍有不满。

一个不入籍的司小爷是根本毫无用处的。

而羽翎郡主在小爷的身边,充其量就是个陪葬的。

死的好看点,不至于入土孤单罢了。

众皇子之中,贵气最盛的,数那二皇子。一脸正气朝阳,挺身而立。

最凶悍阴森的是那长皇子鸿亦,大哥的派头一目了然。

一看就是身披军功,战果累累。

但另一个人也入了英无名的眼,那是个瑟缩在众人之后的皇子,毫不起眼。

英无名会注意到他,是他眼神中的东西,那是鸿亦和复霖都没有的。

一种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望。

他就是六皇子,谡毕渊。

央帝并不很看重这伙羽翎部落的人,因此宴会的规格也是按照家宴的排场来。

英无名和英花蝉都不是摆虚礼的人,倒也没有往心里去。

落座后,英无名的目光才真正投向了小爷,司幻莲。

英花蝉之前见过这个年轻人,因此选定了他。

英无名却是第一次见,这个小爷,是个刚烈却不幸的人。

这不是因为深知了他的过往,才如此说的。

而是一眼中,英无名就看了出来。他是个极有城府,有想法,有魄力,有内涵的年轻人,是个好苗子,却被压抑的太久了。

因此眼眸中的光,隐隐绰绰,带上了一抹森冷的怨气。

若他生在将相之家,哪怕普通人的家里,如今也应该早已一番作为了。

可惜,偏偏是筑南王府。

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每天除了混吃装死,但凡显露出来一点点的野心,那都是自寻死路。

甚至会连累了王府满门。

而在西荒数战之后成名,完全是因为他的父亲已经沦为了阶下囚,他试图凭借自己的军功,替父亲争取一丝一毫的薄面。

最后的结果,也不禁如此。

“陛下!”

宴堂之上,司小爷豁然起身。

央帝原本已经准备借着酒后头风之疾,先匿了。

却被司幻莲一声陛下给强压回了龙椅。

面有不悦之色,淡淡的道,“怎么,阿莲?”

“阿莲有一不情之请,可否请陛下做主?”

第六十七章、新婚冷遇

面有不悦之色,淡淡的道,“怎么,阿莲?”

“阿莲有一不情之请,可否请陛下做主?”

知道是不情之请,还敢在满朝文武的宴堂上说?

莫不是真当着自己是今日羽翎驸马爷,联姻小新郎官儿,忘记自己的身份了罢!

央帝揪了揪眉毛,有些不想听,又有些想听听看,“说。”

“羽翎郡主身有不便,不习我央朝天寒地冻,恐水土不服招致恶疾。陛下,阿莲请求……大婚之后可否容阿莲与郡主返回羽翎部落,待日后……”

话未说完,满宴一片哗然!

疯了!

司小爷是疯了吧?!

北央与人联姻,出的是子,对方出的是女,哪有入赘的道理!

这让北央的脸往哪儿放?!!!

虽然他说的漂亮,是体恤女方,可这话也不该轮到他说呀。

若是羽翎部落提出如此非分要求,必当一顿口诛笔伐。

就算日后央帝真猪油蒙了心,应诺了,那羽翎也必须感恩戴德,供奉效忠。

他这北央朝人自己一说出口,倒变成了北央觊觎他羽翎什么似的。

“你……”

央帝手抖了抖,竟然一时间气的方寸大乱,咒骂的话在口中盘绕,可眼前说是家宴,到底还有外人在。

“回头再说!你给我回头再说……”

在场的羽翎部落人也纷纷愣住了,一个个的都去看不知天师英无名的脸色。

看他一脸处变不惊的样子,难道是……早就和北央的司小爷串通好了?

英无名此刻不过是脸上不动声色,内心满布疑云。

他的想法是,莫不是,小郡主早就与这司小爷互通有无,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

……

次年北央风雪铺盖的十二月,羽翎部落长郡主陪嫁的一队人,浩浩荡荡的又回到了西荒境内。

最高兴的莫过于踏咛了,终于可以离开那个压抑闭塞的北央皇宫了,可得大大的呼一口气。

“郡主!看,花花——”

马车还没有出北央的苍筑关,踏咛的喜悦已经要掀翻车顶了。

北央植被稀少,但每一株都是极其耐寒的。

“嗯。花。”郡主英花蝉却有些意兴阑珊。

踏咛高大的身躯凑到了主子身边。

“郡主不高兴?因为小爷没跟着咱们一起走?”

司幻莲说还有些人情要布置妥当,于是让她们主仆先上路。

“不是。他早晚会跟过来的。”

是啊。都已经在央帝面前那样厚誓重保了,他怎么可能不去西荒。

司小爷这个人,她果然是从来都没有看懂过。

原本想着是一表人才,是处境卑微,是在苍城也只有在苍城中一呼百应。

他是万万不可能亲手断送了苍城中,几近命脉才教习出来的莲生鬼破军。

然而这个人,他却说断了,就断了。

隐隐之中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他不该是这样一个薄情少性的人。

那日他飞马救沐凡音,眼神中是汹涌的怒气和保护欲,他的每一声呼吸都在告诉她,只要是这个人想守着的一人一物,天地间无人能撼动。

然而,他却走了。

英花蝉疑惑的是,他是跟着她走的,跟她去的西荒,去的羽翎部,孑然一身。

央帝什么都不可能给他,更不可能容忍他带走些什么。

那就像被抛弃的棋子,他依然还是一颗棋子,却不在了他原本的位子。

然而,她心中依然遏制不住的担忧。

英无名早就启程返回西荒了,但是他临走之前对她说过,蝉儿你的天赋就在于天触敏锐,你要相信自己,相信你的感觉。

可是,她的感觉在对她说,这个人,这个男人,这个自己挑选所嫁的男人,她要不起。

“郡主,小爷对咱们可真好呢,自己什么都不要,就为了让咱们回家!”

司小爷的那一句求,在央帝面前恳求随羽翎郡主返回羽翎部落,早就把踏咛收服的妥妥的了。

对踏咛,英花蝉是丝毫不担忧的,她的心永远是忠于自己的。

然而那种怪异的感觉,更加的挥之不去。

“郡主,回去之后,咱们可得好好对小爷。小爷孤身一人在咱们西荒,多可怜呀……”

踏咛刚烈耿直,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的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家郡主的脸上,神色为之一震。

连一个婢女都会说出,小爷对咱们多好呀,小爷为了让咱们回家,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那么,自己就必须感恩戴德,俯首帖耳了。

自己无论怎么做,无论做什么,都磨灭不去司小爷为羽翎郡主的倾情付出了。

可是,可是,她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司幻莲的倾情付出。

除了守礼、克己、疏离,她从自己的新婚驸马身上,什么情绪都没有感受到。

新婚当夜,他抱了她。因为她身坐轮椅,行动不便。

他将她从轮椅中抱起,轻轻置于卧榻之上。

虽然早已破釜沉舟,英花蝉心里还是有些小鹿乱跳的。

她是姑娘家,再硬朗、再豪爽、再英姿飒飒,那都是表现给外人看的,不是给自己夫君看的。

父亲从小担心她,怕她因身患残疾感到自卑,长大后遭男子冷遇内心怆凉。

所以对她的教养格外的用心,宠护有佳。英花蝉从不否认,自己是在父亲的保护之中长大的。

这是第一次,她要完全脱离父亲,独自一人闯荡泱泱大国北央王朝。

只身片影,枯坐在一个几乎陌生只有一眼之缘的男子面前。

而那个男子,却已是羽翎部落的驸马,是她的夫君。

该,如何自处?

她不懂得,不晓得,所有的书籍在头脑中被抛诸脑后,现在只想知道,她应该说什么,才能显得自恃尊贵却又不孤高。

“小爷?”

轻轻的讷出口,就不由得一惊,这样的称呼合适么?

司幻莲却走向她,自然而然的抱起她,丝毫不识她脸颊上飞起的红晕,轻缓的让她坐在了喜床的床沿。

手臂一撩,放下幔帐。

她的心在狂跳着,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来了!要来了!

然而他却只是看着幔帐落下,她坐在里面那头,他站在外面那头。

“今儿你我都累了,早点休息吧。”

第六十八章、知遇之恩大于天

然而他却只是看着幔帐落下,她坐在里面那头,他站在外面那头。

“今儿你我都累了,早点休息吧。”

“……”

他的所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遍,但他却是不可能演练无数遍的。

所以他的这份温和宁柔,是骨子里的,他对任何人都是温柔的起来的,并不仅仅针对她,他的新娘。

英花蝉早已不知如何是好,一翻身就躺入了床铺的内侧,将喜被蒙在头上。

她想要唤踏咛进来陪她。可是咬着牙,硬生生忍住了。

到了第二日中午,用过膳,踏咛才兴冲冲的从外头回来。问她去哪儿了,原来是去见不知天师了。

“天师说要启程回去了!”

英花蝉心底一片空荡荡,师父要回去了,她在偌大的北央就真的只身一人,无依无靠了。

“但是师父说,小爷或许能带我们回去。”

“什么意思。”

“就驸马啊,司小爷,在殿上求了央帝的,说羽翎郡主自小在西荒长大,不习惯北央的肃冷,身体不便怕遇恶疾,还望央帝垂怜,允小爷陪着郡主一起返回羽翎呢!”

英花蝉嘴唇轻颤了一下。

“他真是这样说的?”

“是天师亲口说的,我才不会听外人乱说的呢。”

内心五味杂陈,英花蝉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

昨夜的冷遇,他虽然语气态度温柔,可却连碰都不碰,一句合心话都没有。

她以为自己大抵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们羽翎需要一个北央的皇族联姻,央帝不舍得自己儿子娶个残废郡主,于是就把他这个不入籍的小王爷推了出来。

而他筑南王的独子,在皇城之中身份卑微,无官无籍,正需要一座靠山,便就是他们羽翎部落了。

双方各谋所需,方可相安无事。

可他这一出,又叫她不由得心旌动摇了。难道……不!万万不可动摇。

英花蝉一手握拳抵住了自己的心口,不可!

输人,也不能输心!不能。

“郡主?”踏咛见她心神不安,疑惑的喊了一声,“郡主,咱们再坚持几日,就能出北央了。反正小爷也没跟着,咱们先回去后,给小爷准备个惊喜吧。”

英花蝉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你这丫头,倒是比我还起劲呢?”

“郡,郡主别误会了!”人高马大的踏咛只有在郡主面前才会紧张起来。

误会?

英花蝉仔细一思量,脸色一时间僵持了起来。

北央宫廷里头的风言风语,踏咛看来也是听说了一点。

都说那羽翎郡主残疾,肯定是满足不了男人的,可她也是个狠人,身边就只带了那么一个粗鄙的丫头。

在任何一地,丫头给主子填房都是天经地义的。

连民风奔放的西荒也大行此道。

但英花蝉在出行时却真的没有想到这一方面,她考虑的角度永远与普通的女子不同,连天师都说,她骨子里是个男儿心。

带了个粗鄙的丫头出来,那就是说故意找了踏咛这个不适用于填房的婢女呗。

可是郡主明明最信赖踏咛了。

踏咛听了心里头肯定不舒服,也替自己郡主觉得委屈。

北央的宫廷女子真恶毒,什么下作心思都有,什么低贱话都讲得出来。

还传的沸沸扬扬,恬不知耻。

念起这些,踏咛更想回家了,回到羽翎部落,回到酋长的庇护之下,看哪个嚼舌根的敢乱说!

一鞭子抽死丫的!!!

英花蝉看着踏咛脸色瞬息万变,不仅心底叹息一声。

人心呢,世间万物最纷繁杂乱的,不过人心罢了。

“阿咛,莫不是你也这么想的?”

“什么!”踏咛才回过神来,眼眸之间淡淡的阴郁还是被英花蝉给捕捉到了。

“阿咛,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对别人,我从来不解释,可若是你明白,你必须得问我,亲口问我,我会一字一句解释给你听。”

踏咛的眼圈红了。

她笨拙,她知道的,从小就知道自己比别人笨拙。

尤其那些纤细的姑娘家,她从来不敢比的。她只会出力气。

但是遇见了郡主以后,郡主教养她,倚重她,才慢慢让她变得自信起来。

她不比别人差,非但不比别人差,她更有劲,她是女孩子中的战士,只有她,能够保护好长郡主。

连酋长和天师都这样说,整个羽翎部落的人都信任她,所以把长郡主交给她守护。

长郡主懂得东西多,可是她不懂,但是她有长郡主啊。

长郡主从来不教别人的,但是肯教她,肯慢慢的一点一滴的磨碎了讲给她听,直到她听懂了领悟了为止。

所以慢慢的,她也逐渐变得比一般人,更博学一点起来。

长郡主永远那么温柔,那么耐心,细心的对待她。她怎么可以埋怨长郡主,跟着别人对她心怀不满呢?

不可以的!

“郡主,您别生气。踏咛心里没有任何的想法,听过的闲言碎语也当做耳旁风。咱们在羽翎的时候,整个西荒的闲言碎语那也是不少的,郡主什么时候见踏咛当过真?踏咛心底只信一个人,就是郡主您!”

啊。

英花蝉微微张开了口,有一丝错愕,有一丝感动,有一丝——不明所以的酸楚。

她的阿咛啊,终究长大了,懂事了,有了自己独立的主意,不再会被人动摇了。

可是那些肮脏的心思,多多少少会留在她的心底。这一点,是英花蝉再也清楚不过的。

从小,她就是受人诟病的长郡主,一个残疾人,还天天呼风喝雨,一堆的侍卫围拢着自己,跑东跑西。

虽然有父亲护着,师父护着,但只言片语的碎片依然时不时的剐进心窝子里,夜深人静的时候翻腾出来。

也是挺揪心的。

起初看中阿咛也是这个原因,她长得高大、笨拙、粗陋,总是像小尾巴似的跟随在别人的后面。

小伙伴们停下脚步,她甚至一个人不敢走到前面去。

看着她的样子,英花蝉就仿佛看到了那个被掩埋掉的,可以忽略掉的,被包裹在心底深处的自己。

一直希望她能够走出来。

第六十九章、运气

看着她的样子,英花蝉就仿佛看到了那个被掩埋掉的,可以忽略掉的,被包裹在心底深处的自己。

一直希望她能够走出来。

只要看到踏咛无所畏惧的样子,英花蝉就会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就好像,那个幼小的、无助、羸弱的,被所有兄弟姐妹奔跑着抛下了的自己,重新又站了起来。

所以小爷能够送她们回羽翎,无论小爷真正的用意在哪里,做人是不能不感激的。

她也有一些明白了,踏咛会如此的雀跃,从一开始的试探、观望,到现在的一路上口口声声都在谈论着,小爷,小爷。

“踏咛也大了,不然……就真跟着小爷罢了?”

心里想开了,面上也就豁然了,无所顾忌的开起了玩笑。

踏咛一听,浑身瞬间一触,眼珠子都凝固住了。

可等看清楚主子的表情,她是那么的了解长郡主,郡主的一笑一颦,绝对不会认错主子的情绪的。

“郡主又拿奴婢开玩笑!”

英花蝉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知道我是开玩笑啊?没准,我就是当真的呢。”

“才不会啊!就算郡主您许,小爷都不一定肯呢。”

小爷。

他……心底里,是不是早就有了什么人?

心思开朗起来,许多问题,似乎就有了答案。英花蝉如此一个敏锐的人,于世一目了然的。

蓦然,一个俏丽的小小身影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郡主,看,苍筑关!我们要回羽翎了——”

呃。算了,不想了,等回羽翎再说吧。

……

……

东山坳,寒风尤其削骨。

只站了一会儿,沧海就感觉到自己双颊硬邦邦的好似冻住了一样。

拿手指敲一敲,清脆作响。

抬头看,站在远处的正是司小爷和凡音。

沧海就纳了闷,姑娘不是一贯最畏寒的,捡回来的时候伤了本,二夫人提起过,养好了,遇着寒气依然是虚的。

功夫再好也不顶事。伤了就是伤了。

“小音,你决定好了,要留在皇城了?”

司幻莲说话的底气并没那么足。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自顾自做决定,却一直没有考量她的立场。

一言不发的娶了英花蝉,又在随英花蝉返回羽翎的事情上运作了许久。

偏偏就一字都未对她提起。

她是要怪他,也该怪他的。

他们现在是筑南王里唯一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了。

他去哪儿,她去哪儿,他怕有陷阱,她身先士卒替他跳坑。

就如她所说的,小爷去哪儿,小音去哪儿。

她倒是遵守了她的诺言,而他却是明晃晃的要辜负这番诺言。

“小音,我有我的考虑,我……”

凡音委婉的笑了一下,目光有些落寞。

他当然是有他的考量的,怎么会没有呢?司小爷做事,一贯周全又细致,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只可惜,她未被他纳入考量罢了。

“小爷,您放心的去吧,我在苍城之中,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是了,她是纵琴阁的大阁主,怎会没有立足之地。

“央帝……可还命你杀什么人?”

司小爷的心思,凡音是明了的,所以她十分肯定,他并没有僭越的意思。

只是单纯因为关心她。

毕渊问过她一个问题,她可以对任何人说出,与你无关。

因为她是与非门的人,是直属于央帝一人的。

但,若是面对司幻莲,她是否还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对他说出,与非门事非闲杂人等可干预的。

那日,她并没有回答。但今日,她有了答案。

“小爷,虽然你是二夫人唯一的子嗣,然而……你并未入与非门,也非纵琴阁人。”

“……”

司幻莲一瞬间凝固住了。他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盯着凡音的眼睛。

她可以生他的气,可以怪他,甚至骄纵,然而——她却是要与他撇清干系。

她眼神中淡漠的神情,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他的母亲,沐隐娘。

所有人都说,二夫人沐隐娘是个冷情的人,没有温度,没有感情。

但是司幻莲知道,母亲并非他们所说的如此。母亲只是因为没有办法去表达。

因为有太多太多的限制和禁锢在她的身上,她脱缚不开,也挣扎不了。

她不能与普通的妯娌似的家长里短。

与非门中事,永远只能师门内自行解决。

她要怎样才能与人深交?

“小音,我并非要干你闲事,我只是……只是……”

只是怕你一人肩负太重,怕你支撑不住。

“小音,我走了。我要去西荒,去羽翎,借助羽翎的力量,或许……我还能替母亲报仇。那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是我们共同的事情。”

“小音,永远不要以为你只有一个人。至少,至少,我们还有彼此。”

凡音默默的听着小爷说完,始终一言不发。

他要走了。

他要走了。

他再次丢下了她,再一次。

说好的我会陪着你,可是,或许对你来说却并不需要我的存在。

那么,小爷,请慢慢走好。小音在你背后默默的祝福你。

从此以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但愿——我们还有交汇的一天。

他背过身去的一刻,衣袂飞扬,就彷如她的纸鸢,飞走了便不会再回来。

线在风中撩断,掌线的人无可奈何,只好怅然若失。

她轻轻伸出指尖,滑过他的衣角,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再拽紧它。

因为就算拽紧,它依然会溜走。

很多的人,很多的事,都会在不知不觉间消失,连疑惑它什么时候不见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司小爷却蓦然的回过身,看着她,眼眸中浩瀚如海,情愫涌动。

他一个不自禁,俯过身去拥紧了她,手指用力,几乎将她的骨骼粉碎。

他说,“等着我,耐心的等着我,总有一天我会浩浩荡荡的归来,迎接你离去,不必待在那束缚的皇城之中,不必因为北央的动荡而朝不保夕。”

他的口气那么样的肃穆,那么样的绝望,令她有点慌。

难道,小爷真的下定决心,要叛国了?

她几次三番张开口,却都无法向他提出心中的疑惑。

第七十章、放手一搏

难道,小爷真的下定决心,要叛国了?

她几次三番张开口,却都无法向他提出心中的疑惑。

她是纵琴阁的人,是与非门的人,是央帝的人,是北央的人。

原本她就是北央的人,因为她的母亲就是北央的人。

与其知而无法坦然相对,不如不知。

“小爷,我就在这北央的皇城之中,等着你。等你早日归来。”

她说的那么样的清寡,那么样的和淡,在他的胸怀中纹丝不动,僵直的像个玩偶人。

他酸楚的松开她。不知她是不明含义,还是……本无心而已。

司小爷回到沧海身边时,沧海被主子阴郁的神色吓到。

他知道,主子留下来就是为了与凡音姑娘告别。

不告而别的消失,已经在两人的心底各自留下了芥蒂,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对她有个交待。

那交待哪怕仅仅只有一句,等我回来。

沧海不敢说话,小爷却说话了,“小音留在皇城中,不随我们走了。我们即刻出发,赶上羽翎郡主他们。”

沧海顿了一顿,神情胶着。

“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有话不对我说了。”

“主子,内人阿容……想跟着我们一道去。”

内人,阿容?

啊——是怜容吧。

“随你。既然是你家事,以后不必问我了。”

沧海喏着依然不敢多言。

小爷再次停了下来,“沈沧海。”

“?”已经很久,主子没有连名带姓的喊他了,整个人随之一肃。

“这次去西荒,你可要仔细想好了。在北央的一切功与名,一旦走出苍筑关,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属下明白。属下愿意跟随主子!”

临走之前,司幻莲再次望向了东山坳上那缕白色的浮影。

看起来那样单薄、脆弱、消瘦,然而却可以那样固执,坚韧,又我行我素。

在皇城的最后一个人,司幻莲去见了百里明月。

百里明月愈发的憔悴如枯槁,连司幻莲见了都不由得唏嘘。

“可还好?”

明月矮身过来,靠在他的肩头,依旧一副从前浪荡公子哥的模样。

但是小爷知道,他不同了。

他身上有浓浓的酒气,眼神却愈发的清明,不仅清明,甚至带了灼灼的光辉。

仿佛能烧人。

“多久没睡了?”

“我睡不着。”

“老醒着也不是办法。”

“我睡不着。”

他整日整夜的喝酒,就是为了能够闭上眼睛,而眼前不出现父亲临死时候的模样。

他看起来并不痛苦,反而露出淡淡的笑意。

是因为与杀手之间谈妥了某个交易?心满意足?

他无数次的,在半梦半醒的梦魇中杀死沐凡音,用各种各样手段,有凌厉的,有干净的,有凶残的,有虐杀的。

一次次的从满手鲜血的臆想中惊醒过来,就算在刚清醒的片刻,她触目惊心的尸骸依旧躺在他的面前,挥之不去。

杀了她,就能替父报仇么?

不能。

因为真正杀死父亲的,不是她,是央帝。

她就是利剑,而央帝才是那个手握利剑的人!

然而他是北央的子民,央帝是北央子民的天,是地,是神明,是不可逾越的主人。

他杀不死他。

“阿莲,阿莲,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

“不!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做到……与他那样谈笑风生。明明知道,是他害死了你的父亲……”

司幻莲肩膀一耸,明月差点跌落在地。他稳定了身体,诧异的看着他。

“怎么?”

“你怎么知道的,是他害死我父亲?”

小音说,筑南王是病死的。

他可以不信天不信地,但是他信小音。

可为什么明月会说,是央帝害死了父亲。

百里明月眼底里深深的恨意,“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我还滥好心,偷偷写信去告诉你长姐。原本以为她知道了至少会有一点点反应,结果还不是死人一个。看来你们筑南王府,也不过人情淡漠至此了!”

!!!

司幻莲身心大骇。

怪不得,怪不得洛绮尧会突然发密函警示他。

他一直以为,长姐是关心着父亲的,所以时时刻刻注视着父亲的动向。

原来不过也只是明月的一时好心罢了。

“洛绮尧早就与筑南王府没有关系了。从她出嫁的那一天开始。”

司小爷面无表情的说着。就好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那胡暮苏呢?”

“……二姐?”想起那场火,寸草不生,遍地灰烬,尸骨无存,“她不在了。无必再埋怨一个死人。”

“她还活着。”

“你说什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司幻莲睚眦俱裂的瞪着百里明月,过分了!就算你心情再不好,说出这样的话也过分了!!

“我见到她了。”

百里明月继续不管不顾的说着,一股鱼死网破的消极。

“我不会告诉你在哪里见到的。反正……你我都是去不得的。”

天地之下,有哪里……司幻莲愕住了!

北央皇城,连禁宫他都去得,唯一去不得的……只有与非门。

难道?!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怎么,不相信?不相信你的小凡音会骗你?她也是与非门的人,凡是与非门中,都乃央帝之手足、之鹰眼、之护盾、之利剑,她是央帝的,不是你的。”

“……够了!”

司小爷,被人背叛的感受很痛苦吧,很痛很痛苦吧……尤其是,那个亲手捡回来的,呵护在手掌心的小人儿。

很痛苦吧!

百里明月无声的睨笑着,脸色苍白如雪,却从每一根毛细血孔中散发出苍凉、卑微的笑声,面色狰狞。

“明月,为何你会变得这样?”

“背叛、失望、又如何?谁叫他是央帝,他是高高在上……”

司幻莲再顾不得许多,一把上前捂住了明月的口鼻。掌琴阁人遍布天下,尤其在这皇城之中。

但凡一句两句戏谑之言,都会留档存册。

央帝已经对百里府都痛下杀手了,眼中已毫无忌惮,他不希望百里明月也步了百里大人的后尘。

“明月,皇城之中,说话万万小心!”

第七十一章、进犯

“明月,皇城之中,说话万万小心!”

这是他踏入宫廷之时,学到的第一课。

教他的人,正是这位太师府的长孙,百里明月公子。

那时,他不过牙牙学语之童,因为负气皇子们趾高气扬的神气,出言顶撞。

不料第二日清晨就传到了教课太傅的耳中,木尺鞭掌之后,便是一整天的立于寒风之中,瑟瑟听讲。

好在自小服用母亲的药膳,身体强健不至于病倒,可是心中实在欲壑难填。

那身形消瘦的,却一脸老道的明月小公子便一席白袍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

“小阿莲,哥哥教你一招,记好了!皇城之中,说话万万小心,哪怕你出了宫门,在我朝大皇城中,处处隐阱处处鹰眼,没有一寸安生之处。”

司幻莲胸中气闷,却听得出此话有理。从此就记下了。

与百里明月之间的交情,不能仅仅概括为友情。

这个人洒脱不羁,又心比天高,目空一切。真要与这样的人交朋友,没有几分彼此之间的相互利益,还真的挺难长远的。

“阿莲,阿莲,你我处处小心,步步恭谨,到最后落得的下场,不堪忍赌。你失了父亲,因你父亲是筑南王,是本就不该在世的王爷。那我呢?我父亲又犯了什么错!”

他不服!不服!!!

司幻莲的声音阴涩,听了叫人寒进骨子里,

“难道,祖训的东西就不能改变了么?难道,祖训说同胞必须死,就一定要杀死自己的手足了嘛!”

“……”

连百里明月都被司幻莲这番话骇住了!

“你……你什么意思?那是,那是,祖训啊!是北央先帝留下的……”

“又如何?”

“!!!”

明月看着小爷眼眸一瞬不瞬,两人的眸光都清澈透亮,不掺一丝杂质,纯粹的——叫人惊恐。

司幻莲,你是要……造反么?

明月公子,难道你没有这个念头?

我……想想罢了。又不可能真的去造反。

有何不可?

你疯了!

你才疯了!

两人无言的交流着,眼神一来一往,时而悲切,时而空洞,时而充满仇怨。

在外人看来,那两个衣袂翩翩的少年的确像是一瞬间就疯了。疯的彻底,疯的不可思议。

“明月,我走了,日后……你顾着老六些吧。”

“特地留下来,不仅仅是为了对我说着一句的吧。”

“那再有一句,别恨小音。她也是无奈而为。”

“若有一天,如我杀了小音,你我如何?”

“若你杀了小音,我便杀你,我们同归于尽。一死以百了。”

明月眼神又回到了怔怔的状态里,仿佛睁眼陷入了梦魇。

“你待小音,可真好……我一直不明,为何你会娶了那个郡主,而不要小音。”

司幻莲长叹一声。他不明白,他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人,因为他不是司小爷,不是一个出生时就生活在死亡威胁下的人。

和别人拼命的抢夺珍贵的东西不同,对于司小爷来说,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晚到手,才是最安全的。

在他真正自立起来之前,任何他身边的人都有可能遭受他的连累。

所以,不是不要,而是不敢要,是要不起。

终有一天,他会回来,会亲手接她回家,就像小的时候,他可以给她羽翼,给她庇护,终有一天,他依然可以。

“百里明月,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放心,我不会令你失望。我也只有一个要求。”

“我明白。我不会杀了沐凡音,我也不是她的对手。同样,我无法答应你,去守护她,这辈子是不可能的。”

“……”罢了,罢了。

这一回司小爷离城,只有百里明月一人相送。连六皇子毕渊都没有出现。

“告辞。”

“珍重。”

……

……

百里明月策马回城的时候,却看见凡音站在城墙边的阴暗里,若隐若现。

她终究,还是来了。

“走了。”

“我知道。看见了。”

“为何不与他见一面。”

“见过了。”

“唉……”

“他嘱咐你什么?”

“戒酒,戒女色,戒你。”

“戒我,我有什么好戒的。”

“你是我杀父仇人。”

凡音分毫不为所动,“那你来杀我。”

“我杀不死你的。”

“……”

这个人,真真变得无趣的很。

凡音反身往城里走,明月纵马在她身后不紧不慢跟着。

“为何跟着我?”

“也是你家小爷吩咐的。”

“……”怎么就没法相信他的话呢。

“问你一件事。”

“……”不理不理,不理总可以的吧。

“小爷娶了羽翎郡主,你不难受么。”

“小爷娶谁,我为何要难受。”

“老六这次回来跟我说,过去两年,你可是与小爷朝夕相处……”

“与小爷朝夕相处的还有沧海大哥和怜容姐姐,如今他们倒成了一对璧人。”

“……”换做明月哑口无言了。

这也是他此次不明白的地方,怎的怜容就能嫁了沧海那个傻小子。

怜容在百里府中是待过一阵子的,百里明月自诩看人最准,这个小娘子心头可大着呢,野心不小。

她一心一意全身心扑在司小爷的身上,难道真的两年时间,可以改变那么多?

凡音一转身走进了街边一家琴楼。百里明月立刻下马立定了驻足细看。

现在他看凡音走进的任何店铺,都像是纵琴阁的暗门。

于是跟着凡音一道走了进去。

“你也抚琴么?”

“我懂音律。”

也是,世间上可难有什么是明月小公子所不通的。

凡音自顾自的挑,明月就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也不与她交谈。

明月试图跟踪过她,在苍城的时候。

不是捡到乔风枯手的那次,而是偷偷的尾随她。

然而就发现纵琴阁暗门无数。

明明看着她从那个店铺走进去,却半天没有走出来,明月等的乏了就偷溜进去找她,结果发现她早就不在铺子了。

于是就做了标记,这里是暗门。

有时候会发现,她明明从一个店铺进去,却隔了一段时间从另外一家铺子出来。

那两处,显然也都是暗门了。而且彼此有密道相连。

第七十二章、突破

那两处,显然也都是暗门了。而且彼此有密道相连。

凡音挑了两把不错的琴,准备收回去,正要付钱的时候明月却先将银钱拍在了掌柜的铺子上。

百里太师府的长孙明月公子,声名在皇城之中是有些显赫的,他主动付钱,没有一家老板敢不收,于是就弱弱的把凡音的钱退了回去。

“这是做什么,我买的琴?”

“我出钱。”

“行。”

凡音把两把琴放回掌柜的面前,“给包好,琴弦上紧,直接给送太师府上去。”

掌柜的为难了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左看看,右看看……

一边一个是琴楼的老主顾了,经常来光顾。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主儿。

另一边是明月小公子,宫廷里头的红人,太师府上的长孙。

左看看右看看以后果然看出些门道来了。

明月小公子风流倜傥潇洒不羁,这位老主顾音姑娘更是精通音律,貌若仙子。

这两人一站,不就是一对璧人么!

哈哈哈……一家人,就不在乎谁买的琴谁出钱了。

“音姑娘,既然明月公子付完钱了,改明儿小的亲自给您送到府上?”

“他买的琴,为什么送到我府上?”

“这……明月公子送姑娘的礼物么。”

礼物?……哪门子的礼物!

凡音一摊手,把东西往桌面上一搁。

不要了!不要了!我走,走总行了吧。

“唉,姑娘,你的琴——”

明月抱着两把琴追了上来,苦笑道,“这又何必呢。”

凡音驻足,目光漠然,冷冷注视着他,“要不,你还是杀我吧?”

“唉?”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乃兵家常事。明月公子这番追逐不休,我大抵只能理解为,明月公子静待时机,准备一击毙命了。”

“……”

这凌厉的丫头,还精通兵法。可以可以!

难怪阿莲,心心念念,临走还不忘再三嘱托交待。

“我没要杀你,我答应了阿莲……”

“明月公子。”凡音肃容道,“你不杀我,但我不一定不杀你。”



明月愣住。

她是,纵琴阁人。

若央帝要杀了他,动手的,岂不就是她了嘛!

真,为虎作伥。

……

……

莲生鬼破被留在了苍筑关,与司小爷遥遥相望。

据说走了不少的人,新上任的领军是个狂莽汉子,训练方法与小爷截然不同。

受不得气的人,都走了。剩下的一些,大抵是苍城原住民,是为了守家卫国的。

这些人自然也不好跟着小爷走,小爷去的是西荒,是番邦,是外域。

虽然小爷是为了北央缔结盟友而联姻的,依然有许多人不理解他,好好一个筑南王府的独子,老子一没了,就投靠番邦,还做了入赘驸马。

晦气!

西荒的人喜欢打猎,喜欢游牧,喜欢纵马。

西荒的马确实好,要比北央的结实很多。

而且西荒草原肥沃,马匹更精瘦,不需要囤积过多的脂肪以抵御寒冷。

因此鬼部的百鬼夜骑军如此凌冽不可阻挡,是有一定道理的。

司小爷说要训养一支重骑军,要比鬼部的百鬼夜骑更骁勇善战,更驰骋沙场。

羽翎部的人各个面面相觑。

羽翎部并非以善战闻名,而且在西荒的领地上,想要屯兵已经是很难的事情了。

西荒由十三大部落主宰,张牙舞爪虎视眈眈。羽翎能够有今日的规模,还多亏了不知天师运筹帷幄,交际通达,否则——早就成为别人的口中之食了。

“可知道我们羽翎部是怎么存活下来的?我们休养生息,巧妙经营。像你这样的外人,央朝的世家子弟,是不会懂得的!”

说话的人是英花蝉的二哥,英破狼。他是所有兄弟中脾气最冲的一个,也是最能带兵的人。

但是酋长之位是不可能传位给他的,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就像他刚才所说的,羽翎部依靠的不是善战,而是巧妙经营,巧妙经营首先需要的头脑,冷静,博学。

这一点上,整个羽翎部没有人比得上英花蝉,然而可惜,她是个坡足女儿身。

司幻莲并没有因为英破狼的诋毁而心生不满,反而有些丧气,又要经历一遍了么?

漫无边际的,无穷无尽的,寄人篱下的日子。

在北央的时候,人人嘲笑他是不入籍的小爷,明明血统显赫,与央帝系出同脉,然而却身份低微,连宗姓都被夺去了。

无论功勋威名,三代之内不得入朝为官不得加官进爵,就是做死到土里的低人一等。

可是到了这漠漠大的西荒,却因为是央朝来的世家子弟而继续受人诟病,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世人想要嘲笑你,无论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的处境,永远都有人能够嘲笑到你。

“依我看,这个主意倒是还不错。”英无名俯首低笑。

英无名的话,整个羽翎都是要听的,连酋长也经常请教于他。

英破狼一脸嘴啃了马粪的表情。

他曾经也想过拥有一支嚣张跋扈的骑兵营,跟父亲磨了很久,每次都被回绝。

后来试图游说大妹站在自己的一边,结果受到英花蝉的无情嗤笑。

这也是他今日当面挑衅司小爷的原因之一。

哼,英花蝉曾经加诸在他身上的无情嘲讽,来日就一道道回复到她夫君身上。

天助我也!

若她嫁给个什么西荒的武士,自己也就没这个机会了。

司幻莲感激的朝着英无名点了点头。

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北央皇宫中的日子难,原来是自己到了外邦的日子更加难。

至少皇宫中,还有皇奶奶护着他。

可是在这僻远外藩,身边有的只有一个英花蝉和沧海。

“不过,人手的话你恐怕得自己招募。”

自己招募,人手?

那就饱含了两层意义了,一是允许他训养骑兵,也就是他自己的骑兵,属于他的军营,这是他在北央一辈子不可能拥有的。

其二则是羽翎酋长一族并不在声势上支援他,他完全要靠的司幻莲的名号,而并非羽翎部落。

也行吧,有总比没有的强。

英破狼的表情更阴沉了,狠狠的剐了他一眼,恨不得从他脸上咬下一块肉来。

第七十三章、肃杀

英破狼的表情更阴沉了,狠狠的剐了他一眼,恨不得从他脸上咬下一块肉来。

司幻莲回到休息的大帐,一个高大的婢女已经坐在门口了。

她的坐姿十分的豪迈,若不是小爷先前就认得她,恐怕得当做换了女装的某武将呢。

“踏咛?”

“小爷!”

踏咛先是雀跃的跳了一下,继而可能觉得这个举止过于轻浮,与自己的人设不符。

于是又弱弱的低委了下去。

“郡主请小爷去一趟。”

这新婚小夫妻俩说到底,感情也是有点冷淡的。

郡主一个大帐,小爷一个大帐,关键还隔着老远。入夜时分,也从不见小爷过去郡主的大帐。

这难道……两人是不圆房的?!

踏咛每次生出这样的疑窦,总是拍一拍自己的脑袋,又想太多!

郡主说过了,自己的脑子本来就不够用,再光顾着想这些有的没的,马上就要一团浆糊了。

“好。我稍后就……”踏咛殷殷切切的看着他,“呃,怎么?”

“郡主说此刻就过去。”

这倒是没有过的,虽然自己待新妻态度冷淡了一些,可两人之间还算相敬如宾,羽翎长郡主也不是个娇蛮的主儿,十分通情理。

也可能是什么大事吧。

这么想着,司小爷还是迅速的走向了自己妻子的大帐。

英花蝉不出所然的在看书,手边的书籍已经摞得高高的了,不知是她已看完的,还是准备看完的。

“郡主?”

看书久了眼眸难免感觉疲劳,她眯起眼睛看向他。

小爷刚从外面走进来,背着光,西荒肆虐的阳光洒在他的背脊上,整个人看起来金灿灿的,好像在发光。

他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一看就是在皇宫中受过磨炼的。

一到了羽翎的领地上,立刻找人换上了一套羽翎本族的服饰。

不得不说他身形很好,虽然没有西荒男子的彪悍,但是他看起来更加匀称,自带贵气。

穿着本族的男子服饰,依然掩饰不去央朝世家子弟的光魅。

可是他带来的几个人,也就沧海他们几个,却没有一个换上本族服装的。

并不是他们不愿意换,而是小爷说了,他们不必换。

他们是北央的人,至死都是北央的人。

而他不同,他的妻子是西荒人,他可以解释为,尊重妻子的民族。

“踏咛说……”

“你进来。”

英花蝉放下了手中的书,朝着他转动轮椅。

一旁的踏咛原本是准备上前帮忙的。可是看了一眼郡主,又看了一眼小爷以后,果然是被训练的有素了一些。

乖顺的退下了。不仅自己退下了,还把郡主大帐里的其他侍女都叫走了。

只留下了英花蝉和司幻莲两个人。

走出大帐的时候其中一个侍女还问了一声,“咛姐,我们都走了,谁伺候郡主呀?”

“小爷在。”

“小爷会伺候人么?”

他看着,本身高贵就像被人伺候惯了的,怎么懂得伺候郡主呢?

“小爷在,咱们郡主不需要人伺候。”

“啊?”

“小屁孩,不懂事别乱问,听我的就行。”

“哦,知道了,咛姐。”

踏咛姐是郡主身边最得力的婢女了,所有人都知道,郡主尤其宠她。

司幻莲迟疑着慢慢的走向英花蝉的轮椅,走到她背后,推动了一下轮椅,“出去走走?”

不知为何,就不太想与她单独共处一室。

“不用。我有话问你。”

英花蝉以主人自居的口吻莫名有些刺痛小爷,然而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还是耐心的等待她开口。

“请说。”

“你跟父亲提了,训养重骑兵的事?”

“是。你们营帐大会上,我顺口说了,因为不知天师的首肯,酋长也答应了。”

英花蝉的表情却有些纠结。

“二哥也在?”

“二世子在的。”

英花蝉指节微曲,抵住了额头。

“二哥一直想训练一支自己的骑兵,与百鬼夜骑抗衡。日思夜想很久了,父亲怕他出事,始终没有答应。”

小爷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

二世子求了很久没有得来的,他只是随口一说就被应诺了,二世子心里肯定不舒服。

虽然才来没几日,他已经把整个羽翎部落的架构都捋的一清二楚了。

二世子英破狼是整个部落中最能打的一个,领兵出军都靠他,在武力上拥有绝对的说话权。

“如果他不想让你召集人马,你一辈子都组不起来。”

司幻莲听到这里,才意识到严重性。整个心都跟着一沉。

“那……可有破解的方法?”

小爷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个主意,但也是他万万不愿意的主意。

所以想等英花蝉先说,不到最后一步,他不想轻易妥协。

那就是让英破狼做重骑军的主帅,自己做副帅。也就意味着,这支重骑军将不完全属于自己了。

英花蝉似乎也看出了他的顾虑,径自摇了一摇头。

如果这就是司小爷与她联姻的理由,如果他只是为了借由羽翎部落的领土,培养自己的军队,那她要他的意义何在。

她是看重他的,看重的是这个人,是这个人的力量,是他日后为羽翎所用,成为与北央之间的桥梁、牵制,反将一军的筹码。

而不是与他分足而立,各自各强。

“若是以你苍筑司小爷的威名,可以笼络到人,倒也不必虚他。”

英花蝉哼了一声。

当时,他司幻莲在整个西荒腹地如入无人之境,横冲直撞,到处搜索鬼部军的下落。

今日倒要看看,他当初自己埋下的因,时至今日结出怎么样的果了?

“好,那我就以我司幻莲的名义,自行招兵。”

“……”

这人的口气,怎的如此刚硬。

英花蝉只感觉到一阵头皮发麻。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朝着她的预料之外进行。

……

……

司小爷的威名如何,英花蝉是不得而知了。

但是光从结果来看,显然比她预计的要好上成千上万倍。

几乎一夜之间,人马过万。

英花蝉让踏咛偷偷的去打听,二哥是否曾从中作梗。

踏咛有些畏缩,担心郡主因为驸马的是与二世子闹翻了。

第七十四章、机会

几乎一夜之间,人马过万。

英花蝉让踏咛偷偷的去打听,二哥是否曾从中作梗。

踏咛有些畏缩,担心郡主因为驸马的是与二世子闹翻了。

二世子脾气冲,长郡主性子更刚,兄妹俩半斤八两,差不离多少。

打听回来的结果倒是十足出人意料,英破狼从中作梗了,结局却是朝着他的努力方向背道而驰。

他越是不让本族部落的年轻人去,他们越是兴冲冲的都去了。

而且外部的人听说是司小爷在招兵买马,有人居然带着家养的烈马,投奔而来。

一时间,司小爷是人有了,马也有了。在羽翎部中风头无二。

唯独有个问题是西荒人的天性与北央人是不同的。

或许由于地理、气候、历史的因素,北央人严谨而深沉,西荒人却自由散漫,他们在自家的草原上奔驰惯了。

司幻莲想要把马匹都圈起来,集体喂养,立刻遭到了马原主人的反对。

他头头是道的对小爷说,“我的马,从小都是放养惯了的,它们跑的快,它们有冲劲,是因为奔放自由,你把它们禁锢起来,还要在身上套上厚重的枷锁,它们怎么还能撒欢子跑?”

沧海看了一眼小爷的脸色,硬是把一句咒骂憋了回去。

他们要训养的是重骑营,什么叫重骑营?马匹肯定是要套上铠甲的,人也要套上铠甲。

也就意味着,它们肯定不能撒欢子跑,它们要负重跑。

仅仅是套上了马鞍,那些马就难以驯服了,这还怎么整治军队?

司小爷是在西荒腹地驰骋过一回的,他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西荒人马术高超,因此不用上马鞍,上马拷,他们就能骑的稳当,就算行军作战,马腹上勒一条绳就稳了。

那些带马鞍带战具的都是些大部落的战马,尤其是鬼面黑煞部落,百鬼夜骑军就不谈了,光看天煞、地凶两军,装束就很整齐。

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或许就是大部落与散部之间的区别吧。

可是司幻莲自己明白这些没有用,他要让自己手下的所有人都明白,只有他们真正理解了,融通了,内心才不会抵触,才能诚服。

才能成为他所需要的重骑军。

司小爷提出要打造全新的马具。

英策熊与英无名正坐着喝茶,茶叶是英无名的游学队从南方带回来的,也让酋长大人尝尝鲜。

西荒人悍勇,却不精细,因此容易在细节上暴露短处。

司幻莲就是要收敛起这份不精细,才能与军纪严苛的百鬼夜骑一较高下。

英策熊不是央帝,不讲究那些虚的客礼。

亲手倒了一杯茶,放在了司小爷的面前。

怎么说他都是长辈,是部落的酋长,是他的岳父。司幻莲惴惴的,连忙起身迎了茶,端在手里后却不敢再坐下。

“你坐啊。”

说话的是英无名,大抵是看出了司幻莲的局促,他毕竟是从北央来的,北央宫廷的礼仪,据说是十分繁杂严谨的。

司幻莲这才捧着茶杯重新坐下了,时不时的看一眼两位长辈的脸色。

看人脸色,也是他从小自己揣摩出来的求生本能,在皇宫之中虽然有皇太后的庇荫,却也不能逾越的太远。

英策熊喝了一口茶,才慢慢叹出一口气。

“小爷,哦……我还是喊你阿莲吧,不见外,可否?”

司幻莲立刻俯首委身,“是。请酋长随意。”

英策熊看了一眼对面的英无名,似乎有些难以启口。

“阿莲呐,答应你着急重骑军,是不知天师怕你在我们部落没有归属感,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你是有能力的,我们都相信。但是……”

话锋一转,司幻莲就意识到后面的内容即将对自己不利。

“但是羽翎部落是以和为贵的部落,我们不主战。破狼那混小子你也看到了,极端的好战分子,每天以为自己是战神附体,打不怕的。”

英策熊摸了摸鼻尖,不顾英无名的神色,作为酋长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责任,有些话,必须有他来阐述。

“你可以有自己的铁骑军,甚至我可以答应你供给粮草和军饷。但是,你不能用这支军向十三大部落开战,若你要开战,那就是北央与他们开战,而不是由我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的意思就是,若我开战,就把我驱逐出羽翎。

到时候我手下的所有铁骑军,都是西荒人,他们不可能跟着我前往北央,何况央帝也不一定会回收我!

“孩儿明白了。”

英策熊一怔。

英无名也一怔。

他居然自称孩儿,那是不是代表着,他向着羽翎部落的心胜过了北央?

不管英无名信不信,英策熊反正是不信的。

“不知酋长,是否能应允孩儿马具?”

“……”

英策熊深深的感受到了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堆里的无力感。

“你去问婵儿的大哥要。部落里所有的军饷开支,都由他在掌管着。”

“是。多谢酋长!”

看着司幻莲离去的背影,两位长者不约而同的陷入了低迷。

“听说,婵儿和他还是分两个大帐睡的……”

“人家小两口的事,你一个老父亲插在里面多膈应。”

“我不是担心婵儿么。她……身体有不便。”

“人是婵儿自个儿选的。”

“可你看他那个样子,我总觉得他心不在咱们这。”

“唉……这孩子也不容易,据说父母都不在了,生母在西荒的领地上尸骨无存。那一次闯入西荒腹地,似乎为的就是找他的生母。”

“……跟那个妖女一伙的?”

英无名皱了皱眉头,英策熊是所有部落酋长中算得上开明和正义的,然而在小事上不免还是有些西荒土蛮部落的粗鄙。

“那个女子,是一出生就带有特殊的能力,并不是什么妖女。若是妖女,遭人如此虐待,岂能善罢甘休,化作厉鬼也不会绕过他们。”

“不过白芍部落的人也是心术不正,什么歪门邪道都能想出来……”

英无名没有再接话。

曾经的羽翎部落也被说成是歪门邪道的部落,走的不是寻常的路线,因为羸弱,因为在这弱肉强食的西荒地域中无法生存。

第七十五章、走运

曾经的羽翎部落也被说成是歪门邪道的部落,走的不是寻常的路线,因为羸弱,因为在这弱肉强食的西荒地域中无法生存。

否则,谁愿意剖开自己的阴暗面,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羽翎强大起来了,是因为英策熊,因为英无名。

因此两人之间惺惺相惜,互相扶持、维系,哪怕彼此之间偶尔戳中了对方软肋,也不过一笑泯恩仇。

羽翎的强大来之不易,还经历不起丝毫的内讧、诋毁、背叛。

这一点没有人比身为酋长的英策熊更清楚的了。

而如今的白芍部落不过是过去羽翎部落的影子罢了。可惜他们中没有一个日夜不息强大部落的酋长,也没有一个痴迷古籍,在群书中找出路的天师。

他们只有走自己的路,才知道日后能不能走下去。

北央的强大在英无名看来并非毫无理由的,他们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他们也经历朝朝代代的载沉载浮,才有了今日的高墙壁垒。

不可攻破。

英无名走出酋长大帐,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西方,暮阳东起西落,西荒是太阳落山的方向。

然而西荒的人却是面向着太阳的,在拼命的奔跑。

“阿莲谢过不知天师。”

英无名不由得微微敛目,司小爷站在夕阳下,背光而立,身影挺拔而硬朗,他看起来没有西荒男子的虎背熊腰,可是精瘦、有力、迅捷。

如果把西荒武士比作是熊,那他就是豹子,看似慵懒而颓靡的背后,是一击必中的使命。

他,生而为猎者。

“小爷不必客气。小爷训养重骑军的心是好的,然而西荒虽不如北央浩瀚如烟,却也有着自身的法则。任何人、事、物一旦违背了赖以生存的法则,哪怕再强大也是无立身之地的。”

司幻莲恭谨的颔首负立,“阿莲谨遵天师教诲,以后不会再盲然而动了!”

英无名暗自叹息。

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自己和酋长都不瞎,都能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才。

可惜啊,他骨子里的桀骜,注定了他永远无法沉寂于人下。

哪怕形势所迫,他亦有翻云覆雨的一天。

只能默默的暗许着,但愿他雷霆万钧之日,不当与羽翎为敌。

英策熊说,瞧他那样子,心也是不在区区一个羽翎部落的。英策熊能够看出来的,英无名自然不会看不出。

但是他不愿意说破,他跟英策熊不同,他不是酋长,不需要为部落里的大事做出果断的抉择,所以他可以带着缥缈的希望。

希望他唯一的女弟子,他最欣赏佩服的弟子,没有看错。

这个年轻人,能够帮助到羽翎,能够带领着羽翎,走出西荒。

鬼面黑煞有了鬼择弥荼,而羽翎也正需要这样一个人。

“小爷。”

司幻莲正待躬身而退,英无名却叫了他一声。

两人站定,目光交错,彼此在对方眼神中看到了怅然和迷茫。

司幻莲找不到路的前方,英无名又何尝不是?

“若是军饷物资不足,也不必非得找酋长开口。你让婵儿与我说一声也行,我那儿不必为整个羽翎军部所享。”

司幻莲深深的一躬,没有再说话。

英无名看着他退去。司小爷是一个何其敏锐、睿智之人,能明白他的意思,他要的,自己都可以给他,只要他待婵儿好就行。

无论他的心思在哪里,无论他以后的志要立在哪里。

他终究要记住,他是羽翎部落的驸马,他是羽翎长郡主英花蝉的夫君,夫妻一体方能断金。

……

……

“小爷来了!”踏咛压低着声音,却还是掩饰不去语气中的轻快。

小爷可了不起呢,二世子都没有的重骑军,他有了。

而且召集的不费吹灰之力。

人家还白白哩送他军马呢。

西荒散部中都在谣传,北央苍筑关来的司小爷用兵如神,能日行千里,取人首级。

踏入西荒腹地,如入无人之境!

连鬼面黑煞部落的百鬼夜骑都要退避上三舍的。

谣言自然有夸张的部分,但司小爷的能力显然也是被西荒众部落所接受的。

西荒人对强者的认知上比北央人直接、简单的多,没有花里胡哨的加持,什么身份、背景、学识、世袭。

只要你打仗赢了,不论你用的是什么手段,什么战略,什么阴谋阳谋鬼谋,那都是你的胜利,都是你肩膀上的功勋。

二世子打仗也悍勇,但他的悍表现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八。

乍看起来,高奏凯歌,一片欢庆胜利的喜悦。

然而军后点数,却是自家损失或许重于敌方。

但小爷却不是这样的。

小爷要么承败,要么完胜,在小爷手上的军队从来不曾损失惨重过。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人,是他的士兵,是他的将领。

战,他可以认败,但人,他一个都不愿意损。

跟着这样的主将打仗,每个人的心底里都有一股气,必胜的决气。

英花蝉倒有些诧异,他很少在这个时候来,不——应该说,他根本就不怎么来。

上一次若不是自己让踏咛去唤他,他可能根本不会踏进自己的大帐。

司幻莲径直走进来,盘腿坐在她的对面,一张兽皮拼接而成的花纹毯子上。

他坐姿很随意,像是准备来找她闲聊的,然而眉宇间却深锁着,一看就是心里头在想着事情。

“阿咛啊,给小爷去泡壶茶。”

英花蝉淡淡的吩咐了一句,踏咛却愁眉苦脸的。

桌上的那壶,不是才刚端进来的?现摸着还温热的呢。

她抱起了茶壶幽幽怨怨的看了郡主。

瞧着郡主看自己的眼神中有一丝歉意,同时安抚的朝自己嘟嘟嘴。

瞬间,踏咛明白了!她灵魂飞升了!她能看懂郡主的眼神了。

郡主是故意要把她支走!

原来如此!

“你,还有你,陪我一起去泡壶茶!”趾高气扬的指挥着其余的小婢女。

英花蝉看着她,和她莫名兴奋起来的状态。

自己只是让她去泡壶北央人爱喝的茶,因为刚才喝的这壶是西荒当地人爱喝的酸茶,小爷不一定喝的惯。

第七十六章、大赦

自己只是让她去泡壶北央人爱喝的茶,因为刚才喝的这壶是西荒当地人爱喝的酸茶,小爷不一定喝的惯。

姆……看来这丫头还待调教调教,啧啧,着实有点脑仁疼。

司幻莲环顾了一圈忽然空寂了下来的大帐,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身姿,希望显得自然亲切一些。

英花蝉却不自觉的红了耳后根。她怕司小爷是误会了,她私下有什么不能被婢女听去的话要对他说。

实在是没有的!

她英花蝉行的正坐的直,没有什么是不能被人听的。

“那个,我……我没有要她们都出去的意思。是,阿咛她……”

这傻丫头!

“哦,没事。正好,就我们俩,也好说说话。”

就,我们俩,说说话?

英花蝉心里一阵不自在。他要说什么话,还是两个人之间的话?

难道是,圆房的事?

虽然司小爷变现的过于冷淡了,作为一个男子来说,他的无欲无求更加触动了她的心境,或许是……觉得她不行吧。

然而她心底里也是些微感激着他这分天性的冷淡的,因为,她确实还没有准备好。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表现的跟普通的——健康的女子一样,会不会叫人失望。

会不会,就此让两人之间的关系画上终结。

所以在北央的时候他没有碰她,一开始心里隐约的受伤之后,她努力的往好的方面想,就当他是体贴罢了。

无论是真心的体贴,还是假意的虚暖,她都甘之如饴的受了也罢。

反正在所有人眼里,他已经是一个愿意为自己残疾内妻放弃尊贵地位的人了。

自己必须要感激他的。那么,就感激到底好了,又何必去刨根问底,非把自己剥的遍体鳞伤。

“还住的惯?看你一身细尘,该是从外头刚回来吧。”

在北央的时候,他从未问过她住的惯不惯,好不好,受不受得委屈。

好像已经默认了,她反正是无法习惯北央的。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然而他总是有那么一些举动,能够让人莫名的心底一暖。

北央的水,都是寒冰化的,涩口。不像西荒的水,都是山野里流的泉水,甘甜。

于是他就找了人把水沥晒,白日里晒上半日,下午再送来,水质中的涩泽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她的饮食也经常是在自己住处吃的,每日送来的三餐中总有一餐是西荒的主食,她一开始很好奇,怎么西荒饮食在北央宫廷中也如此热闹了。

后来一打听,才知是小爷私下里安排好的。怕她想念家乡的食物。

他总是可以做的滴水不漏,也不求人发现,可是一经被发现了,内心就被虏获了。

譬如那只硬阿的小丫头,踏咛即是如此的。

司幻莲恹恹的抬起头来,他坐在地毯上,她坐在轮椅上,倒是她高了半个身,俯视着他。

他的眼神切切的,不说话,依然像饱含了言语。

英花蝉定了定心神,不由得产生了片刻的畏惧,这个男人,要比她以为的更可怕一切,更深沉一些,更不好驾驭一些。

他是个善于掩藏与压抑的人。之前,她似乎无意中略过了这一点。

又或许,那个时候他是不需要在她面前隐藏与表现的,所以完全没有一丁点的痕迹。

可是现在,他是夫君,她是小妻子,他身在她的部落之中,举目无亲,能够倚赖与凭借的人只有她了。

于是,他就自然而然在她面前掩饰与表现了起来。

想想,他是一个在皇宫中寄养了十年的人。他面对的是央帝,是太后,是花色各异的嫔妃。

能够做到滴水不漏的人,功底着实的可怕。小小的一个羽翎部落郡主,又岂能是他的对手。

“婵儿。”他开口了。

温声沉气,没有一丝的杂质,没有一缕的拖泥带水。

英花蝉眼眸中惊现骇然之色,婵儿?他何时唤她婵儿的?不是一直都叫郡主么。

“婵儿,我与酋长今日商议,讨要一批马具,用以武装战马。”

“嗯。”

“恰好天师也在,天师私下首肯,愿予助我一臂之力。”

他说的恰到好处,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耐心的等待着羽翎郡主的反馈。

她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天赋甚高,一定会明白的。

司幻莲有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也是狼狈的。

他这一生遇到了无数个聪慧异禀的女人,沐隐娘是一个,皇太后是一个,怜容是一个,沐凡音是一个,英花蝉是一个,日后的长太茗又是一个。

然而他却一次次的与她们擦肩而过,都无法将她们永远的留在自己的身边,她们一个个的为自己殒逝。

徒留的是遗憾,是愧疚,是莫名的心悸。

留不住的人,终将是留不住的。

“小爷,你想要的,不仅仅是马具,重骑军,还有我们整个羽翎吧。”

英花蝉静下了心神,于是也就逐渐了明了了他的用意。

他是她的夫君,是羽翎的驸马,这是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是他依然要争取一个有力的盟友。

他与她联姻,并不是为了北央的利益,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

某些方面,他们不谋而合,而某些方面,他们又背道而驰。

“不。我丝毫都不想要羽翎。”

“那你要的是什么,难道是整个西荒么。”

她的每一句话,都是陈述的语气,斩钉截铁的态度。

所以看起来,似乎是她完全掌控了他的立场,她完全看穿了他。

然而并没有。只有她自己内心知道,她有多忐忑,多惊疑,多不安。

自己的夫君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自然值得骄傲。

但如果自己的夫君也是一个谋夺天下的人,那么——她该如何自处。

是站在他的背后,还是站在的对面?

“我要北央。”

四字一出,空气瞬间凝结了,仿佛能听到刺拉拉的风声,滑过耳边。

以及咕咚咕咚的心跳声,如雷鸣般,盘旋不去。

她紧张的,他也在紧张。

她是个什么反应?

她会拒绝么,会背叛么,会抛弃么,会……

第七十七章、攻气十足

她会拒绝么,会背叛么,会抛弃么,会……

她不是小音,在小音的面前他可以畅所欲言,哪怕是禁言,哪怕是涉及生死攸关的话题,他都不需要有丝毫的避讳。

他信任她,她是他亲手捡回来的孤女,她只属于他一个人。

但是,英花蝉不同。她与他是两国之间的,是对立的。

因着共同的利益走到了一起,利益总有耗尽的一天,是分道扬镳还是继续前行,又或者——对插一刀?

她是那个主动进攻的人。西荒,永远都是那么攻气十足。

而现在,进攻的一方换做了他,他让她选择,是盟友,还是敌人。

“北央,是一支偌大的王朝。”

“我乃北央的小王爷。”

“可你已被削除宗籍。”

“呵——”司幻莲没有应话,一声冷笑。

削除宗籍,凭什么?又为什么?就只有一句,先祖遗训?

够了么?!

英花蝉垂首沉吟。换做是别个人,她嘲讽一番丢下几个碎银,随便挑一处荒漠就把人扔了出去。

可这个人,这个人是她的夫君,是她亲手挑选的男人,是她为羽翎定下的男人。

“北央,乃泱泱大国,而我们西荒……人散无主。”

有过那么一两个酋长,他们雷霆万钧,孤匹之勇,企图容纳西荒,将所有部落联合起来,成为西荒之王。

却最终分崩离析,落尸荒野。

西荒地域庞大,甚至比北央更辽阔,虽然草肥马壮,但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散漫惯了,奔波惯了,让他们定下来,安安静静的听同一家之人说话,听十年,二十年,百年……是不可能的。

民风不同,如何强求。

就像西荒的战马,虽然比北央的更肥,更壮,跑的更快。然而遇上北央的浩瀚大军,金戈铁马,依然溃不成军。

因为哪怕只是套上薄薄一层马鞍,就能让马匹如遭蚁咬,狂躁不已。

“那鬼部呢。”

“鬼部?鬼部也不过是十三大部落之首罢了。”

鬼部兵强马壮不错,但是至今鬼部可以攻下南陵,甚至骚扰东桑,进犯苍筑关,却依旧控制不了十三个大部落,何况闲散于各地的游牧小部。

小爷却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负手而立。

“与北央联姻,你们应该已经看到了,鬼面黑煞部落的野心。唯恐日后被十三大部落吞并,所以才企图在十三大部落还未掌控全局的条件下,率先争取盟友。”

司幻莲的目光犀利,英花蝉已经没有办法全盘的否定。

目前虽然十三大部落中冲突不断,也因为分赃不匀,十三部中反抗鬼部的声音此起彼伏。

而鬼部连年征战,也是元气大伤。

站在羽翎部的角度上,她和师父都看的清楚。

鬼部的居心已经昭然若揭。他们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吞并所有的小部落,成为一支更强的西荒霸主。

十三部落不容易轻易并合,但分散的小部落却单独根本没有力量抵抗鬼部。

然而那些愚蠢的,散漫的部落酋长们还没有丝毫戒备之心。

虽然英无名暗中说动了几个酋长,缓慢的开始了联合的抵制,可结局如何一眼看破。

羽翎部落并不想就这样接受鬼部的奴役,羽翎与鬼面黑煞原本就是本性完全不同的西荒游族。

所以,才想到了最后的棋招,联姻。

英花蝉只所以选中了司幻莲,就是因为看中了他的鬼将之才。

若能日后真为羽翎所用,抵制住鬼部的攻势,未尝不可。

而意料之外的是,司小爷本身的权权野心。

“以西荒散部之力,无法撼动北央。”英花蝉还是紧紧的咬住了这一句话。

司小爷却有些不耐烦起来,“我说了,我不要你们羽翎,我也不要西荒,我要北央。我要借西荒部落之力,攻破北央城关。”

“如何借我等之力?”

司幻莲暗自松了口气,她终于,妥协了。

她开始有了与他讨论的意思,不再是一味的抗拒他,完全不曾半分考虑他的思路。

“为何十三大部会跟着鬼部进犯北央苍筑。”

废话嘛!

“因为强啊。”

“那为何羽翎不曾进犯?”

因为弱。

就算出兵了,攻击力也不占主导地位。瓜分的时候没有好处,反而容易被其他强大的部落反咬一口,伤其根本。

可是,羽翎的本身,就是不主战的。

她抬起眼眸,凝视着司幻莲的双眼。意外的是,他的眼神很平静,这一切——是他原本就思虑好了的。

从一开始,从答应与她联姻起就已经在酝酿之中了?

“你恨央帝?”

她努力平稳着语调说着。

按照师父得来的情报,这个小爷自小就被央帝当人质养在深宫中,与皇子公主同吃同住,待遇应该是不错的,除了不能回家。

而其生母最终诡异的死在了鬼部的领地内,所以他更恨的人,应该是鬼面部落才对。

“我不恨央帝。我为何要恨他,是他绕了我父亲的性命,让筑南王一家可以在边境多生存了十年。他将我接入宫中抚养,一养十年。不短我吃的,不短我喝的,待我如皇子般,无出其右。”

“那你……”

“我恨的是北央。”

“北央?”

他恨北央,那是因为北央愚蠢的祖训,愚蠢的后人,麻木的官吏,一代一代延绵。

在北央的众人眼中,皇室的祖训是与他们毫不相干的。

新帝登基,要赐死的是昔日的兄弟手足,是皇室的皇子,并非普通百姓。

祸及的是皇室的子孙,是原本的贵族,也不是平民。

那根本就是一场皇家的闹剧,皇位,你做的不好咒骂你,却也麻木不仁。做的好,那也是你踏着你兄弟手足的血肉,爬上去的,不就应该么!

司幻莲唯一感觉到的,是心寒。

父亲镇守苍筑关多年,不曾出过丝毫纰漏。

这次会失守,完全是因为央帝派出了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去刺杀对方部落的酋长,导致落入了敌军之手。

筑南王无法全力御敌,完全情有可原,何况在苍城之中,筑南王呼声如此之高。

第七十八章、一人天下

筑南王无法全力御敌,完全情有可原,何况在苍城之中,筑南王呼声如此之高。

然而朝廷收押父亲,却无一人平反!

至始至终,为父亲说了一句公道话的,只有百里明月。

那些规劝央帝勿杀筑南王的老臣,真正在乎的也只有央帝的名节。

身为北央朝独一无人的帝王,怎可出尔反尔呢!

那是鲜活的人命。

北央的每一朝央帝,赐死的都是与自己同父所出的皇子,是手足,是兄弟。

却被认为是理所应当。

所以当今央帝力排众议,留下同胞手足的举动,反而成了异类,反而人人都紧盯着筑南王的一举一动,随时都觉得他可能要叛乱了。

滑天下之大稽!

父亲从来没有过那么一丝一毫的,叛反之心。

若说要有,那也是他,筑南王府的司小爷,深居高宫厚墙之中时,暗藏逆反之心。

“我不恨央帝,我不恨朝臣,我更恨不得颐养后宫之中却依然要为了护我,步步经营的皇太后……可是,我恨北央,恨北央的祖训,恨北央百余年来的冷漠专制!”

“我不是要谋反,不是要叛乱,我是要拨乱反正。”

大抵,每一个谋逆之人的内心深处,都以为自己是正确的,是正义的,是天赐神机的。

但是这一刻,英花蝉信了。

她信了面前的男人,信了她的男人,他是正确的,正义的,是拥有天赐神机的。

他有着绝对拨乱反正的动机,有着他的因由,他的渊源。

他看出她眼底里的认可,她的诚服,她的归属。

终究,羽翎还是他的了,因为这位羽翎长郡主,是他的了。

“婵儿。我并不需要用羽翎去对抗鬼面黑煞部落,我只需要羽翎足够的强,它强大一如鬼面部落,到那个时候,强者自会归顺,与我部合盟。”

“你和酋长也不必再担心被鬼部或者任何十三部落吞并,因为足够强盛。那时,羽翎部就可以如鬼部一样,率军统一……”进驻北央。

他要的,至始至终只有北央。

英花蝉心绪动荡,震慑不已。

他向她描述的画面那么的宏达,那么的宽阔,那么的深不见底,她几乎溺在他的话语中,久久不可自拔。

一个擅于言辞的男人呵,你比豺狼更凶猛,比毒药更阴损。

英花蝉的眼眸中充满了雾气,隐隐卓卓,这一刻她的眼中,司小爷熠熠生辉,亮如明昼,眦眼夺目。

“你可愿意,助我?”

他几方踱步,恰到好处停泊在她轮椅跟前,一手负于身后,一手仰面向她探出,诚心竭力邀请之势。

她看着那只手,指节白皙有力,修长分明,他是一个该翻天覆地的男人,却生不逢时,误入门庭。

本不是他的错,却无端的承受了所有的伤害,所有的抛弃。

他只是,该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她缓缓伸手,覆于他的掌心。

司幻莲心中一定,指尖迅速收拢,握住了她的手指,两人肌肤相触,一样的温热,一样的有力,一样的坚定。

他轻轻用力一抬,几乎将她整个人拽了起来。

英花蝉嗓子眼里轻呼一声!多少年了,多少年来她再也没有尝试站起身来。

年幼的时候仍不死心,一次次的从轮椅上起身,一次次的摔倒,经常磕的鼻青脸肿。

后来身旁的婢女、护卫,一个个的跪伏在地,苦苦哀求。

她只好偷偷的练习,却还是因为满身伤痕没有逃过婢女的视线。

最后,她不得不认了。

此生此世,她英花蝉,羽翎部落的长郡主,不知天师的唯一女弟子,是不可能会站起来的。

可是他来了,他向她伸出了手,引诱她,再一次尝试着站起来。

他的眼眸温润的,水波泛滥,充满着诱惑力,她可以的!

她可以站起来,只要他在身边。

那是无声的言语。

于是踏咛终于端着一壶热茶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奇迹的一幕……

她的主子,长郡主站起来了!!!

她上半身几乎完全依靠在司小爷的身上,脚尖踏在他的脚背上,双手扶着他的腰努力的保持着平衡。

“郡主……!!!”

一声尖叫,吓坏了英花蝉,她一个摇晃身体立刻倾倒向一侧。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踏咛还来不及呼出声,奔向郡主的腿也没有迈出,动作仅仅存于她的意识中。

扶住郡主的司小爷却已经一躬身,弯腰,修长简洁的手臂一把捞起了就差摔到地面上的英花蝉。

蓦的,她的粉颈红成一片,捎带的耳后根和脸颊都涨红了起来,是那种粉粉的,淡淡的,带一丝不知所措的殷红。

“呀——”踏咛鬼使神差的,双手捂住了眼睛,让那两人显得更加的局促与胶着。

但是司幻莲没有放手,他也放不开手。他索性打横将人儿整个的抱了起来,然后走向了大帐深处的卧榻。

动作轻缓温柔的把她放了下去。

“累了,你先休息吧。我让阿咛进来照顾你。”

“……唔。”几乎,说不出话来。

英花蝉从小长到这么大,头一次,如此窘迫不堪,在一个男子面前颜面尽失。

就算小的时候,她站不起来,一次次的跌到,一次次的被兄长扶起。她依然倔强的咬紧牙关,依然眉眼中带着不屈的刚毅。

可是……可是……她却懦了,在这个男子的面前,仅仅一个怀抱,她就弱掉了。

也许这就是世间所说的,一物降一物吧。

……

……

英花蝉与司幻莲的第一夜,睡的极不安稳,一整夜的翻来覆去,各种心思涌上心头。

初阳的暖光洒进来的时候,小爷醒了。

“你……没睡?”

“睡,睡了的。不沉而已。”

小爷浅笑一声,“那我先起?”

“唉?嗯。”她只应了一声,便又很快钻进被窝中。

她听着司幻莲走出去的声音,听见外头低低的交谈声,该是遇着了前来伺候的踏咛了。

第七十九章、日上三竿

她听着司幻莲走出去的声音,听见外头低低的交谈声,该是遇着了前来伺候的踏咛了。

踏咛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好像是被小爷训了。

嘴角不易察觉的溜出一丝微笑,很快就被她收拢了起来。

她不是一个小女儿姿态的人,不是!

踏咛不一会儿缓步走了进来,脚步声很轻。

试探的叫唤了一声,“郡主?”

英花蝉没理她,一整夜的没睡好,这会儿小爷总算走了,能眯一会儿。

这一眯,索性眯到了日上三竿。

精神头随着听觉一点一滴的恢复过来,就听着踏咛在床头不远处与其他两个小丫头嚼舌根自。

“……看来咱们小爷是真的强!”

“是啊!瞧把我们郡主欺负的一日不起的,咱郡主可干练的咧,从未有过哦?”

“那当然是没有过啦。也不看看是谁……”

“唉?!”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刚看着郡主好像是动了一下。”

“不可能……”踏咛凑到了英花蝉的耳朵边,“郡主?”

嘶——这死丫头,没羞没臊的,竟跟几个没开雏的小姑娘瞎嚼什么!

或许是真的身子敏感着,踏咛只微微在耳边嘀咕了一声,耳根子就唰的红透了。

这下她也装睡不下去了。

恹恹的睁开眼睛,动了动身子骨,居然还有些累。

“郡主您可醒啦?”

“醒了。”被你们吵都吵醒了。

“小爷出去了,小爷说……”

“知道了。”

“唉?郡主您怎么知道的?小爷走的时候可说您还没醒呢,让我们安生点,容你多眯一会儿……”

这个司小爷呐!啧啧,真是厉害。

英花蝉动了动,硬把自己撑了起来。

自己再不起,这几个姑娘得把话传的整个羽翎部都听到了。

洗漱完后英花蝉又感到有些乏了,就懒得动,让踏咛端来了水果,并夹了几本书籍。

不一会儿就听到大帐外吵杂的声音。

她竖起了耳朵,“阿咛。”

“是,郡主。我这就出去看看。”

踏咛很快就回来了,身后跟着的一个人,是二哥,英破狼。

二世子的脸色很难看,出离了难看,已经处在狂暴的边缘,不停的触线了。

“二哥这是怎么啦,谁惹你啦,生这么大气?”

她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

九成是冲着司幻莲来的。

小爷的大帐就在她对面不远,若是二哥来看自己,大可以径直走进来,不必在外头吵吵嚷嚷。

只可能是先去找小爷了,小爷出门肯定不在,他大帐外的守卫不是羽翎部的人,是他从北央带回来的,沧海一手亲自挑选的。

警醒的很,眼里揉不得沙子。这倒不是北央士卒看不起谁,而是他们骨子里刻板、木讷,管你是世子还是酋长,在他们眼里,北央之外,最大的人就是他们的主子。

主子的大帐,主子人不在,外人是绝不可入内的。

就算是英花蝉登门造访了,她也没底他们会不会容她擅入。不过她也没这个闲心思去触碰他们的底线。

果然。

“还不是你那个招回来的驸马!”

英破狼不是一个心思聪睿的人,他对英花蝉在北央的处境和地位是没什么概念的。

在他看来嫁出去的姑娘,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这嫁的还是北央大朝,又不是什么下嫁的。

所以大妹回来的时候,他还很不屑。怎么有男人会主动担当倒插门的?

丝毫不像兄长和父亲、天师,他们都对司小爷暗自怀揣了一抹敬意。

因为他的成全,长郡主才可以回到羽翎部,回到自己娘家部落,不必在外头受一份闲气。

于是待司小爷也格外的客气,完全没有通常人家对待倒插门夫婿的冷眼。

招回来的驸马,这称谓听起来有些膈应人。英花蝉立刻沉下了脸色。

二哥不比其他人,心大胸大眼大,不给点重话,他容易上头。

“二哥若是对小妹的夫君有何不满大可直说,再不济,我们可以到父亲面前评评理。还是说,二哥根本就是对小妹返回羽翎部不满?若是的话,我出族就是。”

这话又有点重过头了。

羽翎部落谁都知道酋长英策熊对长女的偏爱,他就算是赶走自己的儿子,也不会赶走这个女儿的。

甚至说过,以后无论哪一个儿子继承了酋长之位,照顾长郡主花蝉,都将是他毕生的使命。

到父亲面前去,哪怕是他有理,父亲也是肯定偏袒着小妹的。

居然还说什么自己对她返回羽翎部不满,要她搬出去?这不是要活活打死他么!

英破狼心中一怂,想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呀,这大妹一直是个护族的人,可好了,招了个驸马回来,胳臂肘就明显弯向了那驸马。

连亲哥哥都不要了。

她不要这个哥哥,他这个妹妹还是想认的,谁让她是族里最聪明的呢!

赶紧收敛了怒容,说话也客气了许多。惹不起,惹不起,这个妹夫惹不起!

“不是,那个司……小爷吧,他居然开口向大哥讨马具去了。我们自己的骑兵还没整明白,他讨要了上千副的马具,什么意思嘛!还让大哥给他备些稀奇古怪的兵器……”

“大哥应了?”

“嗯!”

“那你还来这找谁说呢。你找大哥去呀。”

“我……”这不是大哥没理他么。

嗫嚅了半天,心底还是气不过。

“我说,小蝉,你也是自己人,难道不防着他么。他吃我们的,喝我们,还占用我们部落的军饷,训练他自己的重骑兵!他是把我们羽翎当他自己家呢?”

英花蝉眼眸立了起来。

“二哥,我可是羽翎部的人?”

“是啊!”莫名其妙的。

“他可是我的夫君?”

“……也是。但……”

“既然羽翎部是我的家,为何羽翎部就不是他的家!何况他训养重骑军也是为了帮我们抵御鬼部,他的用意不是和你一模一样么?”

英花蝉的气势一上来,二世子的气焰就低落了下去。

所以这也是他不怎么喜欢到长妹妹大帐来的重要理由之一。

他根本说不过她!好像怎么说都是她在理,她可以把任何话光明正大的摆在台面上,公开斥责他。

第八十章、傻世子

他根本说不过她!好像怎么说都是她在理,她可以把任何话光明正大的摆在台面上,公开斥责他。

可是他却做不到,超级委屈的。

“二哥,我最后再说一遍,司幻莲,他是我的夫君,是羽翎部的驸马,是羽翎部落的人。若是你对自己部落的人有任何不满,可以向父亲诉求,但是若你私斗,私自处罚,就违背了我们羽翎部的精神,你会遭到放逐。”

放逐!!!

英破狼眼底里终于冒出了火光,可是闪烁了两下,又熄灭了。

羽翎部可以没有他,但是他不能离开羽翎部。

这里是他的家,是他唯一的家。

他恨恨的看着长郡主,自己的亲妹妹。

虽然恼怒,但是知道,自己是无可奈何的。

从小到大,一贯如此……

哼!气呼呼的走了出去。

踏咛松了口气,紧挨在英花蝉的身边,替她顺了顺背,轻轻拍着。

她是比任何人都了解郡主的人。

虽然郡主表面上看着对二哥很凶悍,可是底子里十分护着二哥,二世子是个实心眼的人,不绕弯子,却也容易伤人。

譬如就经常伤着了郡主的心,但郡主依然护着他,在酋长面前替他说好话。

这一次,郡主发了这么大火,竟然是为了小爷。

看来郡主表面上对小爷不关心,不在意的,其实心底里还是十分心疼的,护着个竟要比护二世子还紧。

“莫气,莫气……”

“你去看看,外头谁站着。”

“外头?”

“小爷的大帐外。”

“还不是沈沧海的人。”

“告诉他们,这几日警着点眼皮子,别瞌睡。”

“郡主……”

英破狼的脾气外人不知道,他们一家人总是清楚的。

发起狠来,什么歪门邪道的手段做不出来?

……

……

司小爷治军,很严。

曾经有苍城的守军说过,小爷治军,比王爷更严酷上一万倍。

此刻他凝望着眼前的草原、平地、山川,神色憧憧。

沧海远远的立在他身后不远处。

好羡慕啊——

真的是羡慕啊,明明是蛮夷的西荒,却有这样肥沃的土地,怪不得一群野蛮人都可以兵强马壮。

小爷无端的叹了一口气,沧海不住的猜测,是否,又想起了姑娘?

姑娘独自一人在皇城中,不知过的好不好。

皇城中尔虞我诈,人心不古,姑娘是个伶俐的人,不一定会吃了亏,但下场却该是和小爷当年在皇宫是一样的,步步惊心,小心翼翼。

那样活着,是多么的累啊。

“沧海……”司幻莲回身正要感慨,一看沧海的眼神却顿住了,怎的一副苦大仇深?

他在这羽翎部落中,又没有人给他气受,或许物质是没有在北央的时候富裕,可也不短吃少喝的,老实说除了那雷鬼的二世子,其余人待他们主仆都不错。

而且自己也答应了让他带着小娇妻同行,他这……不该有什么愁苦才是。

“是在想什么事?”小爷温声和气的问道,沧海是他身边唯一的心腹,他的护卫要靠沧海,出战时候的后背也是交给沧海。

没有想过若是连沧海也叛了,死了,他还能去哪里找一个忠心耿耿的侍从来。

“主子,我……也在顾虑着姑娘……”

也在?

司幻莲一手握拳,掩在嘴边,暗暗沉思。自己并没有在顾虑的小音的事情,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在羽翎的根基未稳,就算把小音接了来,也不能许她一世富裕繁华。

与其让她跟着自己操劳费心,不如容她在皇城中自己摸索滚打。

她是个会用巧心思的人,该不至于受多大的委屈。

日后,有朝一日,那一日必会到来!他司幻莲可呼风唤雨,可只手遮天,他便送她一世安宁,便护她一生无虑。

所以,他并没有在考虑小音,他考虑的是眼前,是自己的重骑军,是怎样让羽翎强大到能与鬼面抗衡,分庭抗礼,瓜分西荒。

西荒部落太多,地域辽阔,不是能够做到一族独大的,必然会有好几个番强的部落平分秋色,既然如此,自己只要做到那最强之一即刻。

只是这沧海……寥寥的怎的想起了小音?

沧海其实也并非平白无故想起,自然是由于有人在他耳边说了,那就是所谓的枕边风罢。

沧海有自己的营帐,并不与其他侍卫融住一处,因着他带有家室。

那日躺下,心中沉郁,不由得脱口而出,小爷太倔强了,至今不曾与羽翎郡主同帐。

如今身在西荒,不是北央,他如此薄情,恐怕羽翎部落的人会对自己这群外人心有戚戚。

他担心的是,小爷的心,小爷的眼,小爷的身子,都记挂在北央的姑娘那儿。

身旁本已浅浅睡去的怜容却豁然醒了过来,双眸灼灼的凝视着他,喝问道,“小爷还不曾与那瘸腿的郡主圆房?”

沧海一时间有些尴尬,他是北央正统出身的随从,是个精细人,主子的私事,就是烂死在肚子里也绝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哪怕对再亲密的人亦然如此。可,今儿或许是自己太累了,说漏了嘴。

怜容以往对主子的关心和爱戴,他也是看在眼里的,虽然心系依然,多少也还是有些分隔在。

草草的打发她,“没有的事,你多虑了。”

“你说,小爷的心是否还在音姑娘的身上?”

“……”沧海并不想回答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看着小爷和音姑娘都是寡情薄意的人,原来真的同类相谋,呵!”

这话沧海听了心里更不舒服,怎么都感觉是怜容在嫉妒着凡音姑娘,凡音姑娘是主子一手从雪地里挖出来的,怎能不心系牵挂?

一连几日,怜容都无端在他耳边翻腾音姑娘的下场,十之八九在她拟样揣测中结局都是不好的。

沧海不由得便也担忧起来,姑娘孤身一人,如今连乔风都不在了,她可好?可有思念小爷?可曾埋怨小爷?

主仆二人心思各异,纵马回营。

却见到营房烧起来了!

人人奔走相逃,也没人去顾那些被困住的马匹。

第八十一章、火烧重骑营

人人奔走相逃,也没人去顾那些被困住的马匹。

小爷眼眸瞬熄,飞身而上,沧海是拦也拦不住。

心中焦急万分,大喝道,“主子,火势已大,先退为妙!”

“不行。我得放了那些马——”

“主子,马可以再养!”人,却只有一个啊。

“再养?我们拿什么再养。”

司幻莲冒着浓烟滚滚,周围人杂乱无章的传递水瓢,一剐一剐的接了水势头越大的火苗上浇。

他切入中营,手起刀落砍断了连着马厩之间的飞索,一脚踹开了围栏的木栅。

马匹纷纷惊逃而出,差点踩着了他。

忽然,在火光中有个人影几次纵跃而起,星星点点,像是在避开周围的人。乍眼看去,竟然觉着身形有那么一丝的熟悉。

“主子——”

浓烟呛人,沧海遍寻小爷不见踪迹,急的大喊了起来。

司幻莲从浓烟中奔出,一把揪住了他。

“去,找几个得力的人在火势周围架起高桥。”

“主子这是要做什么?”

“灭火。”

高桥一搭,绳索拉满,横空而过,绳索上串满了木桶,木桶里都是饱满的凉水。

呼啦一下,顺势而倾,火头瞬间扑灭了不少。

“拿毛毯来,要厚重的毛毯。”

每户游牧民族大帐中总会存着几十条色彩各异的毛毯。

噗噗噗,一条一条的铺开砸上去,竟然把些微窜起的火苗都盖住了。

一层又一层的覆盖上去,最终只剩下了浓烟突起,直升上空。

这时候大世子也命人拉了一牛车的水桶来了,见了火势已去,整个人跌坐在牛车上。

西荒部落最烦的就是连营烧,这火一旦烧起来了啊,能烧个几天几夜,挨家挨户的蔓延,地面草被不断的消耗卷曲,泛起黑色焦灼的气味,经久不散。

待火灭去,这一块地,短期内是不能住人养马了,得迁徙到别的地方去。

好在今日的火倒是灭的快。

大世子英傲隼正准备上前拍一拍司小爷的肩膀,以示安慰。

不料小爷一回头,目光中居然带着强烈的警惕与防备。

见到大世子,他也是冷淡的点了点头,就去清点损失了。

沧海追了上来,“主子?”

“你点数的时候小心点,恐防有诈。”

“有诈?”

“有人故意纵的火。”他声音很轻,很低,说的很快,说话同时目光不停的在四周围巡视,似乎在搜索着什么。

人还在,还在周围,并没有立刻逃离。

是为什么?难道不怕被人发现。还是,这个人根本就不容易被发现。就算发现了,也有完美的理由,不至招人怀疑?

司幻莲的眼尖,沧海的眼也尖。他很快发现了人群中一个不同寻常的身影出现。

“主子,看那个。”

“哪个?”

“那人,那个穿着深青色长袍的男子,他是二世子身边的人,我见过他。还跟他起过冲突。”

两人各自又搜索了一遍,明明没有见到二世子出现,作为二世子身边的贴身侍卫,怎么会独自跑来小爷这方营帐看热闹?

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主子,不跟大世子说么?”

大世子看来是个讲道理的人,当初大世子许了司幻莲所有的马具,二世子还过去大闹了一场。

结果就被大世子骂回去了。所以在沧海的眼里,大世子是与二世子完全不同的人。

可是沧海却坚定的摇了摇头。

“暂时不必。”

他需要证据,空口说白话是行不通的。那两个人毕竟是亲兄弟,西荒又不是北央,兄弟手足之间没有那么多的隔阂,没有谁日后必须杀死谁的宿定。

大世子在小事上会维护自己,因为自己是外人,但是在纵火弑杀同族这类大事上,司幻莲认定,大世子甚至酋长、天师,是不会站在自己一边,而去怀疑二世子的。

“那……?”

“你继续去清点人和马,让我们的人小心行事。目前什么都不要对人说,明白了?”

“是,主子。”

沧海默默的退下,脑海里盘旋着一个疑惑,守在主子大帐外头的小侍卫也曾回报过,羽翎郡主身边的贴身侍女踏咛姑娘来过,阴阳怪气的提醒了一句,小心守卫!多睁睁眼!

侍卫回禀的时候,他并没有当一回事,那个踏咛姑娘五大三粗,跟个男人似的,北央的侍卫们都有些怂她。

不知哪儿得罪了她。

但刚才小爷忽然也吩咐了一句,让自己人小心行事……沧海到底还是敏锐的,立刻联想到了一起。

难道,羽翎部内,已经有了敌人了?

……

……

凡音从冰冷刺骨的水潭里站起来,抖了抖上身。

纵琴阁的小丫头淬鸢赶紧抱着挂毯飞奔过来,作势要拢住阁主。

“退下。”凡音低声喝退。

“可是,阁主,您身上都湿着呢,不冷吗?”淬鸢年纪尚小,入与非门不久就被送了过来,眉眼间有一丝沐隐娘的英气,看起来是个坚韧的小丫头。

冷?

当然冷了,冷得她牙齿打颤,脉搏起伏飞快,感觉自己要死了。

但是必须咬牙忍着。

以毒攻毒,自古以来都是偏方,除非艺高人胆大,否则没人敢以身试毒。

而她偏偏要试。

纵琴阁在皇城中的主阁与其余地方的分阁唯一不同的点就是,它里面藏书丰富。

所藏都是沐氏一族独秘收藏的典籍,甚至有古早先人留下的手账。

沐隐娘是个倔强的人,也是个忠义两全的人。

沐香珺把纵琴阁交到了她手里,她自知是因为沐老阁主的亲生闺女流光离家出走一去不回,沐老阁主心疼女儿,无可奈何下之举。

因此在沐隐娘眼中,自己从来不是一个真正的阁主,她依然只是个影子,沐流光的影子。

所以就算继位了大阁主,她也没有擅动过纵琴阁主阁内的一草一物。

因为主阁内的一切,都是沐家人一手一脚亲自留下来的,是留给沐家子孙后代的。

沐隐娘自忖幸运,沐家的后人在她有生之年回到了北央,还被她遇到了。她便毫无愧对沐老阁主的养育、栽培之恩了。

第八十二章、二皇子仗义

沐隐娘自忖幸运,沐家的后人在她有生之年回到了北央,还被她遇到了。她便毫无愧对沐老阁主的养育、栽培之恩了。

但是凡音不是沐隐娘,她根本不在乎那些虚妄的,她重视的永远只有真实有效的。

她在杂书中找到了一本古籍,应该是沐家先人的手抄本。既然是沐家人自己写的,而且还是留给自己后人的,没必要坑自己的子孙后代吧。

其中写着,沐氏一族本不是北央人士,初入北央时也有些水土不服,分门别类的各种疑难杂症,其中一册就是如何克服寒体。

居然有特别的内功心法。

只是后世之人多数早已习惯了北央的酷寒,所以这门心法再也不用了。

可是对凡音来说却是至宝。

她尝试了一下,心法不错,可是修炼的法门十分的残酷,必须全身浸泡在至冰封的寒水之中,日日修习,依各人体质数月方成。

凡音咬了咬牙,练就练。

可是浸泡寒水数日后,肢体早就麻木僵硬,寒入骨髓,日夜疼痛不止。

看着她十分难受,淬鸢也心生怜悯。想一个大阁主都如此豁出性命的修炼心法,普通纵琴阁门徒更应该勤加勉励。

凡音瞧着淬鸢委屈的样子,明知自己是有些急功近利了。

才修习几日,怎的可能就见功效。可是这冷的牙齿打颤,浑身刺痛,着实不好受。

她缓缓的抬起头,眼前是冰雕的人形。不知是先前哪一位祖先,如此好功夫,命人冰雕了一塑自己的尊荣摆在练功暗室里,简直诡异。

“阁主,今日还要回宫么?”

闻言凡音看了一眼刻盘。时辰不早了,宫门怕早就关上了。

她有点烦躁,有一日回去的晚,翻墙而过,却一不小心被巡守的禁军发现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追逐她,动静颇大。凡音心说不好,这要是被人当场抓了,扭送央帝面前,自己的安危是小,纵琴阁的颜面是大。

堂堂纵琴阁一大阁主,深夜翻墙入宫,居然还能被巡守禁军给抓获的?

但又不能在宫中杀人,禁军都是央帝的心腹,杀了他肯定要心疼的。

何况还担心守琴的人混在里面,同门中人自相残杀,传出去可得笑掉江湖门派大牙了。

正进退维谷间,忽见二皇子复霖深夜回宫,而且走走停停好像在搜索着什么。

“二皇子……!”她压低声音喊了一嗓子。

复霖被她一吓,差点拔刀相向。

看清楚是她以后才拍了拍胸脯,“这么晚,音姑娘还在外头闲逛?”

自从上次把话说开了,复霖每回见到她表情都讪讪的,有些想搭理又不高兴搭理的样子。

“二皇子可否借个方便?”

“是要我喊人来吗。”

“……”

调侃归调侃,复霖心地还是善良的。他脱下自己的外袍挂在她的身上,还将斗篷将她罩好,夜灯之下,人鬼莫辨。

“行了。走吧。”

“啊?”

“去抓猫猫。”

“猫猫?”

“嗯。宫里头前几日有人进献了几只波斯猫,母后就分着了一只。眼睛一蓝一绿的,可漂亮了。可惜下午逛御花园的时候给它跑了。听说猫都是夜行动物,我特来帮母后抓了回去。”

还,真是个孝子呢!

假山、树丛之中一顿的乱钻,遇着那几个找凡音的侍卫,被他胡乱几句就搪塞过去了。

也有几个侍卫眼尖,看出来二皇子身后跟着的整个人笼罩在斗篷下的是个女子,然而二皇子行动诡异莫测,谁知道是不是他宠幸了哪个宫女的。

也就无人敢多问一句。

避开了巡守的禁军侍卫,凡音脱下斗篷外袍要还给复霖,他却很洒脱的挥了挥手。

“不必了,夜间寒气逼人,你身子单薄,穿着吧。”

“……”

凡音还想着要说些什么,他已经一转身径自走掉了。

这个二皇子,总是能那么轻易的叫人领了他的情。

后来凡音潜回皇后宫中的时候就发现了那只眼眸一蓝一绿的波斯猫,它揣着爪子,目光阴涩冷漠的匍匐在一株纤细的枝丫上,紧盯着凡音从下面走过。

凡音本不想理它,可嫌它的眼神太讨人厌,纵身一捞就把它带了下来。

呵!她被禁锢在这厚墙深宫之中,不得自由,凭什么它就可以逍遥自在。

天一亮,宫婉婷见着小猫猫回来了,还挺高兴的。

不仅回来了,它脖子上还挂了个银色的小铃铛,一走动就叮铃叮铃的响,又好听,又容易找到它的动向。

“哟,这铃铛好看,谁给挂上去的?”

宫女笑盈盈的给皇后洗漱更衣递水,“昨儿夜里小音姑娘给抱回来的,说是二皇子抓着了,二皇子怕又走丢了,惹皇后您不高兴,特地别了个铃铛在猫儿脖子上。”

皇后脸上一阵笑一阵不笑的,“还是吾儿好,吾儿知母意,会疼人!可那大半夜的,小音怎的又跟复霖在一起?”

“呃……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哼!小妖精。”

……

可眼下不回去,又对付不过去,皇后宫里头的丫头宫女都起身的早,天不亮已经开始忙活了,自己深夜不归,到底遭人话柄。

“回去。替我准备干净的衣裳。”

“是。阁主。”

淬鸢目送着阁主离开,凡音走了两步,蓦然回头,就发现那小丫头倚墙还立在原地,殷殷切切的瞭望着。

她挥了挥手,示意要她关门回去。可小丫头竟然回了她一个挥手。

霎时,凡音似乎明白了什么。

小丫头是舍不得她走。

大多数幼年就进到与非门中的孩童,都是孤儿出身,或是被家族抛弃了,或者是家人养不活的。

他们天生敏感、多疑,又自强,才能在与非门中活下来。

精挑细选被分入不同的阁中。

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就像玄鹤对于沐隐娘的感情,不仅仅是师父,是同门的前辈,是领路人,是阁主,那更加贴近于一种亲人。

只不过亲人之间的感情也有亲疏。

小丫头一入纵琴阁,至死,她都是纵琴阁的人了。自然而然的,感情上会把自己的阁主当做一家人。

第八十三章、思绪

小丫头一入纵琴阁,至死,她都是纵琴阁的人了。自然而然的,感情上会把自己的阁主当做一家人。

她与凡音年龄相近,凡音也无意收徒,所以或许小丫头就把她当做了像是姐姐一般的存在了吧。

凡音入了宫,淬鸢就得一个人守在纵琴阁内,平日里也无人走动,着实有些凄凉。

到底是个孩子呀。

凡音想到了自己,小爷把她带回王府的时候,她孤身一人,能够倚靠的也只有小爷一人。

虽然后来他将她托付给二夫人沐隐娘,但是对她来说,他依然是那最重要的一人。

后来他要走了,要回皇城,不能带着她,所以与她告别。

那时候她的心情,大抵与此刻的淬鸢是相似的。

明知道不可挽留,却依然切切的望着,觉得多看一眼,便是一眼。

只要自己不回身,感觉对方就还在自己周围,离别前的一刻是最难熬的,所以宁愿懦弱的无限期的拖延。

可是到对方真正走了,倒也没有什么了。

就想着,那人还在,只是在远方,彼此安好,有朝一日还能相见,盼着对方归来,便罢了。

有时候她想念小爷了,也是这么劝服自己的。

有什么可念的,有什么可想的?小爷身在西荒,人皆安好,知道他好端端的,她也好端端的,不就够了。

哪怕彼此遥遥不可相望,只要安好,便是一天。

拼命的时候,想着小爷也在拼命,修炼的时候,想着小爷也在忙于他自己的事务。

浸泡在寒冷的冰水中,想着小爷应该在肥沃的草原上驰骋,英姿飒飒,便不经意的流露出浅淡的笑容。

你为你自己奋斗,我为我自己奋斗,那心境便是相同的,想通的了。

淬鸢正要关门,一道身影呲过门缝,擦身而入。

“阁主?!您,不回宫啦!”

“回啊。”

淬鸢默默又阴了小脸。

“不过我突然想起来,忘记给你布置功课了。”

“功课?”

“嗯。我不在的时间,你也得修炼。”

“呃,哦!”

“你是金木水火土中哪一象的?”

“我主土。”

“土……”那便是臧婆的象素了,若是臧婆还在,她或许能够成为乔风的师妹,呵!

“阁主,怎么啦?”

“没什么,想起以前的一个故人。既然如此,你就好好修习土象内功,回头我要检查的。”

“是,阁主!”

“若是学的好……升你做土象堂主也不一定哦。”

“真、真的啊?”

“反正我身边也没有人了。”

“阁主……其实,我觉得您超厉害的,以后我们纵琴阁一定会成为与非门中最强大的主阁!”

“呵……”

……

……

司幻莲睡至半夜忽感脊背一阵发凉,那如冰水浇灌般的感受,让他不由得汗毛竖立。

幼年在皇宫中的时候他曾得罪过圭羊公的幺子,圭羊公老当益壮,子嗣们的年龄分布不一而论。

那个幺子也就和长皇子差不多的岁数,入宫廷拜谒,与皇子们同进同出,遭到身为质子的司小爷冲撞,自然怒火恶起。

当时身侧就是仿造的定阳湖假景。

灌水的湖面已经结冰,成人都可以在上面滑行。

幺子命人凿了冰层取水,冰和着水,兜头浇在了司幻莲的脖子里,透心冰凉。

他感受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从那以后,他便偷偷的经常用凉水洗澡,时刻提醒自己经受的欺辱。

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他醒了过来,走到大帐帷幔边,守卫的侍从原本昏昏欲睡,听见他的脚步声,不由得吓醒了。

“小爷,这么晚了您要出去啊?”

“不,我不出去。就在门边看看这星空。”

西荒的天空,璀璨而清朗,不似北央阴晦幽暗。

本来是没有在想的,可是白天被沧海一说,倒真不得不想了起来。

小音,她一个人在皇城可好?

英策熊和英无名听说了司幻莲军营大帐无端起火的事情,纷纷派人前来慰问,并提供了一些物资扶助。

可能他们也隐约的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吧。

反而是羽翎郡主的那边悄无声息。

回到自己大帐的时候沧海问了一声小爷,是否需要去郡主大帐看一看,当时他想着也是要去的。

但是忙了半天,衣衫湿透,换洗干净后,竟然突然感觉累了,假寐之时无意睡着了。

醒来时天色已晚,也就不过去了。然而英花蝉居然没有派过一个人来找他。

若是小音在,这件事情定当与她商量,怎么防范那个纵火之人。而且十有八九,就是二世子英破狼。

小音,小音……他摇晃了一下脑袋,不该在这个时候分神,他有无数必须去做的事情,一件一件一桩一桩,必须慢慢的完成。

天快亮的时候,他隐隐约约的又将睡去,帐外却传来沧海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匆忙。

“主子呢?”

“小爷未起。”

“嘶,还未起?”

“怎么了,沧海?”

“主子!”

“进来。”

沧海的神色阴霾密布,“主子,酋长大营那边出事了!”

“!”

司幻莲并没有说话,什么都没有问,能让沧海如临大敌的,必定是要事。

一手拿起挂在床头的外袍,拍了沧海一把就冲帐外走去。

“路上说,备马。”

沧海才牵回马来,就看到羽翎郡主的马车已经出发了,驾车的是踏咛。她远远的也看见了小爷主仆俩。

司幻莲和沧海追了上去,沧海接过了踏咛手中的缰绳,把自己的马放了回去。马认大帐,会自己走。

“是惊雷部落。”踏咛的声音很压抑,显得更加的低沉,雌雄莫辨。

英花蝉从后座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小爷,见他自己纵着马,也就没有喊他上马车了。

踏咛半蹲在沧海身边,一边陪他驾驰着车,一边向小爷解释起因。

惊雷部落是十三大部落之一,也是最贪得无厌,嗜血残忍的部落。

据说,他们生吃人肉。

包括鬼部之内,许多部落试图吞并它,但惊雷就像得恶鬼祝福,每每将死而超生,愈战愈勇,愈杀愈狂。

第八十四章、吞并

包括鬼部之内,许多部落试图吞并它,但惊雷就像得恶鬼祝福,每每将死而超生,愈战愈勇,愈杀愈狂。

百鬼夜骑曾与惊雷酋长一战,镜王亲兵出帅,短兵相接,电光火石。居然久战不破,鬼择多铎也惊了。

能够在他养子全力而攻之下,始终不破的,那叫什么?那叫恶鬼当道吧。

惊雷要求加入西荒大部落联盟,不然就一支一支的攻破那些部落,就算不能做到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也要让你们元气大伤,短期内无法重振旗鼓。

鬼择酋长是真的战累了,也厌烦了,于是接纳了惊雷的合盟。

只有一个要求,不得进犯同盟的十三大部落。其余的,随便你搞。

因此对散部来说,最恐怖如斯的,就是这支疯狗似的惊雷部。

以往惊雷很少犯冲到羽翎头上,因为惊雷酋长有一个爱妾,年方十八,却长得妖媚娇娆,身姿绰约。

惊雷酋长大抵拥有十八妻妾,子嗣无数。独最宠这个十八美人。

美人喜欢葡萄美酒,喜欢胭脂水粉,而这些却是西荒所稀罕之物。

因此就得仰仗羽翎,羽翎除了通宵天文、测字、算卦,维和之外,贸易也是西荒之最,商队无数,与南陵、东桑,甚至北央,都有着极好的贸易往来。

哪里的美酒最甚,当然是东桑。哪里的水粉最糯,当然是南陵。

不知天师心高气傲,别人都是堪堪巴望着惊雷,恨不得把自己的女儿供奉给惊雷酋长,只有英无名偏偏要收高价,几乎是准备把惊雷部落掏空的气势。

其实惊雷部落是掏不空的,惊雷背后是整个西荒散部,缺钱了,缺物了,缺人了,去抢。

还不是什么都有了。

但是今个儿一大早,天蒙蒙亮,人还未醒,惊雷的人就气势汹汹冲了过来,把英策熊的大营搅了个人仰马翻。

英策熊睡眼朦胧,扒开眼皮就被惊雷部足踏在脚下。

此刻人还被压着。英无名,英花蝉,英傲隼和英破狼兄弟纷纷从四面八方赶过去。

“多少人?”司幻莲沉声问。

踏咛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

“据说只有两百人。”英花蝉人未出,声先到。

两百人,就把英策熊整个大营的人都翻了过来,还把酋长踏在了脚下?

司幻莲内心深深的怀疑,到底是惊雷部落的人太强,还是羽翎部落的人太弱,亦或是,羽翎部落的人根本就在装弱?

脑海中回想起英策熊的眉眼,刚毅而坚韧,不像是轻易屈服的人。

所谓有其父,才有其子。

虽然大世子英傲隼的性子温和讲理,但从他的身型和动作,司幻莲一眼看出,绝对不比好战的二世子弱。

既然两个儿子都这么能打,羽翎部落为何又要以弱示人呢?

小爷的目光不由得瞥向了马车。

那应该是英花蝉和英无名的主意了。

这师徒两可都是博览群书,工于谋略的行家了。

大营之间本就隔了不远,沧海勒住了马车,目光凝聚。

一干陌生的武士拦住了去路,从服饰上轻易的看出并非羽翎之人。

“是惊雷部的人。”踏咛小声的提醒道。

除了沧海,司幻莲身后就跟随了两个人,英花蝉由于走的急,也就只有随身的踏咛一个。

这是在他们羽翎的地界上,羽翎部落的领地素来是没人侵犯的。

因此才会有那次白芍部落请求庇护的情景。

但凡散部被攻打的不行了,需要救援的时候都会想起羽翎部,纷纷躲到羽翎部的领地内避战,或者请求英酋长的调停。

踏咛生气极了,但还是有点怂,于是往后退了退,缩到了自家郡主的身边。

“郡主,看着是惊雷部落的人,挡了我们的路。”

“去问他们要做什么!”

英花蝉这话本是冲着踏咛说的,因为踏咛是羽翎的人,对方一看就会明白她是谁。

但是沧海一伸手,把踏咛拦下了,有他和小爷在,怎么会让一个姑娘家出面?

虽然,这个姑娘吧,长得高大威猛了一些,瞧着也是不容小觑的人物。

“我去吧?”沧海的心意是定了,仍然恭谨的请求小爷的诺可。

司幻莲看了看对方气势汹汹,又看了一眼沧海。

“你们别动,我去。”

“小爷?”

“主子?”

西荒部落众多、散乱,基本就是靠服饰来认人的。

沧海他们几个跟随自己从北央出发的一行人,得了自己的许可不必换上羽翎的服饰,一看就是外人。

这冲到惊雷部落面前去,不是找打?

司幻莲亲自上前,远远勒马站定,拱手道,“在下羽翎部长郡主驸马,司幻莲,请问……”

“哈哈哈,他就是那个坡脚郡主的女婿!哈哈哈……”

“……”

“我听说过他!还什么苍筑一关,司爷之下无人争锋,简直笑掉狗头,哈哈哈……”

“……!”绕是司小爷再做足了内心准备,被这等鄙俗之人揶揄嘲讽,甚至带上了羽翎长郡主,也无人可忍吧!

何况,他是在西荒,又不是在北央。

就算在北央皇城之中,敢来当面嘲笑他司小爷的人,也被明月和他暗地里整了个底翻天。

司幻莲暗中一蹬马腹,这匹马是他从北央骑过来的,他一共三匹马,都是陪伴他上过战场,踏过尸体,守过苍筑,入过西荒腹地的。

只有一匹,在从皇城出发之前突然暴病,痛不能立,小爷手起刀入,亲自结束了它的性命,为它厚葬。

惊雷部人意识到眼前年轻的羽翎驸马莫名离自己的距离又远了一些的时候,司小爷弯腰弓背,发出阴森恐怖的嘶哑笑声。

“谁借你们的胆子?连死爷都敢冷嘲热讽了。”

在两人开化之前,足下战马突然发狂嘶鸣。

原来是司小爷座下战马径直扬蹄冲锋,一头撞了过来。

小爷背后长刃,闪电般划破天际,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形,犹如新月。

而铺开在新月之上的,是星星点点的血迹,以及轰然倒地的浑浊人影。

“啊——”踏咛目睹了一切,颤抖着缩了回去。倚靠在郡主的手臂上,娟娟发颤。

第八十五章、惊雷

“啊——”踏咛目睹了一切,颤抖着缩了回去。倚靠在郡主的手臂上,娟娟发颤。

小爷,杀人了。平日里斯文柔和的小爷,杀人的时候却是如斯狠戾、杀伐果断,没有一丝的迟疑,连废话都不多一句。

其余的几个惊雷步兵一看将领已倒,纷纷手握长刀,作势一波冲杀。然而奔跑到一半,由一人领头落跑,最后的一个转头一看只剩自己一人了,霍然匍匐在地,磕头不已。

“你也走吧。”小爷风轻云淡的道。

“谢……”谢了一半,忽然觉得不对。你们酋长还在我们酋长的手里,我凭什么要谢你!于是爬起来飞快的就跑了。

司幻莲连血带刃归于长鞘。

委身返回羽翎郡主马车旁,“抱歉。”

“不必。”

“他们……”

“我听到了。”

于是沧海一策缰绳,继续往前。

……

……

英策熊被人踩在脚下,斯文扫地,但心思是清明的。

他现在最为隐忧的是老大和老二两人混里抹黑赶过来,犯了兵家大忌。

于是暗暗祈祷,先抵达的能是英无名,或者是婵儿。

根据大帐的距离,确实是英傲隼和英破狼更近一些,但他们两个人因为要整肃军马赶过来,所以反而迟了。

英无名则先卜卦了一测天机。不知道这次羽翎是犯在了哪里。

所以最先赶到的人,倒真是一路横行无阻的长郡主夫妇。

英花蝉伴随着转动的轮椅声,吱呀吱呀的进到大帐中。

这一回,把手大帐入口的惊雷部武士反而没有阻拦。

因为酋长事先交待过,如果他们没有带人,直接放进来。

小爷和沧海示弱的跟随在了郡主的身后,所谓入赘的驸马,只不过是外人罢了。

“広度酋长。”英花蝉一入内就看到自己那衣衫不整被压在下的父亲,一时间气息翻涌,脸色都涨红了,声音中因着怒气微微的颤抖。

一听到她的声音,英策熊悬着的心放下了。

婵儿来了,婵儿敏思多揣,比那几个小子靠谱多了。

“长郡主。”広度似笑非笑。

羽翎部落长郡主,西荒之内恐怕无人不晓。聪慧,敏锐,足智多谋,英姿飒飒,容貌端庄大气,唯一可惜的是她的双腿,残废。

若她不是个残废人,恐怕広度早就不顾英策熊这个狗熊,和英无名那只老狐狸,把这个郡主抢到自己大帐中去了。

“晚辈请问一句,父亲如何得罪了広度酋长,得罪了惊雷部落?”

広度又用脚后跟实诚的踩了踩英策熊的股间。

“你们私藏了白芍的逃犯。”

白芍?逃犯?

英花蝉的目光犹疑不定,瞥向了自己的父亲,希望父亲能给自己一个提示,这是哪一出,羽翎到底有没有私藏逃犯。

羽翎庇护软弱的散部,那是有的。但若是两部落之间开战,势均力敌,且双方师出有名,羽翎是很少参合其中,或者偏袒一边的。

父亲怎么可能去窝藏逃犯!

可是看広度的姿态也不像是无中生有,故意栽赃陷害以欺凌羽翎。

怎么回事?连一向暗窥天机的长郡主也陷入了沉思。

英策熊眼见女儿为难,不得不开了口,只是他被压在地上,脸不能抬,发出来的声音闷闷的,格外的凄惨。

“広度酋长,我刚才已经解释了,这完全是误会啊!白芍与我部素来交好,他们寻求庇护也是经常的事。这一回,狼儿一定也是偏信了他们的胡言乱语,就把人收了进来,不想是逃犯啊!”

狼儿?!

英花蝉在心底暗自咒骂一声,这个没有脑子的二哥!

白芍部落的人虽然羸弱,但是诡诈多端,她一直不与他们过分亲近,就是怕什么时候连累了自己部落。

于是顺着父亲的话道,“広度酋长,既然父亲已经阐明是误会了,也请不必咄咄相逼,此事我尚不知情,不如先放开我父亲,我们将逃犯交给你便是。”

“逃犯此刻在何处?”

英花蝉又将视线瞄向父亲,哪里来的逃犯还不赶紧的交出去,难道要为了一个外族的逃犯,害死自己嘛!

“人……该在狼儿的营帐吧。”

“那你部的二世子人呢。”

英策熊不说话了。他并不想将祸端引到次子身上。英破狼不必别人,性子烈爆的很,一触即燃。

早就私下对十三大部落心怀不满,只是迫于自己的威压没有明着反挑而已。

正说着,大世子来了,二世子也来了,而且浩浩荡荡带着一波人马。

広度怒而笑道,“好啊!怪不得父女俩一直拖延时间,是等着救兵呢?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动我。若我死在你们部落之中,不消半日,十三部落联盟就会将你们小小部落整个踏平!”

他说的是意气风发,可惜听众却没有一个信的。

十三大部落又不是傻子,也不是亲戚。死了你一个広度,他们高兴还来不及,还替你报仇?

笑话!

若真要踏平羽翎部落,也不是因为広度死了,而是他们需要一个踏平羽翎的借口。

果然,英破狼已经在帐外叫嚣起来。

“速速放我们父亲出来,不然要你们血溅当场,有来无回!”

“呵!英酋长的儿子果然好气势,口气不小呐。”

英策熊哭笑不得,“误会,都是误会啊……”

英花蝉再看不下去,张口言,“広度酋长,请容我先出去,与二哥讨要逃犯。”

広度没吱声。他心里是有些忌惮这个丫头的,鬼马机灵,素来听闻主意可是比老酋长还多的。

见他不反应,英花蝉自己转动着轮椅咯吱咯吱的准备出去了。

広度霎时不高兴了,嗯?你眼里没我!

一步上前准备拦,却不料一个身高马大的婢女挡在了郡主的轮椅前侧,是踏咛。

他伸手要拨开,却又被一人挡住了。仔细一看,嘿哟,穿着的一身居然还是北央的军服。看来是苍城司小爷的人了!

“恕在下眼拙,没认出来啊,原来是北央苍筑关的镇守筑南老王爷的独子,司小爷呐?”

司幻莲一眼就不怎么喜欢这个老家伙。

第八十六章、広度酋长

司幻莲一眼就不怎么喜欢这个老家伙。

但现在还不是他做主的时候,于是继续顺着英花蝉的话下去。

“広度酋长。在下正是司幻莲,羽翎部落长郡主的驸马。”

“嘿!有些意思。怎么,你也要拦我?”

“还请広度酋长高人大量,我与郡主对逃犯一事诚然不知。既然羽翎部与惊雷部从未交恶,不如请酋长高抬贵手,待我和郡主查明事实,一定给酋长一个清楚的交待。”

司幻莲字字铿锵有力,姿态宠辱不惊,広度一时间也吃不准他。

都说司小爷初入西荒腹地时,散部均称之为死爷,所到之处掠杀遍地,就是为了迫出当日进犯苍筑关的十三部军。

可见是个狠人。

然而眼下看来,却又斯文有加,刚气不足。难道是个白面小生。

但这年头,白面小生也尽出狠人!

那鬼面黑煞部落,酋长鬼择多铎的养子,镜王弥荼就是其一。

都说鬼择弥荼容貌,俊美秀丽异常,堪比西域舞娘,広度初见其真容时,确实如此!

尤其一双银色异眸,璀璨夺目。

然而此人心狠手辣,鬼马将才,简直如天神降临,着实可怕惊骇。

又回转神色看了一会司幻莲的脸,长得也不错,却没有镜王的那份秀美。

“去吧。”

咯吱,咯吱。

踏咛推着郡主出去了。

走到帐外,看到自己两位兄长的兵马,英花蝉无端心里放松了一些。

还有些脑子,带的都是精锐,人不多,但制住里面那些人是够了。

可是一回头,踏咛推着自己,沧海跟着自己,那小爷呢?

“沧海,小爷呢?”

“主子留在里头了。”

“他,留在里头干什么!”与広度大眼瞪小眼么?

可是转念一想,所有人都跑了,父亲岂不是要慌了。

而且也会引起広度的警惕,以为自己要筹谋什么呢。

事实上,真要筹谋什么,英花蝉一人也够了,不需要司小爷尾随在她身旁。

不过他也是够拼的,连沧海都不放在旁边护身。

英花蝉的轮椅径直滚向了自己的兄长。

“二哥!”

“父亲怎么样了?”

“你到底收了什么人!”

“……”

英花蝉没想到的是,英破狼居然沉默了。

难道……心里一万个不详的念头闪过。

而英破狼的目光其实是停留在沧海的身上的。

沧海也在这里?

不就说明司小爷来了么。

这,他就不能明说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英傲隼被那两兄妹搞的一头雾水。

“大哥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

英花蝉的目光回到了二哥的身上,“还不交出来。”

“交不出来。”

“人呢!”

“困在地窖里。”

唉——只得深深的叹了口气。

“到底是什么人?”英傲隼好奇极了。

英花蝉却已经大致猜到了。

是那个妖女,白芍一直在剖析、瓦解、融合的妖女。

当初鬼面部肯把这个妖女放给白芍,就是因为白芍保证了,不出三个月,一定找出妖女可以威吓猛兽、毒物的秘密。

可这不仅三个月,连三年都快过了,他们除了把人往死里整,什么都没有研究出来。

鬼面自然是不高兴的,严加逼供。

那个妖女也越来越疯,完全脱离了掌控。

于是白芍也没有了办法,就想把妖女当货物卖了。

那広度显然就是买家之一。不知其意。

但,为什么妖女就到了英破狼的手上了?

英花蝉盯住自己的二哥,简直就要把他看出洞来了。

英破狼又偷偷瞄了一眼沧海。

这回算是被英花蝉逮到了。

她眼眸一转,心中大骇,是为了要对付司小爷?!

这个二哥,怕不是猪油蒙了心,是猪油上了头啊。

英花蝉让大哥、二哥把身后跟着的精锐兵马退下,十里外等候。

然后兄妹三人一并进了酋长大帐。

事先,英花蝉已经郑重警告了二世子,若他轻举妄动,不消広度动手,自己先一刀捅进他的后背!

两位世子纷纷面色阴沉。待看清楚自己父亲的处境,脸色更是阴出了水。

“父亲——”

“父亲!”

“商量好了?”

不知刚才広度与司小爷交谈了些什么,不过看来広度酋长心情不错,甚至还请小爷喝了口酒。

西荒人的酒是随身挂着的,装在牛皮葫芦兜里,别在裤腰带上。

只有看得上的人,才能喝一口自己的酒。

“哈哈哈,小爷是个爽快人!那央帝老儿是瞎了眼,才待薄了小爷。”

英花蝉心中却是凝重了几分,她想起了司幻莲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要北央,他要北央!为此不惜联合自己的仇人,包括杀死了他母亲的凶手。

这样的司小爷是可怖的,但是她总是刻意的忽略过去。把一切的未来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美好的方向努力想象着。

不仅仅是因为那一夜的缠绵……他是一个可贵的人,她希望他能够不被仇恨和野心蒙蔽。

因为有了商量,开口的依然是英花蝉,“広度酋长,人,在我二哥大帐的地窖中。请放开父亲,我们自会带你去,交还给你。”

広度嫌弃的瞄了一眼二世子,“为什么不带过来。”

英破狼想骂人,心说我他老子的怎么知道你是冲着那只妖女来的!

你们惊雷部横行无度,谁说得清你是不是又看我们部落不爽了,故意找借口来惹事的?

自己带的人不多,羽翎部老大老二两兄弟也不是善茬。

今早能一击命中,広度也深知是因为羽翎部毫无准备,否则……羽翎部能够在西荒混荡多年,始终不曾树敌,可见是有些实力的。

如果放开英策熊,跟着他们两兄弟走,随时可能遭到对方的反杀,风险太大。

司幻莲一眼看出了他的顾虑。

“要不这样吧,広度酋长,你看行不行。我跟你走,你押着我,放了英酋长。让大世子和郡主留在这里安抚英酋长,仅由二世子带路,可否?”

他一说完,英花蝉的眼眸就立了起来。沧海也几次张口想劝阻主子,可是这里实在没有他说话的地位。

第八十七章、故人

他一说完,英花蝉的眼眸就立了起来。沧海也几次张口想劝阻主子,可是这里实在没有他说话的地位。

未等広度应声,司幻莲径自褪下了身上所有的武器,一刀一枪一剑的统统都扔到了沧海的脚下,示意他帮自己收起来。

然后自己身体上下拍打了一遍,表示再没有什么硬件了。若要伤広度,只有用牙齿咬了。

広度嘿嘿一笑,“可以。看来……你倒是比英酋长那两个儿子更护父亲,谁说外子不如儿的?”

姆?一言既出,两个亲儿子的脸色都是一青,真想放狗咬死他!

……

……

印象中,似乎是见过涟漪的。

具体什么时候,记不清了。但记忆中的涟漪,绝对不是这个样子。

她婀娜多姿,风采卓越,歀步轻盈,犹如天上仙子。

涟漪已经疯疯癫癫,痴痴傻傻,与上次相见凡音的时候,更沧桑、衰弱、混沌了许多。

“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司幻莲俯身上前,单膝跪地想靠近她,拨开她额前的长发,看清她的脸。

涟漪却扑将过来要咬他。身上的钢索,铮铮作响。

“哈——哈哈——”嗓子眼里发出无谓的声响,居然已不能人语。

她是逃犯?是白芍的逃犯?

司幻莲对着二世子怒目而视。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英破狼莫名其妙,神情不屑。

问他做什么?人又不是他弄成这样的。白芍部落送过来的时候,已经这样了。

司幻莲蓦然面向広度,“请问広度酋长,是要把她带回去做什么?”

広度同样露出了莫名其妙,一脸不屑的神情。

“与你何干!”

“……”

司幻莲第一次有了如此无力的感觉。

眼前这个女子,是母亲身边的人,是与母亲一同陨落西荒的人。

他想护。

可是却丝毫没有办法护住她。

那种懦弱无力、仓惶的感觉,击溃了他。

父亲!

父亲在面临鬼部的侵犯,敌军压阵,明知不可战,却不得不一战时候的感觉,大抵,就是入自己眼前的此刻吧。

自己的夫人在敌军的手上,生死未必,两相无依。

而敌军的兵马,压在自己驻守的苍筑关前,虎视眈眈。

城被攻下了,整个王府不保。冲出城门把对方打回去了,自己的夫人不保。

那是怎样的境地,怎样的无可奈何啊!!!

父亲……

司幻莲单膝、双手着地,亦步亦趋的爬向涟漪,试图透过她飞乱的长发,捕捉到她的眼神。

涟漪、涟漪姐姐!

你看看我,是阿莲啊!小的时候,你还抱过我的阿莲……

呵——呵!涟漪的口中还是发出不规则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意义。

司幻莲的眼泪滑落下来,砸在了自己的手背上,灼热,生疼。

母亲啊!这就是你宠爱的弟子,你一手栽培起来的涟漪,请看看她——

不!还是请不要看了,看着她这副姿态,您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吧?

小爷的眼眸里有了杀气,是谁?到底是谁,把涟漪害成这副模样!

“司小爷?”広度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怎么,他要反悔?

“……莲儿?”嘶——

“涟漪?!”

呵——呵!

“这个妖女疯了!”英破狼不屑的咕哝了一句。

司幻莲扭过头去想要反驳他,却突然听到涟漪发出“啊——”的一声。然后感觉自己手背一木。

他飞快的缩回双手的时候,左手上已经鲜血淋漓,涟漪细长的指甲刺穿了他的手背骨骼,留下了如猛兽咬过的痕迹。

“来人——进来抓住这个疯女人!!!”広度惊骇得一声大吼,连连后退数米远,还好这一下不是攻击的自己,这个司小爷也忒没心了。

没想到这个妖女已经疯到了如此地步,这带回去还有用么?

司幻莲一个翻身,落到了更远的角落,眼睁睁的看着広度与英破狼的部下冲进来,用铁锁困住了涟漪,粗棒抽打她。

她嗷叫着倒地翻滚撕咬,痛不欲生。

涟漪被带出去的时候,嘴唇翕合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司幻莲看着她,似乎是隐约听见她唤了一声,阿莲——

对不起阿莲!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师父,害了二夫人……对不起!

是我背叛了师父,背叛了师门,是我被利欲熏了心,不仅害了夫人,还害了王爷,害了整个筑南王府……

让我死吧——让我痛痛快快的死去……

可惜这番话,已经没有人能听到了,没有人能够听的懂她。

因为她已经疯了。

涟漪被装进了一只笼子里,有人用黑布蒙上,広度准备拉回去了。

英破狼却突然上前一步,“不对劲。”

広度恨恨的盯了他一眼,羽翎部的人都怎么回事,都出尔反尔么。

“怎么就不对劲了?已经说好的,二世子还想作什么妖!”

“妖女怎么突然安静了。”

“安静还不好……”话一出口,広度也神色一凌,冲过去一把就掀开了黑布。

涟漪死了。

她一手插进了自己胸口,破开一个大洞,鲜血娟娟的流淌出来。

哈啊——这个如此凶猛的妖女!!!

她知道错了。

涟漪知道错了,师父,涟漪来找您了。师父,涟漪再也不离开您,就在您身边守着您,陪伴您,可好?

您还愿意收下涟漪么。

……

……

尸体,在小爷的面前,広度的面前,英破狼的面前,焚烧了起来。

如今他们一致的矛头,都指向了白芍。

白芍到底怎么折磨的个人,生不如死,一找到机会迫不及待的就自尽了。

広度看了一眼司小爷和二世子,愤愤然的带兵回去了。

英破狼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要来的,迟早会来。总会有人穷追不舍,质问他为何要窝藏这个妖女,目的究竟是在什么。

可是刚才看着司小爷竟然落下泪来,英破狼是知道这个妖女原本来自于北央,只是不料竟然与司小爷有那么深切的渊源。

目的,也算达到了一部分,却不是他预期的那部分。

他本是想假意看守失责,放出了这个妖女,再引司幻莲前来,重伤司幻莲的。

第八十八章、关禁闭

他本是想假意看守失责,放出了这个妖女,再引司幻莲前来,重伤司幻莲的。

如今,伤是伤了他,可惜伤的不重,而且像是他心甘情愿被伤的。

“英破狼!”

酋长英策熊,大世子英傲隼,长郡主英花蝉,天师英无名都赶了过来。

父亲起手一拍,就将儿子打了个踉跄倒地,跟着上前一脚狠狠踹在了他的膝盖骨上,疼得他眼泪都从眼角飙落出来。

“疼啊……”

“疼?!你还知道疼!你是要害死为父,顺手一起害死整个部落吗!”

“父亲……”

英破狼看了一眼父亲,再看了一眼父亲身后,坐在轮椅上还在瑟瑟发抖的大妹。

他当然知道英花蝉不是被吓的,她是被气的。

若是让大妹说话,自己说不定真就要被逐出羽翎了。父亲这一巴掌,这一脚,是想要保住自己啊。

“来人——把二世子带下去!给我关押起来!我不想见到他,再也不想见到这个逆子!!!”

眼见酋长如此大动干戈,无论大世子还是天师都不敢轻易规劝了。

好在毕竟是亲生父子,没有隔夜仇的,关个一两天,再松动松动,总还有转机。

看着小爷手背上的伤,一脸的落寞失神,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完全失去了光泽,英花蝉顿时心如刀绞。

她痛。

她知道痛了。

那般小女儿心态自来是被她所不齿的。

部落中的姐妹,因为一个男子伤神,嘤嘤痛哭的时候她虽然总是能善解人意的劝解着,可是内心深处却是鄙夷的。

女人呵,到底还是男子掌中的玩物,附庸罢了。

然而,此刻,她头一次体会到,那种伤在他身,痛在己心的感受。

痛。那种痛是掩盖不去的,无法搓揉的,无法疗愈的。

只有他笑了,他开心了,伤口才能慢慢的愈合,不留疤痕。

她缓缓的推动着自己的轮椅,挪向自己的父亲。

然而还没到父亲的腿边,轮椅的把手就被一股力量拽住了。

回过头去,是自己的兄长,大哥英傲隼。

英傲隼目光坚定的冲她摇了一摇头,似乎是在说,父亲已经动了肝火了,有什么事,隔日再议,可好?

英花蝉的眼神黯淡下来。

她明白了,大哥还是护着二哥的,不想让自己说话。

自己这个时候向父亲提出任何的惩罚,父亲在对二哥一怒之下恐怕都是会即刻实施的。

所以大哥能做的事,很卑微,拖延而已。

英花蝉对大哥并没有任何的不满,大哥是个矜矜业业的人,认真仔细一丝不苟,大体上与父亲的作风也很相似。

做一个公正、道义的人。

然而在大是大非上,他也是有着自己明确的主张。

不管英破狼犯下了如何大错,他都是羽翎的二世子,都是自己同父所出的亲弟弟,哪怕与部落的其他人比起来,弟弟总归是亲人。

除非他真的屠灭了整个羽翎部落,否则任何都不得害他。

“回去。”英花蝉有气无力的对着身边的踏咛说了一声。同时向沧海一点头。

沧海奔向了小爷,跪姿在他的身前,托起他的左手小心翼翼的包扎起来。

这次伤的这样的重,但恐怕更重的,还在心中。

沧海衣服上沾了一身的血,于是先回去换洗。

怜容正在卧榻上无聊的做着女红,西荒的女子并不擅长手工艺,因此格外喜欢怜容的女红,都抢着跟她购买。

怜容是深谙为人处世之道的,在这里她没有什么朋友,或者说她始终没有过朋友,她有的只有小爷,眼里也只有小爷,可如今睡在自己身侧却已经是沈沧海。是小爷的侍卫。

她想要得到一些外面的消息,便是透过这些仰慕她女红的西荒姑娘的。

她送给她们自己做的小玩意儿,她们则把自己道听途说的真的假的有的没的一股脑都告诉她。

看到沧海这个时候回来,她原本还很诧异,可是见他一身的血,她吓坏了,压抑不住的惊叫了一声,“小爷怎么啦!”

沧海却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是主子受伤了?”

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她就猜到了是小爷,难道她一点不担心自己的夫君吗?

怜容嗔怪的看住他,“若是你受了伤,小爷不会放任你一个人回来,他说不定自己也会陪在你身边。若是其他人受伤,自然用不着你操心,你依然会待在小爷的身边。所以只有小爷受了伤,你才会这样匆忙,还一身的血。”

“……”说的有道理呀!

沧海简述的将经过讲了一遍。

“所以,你们认识那个妖女?”

“我是没认出来,不过主子认出来了,该是二夫人生前在她身边的人。”

怜容还是忍不住问,“那小爷的伤没事吧?”

沧海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他也明白怜容对小爷的感情,一直都是她一厢情愿的,也一直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

既然自己求仁得仁了,又何苦去强求她。

“还好。主子底子好,没有大碍。郡主那边仔细的找人照顾着。天师也特地取来了伤药。我一会儿换了衣服,就过去看着。”忍了一会儿还是道,“不必太过忧心了。”

怜容敏锐,听出沧海语气里的不自在,知道自己不好再细问了。

只得忙忙碌碌的替他收拾了衣衫,目送了他出门,然后手脚不停的把脏衣服一件一件清洗干净。

可是坐下来的时候还是不由得在想,小爷怎么样了?看那一身的血迹,伤的时候应该是挺厉害的,这个妖女怎的如此狠心,不还是二夫人身边的人呐。

转念又一想,二夫人是与非门的人,与非门的人都心肠歹毒又冷酷,杀人如麻。跟那个音姑娘似的,眼里根本没有任何的感情。

亏得小爷还那样照顾她,真薄情!

……

……

司幻莲睁开眼来的时候口干舌燥,想要喊人,却见着一抹淡淡的身影倚靠在帷幔上,似乎是瞌睡了。

因为眯缝着眼睛,人影看起来有些微小,单薄又瘦弱的,不禁心里头痒痒的,呵——是那个小丫头么?

第八十九章、慌乱

因为眯缝着眼睛,人影看起来有些微小,单薄又瘦弱的,不禁心里头痒痒的,呵——是那个小丫头么?

可是迷离的心思仅仅一瞬,一下子又清醒过来。

眼珠子飞快转了一圈,自己是在西荒羽翎部的大帐中,他身子底下躺着的床并不是自己的,先不说触感不同,抬眼望见的景物也不同。

冥神细想了一番,该是英花蝉的大帐卧榻没错了。

轻轻咳了一声,“沧海……给我倒杯水。”

“醒了?”果然把倚在帷幔上的郡主吵醒了,她转动着轮椅的声音咯吱咯吱的,但好像很急迫。“稍等,很快的。”

她将摆了茶杯的托盘放在膝盖上,咯吱咯吱的又转了回来。

他躺在卧榻的中央,离边缘有一些距离,她必须要俯过身才能够到他。

换做普通人,直接坐到床边就可以了,但英花蝉行动率不便,倚靠自己的力量挪到床上已经很吃力了。

她试图将杯盏送到他的唇边,却因为一下子扑的太猛,水杯里的水泼洒在他的肩膀上。

“呀——”

英花蝉一下子手忙脚乱,推开了杯子,抓起袖子就替他擦水迹。

难得见到羽翎长郡主如此慌张的神情,得知自己父亲被広度扣押的时候也未在她脸上见到一丝不知所措的痕迹,她永远那么冷静,沉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可是在司小爷的面前,她慌了。

她是被人照顾大的,却并没有能力照顾人。

眼底里闪过一丝愧疚,她直起身准备喊人。

司幻莲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嘴唇干涩,说话起来十分的费力,却还是一字一顿的吐露了出来,“没关系。你在,就好……”

英花蝉的眼眶瞬间红了,反握住他的手,垂下头去,目光扫过他受伤的左手,不停的喃喃自语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但,必须要说些什么,否则她会尴尬至死的。

踏咛领着医女阿巫进来,阿巫来自其他部落,一般是不出诊的,但是不知天师去请,总归是请得到的。

见了床上的景象,大抵是猜出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英花蝉慌张的侧过身,用手背悄悄的擦了一般脸庞,踏咛要过来帮她推轮椅,但是她自己转动轮椅退开了,示意踏咛去帮小爷。

阿巫检查了司幻莲的伤势,确实厉害,但并不伤及根本。

她转向了踏咛,“你说,是人的手指穿透的,真的不是野兽咬伤?”

“是啊!”

阿巫啧啧了几声,自从十三部落崛起以后,西荒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什么妖魔鬼怪都混杂了起来。

阿巫重新包扎了伤口,然后在踏咛重新装满了水的杯盏里掺杂了一些绿色的粉末。

发现司小爷的目光警惕充满怀疑的盯着自己,于是柔声细语的解释起来,“这是我特制的药粉,可以帮你舒缓神经,放松身体的,也可以在你感觉疼痛的时候帮你熬过去……虽然,我觉得你可能并不需要。”

她看的出来,这个北央远道而来的司小爷是个硬朗的男子,无论换药,还是处理伤口,剔除伤口周围腐肉,他始终紧紧皱着眉头,却一声不吭。

但是手臂始终是放松的,他强横到连肌肉都可以控制,都没有瑟缩一下。

阿巫见过很多人,很多受伤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人。

有些伤得那么的重,骨骼寸断,他们都会被自己的族人用木板固定好,抬到她所在的部落来,求她治疗。

也只有像不知天师这样的外族人,有机会请她出诊一次。

她印象中,同样有一个人,也伤得很重,一看就令人痛不欲生,却堪堪咬牙忍耐着,没有一句矫情的呻吟。

而那个人,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身形单薄羸弱,却意志力强大到如斯恐怖的孩子。

鬼择弥荼。

“好了……”她轻缓的将包扎过的手臂放回到司幻莲的身侧。发丝垂落在他胸前的时候,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我的眼睛。”

“怎么了?”

“看东西的时候,一阵糊一阵清的。”

“嗯。那是因为你流了太多的血,身体需要慢慢恢复。会没事的。”

“谢谢。”

“小爷不必客气。”

司幻莲其实是看清了阿巫的容貌的,她的身形看起来是个少女,脸庞也是个少女,可是那双眼眸不是。

那双眼眸中闪烁着智慧和沉淀的东西,很深,很重,她望着你的时候,平静无澜,看着她,司幻莲感觉自己面对的好像是一位如英无名那样的长者。

“是天启族。”踏咛送阿巫走出去,待背影完全消失了以后,英花蝉才将轮椅重新转了过来。

她看出司幻莲一直在观察着阿巫,他从进入西荒以后,始终小心谨慎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他不信任任何人。

“天启族。”他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不是天启部落呢。

天启族,也叫做天启部落,但西荒人更愿意称呼他们为天启族。

“他们的存在,有点类似于你们北央的与非门,原本是异族迁入,如今游离在各方势力之外。他们医术高超,整个西荒无出其右,因此连鬼面部落也不愿意攻打他们。”

原来那些隐匿的势力,哪里都有。

司幻莲默默的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了刚才喝下去的那杯绿色粉末泡制的茶水,所谓凝神静气,大抵就是要让他睡觉的意思吧。

“你累了,休息吧。”

“婵儿……”

“我就在这,哪儿都不去。”

“嗯,好。”

……

……

妖女涟漪的事情以后,整个羽翎部落都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各营各帐之间都加派的人手巡逻,甚至每五十米一个岗哨,英策熊也是有些担忧的。

不知道広度会不会因为这个妖女而与羽翎部结下仇来。

虽然根据当时在场的人追溯,那个妖女是自己自尽的,而且是在惊雷部落的人看押下。

但広度这个酋长心眼不大,又爱记仇,令人心绪不宁。

第九十章、回顾

虽然根据当时在场的人追溯,那个妖女是自己自尽的,而且是在惊雷部落的人看押下。

但広度这个酋长心眼不大,又爱记仇,令人心绪不宁。

只有英无名对此事倒是抱持挺豁达的态度,应该不至于再找来了,何况我们羽翎部落的驸马遭妖女所伤,広度也是看在眼里的。

英破狼一直被关着,关了好几个月,司小爷伤势都痊愈了,他还没有恢复自由之身。

连小爷都不由得替他说起情来。

但酋长和大世子还是看着长郡主的脸色。

若是英花蝉的心里一天过不去,英破狼就一天不能被放出来。

兄弟姐妹之间是不能有仇隙的,这是英策熊作为父亲的底线。

英傲隼那日莫名来到了小爷的营帐,说是今年额外收了一批不错的烈马,各个营帐都询问了一遍还有没有需要的。

小爷接下了两百匹战马后,转身就对沧海吩咐了,去打听一下,大世子的马是从哪儿来的?

马都是好马,草原养大的彪悍硕马。

沧海打听回来果然大吃一惊,根本不是羽翎部落额外收获的,是大世子私下重金向别个部落买回来的。

也没有像他说的,询问了各个营帐,事实上就是为了司小爷所买的。

“主子,要不要给大世子送一半回去,或者去道个谢也好呀。”

“不必了。”

这人,是在刻意讨好他。

大抵他们父子都以为,英花蝉会对自己二哥生如此大气,至今余怒未消,问题出在了他这个驸马爷身上。

世人皆道最怕耳边风,夫妻之间的一方一旦有所执念,肯定与另一位有关。

司小爷的脸上挂起了阴涩的笑容,“不必理会他们。他们爱送,我们就收下。我们练我们的重骑军,我自有用处。”

重骑的第一战便是与白芍的。

白芍因为失了妖女涟漪,遭到了鬼面部落和惊雷部落的联合围攻,一时间方寸大乱,阵地失守。

老弱妇孺连夜逃出部落领地,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酋长英策熊不禁又产生了怜悯之心,画了一大块地分拨给白芍部落,让他们暂住于此。

但是明令禁止了,只许部落中的老弱妇孺暂住,不得收留白芍的武士、将领。

已有前车之鉴,他不想再为此得罪惊雷和鬼面了。

然而白芍部落的人却丝毫不把英策熊的话放在眼里。

白天他们的战士游走在外,狩猎、放牧、打秋风,夜晚则回到营地与老弱妇孺混杂在一起。

有一次,白芍的余部又遭遇了鬼面的天煞军,天煞军一路追逐,没有在羽翎部落领地外有丝毫的迟疑,直接杀了进来。

羽翎部落的巡守武士不明就里,以为天煞军要杀害自己部落的族人,操起兵器奋勇抵抗,死伤无数。

鬼择多铎与広度两位酋长分别下达了弑杀令,谁再敢挡十三部军步伐,一律杀无赦,若是整个部落来挡,则灭族无余!

英策熊大骇,捞回自己的武士询问,得知是天煞军先动的手。

可是他们的目标并不是羽翎部落的人,而是龟缩在羽翎部落中的白芍将领。

英策熊不得不将整个白芍的族人赶走了。

白芍老幼纷纷匍匐在地,跪拜之势,此起彼伏,不肯站起。

英策熊把自己的世子、郡主聚集在一起,必须要想出一个法子来了。

“父亲,必须要赶走他们了,否则……”受损的只有无辜的羽翎族人。

大世子的话得到了所有在场部将的一直认可,纷纷满眼殷切的望着酋长。

没有道理为了保护外人,损害自己人!

可是英策熊却犹豫不决。

“是有什么难处么?”不知天师也赶到了,一眼就看出英策熊有难言之隐。

“曾经羽翎落难,白芍也曾施以援手,守望相助。因此结为同好……”

“但是父亲啊,白芍这些年来不务正业,日日钻研一些旁门左道,废弃游牧,长此以往,难道是要我们羽翎养着他们一辈子吗?”

英傲隼声音温和,语气淡然,然而说出的话,却字字机锋。人群之后的司幻莲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看来之前对他的认知还是过于片面了。

他是一个懂得深藏锋利的人。

“我明白,但……要我出面赶走他们老弱妇孺,着实不够道义啊。”

英傲隼也是面色铁青,他明白父亲为难的地方。羽翎一直是祥和一派,以交际、人缘、人脉为主。

白芍此次得罪的是鬼面、惊雷两大铁血部落,在西荒中已经没有人再敢帮助他们,收留他们。

若是连羽翎都袖手旁观,白芍只有灭族一条出路。

司幻莲在人后轻轻咳了一声。以让大家注意到他似乎有话说。

但对于他这个外人,即使有话说,那些个部将也是不怎么想听的。

他们想听的是二世子英破狼的话,可惜英破狼还没有被放出来。

英花蝉也注意到了,心底里有些气郁,但她是女流之辈,以往父亲和兄长、天师讨论的时候,他们不主动问到她,她也是不怎么开口的。

这个时候也没有立场去请自己的驸马发言。

“司小爷可是有什么见解?”英无名温声细语,但他哪怕只是打个喷嚏都能让周围人为之一静。

司幻莲一步挺身上前,毫不顾虑周围揣测、审视的目光。

“酋长说过,我们是以和为贵的部落,所以白芍部落若只剩下些老弱妇孺,我自然应当给予庇护。”

这不是废话嘛!周旁一阵唏嘘。

英傲隼也往前走了一步,形成与小爷面对面之势。

“确实不错,但,你也看到了,白芍部落的战士,混杂其中。”

“没错。所以我们把他们打出去就行了。”

“啊?!”

“我们把白芍的战士打出去,却愿意为他们的族人弱者提供庇护,不违我们的道义。同时,若鬼面、惊雷两部落前来质疑,我们就把白芍的战士交纳给他们。”

“这……”

这不是为虎作伥么。

显然就是!

但是部落与部落之间,甚至国与国之间,不就是这样简单分分合合的关系么。

第九十一章、乱战

但是部落与部落之间,甚至国与国之间,不就是这样简单分分合合的关系么。

英傲隼看向父亲,眼神切切,显然他已经接纳了这个提议。

现在唯独的问题是,谁去把白芍部落的战士打出去?

虽然白芍部落寄居在羽翎的领地内,但他们的战士依然是他们的希望,他们肯定不愿意自己的战士受到攻击。

到时候一定会陷入乱战。

英策熊的目光却看向了英无名,心说,法子倒不愧为一个法子,但这样做明面上是能说的好看,难道是把世人当傻子么?

英无名却毫不以为意,自古以来,当权者不都是把子民、把百姓、把自己的族人当做傻子才能统治起来。

否则,哪里来的国,哪里来的王,哪里来的帝。

“父亲,那要么把二弟放出来吧……让他带兵?”

英策熊的脸色又是一沉,视线不由自主转向了自己的女婿,司小爷。

“阿莲,你的铁骑,训养的怎么样了?”

“进度还不错。”

“既然法子是你出的,那就由你去吧。”

“父亲……”大世子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代表着羽翎一战啊,难道要用个外人?

是羽翎部落没有人了嘛。

英策熊目光一瞬不瞬紧盯着司幻莲。

司幻莲仿佛明白了什么,英策熊是要给他这个机会,这个让整个羽翎,甚至鬼面和惊雷明白他实力的机会。

给了他这个机会,因为二世子之责导致他受伤的事,必须就这样过去了。翻篇以后,再无复追的可能,这就是西荒人的规则。

“是酋长。孩儿能够做到。”

铁骑踏出,司幻莲先让人把原本散养的白芍流民圈了起来。

日夜派守军驻扎,名为保护,实则看守。

凡是外人入内,一律需要通报检查。

白芍夜归的战士发现没有办法混入自己的流民中了,只好四散藏匿。

但西荒每个部落泾渭分明,有些弱小的部落因为想依附十三大部落,主动担当起他们的眼线。

一发现白芍余部的下落立刻派人跟踪、汇报。

天煞军很快风驰电掣般追赶过来。

最后白芍部落战士实在逃无可逃了,他们瞭望着自己被圈养保护的族人,进也是死,逃也是死,那还不如擅闯羽翎领地。

毕竟羽翎酋长是他们熟悉的酋长,是曾经的伙伴,而且心慈人善,不可能真的置他们于死地。

白芍部落的战士发起了冲击。

立刻有人禀报了小爷,“驸马,白芍部落的余部请求庇护!”

司幻莲一脸漠然以示,“酋长不是说过了,我们只庇护老弱妇孺,不庇护战士。”

“可是……对方硬闯。他们说,他们的族人在我们这里,他们要……”

司幻莲打断了那名羽翎战士,“他们要什么?他们要什么与羽翎部有什么关系。难道不听自己酋长的,要听对方战士的?”

“可……”

“擅闯羽翎领地者,杀。”

他说的漫不经心,语调轻松。可小战士背后却已湿冷一片。

羽翎与白芍,素来交好,两部落的战士多也为互相认识的人。

虽还不至于称兄道弟,但在西荒漫漫的平原上相遇总是足以问候一声的。

今日兵戎相接,实为不得已之策,是酋长下的命令啊。

羽翎的战士,虽然不失悍勇,但也过分儒雅了。

他们怎么都无法强硬动手。

鬼面天煞军的追兵就在背后,白芍战士不管不顾非要冲进羽翎领地来,而此刻一道肃容黑铁的骑兵蓦然出现。

挡在了羽翎与白芍战士的中间。

“吾乃羽翎长郡主驸马司小爷座下骑兵,黑骑铁甲军。奉羽翎酋长之令,不得收容白芍战士余部,你们的族人由我们来守护,但作为战士你们必须独自一站到底。”

白芍的余部才不管你们什么鬼骑兵呢,除非是百鬼夜骑军,否则照闯不误。

“什么铁骑,没听说过!”

“我们连驸马都不认识,羽翎部哪里来的驸马,都什么人?”

“进去!进去!统统都进去。进了羽翎部,他们就有义务保护我们,为我们而战。速速逃进去——”

“杀。”司幻莲俯首沉声下令。

就是你们吧,就是你们残害了母亲身边的爱徒,是你们关押了涟漪姐姐,逼疯了她,是你们吧?

有本事,冲我来呀!怂什么!

从司幻莲下令杀无赦那一刻起,沧海就意识到了主子的目的。

他明明在酋长英策熊面前说的是,俘获他们,送至鬼面、惊雷部落,再从中调停。

可是返身回到营帐,对铁骑下达的命令却是,但凡有擅闯羽翎领地的白芍余部,一个都不需放过,生死不度。

第一个倒下的时候,他们还不信邪,可是第一排的统统都倒下了,铁骑直接从他们身上踩踏过去,白芍余部的战士才惊了。

天呐!羽翎部落这是真要逼自己做刀下魂了!

待再要转身,已经晚了。

天煞军在不远处遥遥相望,此刻白芍余部的心里想的是,鬼面、惊雷哪怕再恨自己,也不过只是酋长之间的交易没有谈拢。

作为部落战士,还有投降的余地,不过就是做个奴隶、阶下囚罢了。

可是落到那司小爷手里,十之八九当场一命呜呼了呀!

于是飞身拍马,拼命的向鬼面天煞军的怀里冲。

冲势之猛,把天煞军的将士也吓到了。怎么滴!这群余部是不要命了,来送死了?

可是还没容他们冲到跟前,天煞军就怔怔的看着羽翎部落的骑兵追了上来,战马上大刀横斩,一刀一双,纷纷自背后将白芍余部砍下马背,再一蹄踏过,分筋错骨。

呃……!!!

天煞军的将领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想看清楚羽翎部落中的领军人物,看着看着,感觉有点面生呐。

于是小声的问旁边的士兵,“那个人,好像不是他们的二世子嘛。”

士兵们也面面相觑,“的确不是二世子。听说他们二世子劫了那个妖女,得罪了惊雷的酋长,所以被英酋长关起来了。”

“那这个是谁?”

“听说,好像,是以前驻守苍筑关的司小爷。”

“筑南王独子,司小爷?!”

“是的,吧?”

“回去!”

“……这些白芍的余部?”

第九十二章、余晖

“……这些白芍的余部?”

“别管了。都已经是死人了。回去禀报酋长,司小爷这里养的一军骑兵,莫不是想要与我们镜王殿下一较高下?”

“哈?不可能吧。镜王的百鬼夜骑军那可是连北央和东桑都是畏惧不已的。”

“所以啊!你忘了,筑南王是败给谁的?”

“不是我部的地凶军么。”

“是镜王的百鬼夜骑啊!”

……

……

夕阳余晖洒落的时候,西荒的平原很美,美得不可方物。

白芍的流民却不顾年幼老少,纷纷出动,一个一个搬运着自己部落战士的尸体,堆叠在一起,撒上煤油,一把火,烧了。

大火熊熊燃起的时候,那些流民纷纷的跪拜了下去,伏地恸哭。

从此以后,将再也没有白芍了,再也——没有了!

他们不敢怀有怨言,不敢有任何不满,只会嘤嘤哭泣。因为除了哭泣,他们对此刻坐在高头黑骑战马上的羽翎驸马爷司幻莲,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个年轻的男子,冷酷无情,杀伐果断,好像是——没有心肝的。

领头的老者想要觐见酋长,被司小爷一言驳回了。

他们是流民,他们是寄居者,他们已无家可归,若不甘留在羽翎的土地上,大可随意离去。

但今日走出去的任何一个人,将不再受到羽翎部的保护,不再受到羽翎部的欢迎,羽翎部也再不会接纳他。

老者眼中冒着泪光。

“我们有领地啊,我们只是没有了战士,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年轻人,我们是有领地的。”

司小爷居高临下的看住他。

“没有战士,没有庇护的领地,你们确定还想要回去么。”

“我们……”

“或者,你们也可以归顺我们羽翎部落,成为羽翎部落的同族。我们会守护你们,保护你们,成为你们的战士。”

“……!”

归顺?!!!

那两个字,就像利剑插到了老者的心口,他喷出一口鲜血来,倒在自己族人的臂弯中。

司小爷下令,流民不得离开圈给他们的那块地,但凡走出去了,就算自愿放弃了羽翎的庇护。

再想要回来,就是擅闯,格杀勿论。

“小爷——”一个妇女扑在了小爷的马蹄之下,“外面那些战士的坟堆,可容我们祭拜?”

“你们拜你们的,不得离开你们的圈地就行。”

“……”

流民之间,只得遥遥相望,远远祭奠,祭奠的既是他们的战士,也是他们族人,他们的部落,他们消亡了的部落。

英策熊坐在自己的虎皮大座之上,听着自己女婿在座下娓娓禀报这几日的战果,目瞪口呆,张开的嘴久久无法合上。

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去!去把天师请来——”

白芍流民,归顺了?

自愿归顺了?

这是什么个意思。他不懂。

怎么着那些寄居在自己领地内的流民,就归顺了羽翎部落了?

那他们的领地怎么办。

哦——小爷说了,以后领地就交给羽翎负责驻扎守护了。也就是说,是属于羽翎的地了。

哇!天赐啊——

英无名听完却没有英策熊显得那么惊骇和不敢置信,也没有丝毫欣喜的表情。

白芍部落领地本就不辽阔,好在与羽翎毗邻,驻扎起来不麻烦。

问题是,这样以后就没有白芍部落了,他们等同于是灭族了。

白芍的流民不会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怎么就连酋长的面都不见一个,直接就让司幻莲把话带过来了。

英策熊却懒得追究这些细节,头一回呢!真真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呢!!

自己开疆拓土了呢!

“那,那些战士,余部,你都交给鬼面部落了?”

“杀了。”

“杀、杀了?!”

鬼部追兵在后,白芍余部慌不择路擅闯羽翎大帐,搅扰了族人的安危,铁骑为保护羽翎族人,不得不——斩杀殆尽。

怎么听着就那么难以相信呢?

但带兵之事,英策熊是知道的,瞬息万变。

司幻莲这样处理的已经是很不错了。

以滋嘉奖,微微笑道,“阿莲,可还有什么想要的,奖励?”

“孩儿想扩充铁骑军。”

姆……当初答应他训养铁骑军,一方面是天师也认可了,另一方面是希望他能拥有归属感,不要老觉得自己在羽翎就像一个外人。

但遭到的反对也很强烈啊,反对的最大声的就是自己的次子,英破狼了。

凭什么他一个外人,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反而能拥有自己的铁骑军了!!

当儿子的索求了那么久,总是只让训养训养步兵。

西荒地域辽阔,万里平原,步兵到底怎么打仗啊?!充其量只有守守家园罢了。

还说什么以和为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怎么到了他司幻莲头上,到了长郡主头上,所有的话都变了!

英策熊这次不去看英无名了,因为他意识到在扩军、养兵的主意上,英无名很可能会无脑站司小爷的边。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英策熊也是有着想开疆扩土的野心的人,然而随着岁月一日日流逝,他意识到自己虽有此心,却无此力。

更狼狈的是,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儿子们,与他能力相似,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就算自己勉为其难将部落扩大了,日后留给儿子们的依然是一堆烂摊子。

所有的子嗣中,最有治理能力的偏偏是个女孩儿,还是个残疾的女孩儿。可他是万万不可能将酋长之位交给英花蝉的。

因此他打定了主意,就算连婵儿和天师都认定了羽翎需要更强悍起来,需要与十三大部落之一抗衡的实力,自己也绝对不能妥协。

将整个部落保留下去,让自己的族人有安生的领地,就足够了。

只是他没有料到的是,英花蝉找到了司幻莲。

“咳咳,扩军的事……”

“不妨考虑一下。”果然,英无名难得主动插嘴了。

“酋长,我想等二世子解禁以后,与我共同治理。”

“你说什么!”

“二世子一直对骑兵的训养颇有心得。况且二世子才是真正在西荒草原上长大的男子,他比我更懂得平原作战。”

他说的有一部分是事实,却绝非他内心真正所想的。

第九十三章、真实

他说的有一部分是事实,却绝非他内心真正所想的。

无论是谁,都休想分瓜他的铁骑军。这不过是说动英策熊的第一步。

因为他也意识到,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个外子,入羽翎的时间也不久。

他与英花蝉之间……虽然遵照了英无名的暗示,已有了夫妻之实,且长郡主委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但两人未必真能有所出,英花蝉的身子骨他实在是信不过。

要想让英策熊完全信任自己,不在这一朝一夕,衡量再三,二世子英破狼虽然对自己敌意很大,却不是一个心思细腻多智之人,就看自己如何横加利用了。

司幻莲以退为进的态度显然是博得了英策熊的好感,眼看他就快动摇了。

只需要临门一脚。

司幻莲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英无名。

他会帮自己一把的话,就成了!

然而英无名看着他的眼神令司幻莲心中一悚,似乎完全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而且十分的反感。

司幻莲暗骂一声,大意了!

原本整个羽翎部落中最敏锐的人,一个是英花蝉,一个就是英无名了。

然而最近英花蝉待他态度十分亲昵,各种体贴照顾,也不顾场合的对他护短有佳,于是他有些懒散了。

英无名却不是英花蝉,他们彼此之间没有羁绊,只有互惠和互利。

但是英无名还是开口了。

“我觉得小爷这个提议不错。所谓上阵亲兄弟,大世子不好缠斗,眼下看来部落中能领兵作战的只有二世子一人,但凡有任何危机,帅军之人一倒,军心就散了。不如双将之策,尤为保险。”

这回英策熊又不得不点头了。

……

……

盘旋而起的风沙撩动着少女膀间的挽纱。

风姿摇曳,楚楚动人。

驿站的马倌不由得看傻了眼,如此水灵讥诮的姑娘,难道真是西荒之人,是游牧族裔。

“姑娘,前去就是西荒腹地了,到了那儿就再没有别的驿馆了,敢问姑娘是去哪个部落寻人?小的在这西荒走商数载,倒是颇熟些门道。”

少女生的是漂亮,眼波流转,可惜神色淡漠,轻纱拂面。

她身旁的黄衣小丫头道,“知道了,谢谢小哥一路载我们到这儿,接下去的路程,我们自己会走。”

把少女的琴放下后,马倌不由得心心念念,一步三回首,舍不得离去。

那琴身很高,搬运的时候也很重,少女身边的小丫头倒是好力道,反手一扶就扛到了后背上,且步履轻盈,不见丝毫负担。

尤其的是那两个姑娘家怎的脚力忒好,眨眼功夫竟已走的数尺长远。

“阁主,刚才的男子好恶心,不停盯着您看。要不我剐了他的眼睛?”

少女噗了一声,“他好心一路从苍筑关载我们到这儿,你还要剐人家眼睛。他一介流民,往返与北央边界与西荒之间,走商、贩马,在驿馆混个差事,生活不易,还是饶了他吧。”

“是,阁主。”淬鸢嘟起了小嘴,可她才不会反驳阁主的,阁主就像是她亲姐姐,待她可好了。

这不,出来西荒玩儿,连玄鹤大堂主都没带上,光带着自己这个小丫头。

“阁主~”居然还撒娇了起来,“我们怎么不骑马呀。”

“马儿动静大,容易招人注目。我们这次要低调行事,记得了?”

“嗯,记得了。可您的琴……”背着好重呀!

凡音看了一眼淬鸢,一言不发。淬鸢立刻怂了。

好嘛好嘛,人家背着就是了,不重的,一点儿都不重!

对凡音来说,人她可以一个都不带,但琴她必须得带着。

就是想着玄鹤必须留在纵琴阁内,替她看守,所以才特地带了淬鸢出来,当琴童。

你不肯背琴,那你回去好了。

“那个,那个,那片灰灰的地方,是什么?怎么还有乌鸦呀!”

“那是坟地。”

“呀——”

西荒腹地的边缘有一片黑坟地,凡音是记着的,上一次走过,她就一脚踩在了枯骨上,横断的骨骼尖锐处划破了她的脚踝,她的鲜血也曾滴洒在这里。

上一次来的时候,乔风还在,还遇见了涟漪师姐,那个已如鬼魅般的妖女,怕是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清秀姿丽了。

“阁主?”

“嗯。”

“你怎么……眼角有泪。”

“有么?”

她轻轻的抬起手背擦了一把,还真擦拭去一片濡湿。

那不知不觉间滚落的泪,才是最伤的,遏制不住,心念神往。

“阁主,我记着呢,我们要去的地方要做鬼面……鬼面……鬼面阴煞!”

“是鬼面黑煞。”

“差不多啦,听起来就挺可怕。”

“那里的人呐,更可怕。”

凡音同小爷一样,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她把沐涯泊交给她的地图完完整整的复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微微的仰起头,辨别着此时阳光的朝向,转目四望,片刻后就找准了所要前往的地方。

“那儿,我们朝那儿走。”

“那里就是鬼面黑煞吗?”

“不。那里是一个鬼蜮地寮的营寨。”

“有好玩儿?”

“嗯。可多可多好玩儿呢。”

淬鸢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她不知道的是纵琴阁此次接到的是个死令,是必须完成,哪怕全阁覆灭的。

所以凡音也不需要派别人来了,一个个送死,不如自己死了以后纵琴阁消亡,来的更干净些。

何况她带着冰魄释魂琴,还能赌一把,未必输。

营寨内人来人往倒是好不热闹。

走动的都是一些商贾,还有些穿着铠甲的武士。

偶尔几个妖娆的女子走过,带过一缕浓香纯烈的烟气,搔人心魄。

这处营寨是属于鬼面黑煞部落的领地。

但只要是十三大部落的人,都可以在这里,找春、寻欢、作乐。

没错,这里就是鬼部供军士享乐的地方。

虽然营寨的名字叫做鬼域地寮,实则却是片乐土。

凡音找了一座灯火十分昏暗的小楼,径直走了进去。

可才踏上台阶三级,就有个上了些岁数的女子拦住了她。

“小姑娘,找阿爹呢?”

“我阿爹早就死了。”

第九十四章、冷艳

“小姑娘,找阿爹呢?”

“我阿爹早就死了。”

“哟,这么可怜呀!”一边说着,一边视线不断瞟着淬鸢,估计是在揣测这个丫头的身份,以此来定凡音的身份。

因为光对视上凡音,身份着实不容易定夺。

有着良家小姐儿的端庄,有着江湖侠娘的凌厉,又有着混迹于世俗的冷媚。

啧啧,不是个善主儿。

“这是,你妹妹?”

“不。路上捡的。”

“……”

“请问,你们这里还留人么?”

“留人?”女子似乎不怎么懂得凡音的话。

“我知道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跟我从小待的地方差不多。只不过我和这个小丫头走到这里时身边闲钱用完了,我们还需要些盘缠。”

“你们……这是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呀?”

凡音看了一眼淬鸢,淬鸢已经懵了,完全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

仿佛说的不是人话,是鸟语。

“她,我就不知道了,好像是个傻儿,不怎么会说话。我是从南边来的,要去北央。”

“去北央,为什么?那么严寒冷冽的一个地方。”

“因为北央不打仗。”

“你从南边来,南边在打仗?难道……是南陵?”

“是的。”

“呵呵!倒是巧了,我也是从南陵一路流落过来多呢。”

南陵人。

这倒是凡音这些年来头一次遇见的一个。

可是却升不起半丝的亲稔感。

“进来吧小姑娘,我给你们备些热饭热菜。不过……你确定么,你要留在我这里?”

“我只需要些盘缠。我会抚琴。”凡音指了指淬鸢背后偌大的琴匣。

……

……

天歌坊来了个新的头牌,貌美如花清音缭绕,关键是,那一身的仙气,就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有关清丽女子的消息在军营中总是传的格外迅猛的。

犹如燎原之火,一发而不可收拾,难以终了。

可惜的是这个少女是琴曲专艺。

也就是说只抚琴,不卖身,不卖笑,亵玩不得。

这,着实是更撩人了呀!

一时间,天歌坊被踏破了门槛,西荒中许多并非十三大部落的看客也纷至沓来。

板娘鸿芜是个生意人,做生意顶紧要一件事就是打开门,第二件事就是要有眼力见。

虽然凡音姑娘来了不过几日,但鸿芜已然看出来了,姑娘来的目的不纯,她是在候人。

照理说,一入门那就说好了,你接什么样的客,做什么样的事。

可这位音姑娘偏不,说好今日只接待十个客的,她一时兴起直接摆了琴在大堂之上,悬空而坐,袅袅抚琴,众人皆可见她面目,却是无论怎么伸手都触及不到。

而且姑娘轻功极好,身边那个自称是傻儿的丫头下手也是凌厉,鸿芜被打残了数十个打手后,终于领教了,以为是对弃儿,原来是尊菩萨。

古有谓,请神容易送神难,自己请来个抚琴娘,自己跪着也要供完。

不消数十日,天歌坊抚琴娘的名头算是打响了,几乎传遍了大半西荒部落中军营。

不断的有战士,武士,将领前来瞻仰芳容。

那一日,一骑连带面具的将领翩然而至,赶走了天歌坊内所有的坐客。

鸿芜原是气上心头,可是只瞄见了那人带着的面具,就吓呆了,长久跪在地上,动不敢动。

“那个抚琴娘在哪里?”

鸿芜赶紧推搡了一把手边的侍女,让去请凡音姑娘。

凡音掌着淬鸢的手腕,一步一步犹如脚踩荷莲而来。

“这就是……”那将士正待不屑的嘲讽,可是被凡音蓦然看了一眼,她眼里深如浩海,璨如星空,荏柔似水,又凉如坚冰。

将士深深坠落进去,不可自拔。

“大人?”鸿芜扯了扯将领的裤腿,他这是怎么了,就跟失了智一样,啊哟——口水都滴下来了呐!真蠢!

摄人心魄的秘术,凡音一贯习的不错。虽然刚开始的时候觉得华而不实,眼花缭乱,然而在真正实战中,意外的发现格外的好用。

玄鹤对此是十分不屑的,在他眼里纵琴杀人,真刀真枪明人不说暗话。

可是凡音却想法略有不同,刺杀,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事,你杀人还留下自己的印记,告诉别人是自己杀的,那叫江湖做派,不叫纵琴阁。

凡音却并没有打算杀死眼前这个将领。

他带着面具。

鬼面黑煞部落的士兵人手一副面具,却不是都带着的,只有鬼择弥荼手下百鬼夜骑军才会日夜兼带鬼脸面具,以示身份。

巧了,自己要等的人没有来,却候来了宿敌。

凡音是不会忘记百鬼夜骑军的,就是他们害了沐隐娘,他们甚至残暴的守尸,让她不得不一把火当场焚烧了自己的师父尸身。

那将领半天才找回心神,清了清嗓子,却依然不敢正视凡音的眼眸。

“今日、今日算你走运,我们鬼瞳大人想要听人抚琴,你……就跟我走吧。”

凡音眼珠子转动了一圈,然后看向了鸿芜,她不知道鬼瞳是谁,猜测鸿芜或许会清楚些。

不料鸿芜低垂着头根本没有抬起来,心里私下盘算着,反正这位抚琴娘是个神仙,早点拱手让人了也不错。

凡音没辙,只能自己问了,“鬼瞳大人是谁?”

“嘿,连我们鬼瞳大人都不知道?你是哪个部落的人,真没见识!”

“大人,”鸿芜这会儿倒派上用场了,“抚琴娘跟我是老乡,咱们都不是西荒的人,不过都期盼着把西荒当自己的归宿。毕竟……唉,咱们自己的家乡都没了。”

她这么一说,倒也合情合理。那将领也不追问凡音了,凡音也无需扯谎,反容易路出马脚。

“去么,姑娘?”鸿芜看着她,淬鸢也看着她。

“去。”为什么不去,那可是百鬼夜骑的大营,她要光明正大的走进去看看,最好能再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

百鬼夜骑的营帐挪过窝了,与上次凡音、涯泊、玄鹤来的时候方位已经变了。

这就是西荒游牧部落麻烦的地方,他们没有固定的住所,要迁徙就全部落迁徙,北央就算大军压境,也不一定能够找到他们真正的落脚处,反而累的个人仰马翻。

第九十五章、落拓

这就是西荒游牧部落麻烦的地方,他们没有固定的住所,要迁徙就全部落迁徙,北央就算大军压境,也不一定能够找到他们真正的落脚处,反而累的个人仰马翻。

将领带着凡音往偏僻的地方走,在一个小山坡上。

小山坡的前侧,就是黑压压一片的军营,百鬼夜骑军的旗帜最多,混杂在周围的是三三两两的鬼面部落其他军营。

“你等着。”

将领整了整脸上的面具,正了正身骨。凡音不由得好奇起来,这位鬼瞳大人到底是什么人,看来身份确实尊贵,不知与鬼择弥荼什么关系。

正说着,来人请了她进去。

大帐内居然种满了绿色植被,一眼看去,竟然有些莲花洞的意境。

地上铺着厚实的绒毯,有几个女婢跪坐在绒毯上捯药,捣的应该是香草类似的可食用绿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那大帐从外看去虽然孤零零的一座,可是走进来,却有茶几,有书案,有卧榻,有饭桌,与普通见到西荒人的大帐并不十分相同。

竟然有一些南陵人的精致。

“大人在沐浴,姑娘请在这边抚琴吧。”一个婢女模样的女子轻声细语的说着,她长相也很柔美,与西荒女子亦不相同。

随手指了个方向,是个靠角落的地方,并不显眼,指完了座位,她自己也回到了捣药的篓子跟前继续工作去了。

倒是一派祥和。凡音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朝淬鸢一使眼色。

淬鸢就地打开琴笼,将冰魄释魂琴小心翼翼的双手托了出来,放在了刚才那女婢指向的位置,正巧见到了一张小凳子,就顺手搁在了上面。

凡音走过去,坐下。

指尖轻轻的拂过琴弦,一串波浪流水的声音倾泻而出。

或许是过于逼近真实了,有几个正在忙碌的女婢纷纷扭过头来,看向她指下的琴,难道这就是所谓的?

刚才说话的婢女又抬起了头,看着站在大帐门口,垂手而立却不敢再踏近半步的将领。

“麻烦虢将军操劳了,奴婢替鬼瞳大人谢过将军。将军请回吧。”

“她……”

将士不很确定的目光扫过凡音,一个来历不明的抚琴女子,而且看来是出身风尘,容她独自留在这里妥当么?不会给鬼瞳大人招致什么麻烦吧。

“其他事我们会处置,请将军放心。”

人家都已经这么说了,虢将领也不好继续再怵那儿。一拱手,告辞了。

女婢笑了一笑,回过头向着凡音,“姑娘请继续。”

“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么?”

“要求?”

“对啊。譬如你们家主子爱听什么样的曲儿?”

她这个问题倒是合情合理,婢女略微一皱眉,歪着头,努力想了一会儿。

“这个我也不太懂,但是大人挺喜欢南边的事物,见着集市上有南边流过来的东西,总是不嫌多的一样一样搬回来,你会南边的曲儿么?”

南边的,曲儿……

凡音的心头上,立刻跳出了一谱曲调。然而却迟疑了一下,并不打算弹奏它。

那支曲调,太熟悉了,就像刻在心里。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但是这辈子也不想弹奏。

“我试试,应该有。”

她拉回了游远了的神思,冥神细搜。除了那一支,一定还有别的。

这曲《大雁南飞》是南国的长调了,几乎人人都会哼吟,也可以作为哄宝宝入睡的安眠曲。

因此凡音很放心,不怕让人听出来,她弹奏的曲子只是来自于南陵国的某一块小地方。

《秋长辞》、《落云谣》之后,凡音敏锐的听到轻轻拨动的水声。

刚才女婢说,她们主子在沐浴,这会儿挺长时间了,活人都该泡成西酥饼了。难道这位大人也有什么隐疾,必须要长久浸泡在药浴中?

哗啦一声,接着就是门帘响动。

那门帘的声响也是清脆的,似乎挂了铃儿之类。这鬼瞳大人好生讲究,感觉怎么就不太像西荒粗蛮人呢。

走出来的是个白皙的少年,赤着脚踏在绒毛的毯子上,裹着厚厚的披风,里面似乎是还没穿上衣服。

婢女们一个个放下手中的活,有条不紊的起身,忙碌的准备着给她们大人更替的衣物,配饰,还有已经双手端好暖茶了。

那少年拢在毯子里,随着婢女一点点的擦干了他的头发,毯子顺着脊背滑落下来,他的脸、眼睛,终于清晰的露了出来。

细长的眉眼,清淡的眉发,稀薄的嘴唇抿在一起,微微向下弯着,看起来有一丝轻慢,有一丝薄情。

凡音悚然一惊,她认得他!是那个少年!

是那个自己用释魂琴无法杀死的少年。

那时小爷还在替父驻守苍筑,为了出关寻找母亲的下落,不惜安排沧海冒充西荒部落刺杀六皇子毕渊。

刺杀行动算是被凡音无意间挡了下来,但小爷还是执意深入到西荒腹地,一意孤行。

他们在回城的途中遇见了鬼部军护送着一辆马车,准备先发制人,不料却遇到了反应迅速果断的抵抗,并且对方大批人马潜伏在周围。

那一次为了护着小爷,凡音试图以释魂琴远距离杀死对方的领首人物,就是那马车中的少年,也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年。

可蓦然之间释魂琴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反噬,灼伤了她的双眸,居然,是一个无法倚琴杀死的目标。

此刻,释魂琴在手,人近在咫尺,身在对方大帐之中,周身只有纤柔的女婢。

凡音忍不住心中蠢蠢欲动起来。

她倒并没有与这个少年有多大的仇,也不清楚这个少年在鬼面部落中的地位,与鬼择多铎、鬼择弥荼俩父子的关系。

她只是单纯的好奇,为什么自己的释魂琴会杀不死他。或者说,释魂琴在冥冥之中自主阻止了她杀死他。

到底有什么渊源?他是什么人,他……

由于心中思虑过多,指尖一挑,琴音乱了。

其他的女婢是根本没有听出来,可那位少年大人显然是的确精通南国的曲调,立刻意识到了,猛地一扬眉,目光向她射来。

第九十六章、曲折

其他的女婢是根本没有听出来,可那位少年大人显然是的确精通南国的曲调,立刻意识到了,猛地一扬眉,目光向她射来。

他看人的时候,下颚是收着的,只有眼眸抬起,自下而上的扫视一眼对方。

他看人的样子,及那不屑的神情,风轻云淡中的一丝不由自主的高傲,像极了一个人。

梵彦笙。

琴音一滞。

淬鸢一愣,其他的女婢也跟着一愣。这抚琴娘是怎么啦?

刚才还弹得好好的,细水长流,波澜不惊,怎么突然连呼吸声都仿佛乱了。

难道是,被大人的气场震慑了?

可也不该啊,大人还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下任何点评呢。

“我们大人喜欢听,你继续弹。”依然是先前说话的婢女,她应该是个带头的了。语调轻柔温婉,看来是个很沉得住气的女子。

“换一曲吧。”大人,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陌生,是从来没有听过的。

“北姑南嫁,听过没有?”

“嗯。”

“就这一曲吧。”

凡音依然心神不宁,刚抚了个开头,就听到少年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到底,年轻了些呢。”

淬鸢有些不满意的仰起了头,这个小小少年,看着斯文幽静,可怎么啐话那么多,一会一曲子的,故意为难我们阁主呢?

我们阁主又不是卖艺的,我们阁主是……总之就是大阁主!

“愿他良,没听说过吧。”

少年像是在喃喃自语,可是声音清晰的传到了凡音的耳畔。

她瞬间心神一荡,呼吸都停止了。

愿他良?!

他怎么会……再次抬起眼眸去,凝望着他的脸庞,他低垂着头,仍由身边的婢女一手一手替他编着发丝,一动不动,静如磐石。

阿篱?

不!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琴音完全的消散了,婢女们纷纷回头看了一眼凡音,可是领头的那婢女瞧着大人并没有生气或者下命令的样子,便示意了众人,别停手,继续顾着主子就行。

不用搭理那个抚琴娘。

这一回,凡音始终凝着眼神,想要对视上那个少年。

可是少年固执的低垂着头,就是不肯看她一眼。

不看,就是不看。

凡音吸了吸鼻子,敛起神情,疏长的手指慢慢的拂过每一根琴弦。

再一次,水波流转的响动在大帐之中回荡起来。

连婢女们都听出这一次有些地方不同了,说不清楚,依然是良好娴熟的技巧,熟悉的音律,灵动的指法。

只不过,琴音之中似乎融入了灵魂。

这谱曲子就是《愿他良》?领头的婢女很想问一问,可是见着抚琴娘弹奏的投入,大人也听得投入,就没敢开口说话。

琴曲悠扬顿挫,连绵流长,仿佛容纳了高山止水,海阔天空。

只是那曲调愈发的疏静,愈发的悲凉,不禁令人动容伤感。

有几个婢女开始殷殷切切的揉着眼角,压抑着省泣声。

“出去。”少年忽然发话了,领头的婢女怔了一瞬,立刻一挥手,把那两个红了眼眶快哭鼻子的丫头赶了出去。

“你也出去。”

呃?于是领头的婢女环视了一圈众人,把所有的丫头都带了出去。

走过依然盘膝坐在原地,指尖不曾停歇的抚琴娘和她的小婢身旁时,迟疑了片刻,扭头看了看鬼瞳大人,见他毫无反应,于是低下头匆匆离开了。

大人的意思是,应该是要单独留下她们吧。

那曲《愿他良》依然没有停止。凡音心里清楚,这不仅仅是一谱曲子,它是一段倾诉,是轻语,是良愿,是可以在耳畔无穷无尽诉说的话。

它原本就是没有起点,没有尽头的。

可以从任何一段开始,可以从任何一处戛然而止。

“淬鸢。”

淬鸢茫然的看向阁主。

“你去门口候着,有人来了喊一声。”

“唉?”

“去吧。”

淬鸢不情愿的看了一眼凡音,又张望了一眼依然坐在那里,整个人似乎还在等着被伺候的什么鬼大人。径自悄无声息的掩到了大帐门口。

那几个婢女果然都已经退远了,看来这个鬼大人训养的不错,都是贼机灵的丫头侍女。

“阿篱。”

“你认不出我了是吗?”

“……”

“哈!确实啊,现在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出我自己了。”

“不是这样的……”

“你还要杀我是吗?用你此刻手中的这把琴。”

“阿篱,对不起……我没有认出你。你是……从一开始就认出我了么?”

少年猛然抬起头,双眸血红,满眼泪痕。

“我认得你!我当然认得你——可你要杀我,你要,杀我……”

“不!阿篱,你听我说,这把琴,叫做冰魄释魂琴,它杀不死你,它是阿娘……”

“我不听!”他任性的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就好像小的时候阿娘骂他,他就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的喊着,捂住耳朵就能听不见了?阿娘都被他气笑了。

凡音停下手中的弦,走向他。

少年抱住自己的膝盖,霍的转了一个身,背向着凡音。

呃……凡音愣住了。怎么回事?这,小时候的既视感。

“阿篱?”

“别喊我,我听不见!”

“……”

她没有办法,就只能去膈他痒痒了。

“阿姐对不起你,阿姐跟你道歉好不好?”

“不好!”

“……”

臭小子,你信不信你阿姐一巴掌能拍死你!

凡音其实心中欣喜悲戚交织,她一边用手扒拉着少年的背脊,一边隐忍着,忍着忍着,莫名泪水横流。

居然还能见到活着的阿篱——定然是阿娘在天庇佑,耗尽一生功德了。

少年觉察身后忽然没了声响,心底不禁惊慌起来,难道……她又消失了?

还是阿姐根本不曾出现过,蓦然回首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可是待他急切的要转身,身后的少女又伸手搂抱住他,她的手臂架在他的肩膀上,下巴抵在他的头顶。

他已经长大了,身姿比阿姐还要高大了,她已经不能像小的时候一般,将他完全的蜷进自己的怀里,给他讲故事,哼小曲,哄他入睡。

第九十七章、高大

他已经长大了,身姿比阿姐还要高大了,她已经不能像小的时候一般,将他完全的蜷进自己的怀里,给他讲故事,哼小曲,哄他入睡。

记忆中,阿娘最后的一年,身子很弱,缠绵病榻,话都说不利索,不要说再去抱他了。

他便一直缠着阿姐,阿姐将他抱起放在阿娘的床边,就那么搂着他瞌睡,日复一日,直到母亲终究香消玉殒。

可是阿爹与母亲是不同的人,母亲离世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劝住阿爹。

阿爹说,男儿不该与女子交缠在一起,不该为女子的慈悲怜悯所左右。

于是被迫离开了阿姐的床榻,小小的人儿,孤自蜷缩在棉被中,回念着阿娘编织的小曲,阿姐温暖的怀抱。

小的时候总是觉得阿娘不疼自己,后来想想,阿娘最放心不下的人应该就是自己,走的那一年,他还那样的小。

明明最黏的人是阿姐,可是落逃的那一年,他还是慌张,少不更事。把阿姐丢了。

这以后他便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

“阿姐……”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阿爹,带了人来救我。”

“哦。”

原来,阿爹并不是丝毫不顾及子嗣的人,只不过他碰巧更顾及的是男儿而已。所以阿爹去寻回了篱儿,却遗忘了她。

“你恨阿爹么。”

“不恨。”那是应该的。自己站在父亲的立场,几乎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因为,她就是父亲教导出来的。

人在危难的时刻,必须清晰精确果断的做出舍离,留下无用的弃之不必可惜。

她懂。

她自诩,自己大概是最懂父亲的一个。因为父亲耗费在她身上教导的时间最多最长,那个时候阿篱还牙牙学语,根本什么都听不懂,所以父亲只能对着她说,在父亲眼里,她无意是阿篱最好的垫脚石。

应该恨么?不必。恨了又如何,梵彦笙这个人,天底下恨他的人多了去,若是因为区区的恨就能然他过的不好,才是天大的笑话。

而恨,却是会让那个满怀着它的人,过的不好。这,也是父亲教她的。

并不清楚父亲自己能不能做到,人情分离,但是父亲说的总是没错的。

“阿姐,你可愿意与我留在这西荒。”

“父亲呢?”

沉默了一会儿,才隐隐的说道,“父亲去了东桑。”

“他一人去的?”

“身边还有几名护卫。”

“为何不带上你。”

少年慢慢的褪下了衣衫,在后腰的间隙部,赫然出现了一只黑色的,像人脸一样的印记。

这是原本没有的,从小她替他洗澡、更衣,从未见过。

“这是什么!”

“鬼面黑煞的囚徒。”

“怎么会……”

那一年,西荒十三部落进犯南陵国,南陵帝仓促逃逸,留下了整个都城,以及整个南陵的百姓。

梵彦笙虽然已经退出朝野,可是摄政王一脉的声望在外,他知道十三部落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于是连夜携带全府子弟,同样开始逃亡。

只不过他们比南陵帝更加不幸,半途遇到截杀。

一波不知来路的散军冲散了他们一大家子。

夏青风带着大小姐拼命的向北面逃,而梵彦笙带着儿子奔向了东方。

摄政王府的大小姐被北央苍城的司小爷所救,而小公子却遇见了鬼面部落酋长的养子,军功显赫的镜王,鬼择弥荼。

“那时候我为了求生,隐藏了自己的姓名……”原来姐弟两人都有着相似的境遇。

阿篱倚靠在凡音的怀里,枕着她的手臂,把自己佝偻成一团。

“他在我身上留下了烙印,给我穿上了鬼部人的服装,替我改了名字,叫做鬼瞳。”

“阿爹来找我的时候,我以为有救了,跟着阿爹拼命的跑。可是天地之间又有谁跑得过百鬼夜骑?为了让阿爹逃脱,我又回到了鬼面部落。”

“作为囚徒,在鬼部的地位低微而可悲,随时都有可能被烧死。于是我想尽方法,回忆当年阿爹迫使我背诵的兵书,向镜王献策。一次成了以后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于是我成了鬼面部落中,身份最高的囚徒。他们知道我来自南方,是南陵国的流民。因为我的身形我的相貌,欺瞒不过那个男人,但是我告诉他,我不想报仇,不想复国,南陵国的帝王不值得百姓的效忠。”

“他似乎很满意我,所以始终将我留在身边,替他出谋划策。供我吃穿用度。”

他说的波澜不惊,沉声静气,可是凡音知道这些年他过的并不容易,甚至比自己更辛苦。

“与阿爹,可还有联系。”

“有的。若是遇到应策不了的事情,会偷偷想法设法请教阿爹,有阿爹在心定了许多。”

原来鬼瞳大人的背后,还有一个南陵的摄政王。曾经阴谋阳谋用尽的摄政王。

“阿姐这些年,一直在北央?”

“是的。”

“过的可好?”

“……还好。”

“北央严寒,阿姐可习惯了?”

凡音空笑了一声,“丝毫无法习惯呢。”

“我想也是。”话锋一转,“所以,阿姐还是来此地,与我一起的好。”

瞧着他狡黠的目光,凡音心底柔软又苦涩,他长大了,真真长大了,不仅身子长大了,心也长大了。

他不问她,与何人在一起,为何而来,来此地做什么。他只问她,阿姐可否留下,与我一起。

不问过往,不问琐事,不问历练,只求当下。父亲果然教导的好。

“阿姐还有承诺未了,暂且不能……”

“阿姐!”

“……”

淬鸢探头进来,目光警惕的扫了一眼凡音。

凡音瞬间领悟,有人来了。

她为阿篱披上外衣,手指拂过他的肩胛,明明已经长成一个少年了,身子却还这般单薄消瘦,可见日子并不痛快。

他腰间的烙印,是鬼泽弥荼留下的,人也是被鬼泽弥荼拘禁的。

百鬼夜骑一出,无人能逃过它的马蹄。

凡音心中杀意四起。

你也该死了。

……

……

走进大帐的男子脸带面具,身子颀长有力,却不显得魁梧,但在衣袍之下仍可瞄窥它的力量。

第九十八章、修长

走进大帐的男子脸带面具,身子颀长有力,却不显得魁梧,但在衣袍之下仍可瞄窥它的力量。

男子扫了一眼端坐角落抚琴不止的少女,和少女身旁漫不经心的丫头。

阿篱已经走下卧榻,垂手而立在进来的男子面前,神色并无异常,可是凡音还是一眼看出他很紧张。

但愿这个男人看不出来吧。

“这就是你从鬼域抓回来的抚琴娘?”男子向阿篱问着。

他的语气并不凶悍,而是温吞的,有些懒散,凡音丝毫不了解他,所以并不知道其实这个状态已经是他心情愉悦的时候了。

“是的,镜王。”

他,就是鬼面黑煞部落的镜王,鬼面部落酋长的养子,人称不死战神的百鬼夜骑军首领——鬼择弥荼。

“来,我也听听。”他像走进自己大帐似的随意,在阿篱的卧榻上坐了下来,双腿一摆,挑了个最舒服的斜靠姿势。

虽然他带着面具,根本看不清脸和眼神,但凡音清楚的感觉到,他在观察着自己,在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

她有一丝担心,自己的功底会被他一眼看穿,身为一个沦落风尘的抚琴娘,应该怀有一身深厚的内功底子么?

暂且不论,他要是问起来,就说自己是世家走商的吧。

反正一些走商的贾户,家门豢养的镖头不计其数,有些还是犯了事的江湖匪盗。懂得些独门功夫,也不足为奇。

而且与非门内功心法独特,从来不外传,就算他是鬼泽弥荼也不一定认的出来。

一曲《东风破》终了,凡音隐隐感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仿佛消失了般。

她也不敢贸然抬起眼眸去看那个男人,他观察她是必然的,可她若敢反之观察他,就犯了大忌了。

好在有阿篱,他蹑手蹑脚的靠近前,看来阿篱已经充分得到了镜王的信任,敢在他面前有自己的动作。

“镜王?”他细微的唤了一声。接着轻轻的叹出了一口气,转向凡音和淬鸢,做了一个闭眼的动作。

睡着了?!

不能吧!

凡音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阿篱朝她们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轻一些,别声响,慢慢的退出去。

凡音和淬鸢暂时在阿篱的大帐落脚,让她现在离开也实在是放心不下。

镜王来了以后所有的婢女都显得更谨小慎微了起来,但是从她们的面上看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难道镜王经常在此处小憩?凡音深深的疑惑起来。

领头的婢女叫紫鹃,淬鸢打听来的,这个小丫头也不是完全的无用,只会背琴。

紫鹃只带了一名婢女进去伺候,不一会儿又出来了,阿篱却始终没有出来过。

凡音试探的问了一句,“紫鹃姐姐,鬼瞳大人……还在里面?”

紫鹃显然觉得凡音问了不该问的,可瞧着先前大人待这姑娘的态度,显得十分的亲和。

皱眉深思后才慢悠悠的吐出一句,“镜王面前不留生人,只有我们大人。”

这话的含义有点深,凡音一时领悟不过来,且她也看出来了紫鹃并没有拿她当可以交付之人,不愿深谈。

不谈也罢,回头问阿篱去。

……

……

鬼择弥荼躺了有一会儿才发出些动静。

阿篱正窝在卧榻的一角看出,看的是厚重的兵书,不知他从哪儿淘来的,总之一册又一册,仿佛永远都看不完似的。

鬼择弥荼沉吟一声,“姆……怎么不弹琴了?”

“怕扰了镜王休息。”

鬼择弥荼是不睡觉的,不睡长觉,不沉眠。只偶尔打个盹,他会在哪个时间、哪个地方打盹没人知道,因为也是不固定的。

“那个抚琴的女孩儿,跟你长得有些相似。”

听到这话阿篱整个人一哆嗦,千万不要!阿姐万万不可再成为鬼部的囚徒。

“是么。”开口的时候语气控制的很好,恹恹的,有些不屑的样子。很符合鬼瞳大人一贯的心性。

“若你喜欢的话,就留下吧。我听她抚琴确实不错,竟能令人心情舒畅。”

“嗯。谢镜王。但我想由着她。”

“由着她?”

“爱来就来,爱走就走。自由自在的,跟鸟儿似的。”

阿姐还没有答应留下来,总要给她铺一条退路。

“鸟儿似的……”弥荼压低声音笑了一下,“你这是看兵书看傻了吧!”

“镜王今日来时步伐格外沉重,可是有什么心事?”

“呼——”弥荼长长的出了口气,“司幻莲。”

“司幻莲?”

“可还记得他?”

“记得。北央镇守苍筑关的筑南王家的独子,司小爷。”是个挺麻烦的人物。

“听说,他养了重骑兵。”

阿篱却根本没放在眼里,“重骑兵,驼粮食的么。还是羽翎部落又开始做别的买卖了。”

“哈!你还挺乐观的。”

“难道他还指望着重骑兵来对付我们的百鬼夜骑不成。”

“未尝不可。”

“笑话!”

弥荼舒展了一下四肢,站了起来,“你多留心着他。”

“是,镜王。”

“走了。”

弥荼阔步走出大帐外的时候,眼角余光不自觉的瞥到了那女孩儿。

鬼瞳的婢女们都在忙忙碌碌的,她们都不是西荒人,都是鬼瞳独自一个个的收罗回来的,大多是南国人,流民。

偶尔几个也有从北边过来。他待她们很好,从来不鞭挞奴役她们,所以她们爱戴他,打从心眼里的喜欢他,忠心耿耿。

他走到女孩儿面前,低头看他。女孩儿有些唯唯诺诺的,从不抬起头,也不抬起眼睛,可是她乖顺的样子,总觉得怪异。

“抬起头来我看看?”

怎么办?能不能抬?

迟疑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抵在她下颚上豁然往上一抬。

她掩饰的很好,眼眸中含着雾气,袅袅婷婷,怯怯不安的。

“怕我?”

“没,没有……”

“那你哆嗦什么?”

“冷。”

“冷?”镜王似乎有些被逗乐的意思,“这里又不是北央,虽然没有南边温暖如春,也不至于冷吧。”

“我,是从南边来的。”

“嗯。”他放开了手,凡音赶忙又把头低下去。看得一旁的淬鸢也心惊胆战的,她虽然功夫学的还不到家,但一眼也能看出这个镜王不好惹,阁主交手的时候自己必须得帮上忙才行!

第九十九章、起开

“嗯。”他放开了手,凡音赶忙又把头低下去。看得一旁的淬鸢也心惊胆战的,她虽然功夫学的还不到家,但一眼也能看出这个镜王不好惹,阁主交手的时候自己必须得帮上忙才行!

“既然冷了,那进去吧。”

唉?放过她了。凡音觉得不可思议。这不是传说中的镜王,鬼择多铎么,岂能如此好说话,有诈吧?

“长得还真有点像……”弥荼自言自语着走远了。

凡音松了口气,淬鸢也松了口气。

“阁主,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动手?”

“他不是就那个……那个嘛!”

凡音一把捂住了淬鸢的嘴,目光警惕的扫视四周。摇了摇头。

看来暂时是不能动手了。自己是阿篱带回来的人,会让阿篱陷入危险。

最好能有办法让阿篱先离开。

可是阿篱能去哪里呢?北央?还是东桑?

夜深的时候阿篱带凡音去看扶斗星。

“呐,就是那颗最亮的,阿姐可见着了?”

“嗯。”顿了一会儿,她摸了摸阿篱的头顶,“我们家阿篱厉害了呀,都能夜观天象了,改明儿给阿姐算一卦可好。”

“不好!”

“切。”

“阿姐,那日,我见你与司小爷一起。”

“……”凡音心中一万个念头闪过,但是她只死命的告诉自己,绝不可对阿篱撒谎。

撒谎是有惯性的,这话不是父亲告诉她的,是母亲告诉她的。一旦开了第一次口,就反反复复永远不得安宁下去。

所以宁可沉默,切莫撒谎,尤其是面对自己最不想欺骗的人。

“我都见着了。我见着他护着你走,护的可紧。”

“……”

“阿姐,你不愿留下,难道是因为他?”

“……”

“所以你要一个外人,不要阿篱了?!”

凡音只觉得心底堵得慌,阿篱怎么可以这样说她!

但自己难道真的可以放下小爷,放下北央的一切,仅仅因为面前的是阿篱?

不行的!肯定不行的。

纵琴阁,其实就是母亲的娘家呀。

母亲是姓沐的人,母亲肩负着沐家的责任。为了父亲,她才抛下了一切,但是母亲后悔过吗?

“阿篱,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不必了。”

“什么?”

“阿爹要带我走的时候,差点死了。那个时候我就决定了,哪怕一辈子要留在这里,也不要你们为我受到伤害。何况,镜王现在待我很好。”

“可他是一个嗜血残杀的人!”

“他不是……”

“是他杀了二夫人,我的师父!”

“……阿姐。”

阿篱目光深切的看着凡音,凡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和他,立场居然是不同的。

站在她的角度,是鬼择弥荼杀了沐隐娘。

可是站在阿篱的角度,却是沐隐娘先要刺杀镜王,实力不够定遭反杀,不是咎由自取么。

哈——笑话。

“阿姐,若有一天你我战场对阵,你可会要杀我?”

“不会!”绝对不会!

“那司小爷要杀我呢?”

呃。这就,真不好说了。

“若有一天,镜王要杀阿姐,我便替阿姐死。若我死后,阿姐能活便是我的功德,若阿姐依然不能,我便在黄泉路上等阿姐,再也不丢下阿姐。”

他说的那样真切,那样诚心,那样自然而然。

凡音想起了母亲的临终嘱托,你们的父亲是个心怀大志的人,高山远瞩,却看不清眼前。所以你们以后切莫要恨他,只需要提醒他,什么是家人,完完整整的,不离不弃的,永远在一起的,才叫家人。

母亲一直担心着阿篱,心疼的,内疚的,她走的那样早,阿篱还未长大成形,就感受不到母爱了。所以小瑾,你要替阿娘护佑着他,让他觉得就好像有阿娘在。

她以为自己弄丢了阿篱,他死了,去到母亲的身边了,都抛下了她。

阿娘走了,不要她,阿爹也舍弃她,现在连阿篱都不见了,她一无所有。

所以哪怕属于母亲的点点滴滴,都是珍贵的,无比渴念的。

与非门,沐氏一族,纵琴阁,属于外祖母的冰魄释魂琴。

但,阿篱回来了!

有了阿篱,她还需要那些么?

我不会让阿篱替我死去!凡音在心底里对自己说着。坚定不移,无人可动摇。

“他们会在今晚,动手。”

“什么?”

“百鬼夜骑。会在今晚突袭羽翎部落的营帐,各个击破。主要对付的就是司小爷豢养的一批铁骑军。已经被视作心腹大患了。”

“百鬼夜骑,亲自出动?”

“由鬼择弥荼亲自率兵。”

“啊!”

说完阿篱便不声响了,死死的看着她。

百鬼夜骑是鬼泽弥荼豢养的亲兵,连鬼泽多铎都驱使不动,只遵从镜王号令。

所以是永远不可能出叛徒的。

在鬼泽弥荼大营之内,唯一的外人,只有他——囚徒鬼瞳。

“什么,时辰?”

“此刻。”

“阿篱……”

“你要救那个人?”

“阿篱!”

“那就用我的人头换吧。”

……

凡音走了。

她连夜走的。

就带上了她的琴,和她的人。

连一匹马都没有要他的。

鬼瞳蹲在了地上,隐忍不发的画起了圈圈,越画越大,越画越多,一圈一圈,一层一层。

他撒谎了,他骗了阿姐。百鬼夜骑没有要侵犯羽翎部落,十三大部现在受到西荒散部的一致抵御,头痛不已,招安他们都来不及。

鬼择弥荼只是忌惮着那支刚刚起来还未成型的重骑军,让他稍加留意而已。

为什么要撒谎?

因为想看看阿姐更疼谁。生死关头,阿姐会选择谁。

可是阿姐却选择了那个司小爷!

阿姐是抛弃自己了么。

鬼瞳将画着圈圈的枝干啪一下插入了地下,深入泥土,末根而入。

父亲说过,弃我去者不可留。父亲这些年教了他很多,其中也有很多完全违背着他的原则。

他想要跟阿姐打开心扉的好好说一说,他唯独舍弃不下的就是阿姐。

……

……

那一夜西荒的风特别的大。

司幻莲独自坐在灯下看书,沧海进来报告完日常事务后,告退去休息了。

“沧海。”

“是,主子。”

“你可有……”

“什么?”

“没什么,你去吧。”

第100章、朦胧

“什么?”

“没什么,你去吧。”

沧海退出后,小爷独自站了起来,走到了大帐外。

隐约感觉风声中似乎混杂着若有似无的琴声。

悠扬而如泣如诉。

有一个声音在唤他。

“小爷?”守帐的侍卫见他神色不对,警醒的喊了他一声。

“没事。我出去走走,就回来。”

侍卫迟疑了片刻,天色已经暗了。在小爷收服了白芍部落的遗民,迫使白芍向羽翎贡献出自己的领地后,白芍的人始终对小爷怀着掩饰后的仇恨。

司幻莲回头,看了一眼侍卫,“别跟着了。我很快回来。”

他一直走到了营帐之外。

风吹云涌,半空中悬挂的明月隐隐卓卓并不清晰。

他叹了口气,瞬间耳边的琴声更明亮了些。

难道,真有人抚琴?

他循着耳畔回荡的琴声一步一步的走,不知不觉走了好远。

看到一个淡淡的少女身姿,隐约站立在一棵枯死的老藤树下,凭枝而立。

他的胸中不自禁的跳动了起来。

可片刻后又自嘲的压下了那份不可理喻的悸动。

怎么就想多了。

那少女抬起头来,一身薄纱黄衫,看起来年纪还小,在那边遥遥的望着他。

小爷不由得疑心四起,这个时辰怎么会有女子深不归宿,依然站在老藤树下?莫非是,会情郎?

可西荒民风开放,并不存在因门不当户不对也硬打散的鸳鸯眷侣。

少女似乎又扬起了手,朝着他招了招。

司幻莲背脊一阵发凉。他首先想到的是,对方是白芍部落的遗民,白芍部落已经没有战士了,剩下的只有老弱妇孺。

所以他们派出了一个清丽的妙龄少女,深夜以琴声引诱他,待他坠入他们的陷阱,再群起而杀之。

他一回头就想呼喊侍卫,可是风中琴声又悠扬了几分。

那缕琴音如此的熟稔,就好像他心中所念的人儿。

鬼使神差中他走了过去,已经走到了老藤树下几步远的地方,若是有陷阱,这个时候也该触发了。

“小爷?司小爷么。”

“你是?”

“我叫淬鸢,请小爷跟我走一趟。”

听她的声音还是个孩子,可是她举止自信而坦然,显然受过良好的教养。

司幻莲与她保持着两个身位的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她。

一直走到了空寂无人的草坡上,他看到了一个坐在草地上的人影,盘膝之上是一把鬼火憧憧的赤焰色古琴。

小音——

他迈开腿跑了过去,凡音缓缓的站了起来。

她来了!

她终究还是来了。

心中忍不住一声喟叹。

离开北央的时候,他没有办法给她一个承诺,但是他知道,他一定会回去接她,一定一定。

可是她却说,你我各自安好。

那话就好像,与他再无瓜葛似的。

他是有些莫名心惊的,是寒了她的心,终究寒了她的心……

可是眼前,她却出现了。

“小爷。”

司幻莲走到她的面前,那忽明忽暗的月光下,他一把拥她入怀,对不起——没有办法去接你,现在还不行,现在的我还不是能够为你撑起一片净空,许你一片净土的司小爷。

凡音被他修长有力的手臂禁锢在他的怀抱中,错愕的睁大了眼睛,这是——怎么了?

“小爷,你可好?”

“好……”

“小爷,此次前来,我有话对你说。”

司幻莲轻缓的松开了她,四目望着,却是各怀心事。

“小爷,今夜百鬼夜骑准备进犯羽翎,请即刻布防!”

“什么?”

“百鬼夜骑,他们觉得羽翎是个威胁,准备进犯羽翎。”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凡音愣住了,她还没有想好怎么解释。

于是索性任性的道,“我就是知道。”

她固执的望着他,那神情像是在说,你信不信我?

我信。司幻莲在心底默默的回答了她。

司幻莲一把抓起凡音的手臂要带她回帐,凡音却挣在原地纹丝不动。

“我不能跟你回去。”

“为什么?”

“我……来西荒是有任务的。”

他看了她一会儿,那坚定疏离的模样还是他的小凡音。

“好。可你在哪里,我怎么找你。”

“小爷不必找我。”

“小音!你……可是在怨我?”

“小音不敢怨小爷。小音的命是小爷给的。只是眼下你和我都有自己的宿命要完成,小爷有小爷的打算,小音也有自己的。”

司幻莲抓着她的手臂,不松开。她也不挣扎,却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

两个人干怵了一会儿,司小爷终究叹了口气,他是没有办法迫她,若是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勉强她。

“你身边可有人?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哪怕……那是央帝的命令,也千万不可铤而走险,算是我求的你,好不好?”

“小爷……”凡音感觉眼眶有些热,为何此番相见,她觉得小爷有些不同了,说不清楚哪里,却是真真实实有些不同了。

只得沉声先答应了,“好。”

“你说的百鬼夜骑进犯,是当真?”

“有九成把握。若是进犯,他们不会在此刻,而是在天蒙亮的前夕,那个时候人最困马最乏,巡逻的守军也会因为天将亮而降低警惕。”

“是,你说的没错。”

“所以今晚无论如何都要严加防范。”

说完凡音抚了抚衣袖,抱起了释魂琴。

“小音……”

她蓦然的抬了头看他。

“不要让我们步父亲和母亲的后尘。”

起初她没有明白,但仔细一回想,瞬间心沉入谷底。

苍筑关会在筑南王手中被西荒鬼部攻破,是因为鬼部掌握了二夫人的生死,谡壬冉没有办法极力抵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城破,落入西荒军的手中。

才导致了筑南王一府,满门灭族。

“如果小音也落入了对方的手中,我会毫无办法……”只有束手就擒?

“不会的。”她说的很坚定,很果断。不会的!她一定会成功,沐隐娘没有做到的事情,她的徒儿沐凡音,能够做到。

司幻莲赶回了大营,叫醒了沧海,命他立刻全军布防。

沧海睡眼朦胧,满脸困顿的看着他的主子,“我们这是要防谁?”

第101章、唤醒

司幻莲赶回了大营,叫醒了沧海,命他立刻全军布防。

沧海睡眼朦胧,满脸困顿的看着他的主子,“我们这是要防谁?”

“谁来,我们就防谁。”

“……那需不需要通知羽翎部的其他营帐?”

司小爷略加思索,凡音显然不想让人知道她入了西荒。她一定有她的目的。于是摇了摇头,“暂且不必。”

沧海眼眸中的神情更困顿了。

整个营帐之中的人都被静悄悄的喊醒,他们守了一夜,一直守到了黎明,一直守到了正午阳光普照。

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疲惫,都有困倦,都有一丝愠怒。

但是小爷下了死令,没有人敢质疑半句。

沧海的心中焦急起来,主子这是怎么了?

“都正午了,是不是……让大伙休息一会?”

“轮流休息,保持布防。”

“是。”

司幻莲自己的心中也怀着深深的疑惑,为什么没有像凡音所说的,有人来进攻。

是因为自己有了准备,所以对方退却了?

西荒众部之中任何一个部落退却,他都毫不惊讶,只有百鬼夜骑他是不相信他们会退却的。

安抚完整夜没睡的将士,沧海自己也困得不行,匆匆回到自己大帐中洗了一把冷水脸。

怜容从内账走了出来,“昨夜,是否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不必多虑。”

“可是,我好像听到了琴声。”

“琴声?”

“对,琴声。但是昨夜风很大,我怀疑是听岔了……”

沧海在心底腹诽了一句,怎么人人都疑神疑鬼,昨晚主子也问自己有没有听到什么,现在怜容也跑来说听到琴声。

难道是自己驻扎的大营里西荒的荒坟地太近了么?

“你听岔了吧。”

……

……

凡音离开羽翎部落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淬鸢趴在树干上睡着了。

凡音推醒了她,“我们走吧。”

“哦……那个,阁主,百鬼夜骑没来呀?”

“没有。”

“怎么会呢?不是阿篱公子说……”她霍然闭了嘴。

不会是阿篱公子欺骗了阁主吧?

不能吧!他们不是亲姐弟嘛。原来阁主还有个亲弟弟呀。

可是那个阿篱公子看着阴涩涩的,看人的时候像是能穿透人心,叫人毛骨悚然。

“我们是回阿篱公子那儿么?”

“不。我们不回去了。”

“那我们去哪儿呢。”

“我们去找找涟漪吧。”

“涟漪?是谁啊。”

“涟漪,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柔若无骨,轻功曼妙,能通猛兽。”

“她是阁主的朋友?”

“她是我的师姐。”

“师姐?也是与非门的人咯。”

“是纵琴阁的堂主之一。”

“哇,那岂不是很厉害?”

是啊,很厉害。

可惜那样厉害的一个人,上次见到时,却被人彻底废了。

不仅容貌毁了,身体也被毁的不像样子。

而且看她的神情,应该是被什么人用药物控制着,生不如死。

师出同门,大家都是纵琴阁的人,还是帮她解脱了吧。

凡音回到了那个叫做鬼域地寮的营寨,鸿芜在门口又见到她的时候吓得魂魄都飞走了。

一扭身就急急忙忙往天歌坊里面走。

“鸿芜阿姐——走那么急,可有事啊?”

“啊哟,仙姑!您怎么又回来啦?”

“咦,我回来难道您不高兴了。”

“没有!没有!我怎么敢啊……”

能够从鬼面部落回来的抚琴娘,还不是神仙是什么。

“鸿芜阿姐,我跟您呐打听一个人,若是您有她的下落,我立刻就走,再不回来就是。”

“哟,瞧仙姑说的,怎么就不回来了呢……你要打听什么人!无论哪路神仙我都包你打听来!”

淬鸢在身后噗嗤笑出了声,凡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笑,鸿芜板娘也是要面子的呢。

“有一个女子,呃,我也不知道要叫她什么……但是见过她的人都喊她妖女,模样有些奇怪,骑着一头偌大的犀牛……”

说到这里鸿芜的脸色已经变了,凡音猜到她已经知道是谁了。

“鸿芜姐姐可有她的下落呀?”

“我是知道她,不过……”

“难道,姐姐还要我的报酬不成?”

“不敢不敢!可是她死了呀。”

“死,死了?怎么会!”

“听说是误闯了羽翎部落,然后,就被那个羽翎长郡主的驸马一个叫司小爷的人,亲手杀死了。而且还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尸骨无存。”

啊?!

“哈哟仙姑呐,您得罪谁都别去得罪那个司小爷,听说下手可狠的呢,简直与当年的镜王——嘘,就是鬼择酋长的养子鬼择弥荼,一模一样的凶悍,不!据说是更凶。他啊……”

鸿芜前后左右瞄了一眼,确定没有人在注意她说的什么,才鬼鬼祟祟的继续说了出来。

“这个司小爷哦,随羽翎郡主才回来不多久,就帮着英酋长收服了整个白芍部落,把所有的战士都杀了,还奴役白芍余留的老弱妇孺,奴役他们,驱使他们为羽翎干活。”

淬鸢发现阁主的脸色很不好了,几次试图打断鸿芜,可是鸿芜说的正起劲。

“还听说,羽翎部落的人现在可仰仗那个小爷啦!他混的比在北央时候还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要训养自己的骑兵营,老酋长就送军资,大世子就送战马,瞧瞧这不是跟当年的镜王一个套路么。”

“涟漪……妖女真的已经死了么?”

“真的死了呀!不信你再去问问其他人,尤其是那些个惊雷部落的人,据说当时惊雷部落的酋长也在那儿,真就是被司小爷亲手杀死,亲手焚烧的。”

凡音听完一声不吭的转身就走了,鸿芜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随即目光转向了同样愣住的淬鸢,似乎是在问她,你家主子说的话还算不算数了?你们还会回来不?

淬鸢奶凶奶凶的瞪了她一眼,哼,怪姨婆,瞧你乱说话把阁主气的!

瞪完转身拔腿就跑,阁主阁主呀,你等等淬鸢呀。

凡音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从天亮走到了天黑,天黑又走到了晨出。

淬鸢的嘴唇已经起皮了,口干舌燥,胃里面翻江倒海。

她需要休息,她急需要休息,不然会暴毙。

“阁、大阁主……”

噗通,径直倒在了地上。

淬鸢醒过来的时候,吓坏了!

第102章、吓瘫

噗通,径直倒在了地上。

淬鸢醒过来的时候,吓坏了!

身上一丝不挂,赤条条的躺在水池子里,身子正在下滑,快淹死了。

啊噗——她吐出一口水,才发现水池子里的水是甘甜的,而且不冷,应该是温泉。原来西荒还有温泉池子的呀!

于是撒欢似的打滚了起来。

滚着滚着,听到了脚步声。

谁?!一瞬就警觉了起来,与非门中的师父见了一定很欣慰,这个傻傻带点憨憨的丫头出师了。

“你醒啦。”对方的语气有点不屑和嘲讽,“你们主仆俩还真厉害,居然能把自己累瘫了。”

累瘫了?

淬鸢仔细回忆了一番昏倒前的情景,对了,自己就是累倒了。因为阁主不停的走,不停的,简直要走到天荒地老。

可是,自己累倒了,阁主不会呀!阁主的内力如此纯粹深厚,怎么会像自己一样呢?

“我家阁主……主子……小姐,怎么样了?”

“切,不跟你一个样!还主子小姐,称呼可真多。不就是个抚琴娘么?”

这么一说,淬鸢完全想起来了,指着对方鼻尖就道,“我记得你!你是那个,那个,鬼瞳大人身边的婢女!”

“哟呵,亏你还记得我们鬼瞳大人呢,可没给我们大人添麻烦。知道谁带你们主仆回来的?”

“谁呀。”

“镜王呢。镜王看着你家姑娘回来的时候,可把我家大人吓坏了,跪在地上求镜王绕过姑娘。”

“啊……”

“然后镜王就说了,是他在半路上遇见的。似乎是脱力以后昏迷了,因为见过所以就带了回来。”

“那,我姑娘呢?”

“哼!大人的卧榻上躺着呢。”

“哦,哦。”这样她就放心了。

“喂,你别随便爬出来呀,地上都被你弄湿了……”

“我没事了,我好了!我去找我家姑娘。”

淬鸢跌跌撞撞的跑进鬼瞳的大帐之中,身上的水都没擦干,还不停的沥着水。

鬼瞳冷淡的睨了她一眼,“把鞋穿上,别赤着脚。”

淬鸢这才有些瑟缩的站住了,眼神不住的往里瞟。

样子小心翼翼的,但看得出是真关心自家主子。鬼瞳叹了口气,“进来吧。”

淬鸢一下子扑到了卧榻边,张开嘴就抽泣了起来,“阁……姑娘?”

“我没事。”凡音闭着眼睛,纹丝不动,像是睡着了。可是说出来的声音却清明,没有一丝含糊或干涩,显然确实一直都是清醒的。

鬼瞳一下子从自己的书桌前也站了起来,走到淬鸢身后,站定,“你没事?你没事在我卧榻上装睡?装死?”

凡音又没声了,样子看着就是睡着了。

鬼瞳气的踹了一脚卧榻,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

嘶——

听到他抽气声,凡音总算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眸阴阴的,幽暗的,带一抹若有似无的红光。

上下打量了一番鬼瞳,确定他没认真伤着自己,才复又躺下。继续装死。

鬼瞳冷笑着哼了一声。

“阿姐是什么意思?跟我这置气呢。是,是我骗了阿姐,说百鬼夜骑要去进犯羽翎,这不是没去比真去了的好么,难道阿姐还真希望百鬼夜骑去灭了羽翎部落么。”

她依然躺着,纹丝不动。

鬼瞳一把俯身过来,手臂撑住床沿。淬鸢吓了一跳,以为阿篱公子要伤害阁主。

阿篱公子是阁主亲弟弟,阁主定然是对他不设防的,万一真给伤着了呢?

于是猛地一下扑上去,用自己的身子护主凡音,紧紧的压住她。

“你起开!”鬼瞳拽她的后衣领。

“我不嘛……你不能伤害我家主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嘿,小丫头!”

凡音霍然一用力,自己推开了淬鸢。压着她了。小丫头,看着娇小,身子骨倒是忒重,果然是习武之人。

“阁主……?”殷殷切切的嗫嚅着。

凡音坐了起来,目光中闪过一丝寒气。

她不是故意装死的,她只是走着走着,心里想着事情不知不觉走的时间太久了,听到身后传来倒地声的时候才发现小丫头累瘫了。

她把她扶起来,扛在肩膀上,还要背着释魂琴,走得太累了。

恰好遇着一队骑兵路过,各个带着鬼脸面具,她心中一沉,发现鬼择弥荼也正在其中。

若是她醒了,只有淬鸢一人晕着,实在不好解释。她也没有心情解释。

索性往地上一倒,自己也装晕算了。指望他们走过去以后,自己继续赶路。

可是偏偏这伙人停下来了,鬼择弥荼的护卫还绕着她们俩走了一圈。

接着就把她们俩扛上了马背。

凡音心里做了无数遍的预言,想了一万个该如何杀死鬼择弥荼的计策。

最终都因为淬鸢昏迷不醒在身边,无法护着她,于是作罢。

她不知道鬼择弥荼会把她们带去哪里,最终走到鬼瞳大帐的时候,她暗地里还有些惊讶的。

难道,镜王鬼择弥荼也有这么好心的一面?

阿篱却是误会了,以为阿姐为了护着那个司小爷,冒犯了镜王,这是回来鞭尸呢。

正要拼死求情,镜王却观察了他很久说,“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个抚琴娘有胆量来攻击我?”

“呃……”

见他无话可说,就把人扔到了他的面前,“下次注意着点,别再让她俩溜了。”

“……”

鬼瞳一把翻身到凡音面前,半跪着坐在她身边,“阿姐!镜王不是一个残暴的人,但是被他发现你于他有敌意,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求你了阿姐,别再冒险了!我不能……”

“我只有你与阿爹。我们一家人却无法在一起。可是我一个都不想失去你们!”

“阿篱……”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骗你不对!可是……你是我阿姐啊,你不是应该护着我,帮着我,永远站在我的一边么?为什么,你要对那个司小爷比对我更好啊!”

因为他救过我的命啊,阿篱。

对你的护爱,对你的照顾,对你的宠忍,全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弟,与我同父同母所出,我答应了阿娘要永远照顾你。

第103章、暗中观察

因为他救过我的命啊,阿篱。

对你的护爱,对你的照顾,对你的宠忍,全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弟,与我同父同母所出,我答应了阿娘要永远照顾你。

可是我与司小爷非亲非故,他却给了我一次活下去的机会。若不是暴风雪之中遇见了他,你今日就再也见不到阿姐了。

若不是沐隐娘竭尽全力治愈你阿姐,我便就是个废人,也不会来到此地,不会与你重遇。

况且,是阿娘先叛弃了族人,叛离了师门,让我们的祖母承受了多年爱女失离的痛。

是母亲欠了纵琴阁的,是母亲欠了沐影之的。若是母亲在,纵琴阁的大阁主就应该是母亲,嫁给筑南王的也不该是沐隐娘。

前往西荒刺杀鬼择多铎的,或许就会是母亲了呀。

与阿篱那委屈的,倔强的,受伤的眼眸相视,凡音咬牙吞下了所有的话。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就够了,母亲的家族,与非门,纵琴阁,刺杀者的宿命,逃不掉的责任,由她一个人来。就这样吧。

“阿篱……对不起!是阿姐错了,阿姐以后再也不会了。”

鬼瞳内心是喜悦的,可是依然替自己觉得委屈。自己那么信任,那么爱戴的阿姐,怎么会怎么能抛弃自己,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

“那阿姐愿意留在这里陪着我么?”

“阿姐会的。”

“?”一旁的淬鸢瞪大了眼睛。阁主,是要留在西荒,留在这个鬼影憧憧的部落了?不回北央了?那纵琴阁怎么办!

“阿姐以后再也不能那样抛下阿篱走了!”他还是不放心,气势汹汹的。

“好。阿姐答应你。”

只有留下来,才有机会刺杀鬼择弥荼吧。还有央帝老儿一心一意要他灰飞烟灭的——鬼择多铎。

只要这两个人死了,鬼面部落就应该不复存在了吧,会灭族,会消亡。到时候,阿篱就能离开这里。

他或许是想去东桑的,毕竟父亲在东桑,男孩子总是崇拜着父亲,希望继承父亲的志向,成为父亲眼中认可的男子。

凡音撸着鬼瞳的长发,一下一下重复的梳理着,两人都心平气和的下来,但是却头一次感觉对方那么遥远。

再也不复小的时候了。

……

……

鬼瞳大人帐中有抚琴娘,琴音缭绕不绝于耳。

令人心旷神怡,如仰躺于彩云间。

鬼面部落的族人听说了便纷至沓来,鬼瞳不在的时候就调戏他的婢女,调戏他豢养的抚琴娘和小丫头。

淬鸢气急了,几次三番手中利刃露出袖口,准备一杀毙命。却都被凡音稳了下来。

她们不能杀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杀。哪怕夜间刺杀也不行,一旦发现部落中混入了刺客,以鬼择弥荼的警惕心一定会有所联想,到时候再想动手杀他,就不可能了。

“是唤阿音么?咳咳咳……”一个极其混账粗鄙的武士酒气熏天的蹒跚而来,原本围绕着凡音淬鸢和其他婢女的战士见了他居然纷纷避开了几步。

看来此人在军中地位不次,且颇有些威严。

“你谁啊!滚开——”淬鸢立刻暴躁的尖叫起来,她忍不了了,她一定要大开杀戒!!!

喝啊——

身后衣摆被人一把拖住,淬鸢心中凉了半截,哎哟……还不能动手啊!

再不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瞧瞧,就要被他们吃干抹净了呀!

阿篱公子去哪儿了呢?怎的还不回来啊。

“……滚开!你们统统都滚开!滚开!滚开!!!”

淬鸢一边嘶吼着,一边抓起角落边洗衣用的打衣棒用力挥舞。

她功力不次,力道也大,一时间那些武将战士的倒还真不容易近身。

闭着眼睛一顿乱舞,啪——还真打着了人?

难道这人傻的,不懂得躲么。

淬鸢睁开了眼睛,得意洋洋的去瞅自己的战利品,这一看傻了眼——是镜王大人呀?哈哈哈……

噗通,立刻扔掉了手里的打衣棍。

“对,对不起……”

鬼择弥荼揉了揉刚刚被一棒子捶中的侧腰。

“干什么呢你们。”

镜王一发话,众人立刻瑟瑟缩缩站成了一排,垂首不语。

鬼择弥荼一伸胳臂将凡音捞到了自己身旁,一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这个抚琴娘,是阿瞳的,我不想再说第二次。若是再让我发现,你们自己把面具扯下来吧。”

啊!

鬼面部落的人,人手一顶面具,是身份的象征,也是意味着部落的族员。扯下面具,那就代表着——被赶出部落了。

百鬼夜骑的人听命于镜王,丝毫不敢违背。

但是这伙人中并非都是百鬼夜骑,也有其他军营的人,他们是鬼泽多铎的亲帅。

因此瞬间脸上露出不满意的神色,只是碍于他镜王的身份没有当面反驳他。

一个个怒气冲冲的走了。

这个镜王,不过是鬼泽酋长的养子罢了。鬼泽酋长有十一个儿子,六个女儿,自己亲生的都照顾不过来,若不是看在他擅于打仗的份上,鬼面部落哪里还有他镜王的地位。

凡音默默的将一切看在眼里。颤颤巍巍的说了一声,“阿音谢过镜王。”

“没事,别怕。有我在,这些乱臣贼子,伤不了你和阿瞳!”那最后一个声调,他说的咬牙切齿。

凡音讶然惊诧的抬起眼眸来,视线却只瞥到了他桀骜刚毅的下颚,他一摆手径自走进了鬼瞳的大帐,独自坐定了。

为什么,刚才他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难道他与鬼择多铎之间,并不仅仅只是养父子,他们之间还有其他渊源?

而且他的语气中,为何能清晰的感受到重重压抑之下的愤慨,是冲着那般对他不敬的武士,还是另有隐情。

相反,比较之下,凡音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镜王对鬼瞳的喜爱,甚过了他对鬼面部落战士的信任。

怎么会?鬼瞳对他明明是一个外人,是一个囚徒,豢养的幕僚罢了。

“进来。抚琴于我听。”

“是。镜王。”

面具之下,她依然看不见他的脸。却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又在观察她了。

第104章、仗义

面具之下,她依然看不见他的脸。却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又在观察她了。

自忖刚才自己表现的弱小又无助,应该能够瞒过他。

却其实是那一句无意识的,是,镜王。回答的过于生冷,漫不经心了。

“你是南边的人,是南陵国吧。”

在抚琴的同时,鬼择弥荼居然与她对话起来。

她不得不承认,因为担心他会问出过于细节的问题,她却答不上来。

虽然小的时候在父亲的要求下,强记了天文地理,但鬼择弥荼不是普通人,他是亲帅百鬼夜骑踏遍了南国寸土寸地的人,但凡有丝毫疏漏,都会引起他的警觉。

只有南陵,她的故土,她永远都不会答错。

“哈哈!”他似乎一时间心情不错,“你们的帝王,逃走了。扔下了他的子民,他的百姓。”

是的!

那个懦弱的,软如无脊的菜鸡,梵星匈!他扔下了整个南陵国,带着自己的后宫嫔妃,逃向了东面。筑起高墙,护院,闭守不出。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将士战死,看着自己的百姓受尽凌虐,看着自己的国土四分五裂。

父亲说过,这个人不值得,不值得为他拼死拼活,不值得为他护住江山。

可是凡音始终想对父亲说,要护住的不是帝王的江山,是百姓的江山呐!

凡音垂着头,不言不语,仿佛这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很遥远的话题。

男人们才谈论打仗、朝政、帝王,一切都与她无关。

“你想不想回去?”

“不想。”

“为什么?”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似乎是真的好奇。

“那个王朝,不值得我们百姓拥戴。”

“呃!”这倒是他没有料到的,一个抚琴娘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就像镜王说的,帝王自己逃走了,他不保护我们,不保护他的国土,他的子民,他的百姓,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唉,果然是这样的。”

他沉默了一阵,凡音暗暗松了一口气。

与他交谈,实在需要提着一百个小心,话语不能过多,态度谦卑恭谨,时不时的表现出自己的瑟缩与畏惧,诚惶诚恐的之态。

累!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令她整颗心又提了起来,“南陵国有一个摄政王,梵彦笙,你可知道?”

“回镜王,未听说过。”

“未听说?”他开始思考她的话,凡音有一些紧张。以她的年纪,确实不该听说过,因为父亲很早就退出朝野,作为一个普通的民间女子,是不该知晓摄政王的。

“啊,这样。没事,你不必紧张。以后,你就同阿瞳的婢女一起住在这大帐中吧。见着我也不用老是畏畏缩缩的,那些个丫头也没有这样畏惧的,我又不吃人。”

说到最后他自己轻笑了一声,像是被自己风趣逗乐了。

凡音沉思起来,确实是这样。阿篱大帐中的婢女虽然见了镜王来都小心翼翼的端着,却也没有特别心怀恐惧的样子。

这外界传闻中的镜王鬼择弥荼,怎的好似与自己这几日见到的不是一个人呢?

鬼瞳回来了。

鬼择弥荼很自然而然的与他聊起了天,还告诉阿篱刚才自己与这个抚琴娘闲聊了几句,讲的都是什么。

听他们闲聊着,凡音不由得有一丝恍惚。好像镜王只是阿篱的一个朋友,稍稍年长而已。

“镜王要休息片刻么?”

“不必了,我先走了。”

“那阿瞳送镜王。”

“好。对了,让你密切注意羽翎那边的动向,可有什么消息?”

鬼瞳的神情明显顿了一下。稍稍瞥了一眼凡音。

倒是凡音若无其事继续抚琴,流畅至极不见一丝停顿。

“目前没有新的进展。”

“那个司小爷还在扩军?”

“……是的。”

“他到底打算干什么!”

“暂时没有……”

“行了我知道了。你替我留心着就是。这个人,我始终觉着他会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是,镜王。”

鬼择弥荼一离开,鬼瞳就一瞬不瞬的注视着自己的阿姐,知道她有话要问。

然而凡音却继续抚琴,置若罔闻。

她的心思郁结着。

小爷杀了涟漪,小爷亲手杀了涟漪?

他难道不知道涟漪是什么人?

当初沐隐娘亲自接下刺杀鬼择多铎的任务,身边只带走了两位堂主。

一行三人,只剩下了一个涟漪。

沐涯泊和玄鹤都以为涟漪死了,因为他们见到的是那个药人。

可只有凡音和乔风知道涟漪没死,乔风死后,就只有凡音一人所知了,所以她是涟漪所有的希望。

可是,涟漪却没有等到她来。

……

……

在鬼面部落待的时间越久,凡音心底的疑惑就越深。

镜王弥荼经常来鬼瞳的大帐小憩,他真的只是小憩,这个人是不睡觉的,只有很偶尔的眯一下眼。

有的时候会留她下来抚琴,他总是客客气气的,是那种怪异的、与他身份极不符的,与坊间传闻不合的礼仪。

甚至在整个西荒部落中,都见不到的细致讲究的礼仪。

有那么几个瞬间,凡音开始怀疑弥荼的身世。

他是鬼泽多铎的养子,所以不一定就是西荒人士,或许他也是从外藩流落进来的,那他会是哪里人?

可惜看不到他的脸,若是能见到,还有一两分猜测的机会。

“阿篱,镜王从来不褪面具的么?”

鬼瞳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褪啊。整个百鬼夜骑都不容许褪下面具。”

“我是说在他私底下的时候,譬如睡觉?”

呃,但是这个人好像也是不睡觉的。

鬼瞳狐疑的表情更凝重了,却还是思考了一会儿,“沐浴的时候应该会褪下。不过那时候旁人都看不到。”

“为什么。”

“镜王有自己的药池。”

凡音跟鬼瞳帐中的婢女打听了。她们的反应令她有些茫然,纷纷的劝说她,无论镜王待她多么亲和温顺,都万万不可有非分之想。

姆?非分之想是什么?她纵琴阁大阁主不食人间烟火惯了,不清楚。

于是她们又告诉她,带着警告的意味。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流落在鬼面部落的艺娘,琴棋书画舞曲歌调样样精通,鬼择酋长大人十分的宠爱她,差点收为义女。

第105章、冰冻三尺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流落在鬼面部落的艺娘,琴棋书画舞曲歌调样样精通,鬼择酋长大人十分的宠爱她,差点收为义女。

镜王大人也爱听她唱曲儿,常常送她稀罕的礼物。

后来艺娘就爱慕上了镜王大人,几次三番献身,大人自然也没有硬生生拒绝的道理。

可是有一次艺娘恃宠而骄胆子肥了,私闯了镜王大人的药池。

然后?她就被镜王大人丢了出来,挖去了双眼,割掉了舌头、口鼻,死状十分的恐怖。

“大概,她也只是想一睹镜王大人的真容吧……”最后婢女这样的感叹着。凡音目瞪口呆,无法相信。只为了一睹真容,就挖掉双眼,割掉舌头口鼻,人都被杀了,为何还如此费力?

看来还的确是一个嗜血成性的杀人狂魔,什么谦谦君子都是假象,唬人的吧!

“所以啊,阿音姑娘,我们大人对你够好的了,别在觊觎不可能属于你的镜王了叭!”

“……”姐姐,你一定是误会了!误会!

凡音头也不抬的走回了阿篱的大帐。

她一定是想多了,才会去追究镜王弥荼的来历。

不论他什么来历,他都是杀死沐隐娘,间接害死筑南王的凶手。

就够他死在她手上一万次的了。

……

……

再次见司幻莲,两人却是各执一方。

羽翎部落长郡主驸马,伴羽翎部落酋长,携大世子、二世子来访,共商扩张西荒十三部落盟友一事。

若成,日后就变成西荒十四部落了。

凡音鲜少有机会见到鬼择酋长一族全部成员。

一方面她为了隐匿自己,另一方面,这个部落的子嗣彼此之间感情应该也不融洽,听说一见面就要斗殴的。

尤其对镜王弥荼这个养子。

但是十三大部落扩充十四大部落,在于西荒是大事。鬼择一族居然全员肃整出席了。

凡音换了一席男儿装束,俯首躬身跟随在鬼瞳的身后。

鬼瞳其实是不大愿意去的,鬼择一族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见着他总是当做囚徒在戏耍。

可是镜王开口了,自然没有他反抗的余地。

镜王说了只要他远远的跟着,其实也就是想听听他事后的反馈,鬼瞳审事十分的细腻,颇有当年南陵国摄政王的风采。

但是这话镜王从来没有对鬼瞳说起过,许是怕他反感,又许是怕他自傲。

远远的看见司小爷,一席黑裘大氅,坐在赤焰色的战马上。

他比上次分别的时候更消瘦了,脸颊凹陷进去,看着让人觉得更锐利,以往皇城少子时候的纨绔和颓废一扫而空。

换之而来的是剑拔弩张,气势凶悍。

凡音怎么都没有想到,羽翎居然要联合鬼部了。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小爷会携同而来。

那可是鬼面黑煞部落啊!

他曾经为了追逐鬼面部落,孤身只营深入腹地,不惜以死命搏,誓要杀尽鬼面部落的兵马,为苍城的百姓报仇,为筑南王府的族人报仇,为找回不知所踪的阿娘。

可是今日他却面色如常,甚至姿态低雅,居然是来和联的!

鬼瞳注意到阿姐在瑟瑟发抖,他探出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

旁人看着或许只觉得羞赧,一向斯文内敛的鬼瞳大人居然待心仪女子如此宠爱,大庭广众之下握其手,肌肤相贴。

但是鬼瞳的内心是惶惑的,他害怕阿姐的一举一动,更害怕的是,她会突然抛下他,最终去选择那个莫名其妙的北央小爷。

凡音挣脱开他的手,上前了一步,鬼瞳瞬时就很紧张了。

“你要做什么。”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我只是想听清楚他们大世子的话。”

确实,英傲隼的声音过于轻缓了,在开阔的忙忙平原并不容易听清楚。

十三大部落中所有的酋长都到期了,他们开始饮酒,所谓接风不过就是一个开怀的借口罢了。

西荒人饮酒豪迈,直接一筐一筐的灌下去。

司幻莲显然并不喜欢这样的饮酒方式,他趁人不备起身打算暂且脱离,待他们喝过二巡之后再归来。

却不料被一人挡住了去路,此人脸带鬼谱,身形高大颀长,背脊硬朗笔挺。

司幻莲立刻双眸中寒上了一层霜,是他!

鬼面部落的镜王——鬼择弥荼。

两人面对面,无言而立,分毫不让。

“阿莲!”大世子注意到了司幻莲的动向,疾步追赶上来,双手抱拳一躬,“镜王。”

司幻莲的脸上几乎能阴出水来,目光一瞬不瞬的紧盯着那张鬼脸面具。

镜王弥荼突然回过头,向着凡音和鬼瞳的方向喊了一声,“上琴。让北央的小爷也听听,我们西荒也有最瑰丽的琴乐。”

凡音一瞬间愣住了。

鬼瞳也愣住了。

两人不可置信的盯着站在人群中央的镜王弥荼,他这是要唱哪一出?

“什么琴?”鬼部酋长鬼择多铎也有些惊异未定,目光看向自己的几个儿子,接风仪式上好像没有安排这个表演吧?

鬼部的一个小世子轻轻的在父亲耳边低语道,“是镜王自己豢养的一个抚琴娘,据说是眼下西荒见过最好的,他可得意着,都不让我们兄弟几个碰。”

鬼择多铎推开了自己的儿子,不成器的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为了一个抚琴娘跟弥荼争风吃醋!傻子!

若不是自己亲生的,早就一把捏死他了。

鬼瞳迟疑了许久,依然没有想出任何办法来淌过这一趟浑水。

凡音却已经从淬鸢手臂中抱过了自己的琴,一步一步走向了镜王弥荼的面前。

待她站定,弥荼居然突然伸出手去帮她接琴。

那是纵琴阁的镇阁之灵,冰魄释魂琴,岂是随便什么人可以触碰的?

凡音没有细想,本能后退两步,瞬间觉察四周围所有的交谈声都静止了,一双双的目光向她锋刃般投来。

这个女子,区区琴娘,居然敢拒绝镜王大人的接待!

她是天赐的胆子吧?

看到她身形那一刻,司幻莲冻住了,就像北央最严寒的日子里,一阵风刮过地面霎时冰冻数尺。

第106章、呼唤

看到她身形那一刻,司幻莲冻住了,就像北央最严寒的日子里,一阵风刮过地面霎时冰冻数尺。

她是……小音?!

不……她是……小音?

她一直在西荒,她没有回去,她一直待在鬼面黑煞部落,在鬼择弥荼的身边?

不、不可能的!

但是弥荼却丝毫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生气,反手一招,命人端来了桌椅,供凡音摆放她的琴并入座。

“镜王大人可有什么曲子想听?”她轻轻的,微微的,看似不知所措的低头讷言。那谨小慎微的样子看着着实令人心疼。

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鬼择多铎有些微讶,不仅仅是因为养子对待这个单薄消瘦少女的姿态,而是这个少女,她身上淡然和肃冷的气息,总令他觉得诡异的熟悉。

那并不是好的感觉,反是足以让背脊发凉,头皮发麻的熟悉。

那是危险的信号!

“苍鹰赋。”又是一谱南国的曲子。近些日子来,凡音发现弥荼对南国的曲风越来越熟悉了,甚至只需一个开头就能猜测出是哪一谱了。

这并没有令她高兴的地方,反而感觉很难过,就像自己珍贵的东西,被别人分走了一样。

她抚琴的时候一双双目光向她射来,似乎要射穿了她。

这甚至令她产生了错觉,她只要动动手指,只要稍加利用释魂琴的力量就能杀死这些人,轻而易举,无出其右。

可是释魂琴微弱的颤动提醒着她,她是不可能杀死所有人的,她的力量,哪怕加诸释魂琴的力量就算巅峰也杀不死所有人。

强而为之会遭到反噬。

而一旦让西荒中这些巨头部落的酋长苟延残喘下来,她就要被挫骨扬灰分尸当场了。

她死,不要紧。可是小爷不能死。阿篱不能死。

她深深的知道,他们两个是不会看着她死的,他们一定会反抗,她最珍重的两个人,都会随之她而陪葬。

愚蠢!

……

……

至始至终司小爷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同样他的目光也没有离开过那名抚琴娘。

他如此明目张胆的凝视着,连酋长英策熊都尴尬起来,不时的故意找他说着话,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但是答完自己酋长的话,他的目光依然移了过去,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小音。是他的小音。她为何孤身一人在这里,为何会与鬼择弥荼在一起?

“阿莲?”英傲隼再次推了推他,“别再盯着人家抚琴娘看了,那镜王都不高兴了。”

其实镜王高不高兴,真的没人能看得出来,除非他开口说话,否则始终戴着面具,无处揣测他的表情。

令人惊讶的是面具上居然带活口,覆盖在下颚的地方可以拉伸。

也就是在吃饭和喝酒的时候依然可以戴着面具,丝毫不影响进食。

连英策熊后来自己都说,没能见到镜王的庐山真面路着实可惜。

司幻莲却根本不在乎镜王弥荼长成什么样。

哪怕他貌若仙男,或者丑如鬼魅,都与他无关。他只记着这个人就是掳走母亲的人,是攻破父亲城池的人,是放火烧了整个筑南王府的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英策熊带着众人准备告辞的时候,司小爷突然缓步走向了鬼择弥荼。

大世子吓得面色骤变,几乎以哀求的语气暗中拦住了他,“阿莲——阿莲!”

“大哥,请放心。”

小爷走到了镜王的面前,两人分别站定,虽然隔了面具依然可以感受到彼此目光交错之间的火光。

“镜王。”

“小爷。”

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两人都不愿向对方施礼,不肯折腰。

“镜王的抚琴娘琴艺高超,实为天人。”

“过赞了。”

“只是,琴曲如此悠扬辽阔,诉之衷肠,并不衔合与你西荒蛮土,山海亦辽阔,苍天亦无边,何不纵鸟肆飞扬。”

面具之下流出镜王弥荼的笑声,笑声张扬跋扈,目中无人。

英傲隼有些担忧的看着小爷,那样高傲的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叫他低头,却为何这次独独对西荒鬼部的区区琴娘心神不定,迟疑不归。

凡音最后看向他时,只见到小爷眸中愁绪不展,凝结愈深,那挥之不去的落寞之情刺痛了她。

想要伸手拂开,挥去阴霾,还他一片绚丽明媚。

小爷,你可否告诉阿音,为何你要亲手杀死涟漪师姐,她是你阿娘一力抚育起来的弟子,她最亲稔的堂主。

为何你可以忘掉仇隙,忘掉王府上上下下百余口人,忘记二夫人的仇,忘记王爷的郁结,与鬼面部落合联。

难道就是为了强权?

所有的一切,你所做的一切,联姻羽翎郡主,只身来到西荒,就是为了兵,就是为了权吗?

两人眸光相错的一瞬间,各自掩去了眼底的伤痛,悲怨,幽戚,竟只剩下了冷淡,猜测,与迟疑。

司小爷,你所求的真的只有兵权么?

沐凡音,你真的是要弃我而去,与贼作伴了么!

若,你只求权,我便助你,无论你要的是西荒、北央,还是天下。我沐凡音欠你的,统统都还给你,我的命,也还给你。

只生一次,你我两不相欠,后会无期。

……

……

那日西荒晴空万里,举目无云。

凡音骑着白色的小矮马,那是西荒特有的矮足马,有些部落将它当做牲口豢养,可供肉食。

这匹白色短足尤其蠢萌,猎户已经提着砍刀杀到围栏边了,它还呲溜呲溜的往人腰上蹭,也不跟着其他的马群奔逃。

凡音远远的看见它,被它无欲无求的毫无求生欲望的呆样子吸引住了,愣愣的看了好久。

求生的本能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拥有的,她见过那些受了重伤的母鹿,肠子内脏掉了一地,依然发狂的奔跑,直到最终足蹄被自己的结肠勾绊扑到在地,却还在死命想踢开足蹄上的牵绊。

深不知,它拼命撕扯踹断的是它自己的肠子,最后血流满地而亡故。

凡音头一次初见时忍不住拔出腰间佩刀,反手而握就要帮一把那鹿尽快结束了痛苦。

可却被玄鹤按住了,他告诉凡音,这是与非门人必经的,是考验。

第107章、必经之路

可却被玄鹤按住了,他告诉凡音,这是与非门人必经的,是考验。

你必须眼睁睁的看着它,一寸一寸的把自己的肠子扯断撕烂,直到血流而亡。

鹿是林间灵物,它们拥有很丰富的感情世界,会落泪,会求饶,会怔怔的看着你,眼底绝望而悲戚,那一刻直击人心,催人溃堤。

而这匹矮足马却是不知自己要死了,它还天真的以为猎户是自己的玩伴,是自己的喂养者,是需要自己讨好的活物。

它凑近前去,翻身、打滚、耍萌,凡音不清楚猎户心底的念头,若是她或许会手起刀落杀的更痛快些。

既然它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就让它天真无尘的离开吧。

那猎户却也是注意到了凡音,如此仙气烟绕的少女在西荒的平原上并不多见,他是给鬼面部落酋长供应猎物的大族猎户,见多识广,揣测出她的身份必然不低微。

“这位好心的小娘子,可否行一个方便?”

凡音驻足在原地看着对方,没有要走近也没有要逃离。

“可否请你买下这匹小矮马?”

“我为什么要买一匹小矮马?”

西荒骏马富裕,并不缺高头大马。因此这样的矮马除了当做食肉之外,毫无可以横加利用的价值。

“因为……它只会属于你一人,你可救它一命,它便是完完全全你的了。”

胡搅蛮缠。

凡音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却没有转身就离开。

最终她还是买下了这匹马。

这小矮足刚刚成年,体力不济,走着走着就累了,不肯再走埋下头开始吃草,越吃越远,越吃越亢奋,简直停不下来。

只听嗖的一声——

凡音在一瞬间脑海中思绪万千!

她该怎么做?

光听箭矢飞来的声音,准头不是冲着她的,是冲着那匹自由散漫小矮马的。

可这一箭无论力量准头都十分的霸道,足以直接对穿它粗短的小脖子。

一旦箭矢穿透,鲜血飙涌,神仙难救。

可是若她挡下了那一箭,射箭之人必会心生疑窦。她区区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何来的敏捷和勇气敢挡堪堪横飞而出的冷箭?

白色小矮后知后觉,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啃了两口这里,圆噔噔的眼珠子又瞟向了别处。

箭矢只在分毫之地,凡音足尖轻点地面,挑起一颗不大的石子,砰地击中了小矮的前蹄。

小矮吃痛,本就摇摇晃晃圆滚滚的身体咕咚一声往前扑倒,还来不及哀嚎出口,利箭飞来,穿过了它一只竖起的小耳朵,整只小竖耳立刻撕裂成血肉模糊,大半只耳垂都随着利箭掉落在草地上。

哎哎哎哎哎——

小矮足发出了一连串撕心裂肺的惨叫,眼泪立刻飙了出来,痛到在地上打滚,翻来覆去扭动不停。

一群人从远处飞骑踏来,卷起尘土飞扬。

凡音眯起了眼睛,心里惶惑,这里是鬼面部落的领地,不可能有别的部落敢在这片领地上飞驰而过,只有可能是鬼部的自己人。

酋长子嗣众多,就怕来的是哪一路神仙啊。

一般不祥的预感总是特别容易灵验。

在上次十三大部扩容的接风宴上凡音几乎见全了鬼择多铎的族人,立刻认出了其中的两个。

还真就是他的两个儿子。

“老三,你瞎了眼吧?一头埋草的矮足马都能射不中!哈哈哈……”

粗犷的笑声戛然而止,目光紧盯上了一席素纱薄衫的凡音。

他自然是认得凡音,鬼瞳大帐中的抚琴娘,明明就是个琴艺女子,偏偏被宠的跟高不可攀的仙子似的。

自从上次在接风宴上一睹芳容,始终念念不忘,于是几次三番试图去鬼瞳的大帐附近打野,还指望能撞见她。

不料这抚琴娘倒是尤的深居简出,而且每次出门身边都跟着个鬼瞳,阴魂不散。

从那些个被镜王赶出去的战士口中也听说,这个抚琴娘逼格高的不得了,鬼瞳护着就罢了,连弥荼那只野犬也有意无意的偏袒她。

无论镜王多么骁勇善战,酋长多么器重他,他在其他众世子的眼中永远都是一只野犬,是被父亲领养回家的孤狼。

跟在西荒草茫原野上偷食的孤兽没有分别。

“哟,不是鬼瞳的小宝贝么!”

被他一提,其他人的视线也纷纷从受伤倒地的矮足马上挪了过来,纷纷不怀好意打量起了凡音。

他们目光粗鄙而野蛮,赤赤的,就好像把她扒开了在检视牲口一样。

凡音脸色巍然不动,你看仍你看,给你多看两眼我也不会脱一层皮。

他们瞧着这丫头长得是一副文弱不经风的样子,总觉得不将她揉虐一番,白瞎了她这副容貌和身子骨。

但她身上幽然恬淡的气息却带着叫人凌然不可冒犯的威慑力。

果然是鬼瞳那小囚徒瞧中的少女,一点都不简单。

两个世子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瞧出了狎昵的意味。

三四匹坐骑绕着凡音围成了一圈,马蹄不停,笃笃笃的盘绕着,地上的泥土被他们踏的松软,细小的尘微飞扬起来,窜进了凡音的鼻子,她忍不住抽了一下打了个喷嚏。

阿嚏——

哈哈哈!立刻引起一阵粗鄙的讪笑声。

啪的一声落下!

不知是谁手中的马鞭抽来,径直抽打在凡音的脚踝上,鞭梢擦过她的小腿,带出火烧火燎的痛楚。

她知道是破了皮,渗了血,伤口出麻麻的痒痒的辣辣的。

其实那一鞭落下之前她是完全能够闪开的,但是咬牙一沉思还是硬生生受了。

嘶——疼!还是疼!内力再高,那破开了肌肤的伤口依然没有办法完全无视。

她佯装跌倒在地,将脸整个埋入手臂之中,全身佝偻成一团。

看起来就好像受尽了欺负,嘤嘤的哭泣了起来。

“哈哈哈……”笑声又肆虐了起来。

啪!

啪!

接着又两鞭子落了下来,抽打在她的脊背上,她的眼底已经起了杀意。

幸好昨日淬鸢贪吃,野果子吃猛了今日身子不适,若她在早就忍不住动手了,把他们一个个挫骨扬灰。

“疼么,小娘子?”

“嘿,世子!您看,那小矮足起来了——”

第108章、矮足马

“嘿,世子!您看,那小矮足起来了——”

凡音微微扬起下巴,从手臂的缝隙里看出去,白色小矮足马果然挣扎着终于站了起来,抖了抖尾巴,扭了扭身子,满眼苍茫与泪水的瞪着这群人。

甚至有扬蹄要冲过来的架势。

刚才一箭射偏了的三世子搭弓引箭,这一次要是再偏了,他就跟邪姓了!

“不要——”

凡音无奈只能出声喝止。

四世子按住了三世子的弓箭,“她说不要呢。”

“她说不要就不要?”

两人不知想到了什么龌龊的念头,仰头猥琐的笑起来。

三世子放下了弓箭,刺了一脚马腹,座下战马扬蹄狂奔,径直朝着小矮足奔去,小矮足慌乱的躲闪,噗通又跌到了。

……果然是只能当做一块肉的矮足马了。

俩世子笑了一会儿,倚在马背上俯下身,貌似商讨的口气对凡音说,“小美人儿,这样吧,想要你的马?你得跟我们哥两个玩个乐子。”

他们也等她表示同意或反对,她都是没有选择权的。

“刚才老三射偏了,可见他的马上箭法惨不忍睹。啧啧……”揶揄完自己的兄弟,目光戏谑的继续逗弄美人儿,“一会儿让他蒙着眼射击,若击中了你的小矮马,我们就放过你,若射不中,你就得在此地大伙儿的面前脱一件衣服,可好?”

“好!”这果然是一对亲兄弟了。

凡音思索了片刻。

他们射击时,注意力肯定都在那三世子的身上,如果自己能找到机会以石子引开小矮马,它倒未必会被击中。

哼——至于脱一件衣服,那就看你们有没有命了。

三世子被蒙上眼,座马也被牵着走出了一段距离。

再次搭弓引箭,屏气聆听,似乎在风声中搜寻着小矮马的动静。

小矮马刚刚才受了伤,被射穿了耳朵,此刻呼吸吭哧吭哧的非常的响亮,只要朝着那声响射去,八九不离十的。

西荒男儿自幼骑马射箭,没有不精通的,但是三世子明白自家兄弟的用意,可不是为了要击中啊,没击中才有看头呢。

嗖的一支箭飞去,那方向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凡音瞬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不就是要看她脱衣服么。

三世子迫不及待的取下了蒙眼的布条,还装了一装很惊讶的样子。

“美人儿?”

“小娘子,可别怪哥哥,哥哥的箭法今日见了你这美人儿乱了心神了呢!”

恰在此刻,只见一根暗箭嗖的凌空飞来,气势万钧,直接没入三世子座下战马体内,战马呜呜低鸣一声,轰然倒地。

三世子身手矫健,飞快的跃下了战马才没有被压住。

随行的战士呼啦的围拢了起来,将两位世子护在了圆圈的中央。

一队鬼面骑兵呼啸风涌而来。

俩世子看了不禁面色凝重,好死不死,怎么就遇上这条野犬了呢。

扫兴!

“三哥,四哥?”

镜王弥荼的脸甚至没有朝一旁战马的尸体扫一眼。

“混账!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要乘乱杀了我和老三么?”

“四哥这话从何说起呀。”

三世子二话不说,从腰间抽出砍刀就冲着弥荼座下黑骑高马劈头盖脸的砍下去。

弥荼抽出长枪,铿锵一声,架住了。

“野犬——”四世子在马上大喝,“造反了么,连你三哥都敢打?上!给我一起上!拿下这个逆贼,送到父亲大帐去受死!”

随即视线一瞟弥荼身后的百鬼夜骑军,“你们——谁敢阻挠,一律叛军处置!别忘了你们是站在谁的领地上!谁才是你们家的主子!”

弥荼长枪胸前一横,背后百鬼夜骑整齐划一抽出长枪也在胸前一横,显然——没有一个人把这两个世子的话放在眼里。

这就是西荒,一个强者为王,受人敬仰拥护的部落民族。

四世子气得破口大骂,粗鄙不堪,却始终不敢再上前半步,走出战士的护卫圈,不敢正迎鬼择弥荼。

而镜王弥荼轻轻纵了纵手中的缰绳,战马不情不愿的往前头挪了几步。

就听百鬼夜骑军噌噌的一声,世子面前的战士浑身一瑟抖!要来了么?难道,百鬼夜骑要攻过来了?这可……怎么抵挡才好?!!!

弥荼霍然抬起左手,做了个停罢的手势,后头的人都停下了步伐,只有他自己的战马还在向前。

他前进两步,世子的保护圈后退一步,他前进三步,世子的保护圈后退三步。

他终于勒马停下了。

世子这边的人都神情一肃。

弥荼却头一歪,绕开了世子那圈人,鬼面脸谱好像对着凡音的方向。

很果断的伸出了一只手臂。

姆?

凡音心思动了动,假装艰难的站稳了脚步,一步一步挪向弥荼的战马。

走到他马下的时候,弥荼伸手一捞,她被呼的拽上了马背,就倚坐在他的身前,与他一身戎甲相挨着。

弥荼轻轻拢了拢她身上有些散乱的衣物,反手一扯,拽下了自己盔甲上的斗篷,盖到了她的身上。

他的面具轻微的侧着,角度似乎在观察她脚踝上的伤口。皮肤擦破,鲜血微微渗透出来,染红了一片鞋袜。

她倒不是多么的羞涩,只是本能的将双脚往下方藏了藏。

面具便猛地往上一抬,显然是目视前方了。

三世子和四世子自然不肯示弱,纷纷往前动了一寸,只那一寸,就不敢再动了。

长枪划地,冒出荧荧火光。

那是百鬼夜骑军首领,镜王弥荼的长枪,那一柄被做夜赐神器的长枪,谁敢凭空对敌?

“野……”

弥荼一手扶着凡音肩膀,一手长枪凌空横穿,枪口直指正准备口出狂言的四世子面门,一时间静若死域,呼吸可闻。

他收起长枪,牵动缰绳正准备走,凡音却上半身越过镜王的手臂,探出了头,轻轻吹了声好听的口哨。

“……走,走,跟着我。”

刹那间,所有人的表情,甚至可以感受到鬼谱面具下的表情都有些扭曲起来。

他们看向凡音吹口哨的对象,就是那匹颤颤巍巍的小矮马。

部落三世子的战马死了,它——居然还活着!

简直是个奇迹。

第109章、战马

部落三世子的战马死了,它——居然还活着!

简直是个奇迹。

于是鬼瞳大帐中的婢女就给这匹小矮足起了个很贴切的绰号,叫做,奇迹暖暖。

现在鬼部中一大半的军营已经都知道了百鬼夜骑军中有一匹白色的小矮足马,格外的显眼,格外的蠢萌。

喂养战马的草原就那么一片,鬼瞳也不乐意格外分出人手去照顾这匹暖暖,就随手塞进了战马马厩中。

它确实就是个奇迹,其余的高头战马也没有欺负它,没有抢它食物,没有踩踏它,仍由它在自己的马厩和草原中撒欢子的遛。

偶尔它自己还会把自己绊倒,嘤嘤嘤的站起来,继续追着战马。追着追着就被落下了。

……

……

鬼面部落出了大事。

整个西荒都为之震惊了!

鬼择多铎的三世子和四世子,在自己大帐之中,被刺身亡了。

与他们陪葬的,是各自的妻妾,当夜三世子卧榻之上的妻妾,有四人。其中一个已怀有四余月的身孕。

整个鬼面黑煞部落,笼罩在一片阴翳之中,人心惶惶,不可多言。

二世子负责彻查此案。

在询问轮夜的守军时,有几个表示听到过隐隐卓卓的乐声,只是夜间草原风狂,许是听岔了也不一定。

但也有些说根本没有什么乐声,是他们走神之后欲盖弥彰之说。

只是那一夜恰好当守的几个战士,统统都不见了。消失的神不知鬼不觉。

于是前几日,一箭射死了三世子战马的镜王弥荼成为了悠悠众口之下的最大嫌疑人。

鬼择多铎把养子叫到了自己的大帐之中。这个时候的鬼择弥荼早就已经不耐烦很久了,几乎日日都可以在身后抓出二世子委派的跟踪者,最初的几天被他手下百鬼夜骑的人一顿拳打脚踢。

待弥荼终于意识到原来二世子怀疑他正是刺杀老三和老四的凶手,一时间大笑了出来。

他,镜王,鬼择弥荼要杀人,需要那么卑微的刺杀么?

只需要一柄长枪,一匹战马,横刀而立,谁敢争锋!

“父亲。”坐也不坐,径直站在大帐门口,腰间挂刀不卸,负手而立。

“你进来!”

弥荼犹疑了片刻,鬼择多铎的语气很森冷,然而仔细分辨却能听出一丝惶恐在里面。

“你听到那个消息了?”

“什么消息。”

“老二没跟你说?”

弥荼暗自腹诽,你亲生儿子的做派你自己不知道?他现在怀疑的人是我,拿我当杀弟仇人呢,哪会告诉我什么消息。

“乐声。”

思忖片刻,“乐声?父亲,我并未听说什么乐声啊。”

“老三和老四被刺杀的那一夜,有更替轮守的战士说,似乎曾听到过乐声。”

“……许是三哥或者四哥自己帐中的艺娘?”

“不。弥荼,你忘记了么?”

鬼择弥荼不知何意的盯着酋长看了一会儿,蓦然想起来一件事。

难道……是他们?

“父亲的意思是……”

“会不会?”两人之间的交谈都很隐晦,不明就里的外人听来简直就是一通疯言疯语。

“可不是说,已经失踪很久了么。”

鬼择多铎却猛地一拳击中面前矮几,大帐之外守着的护卫以为镜王谋反了,纷纷压刀冲了进来,见到父子两人面色祥和不似有暗波汹涌之态,又讪讪的退了出去。

鬼择多铎面色如常,鬼择弥荼亦面色如常。

鬼部酋长疑心病重,是整个西荒人尽皆知的事实,而他自己亲儿子,亲闺女,自己妻妾都信不过的,岂能光信一个养子。

而鬼择弥荼也深知自己会被所有的世子当做外人,肯定与自己养父的态度脱不了干系。

“那个老贼的话信不过。弥荼,你再去一趟,探探虚实。”

“眼下?”

“怎么了。”

弥荼面色为难,“可是父亲,羽翎部落眼下雄心四起,北央的司幻莲又虎视眈眈,我总觉得他们的目的,在于对付百鬼夜骑。”

鬼择多铎毫不在意的挥了一下手,“你多虑了。你豢养的那些幽鬼骑兵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新军了,没有你在他们也能好好操练的。何况你大帐之中不还有个军师么?整个部落你自己看看,谁像你,又养军师,又养琴娘的,你这骨子里不知道是什么风气!”

鬼择弥荼无话可说。他心想如果不是自己战功显赫,屡战屡胜,西荒之内无所敌手,西荒之外闻之色变,你老儿会容我养兵屯兵,豢养囚徒?

“是,父亲。孩儿明白了。只是那老贼自从苍筑关告破一役后,遁回他们的皇城了,我此去恐怕需费些时日。”

鬼择多铎看了他一眼,“费些时日不碍事。只是你一定要打听清楚,是不是那一门的人。琴乐杀人,很多年前我就听说过了,那个人被视为北国第一女魔头,至今没有一人能与她匹敌。”

“所幸她死的早。不然孩儿必当亲手手刃她。”

鬼择多铎不屑的冷笑一声,“那一门真正的后人可不是这样好杀的。你以为各个都是冒牌货么?就算是个冒牌货,你不也差点死在对方手上了。”

“……”被捉住痛脚,鬼择弥荼仗着脸上面具覆盖,阴沉一片。

鬼择弥荼出了酋长的大帐就直接回到自己的营帐部署。

此去必然数日,若是行程不利,或许要月余,不由得忧心忡忡,脚步不由得加快了。

“吁——”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少女嗓音,带了几分焦虑。

弥荼抬起眼眸的时候就见到一匹矮矮的壮壮的,笨拙的跟绵羊似的矮足马跌跌撞撞跑了过来,蹭到他腿边就支起脑袋等他抚摸。

你不死谁死?!

手起,刀未落,原本还在挺远处的少女一下子奔了过来,步伐轻盈灵动,竟似轻功了得,弥荼瞬间眯起了面具下的眼睛,仔细辨认。

西荒女子各个腿脚利便,却少有习得轻功的人。

一看,眼熟。仔细回忆了下,是那抚琴娘阿音身边的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眸忒圆,只是莫名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第110章、小丫头

一看,眼熟。仔细回忆了下,是那抚琴娘阿音身边的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眸忒圆,只是莫名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跟她主子一脉相承。

“镜,镜王。”见了他说话也跟她主子一样,颤巍巍的,唯唯诺诺。不可理喻。

“哼。”

“抱歉镜王,是奴婢没有管好暖暖,冲撞了您。请别迁怒暖暖,要罚罚奴婢好了。”

“暖暖?”

“嗯。”她的目光投向了那匹小矮足马。

噗——

“你,真要替一匹矮足马受罚?”

“唉?”小丫头瞬间抬起了目光,诧异有些莫名的看向他,那眼神无畏无惧,像是在说,怎么,难道你真要为了匹小矮马处罚我?

“谁让你在这儿放马的。”

小丫头看了看周围,“马厩在这儿,大家都在这放马呀。”

“……”

姆。有道理,可是,这个玩意儿,能叫马?

“你这匹不能称之为战马吧。”

“可这是我们家姑娘唯一的座椅呀。”

“……”这伶牙俐齿的到底是谁教养出来的。

小丫头撅起嘴,一副受了惊吓和委屈的模样,“若是镜王不高兴,以后我就牵到远一些的平原上去好了,镜王对不起。”

道歉的态度也是很散漫,弥荼仔细想了想,自己跟个小丫头置什么气,浪费时间。

目送着鬼择弥荼走远了,淬鸢才慢慢恢复了阴狠的眼神。

哼!若不是阁主还要利用你,这次你就和那两个混账世子一起命归西天了。

本姑奶奶就再绕你两天!

……

……

凡音没有想到,她会那样轻易见到鬼择弥荼深藏在面具底下多年的尊容,就像她万万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与非门中唯一仅存的一个活着的沐氏阁主。

鬼择弥荼在离开部落之前,与鬼瞳彻夜长谈,从余晖落下,一直到朝阳升起。

凡音纹丝不动的蹲坐在远处的阴影中,目光一瞬不瞬的注视着。

淬鸢坚决要陪她,可是却不时的打瞌睡,凡音只好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那样自己一有动作她就会醒来。

“他们在聊什么,为什么要这么久?”淬鸢清醒的时候很烦躁,不停的问凡音问题。

应该是关于布防。

在鬼面部落数久,凡音逐渐意识到一件事情,西荒是不可能被一统的,永远不可能一家独大。

西荒之人太过散漫自负了,就像仅仅在鬼面部落之内,众世子谁都不服谁,见面就是剑拔弩张。

他们会为了眼前的短小利益聚集到一起,哪怕世仇宿怨统统放下,只求一搏击中。但是掠夺之后,没有分工,没有均衡,更加不存在一个长远的谋划。

鬼面部落能够异军突起,称霸西荒,不得不承认有一半是鬼泽弥荼的功劳,否则凭酋长一己之力,有生之年也难以驾驭而起。

天色初亮之后婢女就开始活动了,可是镜王依然还在鬼瞳大人的大帐内,所以谁都不敢贸然进去。

片刻,鬼瞳出来了,神情有些怪异,直勾勾的盯着凡音。

“阿音,镜王让你进去抚琴。”

凡音试图从他的眼眸中看出些许端倪,然而除了怪异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素淡的琴乐之声在大帐之中弥漫,这次镜王小憩的时间格外的长。

连鬼瞳大人都被撵在了帐外,婢女们纷纷小声嘀咕,看来镜王待阿音姑娘是真的好,接风宴上容她大放异彩,后又为了保她一匹憨傻呆蠢的矮足马射杀了三世子的高头战马。

甚至部落之内鬼鬼祟祟的谣言四起,有说三世子和四世子分明就是被镜王杀死的,因为他们那日伤着了这个抚琴娘。

她回来的时候身上就裹着镜王的斗篷。一瘸一瘸的,镜王竟然亲自抱了她送入了鬼瞳大人的帐中,鬼瞳大人取了药来替她擦上。

这个琴艺女子何德何才,既招惹了鬼瞳大人,居然还不肯放过镜王大人。

妖贱!

所以镜王离开之后,忽然有个婢女暗中找到凡音,对她指了山溪间的一个方向,“刚才镜王大人让你过去呢。”

“我?”

“对!”

“我一个人?”

“对!”

“那我跟鬼瞳大人说一声。”

“慢着……”

“唉?”

“镜王大人找的你急,你先去,千万别耽误了镜王大人的事。鬼瞳大人这边,我替你说。”

“这……”

“去嘛。淬鸢也别带着了,我看镜王似乎有重要的事要对你说。”

姆?

凡音并不傻,她隐约猜测出这个婢女的话中有一大半都是假的。可是任由谁都不敢假传镜王的话,这要是被逮着了可得死的很惨。

她敢这么说,一定有她的因由。

凡音略加思索,便去了。

那段山溪很长,很静,也很陡峭。

她随着溪流爬下了山壁,然后看到了一处偌大的水池,水池上方郁结着氤氲的雾气,空气中都是硫磺的味道。

是暖泉。

这西荒除开人,还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她有些怪异,却忽然想起来曾经听过的一个骇人的故事,那就是镜王弥荼只有在洗浴的时候会褪下他的鬼谱面具,如果被看到了真面目,他会挖走这个人的眼睛,割掉这个人的舌头,然后慢慢的折磨死此人。

凡音想着想着毛骨悚然,但也瞬间明白了一件事情,为什么刚才那个婢女敢于撒谎了。

因为确信她根本有去无回!

她依然不明白那个婢女的目的,可是按照骇人的故事之中,镜王就算对于他十分宠幸的女子,依然在对方窥视了他容貌后杀死了对方,那么自己岂不是必死无疑?

凡音量力而估,有点后悔没有告知淬鸢自己的行踪了,身边没有释魂琴,非要硬碰硬的话也不确定是不是鬼择弥荼的对手。

她一扭头,尽量悄无声息的原路返回。

唯一的逃生机会,就是在他没有发现之前离开这里。

嘚,嘚,嘚——那是水滴石穿的声音。

可为什么听得如此清晰?

“这里的药浴,可以让你让你凝神修心,扩大你的感官……”

“哦。”低垂着头,眨了眨眼睛,依然按照原路返回。

第111章、药浴

“这里的药浴,可以让你让你凝神修心,扩大你的感官……”

“哦。”低垂着头,眨了眨眼睛,依然按照原路返回。

“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回答了他,那个婢女必死无疑。可是她还不知道婢女的目的,依她这些日子的观察,阿篱帐中的婢女都对他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可为什么平白无故要害自己?

“不想说啊。那算了。”

“打扰大人了,我这就离开。”

她头也不回的往上爬,却飞鸟突至。那些飞鸟叫做黑隼,猎鹰的一种,凶悍而嗜血,对人的攻击性极大。

喜欢俯冲,叼食活人的眼球。

她闭起眼睛,心中默念,滚开!今日饶你们这群飞禽一命……

可是这群黑隼丝毫没有接收到她的祈颂。

呜啦啦——

一只紧接一只的飞扑而下。

有的抓了她的头发,有的抓了她的衣衫。

她身上被锋利的爪子瞬间撕扯开了皮肤,上次遭世子抽打的伤痕未愈透,一时间疼得她反手就想捏死这群鸟。

“松手!”

弥荼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有些急促。

“让你松手!我接着你。”

凡音双眼一闭,直挺挺的坠了下去。

对她来说不容易!

背部向下,无法预感的高度,身体会本能的防御抵抗,她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阻止体内功力催动上面,急出了一头的冷汗。

想象之中巨大的撞击并没有发生。因为有一双手稳稳的接住了她。

两人同时松出一口气。

凡音睁开眼眸的时候,他的面具还在。

原来,世间所有的传闻都是骗人的!

他沐浴的时候根本不会褪下鬼谱面具。

那,至于骇人的故事中,是否真的挖走了窥视他真容的女子的眼眸,割掉了舌头,活活的掐死了……也未必就是事实咯!

“怎么……”

忽然一群黑压压的东西铺天盖地而来,黑隼还是没肯放过她。

弥荼用身子一档,整个人护住了她,但是黑隼尤其精怪,转念间就放弃了攻击被他护在怀里的目标,利爪锐齿开始攻击弥荼。

噗——面具就这样被击碎了。

他的脸露了出来。

凡音听到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说,闭上眼睛,别看!

可是好奇心驱使下,眼眸依然睁的大大的,并且越睁越大。

他……怎么不一样呢?

与想象中的粗犷、凶悍、锋利,丝毫无关。

过于柔和,过于秀美了,他的眉眼甚至有些女气,斯文干净,若不知他是镜王,可能当做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只有那条疤痕,怵目惊心。

从眉间开始,划过右脸,一直匿于下颚。从疤痕伤口看来由来已久,已经完全融于肌肤了,甚至应该在他长成之前就落下了,因为随着肌肤的扩张,疤痕也在可怖的延伸着。

留下了歪歪曲曲,扭动的触角。

“很可怕吧。”他的语气之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伤神。

“几岁的时候?”

那双眼眸豁然注视着她,瞧的格外仔细。

凡音倒吸一口凉气,他的眼眸,瞳孔是银色的。

她见过!

她之前见过!

在找沐隐娘的那次深入西荒领地,他们三人一把火纵在了鬼面的部落中。

燎原之火中,她瞥见了一双铁银色的异瞳,煞感神奇。

“十二岁。”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是谁?”

鬼择弥荼看着她,眼神之中有捉摸不透的异样光芒。

“鬼择多铎。”

蛤?!

半空中,黑隼继续袭来。

鬼择弥荼烦不胜烦,徒手去捞,一捞一只,直接按进温热的药池里,溺死为之。

片刻之后,药池里浸满了黑隼的尸体。

呕……呕……有点恶心。

两人湿身上了岸边,弥荼一个响指召还了他的坐骑战马。

从鞍袋里摸出另外一副面具,随手戴上。

原来,这面具不是只有一顶的呀。

“镜王?”

他转过头,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大抵以为自己明白她的意思了。不声不响从马背上取下包袱,打开来掏出了干净的衣服,扔进了她的怀里。

“唉?”

“你先换上吧。”

“不杀我?”

“杀你?”

“挖我的眼,割我的舌头,然后……”掐死。

弥荼忍不住含笑得肩膀颤动,“我又不是妖魔鬼怪,何必杀人还要挖眼去舌的。”

“……可我见了你的真容?”

他的模样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可是面具挡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凡音努力猜测了一下,就刚刚那张过度秀美的脸,可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并不是没有人见过我的样子。酋长,所有的世子,鬼部中的那些年长的人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戴上面具……是因为不想让他们再看到脸上耻辱的疤痕罢了。”

耻辱的,疤痕?

……

抚琴娘活着回来了!

抚琴娘活着回来了!!

!!!!

一时间,大帐中的婢女都惨无人色,就跟白天见了鬼似的。

凡音别了镜王弥荼之后就去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所以看起来并无异样。

只不过,她活着,回来了。

那个对她传话的婢**森森的盯着她,似乎在思索,究竟是没有碰上镜王,还是镜王真就放过了这个妖贱。

“你去了哪里?”

一夜未睡,鬼瞳满脸的疲惫。可是刚才出来找了一圈都没有见到凡音,心底多少不放心些,没敢入睡,非等到她回来不可。

两人眼下真真相依为命了,他不敢让阿姐有任何闪失。

凡音的视线慢慢的转向了传话的婢女,婢女的脸上居然毫无愧疚,也毫无惊慌,反而有着慷慨赴义的沉着。

“随意走走,去取了些露水。”

鬼瞳睡眼惺忪的点了点头,“那,我进去眯一小会儿?”

“好。要我抚琴?”

“不必了。刚才给镜王抚琴那许久,必是累了。”

他说这话时,凡音注意到所有的婢女脸色都是一黯,似乎孕育着偌大的不甘。

鬼瞳去睡了,淬鸢不知被打发去了哪里。

凡音目不斜视的注视着这些婢女,她们盯着她的眼神中都夹杂着一丝嫉恨。

“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是鬼瞳大人带回来的人,鬼瞳大人如此护你,宠你。你又为何水性杨花……”

第112章、鬼瞳

“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是鬼瞳大人带回来的人,鬼瞳大人如此护你,宠你。你又为何水性杨花……”

“我……”什么?!

凡音瞬间目瞪口呆,简直不知该如何反驳。

阿篱是她亲弟弟,护她宠她不是应该的么!

她又未招谁惹谁,哪里出来的水性杨花了?!

“我与鬼瞳大人……”姆,怎么跟这群愚忠的婢女解释呢,“亲似姐弟,没有你们想的瓜葛。”

“我们亲眼见到大人为你上药,为你端水。”

“是啊!大人如此冷性的一个人,若心不在你,何必这般讨好!”

“我们大人是年轻,身份低微,可是他骨子里傲气,你这般负他……你有想过大人的感受么!”

“……”凡音抬手抵住额头,头痛欲裂。淬鸢!淬鸢!速来救本阁主!本阁主要垮了。

凡音头一次意识到原来对阵之前叫骂之人,也是需要十分凶悍的功力的。

“音姑娘……”淬鸢从婢女身后闪了出来,一见到她凡音如遇救星。

可是待仔细一瞧,淬鸢的脸色非常不好,眼眶红红的,脸颊上还挂着水珠,难道是……以为自己要被镜王杀死了,所以吓哭了?

不应该呀!

淬鸢冲过来挡在众婢女跟前,展开手臂张牙舞爪的,样子十分泼辣。

这些个婢女都有些怕淬鸢的。抚琴娘性子冷淡,不与人计较,但是小丫头淬鸢伶牙俐齿不说头还非常铁,你说她一句她非要顶你两句的,丝毫不肯吃亏。

若不是抚琴娘压着,鬼瞳大人怜着,这种小丫头早就被人不知道踢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阁主!”避开旁人视线后,淬鸢压低了声音,一脸的凝重。

“是出过什么事了?”

“玄鹤堂主来了。”

“玄鹤……”

凡音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

离开北央之前,她将主阁大小事务就交付给了玄鹤,如今整个与非门中她能信得过之人竟然只剩下玄鹤一个了。

若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玄鹤是不可能离开北央的。

淬鸢将凡音带到了人烟不至的荒坡中,然后摊开掌心放出了赤红色的蝴蝶,那是纵琴阁中用来探路的秘术。

属于上层内功秘技,只有几大堂主深谙,淬鸢能够放出赤红蝴蝶,应该是玄鹤临时教给她的。

蝴蝶贴地飞行,在人的膝盖高度盘旋了一阵,然后向着莫名的幽暗角落而去。

两人脚尖点地飞快的跟随了上去。

凡音见到玄鹤的时候愣住了。

他仰靠在一块山石后面,脸色唰白,左臂肩膀处齐根切断,包扎的十分的粗陋,有血丝和血泡不断的源源冒出。

“师,师兄?”

玄鹤挣扎的坐起身,一个原地翻转,匍匐在了地上。

“属下参见阁主!属下办事不利,请阁主……杀了属下吧!”

唉?!

凡音和淬鸢上前扶起了几乎动弹不得的玄鹤,察看他的伤势,已经有些时日了,因为处理不当加诸连日奔波不息,伤口腐溃的很严重,再这么下去可能会波及心脉。

到时候就算凡音不动手杀他,他也能把自己虐死了。

“纵琴阁主阁之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掌琴阁大阁主,沐涯泊,背叛族门了……”

“啊!!!”

玄鹤说,掌琴阁历来在与非门中就是一条无形的线,它串联着与非门中的一阁一阁又一阁。

但是在央帝的眼中,掌琴阁并没有纵琴阁锋利,也没有守琴阁敦厚,朝廷之中本身就有许多负责收集情报的部署,因此对央帝来说掌琴最大的意义,不过就是在与非门内传递号令而已。

久而久之,虽然掌琴阁人数众多,却始终不得重用,分到的嘉赏也就更少。

但这还并不是他叛的真正原因。

沐涯泊与沐影之年纪相仿,也就是他其实与沐流光也年纪相仿,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同门师兄妹,沐涯泊的族长曾有意于将两人婚配,也就是让沐流光嫁给沐涯泊。

但最终沐流光却逃走了。

她不仅逃走了,作为掌琴阁大阁主继位的人沐涯泊知道整个始末后,不得不协同沐香珺掩饰这一切。

一直到沐隐娘死后,沐凡音出现了,冰魄释魂琴重归江湖。

央帝也不是傻的,是他亲自下令派沐隐娘前去西荒刺杀敌部落酋长,却无疾而终。

为何,那个时候沐隐娘却没有用到冰魄释魂琴?

沐隐娘的夫君,是筑南王谡壬冉,是央帝亲赐的婚配。也只有那一个儿子,司小爷。

从未听说过有沐凡音这个人,平白无故出现,来历不明,怎能让一个帝王放心。所以他找来了沐涯泊,让他如实汇报从沐凡音出生以后的所有行踪。

那个女孩儿看起来也不过只有十几岁,十几年间到底出生在哪里,去过哪里,做过些什么,父母家族是何等人,对掌琴阁阁主来说该不能是探寻不清楚的大问题吧?

“所以,沐涯泊大阁主叛离与非门了?!”

“是。”他先是带走了所有亲信离开了掌琴阁,下落不明。

元老院不得不亲自出马,追拿叛逃的阁主,然而最终却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那时与非门才意识到出现严重的叛逃事件,召集了所有在北央境内的阁主,包括央帝身边的沐汝璜。

可就在他们召开私密会谈的时候,元老院突然受到了不明人士的攻击,全军覆没。

不出一天,莫名而来的势力继续攻击了与非门中各个分阁,也包括了掌琴、守琴和纵琴。

只有纵琴主阁中因为驻守人数鲜少,伤亡并不惨痛。

玄鹤九死一生之下立刻试图告知了各地的分阁。

“都保住了?”

“属下不知。以往传递情报的都是掌琴阁的人,消息传递准确无误,但这一次我没有办法,使用的是飞鸽传书以及信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时传递到分阁手中。”

凡音沉敛半晌依然无法言语。

她没有想到,连与非门也会出这样的大事。

自她知晓与非门以来,与非门就是一个固若金汤的师门。远离江湖,大隐于朝,在北央最至高无上的人眼皮底下,偏安一隅。

第113章、师门

自她知晓与非门以来,与非门就是一个固若金汤的师门。远离江湖,大隐于朝,在北央最至高无上的人眼皮底下,偏安一隅。

就算整个江湖翻了,她也不信与非门能遭人灭门。

可是继筑南王府之后,那个庞然大物的与非门也倒下了。

凡音深深的困惑起来,原来任何看似强大得无法动摇的东西,都存在不堪一击的那面。只要是找准了方向,就可以一击即破。

“可猜测出是什么人所为?”

“逍鹰。”

“什么。”

“阁主可曾听说过逍鹰?”

“没有。”

“所谓逍鹰,天地之间,受人之托,收人钱财,无往不利。”

啊,所以就是可以用金钱操控的江湖浪者死士了。

最喜欢用江湖死士的人,凡音倒是清楚的很,就是东桑国。

东桑国国土肥沃,资源丰富,东桑国的国民也喜欢走商为货,唯利是图。

因此东桑国历来都是富庶而太平的。他们不打仗,不喜欢打仗,也不屑于打仗。

一打仗就要劳民伤财,就会被军队劫持,但是为了自保他们会不惜花重金雇佣江湖人士,雇佣其他君国流亡过来的将领、士兵,战士。

总之,战事永远不能牵扯到东桑国的领土上。

相较于南陵,东桑之所以可以逃过西荒十三部的荼毒,倒不是因为他们雇佣的死士多么出类拔萃。

而是东桑国离西荒境地辽远,西荒一直不善于补给,一旦冲锋陷阵的时间长了,就与后方完全断绝了关系,连喂养战马的草料都不知从何供给。

于是只好找东桑人购买,东桑人就这么把他们赶回去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花钱请了江湖死士,来消灭与非门?”

这,简直不可理喻。

与非门不涉江湖,不涉朝政,只为央帝一人所用。而且长年累月居于地下,就算在北央皇城之中,普通的当地百姓都不得而知其出入口,怎么会有人如此兴师动众。

就为了对付与非门?

“央帝可有何反应?”

玄鹤气息奄奄,翻了个白眼,“央帝因西荒不断骚扰,百姓内迁,导致大片荒土无人开垦,前年又连绵暴雪,仓粮不计。正在大批向东桑请买,可是却无人敢运货。”

“被劫了?”

玄鹤点了一点头。想当年,筑南王镇守苍筑关的时候,兵马肃整严明,但凡是从北央境内出去的商队,无论官商私商,都无一人敢劫,连雪匪都让道三分。

可如今……唉!

此刻的北央,让她深深的回想起一件事,南陵曾经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因为连续不断的骚扰,百姓苦不堪言,那时候南陵帝自顾享乐,根本不理睬民生水火。

最终导致了西荒大军入境的时候,百姓无一人抵抗,甚至赶走守军,不愿再向南陵帝纳贡粮食。

看来西荒十三部中并非全无头脑之人,他们可以如此迅速崛起,必然早有运筹之握。

如今是准备复刻对付南陵之法,来对付北央了。

不过央帝并非南陵帝,北央也仗着天寒地冻占据守军优势。

到底能不能攻进去,就看北央守不守得住苍筑关了。

……

……

司幻莲遥遥端坐战马之上,目光如炬,凝视着由远及近的车队。

这支车队由鬼面部落出发,行车缓慢,方向北央。

前几日潜伏在鬼面部落的细作回报,镜王突然只身去了北央方向,所谓何事暂未查明。

细作,是英无名的人,却并非为羽翎谋事。他只管传递线报,至于英无名将消息放给了谁,便与他无关了。

与司幻莲战马并排而立的是英破狼的坐骑,坐骑之上二世子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他们在这里收了两日了,这支车队终于出现了。若不是天师的发话,他都要以为是身旁的司小爷故意整自己的。

“怎么样,直接冲过去?抓人。”

车队之中的就是鬼瞳大人了,镜王鬼择弥荼身边第一策士。司幻莲隐约对这个人有印象。

那一日就是他引君入瓮,伏击了自己和小音,害小音被释魂琴反噬,差点没有逃脱。

时光荏苒,他依然无法完全理解,凡音是怎么去的鬼面部落,若是为了央帝的任务,为何蛰伏至久,却未曾动静。

难道是受制于人?可那日眼见鬼择弥荼待她十分亲厚,丝毫没有挟持的意思。

她到底,想做什么?

似乎从来,他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她。反而是她一直清晰的揣测着他的意思,在身边辅佐他,陪伴他,直到他一次次的丢下她……不,他没有丢下她!他从来没有,只是她独自曲解了而已。

“主子!”沧海知道二世子脾气不好,对小爷也多有不满,只是小爷甘愿放了重骑军一半的军权给二世子,双方才和解。

不过大抵都是二世子迫于酋长和兄长、族妹的重压,心底里怎么想的又谁知道呢。

小爷默默的侧了侧头,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凝视了一眼车队。

“再等等。”

“他们走的这样慢,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果然,二世子已经很不满了,“我们冲过去,他们也跑不了。”

“这个少年,很诡诈。”

英破狼嗤了一声,心说再诡诈能有你司小爷诡诈么?来我们羽翎部落才多久,就军队也有了,人心也有了,给郡主灌迷魂汤就算了,居然一溜梭的酋长、大世子、天师都不放过。

野心可真够大的!

那是英破狼还没有听到司小爷真正的野心,当他听说了,恐怕眼珠子都要惊吓出来了。

他说过,他的心不在西荒,他的心在北央。

确实,因为只有北央的兵马才能彻底完胜西荒这些散漫不羁的游牧部落,才能将他们踩在脚下,彻底奴役。

北央是我的,因为我姓谡。西荒本就该灭,因为你们手上沾染了我族人,我父母的鲜血!

冲呀——

冲呀——

冲呀——

黑压压的重骑呼啸踏至,战马嘶鸣。

车队人心惶惶,纷纷聚拢在一起。

“阿姐,莫怕,我会护你!”

凡音指腹在琴弦上擦过,眼底一片寂静。

阿篱告诉她,他要去一趟北央,去接一个人。

她就猜到了,是鬼泽弥荼。

第114章、恨意

她就猜到了,是鬼泽弥荼。

她一直很好奇,为何阿篱待鬼泽弥荼没有一丝恨意。

阿篱说,那个男子,似父亲,似兄长。

他眼底里有光,蔚蓝的光,蒙蒙灼灼,好不清晰。

凡音却整个人如坠冰窖。心底里深切的否认着自己的猜测。

那么样的信任,无所顾忌的交付的一个人,她有司幻莲,而阿篱也有鬼择弥荼。

偏偏,这两个却是仇人。

可笑!

“我必须去接他回来,现在只有我了。”

“为何不带上百鬼夜骑?”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身处何地。”

镜王所信的人,只有自己的军师,鬼瞳大人。

“……”凡音心下计较,鬼择弥荼,你到底是怎么认下的阿篱?

何况让阿篱一人前去北央边界接人,她是万万不放心的。

刚刚踏出鬼部领地,就遇到了拦截的人,凡音首先想到的是鬼部的那几个世子。

他们一个个巴不得与自己毫无血脉之连的镜王早死早投胎,不要再霸占着鬼面部落的一席之地了。

以他的军功、鏖战,恐怕等酋长老去的一日,会迫于威望,将酋长之位交付于他。

那时候鬼择多铎的所有儿子就尴尬了。要立一个外人为酋长么?

若自立门户的话,鬼部就此散去,不复往昔辉煌了。

父亲应该不至于那么蠢吧……

所以若说他们意识到了鬼瞳是去接应镜王的,一定会从中阻挠,半路上截杀了鬼瞳也未尝不可。

但是铁骑军冲了过来,鬼瞳皱起了眉,冲着车外问,“什么人!”

“回大人,是羽翎部落的人。”

“要干什么。”

“他们没说话。但是把我们围的水泄不通。不像要放行的样子。”

鬼瞳心里暗暗的踌躇,但愿是劫错了目标,如果真的是冲着自己来的,就只能靠阿姐了。

“阿姐。”

凡音也听到了,目光移向他。

“若是司小爷,你有把握让他放过我们么?”

他,还不想动杀机。虽然很有把握,能够瞬间杀死对方所有人。

凡音起身,将释魂琴推到身后,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她心底里并没有多少的把握,能过说服任何人。

司小爷,已经不是她认识的司小爷了。

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司小爷。

她一直想当然的把他当做一个人,却并非真正的他本身。

因为救了她,必然是个侠义而心善的人。

因为守着她,必然是个体贴而温暖的人。

因为宠着她,必然是个柔情而细腻的人。

果真如此么?

从马车中,踏出一个少女,亭身而立风姿绰约,令人移不开眼睛。

二世子盯着她,总觉得仿佛是在哪里见过。

难道是梦中,仙娘不成?豁然惊醒,是她!鬼面部落的抚琴娘。

于是目光促狭的转向了司小爷。

那日回去以后,大哥紧盯了他许久。英破狼记着自己还问了一声大世子,怎么的你是眼睛生在了妹夫的身上?

英傲隼却忧心忡忡的说,是不是……该劝大妹给驸马找个填房的了?或许是她身子不便,满足不了驸马,还惹得驸马见了人家部落的抚琴娘跟失了魂似的。

瞧司小爷平时内敛沉稳又自制的,却也是有禁不住的时候……

小爷的目光果然顿住了,连他身边沈沧海的目光也顿住了。

这个抚琴娘美则美矣,可惜过于清冷,幼芽了,或许再长两年还有的看头。二世子径自在心下计量着,他还是更偏爱妖娆放浪的,拘的如此紧难道是要迎娶回去当正室么。

“鬼面部落行路,还请羽翎部落行个方便。”

她一开口就是丝毫不带情面的口气。沧海一下子呆了,茫然的转头凝视着小爷,眼前的人还是姑娘么。

“请问车中所坐的是否鬼瞳大人。”

“是。”

“鬼瞳大人所去何处?”

凡音哼了一声,目光利刃般的扫过问话的将士。那人是二世子的部下,见一干主子都不开口,挺身上前。

“鬼瞳大人去哪儿,与你们羽翎部落何干。”

“这……”将领瞄了一眼二世子,二世子还在看好戏,再瞄一眼司小爷,小爷还在出神。

“姑娘。”沧海看不下去了。他纵马向前,后面的人跟着,他摆手制止了。

姑娘很厉害,他见识过,姑娘是二夫人的弟子,是与非门的门徒。姑娘要杀他轻而易举,抬手之间,但是他不信姑娘会杀他。

“沧海敢问姑娘,为何与贼为谋?”

凡音不答话,眼眸笔直的看着沈沧海。在她心目中,沈沧海就是另外一个乔风,另外一个夏青风。

他一路追随小爷,忠心耿耿没有半句怨言,哪怕在皇城之时小爷明明已经替他安排好了官职,他大可留在北央加官进爵。

但是他说过,既然随了小爷,一辈子就是小爷的人了。除非小爷不在了,或者是我沧海不在了。忠臣,不事二主。

愚蠢至极的话,却令凡音和小爷都动容了。他们是感受过太多人情凉薄,世态炎凉的人了,偶尔一丝一毫的温情都很容易扎入心底。

“马车中的并非贼人。”她只能言尽于此。

马车中的是阿篱,是她最亲最亲的亲人,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人了。

“可他进犯过我们,差点杀了主子和姑娘!……是他们害死了二夫人。”

提到二夫人的时候,凡音的神色动了动。

要报仇!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从小爷的脸上她已经看不出一丝情绪起伏了,但是她能猜测小爷要的是什么,小爷要的是兵,是权,是势。

要这一切的人,必须要放下私仇、恩怨、偏见、傲慢,眼中只能容下杀戮、隐忍、与攻谋。

她相信小爷可以做到。所以暂且留鬼择父子一命,羽翎选择了加入鬼面,他们势必需要合作。

鬼面部落之中,就凡音所见,除了鬼择多铎之外,能撑起大局的只有镜王了,酋长的那些世子独独只有匹夫之勇。

在央帝的老谋深算面前,根本连刺杀他们都是多余的。

“总之马车之中的不是你们的仇人,也不是鬼面部落什么重要的人。你们的目标不在这里。”

第115章、仇人

“总之马车之中的不是你们的仇人,也不是鬼面部落什么重要的人。你们的目标不在这里。”

她从来没有问过阿篱,沐隐娘被杀的时候他是不是在场,他有没有出谋划策,甚至是他提醒鬼择弥荼该小心什么的。

她不敢。

所以,就当没有吧。

二世子英破狼闻所未闻,怎么的,都听一个小姑娘的?她说没有就没有,现在是他们羽翎这边人多势众兵强马壮,难道不应该把这个卖曲儿的小娘子揪下马车来,还容她高高在上的站在那里干什么!

纵身一跃翻身下马,径直就朝着凡音走上前去,很快越过了沧海的马身,驾车的鬼部侍从警惕的紧盯着他。

英破狼一手就勾住了驾车侍卫的脖子,甩出了马车。

帘子一动,一个少年扑了出来,面容秀气白皙,活像台上唱大戏的。

英破狼侧过头嘲笑起来,“啊哟小公子,您可总算出来啦!还得本世子过去请呢?怎么,自己当缩头乌龟,让卧榻上的小娘子抛头露面呢。”

言者无心,可他身后的司幻莲蓦然变了脸色,沧海也暗觉不妙。可二世子话已出口。

凡音可忍,但鬼瞳不可忍。

这是他家姐!

他最最爱戴,最最亲近的家姐。

羽翎部落二世子又如何?羽翎部落不也是屈居于百鬼夜骑威名之下,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呵,一个区区羽翎部落也敢登到鬼部的头上来了。”

看出鬼瞳要与人动手,凡音赶紧拽住了他。

这孩子脑子虽然好,但是与梵彦笙是一卦的,身娇体弱,梵彦笙看似仙风道骨,可惜不堪一击。

这二世子一看就是马背上鏖战出身的人,鬼瞳想要用小心机搏倒他,很难。

然而却压不住,剑都出鞘了。

鬼瞳飞身而上的一刻,凡音的目光紧紧的盯住了纹丝不动的司幻莲。

他若不阻挠,只有她亲自动手了。

到时候,这位二世子若有个什么闪失,就休怪的她了。

“行了——”司幻莲低喝一声。

并没有人听他的。鬼瞳是不可能听他的,英破狼也不愿意听他的,于是两人都当没听见,自顾自厮杀起来。

司幻莲一纵身跃入小片战场,抵在两人中间,一人一击重肘,各自退却两步。

“司幻莲!你他娘的是疯啦——”英破狼破口大骂,连杀人的心都有。就想着若是眼下直接杀了司小爷,回去能不能编派到鬼部的头上。

可是目光瞥见了一脸阴沉的沈沧海,一个好杀,两个都杀就说不过去了。

司幻莲面向着二世子,背向着马车,声音闷闷沉沉,“你们可以走。但不必再从此路回来了。因为我会守在这里,截杀我的仇人。”

“你……”鬼瞳心中大骇,“为什么你们会知道?”

因为羽翎部落有一个不知天师,英无名。他一个人,在西荒之中就等同于在北央的整个与非门。

“你们走。”

“你要放我们走?”

司幻莲转身,看那个少年。不知是心中所念,还是思绪所感,总觉得他的容貌竟与小音如此相近。

相术中是有这一说法,男女彼此靠的近了,容貌上就会融合,就叫做阴阳交融,琴瑟和鸣。

呃……心口一阵刺痛,来的莫名而突如!

他的表情扭曲了一瞬,沧海忧心的看着他。

“你们走。”他再次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一句。

鬼瞳有一丝欣喜,看了一眼家姐。看来家姐与这个北央小爷关系不错,日后定能套出更多可用的线索。

英破狼却是恨极了。已经在暴怒的边缘,左思右想,自己不能杀司小爷,但是能杀鬼部吧。

就在鬼瞳扶着凡音返回马车的一刻,他暗中紧握剑锋,偏旁一挑,闪过了小爷的身挡,直指鬼瞳的后心窝。

电光火石间,司幻莲已然扑身而前,却依旧晚了一步。

他动作再快,再迅猛,再凌厉,又怎么能与纵琴阁之人相比?

凡音已觉察出他的动态,本想留他一命,然而转念一想,就这个世子待小爷态度恐怕他们在同部落之中也未必能够合成一气。

杀了,就杀了吧。纵琴杀人,不问出处,不问因由。凡人,皆可杀。

却是没想到小爷已扑将上前,挡住英破狼要害。

凡音委身一抽,抄起的是鬼瞳随身佩剑,佩剑是鬼泽弥荼所赠,鬼面部落所铸,重铁轻打九九八十一天极锋利之刃,直接穿透了司幻莲的肩膀,怒指英破狼的胸口。

双方人马惊震了片刻,呼啦一瞬,干戈而起。

对方人多势众,凡音挽起鬼瞳破空而上直入云霄,半空中一个转身轻喝道,“淬鸢,琴。”

冰魄释魂,鬼音画符,沐隐娘一辈子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儿子会伤在释魂琴下,差池就成亡魂。

凡音并没有用尽全力,但肃杀之气弥漫而起,释魂琴本身嗜血好杀,见活人血暗流涌动,自成一派。

若琴主未能完全驾驭它,就是被它驾驭的宿命。

杀——

统统都——该杀!

司幻莲怔住了。

鬼瞳也怔住了。

她眼底一点点弥漫开血色红雾,一寸一寸的铺张开来。

逐渐的吞噬了她整个眼瞳。

当她抬起头来,发丝飘零,眼中不再见一丝清光时,她已经不再是凡音了。

她是纵琴阁主,她是冰魄释魂琴的主人,她是唯煞至尊。

凡音——

小音——

你醒醒啊,小音!

所有人匍匐在地,被伤的措手不及。那些心气弱的,分明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沧海看出音姑娘是真的要下杀手了,拼了死劲爬到小爷身边,搀扶起主子。

“快走……主子快走!”

“不——小音!”

“主子,姑娘已经走火入魔不认得人了!”

“不行!她这样我更不能扔下她!”

“主子!属下求你了!若你此刻死在姑娘手上,日后她也该后悔的呀……”

“……”

在一片血雾之中,司幻莲心痛的发现只有鬼瞳一人毫发无损,凡音已经人佛皆杀了,可是……她依然留了一手,却是唯独待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他到底是何许人?

对她有何意义?

第116章、少年

那个少年,他到底是何许人?

对她有何意义?

为何,明明是自己先遇见她,先捡回她,施舍予她一条鲜活性命,宠她养她视如珍宝,可,最终依然是为别人做嫁衣裳。

沐凡音,你不是说过,要永远陪着我,随着我,不离不弃的么。

沐凡音,你不是说过,我是你的家人,是你仅存的家人,会永远等我回来的么。

沐凡音,你为何又不肯等我了。不肯等我纵横西荒,收复北央,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我将复归西土,踏平整个十三部落,为母亲报仇,为父亲雪耻!

欠我的,欠我司小爷的,我会一样一样夺回来。

可是,可是,你怎么办呢?

你欠我的,是一命呐。我——该如何向你取回?

凡音的眼中落下血色泪珠。

司幻莲心中害怕极了,他犹然记得那一日她遭释魂琴反噬,双目几乎失明,恢复了很久。

她身体羸弱,自幼畏寒,如此横加杀戮,徒增血腥,她的身子骨会承受不住的。

于是只好苍茫的抬起头,去找那鬼瞳小子。

“救她——”

鬼瞳只是被家姐吓坏了,冻住般站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救她呀——”

小儿果然是靠不住的!

小爷只得倚剑入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后面的沧海拼命的扯住他,他却依然固执的迈步向前。

一步,一步,一步,颤抖的走向凡音,那是他的女孩儿,是他的丫头。

是他拼命想护住,却深怕自己护不住的人儿。

若知有今日,他还不如带着她同赴羽翎为婿,本想留她在北央身处与非门的庇荫之下,却不想她自己把自己送到了鬼部手中。

他还有一个私心,他日夺位称帝,与非门就是他的了,纵琴阁也将听他号令,沐凡音也就是他的人了。

那时,她便不再需要杀人,不再要杀与她素未谋面毫不相干的人了。

他知道她是不喜欢的,可是她却是一个忍耐的人,因为她是沐隐娘的弟子,她始终心愧于师父和养母。

与你无关的,都将与你无关……可惜。

他做不到了。

因她已选择背弃。

……

“凡音,你醒醒……我是……”

“主子,小心!”

一股红色丝线似的杀气穿刺而来,怒向司幻莲的眉心。

沈沧海拼尽一搏,扑到了主子,重重压在他的身上。

小爷感觉到背后很沉,那沉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尸体。

他用力推翻了压住他的沧海。

沧海的瞳孔还睁的大大的,嘴角残留着血迹。

他的头顶破开了一个小洞,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从小洞里咕噜咕噜的冒出了血泡,血泡越冒越多打湿了搂抱着沧海的小爷的衣袖。

“沧海——沈沧海!”

再看向沐凡音时,他亦双眸猩红,散发着恐怖的肃杀之力。

鬼瞳此刻才被吓醒了,他唯恐司小爷要拼个鱼死网破,与家姐共存亡。

眼珠子转了半天,发现所有的煞气都是从这只破琴周身弥漫开来的。

于是抬起一脚,踢飞了释魂琴。

但是释魂琴却并没有被踢远,而是如阴魂般的悬浮在半空中,杀人缭绕的琴乐奏鸣依旧。

“该死!是鬼琴吧——”

……

……

如今西荒之中人人都知道鬼面部落有一个妖女。

能纵琴杀人。

那一日,凡音杀了沈沧海。司幻莲亦伤了她。

他手刀一掌刮中她天灵盖,鬼瞳肝胆俱裂,可当他上前察看时,家姐无事,昏倒了而已。

远处有马蹄声飞来,鬼瞳怕羽翎部还备有伏兵,于是一手扛起阿姐,一手从马车里拖出淬鸢,奔逃而去。

司小爷被人救回以后在大帐中昏迷了好几日,他醒来的一瞬间就睁大眼睛问沧海。

英花蝉落了泪,摇着头没有说话。

沧海不在了。

二世子英破狼也不在了。

都被那个妖女杀了。

英策熊说要去鬼部讨个说法,他们不过一个囚徒一个抚琴娘,取走的却是他亲儿子的性命!

于情于理,鬼面部落都应该以命抵命,还他两条人命。

英无名冷漠的制止了他。

伏击鬼面部落的事,不得再深追了,或许鬼择多铎自己还不知道那俩少年少女是去北央边界干什么的,但若追问,他们必定是会说出来的。

自己派人去阻截,已经破坏了十四大部落的盟约,大部落之间不可互相厮杀,为了就是保存实力一致对敌。

羽翎部落如今是初晋阶位,切不可与大部落之首的鬼面部争锋相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回来的人,死的死,残的残,疯的疯,都说遇见了妖女,遇见了鬼琴。

可这世间哪里来的妖女,哪里来的鬼琴,不都是人为的,譬如那被白芍部落囚禁的天赋女子。

沈沧海就地安葬在了西荒,没有在乱坟坡上,小爷亲自背着他的棺椁,一步一步的找,终于找到了一片清净优雅之地,亲手掘土,埋了下去。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没有让任何人跟着,帮着,只有一个人远远尾随着他,是怜容。

怜容说,小爷,求你让我送他最后一程。

司幻莲无论怎么都无法再拒绝她。

轻慢了这个女子的是他,为了笼络部下辜负了这个女子的野史他,如今她的夫君死了,他怎的又能为了沧海的清净,连扫坟之地都不让她知晓呢。

沧海——我司幻莲不会忘了你,必当每年都来祭拜你,你早就不仅是我的下属了,你与我是最亲近的人,最亲的手足。

他在墓碑之后亲手刻下了这段话,他是的心声,是他要大声告诉沈沧海的,因为沧海之后他就再也无人诉说了。

待我重返皇城之日,必定厚待你的父母,你的族人,让你光宗耀祖,让人人都知道你沈沧海是天下第一武将,无出其右!

小爷在地上枯坐了许久,天色昏暗,才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

怜容过去扶他,这一次他没有再推开她。

怜容顺势倒入了小爷的怀中,“小爷,让奴婢回来伺候你吧。奴婢什么都不求了,只求待在小爷身边。如今……如今……沧海也不在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好。随你。”他麻木的说着,一步一步的走回大帐。

第117章、麻木

“好。随你。”他麻木的说着,一步一步的走回大帐。

踏咛见着小爷身边的怜容时很不舒服。

但是怜容新寡,着实可怜,她也不好刁难什么,免得郡主不高兴。

可是这怜容实在妖娆,心机又深,望着小爷时候的目光殷殷切切,不怀好意!

以前那是有沈大哥在,她还不好胡作非为。现在都守寡了……哎哟不行!还得好好提醒一声郡主去。

英花蝉听着踏咛哔哔哔哔说了一大堆,忽然直起身子,啪——巴掌就落在了踏咛的脸颊上。

踏咛皮糙肉厚,郡主一巴掌下来根本不疼。

可是眼泪一瞬间就飙落出来。

郡主打她?

郡主多少年没有打过她了?

上一次打她还是小时候贪玩,把别人家男孩子的手臂给扭断了。郡主也只有象征性的打了几下。

可这一次,郡主是认真的打了她。

“我做错了什么,郡主!”她都是心心念念为了郡主好。

郡主待小爷用情如此至深,怎能容忍小爷身边有别的女人。

还是那样妩媚妖娆的女子,最重要的是——她四肢健全呀!

“都什么时候了,你心里只有儿女之情?!”

“我……可是那怜容……”

“就算小爷说要收了怜容,你也不必在我面多说一句废话。否则,你走,我随你去伺候谁,我长郡主养不起你这白眼狼。”

“郡主……?”

怜容正从小爷帐里出来,顺道想拜见一下郡主,毕竟以后她是要回小爷身边伺候的下人了。

可是到了大帐外就听得里面主仆之间的对话,她思量了一番,径自一转身走了。

杀了沧海的人是谁,怜容其实并不怎么计较。

她不恨那个人,反观现在的她又能回到了小爷的身边,暗暗的甚至有些感激的。

只不过沧海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死了有点可惜罢了。

但是她计较的是这个能够如此重创小爷的人,小爷却没有丝毫显露出仇恨的怒气,反而是悲哀。

深深的悲哀。

他背着沧海的棺椁,漫天肆地的徒走。

他跪在沧海的坟前,殷殷切切的低语。

都可见小爷对沧海是真的用心。

然而,他却至今没有说出过一个报仇的字来。

他说的只有,我不会忘了你。我会替你照顾族人,不会辜负了你的效忠。

为何独独不肯报仇?

难道是,杀了他的人,是小爷?那不可能!

唯一剩下的可能只有,杀死沧海的人,是小爷这辈子无法取其性命的人。

又是谁呢?

……

……

鬼择弥荼迎风而立,衣袂飘摇。

“阿瞳,那个女子,你留不住的。”

鬼瞳堪堪伏跪于地,不言不语。

“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

鬼瞳依然不肯言语。他不知道家姐是什么人,但是释魂琴一出,他几乎也猜到了。

可是那个是他家姐,唯一的家姐。父亲谨守诺言,除了母亲之外再无其他女子,母亲在父亲退出朝野举家迁徙途中突然患病,勉强生下了他,已是强弩之末。

所以他只有这一个家姐。谁都不能伤她!

“阿瞳……”

弥荼委身将他扶了起来,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眸。

他的眼眸空旷而寂寥,仿佛没有月光的星空,沉溺进去就迷失了自己。

从他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这个少年与众不同,他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虽然为囚骨子里的傲气却是掩藏不住的。

他将他要回身边,才发现他才华横溢,精韬伟略。他不信他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便一直注意着他,最后终于发现了,他的父亲,就是南陵国曾经旷达一时的摄政王梵彦笙。

他没有揭穿他的身份,而是更好的利用起他。同时,发现了他身上的秘密,他虽是男儿身却亦对男儿身怀有情愫。

所以他便向他诉说了自己的身世。

他从小是浪儿,流落至西荒,在市集上被鬼面部落的酋长鬼择多铎收养,那时候以为自己的生活终于平稳下来。

然而鬼面部落世子众多,族人又粗鄙蛮横,为了求生少年的弥荼几经坎坷。

幸运的是,他的容颜清丽脱俗,秀美异常,加诸年少单薄,尤其令人容易生下怜悯之心。

不幸的是,鬼择多铎其中的一个夫人看上了他,偷偷将他拖回大帐,欺压凌辱。少年弥荼奋起反抗,推倒了夫人,用油灯将那夫人的脸烧毁了。

鬼择多铎不是一个不明道理的人,但也是个酋长。他亲手处死了自己的夫人,在他要杀弥荼的时候,弥荼便在自己的脸上划了一刀,然后用泥土盖住了脸。

他说,自此以后我再也不会以真面目示人,自此以后我将为鬼面部落镇军杀敌,所向披靡。

或许是当时他的眼神,或许是那时候身上的求生意志。凌虐他的夫人死了,他活了下来。

如他自己所说,那以后他再也不曾在人前摘下面具,脸上的疤痕也是赎罪自残所为。

不眠不休操练兵马,强练身体,他终于成为了镜王。

鬼择多铎说要攻打南陵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去,只有他一人前去,赫赫军功也是从那时候起攒下的。

所有的世子恨他,理所当然的。只有废人,才没有人会恨你。

他将一切告诉了鬼瞳,这个南陵摄政王的独子。然后在他面前,头一次违背誓言,褪下了面具。

鬼瞳的手指轻轻的拂过他的脸颊,他脸颊上的疤痕,看清楚他绝世清丽的容颜,不由得眼眶发热。

“阿瞳,你可愿意陪伴我,辅助我,成全我?”

“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只是个囚徒。”

“我并不是西荒之人,从来都不是。但是我必须要在西荒之中立足。在这里,我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朋友,我的部下都是因为我的军功依附于我,待有一天我陷入绝境,没有一个人会出来帮我,我只有你!”

西荒之中鬼面部落一族独大,人人都知道镜王是酋长鬼择多铎最倚重的养子,胜过他十几个亲儿子。

这样子的镜王,褪下面具,情恳意真的对你说,我只有你!这,任谁都会不住心神动摇。

弥荼手指滑过少年的臂膀、肩窝、脖颈、下颚,一寸一寸移到他的唇角,缓慢的碾压下去,那是温柔的揉努。

第118章、威胁

弥荼手指滑过少年的臂膀、肩窝、脖颈、下颚,一寸一寸移到他的唇角,缓慢的碾压下去,那是温柔的揉努。

少年的耳根和脖子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当他唇瓣被打开,吓得发出一声低喝。

“镜王!”

“你可愿意,到我帐中,做我军师,为我所用?”

“我,愿意……”

“日后我必护你,袒你,除我之外不容许任何你触碰你。”

“……其实不必,我,我……”

“阿瞳,你什么都不必在我面前说。我都明白。”

“……”

那便是两人之间的因缘始末,也是他没有办法对阿姐说出的实情。他要怎么才能对阿姐说,我——爱慕的同你一样,亦是男子?

两人各怀心事,却寸步不让。

鬼择弥荼此次回来,已然知道凡音的真实身份,也是鬼择多铎一心要求证的事实。

若是把她继续留在帐中,早晚一天必须亲手把她交给鬼择多铎,下场可想而知。

想要瞒过鬼择多铎也是不现实的。她以琴艺杀人,已经杀的人尽皆知,甚至杀了羽翎部落的一个世子,重伤了司小爷,鬼择多铎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相信她是个民间普通琴娘。

“镜王。”

他终于,肯开口了。

“镜王既然信任阿瞳,留我在您身边做一个谋士。一个谋士就应该忠君为主是不是?”

“阿瞳?”

“镜王可否对我说一句实话。”

鬼择弥荼心里打起了鼓,他可以对他说实话,但是——必须是他能够告诉他的实话。

“镜王是否有分裂鬼面部落之心?”

他训养的百鬼夜骑军,只听从他一人号令,鬼择多铎虽然心怀不满,但是姑且念在这支独立出来的鬼部军战力着实是西荒最强,也就隐忍了。

可这也让酋长对自己养子的信任又减少一分。

鬼择多铎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弥荼啊,纵观我所有的子嗣却没有一个如你这般强韧的,日后若我推举你继承我的酋长之位,你会好好待他们,保护他们,而不对他们赶尽杀绝么?

弥荼十分警觉,即刻立誓将永远效忠于鬼面部落,日后辅佐世子,不再夺锋争芒。

然而即使鬼择多铎在那一刻真有传位于养子之心,大抵也是出于对儿子不成器的萧条,冷静下来想清楚了,当然分得清谁才是亲生的。

面对鬼瞳突如其来一句,镜王可有分裂鬼面部落之心,鬼择弥荼居然一时间失神忘记了计较。

他来到鬼部多少年了?恐怕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如今他已经在鬼面部落站稳了脚跟。

难道真的还要分裂鬼部么?

自己的收益到底又在哪里呢。

弥荼陷入了沉思,鬼瞳却有些急躁,他不该给他多想的机会,镜王是一个冷酷的人,无论他在床弟之间表现的多么温柔,他都是那个率领千军万马,可以踏平江河的人。

一个可以无视百万生灵的人,是没有办法心软的,是没有资格心软的。

“镜王!放过阿音吧……”

听到阿音两字,鬼择弥荼回了魂。

他熟悉鬼瞳,熟悉鬼瞳的每一寸每一缕,他当然不相信鬼瞳是像那些婢女描绘的那样,迷恋上了一个南国的风月佳人。

他看待凡音时候的目光是澄清的,带着敬仰与敬重的,所以那应该不是男女之情。

可是,他的鬼瞳怎么会与一个北央与非门下的大阁主牵连如此之深?

“你,还不知道她是谁吧。”

这句话让鬼瞳心底莫名一紧。

“她叫做沐凡音,并非来自南陵,她来自北央。”

弥荼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鬼瞳的表情。令他疑惑的是,鬼瞳的表情显然带着惊讶,难道他真的毫不知情?

“她是北央之中隶属于央帝一人的刺杀门派,与非门下的阁主。你通晓各地传闻逸事,应该是有所了解的。”

鬼瞳依然看着他,没有退缩,却也没有回话。

“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何独独对她如此厚待有佳?”

“我是为了镜王。”

“哦,为了我?”

“我再问镜王最后一遍,是不是想分裂鬼部?”

没等弥荼回答,鬼瞳继续说着,

“还有一个问题。镜王,是否你亲手杀了筑南王的二夫人沐隐娘?”

“第二个答案,没有。”

“那第一个呢?”

“是。”

“很好。既然如此,我愿助镜王一臂之力。”

……

……

鬼面部落之中虽然军营众多,以天煞、地凶两军为主,其实主要的军权都握在各个世子手中。

要让父子相残,听起来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到了夺权的地步,就容易的多了。

三世子和四世子离奇被杀之后,鬼部的军营之中一时间人心惶惶,都暗自惊恐着下一个被杀的会不会是自己。

这个时候流言蜚语就四起而来,先前大部分的人都认为是酋长的养子,镜王为了寻报私仇。

可是渐渐的又传出,三世子曾经放言,作为酋长的父亲过分倚赖镜王了,镜王有独立的兵权,而作为世子的他却不得不倚仗父亲的手令,否则天煞、地凶主军根本不听他号令。

众世子与镜王结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杀也早就杀了,何必等到今日。

若真为了一个抚琴娘,大家私下里磨磨牙也就罢了,可分明都知道完全不符合镜王的个性。

镜王这个人,是承诺了戴上面具终身不取的,就一定会做到。

所以真正要杀三世子的,不是镜王,而是酋长。

至于四世子,不过是倒霉鬼陪葬而已。

目的就是为了让人看起来更像是镜王寻私仇,而不是酋长要杀亲儿子。

这个流言已经没有人知道是从哪里开始的,但却已经传播的深入人心。

似乎相比较于镜王的胡作非为,鬼部的族人更愿意接受是他们的酋长在清理门户,那至少世子的生杀大权依然在酋长一人的手上。

“阿姐,这一次,你必须要帮我。”

“杀了鬼择多铎么。”

“是。”

“为什么。”杀鬼择多铎原本就是凡音此次的目的。但是阿篱的目的却更令她好奇。

“因为我要帮镜王。”

凡音看着自己的弟弟,久久没有说话。

第119章、含沙射影

“因为我要帮镜王。”

凡音看着自己的弟弟,久久没有说话。

“阿姐,你信不信我?”

凡音麻木的点了一点头。

“筑南王的二夫人沐隐娘,不是镜王所杀。他亲口想我承认的。”

“你信他?”

“我信他。”

“可是二夫人的尸首,就挂在百鬼夜骑军的大营之外。”

鬼瞳低下了头,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没有杀,便没有杀。他不是一个不敢承认的人。事实上,许多事情并非为他所做,却因为鬼择多铎的目的,他一力担当了下来。西荒之中有许多关于镜王的妖鬼邪说,那都是不可信的,阿姐!”

这一点,凡音倒是深有感触。

众口铄金,传言之中的话,只能偏信其一再无可信其二。

鬼择弥荼确实并非传闻之中嗜血残杀,毫无人性。相反倒是懂得处处维护自己的部下,巩固布防,也知道严明的治军律己。

百鬼夜骑能成为整个西荒领地上最强,并不是毫无道理的。

与那几个自由散漫,又心高气傲的鬼部世子比起来,他是个更优秀的将领。

“阿姐。你是与非门下之人吧。”

凡音看着他,眼神一闪。本并不打算告诉他的,关于母亲的来历,关于母亲为了父亲,为了他们两个孩子,放弃了再回到北央,抛弃了族人。

而眼下与非门面临屠门之灾,掌琴阁大阁主叛变,恐怕沐是一族要就此陨落了。

她若能以鬼择多铎项上人头赢回央帝对与非门的信任,那也会是一个全新的与非门了。

“阿姐,你信我。”

在阿篱的眼中,凡音看出了一丝决绝,一丝豁出自己的韧劲。

这股韧劲她也有过,她想要帮助小爷,辅助小爷,达成他的野心,完成他的夙愿,可惜——他不要她了。

……

……

鬼择弥荼调开了所有的人,双手负立交叉在身后,目光平静的凝视着前方。

大帐之中,鬼择多铎伏案假寐,耳廓一动随着脚步声而惊醒。

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站立在面前的少女,少女一席素色长衫,步态轻盈,随微风款款轻扬。

“来人——”

“不必了,酋长大人。镜王大人已在门外恭候多时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妖女!”

“在几年前,你也曾杀过一个妖女,不是么?”

“你,你是说,筑南王的夫人!”

“正是。”

“不不不……不是我杀的,她是来行刺我的,我怎么可能阻挡的了她?是弥荼!对,就是镜王弥荼杀死了她,还把她挂在旗杆上,飘零了好久。后来据说被一把妖火给烧了。”

“就是我烧的。”

“……啊!”

“那今日,酋长大人就请自行裁决如何?”

“你、你、你——来人啊!弥荼——”

凡音并没有带释魂琴,而是摸出了随身的银针。

鬼择弥荼告诉她,酋长鬼择多铎并非勇武之人,他善战、好战,却也贪生怕死。

所有人都以为鬼面部落的酋长是个英武不可破之人,他其实不过就是个只会躲在自己战士背后的狗熊。

那时候,沐隐娘到底是怎么败的?

她的身边带了涟漪,带了臧婆,两个堂主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涟漪天资聪慧,臧婆沉稳细心,除非对手凌厉凶悍,否则不会败的如此凄惨。

臧婆那日被挂城楼的场面在凡音脑海中依然历历在目。

而涟漪身上破布似的缝合也叫人触目惊心。

鬼择弥荼对她许下诺言,待她助他完成所有计划,他就告诉她他所知道的真相。

凡音衷心的期待着。

临到阵前,她已经不想听鬼择多铎的狡辩之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并不是对于像鬼择多铎这样的老狐狸的。

细微的银针,穿入脑骨,悄无声息,她飞身上前,一把托住了酋长歪斜过来的尸身,按照计划以银丝悬吊在房梁之上,然后将烛火灯芯捻暗。

完成计划后神不知鬼不觉的退出了大帐,在鬼择弥荼的脚下砸了一颗石子。

鬼面部落的大世子听召走进了大帐之中,酋长一言不发而是飞出了一盘棋子。

大世子因为平日里沉迷于下棋,荒废了习武练兵,一直遭到父亲的打骂,于是负气起身就走了出去。

接着其他几个世子一个个鱼贯而入,鱼贯而出,但每个人走出大帐后都面带戚戚之色。

今日父亲大人心情非常的不好哇,连人也不骂了,不是摔东西就是砸人。

酋长最小的一个儿子走进去不久,就听到绷断的噗通一声。然后年幼的世子大哭了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小世子也挨了揍,此刻哭鼻子求饶呢,正要大笑,见到小世子跑了出来,抓住在场几个大哥的手臂,“父亲,父亲,他摔倒了——”

酋长的死相十分的平和,基本就看不出是怎么死的。

有个人小小声的说了一句,“不会是被气死的吧……”

一时间众世子哗然一片。纷纷都在原地解释,自己进来的时候,父亲的确发火了,但什么都没有责骂,只是朝自己扔了什么东西!

说着说着,有个世子发出了怀疑,为什么父亲今日一句话都不说呢?

由于酋长死的突然,鬼面部落召开了族部大会,眼下必须先推选出一位世子继承酋长之位了。

哪怕这个世子还不能服众,但整个部落需要一个说话的人。

大世子首当其冲,但大世子是个软弱无用之人,于是有人推选二世子,竟然还有人推选了镜王。

凡音与鬼瞳站在远处的山坡之上,遥遥的望着那一片漆黑中的火光。

“再乱一点吧,再乱一些,镜王就可以行动,独立门户了。”

“阿篱,若是鬼择弥荼选择分离出鬼面部落,你会跟他走么?”

“阿姐你又打算去哪里呢。”

“我要回北央一趟。”玄鹤最终还是死了。但是他把号令纵琴阁的密令还给了凡音。

凡音离开皇城的时候,亲手给了他,以示自己对他的信任。

玄鹤最后说道,他没有辜负新阁主的托付,他把密令带了出来。现在与非门中其他大阁的密令恐怕都已经遗失了,或是已经落到了沐涯泊一人的手中。

“阿姐,那你还会回来找我么?”

第120章、回来吧

“阿姐,那你还会回来找我么?”

她始终信不过鬼择弥荼,她相信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因为他说的话或许都是真实的,但是他真正的目的,她始终觉得被他隐藏了起来。

分裂鬼面部落,对他来说并没有绝对的好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

……

两人面向着北央,迎风而立。

风沙吹拂起来,凡音轻轻闭了闭眼。

“麻烦你了,纵琴阁主。”

鬼择弥荼说话的时候依然注视着远方,身子纹丝不动。

凡音猜不透这个男人,看不透也揣测不出,这样的感觉非常不好,尤其是她得知了他与阿篱的关系。

“只要镜王大人满意就好了。”她吐出字的同时不由自主叹了口气,有些颓靡,似乎是累了。

“阿瞳说,他替我向你解释了。前阁主,筑南王的二夫人沐隐娘并非是我所杀。”

“是的。”

可是她更想知道的是,为谁所杀。她应该去找谁报仇。前提是,她相信了阿篱的话,而阿篱没有信错面前这个戴着鬼脸面具的男人。

“你一定想知道,是谁杀的。”

“是。”

“我也答应过你,你帮我杀了鬼择多铎,我就告诉你。”

“是。”

其实她真正困惑的是,为何鬼择弥荼需要她来动手。

如果不依赖释魂琴的话,鬼择弥荼的功力甚至在她之上。而所有的布局最关键的点,也在于他。

为何偏偏要她来动手?

“我现在就告诉你。”

凡音不再看着北央,而是看着镜王。心里忍不住腹诽了几句,要说就说,何必如此扭扭捏捏,完全不是你雷霆万钧的镜王之势。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怕你不信我,觉得是我在诓骗你,戏耍你。”

从面具底下,凡音依然听出了他苦笑的声音,听起来,像真的。

他也收回视线,将脸转向了她,然后慢慢的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其实只要对一个人袒露过一次真面目,后来就没有那么难了。

同样,一旦戴上了面具,想要脱下来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

他真的有一双很水灵,很清澈的眼睛。这样的眼睛长在男子的脸上,不免可惜了,尤其还是一个终年戴着面具的男子。

“我知道,鬼瞳对你说的很多话,你都会觉得怀疑。”

“哦?”

“你不是不信任他,而是不信任我。”

“所以你会欺骗他么?”

弥荼又苦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的样子——凡音心底不禁动了一下——楚楚动人。

就算脸上那条纵横的伤疤,那样可怕而触目,却依然阻止不了他的清秀净丽。

他看人的时候,眼眸中干净的不带一丝杂质。

这个人是镜王?她总是要一遍遍质疑自己,然后否决掉那些动摇自己的念头。

他就是镜王!

就是百鬼夜骑的主宰。如今鬼择多铎已死,鬼部一片混乱,众世子纷争而起,螳螂捕蝉,而他镜王——就是那只黄雀。

他手中把玩着褪下的面具,每只面具都制作的一样,可是戴上面具一人分辨的出谁才是镜王,他一身的煞气,无人匹敌。

然而摘下面具,他身上的煞气反而淡了。或许,淡的不是煞气,而是人心里对他的恶意。

他的指节粗粝,布满刀痕,大大小小的伤口,但指形依然修长漂亮,凡音忍不住假设了一下,如果从一开始他选择做一个文人呢?

譬如说,他不是入了鬼面黑煞部落,而是羽翎部落,成为了天师的弟子,会不会完全就不同了。

此刻他应该做的就是纵观星象天文了。

“你知道我脸上这道疤是怎么来的了?”

“那日在药池之中,你曾说,是鬼泽多铎。却原来是你自己?”

只有十二岁的少年,便可如此下狠手,在自己的脸上一刀劈下。凡音设想了一下,若是自己恐怕是做不到的。

她的嗓音不自觉的提高了一些,带了些揶揄的意思,是出乎意料,也是对他之前向她隐瞒的不屑。

“我并没有要瞒你的意思。为了让鬼择多铎消气,我当时只有那样做。所以……”对他来说,下手的人无异于就是鬼择多铎。

“你恨他?”

鬼择弥荼的神情很古怪,一时间陷入了沉思,隔了好一会才淡淡的说,“我没有资格说恨,没有资格恨任何人。如果要恨,被我恨的人太多了。”

这是什么鬼话?凡音琢磨不透,飞快的放弃了。

“我的问题是,你有没有对阿……阿瞳撒谎。”

“我对他所有感情都是认真的。我不喜欢女人。”

“……”

他说那样坦白,那样自然而然,凡音连一丝怀疑的余地都被他挤压没了。

确实,从他的角度看来,那样小,毫无反抗的年纪就被女子凌辱,不得不毁了自己容貌,亲手戴上了惨白的鬼脸面具,会对女子有忌惮排斥之心是情理可容的。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的阿篱……

“那就请你告诉我,是谁杀了二夫人沐隐娘的。”

“是她身边的一个女子。”

“!”

“她身边只带了两个人,她功夫很好,在你之上。”

凡音错愕的看着他,眼底里不自觉的升腾起隐隐的雾气。

沐隐娘只身带了臧婆、涟漪两大堂主就闯入了西荒腹地,潜入了鬼面部落。

刺杀,对于纵琴阁的人来说驾轻就熟。

他们不需要太多的思考,只需要简单的观察,和最严密的部署。

但是沐隐娘不知道的是,她的行踪早就被人出卖了。

一个是她的弟子,涟漪。一个是隐匿在她阁中的大阁主,沐涯泊。

“沐涯泊?”

“他,应该也是你们的阁主吧?他知道很多的情报,几乎整个北央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凡音摇晃了一下身子,几乎站立不住。他只是目光肃冷的看向她,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因为在纵琴阁人的面前,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是在找死。尤其是她根本不信任他。

“为什么……为什么沐涯泊要背叛与非门?”

弥荼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

她身边的女子,就是涟漪,是涟漪杀了沐隐娘?!

然而苍天饶过谁!哈哈哈……

涟漪最后却死在了司小爷的手中。小爷报仇了,小爷替他的母亲报仇了,手刃了仇人……

第121章、恳求

涟漪最后却死在了司小爷的手中。小爷报仇了,小爷替他的母亲报仇了,手刃了仇人……

可是,为什么,依然感觉那么的悲呢?

“那个时候,我们就知道了,纵琴阁主有一把琴,一把杀人的琴。”

“你们知道?”

“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在沐隐娘的身上找到那把琴。”

“所以,这次你见到这把琴了。”

“是。老三老四被刺杀的时候,有人说曾听到了琴乐。所以鬼择多铎就疑心,纵琴阁真正的阁主来了。”

“真正的阁主?”

“我们觉得那沐隐娘并非真正的阁主,是沐涯泊那个老狐狸骗我们的。”

“她是真正的阁主。”只不过她是影子阁主罢了。

“所以你来西荒的目的,就是刺杀鬼择多铎的。”

“和你。”

“和我?央帝要杀我?”

“你已经列上榜首了。排在鬼择多铎之上。”

“这么看来……”

“但是我现在不需要杀你了。”

“为什么。你从北央回来,难道不知道?”

从鬼择弥荼的眼神中,凡音确认了他是真的不知道。那么他是从哪里得知的她的身份?

“你见过沐涯泊?”

“没有。他消失了。不过他给我的暗门还在,我从中换取了我需要的线索。”

“就是我的身份吧。”

“对。”

凡音再次看了一眼北央的方向。这个时候的沐涯泊已经不知藏匿在了哪里,或许正在不远处阴恻恻的盯着她,随时准备杀死她。

毕竟她现在是与非门中最后一个阁主了。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沐凡音?”

“我想要的东西,你能给么?”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给,不过——作为我的幕僚,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哈!我是与非门的人。你知道与非门是什么地方么。”

“我知道。但是与非门在央帝手下多年,也是时候动一动了。与其成为央帝手底下见不得光的棋子,难道,你不希望站在人前么?”

站在,人前么?

远处一匹飞骑压尘而来,气势汹汹。

凡音却站着纹丝不动。弥荼也纹丝不动。

马上之人到了他们跟前,几乎跌下马来,此人依然带着鬼脸面具。

“镜王,不好了——”

弥荼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径直推开了他,自己翻身上马。

他转回头,向着凡音伸出了手臂。

那一瞬间,她本能的想要拒绝,可是脑海里闪过了阿篱,于是双臂交错,她跨坐上了他的马背。

鬼择多铎的子嗣之中,最好战的是二世子、三世子和五世子。如今大世子联合了其他众位世子,向二世子发难了。

二世子眼见敌众我寡,将心一计将矛头转移。

你们众人乃亲兄弟,可是有一个人却是外人,鬼择弥荼!

这小子凭什么与吾等瓜分鬼部领土?凭什么将百鬼夜骑占为己有。

于是众人直冲百鬼夜骑大营,要求他们投诚。凡是拒绝摘下面具的,立斩无赦。

鬼面部落虽然多年以来鬼脸面具为信物,但一开始的来历已经为人所淡忘。

鬼面部落是作为一个被放逐之人聚集之地而慢慢形成的部落。

起初很多被各部落放逐的人都不愿意自己的面目遭人认出,而有的因为身为奴隶而被主人在脸上刺了字,所以他们心甘情愿戴上了鬼谱面具。

世世代代以后面具只是成为了一个传统。

只有镜王是又将这个传统兴起之人,只有他统帅的百鬼夜骑被迫必须脸戴面具,否则以叛军处置。

无人违背。

众世子要求百鬼夜骑摘下面具,百鬼夜骑的将士面面相觑。

曾经老酋长在世时就答应了镜王,百鬼夜骑只听他一人号令,连酋长的号令都可以不必响应。

如今酋长刚逝,新的酋长人选还在定夺之中,凭什么要他们听几个世子的话。

一时间针尖麦芒,刀光剑影。

弥荼是没有想到这么快争夺之火就烧到自己的大营中来了。

他一路奔回大营,连坐在他身后的反应都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急迫。

百鬼夜骑是他的心血,是他这么多年来一步一步自己挣来的!

谁都别想从他手中夺走。

“镜王回来了!”

远远的,军营中就有人看到了镜王,看到镜王就看到了希望。

镜王是西荒的战神,是不倒的神话,镜王会为他们主持公道。

大世子看到弥荼依然有些忌惮,迟迟不敢上前。

身旁的二世子眼底流露出鄙视之气,缓缓迎上了弥荼的坐骑。

“弥荼,你来的正好。”

面具已经回到了他的脸上,没有人看的到他的表情,但是凌厉的视线还是让众人感受到他的气势和压迫,他目光扫视了众人。

“几位世子所来何意?”

他们不是应该在那里讨论谁才该继承酋长之位,然后打的不可开交么?

这般心平气和是什么意思。

二世子目光之中闪烁出野心勃勃。

“父亲刚逝,我们在整顿兵马,以防外界听到风言风语,大举进攻我们部落。”

嗯,说的还像话。

“所以你的百鬼夜骑军,也该听我们号令。”

弥荼停顿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凡音猜测可能在估量敌我实力。

“百鬼夜骑一向只听我一人号令,这是养父生前答应的。”

“既然你也说了这是父亲生前答应了,现在父亲不在了,是不是该重新部署。先将兵权交于我们。”

“为什么?”

“为什么!鬼择弥荼,你就是父亲一个养子,凭你也想争夺酋长之位?”

“我何时说我要争夺酋长之位。”

“算你有自知之明,那你就交出兵权,别逼我们动手。”

“所以,你就是继位酋长?”

这句话一出口,二世子的气焰瞬时顿了一下,他想要接口,却不由得瞟了一眼其他几位世子。

“待你们决定了酋长之位,再来找我。我只与酋长商议。”

“你……”二世子瞥见每个兄弟脸上都有愤愤之色,一下子有了底气,“无论谁继位酋长,都是我们自家兄弟的事。现在要求你交出百鬼夜骑兵权的,就是我们所有世子的意思。”

言外之意就是,反正酋长早晚在我们这波人里面产生,你早晚都得从了我们。

第122章、回心转意

言外之意就是,反正酋长早晚在我们这波人里面产生,你早晚都得从了我们。

“等你们定下了再来找我吧。”

只是缓兵之计,凡音在马后抚了抚下颚,看来并不如弥荼和鬼瞳计划的顺利嘛。这群世子也不都是傻子。

也知道先握起拳头来打外人。

西荒部落之间的起起伏伏远比史官以为的要迅捷的多,有时候一朝一夕,一个部落就消亡了,譬如白芍。

而一个新的部落也可以随之而起。

……

……

“阿姐,你不跟我们走么?”

西荒如此之大,总会有他们落脚之处。

弥荼是个理性的识时务者,他不会硬碰硬,他绝对不做以卵击石的蠢事。

虽然暂时喝退了那群傻子世子,但是不出一两天他们依然会卷土重来,而那个时候他们必定带着自己的千军万马。

百鬼夜骑虽然骁勇善战,沙场无敌,但毕竟都是鬼部的族人,天煞军,地凶军,每个世子手中的军营都是鬼部的族人。

让他们自相残杀,哪怕世子愿意,弥荼愿意,可是两军未必愿意。

而那几个世子到底是鬼泽多铎的亲生儿子,是真正的鬼部之子,名正则言顺。

鬼泽弥荼,虽然借姓,到底是外人。

就算千万个不甘心,世俗就是如此。

所以弥荼绝对要撤离了。他带走了愿意跟着他走的人,包括了鬼瞳。

“阿篱,我暂且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阿姐,你可千万不能再去找那个小爷!”

那一日,她杀了司小爷的亲信,司小爷眼中的血光,他犹然记得。

他有些明白阿姐对司小爷的感情的,就像他对弥荼,是一种信仰,是一种依托,哪怕千山万水,总还有一份惦记。

因为他确实对阿姐有情,在释魂琴乐之下,他冒着偌大的痛苦和必死的决心,依然要唤醒她。

一个平白无故的人不会这样做。

他口中喊的一直都是救她,帮帮她。这个司小爷并非像表面上那么冷漠铁心,他的心是温热的。

现在鬼瞳最怕的就是那个人的心是热的,是暖的。他倒宁愿,那个人恨着他的阿姐。

这样阿姐才可以回到自己身边。

帐外的脚步声纷至沓来,这几日镜王大营内也跟着人心惶惶起来。

据说百鬼夜骑军一夜之间走了将近一半人,连鬼瞳大帐中的婢女都走了两三个,她们还都不是鬼部族人,只是害怕遭到连累罢了。

凡音抚过鬼瞳的长发,替他轻轻的挽起,她心里想问,但是不敢问,阿篱与弥荼之间的事,父亲可知晓了?

但想想阿篱也是不可能告诉父亲的。那时父亲要带阿篱走,弥荼却将他们追了回来。恐怕弥荼与自己“岳父”之间的仇隙,早就已经结下了。

唉——凡音轻轻的叹息一声,阿娘呵!若是阿娘还在,大抵是不会去阻阿篱的。

阿娘那样一个开明而又豁达的人,她追随的永远都只有自己的心。

阿篱或许是更像阿娘一些,而凡音自己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的确更相像于父亲。

外面的脚步声更乱了起来,鬼瞳有些不耐,拂开了阿姐的手,“我出去看看。一晚上了,乱跑什么……”

话未说完人已经出了大帐。

待回来的时候,脸色已然大变。

“阿姐!喊上淬鸢,快走——”

后面有人扑了进来,鬼瞳抽出佩剑就是一刀下去,根本没有看清来人是谁。

他手起刀落的样子煞是骇人。

凡音怔了一会儿,凝神细听,外面确实是有刀剑之声。

两人冲出账外,就看见天煞、地凶军闯了进来,正在与百鬼夜骑交战着。

百鬼夜骑节节败退,起初凡音没有看明白,但渐渐的她看清楚了,冲进的天煞地凶军背后绑着一批人质。

是西荒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他们是百鬼夜骑兵的家人、远亲。

留在镜王帐下的军士已经连夜通知了自己的家人,能送走的都送走了,有些没有地方去,一并接了过来准备随时撤离。

但依然有些人被世子们的军营给抓住了。

“他们……太过分了!连自己人都不放过。”鬼瞳愤慨而骂。

凡音却觉得这并没有什么,战场之上杀戮无情,战场之下谋略无义,想要夺得胜利,夺得天下,首先要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父亲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当初心慈仁厚,卖了病榻之中的南陵先帝一个薄面,答应替他照顾儿子。

结果呢?把自己一家老少送到了深山老林之中,若能重来,做什么摄政王?还不如自己登基为王!

“阿姐,我们快走!”

淬鸢抱着琴匆匆忙忙的跑来,指着不远处,“刚刚才见镜王出去了,怎的就有人杀来?”

“是世子军。”凡音简短的解释了一句,让淬鸢去找马来。

鬼瞳手上有百鬼夜骑的手令,见手令如见镜王,他舍不得放下那些百鬼军,那是弥荼的心血呐!

“阿姐,你和淬鸢先走。我马上就跟来。”

“我陪你。”

“阿姐!”

“我乃纵琴阁阁主,我的手段你见识过的。”

“……”那个时候你杀的连自己是谁都不认识了,见识过?鬼瞳心有余悸。

弥荼大抵是见了大营一片红光,又赶了回来。

鬼瞳已经高举手令,开始调遣百鬼夜骑军,既然他们不肯与之一战,那就只有先退了。

可是对方以人墙战术阻挡,一头是天煞、地凶军军阵,一头是百鬼夜骑军亲属,就等你冲哪头。

敌军之中未见到大世子,就见到了二世子,看来是二世子得了人势,要与弥荼一决雌雄了。

擒贼擒王。须臾之间,凡音、鬼瞳、弥荼似乎立刻达成默契。

鬼瞳带领百鬼夜骑大部,朝对方军阵冲去,其实作势佯攻,为了让从外头赶回来的弥荼趁机冲入敌军后方,直取二世子人头。

都这个时候了,就顾不得人情道义了,反正二世子也是要他们去死的。

凡音本是紧随在鬼瞳之后的,但鬼瞳忽然转头看向凡音,目色中流露出恳求之意。

第123章、不俗

凡音本是紧随在鬼瞳之后的,但鬼瞳忽然转头看向凡音,目色中流露出恳求之意。

凡音心思通透,瞬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喊她去帮弥荼。

阿篱呀……

凡音一个纵身跃起落在淬鸢的马背之上,附在她耳边说,“跟着阿篱!他若死了,你先替我去阴间照顾他吧。”

“……”淬鸢一骇,她从未见过如此恐怖摄魂的阁主,整个人吓得一激灵。

还未等她动,凡音反手抱过了释魂琴,飞掠而去。她脚尖未点地,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就像一叶飞灵。

弥荼已经杀向了二世子。二世子虽然单挑不是镜王的对手,但倚仗人多势众,一个个帮他捆住了弥荼的手脚,弥荼杀的气急败坏,居然三不五时就是无法靠近二世子的身。

这个时候就见飞针掠过,嗖嗖几声,二世子身边近侍如傀儡般倒地。

弥荼见是她来了,索性下了马,长枪手中横握,与她倚背而立。

“你怎么来了!”

“助你。”

“你护着阿瞳就好。”

“他让我助你。”

弥荼不说话了,不用看她的脸,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她是无奈的。

她是为了鬼瞳才来的。

鬼瞳说,她长得像阿姐,像他遥远的南陵国的阿姐,他要这个阿姐,就当做自己的阿姐。

凡是鬼瞳要的,他都想给他找来,他要任何女子都是无碍的。

因为他有他,便够了。

见到妖女抚琴,二世子有点慌了。这个妖女不得了,这个妖女琴乐能杀人!

“杀——给我杀了这个妖女!悬赏八万两黄金!封部落侯!”

“杀——”

“杀——”

……

瞬间所有的刀枪箭眼统统都掉转了方向,冲着凡音而来,凡音左右闪避,纵琴阁的功夫从来都不是用来对阵的,是用来刺杀的。

一击必中,杀人于无形。

琴乐杀人,亦无可百万而杀,一时间避无可避。

该死的!凡音心中暗骂,士兵不断的冲上来,她哪里来的时间抚琴?

何况杀完一个又是一个,战场上的士兵不同于普通的侍卫,他们血性雄起,根本不畏死,这样杀到何时才是个头。

弥荼替她格开了两个人的时候她已经气喘吁吁,瞬间回忆起曾经回与非门受十二关卡考验的时候,那时候简直是如死过一次一般。

她可不想再死第二次。

弥荼看出她已经神靡力乏,再下去根本抵挡不住,他反而还要救她。

“我挡住他们,你去找二世子。”

“……好。”她喘了口气,才将目光定在了二世子身上。

老实说这个时候她已经开始怀疑,就算杀死了为首的二世子,她和弥荼两个人到底还能不能完好无缺的冲出去。

她看这些将士就是不要命一样,恐怕是杀完了二世子,他们更加雄起,还要替二世子报仇。

弥荼看出她的顾虑,“不必着急杀他,擒住他就可以。”

凡音暗自点了点头。

心想鬼择弥荼果然是沙场上出身的人,这种时候还如此冷静,每一枪都刺的极准,直击咽喉,把枪迅猛,雷霆之势破人眼耳。

这样的人就算放到与非门中,恐怕连沐涯泊、沐汝璜这些大阁主也未必是他对手。

沐隐娘却身边只带了两个堂主就这样杀过来了。就算涟漪没有背叛,恐怕未必真能杀了鬼择这对养父子。

凡音冲到二世子面前,眸中带笑,指间钢针抵住他的咽喉,“让他们住手。”

“住手——”

“杀——”

唉?凡音和弥荼一瞬间愣住了,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士兵不听将领的,何况自己掌控的人质还是个世子呢。

“让他们住手!”凡音有些急了。

“统统住手!!!”二世子自己也急了。

“杀——”

糙!

弥荼眼尖,而且天煞、地凶军营的人他也都眼熟。他这才意识到,二世子被人给卖了!

他带出来的这些兵,有一大半并不是他自己军营的,而是其他世子大营的。

恐怕他们的目的,消灭百鬼夜骑是其一,乘乱杀了二世子则是其二吧。

“阿音,杀了他!我们走——”

凡音丝毫没有迟疑,钢针直接没入了二世子的咽喉。

与此同时,她纵身一跃,在她跃开二世子尸体不足半尺,一只冷箭不知从何方射来,刺穿入二世子心口。

那一箭射来时,她若没有跃开,就是连她一并射中了。

弥荼一手接住了凌空飞来的凡音,长枪横扫,揪住一匹战马就将对方士兵从马背上踢了下去,“上了——”

凡音抓住他的腰,飞身而上。两人一骑,拼了老命的往人群外冲去。

鬼瞳那头眼见镜王和凡音飞驰而来,也调派了十几骑百鬼军前往接应,一边凡是能捞则捞,将百鬼军的亲属一一捞上马背,拼命逃离。

后面大军追赶,前方漫无边际。

凡音看了一眼在前头盼着自己的鬼瞳,眼眸微微的湿润了。

梵彦笙带着他们一家逃离的时候也是这般匆忙火赶,那个时候她年幼体弱,躲在马车中根本不敢探头。

可是回过神来,已经与家人走散了。

那个时候的仓惶无助之感蓦然间涌上心头。

她一手下意识的拽紧了身前弥荼的衣袍,压抑着颤抖的本能。

不能!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害怕!

你是沐凡音,已经不是梵尘瑾了!

你现在有释魂琴,是纵琴阁的大阁主,是个杀伐决断的人!你不能害怕!

“别怕,我会护着你们俩的。”弥荼压低的声音从前侧传来,凡音似乎一下子被击中似的。

别怕,我会护着你的……那句话,仿佛无数人对她说过。

一路走来,虽然经历了那样多的分离和死别,却依然还是幸运的,不断的有人护着她,护着她,所以她才能活到今日。

“替我护好阿篱。”

风声之中,凡音也不知道弥荼有没有听见她这句话。

但是下一刻,她已经松开了鬼择弥荼的衣袍,从他的马背上纵身跃下,挡在了后方追来的千军万马之前。

以一己之力,能够挡住多少,就挡住多少。

那个人,是自己的弟弟,自己唯一的弟弟,是答应过母亲必须用性命相守的人。

第124章、妥协

那个人,是自己的弟弟,自己唯一的弟弟,是答应过母亲必须用性命相守的人。

师父啊,小爷已经替您报了仇了,眼下鬼部也已经四分五裂七零八落,迟早有一日会灭在小爷的手中。

至于鬼择弥荼,算徒儿负了您,容他多活几年吧,让他伴着阿篱。

阿篱是母亲唯一的儿子,是沐香珺外祖母唯一的外孙,您能理解的吧。

师父,小爷不需要我了,阿篱也有了鬼择弥荼。

请您在天之灵,再看徒儿一眼,让徒儿展现尽您所有的教导。

她一边略略后退,一边摆开琴阵,十指抚动琴弦,犹如百指和鸣,气势磅礴而辉煌,意气风发而神往,破空凌厉而尖啸,万物俱籁,唯独琴音燎原。

释魂琴,琴魂聚散,离离合合,吞噬人心。

她的心,太大了,太大,吞噬不过来,所以就——被她所吞噬吧。

追着的天煞地凶军突然退了,退的莫名其妙,退的仓促离乱。

弥荼意识到她突然从身后消失的时候就打算回身追她,但是被赶过来的鬼瞳阻住了。

“别去……”

“可你,不是非要她不可么?”

“去了她会连你一起杀的。”

“啊?”

他见过的,阿姐杀人红了眼的时候,她是连司小爷都会杀的。

见到凡音跃下弥荼马背的那一刻,鬼瞳就形神俱灭,他瞬间明白了阿姐的心意,阿姐是要用性命拖住那些人片刻,给他逃生的机会。

阿姐……他的阿姐啊!

多年之前,父亲抛下了阿姐,一直以为阿姐死了。

可是阿姐好不容易回来了,自己却又要再抛下她一次……

阿姐!

阿姐!

求求你回来吧,求求你啦!

可是突然之间,就看见天煞地凶军的人慌了,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直到有一只军营的人冲过来,鬼瞳眯起了眼睛,惊诧不已,“镜王,那是……”

“羽翎部落的人。”

“不……”是司小爷的人。

鬼瞳听从镜王的命令,十分认真严谨的观察过北央司小爷在羽翎部落中豢养的己军,莲生鬼破的羽翎铁骑。

难道……是来救,还是来杀?

……

……

血雾之中,司幻莲一臂将地上的人儿捞了起来,愁眉紧锁。

她身边的琴,已碎成瓣片,四分五裂的在那里。马蹄踏过,烟消云散。

小音?

凡音双眸紧闭着,嘴唇微启,淡淡的血丝自嘴角滑落,低落在他手臂上,他抬起手背擦去。

却感觉到她脸颊冰冷,伸手探了一下她的脖颈亦是毫无温度。

她此刻脆弱而单薄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他处遇见她的那一年,她埋在雪地之下,毫无温度,身体僵冷。

司幻莲双臂抱紧了她,心中隐隐的痛,隐隐的怒,隐隐的灼烧。

她为何如此的固执,如此固执……为了要护着的人,可以不顾自己,从来都是这副样子的么。

听说了鬼面部落酋长遇刺,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凡音,是她动的手么?

她终于完成了央帝的指命,伶俐如她,杀完人以后应该能够全身而退的吧。

然而就听说了鬼部众世子动荡,酋长之位至今悬而未决。

西荒之中人人都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举将鬼面推下十三大部之首的宝座,甚至——群起而灭之。

他知道英策熊始终在等这个机会,杀子之仇,不得不报。

但是英无名和英花蝉一次次的阻挠着酋长,还未到时机!还未到时机!一遍一遍,英策熊已经恼怒起来。

司幻莲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等待鬼部内乱之时,借势而起,顺势而为,这就是英无名师徒两人的心思,他们永远是羽翎部落中最冷静而自制的人。

司幻莲不是。

他忍不了的,他必须要亲眼确认,凡音是不是已经走了,离开鬼部了,安全无虞的返回北央了。

若是她还在……她还……他无法设想。

于是在英花蝉的诧异之下,他独自带着铁骑军来了,他在鬼部营地之外驻守了十天,足足十天。

他和他的铁骑军,巍然不动,就那么守了十天。

他看到了百鬼夜骑的陨落,看着士兵弃甲还牧,看着镜王弥荼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可是那个少年没有离开,那个少年始终没有离开,然后他看到沐凡音,单薄消瘦如落叶般飘零在他心尖上的女孩儿。

她依然在那里!

钝痛。其实没有那么难以忍受。沧海离开以后,一阵一阵的间隙的钝痛击中过他,留下的烙印始终未曾减灭。

他知道留在这里,继续看着她,是对自己的折磨,是对自己的鞭挞,是对沧海的背叛,可是——他依然留在这里。

所有的人都以为小爷是为了等待,等待那个千钧一发的契机,等待那个将鬼部,将百鬼夜骑一击即破的端口。

他也以为自己是的。

就在刚才,眼看着百鬼夜骑遭到天煞地凶军的联合追击,只要再耐心等待片刻,就是最最最佳的时机。

可是,他却等不了的。

她在军中。

她在那个人的马背之后。

她从那个人的马背上一跃而下,为他挡住了千军万马。

所以他不得不迎难而上了,他不得不挥军而下,破开利刃,冲锋陷阵,只是不能将她丢在那里。

他见不得!

他知道,纵琴阁的人各个身怀异能,以一当十,当年他的母亲亦是如此。

所有人都以为,只要有沐隐娘在,筑南王是这辈子都不会被杀的。

然而父亲最终的落败,却是因为母亲。

最后的郁郁而终,也是因为母亲。

天可怜见,谁能够明白?他能够明白。

纵琴阁的人,其实没有那么强,他们装腔作势,喜欢把自己当做很强罢了。

他们可以在千万人中取一人首级,却无法抵御千军万马。

所以与其说是母亲在守护着父亲,不如说,是筑南王在用整个苍城,整个苍筑关,守护着沐隐娘。

只要苍筑关不破,筑南王府仍在,就是她纵琴阁大阁主的栖身之地,避难之所。

然而她却自己离开了这片领土,离开了筑南王的羽翼之下。使他功亏城破。

第125章、委屈求全

然而她却自己离开了这片领土,离开了筑南王的羽翼之下。使他功亏城破。

女人呐,总是容易有太多的想法,容易把自己推入绝境的深渊。

司幻莲手臂中紧紧的搂着意识模糊的沐凡音,与远处的镜王弥荼遥遥相望。

“他带走了阿姐……他终究,还是带走了阿姐……”

鬼瞳喃喃自语,语气里是失落,是自责,是侥幸,是别离。

“没关系,我们以后会把她抢回来。”弥荼的话,算是安慰他。

“现在不可以吗?”

弥荼无奈的笑了一声。现在?

现在只求羽翎铁骑不要对自己发起冲锋,就是最大的恩赐了。

羽翎的铁骑军没有对他们发起冲锋。

只有那司小爷站在大军之前,天煞地凶军已经被他踩在脚下,这一仗的胜利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弥荼更清楚的了。

从此刻起,鬼面黑煞部落的辉煌已经结束了,西荒之中的部落再也不会像昔日一样对鬼部顶礼膜拜。

不过也就短短数十年,鬼部从崛起,辉煌鼎盛,到如今落幕。

那个人说的对啊,所有的部落都太散了,所有的崛起都带着一丝的运气,他们长久不了。

只是不知道以后鬼部在鬼择那几位世子的带领之下,还有没有翻盘的一天,还有没有复兴的一天。

鬼择弥荼走了,带着他的百鬼夜骑,带着他的策士鬼瞳,他们或许不得不去开辟新的领地,属于鬼择弥荼的领土。或许,那又是一个新的部落。

阿姐……

弥荼不再顾虑,将他拉到了自己马上,坐在自己身前。

“我会帮你把她抢回来。我答应你了。”

“可是要到什么时候?”

“很快,很快。”

……

……

司幻莲将凡音带回了自己的帐中,怜容看到她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又是这个妖女,又是这个妖女。

西荒之中关于凡音的传言她都听说了,有一个妖女,会抚琴,自称来自南国……骗人!她明明来自北央,来自北央的苍城,寄居在苍城的筑南王府中。

这个没有良心的妖女!

小爷居然又将她捡了回来。

一张屏风,将司幻莲与凡音隔开了。

屏风之后,侍女将她擦洗干净,在她的外伤伤口上涂上了阿巫姑娘留下的独门伤药。

可是这内伤,看着却是很严重。有个婢女建议再去请一次阿巫姑娘,但小爷没有回应。

他没有将凡音带回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包括英花蝉。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这个女孩的身份,英花蝉见过她,认识她,很容易将她与那个抚琴妖女联系在一起。

这个妖女帮着鬼瞳杀死了二世子,还有沧海。这个妖女在鬼面部落中为非作歹,甚至可能刺杀过更多的人。

他们会想着处死她。为二世子报仇。

“郡主还不知道吧。”怜容端着一盘热水走进来,一个婢女接了过去,连怜容姐姐都去帮忙打水了,看来小爷这回带回来的姑娘来头不小。

婢女们面面相觑,却都不敢发声。

自从沧海大人去世以后,小爷似乎变了个人,以前虽然冷淡着的,但还算温和,见了人也还是笑的。

但现在早就不笑了,非但不笑的,连看人的眼神都透着深深的杀伐之气。

小爷不是躲在大帐里看兵书,就是在军营里操练铁骑军。

只有不知天师来探望小爷的时候,小爷才偶尔说几句话。

郡主待小爷还是一贯的好,一贯的宠,一贯的忍让。

准备了新鲜的食果,小爷不吃,就第二天接着换新鲜的。

得知小爷感染了风寒,怕他旧伤引发,担心的整夜不睡,熬汤熬药,小爷想起来就喝两口,忘了也就忘了。

踏咛姑娘气得跺脚,私下咒骂小爷越来越不像话了,可是每一次都被郡主压下去。

怜容姑娘要留在小爷大帐里头伺候,说起来怜容姑娘新寡,也是极不合适的。

但郡主体恤小爷和怜容,他们都失去了自己最亲近的伙伴和伴侣,于是随了怜容姑娘。

这一日日的,一夜夜的,眼看着小爷憔悴消瘦下去,郡主却是不知不觉的也伴着一起憔悴消瘦下去。

长久不来的酋长偶尔见了也大吃一惊,自己的长女何时这般羸弱了?

小爷不是没心的,小爷是伤了心,小爷以前对郡主可好了。

这些话常常挂在踏咛的嘴边,可是踏咛又有几分真心的,都看得出她是怕人在背后嚼郡主的舌根,才故意这么说的。

小爷不容易。郡主更不容易,跟着郡主的踏咛也不容易呀。

小爷这次带了个姑娘回来,还看的这样紧,婢女们心下就计较起来。

现在羽翎部落中最骁勇善战的就属小爷了。

在酋长痛失了二世子以后,是小爷一手将铁骑军养了起来,操持着整个羽翎部落的练兵,才将羽翎部落推到了十四大部落的行列。

羽翎一直是散部落中的领袖,这次能跻身大部落,其他小部落纷纷归属的不计其数,因为他们信任羽翎,信任酋长,英策熊不是鬼择多铎,没有鬼部那么嗜血残杀,凶恶无度,难以讨好。

他们相信只要讨好了羽翎部长,就没有人再会进攻他们了,他们就可以好好在自己的领地上放牧,高歌,繁衍了。

羽翎部落是散部的骄傲、希望、和浮木。

继白芍之后,依然有许多部落将羽翎当做自己的羽翼,遇到攻击会请求羽翎的庇护,羽翎也一如既往的庇护他们。

所以到了最后,人们反而斥责白芍部落,将羽翎逼到了不仁不义的地步,让羽翎不得不将他们灭族。

英策熊和英傲隼面面相觑,英无名却已窥天机,这就是战争的本质,是朝政的本质,是人心的本质。趋利避害,落井下石。

而司小爷干的很漂亮,羽翎之中没有人否认。

所以即使他发生了那么一点点的失误,那也是对手太强,譬如连带着二世子一起,全军覆没。

婢女擦洗完凡音的身子后将屏风移开了,小爷走上前去探视凡音。

她小脸白的像纸,嘴唇紧抿了起来。眉头微微蹙着,不知是不是陷入了可怕的梦魇中。

第126章、白纸

她小脸白的像纸,嘴唇紧抿了起来。眉头微微蹙着,不知是不是陷入了可怕的梦魇中。

“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陪着她就好。

“小爷……”怜容忍不住叹气,“万一今夜郡主过来?”

“就说我带兵追了鬼部军一天了,累了。睡了。”

那数十天的不眠不休的苦苦守候,确实是,累了。

好在,她没丢,捡回来了。

至于她的心在哪里,他已经懒得计较了,着实是感觉到累了。

凡音昏眠之中是被疼醒的。

胸口撕裂般的疼,感觉身子被四分五裂了,有东西从身体里面流淌出来,拼命在寻找寄宿的地方,挤入骨髓。

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之后,她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一脚踢到了趴在卧榻边瞌睡了过去的司幻莲。

他似乎睡的很沉,呼吸缓慢,沉凝。

凡音在夜色中视物很清晰,看了他一会儿。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会带兵而来。

那么阿篱呢,鬼择弥荼呢?难道他把他们都抓了,还是都杀了……不!不可以,不可以这样想,小爷不会杀了他们的!

她动弹了一下,小爷似乎醒了过来,她才刚刚想唤他一声,就见小爷似乎还闭着眼睛,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卧榻的一侧,轻微的挨着她,躺下了。

“我太累了,阿音,就睡一会儿……”

“……唔。”她含糊的发出声音,才意识过来,他并没有在等她的回答,或许他以为她还没有醒,只是昏睡中的抽搐。

她伤得那样重,一时半会应该醒不过来的。

凡音不敢再动弹,怕吵着了他。

他看起来确实很累,那么累,就像好几天没睡觉了似的。

然后小爷就伸了一条胳臂过来,随意的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之后便稳稳的睡去。

凡音一直没有再睡去,她感觉到身体内部隐隐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变化,感觉体内的积郁多年的寒气都消失了。

明明在抵御天煞地凶军的时候体力已经耗尽,内力也损耗十分严重,可这会却精神格外的清明。

她耳边能清晰的听到小爷的呼吸声,他胸腔中的跳动声。

因为疲惫,他的骨骼像猫一样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是在做自我修复。

这些感知都是十分清晰的,但也有些感觉是模糊的。

譬如此刻,小爷与她咫尺相近,他呼出的气息散落在她发丝上,平缓而规律,却引得她的心神不规律起来。

难道又是反噬?

反噬……琴呢!

啊,应该是小爷收起来了吧。他知道释魂琴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一定是帮她收起来了。

那么就明日再问吧,明日吧。

一切等,他醒了再说。

今夜,就让他妥妥的休息吧。

这一夜,她就什么都不问了,就那么近近的看着他,看着他难得睡的如此的安稳,心底里不自觉的暖流淌过。

若是,这一夜能够无尽的延长,可以永远那么静静的度过,没有猜忌,没有质疑,没有神伤,没有愧疚,就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刚刚逃往北央,半路遇到雪匪,只身被埋在雪地之下,被路过的小爷所幸救起。

于是她便认识了司幻莲这个翩翩公子,明明是血脉高贵,却是不入籍的小王爷。

他待人宽厚,尤其宠她,会将自己保暖厚实的裘氅披盖在她的身上,替她搓揉被雪冰冷了的双手。

他告诉她,北央的雪是连绵不断的,是终年不化的。继而又担忧的看着她,可你这样畏寒,以后在北央怎么活呢?

他为她忧虑的心思是那样的纯,从他的眼神里就能够看得出。

她从小懂得观测人心,这是她的天赋,席承于她的父亲。

小爷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但是小爷却知道她的父亲这个人。

小爷也说过,父亲是个枭雄,是个厉害的人物,可惜心术不正。

父亲心术不正这一点,她知道,可是从来不说破。阿娘告诉她,许多的事情,可知不可戳,尤其是作为女孩子。

回忆过去的时候,总是有苦涩,但是苦涩淡去,就是微微的甜,回忆的时候人心总是拼命去看好的,于是记忆就只留下了好的一面。

那不好的一面,就请让它用埋于心底,再也不必曝露于日光之下。

她的嘴角带了一丝丝弧度,那样漂亮,那样纯粹,像个无辜的兽,茫然无知,什么都不懂得的幼兽。

她有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尤其在她沉思的时候,从那眼眸里,简直可以见到她心底那一滩蔚蓝的湖泊。

小爷醒了,小爷正在看着她,凡音知道,却依旧稳稳的闭着眼睛。

她有一些害怕睁开来,她害怕……害怕看到他眼神的时候,不是她想的那样。

是充满质疑的,甚至仇恨的。

她知道自己做了很坏的事,很坏很坏,连阿篱都不曾对她言明。

阿篱只是说她被释魂琴反噬了,那日大开杀戒,他好不容易把她弄倒了,匆忙的就将她背了回去。

可是那次连淬鸢都伤了,伤得很重。那天起淬鸢看着她的眼神中莫名带了一丝畏惧,她还是淬鸢,但是凡音感觉到自己在淬鸢的心中已经不是原来的阁主了。

隔了很久,小爷也没有动静,没有起身,似乎一直在注视着她。

那感觉很难受,她想要睁开眼眸,却不能。

她在心底默背着纵琴阁秘技心法,一遍遍的重复,让自己的心沉静下去。

然后就听到了小爷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喟叹,那里面夹杂着莫名空前的愁绪与感怀,她的心被触动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小爷,小爷,您怎么了?

外头有人唤小爷,小爷起身了。轻轻将和毯盖在了她的身上,慢慢的挪下了卧榻。

她以为他走了,却听见他在她耳边的低语声,“休息吧。晚点过来看你。我们再说话。”

“……”

凡音的呼吸一下子凝固住了。

他知道?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明明睡的那么沉,那么疲惫,连翻身都没有一个。

却是知道她醒了。

唉,果然还是小爷。她大意了。

……

……

第127章、绝望

……

……

怜容送药进来的时候凡音不得不醒了过来,她缓缓的坐起身,感觉到体内运行流畅,那万物撕裂般的痛楚烟消云散了。

“怜容姐姐。”

怜容背对着她,放下了堆满了物品的碟子,动作却出奇的缓慢。

凡音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隐约觉得,她似乎在犹豫什么。

怜容待小爷的心思,无论瞎子还是明眼人都已经看得出来。

可是沧海依然敢娶她,那是沧海对怜容最深沉的爱,是救赎。是希望救赎的心。

沧海知道怜容在小爷身边什么都不会得到,只有粉身碎骨,所以他心甘情愿的跳脱出来,不论怜容理解与否,他都喜欢怜容能快乐。

她懂了。

可惜他已经死了。

“是你吧?”怜容舒了口气,语气阴沉的,低缓的,慢慢的开口了。

“什么。”

“杀死了沧海的人,杀死了羽翎二世子的人,杀死了无数小爷一手栽培起来的铁骑军的人,是你吧!”

因为,因为那个人要伤害阿篱……这是凡音唯一的理由。可是这个理由只对她有效。

对任何其他人来说,阿篱是谁?阿篱是无足轻重的人。

甚至对小爷来说,鬼瞳怎么可能比得上他的近身侍卫沈沧海。

“我杀了沧海大哥呀……”

这是她一直在拒绝面对的事实。

除了小爷之外,沧海是在她抵达北央的时候第二个莫名对她展现出善意的人。

“对吧,就是你。”

怜容的声音愈发的沉,愈发的阴涩,愈发的诡异。

凡音看着她慢慢的转过身来,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小刀,一把锋利的闪着寒光的小刀。

“怜容姐你……”

“我要替我夫君报仇。我知道,小爷是不会杀你的。他舍不得。他甚至不会将你交给羽翎部落,他会把你藏在身边,就像以前在北央的时候一样。”

凡音以为怜容是疯了,她疯了,她居然要杀人。

“我要替我夫君报仇。”她再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凡音蓦然意识到,那不是临时起意的,那是孕育了很久的仇恨,或许要比她失手杀了沧海的时间更悠久。

怜容握着刀,走了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没有丝毫的温度。

凡音不躲,不闪,她不相信怜容可以下手杀人。杀人不是那么简单的神情,她是个刺客,她比任何人都了解。

刀尖刺到了她的眼珠前,怜容的手在抖,可是她的眼神很清明,很冷静,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和后悔。

然后她狠狠的抬起了手臂,再次落下的时候,刀尖刺入到胸口里,扎的很深,鲜血隔了好一会儿才流了出来,一涌一涌的扑满了卧榻。

“怜容!”

凡音上去想要抓她,怜容却一把将凡音推开了,推开的与此同时将刀柄从胸口处拔了出来,血喷薄而出,溅了一脸。

小刀落在了地上,哐啷一声。

凡音惊呆了。

外面的婢女和侍卫听到声响冲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怜容倒在了地上,一手按在胸口,鲜血从她的胸口处夸张的喷涌出来,洒满了一地。

凡音的脸上、身上、手上都是血,小刀就落在她的身边,她跪匍在卧榻上,眼睁睁的看着倒地不起的怜容。

“啊——”

“快!快去找小爷——”

“别,别告诉小爷……”怜容气息奄奄,无力的抬了一下手,随之晕倒下去。最后一眼,她看向凡音,眼神中一丝悲凉。

为什么,怜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凡音陷入了深深的愁绪。

小爷回来了。

怜容被抬下去治疗。

小爷坐在凡音的卧榻旁边,两人默然无语。

隔了很久,才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小爷,郡主听说怜容姑娘受伤,过来送药了。”

司幻莲的脸色沉了一沉,起身走出大帐,果真就看到踏咛推着英花蝉过来了。

一看踏咛的脸色就知道,小丫头不高兴着,肯定是英花蝉一定要过来,她拦不住。

“你怎么来了?”

“我……”英花蝉居然被问住了。她不能来么?

他是她的夫君,她听说了自己夫君身边的婢女受伤了,唯恐出了什么事,难道来看一眼是需要理由的么。

看着英花蝉绞尽脑汁在原地编排着理由,小爷心底闪过一丝戚然。她又不欠他什么,当初两人的联姻,也算是十分默契一拍即合。

联姻之后,他怀着自己的目的,跟随她回到了羽翎,她也一直在帮助他,辅佐他,他们的目标从近处看是不一样的,但远了看还是有重合之处。

无论从妻子,郡主,还是任何身份上,她都是完美无缺的,她竭尽所能的将一切做到完美。

包括她的身体不完美,她也给了他绝大的容忍度,不必他来伺候自己,不必与她同大帐,甚至看穿了怜容的心思依然容许她留在自己夫君身侧伺候。

坚韧、刚毅、果断、睿智、大度,集于一身的妻子,他还在苛责什么。

“哦,我的意思是,没什么大事,你不用特意走一趟。”

为了练兵,他已经搬到了铁骑军的军营旁,与众将士同吃同操同练,除了花比别人更多的时间研读兵书,他和一个普通的士兵没有什么不同的了。

英花蝉也是有私心的,她也想来看看他。

与他从来不存在争吵,因为平日里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有时候甚至忍不住在想,还不如让小爷受伤的好,至少受伤的时候他哪里都去不了,只能笔挺挺的躺在大帐里,躺在卧榻之上,任由她照顾着,摆弄着。

可是这人一好了,她却仿佛再也难见一面了。

但是这些话,她没有办法说出来,一点都没有办法说给他听。

两人之间的感情,相敬如宾到了,简直比陌生人更亲近不了几分。

他上她的卧榻,只有那么一次,那一次,足够她回味终身。

她一直记得的,是他的温柔,是他的体谅,是他的刚猛,是他的理智。

可这并不是作为夫君的全部了。

她也希望躺在他的怀里,他在看书,她在嬉闹。

第128章、心思

她也希望躺在他的怀里,他在看书,她在嬉闹。

有时候看到草原上奔跑的少男少女,女孩子央求着学骑烈马,一咕噜被烈马掀翻在地,少年来不及嘲笑就跑过去搂起了女孩儿,检查她伤了哪里没有。

然后作势抽打烈马,可是鞭子却光落在了草地上,西荒的男儿都是爱马之人,舍不得狠抽的。

她看着看着不禁眼泪濡湿,自己也觉得惊异莫名。

羽翎部落的长郡主,不该是这么一个迎风落泪,空追假想的人。

她是男儿都比不上的谋略家,父亲都说过,可惜了她一干女儿身。

但是自从认识了司幻莲,真正接近了他,生活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一点一滴,她忍不住啊!

她知道是他身上的什么吸引着她。

她是一个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女子。

她喜爱他的这份隐忍,他的坚毅,他的努力,他的拼搏,他的野心,她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一个更好的,自己永远达不到的自己。

他是个极少抱怨的人,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有自己的意义在。

从无到有,形容的就是他的铁骑军,他治军严厉,却没有人反抗他,因为他律己更严厉。

可是她却走不进啊,她始终走不进他的心里。她可以不要他的身子,只要他的心,难道也不行么?

“阿莲,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我担心你……我,我怕你有危险。前几日听说你带兵日夜守着鬼部的兵马,我着实……”

话未说完,英花蝉的眼眸瞬间瞪圆了。从司幻莲的大帐之中,走出了一个少女,一个长发披肩,身上只有单薄敞衣,还光溜着脚。

一瞬间,几乎连呼吸都阻住了。英花蝉拼命的把自己的理智拉回来,仔细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的熟悉。

“她是……”

“郡主。你可还记得我?”

记忆一幕幕的回闪,时光荏苒,英花蝉记起来了。

她认得她!

“啊,是你!”

那个自己主动想要结交朋友的异邦女孩。

她们在北央的皇宫之中亦曾见过,女孩送了她一块令牌,可以随意初入宫廷。女孩说,这就暂且作为礼物吧。

所以,她们已经是朋友了叭?

“是我,郡主,我叫沐凡音。”

“我是羽翎长郡主,英花蝉。”

英花蝉后来忍不住佩服凡音,她居然可以在这样的场面下,在这样的处境中,哪怕衣衫未肃,依然气势淡静而从容不迫。

令与之交谈的人也会随着她沉心静气,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妥。

“你,也来了西荒?”

“是。”

她回答的言简意赅,再没有多的言语,没有多的解释。

踏咛虽然没有想起来这个姑娘是谁,可是见郡主认得她,便也消除了敌意,只是垂下头来,提醒道,

“郡主,那怜容?”

“啊,对了。”英花蝉继续看向小爷,也不知是不是她心里作祟,总觉得从凡音出现以后,他似乎在躲避自己的视线,“阿莲,怜容呢?我带了伤药,去看看她。”

“怜容姐姐伤势无碍。小爷已经命人替她上药、安抚了。这会儿才歇下。”

“哦……”她听出了凡音话里的意思,人是小爷身边的,她就无需多管了。可是凡音话语中莫名防备的含义,令她很是在意。

“既然没事了,那我们进小爷的大帐休息一夜再走吧?”

踏咛在一旁若无其事的提议道。她原本就不怎么想去看怜容,就算真伤得多重她也不想去看。

郡主难得来看一次小爷,当然希望郡主能留下啦。

踏咛是真的操碎了心,本来就不是一个会操心的丫头,可是小爷那头不肯主动求索,郡主又心高气傲的很,联姻以来两人简直形同陌路。

以前说是在北央皇城,别人的脚下,不习惯。

现在都回到羽翎部落了,郡主怎的还跟小爷如此生分呢。

上次小爷主动入帐那回,郡主似乎也挺高兴的呀,一连接着心情好了几天呢。

但后来一连串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就不让这对小夫妻有省心的。

小爷还没开口,倒是郡主自己先否决了,“驸马或许还有别的安排,是吧?”

踏咛吃惊的看着主子,难道……郡主是真不喜欢小爷?

可是英花蝉心里却不是那么想的,虽然嘴上说着体谅的话,多少还是希望司幻莲能把她留下来的。

她是真的心疼他,希望他能够明白这份心意,能够接纳她,不要总是那么远远的遥望着她。

彼此的距离依然是北央的司小爷,和羽翎的长郡主。而不是羽翎的郡主,与羽翎的驸马。

“那就让踏咛早点陪你回去吧。”

“……”英花蝉的表情一下子顿住了。让踏咛,早点陪她回去?他自己连送都不送一次?

她特地为了他身边的婢女赶过来,难道要他亲自送回去也难为了?

他甚至都没有提出派一队骑兵护送。虽然他们是在羽翎的领地上,可难道他连提都不提么!

凡音是不知,小爷真的没有看出郡主的表情,还是他装作不知道。

“郡主,小爷连日围守鬼部军多时,身子有些乏了,不便护送郡主回帐,不如……”她斜睨了一眼司幻莲的神色,飞快的扫了过去,“郡主就留下来休息吧。等小爷歇息好了,再送郡主回去?”

英花蝉是个傲气的人,尤其在感情上她容不得怜悯和施舍。

“我自然知道阿莲累了,所以不想打扰他。这是我们羽翎的领地,我在羽翎的土地上行走,不需要别人的护送。”

呃——郡主的口气很硬,是未曾见过的生硬。踏咛小心的瞥了一眼小爷,郡主很少在小爷面前说,她是郡主,这里是羽翎,之类的话。

就是怕小爷心里不舒服,怕小爷有生分感。她发现连酋长和大世子对小爷说话的时候也谨小慎微的,两个粗莽的大老爷们,却总在顾及小爷的性子,可见酋长一族都是在意小爷的,也欣赏他。

真心希望小爷能把自己视为羽翎的一员。

“郡主?”

“走!”

“……是。知道了。”踏咛朝着小爷和那位或许见过却没什么印象的姑娘点了一点头,推着郡主飞速的离去了。

“郡主,您刚才为什么……”

第1291章、讨论

“郡主,您刚才为什么……”

直到感觉背后的视线消失了,英花蝉的肩膀才垮了下来。

踏咛赶紧绕到了郡主的面前,“郡主,您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呀?我们还是回头先在小爷的大帐里先休息一晚吧。”

“阿咛……刚才,刚刚我,是不是表现的很差劲?”

“唉?怎么、怎么会?”

“我……是不是很像一个被夫君抛弃的妒妇?”

“郡主……”

“他不要我,是应该的!我自己什么样子,我难道还不知道么!我就是一个废人……父亲早就说过,他愿意守着我一辈子,那是因为他知道,除了他没有男人会再看我一眼,会再要我的。”

“不,不是的,郡主……”

“如果我不是羽翎的郡主,我父亲不是酋长。这一辈子,我就该孤身一人。我哪里高攀的起?”

“郡主!你是全西荒,不不不,全中原,最好的女子,最美的郡主,没有人比你更貌美心善了,而且啊您还聪慧,您……郡主,您别哭了呀!”

“阿咛,阿咛,你愿意守着我一辈子么?”

“我?当然愿意啦!我会永远陪着郡主,我不嫁人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很自豪,因为郡主需要着她。

“好!你答应我的,你不嫁人,那就一辈子都不许嫁人了,你就陪着我。阿咛,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吧,我们两个——哪怕相伴终老也好。”

“……唉?可,可小爷呢,小爷是驸马啊。”

“他的眼里没有我,他的心中也没有我。”

“怎么会?小爷待郡主不是挺好的。”

英花蝉却自嘲的冷笑了一声,“待我挺好的?全部人都觉得他待我挺好的,羽翎郡主和驸马相敬如宾。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吧。无论父亲,师父,兄长,甚至连你都认为他待我挺好的!”

踏咛讷讷的,不觉有些恐惧起来。她未见过眼前这般的郡主,多少年了,她从未见过的郡主。

“郡主,您怎么了?”

“你不懂,你还小,你什么都不懂……男女之间,不应该是那样的,不应该这么遥远,不应该的!”

“郡主您是在责怪小爷么?”

“我责怪他什么?!我求仁得仁,我们原本联姻的目的,就各自不同。我是为了羽翎,他是为了自己。现在他还是为了自己,可我……”

可她却已经迷失了自己,她却已经开始情不自禁的为了他,为他去考虑,为他着想,为他担忧,哪怕为了他的目的,现在的自己,恐怕是会连整个羽翎都双手奉上。

女人呐——你们果然是嫁出去的身子,泼出去的水,覆水再也难收。

……

……

目送着长郡主离去,凡音蓦然叹了一口气。

她转回头来,目光殷殷的注视着司幻莲。

小爷把郡主打发走了,是为了与她好好聊一聊么。

她内心里有一万个疑点,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他是怎么会在鬼面的万军之下救她回来的?他是恰好在那里,还是听到了鬼面内乱的风声,而去捡便宜的。

她想要告诉他,你已经替二夫人报仇了,涟漪才是那个真正的叛徒。

可怜与非门却错杀了那么多的门徒,包括她的乔风。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太多太多的事要说,一件件一桩桩,临到嘴边却一时间不懂得怎样开口了。

她回过头来的一瞬间,原本没有束起的发丝垂落,飘荡在她鼻尖上,痒痒的,于是她皱了一下鼻子。

司幻莲本能的抬起手去替她拂开了发丝,搁到背后,拢了拢。

他内心深处也是一声长长的无言的叹息。

遇到她有太多的自然而然,有态度的本能和情不自禁,原本已经想好了两人各奔东西,最终却还是没忍住把她收回身边来。

“我没伤怜容。”一开口,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却是这句话。

“我知道。”

“你信我么?”

“我信你的。何况你没有理由伤她,她却有理由伤你。”

“因为沧海?”

“因为沧海。”

既然提到了沧海,凡音就不得不肃然面对了。虽然,这是她一直在逃避的事实,如今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对不起,小爷……”她堪堪的跪了下去,跪在他的面前,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虽然即使再来一次,在沧海与阿篱之间,她依然会选择送沧海去死,也不能忍受阿篱哪怕在自己面前受到丝毫的伤害。

看到她跪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就伸出了手,想去拉她。可是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是她抛弃了他,离开了他,放弃了与他的誓言。

他希望她等待的,能够永远那么乖巧的,美好的,安安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他归来,等待着他接她回家。

可是原来并没有人会永远那样等待下去。

“我不怪你杀了沧海。你只是为了保护你想保护的人而已。”

可惜,那个人已经不是我。

“我也曾……有过万不得已杀死一个自己不想杀死的人,她叫做涟漪,你认得她。”

“我认得。她是纵琴阁的叛徒,她该死。”

听完凡音的话,听完涟漪对自己母亲的所作所为,司幻莲双手发抖,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

涟漪临死之前,那无声的眼神,那甘之如饴受之有愧的神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该死!她原本就该死的!

“所以小爷,你并没有杀错人。你只是替二夫人报了仇。你做到了。”

而我没有做到而已。

“小音,父亲的仇,我还没有报完。”

凡音依然跪在那里,大帐之外,风影卓卓。

筑南王的仇,害死筑南王的人到底是谁?于是攻破苍筑关的鬼面部落,还是——央帝。

司幻莲将凡音一把从地上揪了起来,推进了帐内。

“你知道的,小音,我一直想要杀鬼择多铎。”

“……是的,小爷。”

“你为何杀了他?”

“……”

“你是为了谁而杀了他?”

“……”

“说话呀,沐凡音!”

她是为了鬼择弥荼杀了他,为了鬼瞳,为了她最宝贝的阿篱。

可是她并不想让司幻莲知道,不想这成为阻碍他的枷锁,成为他日后对鬼择弥荼罢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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