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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可汗》


序幕 帝国的两次崩溃 一、折鞭钓鱼城

分裂,源于同时举办的两个“忽里台大会”。

有记载说他是身患痢疾,有记载说他是被炮石所伤。但重要不是原因,而是结果。

人数上的增加并没有使攻城变得顺利,越来越多的人战死城下,钓鱼城仍未攻破。

大将汪德臣、董文蔚相继死于军中,硬攻已经明显行不通了。到了6月,天气逐渐炎热,军中疟疠、霍乱横行,士气低落。蒙哥汗无奈,召集众将商讨对策。

这是蒙古帝国的第一次崩溃,那座小小的钓鱼城,是名副其实的“上帝折鞭处”。

是年7月,蒙古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此次南征的总指挥蒙哥汗死于金剑山温汤峡(今重庆北温泉)。

钓鱼城坐落在今四川省合川县城东5公里的钓鱼山上,其山突兀耸立,相对高度约300米。山下嘉陵江、渠江、涪江三江汇流,南、北、西三面环水,地势极为险要。

尼罗河,蒙哥汗交给了自己的弟弟旭烈兀。1252年,旭烈兀率两万名蒙古骑兵出发西征,挡在路上的亦思马恩派宗教国、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亚美尼亚、安条克等国家要么被荡平,要么主动归附。随后,叙利亚的大马士革也被攻陷,向埃及前进的道路已经畅通无阻。

这样的民主形式,在小国寡民时还能勉强运行,而来决定一个大帝国的统治者,往往出现危机。成吉思汗而后的三位大汗,或多或少都要有些麻烦,甚至要有人丧命。

这一次,危机是最严重的。

守将王坚斩杀了蒙哥汗派来的劝降使者,督率所部准备决一死战。

这座要塞是南宋名将余玠创建的山城防御体系中的核心堡垒,并经过现任守将王坚的进一步完善。城分内、外两城,外城筑在悬崖峭壁之上,城墙都系条石垒成,坚固无比。外城之外还修建有“一”字墙,守军可以用来阻碍城外敌军运动,而自己却可通过外城墙运动至“一”字城墙拒敌,与外城墙形成夹角交叉攻击点。

在南宋将士的心中,这里是坚不可摧的。

<em>忽必烈时的元帝国最为强盛,强盛得将种种问题掩盖。但这一国多制却是一粒种子,一粒使帝国再次崩溃的种子。</em>

而与此同时,与蒙哥汗一同南征的忽必烈返回开平,在合丹(窝阔台之子)、阿只吉(察合台之子)等西道诸王和忽必烈弟末哥、诸王塔察儿、移相哥(成吉思汗弟哈撒儿之子)、忽剌忽儿(成吉思汗弟哈赤温之子)、爪都(成吉思汗弟别勒古台之子)等东道诸王的推举下,即大汗位。

兄弟二人同室操戈,各汗国、宗王也分别加入双方阵营,经过四年内战,阿里不哥败北,被忽必烈终身监禁。

1258年,蒙哥汗兵分两路大举南征。宗王塔察儿(成吉思汗弟斡赤斤之子)统率东路军攻打荆襄、两淮,而攻打四川的西路军,则由他亲自率领。

城内有大片田地和四季不绝的丰富水源,周围山麓也有许多可耕田地。可谓外有天险可抵御大军强攻,内有粮秣可供长期坚持。

在蒙哥汗一路强攻之下,从七月到十二月,剑门苦竹隘、长宁山城(今四川广元西南)、蓬州运山城、阆州大获城、李居山(今四川南充市)、大良山、隆州(今四川仁寿)、雅州(今四川雅安)先后陷落。

蒙古没有先王指认继承人的传统,每位大汗的即位都要由贵族宗王召开“忽里台大会”进行推举。

4月,大雷雨持续二十余天。雨停后,蒙古军重新组织进攻护国门。24日夜登上外城,与守城宋军展开激战。双方死伤枕籍,蒙古军因后援不继,被推出城外。

这是一支4万人的劲旅,在当时的世界上,超过2万人的蒙古军队,就足以让任何敌人遭到毁灭。何况,这还只是两路大军的一路而已。

两路大军成为三路,而且是战略大包围,南宋命运岌岌可危。

而长江,蒙哥汗留给了自己。躲在长江身后的,是无比富庶而又历来柔弱的南宋,这是一场势在必得的战争。

1259年初,蒙哥汗的兵锋,迫近四川东大门合州钓鱼城。

蒙古军没能挺进尼罗河,也没能跨过长江。非但如此,蒙古帝国自己却开始分崩离析。

随着炮声轰鸣,飞箭如蝗,蒙古军如潮涌般攻向钓鱼城。他们首先遇到了“一”字城墙的阻截,死伤惨重,被迫退兵。

踌躇满志的蒙哥汗在进军的路上就已经开始考虑战后的缴获分配了。

5月,攻城战继续进行,蒙古军伤亡日甚一日,而钓鱼城仍然屹立不倒。

这个决定,让蒙哥汗付出了的生命代价。

蒙哥汗死后,其留守帝国都城和林(今蒙古国后杭爱省额尔德尼召北)的幼弟阿里不哥在留镇漠北的宗王阿速台(窝阔台后王)、玉龙答失(蒙哥之子)、昔里吉(蒙哥之子)、阿鲁忽(察合台后王)、木哈儿(旭烈兀之子)、阿兰答儿、脱里赤等大多数蒙古正统派的支持下即大汗位。

2月9日,蒙古军又猛攻镇西门,依然不克。同日,蒙古东道军史天泽率部也到达钓鱼城参战。城下蒙古军已增加至七万之众。

一夜之间,帝国出现了两位大汗。按照蒙古传统,选汗的“忽里台大会”应在斡难河之地举行,而且必须有各系宗王参加。阿里不哥没有召集所有宗王会议,有违传统,而忽必烈在汉地自行集会选汗也有违传统。两个都不太名正言顺的大汗,只能要靠实力来证明谁是正统了。

而此时,塔察儿率东路军攻打长江中游的樊城,却几乎无功而返。于是,蒙哥汗改命弟弟忽必烈统率东路军进攻鄂州(今湖北武昌);派遣元帅兀良哈台自云南包抄南宋。

大将术速忽里提议留少量军队困扰,而以主力沿长江水陆东下,与忽必烈等军会师。

3月,蒙军攻东新门、奇胜门及镇西门小堡,均失利。

随着蒙哥汗的死,蒙古帝国的征服巨浪迅速退潮,率东路军包围鄂州的忽必烈,从云南经广西北上进至潭州(今长沙)城下的兀良合台相继退军。远在西亚的旭烈兀听说大汗死讯后,也率主力东返,留守在叙利亚的部队被埃及马布留克王朝军歼灭。

这是比顿兵坚城之下好得多的策略,但蒙哥汗没有采纳,他无法容忍一个小小的要塞竟然让自己无计可施,无论打上多久,死伤多少人,他也要拿下钓鱼城。

大汗总算只剩下了一个,但经过这场动乱,蒙古四大汗国中的三个都开始各自为政。除了亲弟弟旭烈兀建立的伊儿汗国坚持臣属之外,忽必烈统治区域仅限于中国、蒙古本土和西藏。西方很多史家干脆称其统治的区域为“忽必烈汗国”,降格到与其他汗国平等的位置。

2月7日,战斗开始。

踏上征程的时刻,没有人会告诉他,从祖父开始的辉煌会在这次看似必胜的征服战争中走向黯淡。

时间一天天过去,蒙哥汗的恼怒和焦躁也一天天累积,他不断的指挥部队进攻,可除了留下更多的尸体,战局没有任何进展。

从成吉思汗以来,不知有多少城池的守将宁死不降,而最后的结局,都是人与城玉石俱焚。对这样的强硬,蒙哥汗毫不在意,下令攻城。

序幕 帝国的两次崩溃 二、重组帝国的努力——忽必烈的“大元朝”

一生以草原游牧文明为本位的成吉思汗,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日后会成为农耕文明的皇帝,被自己的孙子追认为“太祖武皇帝”。自己的建立的“也客·蒙古·兀鲁斯”(大蒙古国)也演变成了“大元王朝”。

对于他来说,忽必烈是典型的不肖子孙——一个违背了传统,违背了他的箴言的孙子。

当然,忽必烈是决不会承认自己的不肖,他不止一次地努力将那些不听话的堂兄弟们拉回自己的控制范围,与窝阔台汗国海都征战,坚持对于察合台汗国汗王的册封,尽力维持对伊儿汗国的宗主权,都是在彰显自己是蒙古帝国的合法大汗。

但在现实中,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回到祖、父、兄的时代,那个依靠传统、武力和血缘维系的帝国已经一去不返。他必须找到新的方法来重组帝国。

他需要法统,一个新的,从根本上确定他地位的法统。

在东亚,谁也不能否认,中国皇帝是“天子”,是中央之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谁拥有皇帝的称号,谁就是万邦之主。这代表代表文明、神圣、传统的称号具有极大的号召力,是现成的法统。

一向被称为“天朝”的中国不是即将被自己所征服了么?一向被称为“天子”的中国皇帝不是就要成为自己的俘虏了么?这个古老而神圣的法统自己为什么不能接手呢?

成为天子,成为皇帝,就可以既稳固汉地的统治,又给自己帝国大汗的身份带上新的光环。

于是,在坚持自己是正统的“蒙古大汗”之外,忽必烈颁布即位诏,提出要“稽列圣之洪规,讲前代之定制”,“法《春秋》之正始,体大《易》之乾元”,成为了中国皇帝。

勒内·格鲁塞在《草原帝国》中说,忽必烈“使蒙古帝国成为中国帝国。……他就成了具有15个世纪悠久历史的帝国的合法君主。他的王朝……只希望追随以往的22个中国王朝的步伐。”

这话有些道理,但与其说忽必烈是把蒙古帝国变为中国帝国,不如说他是在把两个帝国用并行的方式合二为一,并借此将蒙古帝国从新组装。

既然是并行,作为最高统治者,也就不得不身兼二职。

而身兼二职,尊号就不得不麻烦一些。忽必烈将自己之前的蒙古可汗全部追认了皇帝庙号,成吉思汗为“太祖”,窝阔台为“太宗”,贵由为“定宗”,蒙哥为“宪宗”,亲生父亲拖雷虽然只做过监国,也被追认为“睿宗”。自己开辟了一个新的时代,自然是“世祖”。

而为了表明“蒙古大汗”的身份,汗号也不能废除,忽必烈汗号为“薛禅汗”。以后诸帝一体因循,元成宗铁木尔,汗号“完泽笃汗”;元武宗海山,汗号“曲律汗”;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汗号“普颜笃汗”;元英宗硕德八剌,汗号“格坚汗”……

1279年,南宋灭亡,中国皇帝也只剩下一个,忽必烈正式定国号为“元”,一切似乎都大功告成。

可惜,在武力来决定法统的时代,任何华丽的外衣都只能是装饰。忽必烈从始至终,都只能做个不太名副其实的蒙古大汗——那些兄弟汗国根本不买他新建法统的账,在手中的只有一个虚名。

虚名就虚名吧,至少别的兄弟连虚名都没有,他们只能去做自己的“金帐汗”、“察合台汗”和“伊儿汗”。而他自己,也只能专心地作好更实在的工作——大元皇帝。

可是,可汗和皇帝是不同的,可汗属于放牧的草原,属于铁血的战争,属于残酷的征服;而皇帝,属于耕作的原野,属于书册典籍,属于礼仪教化。

做皇帝,是要汉化的。

这,原本不是问题。忽必烈曾经极为仰慕汉文明,蒙哥汗时受任掌理漠南汉地,便大力延揽汉族儒士,推行汉化。在他的“金莲川幕府”中,有着成群的汉人儒士,刘秉忠、杨惟中、姚枢、郝经、王文统等便是其中精华。在他们的辅佐下,他正纪纲、定法度、立省部、明黜陟、宽赋税、轻徭役、绌债负、重农桑;在他们的策划下,他违背传统与阿里不哥争位;在他们的簇拥下,他成为了大元皇帝。

而在他的军队中,汉人史天泽、李璮、张柔、严忠济等都是手握重兵,独当一面的大将,也是他得以定鼎天下的重要保障。

然而问题还是存在的。

蒙古人在进入中原以前从事比较单纯的游牧-狩猎经济。这和拓跋鲜卑、契丹、女真(满族)等民族在南下前长期附塞居住,与农业社会有较多接触相比来说,蒙古人对农业文明几乎全无接触和了解。要认识农业经济的重要性、接受相关的一套上层建筑、意识形态,他们要困难得多。

北魏、辽、金等朝代建国后,所接触唯一成体系的先进文化就是汉文化。而蒙古建国后,除汉文化外,还受到吐蕃喇嘛教文化、中亚伊斯兰文化乃至欧洲基督教文化的影响。对本土文化贫乏的蒙古统治者来说,汉人儒家文化并不是唯一的治国良方。

再加上忽必烈以“蒙古大汗”自居,一直不放弃对四大汗国的宗主权,就必须保持漠北草原在国家政治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他的子孙们自然也很难摆脱草原本位政策的影响,去做一个彻底的皇帝而不再作“大汗”。

有这样的问题,只要一点点变乱,那汉化的脚步就会骤然停止。

何况,作为一个武力征服的王朝,变乱总是不能避免的。

1262年,在忽必烈刚登上帝位,正在与阿里不哥鏖战之时,他所信任的江淮大都督李璮以山东全境反叛,而这李璮的岳父又是他所倚重的中书平章政事王文统。

虽然在忽必烈的派兵进剿下,李璮仅坚持了五个月便身死族灭,王文统及其子王荛也以同谋罪被杀。但内外两个深受重用的汉臣竟会叛乱,这大大打击了忽必烈的汉化热情。

趁此机会,一直对忽必烈重用汉人不满的色目人群起进言:“回回虽时盗国钱物,未若秀才敢为反逆”。色目人善于理财,没有汉人儒士那么多的礼教大义,又和蒙古人一样是外来者,只要在帮助皇帝搜刮财富之余满足自己的私欲,便不会有什么野心。感到汉人终究与自己不一条心的忽必烈开始重用色目人。任命中亚费纳客忒人阿合马领中书左右部,后又兼诸路都转运使,和左右部并入中书,最后超授阿合马为中书平章政事,列于相位。

将“屡毁汉法”的阿合马拔擢为宰相,标志着忽必烈停止了汉化进程。有元一代,蒙古传统的分封采邑制、官工匠制、驱奴制、朝会滥赐制、商业上的斡脱(高利贷)制等原封不动的保留了下来。

这些落后的制度和在中原实行的税粮制(包括地税和丁税,规定地税多者交地税,丁税多者交丁税)以及在江南实行的两税制(夏秋两季缴税)同时施行。国家财政、地方财政、贵族食邑互有交叉,奴隶制与商品经济同步运行,出现的抵牾和混乱,可想而知。

忽必烈时的元帝国最为强盛,强盛得将种种问题掩盖。但这一国多制却是一粒种子,一粒帝国再次崩溃的种子。

序幕 帝国的两次崩溃 三、一粒种子的成长

1294年,元世祖“薛禅汗”忽必烈驾崩。因为太子真金先他而死,皇太孙铁木尔继位,是为元成宗“完泽笃汗”。

成宗即位后,在诏书中宣布自己将奉行先朝的成规,但也对爷爷留下的政策作了许多调整,首先便停止了对安南(今越南)的进攻,释放安南使节,同时又拒绝了大臣继续讨伐日本的建议,派使节出使日本,恢复邦交。从而专心治理内政。

在位十三年中,成宗的表现基本是一个皇帝的仁慈与文治,与金戈铁马的帝国可汗几乎不沾边。

为了与民休息,他屡屡下诏减免赋役,规模较大的便有1294年减免所在本年包银、俸钞,以及内郡地税和江淮以南州县当年的一半夏税;1295年停止一切非急需的工程营建,免除本年五月以前积欠的钱粮;1296年要求权贵豪绅交纳所隐匿的江南田租,以减轻小民负担;1298年因水旱成灾,下诏减免受灾郡县当年田租的十分之三,受灾严重地区全部减免,老弱残疾及人丁稀少的民户免除三年差税,同时停止当年的一切土木工程;1299年免除当年内郡包银俸钞和江南夏税的十分之三;1304年下令天下官员体恤民情,减省刑罚,免除灾民差税一至三年不等。鉴于江南佃户田租过重,在过去减过十分之三的基础上再减十分之二,且永为定例。同时开放山场、河泊,任民采捕。

为了有一个高效的行政班子,他施重手整肃吏治。即位的第二个月便下诏各道廉访司及时追查转运司官员欺隐奸诈的案子,以防止管财政的官员贪污中饱。同年十月,要求中书省臣约束属宫官,凡对公事敷衍塞责者处以笞刑。1295年7月,下诏告诫全体官吏,有再犯贪赃之罪者,罪加二等。不久,又将对贪赃罪的处理改为罪加三等;1302年,因江南朱清等贪污贿赂案发,成宗当年便罢免贪官18473人,审理冤案5176件。

为了避免宗王干政,他一面多次赏赐诸王、公主、驸马,增加官员俸禄,一面下诏禁止诸王擅自干预地方行政。

唯一能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成吉思汗子孙的,是在1300年发兵征讨八百媳妇国(今泰国北部、缅甸东北部,治京泰国清迈)。第二年,又因金齿(今中国云南西部和缅甸腊戍一带)诸国阻击元朝的征缅归师,下诏征伐金齿诸国。但随着战局不利,他很快便停止了用兵,同时与反对自己为正统的察合台汗国可汗笃哇、窝阔台汗国可汗察八儿达成和解,使得从忽必烈时代便开始的,延续几十年的西北战乱得以平息。

成宗不通汉语,读不懂汉文典籍,但他的所作所为却几乎符合一个理想的汉人皇帝的标准。唯一遗憾的,是他不能,也不敢改变爷爷忽必烈留下的一国多制。他所能做的,只是让这颗不祥的种子慢些发芽,在他的手中不要成长起来。史书评价他“垂拱而治,可谓善于守成者矣”,应该是公允之论。

1305年6月,成宗立自己的独子德寿为皇太子。岂料,仅半年过后,年轻的皇太子便病逝。此时的成宗也已重病在身,这打击更使他缠绵病榻而不能起,只得由皇后卜鲁罕执政,朝中大事委于右丞相哈剌答孙。

1307年正月,元成宗“完泽笃汗”铁木尔病逝大都宫中。因为太子早死,帝位传承便成了问题。

以血缘来说,最有资格继承帝位的是成宗兄弟的儿子们。真金太子有三子,长子甘麻剌,次子答剌麻八剌,三子便是成宗。甘麻剌有子也孙铁木儿,答剌麻八剌早逝,但留下两个儿子海山和爱育黎拔力八达。

既然成宗有三个侄子,随便挑那个都可以定社稷安人心,可事情总不是那么顺利。

成宗的卜鲁罕皇后不喜欢三个之子中的任何一个,而属意于真金太子之弟忙格剌之子安西王阿难答,左丞相阿忽台也鼎力相助。

这位阿难答久镇边关,麾下有二十万大军,实力雄厚,再加上是忽必烈直系孙子,原本继位没有问题。但阿难答是一个极为虔诚的穆斯林,命令自己的属下全部信仰伊斯兰教。一旦成为皇帝,可说是必然会使大元朝伊斯兰化。这引起了众多大臣的不满。

右丞相哈剌达孙便是反对最激烈的一个,一面将玉玺、官印以及府库钥匙藏在自己手中拒不交出,一面派人请答剌麻八剌之子海山回京继位。

海山在元成宗时一直镇守边关与察合台、窝阔台两汗国作战,一度取胜,甚至击毙窝阔台汗国可汗海都,使得两国不得不求和,可谓立有大功,被成宗封为怀宁王。他血统高贵,又有边功,是大多数贵族大臣属意的帝位继承人。

但他毕竟距离遥远,得到消息后率兵回大都,难以猝至。而阿难答此时正在大都,随时有继位的可能。为了占得先机,哈剌达孙催促时在怀州(今河南沁阳)的海山亲弟爱育黎拔力八达进京。

爱育黎拔力八达自幼跟随太常少卿李孟学习儒家经典,深谙汉学,但也有些优柔寡断,闻讯后犹豫不决。幸亏老师李孟进谏,才下定决心和母亲答己夫人前往大都。进京后,联合哈剌达孙软禁卜鲁罕皇后,囚禁阿难答,处死阿忽台,稳定局势。

此时,大都已经掌握在爱育黎拔力八达手中,他完全可以登基为帝。但因深受儒家教诲,他坚持等哥哥海山回京登基。

因为弟弟的谦让,海山顺利继位,是为武宗“曲律汗”。作为对弟弟的报答,他封爱育黎拔力八达为“皇太子”,约定兄终弟及,叔侄相传。

元武宗喜欢大修庙宇、行宫,对于朝臣滥赏无度,导致国库空虚。手头没钱,便滥赐爵位。史书称其“故其封爵太盛,而遥授之官众,锡赉太隆,而泛赏之恩溥”。虽只在位四年,那粒成宗未敢触动的种子已经茁壮成长。

1311年,元武宗病逝,其弟爱育黎拔力八达继位,是为仁宗“普颜笃汗”。

仁宗受过儒学熏陶,“天性慈孝,聪明恭俭,通达儒术,妙悟释典”,懂得“修身治国,儒道为切”的道理,自然想做一个“圣君”。一登基,便着力想根除那粒已经成长起来得种子。他下诏取消尚书省,减裁冗员,整顿朝政。还在1314年实行“创举”——开科举取士。

在武功上,他出兵西北,击败察合台汗国可汗也先不花,稳定边关,也算有所建树。

但仁宗的母亲答己太后却特别宠信铁木迭儿(野史言二人有私情),对仁宗处处掣肘。而仁宗又是个孝顺儿子,不敢违逆母亲,所谓“事皇太后,终身不违颜色;待宗戚勋旧,始终以礼”,结果很多改革措施中途流产,无法推行下去。

作了九年皇帝后,仁宗不得不但着遗憾离开人世,在此之前,他违背了和哥哥武宗的约定,没有立武宗之子为储君,而是将自己的儿子硕德八剌立为皇太子。这也算是其于理有亏。

1320年,仁宗之子硕德八剌继承皇位,是为英宗“格坚汗”,这位年仅17岁的少年天子爆发出勃勃生机,力图破旧立新,扫除弊政。对铁木迭儿等佞臣一律拒斥,对处处干预朝政的奶奶答己太后也不假以颜色。1322年,答己太后和铁木迭儿相继病死,英宗完全掌握了朝政大权,以拜住为右丞相,开始推行改革。

拜住是成吉思汗身边智将木华黎的后裔,又是忽必烈时丞相安童的孙子,此时年纪也只有二十出头,其人深谙儒学,心怀大志,全力辅佐英宗进行改革。

由于君臣二人的雷厉风行,不足两年之间,新政迭出:

推行助役法,民田百亩抽三,以岁入助役;

颁行《大元通制》,督责国家政制法规,推行汉法;

裁撤冗职,节省浮费,减免赋役,以舒农力;

广泛起用汉族官员和儒士,如张珪、吴元珪、王约、吴澄等;

发布《振举台纲制》,要求推举贤能,选拔人才;

罢徽政院及冗官冗职,精简机构,节制财用,行助役法并减轻徭役。

一时间,天下为之风动,海内称颂,政治为之一新。

然而,英宗的改革过于操之过急,蒙古守旧贵族的实力又没有被削弱,朝中立即集结其巨大的反对势力。以御史大夫铁失、知枢密院事也先帖木儿、大司农失秃儿为首,可以拉出一个长长的名单:前平章政事赤斤铁木儿、前云南行省平章政事完者、铁木迭儿子前治书侍御史锁南、铁失弟宣徽使锁南、典瑞院使脱火赤、枢密院副使阿散、佥书枢密院事章台、卫士秃满及诸王按梯不花、孛罗、月鲁铁木儿、曲吕不花、兀鲁思不花等等。

别人都还不算什么,可反对集团的首脑铁失不仅是英宗的妻舅,还掌握着禁军大权,这对英宗来说是极为危险的。可英宗因为与皇后感情甚好,不忍加罪,结果引来大祸。

1323年5月,英宗与拜住从上都返回大都时,驻于上都西南二十里的南坡驿,铁失等人趁夜深人静,暴起发难,杀死拜住,并弑了英宗。史称“南坡之变”。

英宗壮志未酬,便死于逆臣之手,史书称英宗“果于刑戮”,才会导致“奸党畏诛,遂构大变云”,其实,若英宗真的果于刑戮,将原本就是铁木迭儿党羽的铁失等人斩尽杀绝,又哪里来的“大变”?

英宗之死,根除那粒种子的希望再次破灭,大元王朝也走向了由盛转衰的不归路。

序幕 帝国的两次崩溃 四、“两都之战”与“三帝更位”

燕帖木儿于是率师趣良乡(今北京南郊),大败上都军于卢沟桥,忽剌台、阿剌帖木儿逃走,不久被抓获。

但上都方面缺乏统筹全局的帅才,分兵南下又犯了兵家大忌,原本具有的优势,很快便丧失了。

以倒剌沙之意,是以包抄之势迅速夺取大都。

随后,上都军梁王王禅、右丞相塔失帖木儿等进至榆林(今河北怀来东),势头凶猛。燕帖木儿率军于9月1日越过居庸关,击退王禅,追至怀来而返。

混乱了两个月,两都之战终于硝烟散尽。文宗成为了大元朝唯一的皇帝。

虽然多次失败,上都众将仍挫而不溃,继续组织进攻。9月28日,秃满迭儿、诸王也先帖木儿所部辽东军在蓟州击败脱脱木儿,占领通州,逼近大都。

武宗有两子,长子和世剌坐镇漠北,次子图帖睦尔则在江陵。漠北遥远,而江陵却近在咫尺,为了争取主动,燕帖木儿迎请图帖睦尔进京,登基为帝,改元“天历”,是为文宗“札牙笃汗”。

两都之战,全面爆发。

也孙铁木儿在铁失等人谋弑英宗之时,早就与闻其事,但为了皇位,隐而不发。待到木已成舟,便顺利率军进京,继承皇位,是为泰定帝。

而燕铁木儿也立即着手迎战,加强长城各关隘防守,并把作战主力收揽于麾下,采用迅速转移奔袭的方式,集中优势兵力积极以攻为守。

由于燕贴木儿的行为纯属政变,倒剌沙立即以讨逆为名,向大都发起攻势。

明宗来到上都附近时,会见了前来迎接的弟弟文宗,兄弟二人相见甚欢。可仅四天后,连龙椅都没有正式坐过的明宗便不明不白的“暴崩”,这便是“天历之变”。

泰定帝之侄、梁王王禅进军居庸关,诸王失剌进攻古北口;诸王也速帖木儿进攻辽东迁民镇;泰定帝之侄、湘宁王八剌失里等则绕道山西,与陕西军队相配合,然后向东回攻紫荆关(今河北易县西北)。

英宗死后,铁失等人商议另立新君,在众人的相互妥协之下,遂决定迎此时坐镇漠北的真金太子长子甘麻剌之子也孙铁木儿为帝。

"></span>,而燕帖木儿拥立文宗的“天历起兵,实为叛逆”都。上都军主力早已无存,守备空虚,辽王脱脱出城迎战被杀,梁王王禅兵败遁逃后被擒获。丞相倒剌沙无奈,10月13日肉袒出降,献出皇帝御玺,随后全家被杀。上都重臣梁王王禅、知枢密院事马某沙、撒的迷失、诸王也先帖木儿等自然也无一幸免,先后被诛。

文宗朝尚可一书的,便是从忽必烈时代开始显赫无比的回回人集团终于随着两都之战而衰落。

10月11日,秃满迭儿再入古北口,燕帖木儿复挥师北上,败敌于檀州(今北京密云),辽东军将领安童、塔海、国王朵罗台等被燕帖木儿擒斩。

除非有人能挽狂澜于既倒,否则,帝国的再次崩溃便是时间问题了。

泰定帝虽然将谋杀英宗的众多大臣处死,但他任命回回人倒剌沙为丞相,自然不会再继续英宗的改革,一切恢复旧观。他在位五年中,既无善政,又无恶行,政局尚且平静,所谓“天下无事,号称治平”执政大臣中已没有回回人。

从此,燕帖木儿成为文宗朝首屈一指的权臣。

9月3日,辽阳行省平章政事秃满迭儿援应上都,率军攻破迁民镇后由东向西挺进,威逼大都。燕铁木儿从居庸关赶赴三河(今属河北)、蓟州(今天津蓟县)拦截。梁王王禅趁机南下,于16日袭破居庸关。燕铁木儿闻讯,遂以脱脱木儿屯蓟州,自率主力西返,20日击败王禅前军于榆河(今温榆河)。随后两军在横跨榆河的红桥之上以及红桥北面的白浮之野(在今北京昌平东北)发生多次激战。26日,上都军溃败,残部退到居庸关外。

9月26日,趁燕帖木儿与王禅鏖战之时,上都方面知枢密院事竹温台攻破古北口,进至石槽(今北京顺义北)。燕帖木儿遣其弟撒敦率前锋驰往阻击,随后亲率大军倍道兼行,大败上都军队,擒驸马孛罗帖木儿,平章政事蒙古答失、牙失帖木儿等,上都军折损投降甚种,残部被逐出古北口。

1329年正月,文宗重申“回回人户与民均当差役”。回回人享有的经济特权也逐渐丧失了。

大都方面则以燕帖木儿所掌左卫亲军、钦察、阿速诸卫为基础,利用“总环卫”而临时拼凑、征集的军队与之相抗。

文宗皇帝重新登上帝位,几个月之内,大元王朝三个皇帝轮流坐,被称为“三帝更位”。

得知大都事变,倒剌沙这才仓促拥立泰定帝之子阿速吉八为帝,改元“天顺”,这便是天顺帝。

有限的权力尚且让人难以放弃,至高无上的皇位如何可以平安让渡?虽然兄弟之间谦让皇位,元朝历史上有过先例,元仁宗便是主动将皇位让给自己的哥哥元武宗。可到最后,仁宗还是拒绝不了权力的诱惑,违背诺言,没有将皇位传给侄子。文宗和燕帖木儿是提着脑袋获得的皇位和权势,这样平白让出实在也难为了他们,终于,这场看似温情的兄弟礼让最终演变成了血腥阴谋。

文宗在位五年,原本也颇有意于文治,创建奎章阁,编修《经世大典》。并且大力推崇朱程理学,旌表“节夫烈妇”。可在同时,文宗也笃信佛教密宗,不但滥做佛事,耗资巨大,而且创立广教总管府,以掌僧尼之政,全国共设置16所,“秩正三品”。这导致僧徒干预朝政,糜烂地方,一片乌烟瘴气。

"></span>。哈的掌回回人的刑名、户籍、词讼事务,是伊斯兰教的司法官。这一举措,实际上是取消回回人的政治特权。

燕铁木儿闻讯,与其子唐其势从古北口率师南救。10月1日将辽东军击溃。

相对而言,上都一方军力更占优势。再加上“泰定初立之年,即立阿剌吉八为太子,至是五年,名分已定”。但那种子长出的树苗越发精神,引得民间的自发反抗此起彼伏,泰定帝四处扑火,虽然没有成燎原之势,可也预示着大乱将至。

8月24日,诸王失剌率领的上都军最先进至宜兴(今河北滦平北),立足未稳,便遭大都方面枢密院同知脱脱木儿阻击,失剌败走,其平章政事乃马台被擒获。

燕帖木儿这边刚刚稳定战局,上都军西路的攻势便又展开。10月7日,上都诸王忽剌台、阿剌帖木儿部由山西破紫荆关,陷涿州(今属河北),逼近大都南城。与此同时,湘宁王八剌失里引兵入冀宁(今山西太原)。

1328年8月,文宗“罢回回掌教哈的所”枢密院事燕帖木儿是元武宗心腹,一直希望武宗子孙继承皇位,现见有机可乘,立即联合党羽将泰定帝留守大都的重臣平章政事乌伯都剌、伯颜察儿,中书左丞朵朵、参知政事王士熙,参议中书省事脱脱、吴秉道,侍御史铁木哥、丘世杰等人逮捕下狱,宣布拥立武宗之子为帝。

最无辜的是年仅九岁的天顺帝阿速吉八,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在战乱中不知所终,应该也难逃毒手。其母,泰定帝皇后八不罕被流放,不久被秘密处死。

"></span>。如今战事平定,漠北与大都的道路已通,文宗便决定履行诺言,让位于自己的长兄和世剌,并请其回大都即位。

战争破坏、权臣乱政、朝局混沌,这一切让那粒种子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将帝国的养分吸取的所剩无几。

"></span>,政治上也很主动。

序幕 帝国的两次崩溃 五、挑起黄河天下反

1344年,黄河决口,河南、山东、河北、安徽、江苏等省很多地区成为一片泽国。朝廷命宰相脱脱总治河防,征发河南北兵民十七万治水。同时,为了挽救财政危机,下令发行“至正交钞”,并同时铸造新钱一并发行。

“交钞”也就是纸币,蒙古帝国时期,窝阔台汗便曾经印制发行过,但发行额不过万锭。忽必烈建立元朝后,开始大量使用交钞,而钞法的制定者便那位是被女婿谋反而牵连的王文统。

钞法初行时,印数每年不过10万锭,各钞库银本充实,币值稳定,信用很高。然而随着流通的需要和国家经费开支的增加,印钞数开始翻倍增加,发行动辄以百万计,而皇帝因为滥赏,又经常动用钞库银本,于是,“钞价贱,物价踊,昔值一钱,今值一两”的情况屡屡出现。

这“至正交钞”定为每贯当铜钱100文,兑换当年世祖忽必烈时的“至元交钞”二贯,高出一倍有余。而印数首批就达200万锭,这对于民间财富可说是“豪夺”。因而行用不久,物价腾贵10倍。可朝廷不但不采取措施,竟又命户部印造次年新钞600万锭。钞票多到“舟车装运,舢舻相接”的程度。在帝国首善之区的大都,新钞10锭还买不到1斗粟。老百姓对交钞舍弃不用,只用银钱交易,甚至回到以物易物的原始状态,交钞成为购买力极低的废纸。

巨大的天灾加上这样糟糕的币制,危机已然暗潮汹涌。而朝廷向治理黄河的兵民支付的报酬就是这种交钞,各级官员还要克扣。被天灾人祸折磨得苦不堪言的民工终于奋起反抗,“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元末农民大起义的烽火熊熊燃起。

乱世英雄起四方,刘福通、徐寿辉、郭子兴、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明玉珍,个个都希望自己能够有朝一日攻入大都,夺取天下。

此时在大都城中统治帝国的,是元惠宗“乌哈噶图汗”——妥欢帖木儿。

他是元明宗“和西拉古图土汗”和世剌的长子,一个虽然出身贵胄,但幼年甚为坎坷的苦命天子。

“三帝更位”时,文宗重新接位。登基不久,便宣布明宗的太子妥欢贴木儿不是其亲生儿子,将之流放高丽大青岛,后又流放广西静江(今桂林)。此时的妥欢贴木儿只有九岁,父亲暴死,生母早逝,又无缘无故流放边疆,可说大为悲惨。可就在流放地的大园寺中,年幼的妥欢贴木儿受到主持秋江长老的教育,系统的学习了儒家经典,竟成为元朝诸帝中侵淫汉文化最深的一个。

待到叔父文宗驾崩,弟弟宁宗懿璘质班即位仅一个月便夭折,13岁的妥欢贴木儿终于结束了流放生涯,回到大都即位为帝。

幼年的不幸,使得惠宗早年也曾锐意进取,先后铲除燕帖木儿、伯颜两大权臣集团,重用儒臣脱脱,实行“更化改制”——恢复科举、设宣文阁、开经筵、行太庙四时祭、修辽金宋三史、翻译经史书籍、编纂《后妃功臣传》等史书、修订《至正条格》与《六条政类》等典章。可说全面重开汉化之路,这不但让脱脱“中外翕然称为贤相”,后人甚至认为如果惠宗能够“持其心,常如至正之初,则终保大位,何至于远遁而为之虏者!”

可惜,“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少年登基的他,很快便被宫廷糜烂的气氛所感染,沉溺于声色淫逸之中。与西域番僧学习“房中运气之术”,以至于“丑声秽行,著闻于外”。闲暇时还进行“科学研究”——制造的龙船、宫漏、五云车等“其精巧绝出,人谓前代所罕有”。

朝政必须是要有人管的,既然皇帝耽于淫乐,太子爱猷识理答腊便想出面提前掌权。可惠宗虽然不愿意管事,但更不愿意放权,父子二人的政争随之展开。

朝中大臣也分为两派,御史大夫老的沙、知枢密院事图坚帖木儿为一派支持惠宗,皇后奇氏、丞相搠思监、朴布华为一派支持太子。两派明争暗斗,朝政更加混乱。

农民起义爆发后,原本在丞相脱脱的运筹下,官军一度取得优势。1354年9月更是将张士诚部围困于高邮。但在破城在即的紧要关头,脱脱受到中书平章哈麻等人的弹劾,被免职流放,代领其军的河南行省左丞相太不太花疏于统兵,号称百万的官军主力被义军击溃。

官军主力元气大伤,靠募兵起家的察罕帖木儿、答失八都鲁、李思齐、张良弼等逐渐崛起,成为元军主力。答失八都鲁死后,其子勃罗帖木儿继之;察罕帖木儿死后,其养子扩廓帖木儿继之。可这四家军阀扩大自己的地盘要比拱卫朝廷上心得多,互相争权夺利,攻伐不已。

地方将帅如此,若朝廷能够居中调解,使之为己所用,也还可以用来遏制义军。而朝中相争的两派又各自拉拢他们为奥援,惠宗派与勃罗帖木儿结盟,太子派则联络扩阔帖木儿。朝中的党争与军阀的火并遥相呼应,真是乱可乱,非常乱。

义军的领袖们在南方称王称帝,你争我夺,最先起事的红巾军灭亡在自己人手中;而北方的大元朝廷也在同室操戈,太子一度被孛罗帖木儿逼得逃出大都,最后孛罗帖木儿被杀,扩廓帖木儿却又因为不愿帮助太子夺位而与太子派产生仇怨。

义军在争夺地盘,无人顾及北伐;而朝廷在诏命扩廓帖木儿以太子的名义率诸军南征时,张良弼、李思齐、脱列伯、孔兴、张思道等部人马均不听调遣。

南北双方在内耗中对峙。所不同的是,南方逐渐在整合,而北方则日趋分化。

此消彼长中,历史的车轮走向了公元1368年。

在这一年,帝国将迎来第二次崩溃。

第一章 草原乱世——动荡的北元 一、“奇迹”——北元的开始

元惠宗素手无措,召集百官朝议,决定“避兵北行”。

无论是明升的夏政权还是绛曲坚赞的帕竹政权,都满足于自己的既得利益。只有朱元璋的明王朝有着一统天下的雄心。

皇帝的出走,大都城失去了最后抵抗的希望。五天后,徐达的大军轻而易举的攻入城内,被任命为监国的淮王帖木儿不花以及左丞相庆童、平章迭尔失、平章普赛因不花、左丞张伯、御史中丞满川等大臣战死,大都城陷落。

明军顺利地将大都城置于唾手可得的境地。

这样的血性虽然可贵,但在没有援军可盼的情况下固守京城无异于自杀。惠宗叹道:“今日岂可复作徽、钦!”命淮王帖木儿不花监国,与中书左丞相庆童同守京城。自己率皇后、皇妃、皇子及朝臣百余人北走上都,主动放弃了自己的京城。

通州是大都城的东南门户,失守后,大都除了自身的城防之外,再也无险可倚。虽然帝国还有左丞相扩廓帖木儿,太尉纳哈出、李思齐,梁王匝拉瓦尔密等人率领的近50万军队,但要么是远水不解近渴,要么是冷眼旁观,私心自保。没有一个靠得住。

奇迹,毕竟不是总能发生的。

北伐的策略为先取山东,次下河南,后夺潼关,对大都进行战略包围,待取得大都后,再分兵夺取山西、陕北、关中、甘肃等地。而实行这战略的北伐军是由丞相徐达、平章常遇春率领的二十五万百战精锐。

这可算是历史上的“奇观”。

早在称帝之前的1367年,还是吴王的明太祖便已经派出北伐军去实现自己“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终极目标。

1368年7月28日,北伐军兵临通州,镇守通州的知枢密院卜颜贴木儿力战而死。通州陷落。

曾经无比强大帝国的首都,世界上最繁华的“汗八里”,有着在马可波罗笔下称为“设计的精巧和美观,简直非语言所能描述”的城防,随着一小群人乘着夜色仓皇出城,便永远的换了主人。

日后,满清皇帝一直禁止开发辽东,保护“祖宗龙兴之地”,也是想效法元朝,留个退路。可惜,世事变迁,除了在日本羽翼下弄了个“满洲国”外,一切只是镜花水月。

<em>无论是明朝史籍中的“残元”,还是朝鲜史料中的“北元”,蒙古人在失去中原后,仍然占据蒙古高原,继续着祖先留下的国祚。</em>

北元的历史从此开始,元惠宗妥欢帖木儿既是元朝的末代皇帝,又是北元的开国皇帝。

危急时刻,左丞相失列门、知枢密院事黑厮等大臣力主据城死守,宦官伯颜不花甚至痛哭道:“天下者,世祖之天下,陛下当以死守,奈何弃之!臣等愿率军民及诸怯薛歹出城拒战,愿陛下固守京城。”。

此时的元朝,将帅不受制于朝廷,士兵毫无战心,混乱到了没有还手之力的地步,数月之间,山东、河北、河南相继丢失。

而这背后,是更为空前绝后的“奇观”——一个游牧民族入主中原近百年,在失败后竟然全身而退,回到祖先故地继续国祚。

第一章 草原乱世——动荡的北元 二、帝国的反击

元惠宗的不战而逃,使得明太祖朱元璋认为他是“知顺天命”,“表彰”了他一个“顺帝”的名号。这虽然比“违命侯”、“畏威候”、“负义候”之类听起来好些,却也代表了不屑。

无论敌人如何评价自己,惠宗一行总算是平安到达了上都城。

上都城又名开平,是元世祖忽必烈一手营建的草原城市,当年在蒙哥汗死后继承汗位的所在,可以说是大元朝开基建业之地。在元朝兴盛时期是与大都并列的两都之一,定为夏都。每年4月,历代皇帝都到这里避暑,直到秋凉时节才返回大都。其地位“控引西北,东际辽海,南面而临制天下,形势尤重于大都”。前文所说的“南坡之变”、“两都之战”、“天历之变”的发生都与上都城有着直接的关系。

据史载,上都城垣周长8公里余,城内有官署约60所,手工艺管理机构和厂局120余处,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各种寺庙堂观160余处。全城由宫城、皇城、外城三重城墙组成。坐落在城池中部偏北的宫城是全城的核心,有东华、西华、御天三门,宫城内建有水晶、大明、鸿禧等殿,大安、延春等阁,华严、乾元等寺庙。城西还有离宫西内,周围十里,设有方圆25公里的大御花园。元人周伯琦的《上京途中纪事》一诗赞曰:“行宫临白海,金碧出微茫”。

城中常住人口11万,而经商的流动人口则达数十万,乃至上百万之多。胡助《纯白斋类稿》称之“都城百万户,丧车早暄阗”。

也许惠宗还幻想着到上都城里继续自己的梦幻生活,江山虽然残破,只要有个安乐窝,就还可以逃避下去。

但眼前的一切,让他大失所望。

早在11年前的1357年,已经建号“宋”的红巾军丞相刘福通以“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为口号指挥三路大军北伐,中路军由关先生、破头潘率领,从山东曹州出发迂回包围大都,连下辽州、大同,最后攻克了上都。农民军在城中大肆焚掠,宫城几成灰烬,人口流失殆尽。

自那而后,因为战乱不断,上都城从未被修整过,留给惠宗的,仍是一片断壁颓垣。

习惯麻木的人只有在残酷的现实前才会明白自己的错。几乎成为废墟的上都与繁华无匹的大都,如此强烈的对比终于让惠宗清醒了过来。他似乎一下子爆发了登基之初澄清天下的雄心,也一下子找回了祖先的血性。

一道道谕旨如雪片一样从上都简陋的宫殿中发出,发给那些虽然有私心,但还算忠心的将军们,要他们立即组织兵力反攻,夺回大都。

扩廓帖木儿最早接到谕旨,一向以大元忠臣自居的他立即率兵出雁门关,由保安州经居庸关进攻大都。

徐达自知大都有大将孙兴祖镇守,不至有失。于是,围魏救赵,趁扩廓帖木儿出兵大都之机,率军突袭太原。扩廓帖木儿至保安州时闻讯,马上还兵救援。没想到在欲与明军决战之时,部下却暗投明军作内应。明军夜袭扩廓帖木儿军营,扩廓帖木儿大败,仅率十八骑北走大同,以后转战于山西、甘肃、陕西、宁夏等地。

第一次反攻失败,大都没有夺回,山西反而又丢了。

1369年5月,惠宗又派丞相也速率万余骑兵出山西营于白河。通州明军守备力量薄弱,但明将宣宁侯曹良臣虚张声势,也速不明真情撤军。

北元军没能前进,明军却立即北上。6月,常遇春、李文忠率9万大军直逼上都,大败江文清于锦川,击溃阿速于会宁,又克大兴州,上都屏障尽失。惠宗无奈,迁往达里泊(达赉湖)。不久,上都被明军攻破,亲王、大臣以下一万余人被俘,损失军马牛羊数万。

这时候的惠宗,竟然愈挫愈奋。8月刚在达里泊安顿下来便又发出旨意,命令脱列伯、孔兴以重兵攻大同,打开收复大都之路。

元军在马邑(今山西马邑)与明将李文忠部恶战,胶着之时,明援军到达,元军大败,脱列伯被俘。包围大同城的孔兴闻讯,撤兵绥德。

三次收复大都的努力都归于失败,而明朝却相继占领山西、陕西,扩阔帖木儿居无定所,李思齐兵败降明,长城以南的国土几乎尽数沦丧。随着明军压力日增,惠宗无奈之下再次迁都至应昌(今内蒙古克什克腾旗境内)。

到了应昌,下一步应该去哪里呢?在明军不断的打击下,也许不久还要迁都。

但惠宗倒不用再烦恼了。迁到应昌的当年,1370年,惠宗在应昌病逝。人们常说,年轻时吃苦不算苦,老来得享清福便是福气。而惠宗在少年时身陷囹圄,到了晚年又颠沛流离,忍受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也算苦命到家。这一回,他终于彻底地顺天命而去了。

太子爱猷识理达腊继位,是为昭宗,汗号“必力克图汗”。其人在父亲的影响下也深谙汉学,即位之后建年号“宣光”,取意于杜甫《北征诗》“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意图光复元朝,如周宣王、汉光武帝那样实现中兴。

可这雄心勃勃的年号没有马上迎来好的局面。昭宗刚刚继位,明太祖朱元璋便兵分两路进攻应昌及游击于陕甘宁一带扩廓帖木儿。西路军由大将徐达率领,自潼关出西安,进兵定西;东路军由李文忠率领,由北平(明朝已把元大都改称北平)经万全,过野狐岭,直趋应昌。

在沈儿峪(今甘肃定西县以北),扩廓帖木儿被徐达击败,所部损失8万余人,仅与少数军士渡黄河北走蒙古故都和林。几乎同时,明东路军攻陷应昌,俘虏昭宗之子买的礼巴剌及后妃、宫人、诸王家属等,昭宗也北走和林。

昭宗和扩廓帖木儿这对君臣在惠宗朝时因位争权而成为政敌,如今都落魄逃难,反而尽释前嫌。昭宗任命扩廓帖木儿为都总兵、河南王、中书右丞相,成为自己首席助手。

扩廓帖木儿对元室极为忠贞。当年朱元璋北伐时,曾遣使招降,并祭祀其父,册封其女为秦王妃。而当时的扩廓帖木儿正在被惠宗下令剿灭,若以良禽择木的道理来说,扩廓帖木儿本没有理由拒绝,但他仍斩杀使节,不予回应,被朱元璋赞为“天下奇男子”。

在他的主持下,昭宗“延揽四方忠义,以为恢复之计”,重用太保哈剌章、太尉蛮子、太师扩廓帖木儿等,调度辽东纳哈出所部,联络云南梁王,招抚高丽,锐意中兴。

屡遭重创的北元朝廷不但没有分崩离析,反而迅速团结起来,这对朱元璋来说是使他卧不安席的消息。

为了能彻底消灭心头大患。1372年春,朱元璋再次兴兵北征。命魏国公徐达率精骑5万出雁门关,为中路军;曹国公李文忠率精骑5万出居庸关,为东路军;宋国公冯胜率精骑5万出金兰,为西路军。十五万大军旌旗蔽天,声势浩大。

北元命悬一线,扩廓帖木儿展现了奇男子风采,挑起了拯救危亡的重担。

中路明军的主将徐达是朱元璋麾下第一帅才,而且他的任务是直趋和林。扩廓帖木儿以他为主要打击目标,派遣游骑诱敌深入,徐达与先锋蓝玉轻敌冒进,陷入扩廓帖木儿的包围圈,战死万余人,被迫撤回。

中路军刚败,东路明军在李文忠率领下又长驱直入,扩廓帖木儿在阿鲁浑河(今鄂尔浑河)、称海(和林偏北)布置两道防线层层防御。李文忠率部苦战,损失惨重,宣宁侯曹良臣、骁骑左卫指挥使周显、振武卫指挥同知常荣、神策卫指挥使张耀等高级将领战死,无奈之下,也撤兵南返。

明军三路之中,只有冯胜所率西路军完成了作战任务,在西凉州(今甘肃武威)、永昌(今甘肃永昌)、扫林山(今甘肃省肃北县境)、瓜州(今甘肃安西)、沙州(今甘肃敦煌)击败北元军,降服甘州(今甘肃张掖)和亦集乃路(今内蒙古额济纳旗)。

这一次北伐,收获远少于损失,朱元璋不得不承认失败。为了避免北元乘胜反攻,派人送还俘虏的昭宗之子买的礼巴剌,并致书修好。

而高丽在得知北元岭北大捷的消息后,便决定倒向北元,将已用的明朝“洪武”年号改为“宣光”。

胜利,使得昭宗君臣大受鼓舞,不顾朱元璋的修好表示,转入反攻。扩廓帖木儿、纳哈出等接连不断的南下出击。

然而,北元国力只是“几于中兴”,与如日中天的明朝相比,仍是太过弱小。一次次的战斗,虽小有斩获,但无法对明朝的边防形成真正的威胁,若说匡复大元,夺回大都,只能是鼓舞士气的口号,可望而不可及。

时间一年年的过去,昭宗仍居住在“行在”——和林,没有回到日思夜想的大都。

1375年,昭宗重要辅臣扩廓帖木儿病逝于金山方面哈喇纳海的衙庭,北元的擎天一柱崩塌,中兴大业更加虚无缥缈。

1377年,高丽使节到达北元朝廷,面见昭宗时,使节身穿朝服以元朝礼节行礼,昭宗和群臣不仅怆然涕下:“自我播迁,困于行间,不图今日复见礼仪!”。

努力多年,仍然未能重返中原,代表皇帝尊严的皇家礼仪也无法恢复。这泪水和哭声,似乎代表着放弃和绝望。

果然,仅一年后,1378年4月,矢志中兴的北元昭宗、“必里可图汗”爱猷识理达腊病逝,年仅41岁。昭宗之弟(也有说法是儿子,至今没有定论)脱古斯铁木尔继位,是为益宗,改元“天元”,汗号“乌萨哈勒汗”。

益宗再没有了其兄力图恢复的志向,只想偏安求生,将汗廷迁至捕鱼儿海(今贝加尔湖)。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明太祖朱元璋却从没有忘怀北元朝廷的存在,不断地进行蚕食。

1380年,明将沐英洗劫蒙古故都和林,国公脱火赤、平章爱足等被俘。

1381年,明军攻占云南,元梁王自尽。

1387年,明军兵发辽东,太尉纳哈出率众20万出降。

一连串的攻击,原本应该使益宗警醒,但一直到纳哈出败灭,他也认为明军降服辽东后必然疲弊,不会对自己用兵,没有丝毫戒备。

然而,收降纳哈出的朱元璋认为歼灭北元朝廷的时机已到,当年便派大将蓝玉率15万大军北征。

1388年3月,蓝玉大军到达庆州(今内蒙古巴林左旗西北),得知益宗君臣均在捕鱼儿海,立即兼程前往。

4月12日,明军兵临捕鱼儿海,此时风沙大起,白昼如晦,蓝玉指挥大军进击。

北元军在毫无防范之下大乱,太尉蛮子仓皇间率少量部队拒战,兵败被杀。皇子地保奴、汗妃以及宗室大臣50余人,将领2994人,兵卒男女77037人以及牲畜15万余头全部被俘。随后,太师哈喇章的营盘也被攻破,被俘军兵15803人,马驼48000余,汗廷武装遭到毁灭性打击。

益宗和太子天宝奴、知院捏怯来、丞相失列门等仅率数百人突围。苍茫大漠,益宗一行人慌不择路,来到土拉河暂时休息,商讨对策。

岂料,对他这位大汗欲除之而后快的,并不仅有朱元璋。君臣几个的对策还没有商量出结果,便遭到一支部队的突然袭击。

袭击他的,是阿里不哥的后裔也速迭尔。为了祖先的仇怨,这位宗王“勇敢”的来报仇了。

益宗再次亡命,身边只剩下知院捏怯来等16人跟随。正在山穷水尽之时,在捕鱼儿海离散的丞相咬住和太尉马尔哈咱率3000余人找到了益宗,君臣相见,免不了感极而涕。稍事休整后决定向辽东方向转移。

辽东尚有太师阔阔帖木儿的万余人马,若益宗君臣能够到达,汗廷的生存也许还能延续。

但因风雪交加,益宗等人行动缓慢,最终被也速迭尔的追兵赶上。这一次,益宗没能逃出生天,与太子天保奴均被杀害。

也速迭尔站在益宗父子的尸体上即可汗位,成为北元第四任可汗。129年前,阿里不哥与忽必烈争汗位失败,他的后裔倒是了了他未尽的心愿。

知院捏怯来、丞相失列门、丞相咬住“耻侍”也速迭尔,率所部投向明朝。太尉马尔哈咱则自行游牧于漠北。

捕鱼儿海之败与益宗脱古斯铁木尔的死,标志着稳定的北元朝廷不复存在,蒙古高原可汗更迭频繁,群雄逐鹿的乱世开始了。

第一章 草原乱世——动荡的北元 三、黄金家族的噩梦——卫拉特

也速迭尔落井下石,杀害了益宗篡夺了北元汗位。但他和自己的先祖一样不争气,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才能。这次之所以得手,完全由于卫拉特贵族的支持。

这卫拉特人被称为西蒙古,在日后的蒙古历史中极为显赫,这次参与弑君行动是他们从幕后走向台前的开始。

这个部族的来源错综复杂,需要仔细说说。

成吉思汗建立“大蒙古国”后,派长子术赤前去招抚“林木中百姓”,也就在叶塞尼河流域广大森林中的森林狩猎民,他们当时被称“斡亦刺惕”、“斡亦刺”、“外刺”、“外刺夕”,后来被称为“瓦刺”。卫拉特人很识时务,主动接受了招抚,其首领忽都合别乞成了成吉思汗的亲家。

这种主动归附给予卫拉特人很大的好处,最显著的就是很少受到直接统治,仍然是自己的首领管理自己部民。再加上与蒙古中心地区相聚遥远,他们“蒙古化”较晚,虽然逐渐成为蒙古人的一部分,但独立意识一向很强,认为其他蒙古人是“都沁”,也就是“四十万户蒙古”,自称“杜尔本”,也就是“四万户蒙古”。

13世纪中期,阿里不哥和忽必烈争夺汗位时,一部分卫拉特人支持阿里不哥而西迁,另一部分则迁徙到了阿尔泰山一带,都成为了“毡帐中百姓”,也就是草原游牧民,并与被成吉思汗所灭的克烈部后裔及其他蒙古部族逐渐合流,形成一个很大的部落集团。

到元朝灭亡,卫拉特人在其首领猛哥帖木儿的率领下日益强盛,并不再听从元廷调遣。继承猛哥帖木儿事业的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三个首领更支持也速迭尔弑君篡位,从而一跃而成为把持北元朝廷的力量。

在他们的阴影下,曾经至高无上的蒙古大汗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也速迭尔在卫拉特贵族的拥立下,做了4年可汗,从他开始,不再有皇帝庙号,其汗号“恩克卓里克图汗”,勉强能够政由己出,但离傀儡只有一步之遥。

也速迭尔于1391年病死。其子继位,号“昂克汗”,在位3年,因为不安于做傀儡,卫拉特贵族将他在1394年杀死。

这之后昭宗之子买的礼巴剌被拥立为汗,号“额勒伯克汗”,这实在是有些乱,好像是汗位又回到忽必烈一系了,但实际上,现在的可汗只不过是权臣手中木偶,爱谁是谁,什么规矩都不讲了。也速迭尔的作为似乎能让祖先瞑目,却乱了规矩,苦了子孙。这位可汗在位5年,期间试图利用吉利吉思贵族忽哥赤与卫拉特贵族马哈木的矛盾恢复汗权,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马哈木以为外援。但终于难逃宿命,权臣之争首先便波及到他本人,1408年被忽哥赤所杀,他的儿子本雅失里逃到了中亚,受到帖木儿帝国皇帝跛子帖木儿的保护。

忽哥赤随后拥立的坤帖木儿又是阿里不哥一系,号“脱欢汗”,也是一位傀儡,在位3年,后在马哈木与忽哥赤的权力斗争中被杀。

1403年,窝阔台庶子合丹后裔月鲁帖木儿崛起,任命阿苏特贵族阿鲁台为太师对抗卫拉特,成为可汗。

这位月鲁帖木儿汗在位时的其它事迹已不可考,但因为从他开始,大汗的敕书都不再用汉文而只用蒙古文书写,从而引出了一桩公案。

从元惠宗北迁开始,蒙古人仍然坚持“大元”国号,明朝称其为“残元”或“故元”,而朝鲜人称其为“北元”。历任皇帝在发布敕书时,都自称“大元蒙古可汗”,蒙文汉文对照都无问题。但在月鲁帖木儿汗时,敕书中的国号成为了“yeke Mohgrol ulus”,也就是“也客·蒙古·兀鲁斯”,回到了成吉思汗时代的“大蒙古国”,而忽必烈苦心经营的“大元”不见了。

因为没有了汉文对照,这个变动立即让明朝的成祖皇帝朱棣大喜过望,马上宣布蒙古人已经自去国号,自称“鞑靼可汗”,那个曾经是正统的元朝,彻底没有了。

很多学者也认为,以此为标志,大元国号被废除,蒙古人不再试图重返中原。但也有学者认为,日后很多可汗仍然自称“大元可汗”,这一说法并不确切。

这桩公案至今没有定论,乱世中,本就有着太多的混沌不清。但笔者倒是更倾向“元”的国号并未消除的说法。

月鲁帖木儿汗挑起这桩公案后不久,他的末日便来临了。1408年,买的礼巴剌之子本雅失里从中亚回到了草原。这位忽必烈的嫡系子孙自然要比月鲁帖木儿更具有可汗的合法性,月鲁帖木儿汗的辅臣阿鲁台认为“奇货可居”,于是阴谋杀掉月鲁帖木儿拥立本雅失里为汗,号“完者帖木儿汗”,阿鲁台仍为太师。

在阿鲁台这边忙着废立可汗的时候,卫拉特的三大首领也没有闲着,他们自然不能坐视自己的权力就这么被剥夺,拒不服从汗廷指挥,自成体系,称臣于明朝,与汗廷俨成敌国。

相对于以往的众多傀儡可汗,本雅失里有着较大的自主权力,而他与阿鲁台竟然没有了君臣之间屡见不鲜的敌视和猜忌,显得琴瑟合鸣。不但对卫拉特的战争取得优势,还在1409年精诚合作,全歼明成祖麾下大将丘福所率的10万北征军。似乎,可汗的荣耀要重新来临了。

然而好景不长,决不能坐视蒙古崛起的明成祖亲自发难,1410年率大军北伐而来。

刚经过大战的北元根本没有力量再次迎接一场寡众悬殊的战争,本雅失里和阿鲁台只得放弃汗廷撤退。在撤退途中发生分歧,本雅失里希望向西背靠帖木儿帝国徐图发展,而阿鲁台的根据地却是在呼伦贝尔草原,执意东撤。君臣争执不下,甚至刀兵相见。最后,二人各领所部分道扬镳。

关键时刻的分裂,给了已经有着绝对优势的明成祖绝佳的各个击破的机会。

本雅失里所部首先被击溃,几乎孤身一人逃亡到卫拉特马哈木处,希望其看在是自己妹夫的面上给条活路。可枭雄马哈木绝对没有糊涂到认为亲情可以强过政治利益,将这位“完者帖木儿汗”处死。

本雅失里败亡后。阿鲁台也随之被打败,无奈之下遣使向明朝称臣。

卫拉特的首领们向自己称臣,现在阿鲁台也向自己称臣,大汗本雅失里已死,在明成祖朱棣的心目中,北元已经灭亡了,他可以高枕无忧了。

可惜,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第一章 草原乱世——动荡的北元 四、东西汗廷

卫拉特的马哈木、太平和把秃孛罗三位首领都接受了明成祖的册封,成为顺宁王、贤义王、安乐王。可那只是为了得到封赏,并借之对抗阿鲁台控制的北元汗廷。

现在,看着汗廷覆灭,他们绝不会放弃这个重新获得草原号召力的机会。

于是,在杀死本雅失里后,三位首领立即摇身一变,成为存亡续绝的“忠义之臣”,拥立阿里不哥后裔答力巴为汗,马哈木自任太师。

明成祖是以消灭北元蒙古汗廷为目的,岂料按下葫芦浮起瓢,一个大汗刚死,另一个大汗又出现了。既然卫拉特人敢悖逆于我,明朝便支持阿鲁台与之作对。

原本已经元气大伤的阿鲁台在受到明朝的支持后,迅速重新崛起,为了表示对卫拉特人拥立大汗的不承认,自己也拥立成吉思汗弟斡赤斤后裔阿台(也有说阿台是月鲁帖木儿之子)为汗。

蒙古高原形成东西两大政治中心,答里巴为西汗,阿台为东汗,双方不停交战。但两位大汗都是台上的木偶,真正较量的则是两位太师,马哈木和阿鲁台。

可悲的是,马哈木和阿鲁台的身后,也有着一双控制局势的手,那便是明成祖朱棣,谁赢谁输,都要看着双手会摆向哪一方。

1414年,明成祖率50万大军第二次北征漠北,兵锋直指马哈木控制的西汗廷。答里巴汗、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率精锐3万骑兵在克鲁伦河的忽兰忽施温(红山嘴)迎战。激战的结果,双方“杀伤略相当”,但明成祖损失几万人只是九牛一毛,卫拉特几万人战死却几乎是灭顶之灾,这样的平手,对后者而言自然是大败。

东汗廷太师阿鲁台闻讯,立即率军连连西征。这样的“雪中送炭”,使得西汗廷几乎崩溃,可汗答里巴、太师马哈木先后战死。马哈木是卫拉特的灵魂人物,他的死更让西汗廷元气大伤。马哈木之子脱欢统领其部,与太平、把秃孛罗拥立阿里不哥后裔斡亦剌歹为汗,率残部西迁,等待时局的变化。

他们知道,阿鲁台以正统大元太师自居,一旦有了实力,决不会安心臣服明朝,而明成祖更是决不会允许蒙古出现一家独大,尤其不能容忍坚持正统的东汗廷独大。时局马上就要变化了。

果然,日益强盛的阿鲁台开始频频骚扰明边,明成祖认为其“凶悖之心复萌”,决定再次翻脸。

在生命的最后三年,明成祖朱棣始终坐在马背上,1422、1423、1424年三次亲征攻打东汗廷,阿鲁台虽然以避而不战的方针尽量保存实力,让成祖到死都没能和他交上手。但物资、人口特别是作为太师的威望损失巨大,在不战而败中迅速衰落。

这回,轮到西汗廷“雪中送炭”了。此时,马哈木的继承人脱欢已经兼并了太平、把秃孛罗,结束了卫拉特三巨头的历史,厉兵秣马多年。明成祖自南而北,脱欢自西而东,阿鲁台屡屡战败,再加天灾不断,所部日益解体。

1434年7月,在北元担任太师30余年,拥立了三位大汗的阿鲁台终于被脱欢攻杀。

与福威自操的阿鲁台相比,东汗阿台要冤枉得多。近二十年来,自己毫无实权,只是有一个汗号。可偏偏这个汗号成了他的催命符,明朝和脱欢都要将他消灭。成为众矢之的的阿台汗,在将领朵儿只伯的保护下四处逃难,身边的部队最多时不超过千人。

但这位阿台汗甚有骨气,虽然穷途末路,仍然拒绝了明朝的招降。在脱欢和明朝的夹击下又苦撑了4年,终于败死在巴丹吉林沙漠。

东汗廷灭亡,脱欢控制的西汗廷成为北元蒙古唯一的中心。

此时,斡亦剌歹汗已死,在位的是“岱总汗”脱脱不花,其人是益宗次子之孙,根正苗红的“元裔”。当年益宗败死,他归顺明朝,在甘肃一带放牧,身边只有二十余户属民。斡亦剌歹汗死后,脱欢将他请回草原,立为可汗。

脱欢在统一卫拉特,消灭东汗廷后,已经将蒙古高原完全统一。一个强臣,到了这个地步,就该谋划篡位自立了,立实力微乎其微的脱脱不花为汗,也就是在为自己称汗铺路。然而,这位脱脱不花汗是位“聪智”、“有奇策”的人物,被立为可汗后,韬光养晦,收买人心,并在击败东汗廷的战争中将阿鲁台残部收编到自己麾下,实力迅速壮大。

黄金家族的声望加上脱脱不花的经营,脱欢虽然有自立的打算,却始终不敢违背传统。他所能达到的辉煌,最多不过是蒙古的曹操。

1440年,脱欢病逝,将自己的功业和成为可汗的梦想,留给了自己的儿子也先。

第二章 一载帝国——也先的可汗梦 一、西方攻略

脱欢自然不能坐视西部边陲出事,何况那里还是自己家族的“龙兴之地”,于是派出自己的儿子也先前去经略。

脱欢时代,因为卫拉特人都不信仰伊斯兰教,歪思汗视为“异教徒”,屡屡发兵来犯。

在这一系列战斗中,也先日益成熟,声望也逐渐提高。为他日后接父亲的班,以至于完成父亲未尽的心愿,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em>继承父志统一蒙古,“土木之变”俘虏大明皇帝,也先的功业不可说不大。但他成为“大元天圣可汗”后,却只建立了“一载帝国”。</em>

歪思汗在东察合台汗国也是一位雄主,被称为“英武过人”,即位后放逐了曾经拥立过六位察合台汗的权臣忽歹达,独掌大权。身为一个虔诚的伊斯兰教徒,他也频频向外发动“圣战”。

可歪思汗也是钻牛角尖的人物,并不甘心,再次提兵来战,结果不久又在吐鲁番被也先俘虏。这回也先不打算无条件放人,必须得到某种保证。歪思汗不得不女人换自由,将妹妹哈尼木公主嫁给也先。

蒙古四大汗国之一的察合台汗国在1346年分裂为东西两部分,西察合台汗国后被帖木儿帝国取代。而东察合台汗国则一直坚持了下来,到1414年时,第八位可汗歪思汗成为统治者。

初出茅庐的也先激情澎湃,几乎不间断对歪思汗发动攻击,史书记载双方“总共打了六十一次仗”,除了一次之外,每次都取得胜利。歪思汗损兵折将,丧城失地,在明拉克一战中自己也被俘虏,也先表现得相当大度,将之施放。

从法统上来说,东察合台汗国应该是北元的属国,属国君主攻打宗主国太师,实在是犯上作乱。可在大元朝鼎盛的时候都不买账的察合台后裔,哪里还管这些?

第二章 一载帝国——也先的可汗梦 二、吞并诸卫

有了许多显赫的战功,又是嫡长子。到父亲去世时,也先接替“太师”一职,内部没有任何的动荡。

成为太师的也先,开始颇有政治手腕。对于“岱总汗”脱脱不花十分恭敬,几乎所有大事都以大汗的名义行事,而脱脱不花也想在和平中壮大自己的实力,心甘情愿地成为也先的助手。

一切后顾之忧都已经排除,也先可以放心实施建立自己帝国的计划了。

他的运气非常好,这个时候,大明王朝继承成祖事业的仁宗、宣宗都已去世,在位的是九岁登基,如今只有14岁的英宗皇帝朱祁镇。皇帝年纪小倒也没什么,但在太皇太后张氏和宣宗重臣“三杨”或去世或致仕后,司礼监太监王振便接管了朝政。

宦官处于非男非女的状态,若是使坏,可以集中两者的优点,胆大包天又阴狠刻毒;可要治国便又可以集中两者的缺点,自高自大又自私短视。

这样的人专权,大明王朝的盛世结束了。结束了盛世的明朝,对于边防便不再关心。不关心边防的明朝,对于边境的蒙古诸卫被别人控制便不会在意。

而吞并诸卫,正是也先初期目标。

明初,明廷在辽东地区设置兀良哈、泰宁和福余三卫。安置归附的蒙古部落。在西北设置哈密、安定、阿端、曲先、罕东、沙州和赤斤蒙古诸卫。作为明王朝护卫边疆的“屏蔽”,尤其是朵颜三卫,更在明成祖“靖难之役”中立下汗马功劳。

但是,这些卫对于明廷只是名义上隶属,实际上一直处于独立自治状态。在北元与明的战争中右逢源,对谁都不是死心塌地。

朵颜三卫因为成祖许诺赐予大宁之地却未兑现,一度从“屏蔽”成为边患,后归附阿鲁台,阿鲁台败亡后重新向明朝臣服,但实际上独立发展。

而西北诸卫中的哈密、安定、阿端和曲先等卫的统治者是察合台第六子拜答儿的后裔。不但在元朝时封爵显赫,明朝对之也是封王、赐印,完全是一个个自主小王国。赤斤蒙古卫的首领冒称为蒙古丞相之后裔,也是福威自操,拿全额的明朝俸禄,只履行愿意履行的臣子义务。

朵颜三卫首先成为也先的目标。

也先先用政治手段,促成脱脱不花汗迎娶嫩科尔沁郭尔罗斯部首领沙布丹之女为妻,自己则娶泰宁卫首领拙赤之女为妻。希望以此笼络朵颜三卫,可事与愿违,诸卫首领更倾向于脱脱不花汗,逐渐成为脱脱不花的直属部落,同时仍坚持与明朝的朝贡关系,对这位太师并不买账。

敬酒不吃,只好吃罚酒。1446年,也先率大军进攻朵颜三卫。

三卫首领本与建州女真争斗,突然被攻,腹背受敌,顿时“大困”、“艰窘至极”,各首领先后被杀,也先“几歼三卫达子”。之后,也先又扫荡女真诸部,一路北上,直抵黑龙江,在受到野人女真的阻击后才撤军。

收拾朵颜三卫的同时,也先也在向西北方向下手。

向对于对付朵颜三卫的铁血手段,也先在收复西北诸卫时则要温柔的多。脱欢在世时,便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哈密王卜答施里,生下了王子道瓦答施里,后继位为哈密王。哈密王数代都很“庸懦”,无法控制领地内的局势,权臣趁机架空王权。也先于是派兵进驻哈密,帮助外甥剪除权臣,安定局势。道瓦答施里对这位舅舅感激涕零,遂归附也先。

西北诸卫中,哈密最大,哈密王的态度迅速带动了其他首领,纷纷向也先投效。1444年,沙州卫首领喃哥接受也先以大汗名义授予的平章职衔,其弟锁南奔被封为祁王,其余头领为参政、三平章、大使等。同年,赤斤蒙古卫首领阿速与也先联姻,接受蒙古印诰,确立臣属关系。1446年,罕东卫首领班麻思结也与也先结为姻亲。

原本是明朝“西陲屏蔽”的西北诸卫几年之内便改换门庭。也先在其地恢复了元代甘肃行省的建制,统一管辖诸卫事宜。

到1448年,也先掌握实权的北元汗廷控制了东起女真,西达哈密及其以西的裕勒都斯河流域,北抵叶尼塞河上游,南临长城的广袤地区,“漠北东西万里,无敢与之抗者”

也先只差一步,便可以将自己的太师头衔换成可汗了。

第二章 一载帝国——也先的可汗梦 三、土木大屠杀

也先所差的这一步,便是打击明朝,使之不会成为自己篡位的障碍。

当年东西汗廷对立,明朝忽而助彼攻此,忽而助此攻彼,坐收渔人之利。现在,“岱总汗”脱脱不花还有很强实力,受到很多正统派贵族支持,不把明朝搞定,这样的情况还会发生。

早在1447年,也先便召集朝会,决定南征明朝。聪慧过人的脱脱不花汗自然知道也先的目的决不会是“求大元一统天下”,而是为篡位做准备,于是坚决反对。其时,东北的战事还未平息,也先便暂时作罢。

到了1449年,大漠南北尽数平定,也先再次把南征提上议事日程。脱脱不花汗、知院阿剌都表示反对,但慑于其威,又没有拿得出手的理由,违心赞同。

以也先的战略,并不是要以此消灭明朝,他知道自己没有这个实力,而是要“使其田不得耕,民不得息”,削弱明朝实力。只要明朝皇帝丧失干涉北元内政的能力便达到目的。

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在太祖、成祖时代强悍无匹,差点使蒙古人亡国灭种的大明边军,会衰落得那么彻底,自己的进兵顺利得匪夷所思。

1449年7月11日,也先以四路大军直逼明边:自己率军进攻大同;脱脱不花汗率军进攻辽东;阿剌知院进攻宣府;将军阿乐楚攻打陕西。

7月30日,也先率军到达大同,首战击败明朝参将吴浩所部,斩吴浩,攻陷大同边外诸堡。

8月3日,大同总督军务宋瑛、总兵官朱冕、都督石亨等,在太监郭敬的监督下与也先激战于阳和(今山西阳高县)。既然有太监监军,明军自然“师无纪律,全军覆没”,宋瑛、朱冕均弃尸战场;石亨只身逃回大同;郭敬躲藏于草丛中,幸免一死。

同时,知院阿剌所部直抵宣府,围困马营(在今河北赤城县西北),断绝明军水源。马营守备杨俊,不敢出战,弃城而遁。知院阿剌继而挥戈南下,连续攻破独石(今河北赤城县东北)、永宁(今北京延庆县东),击毙守备孙刚,直逼居庸关。

将军阿乐楚所部到达陕西镇夷所(今甘肃高台县北)后,与明朝总兵官任礼、都督刘永、镇守肃州卫指挥胡麟激战于临水堡之西,大败明军,斩胡麟与左参将阮和、谷聪。接着,又败右参将都指挥刘震等,斩杀指挥阎震。虏获人、畜万余。

四路大军中,脱脱不花汗最不愿作战,很不卖力,但也收获颇丰。到达广宁(今辽宁北镇县)附近时,明朝总兵官王翱闭门自守,不敢迎战。脱脱不花汗于是将广宁卫和辽东卫(今辽宁辽阳市)之间的站路破坏殆尽,掳掠人、畜数万。

也先的长驱直入,不但他自己深感意外,北京城中的王振也没有想到。这位大太监不懂军事,却在此时爆发出男人一面的豪情,怂恿年仅22岁的英宗皇帝亲征。英宗皇帝年轻气盛,又想到祖父辈们都曾经亲征,很想寻个刺激,于是仓促间下令准备二日,即行出发。朝廷上下顿时一片混乱,大臣们伏阙极谏,认为不可行,但王振和英宗根本不理。

7月17日,英宗皇帝、王振与扈从的文武大臣率数十万大军从北京出发,儿戏般的地开始了亲征。由于准备极不充分,一路之上,“士兵乏粮,僵尸满路”,没等作战便开始严重减员,扈从文武纷纷上书劝止前行,均被王振呵斥。

八月初一,英宗的亲征军抵达大同,蒙古军佯退。这时,太监郭敬赶到,报告了明军惨败的消息,王振这才决定撤退,可在撤退途中,大太监又勃发了女人的虚荣,想让英宗到自己的家乡蔚州巡幸,让自己光彩一番,于是向蔚州出发。可行进了40里后,王振发现军队沿途损毁庄稼,出于桑梓之情,又让大军掉头东去。

几十万大军在这样胡乱的指挥下越来越混乱,士兵疲弊不堪。八月初十到达宣府时,也先兵马追到,恭顺侯吴克忠任殿军抵御,兵败战死。之后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率4万人出战。结果又被包围全歼。

在听说大明皇帝亲征的消息时,也先原本想见好就收,撤回草原。哪想英宗的亲征军未战先退,行军路线又一再变动。便尾随而来,一经接战,发现明军不堪一击,胆气顿壮,准备与之决战。

8月14日,英宗大军到达土木堡,这里仅离怀来20里。诸文武奏请让皇帝先入怀来,但王振因为自己千余车辎重未到,下令就地驻扎。

次日,也先率军赶到,为了争取时间,他身边只有先头部队2万骑兵,但仍然迅速占据桑干河,将土木堡包围。

明军虽然无能,但毕竟人数众多,也先知道强攻无法取胜,于是主动派遣使节谈和,骗得英宗将营中所带金银珠宝交出,便伪装撤退。

看到也先准备解围,王振再次从女人变为男人,断然下令全军立即开拔。在这样的命令下,明军行列大乱,士兵争先奔逃。

一直等待这一刻的也先立即集结骑兵四面突击,蹂阵而入。

如果说这是一场决战,实在有些抬高了也先,这是一场2万人对数十万人的大屠杀,虽然双方都有武器,但根本没有交战,只有一方对另一方的砍瓜切菜。王振这回无论是做男人还是女人都没了活路,与数百扈从文武一起死在乱军之中。英宗皇帝无处可逃,被也先俘虏。

公平的说,明军的战斗力绝非如此之差,也并非没有可战之将,例如死在军中的英国公张辅,便是曾经平定安南,威震远邦的名将。可惜,王振将一切优势变成了劣势,数十万大军成了待宰羔羊。

这著名的“土木之变”,实在是王振导演,也先主演的“土木屠杀”。

这场胜利,对也先来说,是无意间的乐透大奖,他如果在大明皇帝被俘,明朝京军损失殆尽,北京城中一片混乱之际迅速推进至北京,以当时的情况,完全有可能将之攻陷。

但是,也先梦寐以求的,是建立自己的帝国,代替黄金家族成为蒙古的可汗。如果这个时候攻陷了北京,最为得益的,便是北元的“岱总汗”脱脱不花,自己若要篡位反而会增加困难。于是,他带着英宗皇帝于24日出边,到威宁海子、九十九泉、黑河等地“观光旅游”,在大青山两侧游牧一个多月,才又进入明边,决定将英宗皇帝送还北京,让明朝皇帝感激自己,从而不干涉自己篡位。

而这个时候,大明朝中的兵部尚书于谦已经和朝臣们拥立英宗的弟弟朱祁钰为帝,下诏各地兵马勤王,在北京集结了20余万军队,下定决心不会答应也先的任何条件。

而也先阵营中,脱脱不花汗在得知俘虏英宗后,迅速从辽东赶来与也先汇合,希望一鼓作气拿下北京,“还于旧都”。但没想到也先根本没有进攻北京的意思,只是想把英宗送回,获取更多利益。脱脱不花汗于是再次消极怠工,到古北口后顿兵不前。知院阿剌在此次南征中所部损失不小,而也先的缴获最多却不分与他,于是也磨洋工,在宣府停留。

也先失去了先机,又没有了战友的配合,单独到北京后,明朝君臣拒不迎接英宗。双方激战五天,也先损失惨重,弟弟孛罗、大将卯那亥战死,兵力损失数万,无奈之下只得撤兵。

虽然遭受失败,也先却看出景泰帝对英宗不能回去的期望,于是“成人之美”,将之送回。埋下“正统还入,则与景泰必有猜疑,以成内乱。如此,徐观其势,欲施其策”的伏笔。

1450年8月初三,也先将英宗皇帝送回,结束了与明朝的战争。日后,英宗和景泰帝兄弟二人果然同室操戈,演出了“夺门之变”的惨剧。然而,那时这出大剧的策划也先,已经不在人世。

第二章 一载帝国——也先的可汗梦 四、“大元天圣可汗”

外部的事情处理完毕,也先准备完成自己最迫切的心愿了,而且必须尽快下手。

在他送还英宗的时候,脱脱不花汗征服了海西女真,斩杀其首领不剌吹、剌塔、别里格等人,将嫩江、松花江广大地区纳入自己控制,实力大为增强。也先再不动手,脱脱不花汗也要来铲除他这个路人皆知其心的司马昭了。

毕竟有多年君臣之义,如果毫无由头便起兵交战,有违常理。也先很容易便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请大汗更换太子。

脱脱不花汗的正室是也先的姐姐,而他所立的太子却并非正室所生。也先名正言顺的要求脱脱不花汗将正室所生之子,也就是自己的外甥立为太子。

插手汗室的立储,这是明显的挑衅,脱脱不花汗当然知道,自己如果示弱,也先便会得寸进尺。既然早晚都要翻脸,还不如趁早动手。

1451年冬,“岱总汗”脱脱不花集合汗廷人马,并传谕各部共同讨伐也先。

大汗讨伐太师,北元顿时大乱,阿剌知院等卫拉特贵族自然支持也先,而阿哈剌忽知院、孛罗平章等黄金家族贵族站在可汗一边。

由于事发突然,也先初战不利,折了大将圭林奇,阿剌知院也受伤,只得退到杭爱山南麓休整,脱脱不花汗率军进逼,决心一举将之歼灭。

情势对也先不利,但他并不惊慌。他很清楚,能够致人于死地的,不仅仅是钢刀弓箭,还有阴谋。而脱脱不花汗身边,有人可以让他尽情施展阴谋。

也先派遣部下趁夜色潜入可汗大营,见到脱脱不花汗的二弟阿巴噶尔济,提出如果只要其临阵倒戈,杀死脱脱不花后便拥立其为汗。阿巴噶尔济利令智昏,不顾儿子哈剌苦出的劝诫,决定背叛大哥。

弟弟的背叛,脱脱不花汗毫不知情。他已经准备在1452年之前解决战争,用也先的人头作为对祖先的新春献祭贡品。那个时候,他就可以骄傲地对祖先们宣布,自己终于让黄金家族重新复兴,以后再没有权臣。他将独自率领蒙古铁骑南征北战,重现大元荣光。

他决不会想到,自己的梦想,结束在1451年12月28日这一天。

天刚刚放亮,也先的大军在阿巴噶尔济的配合下突袭可汗大营,脱脱不花汗大败,人马损失殆尽,妻子儿子全被也先俘虏。自己仅带10人逃走。

被弟弟出卖的脱脱不花汗无处可逃,只能前去投奔岳父郭尔罗斯部首领沙布丹。

被亲人出卖一次已经很可悲,脱脱不花汗却一下经历了两次。岳父沙布丹并不想为了这个已经失势的女婿得罪也先,不顾女儿的哀求,将脱脱不花汗杀害。为了不让女儿太伤心,他收养了脱脱不花的两个幼子马尔古尔吉斯、脱古斯蒙克,这两个孩子日后都被权臣拥立为可汗,但结局比父亲还要悲惨。

脱脱不花既死,那个愚蠢的阿巴噶尔济便没有了用途。也先请其赴宴商讨拥立其为汗事宜,阿巴噶尔济欣然前往,结果刚入席就掉入事先挖好的深坑当中,与护卫一起全部被杀。其子哈剌苦出虽是也先女婿,但也没能幸免,随即在逃亡路上遇害。

紧接着,也先开始政治大清洗,“凡故元头目苗裔无不见杀”,几乎将忽必烈直系子孙斩杀殆尽。除了上文所说的沙布丹保护的两个外孙之外,只有脱脱不花的三弟满都古勒因逃到合赤温后裔领地得以活命。

一切的障碍都已经排除,1453年夏,也先宰杀五头黑牛,九匹白马祭天,自立为汗,称为“大元天圣可汗”,年号“天元”。他终于完成了祖父和父亲都没能完成的心愿,成为蒙古历史上第一位非黄金家族的可汗。

当然,他不会想到,自己也是最后一位。

第二章 一载帝国——也先的可汗梦 五、可汗梦碎

高处不胜寒,站在高处的人,往往会迷失自己。

登上汗位后的也先,以成吉思汗流亚自诩,目空一切。曾经的谨慎小心全部抛在脑后,迅速成为了“荒于酒色,又残忍”的人。

登基为汗,应该封赏功臣,与成吉思汗一样,与功臣贵族共天下。

而也先却不这么认为,天下是自己的,那么一切的一切都应该归自己所有。而对于其他贵族,他最常用的封赏是杀戮。

黄金家族各部贵族不用说了,杀戮不用理由,没有隐瞒,想杀便杀。土默特部的蒙克拜、永邵布部的索尔逊均因一言不合而被杀,科尔沁部的锡布古台是蒙古各部中著名的神箭手,拥有崇高威望。在也先与脱脱不花汗之战中站在脱脱不花汗一边,阵斩也先大将圭林奇,结果归降后也被无端处死。

而对自己赖以起家的卫拉特各部的贵族,也先也没有丝毫的客气。对于自己多年的部下阿剌知院,先是拒绝了其就任太师的请求,以自己的儿子阿失帖木儿为太师。之后,为了削弱阿剌知院,先后将其两个儿子暗杀。

刚当上可汗,也先就亲手把自己的根基弄得相当松动,让自己成为真正的“寡人”。

看着人们噤若寒蝉,也先感到高枕无忧了。在“形势一片大好”中,他开始了自己的宏大计划——南征明朝。

他知道,自己成为可汗绝不是名正言顺,如果自己不能取得如成吉思汗、忽必烈一样的功业,绰罗斯家族完全代替黄金家族是不可能的。统一蒙古主要是父亲完成的,自己必须有更大的成功。

那除了征服明朝,还能做什么呢?

1454年刚一开始,明朝的景泰皇帝便感到从北方来的风越来越冷。

2月,边关的守将不停的向朝廷奏报,越来越多的蒙古骑兵在沿边活动。

5月,有被俘虏的蒙古人招认,“天圣可汗”也先是派他们前来侦查,为在秋天大军入关做准备。

6月,传来朵颜三卫在也先的胁迫下,“尽发丁壮”随他南下作战的消息。

8月,也先准备南下的消息已经坐实,不但朵颜三卫随征,西北的赤斤蒙古诸卫也接到汗廷谕旨,起兵作为策应。

景泰重臣,兵部尚书于谦认为“意外不测之患,难保必无”,开始加强边关警戒。

然而,明军枕戈待旦许久,欲想的战争却没有到来。反而很快得到了也先被杀,蒙古大乱的消息。

长出一口气的明朝君臣不仅面面相觑,那个也先,怎么这么快就走上了绝路?

他们并不需要奇怪,无数历史造就证明,一个用征服建立霸业的人,如果只知道用杀戮来维持霸业,那么,败亡可立待。

结束也先的,正是他曾经的得力助手——知院阿剌。

这个为也先卖命多年,一无所得,又被连杀两子的老人。怒火早已不可遏制,但在表面上还“益敬顺也先”,暗中寻找着机会。

与也先一样,他也知道阴谋要比刀剑更容易致人于死地。

而对于志得意满的也先来说,给别人的杀掉自己的机会并不困难。正当他准备大举伐明的8月,在一次出猎中,阿剌准备的三万骑兵迅速将他包围。

面对着惊愕不已的也先,阿剌知院笑着说了番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你双手沾满了可汗的血,也沾满了朵颜三卫众多首领的血,天道循环,今天该轮到你了!”

在绝对优势的时候仍然不敢展露自己的真实想法,阿剌知院实在难算一个人物,他可以杀死也先,却无法代替也先。随着他的手起刀落,也先的生命和卫拉特人的霸业一起结束。

虽然是被数万人围攻而死,但也先应该算作死于暗杀。

也先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可汗梦,虽然他称汗时仍坚持“大元”国号,但西方很多史家还是习惯称他的政权为“卫拉特帝国”。

这个帝国,只存在了一年。

蒙古高原再次分裂了。卫拉特人的团结也不复存在,也先的绰罗斯家族分裂为准噶尔和杜尔伯特两部分,从此以后卫拉特人再也没能统一起来。而谁能够想到,没能统一起来的卫拉特人,在日后的历史中会创造出更为辉煌的历史?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蒙古的可汗还是要回到黄金家族手中,但他们又能守得了多久?

第三章 亦真复亦幻——达延汗的中兴 一、大事件

1454年,成吉思汗弟别里古台后裔毛里孩、另一弟哈撒儿后裔齐王勃鲁乃、哈剌嗔首领孛来、永邵部首领癿加思兰、知院阿哈剌忽、平章昂克、少师阿罗出等人拥立脱脱不花幼子马儿古儿吉思为汗,汗号“乌珂克图汗”。毛里孩与孛来同为太师,向明朝派遣使节宣布新汗继位,同时迅速以“臣弑君”为名起兵攻打阿剌。

以北元君臣来说,这也许只是一次讨伐逆臣,使黄金家族复辟的战斗,与以前的历次作战没有什么区别。

即使是中兴之主,也无法再把他们纳入麾下。

阿剌知院败死,卫拉特各部西迁,这个一贯标榜独立的部族从此不再和北元发生关系。他们没有了统一的首领,也不再拥立大汗,开始了没有目的的自行其是。

但是,这却是对蒙古历史影响巨大的事件。

原本拜服在也先脚下的蒙古本部(都沁)各首领这个时候却空前团结,迅速取得了主动权。

在此之前,他们希望掌握蒙古的最高权力,甚至希望代替黄金家族成为蒙古人的可汗。而在此之后,他们完全将自己置身于蒙古之外,彻底成为了敌国。

以后的北元蒙古,不再包括他们;蒙古的可汗也再与他们无关。

他得这种迟疑,不但造成了卫拉特各部的分裂,也使自己很快陷入四面楚歌。

此时的卫拉特各部早已各奔前程,连最大的绰罗斯家族也已分裂,阿剌知院除了本部人马没有任何外援,众寡悬殊之下,兵败身亡。

<em>没有成吉思汗,蒙古民族不会出现。没有满都海彻辰夫人和达延汗,蒙古人的格局便不会是今天的样子。</em>

第三章 亦真复亦幻——达延汗的中兴 二、大混乱

“乌珂克图汗”马儿古儿吉思即位的时候只有七岁,是自然而然的傀儡,这已经司空见惯,他的先辈们不都是如此吗。

但他有些不同,他身边没有能够控制局势的权臣。拥立他的众多贵族,每个人都拥有强大的实力,谁也无法一家独大。

于是,大混乱不可避免的开始了。

从1457年开始,各位强臣你争我夺,杀伐不断。平章昂克、知院阿哈剌忽先后死于混战之中。乌珂克图汗在战争中颠沛流离,一会被这位挟持,一会被那位“迎驾”,境况与汉献帝无异。

到1465年,太师毛里孩攻杀另一位太师孛来,而此时乌珂克图汗正在孛来营中,结果玉石俱焚。旧牌位不小心弄坏了,只好找个新的。太师毛里孩与少师阿罗出于是拥立脱脱不花汗另一儿子脱古斯蒙克为汗,汗号“摩伦汗”。

这位摩伦汗比弟弟要幸运一些,太师毛里孩对可汗有着难得的尊重,给他大量部众作为可汗的属民,总算不至于完全寄人篱下。君臣之间一时颇为融洽,相安无事。

可由一种人是最见不得别人过好日子的,他们喜欢挑拨是非,制造混乱。这种人,叫小人。

小人分为两种,一种损人利己,一种损人不利己。摩伦汗身边便有两个喜欢损人不利己的小人:孟克、托和不罕。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两人暗中对摩伦汗说毛里孩要派兵来杀他。摩伦汗起初不信,若是没有毛里孩,自己莫说成为可汗,就是生存都成问题,他怎么会突然加害我?于是,派人前去查看。

小人要造谣,自然早就找好了机会。这时,毛里孩正在狩猎,马蹄荡起的烟尘疑似军兵。使者连忙报告:毛里孩太师真的要动手了。此时的摩伦汗只有18岁,远没到看透生死的年纪,觉得与其等死不如奋力一搏,率本部人马攻打毛里孩。

可汗进兵途中,托和不罕又来到毛里孩处,告知他摩伦汗要杀他。毛里孩也不相信,派人登高瞭望,果然看到摩伦汗的人马向自己开来,于是派三个弟弟领兵低档。摩伦汗的做法类似于曹髦杀司马昭,那点人马根本不够毛里孩塞牙缝。刚一交锋便败下阵来,摩伦汗也在乱军中被杀,在位仅一年。

一场君臣之间的火并就这么荒唐的开始,草率的结束。摩伦汗的哈屯(汗后)孟古彻尔听闻丈夫战死,到毛里孩处痛哭。一直还莫名其妙的毛里孩这才知道是有人挑唆,将孟克、托和不罕割掉舌头处死。

小人容易除掉,但弑君的罪名毛里孩却无法推托。齐王勃鲁乃、少师阿罗出以为可汗报仇为名进攻毛里孩,朵颜三卫也趁火打劫,毛里孩左支右绌,逐渐招架不住。

1469年,毛里孩太师兵败,被齐王勃鲁乃袭杀。如此看来,孟克、托和不罕两个小人那匪夷所思的挑唆,很可能是不愿蒙古安定的卫拉特的间谍活动,或者干脆就是齐王勃鲁乃除掉毛里孩的计策。

摩伦汗死后,各部首领只顾着杀伐,没人有实力和号召力再拥立可汗,十年之间,蒙古没有大汗,陷入空前的大混乱之中。

局势动荡对于黎民百姓有百害而无一利,但却可以让一些枭雄们趁机崛起。

从北元益宗被杀开始,忽必烈家族就陷入了宿命,子孙们一次次的被拥立然后被杀,也先时代,还差点被杀得断了香火。脱脱不花汗的两个儿子虽都侥幸活了下来,却又陷入到这个宿命当中,年纪轻轻便死于非命,连子嗣都没有留下。

到了大混乱期,“元裔”还剩下两根独苗,那便是脱脱不花汗的三弟满都古勒,以及脱脱不花汗二弟,那个背叛自己大哥的阿巴噶尔济的孙子巴彦蒙克。两个人不再是那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中的木偶,在群雄混战中,都通过种种手段获得了相当的实力。

满都古勒的故事并无新奇之处,而巴彦蒙克则充满传奇色彩。他的父亲便是曾经苦劝阿巴噶尔济不要背叛脱脱不花汗的哈剌苦出,母亲则是也先的女儿齐齐格,哈剌苦出被杀时,齐齐格已经怀有身孕。也先下令,如产下女儿便以公主之礼奉养,若是儿子便要处死。

所幸,也先的祖母萨穆尔太后是“额勒伯克汗”买的礼巴剌的女儿,也是黄金家族的公主,自然不能看到娘家绝嗣。她派人找来一个女婴,等到齐齐格生产时瞒过了也先的耳目。之后,将还在襁褓中的巴彦蒙克送到少师阿罗出处抚养。

巴彦蒙克长大成人后,自领一部分属民独立发展,他赶上了大混战年代,逐步收拾人马,扩大实力。并与自己的叔祖满都古勒联系,遥相呼应。

当其他强人一个个倒下、衰落之后,除了西部的卫拉特人,草原上较有实力的首领只剩下三个:满都古勒、巴彦蒙克还有永邵部贵族癿加思兰。

癿加思兰原本是卫拉特的也力克部首领,但在也先败亡后到黄河河套地区发展,后窃取了蒙古本部永邵部的权力,成为强大的军事首领。在孛来、毛里孩、勃鲁乃等人称雄的时候,他还只能担当配角。而现在他已经有机会来做主角了。

1475年,癿加思兰与满都古勒、巴彦蒙克举行会盟,邀请其他贵族决定推举大汗,安定局势。以癿加思兰的意思,想推举巴彦蒙克为汗。但巴彦蒙克认为自己辈分太小,愿意主动让出称汗的机会给叔祖满都古勒,众贵族也附和其意,于是。在汗位虚悬十年之后,北元终于又有了自己的大汗——满都古勒汗。

满都古勒汗封癿加思兰为太师,巴图蒙克为济农(副可汗),猛可为丞相,其他贵族也均有封赏,大局初安。

满都古勒汗原本有自己的军队和属民,且实力不弱,侄孙巴图蒙克也全力支持,其他贵族如丞相猛可、少师阿罗出也坚定的站在可汗一边。癿加思兰想要如以前的太师一样专权,已不可能。

大混乱时代似乎可以结束了。

但是,满都古勒汗的即位,毕竟是几个实力派互相妥协的结果。而这种妥协是没有任何约束的,只要有机会,每个人都希望获得更多。

癿加思兰尤其如此。当上太师不久,他便借故兼并了少师阿罗出的人马,迫其逃亡。不久,丞相猛可也无端被杀,所部被癿加思兰吞并。

满都古勒汗毕竟是饱经坎坷,自己打下一片天地的人物,不会看不出癿加思兰这种逐步蚕食他人的行为对自己这个大汗的威胁。卫拉特人执掌北元国运的时候,对大汗生杀予夺,为所欲为。这个癿加思兰到底也是个卫拉特人,他绝对不会不想效仿的。

果然,满都古勒汗很快得到密报,实力壮大的癿加思兰打算拥立毛里孩之子斡亦来为汗,而且已经在紧锣密鼓的运作当中。满都古勒汗必须将危险扼杀于萌芽,他立即开始行动,寻找可以迅速置癿加思兰于死地的人来做自己的盟友。

他锁定了癿加思兰的弟弟,亦思马因。

1479年,在亦思马因的配合下,满都古勒汗攻破癿加思兰的营盘,将癿加思兰处死,亦思马因代替哥哥成为太师。

利用权臣的弟弟铲除权臣,是相当出色的策略,而且一击即中,满都古勒汗也不愧在逆境中挣扎半生的人物。但他所利用的对象却是比癿加思兰更为危险的人物,刚当上太师便策划了一起阴谋,几乎使得“元裔”绝后。

在这场阴谋当中,蒙古中兴之主——达延汗巴图孟克毫不自觉地走上了历史前台。

第三章 亦真复亦幻——达延汗的中兴 三、母子、夫妻、君臣

在游牧民族的传统中,继任可汗可以娶前任可汗除自己生母之外所有的妻子。蒙古人也不例外,在元朝时期,这个风俗一度绝迹,而到了北元时期。又重新复苏起来。

这当然不仅仅是因为生存条件恶劣,妇女比例减少的缘故,而且是因为汗位动荡,法统无存,经常不得不用迎娶前汗的妻子来作为合法性的依据。

巴图孟克的崛起便于这个风俗紧密相关。

满都古勒汗即位时已年近半百,三个汗妃只给他生了两个女儿,他只能从其他支系中寻找自己的继承人。而侄孙,被册封为济农的巴彦蒙克自然是不二人选。

可惜,巴彦蒙克有一位美貌的妻子锡吉尔,一直被亦思马因所垂涎。亦思马因当上太师后,屡屡向满都古勒汗进谗,诬陷巴彦蒙克谋反。满都古勒汗半信半疑,派人到巴彦蒙克处对质。

亦思马因趁机对满都古勒汗说道:“如果济农心中没鬼,自然会明白答话,若是心中有鬼,便会不发一言。”而同时派人去告诉巴彦蒙克:“可汗已经相信了对你的谗言,派然来试探你,你只有保持沉默,才能证明清白。”

结果可想而知,对叔祖误信人言恼怒的巴彦蒙克面对使者一言不发,而得到使者回禀的满都古勒汗也相信了谋反指控,悲愤交加:“我只有两个女儿,我的地位和所有财富在我死后不都是你的?!竟然如此等不及!”

祖孙二人战争立即爆发,亦思马因全力“支持”可汗,巴彦蒙克抵挡不住,战败逃亡,于路上被盗贼所杀。他的妻子终于被亦思马因霸占,而在此战之后不久,年老的满都古勒汗也随之病逝。

可汗死了,继承人也死了,谁来继承汗位?

黄金家族其他支系的首领们都跃跃欲试,成吉思汗二弟哈撒儿后裔,科尔沁部首领乌纳是最积极的一个,他向满都古勒汗的第二位妻子,满都海夫人求婚。

满都海夫人在满都古勒汗去世后,以哈屯(汗后)的名义进行监国,维持可汗本部没有解体。乌纳的求婚,表明是在寻求成为大汗的资格。国公桑海之妻济罕阿噶进言道:“如果嫁给哈撒儿的后裔,就会招来厄运,离开你所有的国土人众,失去你所有的哈屯册封!如果守着大汗的子孙,就会被皇天佑护,主宰你所有的国土人众,让你哈屯的声名远扬!”。

满都海夫人接受了济罕阿噶的建议,决定拒绝其他支系首领的求婚,而要“守住大汗的子孙”,可是,到哪里去找大汗的子孙呢?

这时,唐古拉特部的小贵族哈达克将一个7岁的男孩送到了汗廷,他是巴彦蒙克之子,名叫巴图孟克。

原来,巴彦蒙克遇害后,妻子锡吉尔嫁给亦思马因。而他们的独生子巴图孟克却无人抚养,遭到虐待,以致患上膈症(胃病),哈达克萌生恻隐之心,将之接回家中,为其治病,才得以保全。

原本人丁兴旺的忽必烈家族,此时的男性后裔仅此一人了。

满都海夫人没有食言,下嫁给年仅7岁的巴图孟克,并在自己的主持下,立巴图孟克为汗,汗号“达延汗”。。

满都海夫人此时已经32岁,嫁给巴图孟克委实是极大的牺牲。从此,她身兼母亲、妻子、辅臣三项重任,成为蒙古历史上著名的巾帼英雄。

重新组建的汗廷,主少国疑,有着众多觊觎者。不拿出点厉害的手段便难以服众,达延汗刚刚即位,满都海夫人便将达延汗装在皮箱中挂在自己战马上,亲自领兵上阵,远征卫拉特。

也先死后,卫拉特人虽各自为政,但仍保持着强大的实力,杭爱山一带,以及蒙古故都和林都在其掌控之下。满都海夫人一路猛攻,在博尔塔拉(今新疆博克塞里蒙古自治县)大败卫拉特人,将其赶到杭爱山以西,收复了和林。

但卫拉特人仍然不愿意接受汗廷的支配,满都海夫人也无法彻底征服他们,只能在军事胜利后与之签订盟约,规定卫拉特部长的住帐只能称宅,而“不得称殿”,其“冠缨不得过四指”,杜绝了卫拉特人拥立可汗的可能。同时,让达延汗迎娶阿剌知院的孙女为侧妃,以联姻的方式安抚卫拉特。

草原上最为看重的便是武功,无论男女,只有能够在军事上表现出成就,便会受到拥戴,达延汗还小,满都海夫人受到众望所归,被授予“彻辰”称号(意为至高无上),汗廷威望直线上升。

有了实力,剪除权臣便是必然。那位害死达延汗生父巴彦蒙克,一直希望独揽大权的亦思马因太师成为了满都海彻辰夫人下一个目标。在满都古勒汗去世时,他没能趁机兼并汗廷人马,满都海夫人远征卫拉特时,也没有趁机作乱。只顾着骚扰频繁明边,结果被明朝名将王越击败,损失惨重。结仇于前,松懈于后,是典型的自杀行为。

1483年,满都海彻辰夫人派少师托郭齐率军进攻亦思马因太师,大军艰苦征战,几乎横扫了东起辽东地区,西至哈密北山的蒙古草原。亦思马因太师兵败如山倒,丢弃妇孺,仓惶西逃。最后靠着自己也出身于卫拉特,才在卫拉特诸部的领地上站住脚。

在日后几年中,亦思马因联络卫拉特部分首领东侵,希望恢复势力,一度也让汗廷颇为紧张。《蒙古源流》记载,满都海彻辰夫人在一次领兵拒敌时,因为怀孕身体沉重,从马上掉下,险些成为俘虏,可想而知战斗之激烈。但亦思马因最后还是被击退,没能东山再起。

1486年,托郭齐少师率军彻底击溃了亦思马因残部。亦思马因被托郭齐少师亲手射死。汗廷的最大威胁被解除。

太师既死,满都海彻辰夫人于是彻底改革官制,废除了元朝遗留下来的太师、太尉、太傅、太保、少师、平章、知院等官职。而代替以成吉思汗时代的济农、诺颜。左右北元近两百年的“太师”终于成为了历史陈迹。

大约在1487年左右,已经16岁的达延汗开始了亲政,满都海彻辰夫人从台前退居幕后。她如母亲一般养育教导了达延汗;作为妻子,为达延汗养育了七个儿子;而作为摄政辅臣,又在达延汗亲政前帮他扫清了身边所有的障碍。

作为一个女人,她的作为几近完美。

第三章 亦真复亦幻——达延汗的中兴 四、右翼之乱

在达延汗时代,蒙古本部经过百余年的分化整合,逐步形成几大势力。除汗廷直接控制的部落外,还有永邵布部、鄂尔多斯部、蒙郭勒津部、喀尔喀部、兀良哈部、科尔沁部以及朵颜三卫。

经过满都海彻辰夫人时期的铁腕执政,永邵布部、鄂尔多斯部、蒙郭勒津部、喀尔喀部、兀良哈部已经相继归附汗廷。

亲政后的达延汗面对的局面相当安定,在最初几年,他按部就班地用怀柔手段逐步扩大汗廷的实力。

在呼伦贝尔东部和大兴安岭以东的嫩江流域,是成吉思汗二弟哈撒儿后裔所属的科尔沁部,此时实力雄厚,号称“二十万科尔沁”。达延汗对之克尽兄弟之礼,并保证绝不会拆分科尔沁原有部落,也不派汗廷官员管辖,只需他们向可汗效忠即可。科尔沁部首领鄂尔多固海审时度势,归附汗廷。

而对朵颜三卫,达延汗通过联姻、结盟和互访等方式,逐步将他们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下。

和风细雨,润物无声,年轻的达延汗让蒙古本部的各首领都在名义上服从于汗廷,在表面上做到了政令统一。

但这种统一是极不稳定的,各部首领实力雄厚,大汗的政策一旦触及到了他们的既得利益,便会战火频起。

亲政后第十年,战乱暴发了。

1509年,达延汗任命次子乌鲁斯博罗特为右翼济农,掌管永邵布、蒙郭勒津、鄂尔多斯三部。

这一任命使得永邵布部首领亦不剌、鄂尔多斯部首领满都赉的极为不满,于是暗中联络蒙郭勒津部首领火筛,决定发动叛乱。

鄂尔多斯是成吉思汗陵——“八白室”所在地,乌鲁斯博罗特济农刚一到任,便到八白室拜祭。亦不剌等人趁机在典礼上向济农的侍从挑衅,双方发生争执,遂致殴斗。乌鲁斯博罗特济农手下大臣巴布岱一时冲动,将亦不剌的手下砍死。

一直在等待机会的亦不剌等人立即大呼:“刚来此处便草菅人命,日后还不得将我们斩尽杀绝么!?”这句话就是信号,一时间,八白室内外伏兵四起。

面对这突然的变故,乌鲁斯博罗特济农的属下毫无防备,虽拼死保护主人的安全,并夺得马匹让济农逃走,但终于寡不敌众,乌鲁斯博罗特济农在混乱中被杀。

“八白室之变”发生时,达延汗的三子巴尔斯博罗特正在土默特部探亲,闻变后趁夜色逃走,一路上以打猎果腹,在饥寒交迫中赶回汗廷,向父亲报告了事变经过。

一夜之间,风云突变,右翼三部叛离,还折了爱子。达延汗勃然大怒,决定亲征讨伐。

鄂尔多斯、永邵布两部都兵强马壮,而且还是护卫八白室的“大有福者”。达延汗不得不认真对待,不但让左翼察哈尔、喀尔喀、兀良哈三部集所有丁壮参战,还向科尔沁部发出谕旨,要求援助。

科尔沁部首领鄂尔多固海此时已经被达延汗封为“诺颜”,正愁没有报效的机会,接到谕旨后带领其子布尔海率主力前来。汗廷所能调集的军队几乎倾巢而出。

而在叛乱者一方,亦不剌、满都赉都是直接置乌鲁斯博罗特于死地的祸首,自然没有退路,集中所有精锐准备迎战,而蒙郭勒津部的火筛此时看到汗廷来势凶猛,便玩起了坐山观虎斗,不派兵参战。

天平倒向了汗廷一方。

达延汗率大军到达答阑特里温之地时,右翼军队已经先期抵达,双方对峙,谁也不先出手。此时,右翼军队数量大约有三万人,而达延汗的部队则有5到7万人。

右翼军是背水一战,生死存亡全系于此。而汗廷军则有些七拼八凑,求战之心不够热烈,若是对峙久了,便会士气低落。为了速战速决,达延汗派布尔海、巴嘎逊塔布囊和巴尔通三将率小股骑兵为先锋,冲击叛军阵营,诱其出阵。

果然,早已绷足了劲的右翼军一遭到进攻就如堤坝破口一样,大军宣泄而出,以弓形阵向汗廷军发动猛攻。达延汗用以诱敌的部队几乎全军覆没,布尔海阵亡,但战略意图已经达到,而且让失去儿子的科尔沁首领鄂尔多固海红了眼睛,率军死战。

面对敌军的弓形阵,达延汗将军队编为六十一组,以牛角阵形迎击。同时,命兀良哈军单独列阵,并将自己的大纛矗立于其军阵当中,诱惑右翼军队主攻方向。

亦不剌、满都赉看到这面大纛,认为达延汗便在兀良哈军中,指挥其主力向之猛攻。兀良哈军以一军之力哪里抵挡得住,经过激战后败退,但右翼军队主力亦有相当损失,锐气已失,人马俱疲。

趁此机会,达延汗高举起代表可汗的黑色大纛,指挥全军向右翼军队发起猛攻,一举击溃其主力。亦不剌、满都赉率残部败走,达延汗紧追不舍,直追到柴达木,将满都赉斩杀。亦不剌逃到哈密,被白帽回诱杀。

见到亦不剌、满都赉败亡,蒙郭勒津部的火筛连忙向大汗表示忠诚。右翼的叛乱平息。

基于对这次叛乱的反思,达延汗决定将本部各部落进行重新划分,而以自己的儿子为各部之首,避免动乱。

在答阑特里温之战后不久,达延汗册封三子巴尔斯博罗特为右翼济农,统领三部,而以四子阿尔苏博罗特统领蒙郭勒津部的七个鄂托克,划为土默特部。

蒙郭勒津部首领火筛见到大汗要把自己的部落拆分,又用济农剥夺了自己对部落的治权,这才后悔没有与亦不剌等人一起反叛。此时虽然孤掌难鸣,但为了权力也不得不铤而走险,于是发动叛乱。

以一部之力起兵,胜算绝少。虽然在图尔根河(今呼和浩特之大黑河)一战中,火筛主动出击,一度使得汗廷的讨伐军陷入混乱,达延汗本人也因乘骑陷入泥泞而狼狈不堪。但最终还是战败,火筛被迫投降,不久郁郁而终。他的蒙郭勒津部最终完全被巴尔斯博罗特济农统管,成为其世袭部落。

至此,蒙古本部所有不安定因素全部解除,达延汗开始了他一生中最影响后世的业绩——分封诸子。

第三章 亦真复亦幻——达延汗的中兴 五、分封诸子

作为皇帝,儿子多虽然使得后继有人,但往往也会有很多麻烦,例如皇位之争错综复杂,甚至会导致国家败亡。但对游牧国家的可汗来说,儿子多的好处便远远大于弊端,成吉思汗有五个儿子,除最小者阔列坚之外,其他几个儿子都有自己的封国。虽然互相之间也免不了骨肉相残,却让黄金家族在世界上活跃了400余年。

达延汗的功业没有在他死后迅速埋没,也要归功于他超强的生育能力。达延汗共有十一个儿子,前七个为满都海彻辰夫人所生,后面四个则是其他两位侧妃所生<u>.99lib?</u>。

元室北迁以来,蒙古人又回到了部落游牧的状态,行政区划页回到了成吉思汗时代。大部落集团被称为“兀鲁斯”,这本是“国家”和“国土”的意思,此时代表一个行政单位,被称为“万户”。万户之下还有“爱马克”,意思是“部落”,此时是指“千户”。15世纪初期,“爱马克”的名称逐渐被“鄂托克”所代替,这是伊朗语系栗特语,本为“疆域”的意思,后也成为“千户”的代名词。

在扫平本部的叛乱之后,达延汗将从前各小领地合并为6个万户,仍分左、右两翼。左翼3万户为:察哈尔万户(今锡林郭勒盟地区)、兀良哈万户(原卓索图盟地区)、喀尔喀万户(喀尔喀河流域一带);右翼3万户为:鄂尔多斯万户(今伊克昭盟一带)、蒙郭勒津万户(今大青山下土默特地区)、永邵布万户(今张家口以北一带),汗廷设置在察哈尔境内。

这六万户除兀良哈万户以外,达延汗把其余五个万户都封给自己的儿子领有,这不但大大加强了大汗的集权地位,还使这些封地也成为蒙古人今后永远的家园。

长子图鲁博罗特早逝,其嫡裔世袭蒙古大汗汗位,并领有察哈尔万户;

次子乌鲁斯博罗特在右翼谋反时被害,无嗣;

三子巴尔斯博罗特任济农,领有右翼三万户;

四子阿尔苏博罗特领有蒙郭勒津万户之七个鄂托克,称为土默特;

五子阿勒楚博罗特内,受封居喀尔喀万户中喀尔喀河以东5个鄂托克,称为内喀尔喀;

六子斡齐尔博罗特领有察哈尔万户之克什克腾鄂托克;

七子格列博罗特领有察哈尔万户之敖汉和奈曼两个鄂托克;

八子阿尔博罗特领有察哈尔万户之浩齐特鄂托克;

九子格埒森扎,领有喀尔喀万户中喀尔喀河以西7个鄂托克,称为外喀尔喀;

十子鄂卜衮锡青台吉领有永邵布万户之永邵布和阿苏特两鄂托克;

十一子格术图无子,未分领地。

这个格局虽在今后一百多年当中有所变动,但大体格局保存了下来,进而成为日后蒙古地区的地理名词。察哈尔、兀良哈、蒙郭勒津、永邵布、鄂尔多斯以及内喀尔喀的活动区域日后被称为“漠南蒙古”,也就是今天的内蒙古;外喀尔喀逐渐演变为三部,起活动区域便成为“漠北蒙古”,也就是今天的外蒙古。

虽然达延汗的统一仅局限于蒙古本部,也就是前文所说的“都沁”,并不包括“杜尔本”——“漠西蒙古”卫拉特诸部,其中兴的规模很有限,远不如脱欢、也先父子时代。但也先的统一骤起骤落,对后世影响并不大,达延汗则根基扎实,影响深远,稳固了北元蒙古汗位的传承。

因此,当明朝皇帝接到达延汗的国书时,感到了以前从没有过的气概:“称书不称表,与我抗也;称我以南朝,是将北等我也”,“奉番书求贡,书辞悖慢。自称大元大可汗……以敌国自居”。

达延汗时代,明朝经历了宪宗、孝宗、武宗三位皇帝。而孝宗朱佑樘统治期间被称为“弘治中兴”,一南一北两个敌国,都在中兴时代,也算是机缘。但弘治皇帝在晚年曾极为迫切的对两位肱骨大臣刘大夏、戴珊问道:“闻今军民多不得所,安得天下太平,如古昔帝王之时?”对自己的中兴大业很不满意。而达延汗的中兴与成吉思汗时代相比差距更不可以道里计,这又可看作是巧合了。

1516年,达延汗因病去世,享年44岁。他虽然命祚不长,但却做了37年可汗,是北元蒙古历代可汗中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个。

随着他的死,“中兴”随之结束。

第三章 亦真复亦幻——达延汗的中兴 六、蒙古可汗?察哈尔汗?

按照达延汗所定的法统,他的长子嫡裔才可继承蒙古大汗汗位。因为长子图鲁博罗特早逝,在他去世后,其孙博迪继位,号“阿剌克汗”,因为年幼被三叔巴尔斯博罗特废黜,直到三年后才恢复汗位。

阿剌克汗在位期间,汗权甚为巩固。由于兀良哈万户的突畦诺颜、格儿博罗特反叛,阿剌克汗废兀良哈万户建制,并在1524年、1531年、1533年、1538年先后四次讨伐,最后与三叔巴尔斯博罗特的儿子们一起瓜分了兀良哈万户。兀良哈人一部分残余向西北逃窜,潜入唐努山和阿尔泰山。17世纪末,他们中的一部分徒至合木吉克地方栖居。如今的唐努兀良哈、阿尔泰兀良哈、合木吉克兀良哈就是原来的兀良哈万户的后裔。

在此之后,阿剌克汗封巴尔斯博罗特三个儿子为小汗,埋下了日后汗号满天飞的伏笔。

1547年,博迪阿剌克汗死,长子达赉逊继位,号“库腾汗”。在位期间,蒙郭勒津万户逐渐被土默特所取代,成为土默特万户,掌管土默特万户的俺答汗日益强大,对汗位产生威胁。

达赉逊处处与之较量,但终不能压服,以至于施行惹不起躲得起方针,将汗廷迁往辽东以避锋芒。虽然在东迁过程中吞并了朵颜三卫中的泰宁、福余两卫,但大汗权威已经开始衰微,各部或多或少都开始离心离德,稍有实力的贵族都开始称汗,虽然都还承认蒙古共主,大乱之象已经显露。

1557年,达赉逊长子图门继位,号“扎萨克图汗”,大汗的权威有所恢复。对于各部的控制加强,并颁布法典形成内政外交的统一。同时征服了达斡尔人和今鄂温克族先民额里克特人。

1592年,图门长子布延继位,号“彻辰汗”,汗权再次衰落。除了本部察哈尔之外,已经到了“政令不出午门”的地步。布延甚至做了出示元朝传国玉玺来让各部承认自己是共主的事情,可算可笑复可悲了。

1604年,布延去世,因为长子莽古斯早逝,便由长孙林丹巴图尔继位。

达延汗后,蒙古大汗的权威日益下降,有些时候只能控制察哈尔万户。到布延彻辰汗时,蒙古大汗便仅仅是名义上的。他们是“蒙古可汗”还是“察哈尔汗”?

历任可汗都要选择前者,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林丹汗便是为之奋斗终生并恨水东逝,成为北元蒙古的末代大汗。

最终的结局,发生在达延汗去世109年后。

第四章 将刀剑付与香烟烛灰——俺答汗的佛缘 一、争位

父亲的赍志以殁,让尚未成年的俺答心灵上留下了厚重的阴霾,日后,他的种种作为,无论是努力还是放弃,都不得不说与这件事密切相关。

而随后的事情,更让俺答大受震撼。

蒙古人以多子为福,贵族尤其希望子嗣兴旺,身为掌管右翼三万户济农的次子,俺答一生下来,便备受宠爱。

1508年2月1日,俺答出生于巴尔斯博罗特的宫帐中。

<em>作为当事者,俺答汗绝不会想到,自己征战一生,留给后人的却是寺庙经文,青灯黄卷。</em>

1516年,俺答的祖父,蒙古中兴之主达延汗病逝,各部贵族和首领一起为可汗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只有八岁的俺答也跟随父亲参加。

因为巴尔斯博罗特是达延汗在世儿子中最长者,整个葬礼便由他主持,看着祖父死后的风光和父亲主持丧仪的威风,俺答幼小的心灵中“大丈夫当如是焉”的雄心油然而生。

因为达延汗的长子图鲁博罗特早逝,按照达延汗的遗嘱,其嫡孙,图鲁博罗特长子博迪继承了蒙古大汗汗位,可是,博迪年纪幼小,巴尔斯博罗特凭借自己长辈的身份以及掌控右翼三万户的强大实力,逼迫博迪让位,自任可汗,号“赛因阿拉克汗”。

这是一次没有流血的政变,如果人们都承认了既定事实,蒙古的历史便会向另一个方向演进,今后百余年也不会发生众多大事。

三年后,博迪已经成年,在众多大臣的簇拥下祭拜八白室,并对巴尔斯博罗特说道:“你当年趁我幼小之际,非礼地窃据可汗之位,而今你若肯向我朝拜,我便宽恕你!”巴尔斯博罗特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没有了占据汗位的理由,如果动兵也没有取胜的把握,只好向侄子跪拜,取消汗号,归政于博迪。

可是,达延汗所订立的法统早已深入人心,各部贵族和大臣都反对巴尔斯博罗特的篡位,只是因为博迪年幼而暂时隐忍。

第四章 将刀剑付与香烟烛灰——俺答汗的佛缘 二、封汗

“阿剌克汗”博迪在历史上的出场虽然比较孱弱——被长辈篡位,但在复辟成功后,很快便展现出不逊于祖父的强硬。

巴尔斯博罗特病逝后,长子衮必力克承袭“济农”之位,俺答和其他几个兄弟也各有封地。而分封制最大的特色便是,每当出现再分配的时候,总会有摩擦的冲突,右翼三万户有些动荡不安。

消息传到汗廷,科尔沁诺颜摩罗齐进言道:“右翼诸部逐渐坐大,对汗廷没有丝毫好处,不如将之拆散,合并于大汗直属万户中。”对于被夺走汗位余怒未消的博迪汗采纳其言,暗中布置人马,决定一劳永逸地解决右翼三万户。

正在博迪汗紧锣密鼓的安排攻打右翼之时,他的母亲安桑太后闻讯,将他召到面前劝道:“你的祖父(达延汗)当年征讨右翼叛乱后,对于蒙古人自相残杀已经深恶痛绝,提出当年40万户蒙古如今只剩6万户,如果再遭残破,即使成为天下共主,又有什么乐趣?你现在要攻打你的兄弟,且不说你三叔的几个儿子都骁勇善战,你未必能够取胜,即使取胜,你祖父打下的基业也会毁坏殆尽,那时候,你有什么面目去见祖先?”

博迪汗听了母亲的劝告,停止了行动。老妇人的一席话免除了蒙古内部一次严重的内讧,也让俺答没有在立足未稳时便遭到打击。随后,博迪汗开始主动加强与右翼众堂弟的联系,免除猜忌,俺答也开始了自己的征战。

作为中兴之后的第二任可汗,博迪汗仍是将明朝和卫拉特作为自己的头号敌人,内部的纷争平息之后,博迪汗开始向明朝用兵。

从1521年开始,博迪汗多次进攻明边,1523年甚至攻打到北京密云附近,虽然未能对明朝造成实际威胁,但也让大明皇帝损兵折将,头疼不已。

而正当博迪汗乐此不疲地骚扰明边时,后院突然起火,由大汗直辖的左翼三万户之一的兀良哈万户,扯旗造反了。

兀良哈万户是达延汗所封六万户中唯一一个没有由其儿子管辖的万户。这大概是为了表彰其在平定右翼叛乱时立下的显赫战功。但兀良哈众首领借此居功自傲,屡屡不服汗廷管束,不断地与其他万户发生摩擦。

1524年,兀良哈万户的诺颜突畦、格儿博罗特起兵攻打喀尔喀万户,汗廷派使者调解也完全不理。这样的行为,已经是公然叛乱。

颇有乃祖之风的博迪汗立即采取行动,亲自率人马前去平定,右翼济农衮必力克以及俺答也率军协助。这一年,俺答年仅16岁。初出茅庐便表现不俗,在巴勒吉地方(今蒙古国肯特省北部巴尔吉河流域)大败兀良哈军,“大有掠获”。

但兀良哈万户人口众多,势力庞大,一次战胜并不能使其伤筋动骨。博迪汗于是在1531年、1533年又连续两次进攻兀良哈,俺答每次都率军参与,功勋赫赫,而且获得了大量属民和财物,自己的实力不断壮大。

1538年,博迪汗几乎调集各万户所有精兵第四次征讨,已经残破不堪的兀良哈再也无法抵挡,突畦、格儿博罗特等诺颜率部投降。

博迪汗这一次终于过了一场拆分重组的瘾,召集所有贵族在汗廷举行庆功宴,等所有人都酒足饭饱后,便下令将与会的兀良哈大小首领全部处死。然后与其他万户的堂兄弟们彻底将兀良哈万户拆分,所有属民化整为零并入其他五万户当中。

除了大汗直属的察哈尔万户之外,在这次大兼并当中最得益的,便是战功最高的衮必力克、俺答和他们的四弟伯斯哈尔,他们分得属民最多,顿时成为了“暴发户”。非但如此,博迪汗还赐予他们汗号,分别为“默尔根汗”、“索多汗”和“昆杜伦汗”。

从此,俺答便成为了俺答·索多汗,通称俺答汗。虽然这只是拱卫蒙古大汗汗廷的小汗,但俺答从此便有了汗号,有了自行其是的充分理由。

博迪汗的这次册封是为了进一步拉拢右翼诸万户,让他们不再觊觎大汗汗位,可惜,他最终还是会后悔不迭。

因为,他给俺答的,不仅仅是一个汗号,而是他夺取蒙古最高统治权的一个阶梯。

第四章 将刀剑付与香烟烛灰——俺答汗的佛缘 三、西征

在与兀良哈的征战中,俺答汗已经将自己的部落经营的兵强马壮,在拆分兀良哈万户时又获得了更多的属民。这样一来,除了大哥衮必力克之外,他成为了右翼三万户最强大的贵族。

不久,俺答汗便兼并了四叔阿尔苏博罗特的土默特部,仅留了一个鄂托克给他的儿子。土默特部占了蒙郭勒津万户的大半,俺答控制了土默特部,也就间接控制了蒙郭勒津万户。在这之后,右翼三万户中便出现了土默特万户,而蒙郭勒津万户则不再为人们提起。

有了这样的实力,又有了大汗赐予的汗号,俺答汗开始了以拱卫汗廷为名义的东征西讨。

当年达延汗评定右翼叛乱,亦不剌、满都赉虽然败死,但其残部却与卫拉特的也力克部合流,在青海、河西走廊一带盘踞,将那里的曲先、罕东等蒙古卫蹂躏得四处逃亡,成为西部一大势力,被称为“撒里畏兀儿”,多次向东侵扰。

俺答汗首先将他们作为自己的主要打击目标,与大哥衮必力克多次发兵西征,撒里畏兀儿的首领卜儿孩抵挡不住,所部几乎解体,被迫将女儿奉献给衮必力克换取暂时平安。从此,右翼三万户的势力扩展到青海一带。

1542年,右翼三万户济农、“默尔根汗”衮必力克去世,虽然他的儿子继承了济农职位,但在强大的二叔面前只有俯首帖耳的份。俺答汗遂成为右翼三万户实际上的首脑。

既然成为首脑,便要作出比前任更杰出的成绩才行。1543年,俺答汗率领土默特、鄂尔多斯两万户军队渡过黄河,穿越星忽拉(今内蒙古乌拉特中旗新忽热乡所在地)山口,绕道贺兰山再经古浪所(今甘肃省古浪),穿过黑松山(今甘肃冷龙岭)从扁都口进入青海,继续征讨蛰居在三角城(今青海省海晏县治)一带的卜儿孩。

此时的卜儿孩虽然已经没有多少抵抗意志,很快投降。但已经习惯自由自在的撒里畏兀儿人却不愿意就此臣服,与俺答汗所部发生激烈交战,混战中,俺答汗腿部受伤,为了不动摇军心仍端坐马上指挥作战。属于自发作战的撒里畏兀儿人没有统一指挥,终于不敌军令严明的讨伐军,逐渐溃散逃遁,其余均缴械投降。俺答汗敬佩他们的英勇,没有处罚他们,将他们归属自己的幼弟恩克迪尔岱青管辖。

青海、河西走廊一带完全纳入俺答汗的势力范围。在他回师后,将大量缴获的财物奉献给博迪汗,这既是炫耀,也是一种威胁。

博迪汗继承了祖父的勇气和果断,却也继承了祖父不尽人意的身体,此时的他已经身染重病。为了安抚俺答汗,他不得不打破常规,再次赐予其“土谢图汗”封号,这已经几乎与蒙古大汗的汗号相似。

1547年,44岁的“阿剌克汗”博迪去世,竟然与祖父的年寿一样。他的长子达赉逊继位,号“库腾汗”。

达赉逊汗知道自己无法与俺答叔叔较量,而汗廷所在地又离俺答太近,于是下定决心,率领汗廷及左翼诸万户东迁,到辽东一带驻牧,离开这个危险越远越好。

作为臣下,俺答汗亲自送别大汗车驾,并给予很多礼物。而作为叔叔,他迅速将侄子原来的地盘妥善保管——全部收归囊中。

达延汗留下的江山,已经有大半成为了俺答汗的领地,他向着大汗之位又跨进一步。

1558年,“库腾汗”达赉逊病逝,其子图门即位,号“札萨克图汗”。年轻的大汗一登基便开始了加强汗权的种种举措,并对辽东一带的女真、达斡尔、鄂温克等部族进行征服,扩大汗廷实力。

但对于俺答汗来说,这个年仅20岁的侄孙要想对自己构成威胁还差得远。他没有理睬图门汗要求他到汗廷“述职”的旨意,而是再次西征青海,清缴撒里畏兀儿的残部。

这次出兵没有什么难度,很快便达到目的返回,但在回军途中,俺答汗遭遇了一支土伯特的商队,因为互不了解,发生冲突,商队全被俺答汗的部下俘虏。

这本是一个极为细小的事件,甚至都不值得在史书上记下一笔。对于每天都在面对战争的蒙古人来说,这么一次战斗算得了什么?

但在商队中有1000名喇嘛。这些饱读经书的佛徒见到了俺答汗,他们向他表达了佛祖的祝福,让他知道他面前的这些俘虏不是可以成为他的奴隶的,因为他们已经侍奉了伟大的神明。

这是14世纪中叶以后,蒙古人第一次接触到藏传佛教的僧侣。也许是佛徒们的话让俺答汗感到震撼并随之平静,也许是对于祖先曾经甚为推崇的宗教的尊重。俺答汗释放了这些喇嘛。

这个时候的他,也许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以后会与藏传佛教发生多么大的关系。甚至改变了蒙古人的历史。

一年后,俺答汗率领右翼各部首领和部众数万人再次进入青海,这一次,他停留了两年之久。

在这两年中,他招降了卫拉特人的中明安部,与东察合台汗国的沙汗建立联系,互派使节,稳固了自己的西部根据地。而最大的收获,则是娶到了卫拉特的奇喇古特部首领的女儿做自己的侧妃,这个女人便是蒙古历史上著名的钟金夫人,汉文史籍中称为“三娘子”。

1560年秋末,俺答汗起程回返。抱得美人归之余,他把自己的儿子丙兔台吉留驻于青海,占据了原罕东左卫的驻牧地。行至大、小松山时,阿勒坦汗让鄂尔多斯万户的爱达必斯达延诺延、贝玛图台吉和鄂克拉罕伊勒登诺延率部留驻这处咽喉要地,保证自己往返青海的道路畅通。

这一年,俺答汗已经52岁,他的势力已经压过了所有蒙古贵族,即使是札萨克图汗也要逊他三分。但他还是不能成为全蒙古的可汗。他不能如父亲那样贸然行事,他知道自己不能应付所有人的反对。他还需要支持,重要的支持。

这个支持到底是什么?应该来自何方?俺答汗还很迷惘。

第四章 将刀剑付与香烟烛灰——俺答汗的佛缘 四、建国

当1560年,俺答汗带着自己的爱妃钟金夫人回到大本营时,看到赵全等人正在丰州川修建一座真正的城市——大板升城,不但有着碉堡、城墙、民居,还有着“八大楼阁”和华丽的宫殿。

当人类还处于丛林法则的时代,没有任何一个民族不想着扩张和侵略,因为你不去征服别人,便会被别人所征服。

前者是因为没有实力,而后者则只能说是麻木不仁。

为什么游牧民族一旦统一便会向外侵略?

这些有着反对明朝政治目标的白莲教徒,成为俺答汗的入幕之宾后,带来了一场剧变。

在战火频仍中,明边的大量白莲教徒进入蒙古地区,其中的丘富、赵全、李自馨、王廷辅、吕西川、张彦文、刘天麟等人不但精通各种技艺,而且会很多巫术,获得了俺答汗的信任,逐渐成为丰州川地区的各个“板升”的领主。

到博迪汗时期,对明朝的进攻到了“无岁不入寇”。

再这样打下去,汗廷不会有任何好处,于是博迪汗多次派遣使者希望互市,但此时在位的嘉靖皇帝一律不予理睬。

我可以同时战胜两个敌人吗?我这么做,会不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作为汉人,他们没有蒙古人对于自己法统的敬畏,他们所要考虑的仅仅是如何让自己所效力的人获得更高的地位,以使自己得到更多的利益。

金国建立之后,在赵全“塞燕门,据云中,侵上古,逼居庸”以成“南北之势”的战略下,俺答汗的南侵更为频繁。

"></span>,因此反而安居乐业。原本的草原地带出现了“开良田千顷”、“村连数百”的景象,有了最初的城市雏形——“板升”,成为了俺答汗重要的后勤基地。

以往汉人的投奔者或俘虏,都是分发到各个贵族属下成为奴隶,只能增加一些劳动力。而俺答汗却改变策略,将他们安置在丰州川一带居住管理。这些人虽然背井离乡,很多是以俘虏的身份来到蒙古地区,但因为蒙古“虽有君臣上下……干戈之暇,任其逐水草畜牧自便”,不至于“里胥执策而侵渔之矣”过,他的运气太好,竟然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和他长时间拉锯,从而迎来了游牧帝国的黄金时代。

于是,俺答汗开始了“多诱华人为彼工作”<span class="" data-note="方逢时:《云中处降录》,《大隐楼集》,卷十六。

这次事变持续了整整3个月,大明畿辅满目疮痍。使得嘉靖皇帝不得不考虑互市,可惜因为双方都缺乏最终的诚意,互市仅坚持了一年便“流产”,重新回到了战争状态。

"></span>的地步,一步步蚕食明朝边境领土,河套地区(黄河“几”字突出部及其周边流域)、丰州川地区(今呼和浩特、包头地区)先后被纳入版图。但这些水草丰美、可耕可牧的宝地最后全都成为了右翼三万户的领地,之后,又全成为俺答汗的领地。

面对着迷惑不解的俺答汗,赵全、李自馨、张彦文、刘天麟等跪在了他的面前:“请可汗建号称帝!”

大明王朝的嘉靖皇帝始终不愿意开启互市,最终引发了1550年的“庚戌之变”——是年6月,俺答汗率军10万从黄榆沟破墙而入,经怀柔(北京怀柔县)、顺义(北京顺义区)抵达通州(北京通州区)。不久,又从通州渡河而西,到达北京安定门北面的教场驻扎,分别掳掠了北京近郊的西山、黄村、沙河、大榆河、小榆河等处,到9月才退回塞外。

称帝!这是要比成为蒙古大汗还要艰难的路,这不但要面对着仍坚持“大元”为国号的蒙古汗廷以及各万户首脑的反对,也将自己置于与大明皇帝公开分庭抗礼的地步。

1565年,已经57岁的俺答汗,觉得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待,他终于接受了这些幕僚的建议,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国号为“金”,他是否称帝,已不可考,但在蒙古高原上,除了在辽东的北元汗廷外,又出现了一个金国。一个由俺答汗为最高统治者的国家。

"></span>。

"></span>,“丁壮有艺者亦掠”汗一样,回到了蒙古崛起时的起点。

自古以来,中原王朝与游牧国家互市,总是“厚往薄来”,是羁縻之策。中原王朝若是不愿意,原本无可非议。但拒绝要有拒绝的本钱,一方面在纸面上气势凌人,另一方面又丝毫不加强边关防务,边境中的将领不知道体恤兵丁,士兵们“虽有屯田,而子粒不得入其口;虽有月粮,而升斗不得入其家;上虽有赏赐,而或不得给;虽战有首级,而不得为己功”的方针,不但大规模收容“苦于峻削”、“失事避罪”的逃难者,进行的战争多也用于掠夺人口,“岁掠华人以千万计”,他整整考虑了五年。

但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他已经没有了祖先时的运气。他在生前频繁的发动与明朝的战争,所能得到的,也不过是以攻为守,保存国家生存而已。

放弃吗?但自己几十年来东征西杀,拓地万里,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要完成父亲未了的心愿么?

可要维持这样的农业地区以及建造真正的城市,进而扩充自己的经济实力,使自己成为全蒙古的大汗,就得有稳定的铁器、种子以及其他物资的来源。这些靠战争是无法满足的,俺答汗一边频频骚扰明边,一边向大明王朝挥动橄榄枝,希望结束敌对状态,实行互市。

而让人惊奇的是,无论是东北方的北元汗廷还是南方的大明朝廷,都没有对这个新兴政权采取什么激烈动作。

"></span>,所收赋税,都类似“岁种地不过(纳)粟一束,草数束,别无差役”同发生两次兵变,士兵们大多数投奔了他们本该誓死抵抗的敌人——俺答汗。

人们有很多解释,从情绪出发的,会说因为其生性好战、野蛮、残忍、喜好掠夺;从经济出发的,说游牧经济落后,抗拒天灾能力低,不得不靠掠夺农业民族来补充自己。

几乎控制了明朝北部与蒙古接壤地带的俺答汗收留了这些兵丁,“多与牛羊与帐幕”。他很快发现,这些汉人不但精通军旅之事,还有很多其他技艺,如盖房、制弓、冶铁,给自己的帮助极大。

"></span>。随着蒙古骑兵一次次的进攻,明朝边境州府饱受摧残,“肝脑涂于郊原,哭声遍于城市”。

第四章 将刀剑付与香烟烛灰——俺答汗的佛缘 五、封贡

1570年,俺答汗的金国已经建立五年,大明王朝的第十二任皇帝穆宗朱载垕也已在位四年。

这一年,对双方来说,原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从年初开始,两军在大同、宣府一带继续着毫无意义的战争,双方各有死伤,明军损失大一些,大同副总兵钱栋阵亡。

如果不是因为一次叛逃事件,这一年将是无聊和平淡的。

9月初,俺答汗率军前往青海,与其说是攻打那些不愿服从的“番人”,还不如说是为了躲清静。

可他刚走到半路,便被一个晴天霹雳击中,不得不返回——他最疼爱的孙子大成台吉带着妻子和十几个部下,叛逃明朝。

大成台吉是俺答汗第三子铁背台吉之子,3岁时,父亲突然去世,死因不明。俺答汗认为是他众多妻子对他施行了“媚蛊”,一怒之下将铁背台吉所有的妻子处死,而小孙子则由自己和正室夫人一克哈屯抚养。

这一年,大成台吉18岁,从小聪明俊键的他,深得俺答汗夫妇的宠爱。但因为宠爱,便受不得半点委屈,因为爷爷将自己准备迎娶的第三个妻子转配鄂尔多斯部,便弃部逃亡,到明朝山西行都司平虏卫败胡堡,叩边乞降。

等到俺答汗赶回丰州川,迎接他的是夫人一克哈屯的责骂哭啼,想到爱孙去了明朝,即使不死于非命也是终生难以想见,已经62岁的俺答汗也追悔莫及,老泪纵横。

为了要回孙子,俺答汗召集诸子和贵族商讨对策。赵全献计道:“现在大成台吉在人家手中,若是低声下气去求,便是示弱。现在只能以强硬态度,将军队分为三股,轮番前去进攻。日子一长,明朝方面人马困疲,粮草耗竭,自然会<bdo>.99lib?</bdo>送回大成台吉。”

其他贵族原本就对俺答汗信任赵全不满,再加上这些新兴的“板升”领主占有了大量汉人移民,与他们有极大的利益冲突,纷纷表示反对:“这样的话,如果明朝方面将大成台吉杀害怎么办?明朝对赵全等汉人恨之入骨,不如用他们去交换台吉。”

俺答汗多年以来一向赵全的言听计从,凭借经验又觉得明朝从来吃硬不吃软,于是采纳赵全建议,命长子辛爱黄台吉率军两万进攻弘赐堡,永邵布部一万人进攻威远,自己则率主力进逼平虏卫。

一场大规模的“孙子战争”,一触即发。

如果这时仍是刚愎自用的嘉靖皇帝在位,后果很可能是双方的大决战。可此时,明朝的皇帝是贞静仁义、“垂拱而治”的穆宗;内阁大学士是名臣高拱、张居正;边关大吏是练达边备、长于应变的宣大总督王崇古、山西巡抚方逢时。

嘉靖朝的错误,他们已经不会再犯。

当大成台吉进入明边后,王崇古和方逢时便看出这是一个极好的弥平边患的机会。他们知道,俺答汗起初只是要求贡市遭拒才屡屡寇边,赵全等人拥他为帝后,战争的性质已经大为变化。只有利用大成台吉除掉赵全等人,让俺答汗回到互市的条件上,然后进行答允,便可确保边境平安。

他们将自己的打算奏报朝廷,高拱、张居正均表示赞同。虽然很多朝臣反对,但穆宗皇帝站在了内阁一边,圣旨一锤定音——准奏。

有了中央的支持,王崇古、方逢时屡屡派使者与俺答汗接洽,正在盛怒之下的俺答汗将前两个使者斩杀,不予回应。王、方二人不以为意,继续派出第三批使者,旗牌官鲍崇德。

因为鲍崇德曾经见过俺答汗,算是熟人,俺答汗没有立即将他杀掉,但对谈判的事情仍然不想回应,威胁道:“自从我动兵以来,明朝边将大多死在我手,你们没有谈判的本钱,速将我孙子送回来!”鲍崇德反问道:“镇将的性命难道比可汗的孙子还宝贵?现在朝廷对大成台吉甚厚,可汗动兵,这是要催朝廷杀掉大成台吉啊。”

俺答汗一时语塞,气氛缓和下来,鲍崇德趁机提出来意:朝廷要赵全等汉人首领来交换大成台吉。

用得力臣子的性命来换取爱孙,俺答汗颇为犹豫,但毕竟舐犊情深,派人和鲍崇德一起回明朝,看看孙子是否平安。

在俺答汗接见鲍崇德时,赵全、李自馨等人也在考虑自己的结局。在蒙古,除了俺答汗,几乎人人都希望他们去死,而明朝也对他们必欲除之而后快。现在内外的敌人都在用大成台吉做文章,要自己的命。

左右权衡,他们终究觉得俺答汗不会为了自己不要孙子,与其如此,不如在俺答汗拿定主意之前与明朝取得联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当俺答汗的使者和鲍崇德一起在王崇古的府邸看到活生生的大成台吉时,赵全等人的书信也送到了王崇古手中,信中满是投效乞生之言,甚至愿意将俺答汗骗入塞中,让明军一举歼灭。

王崇古笑了,赵全等人以为这封信可以成为免罪券,却是他们的催命符。当俺答汗使者和鲍崇德准备返回时,王崇古将这封信交给了鲍崇德。

再次见到俺答汗时,鲍崇德完全掌握了主动:“可汗还不答应条件,我们便会杀掉大成台吉,然后派大军剿灭你。难道你还相信赵全那些奸人吗?他们知道自己罪大,想骗你入关,用你作为赎罪的交换。”说着,将那封信呈上。

任何人都会在这时候有“自己被人卖了还在为人数钱”的恼恨,俺答汗原本的犹豫顿时烟消云散,立即答应执叛和谈。

当日,俺答汗本部和永邵布部人马便拔营北返,但辛爱黄台吉没有收到父亲命令,已经逼近大同。王崇古派人拿着俺答汗的令箭到阵前说明俺答汗已经答应议和,如果不信,可以与使者一起到俺答汗处询问。辛爱黄台吉见到令箭且喜且泣,也率军出塞而去。

赵全等人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被王崇古当成了谈判的砝码,听闻俺答汗没有要回孙子便回军,只以为是要从长计议,没有料到大祸临头。

11月19日,俺答汗回到丰州川,人未离鞍便立即派官员将赵全、李自馨、王廷辅、吕西川、马西川、张彦文、刘天麟、吕小老、周元等板升头目抓获,全部引渡明朝。除了周元闻讯后服毒自杀外,其余头目都被执送北京,处以磔刑。

赵全等人虽然有自己的野心,但对俺答汗也算尽心辅佐,只可惜,明王朝不是弱宋,俺答汗也不是成吉思汗,机关算尽,也不过落得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结局。

接收人犯的次日,王崇古便设宴为大成台吉饯行,并赠送彩币四表里和一百匹布,并派亲军送其一行出关。俺答汗和一克哈屯早已迎候在黄河岸边,祖孙见面,免不了抱头痛哭。

数百年来,蒙汉之间除了战争、杀戮、欺诈之外,从没有过其他内容。这一次双方都诚信守约,为战云密布已久的天空抹上了难得的亮色。

即使是英雄人物,如果进入老境而在家庭事务上遭受剧变,便会意气消沉。

爱孙虽然回到了身边,但自己差一点永远失去他。一生征战无数所获得的土地财富,对俺答汗来说,一下子都不那么重要了。他现在需要的是家人的康泰,需要的是平静和安宁,哪怕只是暂时的。

接回孙子后,他立即遣使明朝,提出请“授予王封”,开放互市的要求。

王崇古再一次成为一大历史事件的主导者,上书力陈封贡的必要。指出即使俺答汗背盟,各边也会有数年的和平,“以畜养数年之财力从事战守”,难道不比年年交战,自救不暇要好得多吗?

穆宗皇帝仍然“垂拱而治”,内阁大学士高拱、张居正全盘赞同王崇古的主张,诸大臣廷议许久,终于决定“请如崇古议”。

1571年3月,明朝穆宗皇帝下诏,封俺答汗为“顺义王”,分两批封俺答之弟老把都,之子辛爱黄台吉,以及土默特、鄂尔多斯、永邵布各万户大小首领共112人军职。5月,在大同得胜堡外举行册封仪式。

俺答汗建立的“金国”成为了明朝的屏藩,从此冠以“大明”,称为“大明金国”,每年冬至都接受明使前来颁布“大统历”以表示“奉正朔”。

此后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明朝北部再也没有与蒙古的大规模的战争。送还大成台吉时的那一抹亮色,终于换来了朗朗晴空。

俺答汗成为大明王朝的“顺义王”,但他还是北元汗廷册封的“土谢图汗”。为了不至于和汗廷刀兵相见,他在奉明朝为正朔的同时,也必须履行北元屏藩的职责。

1576年,北元“札萨克图汗”图门召开“忽里台大会”,对汗廷制度进行改革,将重要职务委任于其他各万户实权人物,辅佐大汗处理重大政务,以巩固汗权。察哈尔万户的阿穆岱、喀尔喀万户的卫征苏巴海、鄂尔多斯万户的库图克台、永邵布万户的诺木达喇古拉齐等大首领先后到任,俺答汗也派自己的长孙扯力克前去任职。

这五大臣辅政的格局,使得图门汗的谕旨可以在任何万户发生效力,其中也包括俺答汗的“大明金国”。

曾经不但希望成为蒙古大汗,甚至有过与明朝二帝并尊雄心的俺答汗,在自己的暮年,却陷在这样一仆二主的尴尬境况中。不得不让人感叹,一个人,哪怕是能力很强的人,想要成功,都必须有时运。

可俺答汗还不相信自己真会永远不受眷顾,在生命的最后十年,他向命运作了最后一次挑战,希望能圆自己的梦。

这次挑战,使蒙古人发生了巨大改变,一个至今为人争论,褒贬不一的改变。

第四章 将刀剑付与香烟烛灰——俺答汗的佛缘 六、求佛

1571年,封贡告成,长城内外,一片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和平景象。

而已经64岁的俺答汗也陶醉在爱孙返回,全家其乐融融的美好当中。自己到了这把年纪,在蒙古汗王中也算高寿,该知足了。

这时,一位特别的客人来到了大板升城,要求面见俺答汗。

这位客人来自遥远的西藏,是藏传佛教格鲁派(黄教)高僧,阿兴喇嘛。

在俺答汗的记忆中,佛教与自己的接触,是13年前在青海偶然遭遇的那1000名喇嘛,而且自己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虽然,自己的侄孙,名义上的右翼三万户“济农”,掌管鄂尔多斯万户的库里克台彻辰洪台吉在青海皈依了佛教,但自己并不允许他在属民中传播。

阿兴喇嘛为什么要见自己?

曾经与佛徒的遭遇,俺答汗对喇嘛并不反感,在疑惑中,他还是会见了阿兴喇嘛。

他似乎有了某种预感,这个来自远方的客人,一定会给自己带来些什么。

“可汗知道当年薛禅汗册封八思巴大师为国师么?他们建立了无比之经教世政。而可汗就是就是现世的薛禅汗化身!”

阿兴喇嘛开宗明义。

薛禅汗便是忽必烈,当年元世祖忽必烈册封八思巴为国师,扶持萨迦政权,而佛教也给了忽必烈打破传统,改变汗位继承制的神性源泉。

这一番话,对俺答汗来说,犹如醍醐灌顶。

是啊,自己努力大半生而未能到场所愿,不就是因为自己出身偏支,无力改变传统么?如果一个新的宗教,众人所皈依的宗教可以证明我是世祖的化身,自己的心愿不就可以达成了么?

年近古稀的俺答汗兴奋起来了,老夫聊发少年狂,正在消散的雄心又回到了身上。

一连几天,俺答汗与阿兴喇嘛面谈,听他详细解释了佛教“三宝、六道、八戒”的具体含义,介绍佛教经典《甘珠尔》、《丹珠尔》。

俺答汗对佛教的教义大感兴趣,而尤其重要的是,阿兴喇嘛劝告俺答汗与格鲁派宗教领袖索南嘉措直接取得联系。

因为,索南嘉措就是现世的八思巴!

当阿兴喇嘛告辞离去的时候,俺答汗已经皈依佛教,成为了格鲁派信徒。他已经迫不及待的希望能够见到索南嘉措,希望现世的八思巴能够给予自己称汗的力量。

但迎接活佛必须先要有驻锡之所,俺答汗于是下令,从1572年开始,在大板升城的基础上扩建城市,以备迎接活佛的到来。这座城市,被称为“库库和屯”,便是今天内蒙古首府呼和浩特。

1574年,城市将要建好。俺答汗派出以义子达云恰为首的特使团,携带大批贵重礼品,赴藏恭请索南嘉措赴蒙古传教。

此时的西藏,帕竹政权名存实亡,几大权臣家族把持权力,扶持噶玛派对格鲁派进行打压。为了获取外界的支持,索南嘉措活佛对于俺答汗使者的到来大为欣喜,正式向使者宣布他和俺答汗分别为忽必烈和八思巴的化身。但对传教之事,却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派律师尊追桑布前去。

一请不至,更说明对方身份的尊贵。俺答汗没有灰心,除了继续修建库库和屯城外,还命自己留驻青海的儿子丙兔台吉在青海湖畔兴建规模宏大的寺院——察卜恰勒庙,此时在位的明神宗万历皇帝为此资助建筑材料并赐名“仰华寺”。

1575年,库库和屯城建成,明神宗赐名“归化城”,与此同时,仰华寺也修建完毕。次年,俺答汗再次派侄孙库里克台彻辰洪台吉赴藏恭请索南嘉措,同时,为了表示虔诚,他自己也率部赶赴青海,在那里迎接。

这一回,索南嘉措再没有了推辞的理由,启程东行。

1578年5月15日,俺答汗终于与索南嘉措在察卜恰勒庙会晤,举行了有蒙古、藏等各族人众多达10万人参加的法会。

早已心有灵犀的双方,见面极为欢愉,第一件事,便是互赠封号。

索南嘉措尊俺答汗为“转千金轮咱克喇瓦尔第彻辰汗”,这与当年八思巴赠与忽必烈的相同(意即睿智贤明的转轮王)。而俺答汗也赐予索南嘉措“圣识一切瓦齐尔达赖喇嘛”称号(意即法海无边伟大的上师)。这便是黄教最高教主称谓“达赖喇嘛”的由来。索南嘉措活佛往上追称两世,自称三世达赖喇嘛。

索南嘉措知道,俺答汗最希望的,是自己能够打破萨满教“天赋汗权”的传统,帮助他改变蒙古法统,为他成为大汗铺路。

于是,在互赠封号后,索南嘉措将“转世论”与“佛授转轮王权”授于俺答汗。

这也就是说,俺答汗是转轮王成吉思汗、忽必烈汗的转世,他的转世是佛的旨意。虽然是非嫡长直系,汗位的继承也是合理合法的。这样,既保留了蒙古民众对成吉思汗的崇仰,又剔除了“天赋汗权”、“嫡长继承”的传统观念,以完整的宗教理论为俺答汗争夺汗权保驾护航。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为了感谢索南嘉措,也就是三世达赖喇嘛的支持,俺答汗也颁布了推行黄教的法律《十善福经法》,规定黄教上层僧侣享有的与蒙古贵族同等的政治、经济待遇,并免征赋税。尊奉黄教,尊敬喇嘛成为每个蒙古人的义务。同时,对蒙古的传统宗教萨满教进行封杀。

盘桓一年后,俺答汗与三世达赖告别,一个回丰州川,一个回西藏。临别时,三世达赖命黄教著名高僧满珠锡里活佛跟随俺答汗返回,作为自己在蒙古地区的代理人。

1580年,回到库库和屯城后,俺答汗便在下令兴建了第一座黄教寺院“大召”,明帝赐名“弘慈寺”。这座寺庙一直到今天仍然香火鼎盛,使呼和浩特著名的名胜和宗教圣地。

察卜恰勒大会是藏传佛教格鲁派传入蒙古的开始,从此以后,蒙古人以极快的速度拜倒在佛陀脚下,成为虔诚的信徒。曾经与刀剑、弓马、战斗旦夕不能离的蒙古人,生活中被更多的朝佛、念经、供奉、祈祷所代替。

当然,变革总不会一切顺利,新宗教的引入必然会受到传统宗教的抵制。萨满教迅速被黄教所取代,俺答汗以及其他皈依黄教的首领纷纷下令禁止萨满教杀生祭祀,以黄教的诵经、敬佛、燃香等仪式代替萨满教的祭祀仪式;焚毁一切翁衮像,以黄教的智慧六手主像取代翁衮,供佛时只供三白,禁用血肉供养。

为争取生存,萨满教的教徒们分裂为“白萨满教派”与“黑萨满教派”。前者屈服于黄教,按照黄教观念改造萨满教,而后者则坚决不放弃萨满教教义,视佛教为死敌。科尔沁部萨满教最高首领霍布克台巴特尔与妻子女巫图阿拜,曾竭尽全力反对黄教上层僧侣内济托音在科尔沁部的传教活动,以“斩下僧人头,祭坛作牺牲”为口号与黄教斗争。而最后的结果,白萨满最终勉强帮存了下来,很多仪式甚至为黄教所吸收,而黑萨满则彻底失败,销声匿迹。

就这样,在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内,格鲁派以它改革后全新的姿态,迅速征服了蒙古诸部,致使蒙古各地寺宇林立,僧众遍地。黄教深深植根于蒙古土地上,开始了它宗教历史的新阶段。

后世对于俺答汗引进佛教褒贬不一,更多认为此举消磨了蒙古人的锐气和尚武精神,使得蒙古人再也无法统一,弊大于利。

对于蒙古人来说,传统权威丧失,好战性格退化,使得分崩离析的状态无从改变,源自于此;但让蒙古人众多史籍得以流传,民族共同体完整保存到现在,民族认同感至今仍深,又何尝不是源自于此?

但是,作为始作俑者的俺答汗,却没有能够依靠黄教圆自己的蒙古大汗之梦。

原因很简单,世界上的聪明人并不仅有他一个,他能够看到黄教的作用,别人一样可以。

首先,蒙古正统大汗,“札萨克图汗”图门便紧跟其后开始倾向黄教,排遣自己的辅政官之一,察哈尔万户的阿穆岱洪台吉邀请三世达赖前去汗帐,并以蒙古大汗的名义推动黄教传播。

喀尔喀、科尔沁等万户的首领们也纷纷修建寺庙,迎请西藏高僧驻锡,皈依黄教。

而达赖喇嘛虽然是俺答汗册封,但因为各首领争先恐后的皈依,迅速成为类似基督教罗马教皇似的人物,有了颁赐汗号的权力。到17世纪,蒙古各部的汗、珲台吉等封号,没有黄教教廷的册封,便不被承认。

这样的状况之下,煞费苦心得到的“佛授转轮王权”对于俺答汗来说,意义已经微乎其微。

俺答汗也看出自己不能指望黄教带给自己更多的东西,但对佛教的教义已经逐渐入迷的他不再在乎了。从青海返回库库和屯城之后,年老体衰的他更多的时间是在宫殿和寺庙中钻研佛法,念经礼佛。一切政事都委托给了自己的爱妃,“三娘子”钟金夫人。

也许,这是佛教的万事皆空论,让这个一辈子奋斗不息的老人看透了红尘。

1582年,大明“顺义王”,蒙古“土谢图汗”,黄教持教法王“彻辰汗”俺答离开人世,享年76岁。生前的事他无法把握,身后是否有洪水滔天,他不会也无法去管了。

无论后人如何评价,他注定是一个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人。他一生戎马倥偬,为了登上大汗宝座南征北战,而让他得以为人深深记住的,却是两个有关于和平的事件——封贡和求佛。

也许,这就是所谓历史的吊诡吧。

第四章 将刀剑付与香烟烛灰——俺答汗的佛缘 七、播乱

被统治者欲图改变自己的地位,只能依靠混乱。历史的舞台是属于男人的,女人总是配衬,所以一旦有女人想登上前台,便绝少没有祸乱发生。

俺答汗的宠妃“三娘子”钟金夫人,在俺答汗死后,立即将丈夫留下的江山搅得动乱不堪。

俺答汗的长子辛爱黄台吉继承了父亲的汗号、王位和权力,也将父亲的宠妃钟金夫人纳为自己的妻子。

辛爱黄台吉的文韬武略不在乃父之下,原本可以平安无事。但即位时的他已经年逾六旬,疾病缠身,对许多重大政务力不从心,难以驾驭政局。钟金夫人乘机操纵了土默特万户的实权。

钟金夫人与俺答汗生有一子布塔施里,在俺答汗的儿子们中年纪最小,也最没有实力。作为母亲,钟金夫人自然极力帮助儿子去获得最多的利益,哪怕是不合理的。

俺答汗所亲自指挥和拥有的嫡系部众和库库和屯城,在其逝世后尽归其爱孙大成台吉所有。在俺答汗逝世的第二年,大成台吉在狩猎时坠马而死。钟金夫人惟恐大成台吉的遗产落入他人之手,亲自出面积极撮合,要大成台吉的遗孀嫁给自己的儿子布塔施里,以便把大成台吉的遗产转归布塔施里所有。

这样的猫腻实在太过明显,俺答汗心腹大臣恰台吉为首的一些贵族强烈反对,从而引发了土默特的内战。双方刀光剑影,浴血厮杀,众多将士死在内斗之中。但最后,辛爱黄台吉的长子扯力克迎娶了大成台吉夫人,结束了纷争,钟金夫人的图谋随之破产。

1586年,辛爱黄台吉逝世。其长子扯力克嗣汗位,同时,他自封为第三代顺义王。上次失败的钟金夫人再次兴风作浪,将彻辰汗用以调兵遣将的兵符及顺义王同明廷进行互市贸易的专用印章掌握在自己手中,声称要交给布塔施里。扯力克大怒,遂发兵讨伐,内斗再起。

这一回,大明朝廷出来做了和事老,正式册封扯力克为“顺义王”,迫使钟金夫人把兵符和印章交给他掌管,同时,封钟金夫人为“忠顺夫人”,要她协同扯力克主持、监督蒙古右翼和明朝的互市贸易活动。扯力克也作出让步,他把库库和屯城让给了布塔施里。

经过两次内斗,俺答汗嫡系元气大伤,对于右翼三万户的控制力大大减弱,对于青海、河西走廊等地也逐渐鞭长莫及。

1607年,扯力克逝世。其长子晁兔台吉在此之前已先故去。其长孙卜什图当时驻牧于青海。听闻祖父死讯,急忙从青海返回土默特,准备即彻辰汗和顺义王位。

权力更替之际,钟金夫人第三次挺身而出,决定将动乱进行到底。出面支持自己的孙子,布塔施里之子素囊台吉发难,起兵争夺土默特万户最高统治权。

而土默特万户乃至右翼各部首领,认为卜什图是合法继承人,都与钟金夫人和素囊为敌,对峙之下,卜什图迟迟不能即位。

直到1611年,扯力克之弟五路黄台吉联络右翼三万户73名台吉,在土默特集会。一致决定坚决支持卜什图。

钟金夫人慑于右翼首领的军事威胁,被迫作出让步。将彻辰汗的兵符、坐骑和顺义王的印章交出。不久,对土默特万户造成三次内乱的钟金夫人撒手人间。

1613年,卜什图正式即彻辰汗位,明廷亦承认他为第四代“顺义王”。但素囊台吉仍然不服管辖,屡屡挑衅滋事,使得土默特万户动荡不安。

逐渐,库库和屯城中的王廷指令仅能在土默特万户发生效力,而对于右翼三万户的控制则完全丧失,青海、河西走廊等地的部落也不再听命。

俺答汗的霸业,在他去世31年后,便彻底毁在了他生前最爱的女人手中。

相对于右翼三万户的动乱,蒙古其它地方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达延汗分封诸子时,掌管外喀尔喀的是第九子格埒森扎。1587年,他的第三子诺诺和之子阿巴岱觐见达赖喇嘛,受封“大威仪瓦齐尔汗”,成为漠北蒙古中第一个拥有汗号的首领。从此,为喀尔喀诸部首领相继称汗,先后有札萨克图汗、土谢图汗、车臣汗出现,是为“外喀尔喀三汗部”,取代土默特部开始对卫拉特人进行征伐。

而卫拉特人此时也分为了和硕特、准噶尔、杜尔伯特、土尔扈特四大部,组成了“卫拉特联盟”,公推和硕特部作为盟主,和硕特首领拜巴嘎斯也被达赖喇嘛封予汗号。四部联盟与外喀尔喀三汗部连年交战。

1592年,最后一个能对诸部发号施令的蒙古大汗,“札萨克图汗”图门去世,其子布延即位,号“彻辰汗”,所能控制的,仅剩下察哈尔万户。

蒙古内部大乱,虽然四处有“汗”,却没有一个能稳定局势,重新统一。

这原本没有什么,因为最大的敌人明王朝此时正是有史以来最懒的皇帝明神宗当政,虽然没有大动乱,但国家腐败的速度也是极快,不会顾及北方的事。

可是,1583年,在辽东的女真人中,一个名叫努尔哈赤的男子,以十三副铠甲和三十人的队伍起兵,开始了统一女真诸部的征途。

这个人以及他的子孙,将刮起一股飓风,无论是汉人还是蒙古人都将被这股飓风所席卷。

一个时代即将开始,一个时代即将落幕。

第五章 末世绝响——林丹汗的挣扎 一、乱世少主

,而林丹汗更是自称“神中之神全智成吉思隆盛汗”;事功上,都进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要挽回颓势,与自己的前任相比,有作为得多,但最后都恨水东逝。

从元朝灭亡至今已经二百三十六年,北元蒙古经历了二十二位可汗,傀儡也好,强者也罢,战乱也好,统一也罢,长城以北的蒙古高原的主人一直是蒙古人;除了也先那一年不成功的篡位外,蒙古人的可汗一直是成吉思汗的子孙。13岁的孩子,还能使这一切继续下去吗?

俺答汗四弟,“昆杜伦汗”伯斯哈尔的后裔蒙郭勒津部与永邵布部则占据着土默特与可汗属地察哈尔之间的地区。至于富饶的黄河河套地区,则是鄂尔多斯部的领地。

因为长子莽古斯早逝,长孙林丹巴图尔继位,年仅13岁,汗号“呼图克图汗”,也就是明史上音译出来的“虎墩兔汗”。

1604年,辽河河套的北元蒙古汗廷中传出噩耗,“彻辰汗”布延病逝。

而此时林丹巴图尔所面对的蒙古,是绝对需要拥有强大武力的可汗的——漠北的外喀尔喀只是名义上还尊重共主,面子虽然给,实惠却是自己的。漠西卫拉特蒙古是危险的敌人,所幸现在正忙着和哈萨克人征战,还面临着俄罗斯的压力,不会东顾。

49岁的他,虽然年纪不大,但离世无疑是一种解脱。

俺答汗的土默特部仍然占据着库库和屯城与土默川地区,现在是第三任“顺义王”、“彻辰汗”扯力克在位。

今天13岁的孩子,应该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坐在教室里学着或感兴趣或不感兴趣的课程,课外时间,或公开或秘密的开始了恋爱。

布延汗各方面都不如乃父,想不出重振声威的办法,只能将元朝传国玉玺四处昭示,让大家承认自己的大汗身份。

这时的大明朝虽然在万历皇帝的怠惰下,迅速的走向积重难返的末路,但此时还是“看上去很强”,它的末代皇帝崇祯帝还有6年才会出生。

嫩江流域是科尔沁部,这是长期独立自主的部落。与其相邻的则是游牧于西辽河和辽河流域的内喀尔喀五部:乌齐叶特、弘吉剌、巴特岳、扎鲁特和巴林部,他们组成了一个松散的联盟,隐隐与可汗分庭抗礼。

而蒙古可汗则没有这些,要获得尊重和服从,必须要有强大的实力,显赫的战功。草原上不相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相信的只有马刀和弓箭,即使你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没有力量,虽然可以成为可汗,生命仍然会和野草一样被任意践踏。前面,我们已经举出太多的例子了。

日后雄霸东亚的后金——满清帝国还有12年才会崛起,但努尔哈赤已经统一了建州女真,正在向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下手。1593年的古勒山一役,他已经和蒙古人交过手,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一代天骄的子孙们已经和大明的军队一样在他眼里成了羔羊。

<em>对国君而言,最痛苦的就在于用尽心力,也无法避免王朝的沦亡。</em>

东北部大兴安岭地区,分布着成吉思汗弟弟们后裔的部落:哈萨尔系的阿鲁科尔沁、乌拉特、茂明安部;斡赤斤系的四子部落、翁牛特、喀剌车里克部;别勒古台系的阿巴嘎、阿巴哈纳尔部。这些部落从来都与可汗若即若离,阿鲁科尔沁部首领还从达赖喇嘛那里获得了“车根汗”的封号。

这便是一个13岁的孩子需要面对的局势。

这位可汗在位12年,也窝囊了12年。从父亲图门汗去世开始,其苦心经营的五大辅臣议政制度便崩坏了,各万户首脑都不再到汗廷任职。布延汗虽有心恢复,但第一实力不济,第二“汗”号满天飞,人们更希望去朝觐达赖喇嘛,而不是他这位“共主”。

身为全蒙古可汗的林丹巴图尔,手头的实力是察哈尔八大营:浩齐特、奈曼、克什克腾、乌珠穆沁、苏尼特、敖汉、阿喇克卓特和主锡惕,控制的土地则是老哈河以东,广宁以北的辽河河套地区,人口大概有10万左右,算是实力最强的。但各营的首领都是林丹汗的长辈,让他们完全俯首帖耳,很不容易。

那玉玺虽然是传国之宝,被看作“天命所归”的证明,当年朱元璋也对其念念不忘,认为天下一家后仍不能安心的有三件事:“一少传国玺,一王保保未擒,一元太子无音问。”可一个国家的首脑需要用打招牌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希望靠玉玺来让大家朝拜,除了成为笑柄,只能让人感到可悲了。

第五章 末世绝响——林丹汗的挣扎 二、十年生聚

虽然继位是在1604年,但在此之后的整整十年当中,我们几乎看不到他的影子。

从少得可怜的史料中,我们只能看到,他任命内喀尔喀五部中的乌齐叶特部首领锡尔呼纳克杜棱为自己管理左翼三万户的特命大臣,以此换来了内喀尔喀联盟对汗廷的靠拢;他在阿巴嘎哈喇山南麓(今内蒙古阿鲁科尔沁旗罕苏木苏木)修建自己的都城“察罕浩特”。

其余的,便是几个极为不屑的评价。

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十月戊申,兵科都给事中宋一韩关于《边事大略》的上奏中谈到辽东方面时写到:“自酉戌两殒大师,辽尚可言哉。所幸天厌夷种,土蛮物故,稍稍息肩。独凌丹憨新立,众虏煽惑,都会,歹青等阳顺阴逆,安能不相率响应,此辽东之情形也。”

而对于新立的“凌丹憨”,宋一韩给了五个字的评价:“穷饿之虏也”。

第二年,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的七月壬辰,兵部尚书萧大亨的上奏中,则下了“幼憨嗣立,懦弱未威”的考语。

一个13岁的孩子,给人的印象,除了“穷饿”、“懦弱”还会有什么呢?各部的贡奉全部停止,甚至连派往明蒙边境进行贸易的商队也被杀人越货

除了耻辱,可汗的宝座带给林丹巴图尔的,确实不多。年纪还小的他也许会偷偷得掉下眼泪。但随后,他还会以威严的面目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是个不相信眼泪的时代,他必须要坚强地走下去。

整整十年,我们无法确切知道林丹巴图尔干了些什么,我们只能从后来的事件中看出,他积蓄了整整十年的力量。为了日后的雄图大志做个方面的准备,他要成为一个英勇战士、一个合格的统帅,让所有对手都不敢小看的敌人。

最重要的,他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可汗。

第五章 末世绝响——林丹汗的挣扎 三、华彩亮相

万历四十三年,公元1615年八月甲午。

大明王朝辽东巡抚郭光俊得到军报,在新寺一带发现大量蒙古骑兵,数量约有数万,领兵的就是那个曾经被称为懦弱的“凌丹憨”。这支大军的意图很明显,是要进攻广宁至锦州一线的河西地区。更使人感到不安的,是同时与之协同作战的,是内喀尔喀五部联盟的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那个十年前还是名以上的蒙古共主,已经能够号召漠南第二大势力的内喀尔喀联盟了。

身为边陲大吏,郭光俊不敢怠慢,一面布置兵力防守,一面向朝廷奏报:“西虏虎墩兔汗会部夷数万,屯驻新寺,且密约炒花,将于后八月内犯抢河西,势甚猖獗。”

进攻,比郭巡抚想象的要来得快,来得猛。8月17日,林丹汗率军6万,号称10万进攻广宁,围城半日,未能破城而走。明军刚缓口气,22日林丹汗率领约六千骑兵紧逼锦州,并分二路攻入。这一次,仍然没有破城。

两次似乎都是虚张声势,明军开始懈怠了。不料,25日,林丹汗的五万大军突袭义州,击溃明守军,攻破大安堡,明守将阵亡,城池被洗劫一空。

八天时间,声东击西,气势如虹。十年的韬光养晦换来了一朝华彩亮相。对于蒙古各部的影响,也是巨大。鄂尔多斯、土默特等部又开始恢复对可汗的朝贡。

这一年,林丹汗24岁。这一鸣惊人,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大明朝廷也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崛起于北方的年轻可汗。蓟辽总督薛三才用八个字否定了十年前对于林丹汗的评语:“虏中名王,尤称桀骜”。

但是,如果这一次对于明朝的进攻,林丹汗仅仅是证明自己已经成熟,已经可以成为大明朝新的对手,或者是了用战争的缴获来补充自己的经济,那就小看了他。他的眼光更为长远,出山的第一刀砍向明朝,只是希望用这个方式告诉大明皇帝,我是有实力的,对付我的办法,最好是和平。

他需要和明朝做贸易,求得互市来增进自己的经济力量。他要重新统一蒙古,成为和成吉思汗和达延汗那样的真正的可汗。而他明白,阻止他实现理想的,不是那个认为“长城之外非我土也”的大明王朝,也不是蒙古内部那些割地自雄的诸侯们,而是在自己的东边,那个在白山黑水已经越来越强大的民族——女真。

1593年,女真首领努尔哈赤一举击溃扈伦与蒙古九部联军,在嫩江流域的科尔沁部经过此役完全倒向了努尔哈赤,两家成了亲家。而内喀尔喀联盟中的扎鲁特部、巴岳特部也和努尔哈赤联姻,女真人对于蒙古的渗透越来越深。林丹汗感到来自东边的乌云压城欲摧。

在和明朝这一次交锋之后,林丹汗马上停止了军事行动,于次年向明朝派遣了使节,希望互市,而明朝虽然认为他不好对付,但毕竟天朝的面子拉不下来,没有同意。林丹汗没有再次举兵,他耐心地等到1617年,当他的都城察罕浩特全部完工之时,他再次派出使者,送还俘虏,希望互市。

这时候,努尔哈赤已经建立了后金汗国,明确的打出了向明朝复仇的旗号。在边关上同时出现两个强敌,明朝再糊涂也不会去做,于是,终于同意互市,同时,为了和林丹汗一同对付后金,明朝对于也一再扩大市赏额度,到天启末年,达到十二万两白银。

林丹汗获得了和明朝稳固的联系,可以集中精力面对后金了,无论明朝的想法如何,是利用,还是坐山观虎斗都无所谓。他已经把明朝当作了自己的盟友,用来对付后金的盟友。

第一次的出场,林丹汗的表现委实不俗。军事上表现出了才干,政治上也很有眼光。但年轻的他,却在宗教上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宗教,也是政治的延续甚至是升华。而林丹汗却把宗教纯粹当成了信仰。

蒙古地区自从俺答汗引入藏传佛教之后,格鲁派也就是黄教便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到林丹汗时期,已经成为蒙古地区至高无上的信仰,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对之顶礼膜拜。

林丹汗起先也是信仰黄教的,而且还相当虔诚。在他登基那一年,四世达赖喇嘛云丹嘉措派遣迈达里活佛经鄂尔多斯抵达库库和屯城,作为蒙古地区黄教的坐床喇嘛。

为了表示自己的敬佛之心,也为了张显自己蒙古共主的身份。1617年,林丹汗将迈达里活佛迎请到察罕浩特,对其礼敬有加,并支持其在察哈尔地区活动,进行传教。

而在1618年,当林丹汗26岁时,西藏宁玛派也就是红教沙尔巴活佛到达蒙古地区,寻找自己的支持者。在面见林丹汗后,沙尔巴活佛施展了自己的法术,使得年轻的林丹汗深为折服,封他为国师,并接受灌顶,从此改信了红教。

沙尔巴呼图克图为了取得林丹汗的信任,从五台山取来元世祖时八思巴用千金所铸嘛哈噶喇金佛。八思巴是元世祖的国师,创造了“八思巴蒙文”,那时是元朝的鼎盛时代,也是藏传佛教第一个繁荣时代。迎来八思巴所铸金佛,似乎有着明显的吉兆。

林丹汗坚信自己改宗的正确性,他在察罕浩特修建金顶白庙,将金佛供于其中。对于红教极尽虔诚。

这是信仰问题,但在政治上产生了巨大波澜。信奉黄教的漠北喀尔喀和右翼三万户的各部汗、济农、诺延、台吉都心怀不满,对于林丹汗逐渐疏远。而黄教的僧侣们,尤其是蒙古地区首席喇嘛迈里达活佛,都把林丹汗统一蒙古的战争看作是宗教战争,开始支持他的反对者。

当然,这时的林丹汗血气方刚,雄视四周,还不会看到这次改宗给他带来的消极影响,这无疑是他的极大败笔。

第五章 末世绝响——林丹汗的挣扎 四、攘外

内部不稳且面临着强敌在外的时候,一个国家和民族的领袖该有什么样的抉择?

蒙古人忽必烈的选择是先安内后攘外,打败了和自己争夺汗位的阿里不哥,然后再大军南征,灭南宋,建立元朝。

汉人朱元璋选择的也是先安内后攘外,将江南的张士诚、陈友谅一一消灭之后,才打着“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旗号北伐,将元朝赶回草原。

历史证明,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而他们的子孙,却没有如祖先那样的睿智,面对着双向的压力,都实行双拳敌四手的方针。

面对着中原农民军和东北的后金,崇祯皇帝一面要剿灭“闯贼”,一面要抵御“建虏”,最后,国家元气丧尽,“闯贼”进了北京城,“建虏”成了大清朝。

而面对着各部林立,后金压逼的林丹汗,起初时也还算清醒,觉得自己要整合蒙古内部再与后金争雄,“南朝止有一大明皇帝,北边止我一人,何得处处称王?我当先处里,后处外”。可在实际操作中便不是按着这个既定方针来办了。

为了回报明朝给予的互市权益,林丹汗初期积极攘外。

1619年,努尔哈赤取得了萨尔浒大捷,明朝再也没有了进攻,完全陷入防守。同年七月,努尔哈赤率得胜之师进攻辽东重镇铁岭,明军兵少将寡,士气低落。铁岭岌岌可危。

盟友的损失便是自己的损失,林丹汗迅速采取了行动。内喀尔喀联盟的宰赛率军一万驰援铁岭。可惜,新败的明军没有坚持到这支志愿军的赶到,铁岭陷落,努尔哈赤的得胜之师正面迎击宰赛的援军。士气正盛以逸待劳的八旗军再一次取得了胜利,蒙古军全线溃败,连统帅宰赛及其两个儿子都被俘虏。

铁岭之败,对于林丹汗来说,还可算是胜败兵家常事。但对于内喀尔喀联盟来说却是极大的打击,此时,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年事已高,联盟的主要事务都是由年富力强的宰赛来承当,其人已经成为实际上的盟主和未来盟主的候选人。他的被俘,内喀尔喀联盟惊惧不已,一时不知所措。

而努尔哈赤却显示出了自己的手腕,对于宰赛父子,没有简单地杀掉,而是作为自己手中挟制内喀尔喀的人质。内喀尔喀联盟被人捏住了要害,不得不在是年十月遣使求和,要求与努尔哈赤会盟。十一月,内喀尔喀五部所有有实力的首领以卓里克图洪巴图鲁为首与努尔哈赤举行了会盟大会,相约一同针对明朝作战。而对于林丹汗,虽然没有针对性地盟约,但经过这次会盟,内喀尔喀联盟秉承林丹汗意志抵抗后金的情势被一朝消解。

可以想见,林丹汗的愤怒会是何等强烈,他派遣使者向努尔哈赤递交了国书,开头便道“统四十万众蒙古国主巴图鲁成吉思汗,问水滨三万人满洲国主英明皇帝,安宁无恙耶”,居高临下的姿态跃然纸上,之后,向努尔哈赤提出警告,不得进攻广宁,因为那是自己和明朝互市的贸易基地,同时,不得再拉拢喀尔喀诸部。

已经60岁的努尔哈赤被27岁的林丹汗羞辱,后金诸贝勒大臣全都大怒,“欲斩其使者半,欲将使者剜鼻或耳而后放归者半”。努尔哈赤倒没有立即杀掉使者,只是将使者监押。两个月后,也向林丹汗递交了国书。年纪比林丹汗大出两轮半的努尔哈赤不但对于警告置之不理,而且对于其自称也给予了嘲弄:“尔奈何以四十万蒙古之众骄吾国耶。我闻明洪武时,取尔大都,尔蒙古以四十万众,败亡殆尽。逃窜得脱者,仅六万人。且此六万之众,又不尽属于尔。属鄂尔多斯者万人,属十二土默特者万人,属阿索忒、雍谢布、喀喇沁者万人。此右三万之众,因各有所主也。于尔何与哉。即左三万之众,亦岂尽为尔有。以不足三万人之国,乃远行陈言,骄语四十万,而轻吾国为三万人,天地岂不知之。”

举重若轻,努尔哈赤捅到了林丹汗的痛处——你对于蒙古,还做不到一统天下啊!最后还对林丹汗和明朝进行了挑拨:“明畏我,姑以利诱汝耳。且明与朝鲜,言语虽殊,服制亦类,二国尚结为同心。尔与我,言语虽殊,服制亦类。尔果有知识,来书宜云:明,吾深仇也。皇兄征之,天地眷佑,俾堕其城,破其众,愿与天地眷佑之主合谋,以伐深仇之明。如是立言,岂不甚善焉。乃不思祈福于天,全合各主大业,惟利是嗜,以有限金帛,而与我素无嫌怨之国,甘心构怨,皇天后土宁不鉴之。”

斗嘴,年轻气盛不是老谋深算的对手,气恼不已的林丹汗也扣押了后金的使者。可在心狠手辣上又输了一招,努尔哈赤已将他的使者杀害了。

双方已经没有了调和的余地,必须刀枪上见真章。林丹汗积极备战,因为宰赛还在努尔哈赤手中,喀尔喀联盟不能出兵,他暂时忍下了使者被杀的耻辱,寻找着时机。

1621年,努尔哈赤攻克明朝辽东重镇沈阳,留少量部队留守,其余大军一鼓作气连下70余城。林丹汗见后金后方空虚,立即令管理左翼三万户特命大臣锡尔呼纳克杜棱率领2000骑兵奔袭沈阳,试图解救被拘押的宰赛。但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八旗军委实战力惊人,少量的留守部队仍然使这次解救行动流产,蒙古军屡屡进攻均被后金军击退,又恐对方大军回援,只得撤退。

内喀尔喀联盟见武力解决无望,只得用上万头牲畜的赎金赎回了宰赛,无疑,这对林丹汗的声望又是一次打击。

为了挽回渐渐失去的人望,1622年,领军至山海关协助明军牵制后金的攻势。可这一次再次失败,明朝重镇广宁被努尔哈赤攻陷,林丹汗重要的贸易基地丧失。

一连串的失败,兵员、物资以及最重要的声望都损失惨重,林丹汗不得不改变了自己的攘外的方针,收束兵力转为对蒙古部落的统一,挽回自己所失去的。

但下降的威望,将他当初改信红教造成的负面影响放大了。败退山海关之后,原本就反对信仰红教的重臣,管理左翼三万户的特命大臣锡尔呼纳克杜棱率领所属乌齐叶特部与明安谔勒哲依图台吉所属乌噜特部共三千多户,投奔辽阳城,归顺了努尔哈赤。

看到林丹汗已经开始了众叛亲离,努尔哈赤这才开始了对于林丹汗的反击。1623年,单方面要求内喀尔喀联盟改变盟约条款,将共同针对明朝改为针对林丹汗。最有实力的宰赛在上次被俘之后,精神上已经臣服了努尔哈赤,不敢反对。而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虽年迈体衰,倒不失草原英雄的本色,断然拒绝。努尔哈赤杀鸡儆猴,四月出兵攻打喀尔喀联盟中持反对意见最坚决的扎鲁特部首领昂安,昂安猝不及防,本人及儿子战死,所部属民和牲畜全被后金军虏获。

卓里克图洪巴图鲁面对公然侵略再无法忍受,相约林丹汗一同讨伐后金。此时的林丹汗却不愿再冒险面对后金军,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整合内部上。这并不是因为屡败丧失了勇气,而是因为他的内部已经到了不能不关注的地步。

在锡尔呼纳克杜棱投奔后金后,察哈尔八大营中信奉黄教的乌珠穆沁部贵族多尔济、塞棱,苏尼特部贵族素塞巴图噜,浩齐特部贵族策凌伊尔登,阿巴噶部贵族都思噶尔各率所部离开他,投奔了笃信黄教的漠北喀尔喀。这些贵族的离去,让他本部人马兵源损失严重且人心浮动,现在出兵只能重蹈不断失败的覆辙。

他没有回应卓里克图洪巴图鲁的约请,这意味着,积极攘外的林丹汗退缩了,他要先安内。

第五章 末世绝响——林丹汗的挣扎 五、安内

与后金战斗的屡屡失败,林丹汗决定安内。而如何安内,他并不得要领。

成吉思汗当年的崛起,在于这位一代天骄有着高于祖先的智慧。他打破了蒙古贵族各领一部,松散聚合的传统,发明了“万户”制度。将各个部落的限制打破,由自己亲自任命的将领率领各个万户进行作战,使得军令统一,令行禁止。一个人口稀少的游牧民族被他打造成了无坚不摧的战争机器。

这与努尔哈赤的祖先完颜阿骨打发明的“蒙安谋克”制度如出一辙。一个弱小民族想要变得强大,除了用新的制度把他们原有的组织打乱,然后用新的组织完全团结在一起别无他法。努尔哈赤便是用八旗制度对女真民族重新洗牌,从而再造了民族的辉煌。

而林丹汗却既不懂得向祖先学习,也不懂得向敌人学习。他所能直接指挥的察哈尔八大营,完全是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前的状况,各部贵族分封而治,对自己的部落有完全治权。

从始至终,林丹汗都没能把五指聚合成一个拳头。这才是马上民族的蒙古骑兵每每遇到半农半牧的八旗骑兵便大败亏输的原因。

决定安内的林丹汗计不至此,总认为力量不济的原因在于自己不能号令整个蒙古。

于是,安内第一目标,他锁定在了死心塌地归附后金的科尔沁部身上。

如果说汉人明帝国的崩溃,和大量的汉奸的努力是分不开的话。北元蒙古的覆亡,也得益于众多蒙奸与后金的精诚合作。

科尔沁部首领奥巴,便是蒙奸的代表人物。

在与后金联姻的蒙古各部中,科尔沁较为特殊,其他人都可说是自保的权宜之计,而他却是自觉自愿地背叛了自己的民族。

1624年,奥巴觉得联姻还不过瘾,干脆和后金举行了会盟,将矛头直指蒙古共主林丹汗。这标志着,科尔沁完全和林丹汗决裂,脱离了蒙古阵营。

对林丹汗来说,不剪除内奸,安内无从谈起。于是厉兵秣马,决定武力解决科尔沁。但作为共主,他还是做了最后的和平努力,1625年,派卓尔济喇嘛前往科尔沁,与奥巴谈判,希望科尔沁能够回头,但结果是不欢而散。

是年十一月,林丹汗开始组织东征,调主力山阴察哈尔和山南察哈尔两路并举,计划在十一日会合,十五日出征。同时,向喀尔喀联盟发出命令要求他们参战。

然而,林丹汗东征科尔沁的计划,却让内喀尔喀联盟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感到了不安,他完全清楚,如果林丹汗彻底控制了科尔沁,必然实力大增,那时,自己就不再是有条件的服从而是要令行禁止不得违抗了。但要公然帮助科尔沁这个蒙古的叛徒,又说不过去。于是,这个糊涂的老人开始了暗箱操作。

当林丹汗正在集合兵马的时候,不但喀尔喀联盟只有扎鲁特部出兵帮忙。而且,他的部队何时会合,何时出征,走哪条路线,主攻方向是哪里等等军事情报,全都通过卓里克图洪巴图鲁传到了奥巴的耳朵里。

奥巴得报,知道自己不是林丹汗的对手,连忙向后金求援,努尔哈赤自然不能让归附于自己的人失望,亲率大军增援。林丹汗未战而失先机。

十一月初五,林丹汗率部抵达科尔沁境内,科尔沁贵族们不战而溃,四处奔逃。林丹汗兵临奥巴的治所格勒珠尔根城下,四面包围,昼夜攻城。奥巴深知,一旦城破,自己决不会有好下场,因此抱定“死则一命;干则一尘”的信念,拼死固守城池。林丹汗围攻数日不能克。

而努尔哈赤初十日便抵达镇北堡,大军驻扎后,派莽古尔泰率领五千精骑驰援,是夜便到达农安塔,出现在林丹汗侧后。

钝兵坚城之下,又有腹背受敌的危险,林丹汗无奈,只得撤围。攻而不能胜,又不能打援,撤退似乎是明智的选择。然而,历史却给林丹汗开了一个大玩笑。《满文老档》中留下的记载让后人看到,努尔哈赤这次支援科尔沁,仅仅是表明一种姿态,他在镇北堡之后稍作休整便北返,给莽古尔泰的命令也是到农安塔为止,不得再前进。如果林丹汗破釜沉舟,科尔沁的覆灭也就是注定的了。

可惜,林丹汗并不知道这一切,现在的他除了对功亏一篑的遗憾,便是对卓里克图洪巴图鲁暗中作梗的恼怒。

看着林丹汗的功败垂成,卓里克图洪巴图鲁也许还在暗自庆幸自己的得逞——拿不下科尔沁的林丹汗,对自己暂时是不会有威胁的。

老人一般会老谋深算,但衰老的脑子也会是顽固、短视的,卓里克图洪巴图鲁葬送了林丹汗的东征,而自己不但让林丹汗恨之入骨,更是首当其冲面对着后金的强大攻势,给自己和部族带来了灭顶之灾。

林丹汗东征失败后不到半年,1626年四月,努尔哈赤以大贝勒代善为先锋,兵分八路进攻喀尔喀联盟诸部。卓里克图洪巴图鲁这时才发现自己无处求援,只得率主力与努尔哈赤会战于西拉木伦河。草原上战斗力最强的林丹汗尚且屡败于八旗军,卓里克图洪巴图鲁的孤注一掷自然也不能抵挡征服的铁蹄。一场激战之后,卓里克图洪巴图鲁的侄孙囊努克被杀,部众死伤被俘殆尽,牲畜物资被抢掠一空。喀尔喀联盟乌齐叶特部至此覆灭。

后金军乘胜追击,又先后破扎鲁特、巴林等部,各部首领不是战死便是被俘,相继溃灭。

卓里克图洪巴图鲁走投无路,只好率残部投奔林丹汗,希望能得到他的庇护。而林丹汗却没有原谅他,乘其穷极来投,兼并了他的人马,并出兵将喀尔喀其他各部被后金击溃的部众收归自己管辖,“服从者收之,拒敌者被杀”,用铁血给予喀尔喀联盟最后一击。原本在草原上有举足轻重位置的内喀尔喀五部,在后金和林丹汗的交替打击下,烟消云散。

这一年八月,后金开国可汗努尔哈赤病逝,给他的子孙留下了一个蒸蒸日上的国家。他死前发动的对于明和蒙古的两次战争,可说喜忧参半。宁远之战,是他最大的失败,也是终身的遗憾。而针对喀尔喀的战争,则是彻底孤立林丹汗,完全吞并漠南蒙古地区的关键一步。

然而,陶醉于扩充属民的林丹汗还认为努尔哈赤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若即若离的喀尔喀联盟被干净彻底的解决掉了,林丹汗对各部属民设置“达鲁花赤”,实施直接监管。对于安内的政策来说,似乎是很好的成绩。

但喀尔喀各部与科尔沁不同,虽然有过过错,但毕竟是坚决抵抗后金的中坚力量,不止一次的和林丹汗并肩战斗过。何况,他们是在后金的侵略之下而溃散的,本应该得到蒙古共主的怀柔。林丹汗的铁血政策,不但让喀尔喀各部属民伤心,更上原本就矛盾重重的察哈尔本部八大营愈加动荡不安。

浑水摸鱼,是政治高手的惯用手段。而继承努尔哈赤的皇太极,军事能力稍逊乃父,政治能力却还要高明,自然不会错失这个机会。

登基不久,皇太极便着手对察哈尔本部的分化瓦解工作。1627年初,黄教的乌木萨特绰尔济喇嘛受其指派,到八大营中的奈曼、敖汉两部进行拉拢。

两部首领都是林丹汗近支,对于汗廷都是忠心耿耿,虽然对于林丹汗的政策不满,却也不愿背叛。但看到察哈尔内部不稳,后金又咄咄逼人,奈曼部首领衮楚克巴图鲁便希望在林丹汗和后金之间作个调人,促成双方和解,给蒙古以修养生息的机会。于是和敖汉部首领岱青杜棱一起遣使后金,提出讲和。

皇太极当然不会同意讲和,但他却把敖汉、奈曼两部遣使后金的消息透露给林丹汗。这出反间计简直就是日后明朝袁崇焕被杀的翻版,只不过早了三年。

林丹汗见到自己近支的叔父辈老人竟然也会暗通后金,愤然举兵功掠敖汉、奈曼等部,连克什克腾部也受到牵连。

这莽撞的举动正入了皇太极的彀中。敖汉、奈曼两部首领受到这样的打击,心灰意冷,于是年9月“以数万人东投建虏”。虽然各部属民不愿意跟着首领们背叛大汗,“其部分不肯往,多西投虎墩兔”,可此事件使得察哈尔本部动摇。林丹汗的统治基础开始崩坏。

东面的喀尔喀联盟已经不复存在,内部的整合不但没有完成,反而更加混乱,作为盟友的明朝在战略上实施收缩,自己已经孤立无援。面对后金步步紧逼,林丹汗决定西迁,暂避后金锋镝,待将西面土默特、永邵布、蒙郭勒津、鄂尔多斯等部收服后再做计较。

1627年三月底四月初,林丹汗以多罗特部留守故地,自己率数十万部众西迁,拉开了他人生,也是蒙古历史上的大悲剧序幕。

第五章 末世绝响——林丹汗的挣扎 六、西迁悲风

1627年,明朝天启皇帝朱由校驾崩,崇祯皇帝朱由检登上了历史舞台。

登基伊始,年轻的皇帝便对明朝北部边疆的诸蒙古部落“尽革其赏”。右翼蒙古土默特、蒙郭勒津、永邵布、鄂尔多斯等部一贯是所有蒙古部落中最富足的,除了其所占之地水草丰美外,很大程度在于和明朝的互市获得巨额利益,这也是“俺答封贡”以来数十年间明朝北部边防晏然无事的原因。崇祯帝的作为,使得“诸部哗然”,但崇祯帝并不在意——哗然又如何,尔等还敢犯我天朝乎?

但战火很快就烧起来了,1628年6月,大同受到蒙古军攻击,军民损失数万,连大同也险些失守。而率领蒙古军的,不是土默特等部的首领,竟然是曾经明朝的盟友——林丹汗。

林丹汗怎么了?莫非疯了不成?

不错,此时的林丹汗被暂时胜利的虚火烧得已经接近疯狂了。

从西迁开始,林丹汗便没有丝毫的手软,没有派使者,没有劝降,在他的心中,对付同宗同源的土默特等部的手段,只有一个字:打。

1627年4月至7月,扫荡蒙郭勒津部,回归到元上都所在地;

10月,攻克土默特统治中心库库和屯城,土默特顺义王朴什图出逃,其兄弟鄂木布、色令等投降;

11月末12月初,歼灭蒙郭勒津部主力,“默尔根汗”白言及儿子仅率800人出逃;

1628年正月,攻掠永邵布部;

3月,击杀顺义王朴什图的叔叔五路黄台吉。

不到一年,西部右翼蒙古诸部被林丹汗秋风扫落叶般击溃,西迁的步伐出奇顺利。

而除了收服各部外,林丹汗西征还有一个重要目的便是获得右翼诸部占有的与明朝互市的利益,不料自己刚征服各部,明朝皇帝却停了市赏,林丹汗自然不想吃这个哑巴亏,崇祯元年的大同之战,便是对崇祯皇帝的警告。

既有内部农民军的如火如荼,又在辽东焦头烂额的明王朝,实在没有力量再全面和北方的强敌交战。骄傲的崇祯皇帝无奈,向五朝元老,此时已经八十三岁,总督宣大军务的王象乾问计。这位老臣提出了以夷制夷的计策:“臣能召永邵诸部,合从以抗插。”

于是,在明朝的安排下,1628年九月,土默特、永邵布、鄂尔多斯三部联军在艾布盖河与林丹汗展开会战。林丹汗大获全胜,各部四散,鄂尔多斯归顺。明朝的以夷制夷之策破产,经过此役,“东起辽西,西尽洮河,皆受插要约,威行河套以西矣。”。

1629年,后金的攻势愈来愈频繁,对林丹汗的策略又失效。经过激烈辩论,明朝决定恢复市赏,与林丹汗议和。

右翼各部或逃或降,明朝也在军事压力下恢复了互市。军事上,经济上林丹汗的收获是空前的,他有理由相信,自己只要再巩固一下到手的成果,便可以和后金正面交锋,夺回自己的尊严。

这看似凯歌频传的喜剧,却是悲剧高潮的开幕。

一个政治人物,可以暂时放弃经济利益,也可以承受军事上的暂时失败,但决不能在政治上犯错,更不能一错再错。

但在西迁的过程中,对上面的话,林丹汗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

右翼蒙古诸部虽然一贯不听从调遣,甚至有截杀商队,停止朝贡等情事。但在内部已经不稳,外部又强敌环伺的时候,最明智的选择是与之联合,即使不能完全为己所用,也会是莫大的助力。

一味地施以兵威,虽然取得了胜利,所获得的却是一个残破的局面。不但被迫归附的诸部部众心怀不满,与之离心离德,原本的富庶之地,因为战争,“畜牧匮乏”,各部流离失所。加上“塞外霜早,颗粒无收兼厉疫盛行”,蒙古诸部几入绝境。而各部的抵抗也大大削弱了察哈尔本身的力量:“插之疲甚、饿甚、穷甚”,其兵员严重减耗,“插有马约备仅收四万,插众不满五万”

更可怕的是,为了市赏与明朝动武,虽然逼迫明朝恢复互市,但也标志着明蒙联合对抗后金的局面没有挽回余地的被破坏了。崇祯帝君臣将林丹汗视作和后金一样的敌人,这比在辽东时更为孤立。

如此境地,欲说巩固成果,无异缘木求鱼。

为了躲避灾荒和瘟疫,更是不愿再继续战争,林丹汗属部的乌珠穆沁、苏尼特、浩齐特等部纷纷离开了他,投奔了漠北喀尔喀。

林丹汗此时已经利令智昏,干脆又出兵攻打漠北喀尔喀,如果失败,也许还能让他冷静下来,可惜,他又胜利了,漠北的扎萨克图部和托辉特部被击败。同室操戈的鲜血,越流越多。

当林丹汗血战宣大塞外的时候,后金的皇太极却在蚕食林丹汗在故地的领土。

1628年22月,后金兵抵大凌河,留守的多罗特部首领古鲁出兵迎击,兵败战死,所部损失一万一千二百余人;

5月,后金兵犯阿拉克绰特,林丹汗大将因特塔布囊战死;

9月,皇太极纠合敖汉、奈曼、扎鲁特、哈剌嗔等部扫荡锡尔博锡哈图、英汤图等地,察哈尔部众“抗拒者杀之,其降者编户”。

也是不到一年,林丹汗留守故地的人马全军覆没,都城察罕浩特成为一片废墟。辽东一带,完全划归后金版图。

林丹汗每况愈下,故土丢失,新地纷乱,尤其是人心已经到了土崩瓦解的地步。为了归拢人心,他召集昆噶敖德斯尔、班第达顾实、阿南达顾实为首的33名翻译家,在1628~1629年期间翻译了108卷《甘珠尔经》。林丹汗把祖传下来的传国玉玺、嘛哈噶喇金佛和《甘珠尔经》视为三大法宝,他也许认为,这些代表传统和神圣的东西,会让自己渡过难关。

这是他的一厢情愿,祖先与神灵没有一兵一卒,根本无法庇佑这个子孙和信徒。归并辽东的后金可汗皇太极很快便开始了对他的最后一击。

1632年4月,皇太极率后金军与土默特、喀喇嗔、伊苏特、扎鲁特、敖汉、奈曼、科尔沁、阿鲁科尔沁等几乎所有归附的蒙古部落,起兵10万,远征林丹汗。

大兵压境,林丹汗准备决一死战,但“疲甚、饿甚、穷甚”的部众早已经没有了抵抗的意志,“所部解体”。无奈中,林丹汗率众渡黄河西撤。这场突如其来的撤退,部民大部分毫无准备,人马辎重遗弃的遍地都是,待度过黄河时,已“沿途离散十之七八”。后金军仿佛不是来交战,而是来收集难民和战利品的。

这一场攻伐和溃逃,近在咫尺的明朝军队津津有味的做着看客,甚至还帮了后金不少忙。当蒙古余部不少逃入明边,后金方面致书沙河堡明方官员索取察哈尔属部土默特人时,明人将逃入堡中之人和林丹汗的财物全部“归还”后金。之后,后金趋宣府,明官吏又献出犒赏林丹汗所余财物,计缎布及虎豹等皮,共一万二千五百件

虽然是不共戴天的敌人,明朝仍然愿意在小范围内和后金合作,全然不顾当年的盟友情分。虽然表现了明朝官吏的短视,但这枚苦果,却是林丹汗自己种下的。

用鲜血换来的西部根据地,没有经过一场像样的战斗便全部失去,克什克腾部也投降了后金。林丹汗的主力无存,倒是新归附的鄂尔多斯部和他一起进入了千里瀚海的毛乌素沙漠。

在那不毛之地,林丹汗将度过他生命的最后两年。

第五章 末世绝响——林丹汗的挣扎 七、末路

沙漠,不适合人类生存,尤其是数万尽失粮秣,仓皇逃命的人。

顺理成章的,林丹汗所剩的部众开始“杀人易食”,凄惨之状,无以复加。一些部众忍受不了这样的苦楚,纷纷东归投奔后金,1633年4月,两翼大总官塔什海、虎鲁克寨桑投降后金。6月,巴达西寨桑等5个头目,率千余户投降。

图谋恢复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必须解决吃饭问题。自己没有,就只能去抢。

1633年,林丹汗五次攻掠明边,1634年,更是连续在3~5月出兵,闰八月甚至和洪承畴交手。这没有什么政治意图,目的只有一个:粮食。

这时的林丹汗,几乎又回到了刚刚继位时“穷饿之虏”的起点上,人生的循环就是如此残酷。

跌落到命运的谷底,或者彻底沉沦,或者再继续拼搏下去。林丹汗选择了后者,他不甘心就这样宣布自己的失败。

1634年,经过多方联络,统治西藏的藏巴汗、游牧青海的绰克图台吉以及控制康区的白利土司与林丹汗结成了“反黄教联盟”。既然黄教的活佛和僧侣们已经视我为敌人,那就决裂的彻底一些吧。黄教不是庇佑后金吗?那我就反黄教。

联盟成立之后,获得了物资补充的林丹汗,向青海转移,那里,可以建立根据地,东山再起。

命运出现了转机,但这转机却更像是一次无情的嘲弄——1634年夏秋,林丹汗因天花病死于甘肃大草滩。

他只有43岁,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瘟疫,他应该还有很多时间。

他失去了重振旗鼓的可能,但也避免了亲眼看到自己灭亡的可能,如果当他面临崇祯皇帝所面临的最后选择时,他会如何去做?历史没有答案了。

林丹汗的死,使蒙古的抗金阵营失去了最后一面旗帜,林丹汗身边最忠心的部众也开始星散,成群结队的人降于后金,仅是年十一月,便有五千户二万余人。那尊被林丹汗视为护法神像的嘛哈噶喇金佛也被人送到后金,在皇太极看来,它的载归昭示着蒙古国运的终结。

林丹汗的儿子额哲与母亲苏泰带着最后数千部众困守在大漠,父亲、丈夫不在了,他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漠北喀尔喀车臣汗遣使额哲,希望他移帐漠北:“我等与尔汗原系同宗,满洲岂尔等之主耶?即宜来归,勿再迟延”。汗廷末路,有人便想做曹操了。留下来必然被后金消灭,而北上就会成为傀儡,额哲母子权衡犹豫,彷徨无计。

而皇太极却不会给他们权衡的时间,1635年2月,后金以多尔衮、岳托、萨哈璘、豪格为统兵元帅,率精骑一万远征林丹汗余部。

4月28日,后金军趁着大雾包围了汗廷,派出苏泰之弟南楚劝降。额哲母子见大势已去,“遂归降后金”。那块世代相传的传国玉玺,终于落到了皇太极手中。

429年的蒙古帝国,364年的元朝,267年的北元,至此终结。作为亡国之君的林丹汗,也“享受”到了应有的耻辱,自己的八个妻子,全部被皇太极及其兄弟、臣子瓜分。

1636年三月,漠南蒙古十六部49个大小领主齐聚盛京沈阳,承认皇太极为汗,并奉上“博格达·彻辰汗”的尊号。

同年,皇太极即皇帝位,改国号为“清”,改元崇德。

林丹汗败死,“建虏无复西顾忧,而东谋朝鲜矣”。而随着朝鲜王国的归附,在东亚清朝最后的要消灭的对手,就剩下大明王朝了。

第五章 末世绝响——林丹汗的挣扎 八、后代们

清朝的皇帝们对于投降者,倒是从来不吝啬怀柔之赏,额哲投降后被封为亲王,“位冠四十九旗贝勒之上”,但是,其他首领是识时务的“俊杰”,自己是亡国之裔,被敌国册封得如何显赫,都难以排解委屈和抑郁。

1661年,额哲死,其弟阿布奈袭亲王爵位。阿布奈对于清朝甚为轻视,长达八年“不一朝请”,对于清朝公主为自己所生的儿子也不亲自抚养,连皇帝赏赐礼物时,都“不亲身一问”。这种无视皇权的行为,终于让康熙皇帝不能容忍,1669年将他拘押于盛京沈阳。

同年9月,阿布奈长子布尔尼袭位,年方十六岁,比其父更轻视清朝皇帝,认为自己“即大元之后也,虽附于大国,由有帝号”。但他虽然年轻,却很有头脑,表面上对于对于清帝十分恭顺,避免重蹈父亲覆辙。

1673年12月,“三藩之乱”爆发,一时间海内喧腾,天下大乱。一直在暗中训练兵马的布尔尼与其弟罗布藏等原察哈尔贵族看到有机可趁,于1675年起兵反清。

三藩在南,察哈尔在北,一个旗号“反清复明”,一个号召“光复大元”,康熙皇帝的郁闷可想而知。

三藩还远,而察哈尔与帝国心脏北京近在咫尺,必须尽快解决。康熙迅速以信君王鄂扎为抚远大将军,大学士图海为副将军率军镇压。

这时清朝精锐都南下平叛,京中空虚。图海等挑选八旗家奴之中的勇健者数万人组成军队,为了让乌合之众成为虎狼之师,鄂扎率军每到一处便纵兵抢掠,以激励士气。到达察哈尔境内后,更说“察哈尔旧国,数百年之基业,珠宝不可胜计,如能得之,可富贵终身”。清军人人踊跃,于4月20日在达禄与察哈尔军交战。

布尔尼原以为自己高举大旗,蒙古各部都会望风而来,岂料各部归顺清朝四十余年,早已经“亲如一家”,无人前来响应。孤立之下,率所部3000人与清军交战,寡不敌众而败,布尔尼兄弟逃走,不久便被追及杀死。

康熙皇帝平定布尔尼之后,将拘押在盛京的阿布奈绞杀,察哈尔汗室所有男性成员都被处死。

林丹汗的子孙,便在这场不成功的造反当中绝灭。

第六章 “持教法王”家族的兴衰——和硕特汗国 一、乱世雪域

格鲁派失去了靠山,在仁蚌巴家族和噶玛噶举派的打压下举步维艰,只能在暗地里对他们进行诅咒。

从此之后,仁蚌巴家族掌握了前后藏的统治权,帕竹政权仅剩下了一个名义。措杰多吉在担任摄政官期间,将尊崇噶举派,压制格鲁派作为既定国策。

绛曲坚赞设首城于乃东,开始了帕竹政权统治时代。为了获得统治的合法性,绛曲坚赞遣使元朝,希望获得承认。

元朝建立后,忽必烈册封萨迦派第五任教主八思巴为“帝师大宝法王”,将卫藏十三万户作为灌顶的供养奉献赐给了八思巴,并赐予萨迦本钦“乌思藏三路军民万户”头衔,建立了萨迦政权。

那萨迦政权的寿命与元帝国一样短命,仅统治西藏八十九年。虽说自古无不灭之国,但萨迦政权最后的灭亡除了自身的原因外,更要归咎于蒙古帝国当初对于其进行的制度设置隐患重重。

有四大寺为根基,格鲁派的僧众信徒日益增多,势力日渐扩张。

这么一个树大根深的教派自然不愿意格鲁派压自己一头,不但在教法上处处与之争论,还想将格鲁派彻底铲除。

1419年,宗喀巴圆寂,弟子们本着大师遗愿,发扬其宗风,又分头建寺。先后建立哲蚌寺、色拉寺、札什伦布寺,与甘丹寺一起合称为卫藏四大寺。各寺内均成立学院,分科修学显教,此后又相继成立了上下密乘院。

格鲁派是藏传佛教各宗派中出现最晚的一个,而发展却最为迅速。随着它的日益壮大,其它教派都或明或暗的进行着破坏和打击。其中,反对最激烈的,是噶玛噶举派。

当年,蒙古帝国的大军兵临西藏,割据分裂的西藏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为了不避免生灵涂炭,萨迦派第四任教主萨迦班智达以古稀之龄面见坐镇凉州的蒙古宗王、窝阔台汗第三子阔端,商定归顺条件,并向各个地方势力写信,劝说他们接受条件归顺蒙古。这是西藏纳入蒙古帝国版图的开始。

福兮祸所倚,宗教改革会产生新的教派,便难免和旧教派产生内矛盾,轻者分道扬镳,严重便会发生宗教战争。

绛曲坚赞向有雄心,成为万户长之后,在领地内实行政教合一,将帕竹万户治理的兵强马壮。趁着萨迦政权衰微,频频进行扩张,先后吞并雅桑万户、蔡巴万户、止贡万户等前藏万户,到1349年几乎完全控制了前藏地区。

无论哪种宗教,一旦进行改革,便会出现分裂,便会有新的教派产生。藏传佛教也不例外。于是,一个新的教派,藏传佛教最大的宗派格鲁派——也就是通称的黄教,应运而生。

直到藏传佛教不世出的传奇人物——宗喀巴的出现。

到蒙哥汗统治时期,西藏成为忽必烈的封地,忽必烈对西藏进行人口普查,按照蒙古本土制度设十三万户,每个万户有一个万户长。

1563年,辛厦巴家族的首领才旦多吉对仁蚌巴家族发动反乱,并屡屡战胜仁蚌巴家族的军队,最后取仁蚌巴家族而代之,成为西藏的实际统治者。

格鲁派的大敌仁蚌巴家族倒台了。可前门走了狼,后门来了虎,辛夏巴家族比仁蚌巴家族更推崇噶玛噶举派。格鲁派的危机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日益加深了。

此时已经自顾不暇的元惠宗,对于祖先所尊崇的萨迦派的败亡自然无可奈何,只得承认既成事实,封绛曲坚赞为大司徒,承认其在西藏的地位。

而噶玛噶举派是噶举派中势力最强、影响最大的一支派别,其创始人都松钦巴在临终时口嘱他要在人世间再次转世,让后人教法继承者到时要寻访认定转世灵童。从而开创了“活佛转世”之先河。

受封于元朝的帕竹政权后又受到明王朝的承认,历任统治者都称为“第悉”,一直稳固的控制着西藏的教派和诸侯。

这种制度在萨迦政权有强人坐镇时晏然无事,一旦强者逝去,危机便会爆发。而萨迦政权在八思巴之后,历任法王均是平庸之辈,仅靠着元帝国的支持才勉强维持着统治。

<em>元朝,是西藏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进入中国版图的开始。从此之后,这片雪域高原与蒙古人结下了不解之缘。元朝灭亡后,西藏自行发展了二百余年。可从十七世纪初开始,蒙古人再次进入了他们的生活。无论兴衰荣辱,两者不自觉地共同进退了。</em>

1503年,仁蚌巴家族的权力人物顿月多吉在拉萨附近的萨纳玛地方,为噶玛噶举派兴建了规模很大的图丹曲科尔寺,以此来压倒黄教的——色拉、哲蚌、甘丹三大寺。

15世纪初,看到佛教徒们沉沦于享受和奢靡,藏传佛教一代宗师宗喀巴倡导宗教改革,提出喇嘛遵守戒律,重苦行,禁娶妻,并制定僧人的生活准则、寺院的组织体系、学经程序和是非标准等等。

几乎于高邮之战同时,远离中原的雪域西藏,一场改朝换代的战争也落下了帷幕。与元朝一同崛起的西藏萨迦政权在“身穿袈裟的英雄”绛曲坚赞的打击下轰然坍塌。

1354年,萨迦政权内讧,绛曲坚赞出兵包围萨迦寺,收缴了元朝赐予萨迦世代管理乌思藏的敕封,兼并后藏大部分地区,萨迦政权寿终正寝。

藏语“格鲁”是善律的意思,该派强调严守戒律,故此得名。创建之初,格鲁派受到帕竹政权阐化王扎巴坚赞的庇护,发展顺利。1409年,宗喀巴在帕竹政权支持下,在拉萨发起大祈愿法会,显示其权威地位,同年建甘丹寺为主寺。

也许是诅咒应验,仁蚌巴家族很快遭到了报应。靠架空主家得势的仁蚌巴家族又被自己的属臣辛厦巴家族捅了一刀。

可打击格鲁派,就必须消灭其身后的支持者——帕竹政权,噶玛噶举派对此没有办法。而此时,帕竹政权的家臣仁蚌巴家族也在希望架空主家夺取政权。两者一拍即合,联起手来。

但卫藏十三万户主要是依据西藏原有各教派和其它地方势力分散割据的政治格局为基础划分的。各万户长通常都要元朝皇帝诏封,虽然这种诏封都要有萨迦政权的提请,但这一做法使得萨迦派对其它十二万户的管理极为有限,其管理权并非以自身的实力为基础,而是元朝强加于其它万户之上的。各万户分别从元朝手中获得诏封并各自管理着自己的辖地和庄园属民,他们在其各自的辖区内仍拥有绝对的权威。

元世祖忽必烈在中原的制度最终成就了朱元璋,而在西藏的制度,则成就了绛曲坚赞。

他系吐蕃王朝时代朗氏家族后裔。出生于十三万户之一的前藏帕竹万户之家,7岁受居士戒,9岁受沙弥戒,14岁至萨迦寺学法。1321年被正式委任为帕竹万户长。

当元帝国步向死亡的时候,萨迦政权也就不可避免的被这万户制度推向覆灭。

1462年,年仅3岁的阿旺扎西扎巴登上第悉宝座,这么小的孩子自然不能治国。于是,掌管仁蚌巴家族的措杰多吉以摄政官的名义管理帕竹第悉的政务。这样少主强臣的格局在历史上实在出现得太多,最后的结果也很相似。

第六章 “持教法王”家族的兴衰——和硕特汗国 二、黄教保护者——持教法王

也许是佛祖确实眷顾格鲁派,正当他们对自己的将来深感忧虑时,蒙古土默特的俺答汗开始频送秋波。

俺答汗虽然将自己的部落经营的无比强大,连蒙古共主都对其退避三舍,但因为只是旁支而无法获得成为全蒙古可汗的合法性。在得知黄教的转世说可以帮助自己达成心愿后,立即表现出极大的皈依热情。

早在1574年,俺答汗便邀请格鲁派教主索南加措到自己的治所,而索南嘉措深知吊足对方胃口的好处,没有接受邀请,只是派自己的持律师尊追桑布前去。

俺答汗果然更为热切,再次派侄子到西藏,再三恳求。为了表示虔诚,还在青海湖畔修建了“仰华寺”,并亲自前往青海迎接。

再矜持下去,就会适得其反。索南嘉措不再推辞,答应会面。

双方都是久旱盼甘霖,在仰华寺见面后一拍即合,甚为投缘,举行大法会,并互赠封号。三世达赖封阿拉坦汗为“彻辰汗”,俺答汗封三世达赖为“达赖喇嘛”。

佛教随着这次政治意图明显的会晤,开始进入蒙古高原,进入到蒙古人的血液中,以后的几百年中,无论成败利钝,蒙古与佛教再也分解不开了。

俺答汗成为黄教第一个“持教法王”,黄教可以在反对者的面前扬眉吐气了。1602年,既是俺答汗之曾孙,又被指认为四世达赖喇嘛的云丹嘉措在数千名盔名甲亮的蒙古骑兵的护送下进入西藏举行坐床典礼的时候,可以想见噶玛噶举派的怨毒与无奈。

但土默特部的强盛在俺答汗去世之后很快就成了昨日黄花,持教法王的力量削弱直接使得黄教再次陷入了危机。

1618年,辛厦巴家族首领彭措南杰彻底消灭了已经被架空的帕竹政权,在噶玛噶举派教主“大宝法王”的册封下成为了藏巴汗,建立了噶玛政权,设首城于日喀则。原本就对黄教极为嫉恨的藏巴汗在获得了正式统治权之后,立即下令中断达赖喇嘛的转世。

在1612年,年仅28岁的四世达赖喇嘛突然圆寂,人们已经在传说是被藏巴汗暗杀。这次不准转世的命令更是直接要断掉格鲁派教主的传承,这无疑意味着,噶玛政权彻底消灭黄教的日子已经为期不远。

教主危机,不但西藏的黄教僧侣和信徒们忧心如焚,更让信奉黄教的蒙古各部不能容忍。

在禁令颁布的同年,喀尔喀部确科尔兄弟率军入藏,欲图迫使藏巴汗解除禁令,被藏巴汗击败。1619年,在青海驻牧的右冀土默特部首领拉尊和古茹率兵入藏,击败藏巴汗,禁止四世达赖灵童转世的禁令才作废。。

但拉尊和古茹也无法在西藏站住脚,很快撤回青海。不但如此,1632年,因为信奉红教而被信奉黄教的外喀尔喀三部汗王排挤出漠北的绰克图台吉远征青海,击败土默特诸首领控制了青海全境。再加上统治康区的白利土司顿月多尔济是一位虔诚的笨教教徒,对格鲁派极为仇视。黄教的四周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武装力量了。

危机仍然迫在眉睫。

1634年,随着蒙古共主,信奉红教的林丹汗被后金天聪汗皇太极击败西撤至青海甘肃边境,林丹汗、绰克图台吉、第二任藏巴汗丹津旺布、白利土司结成了“反黄教联盟”。

黄教已经命悬一线了。

土默特部作为持教法王,明显已经不可依靠。黄教的五世达赖喇嘛环顾四周,将眼光落在了西藏北面的西域,那里的天山草原正游牧着卫拉特蒙古,幸运的是,在1610年,卫拉特四部先后皈依了黄教,成为黄教虔诚的信徒。护教的责任,只能由他们来担当了。

在五世达赖和四世班禅的授意下,几个化装成其他教派僧人的密使携带密信前往卫拉特,将密信亲手交给了四部卫拉特的盟主——和硕特部汗王顾实汗,希望他承担起新一代持教法王的重任,拯救黄教。

卫拉特自西迁之后,逐渐分为和硕特、土尔扈特、准噶尔、杜尔伯特四大部,以和硕特部为盟主组成了一个松散的联盟,先后与土默特的俺达汗和漠北喀尔喀三汗部作战。

博贝密尔咱是第一任卫拉特联盟盟主,主持联盟事物凡二十余年。他死后,其子哈尼诺颜洪果尔继承和硕特部长之位,并成为第二任卫拉特联盟盟主。但哈尼诺颜洪果尔在1587年领导卫拉特联军与喀尔喀左翼阿巴岱汗作战时阵亡,卫拉特不得不屈膝于阿巴岱汗脚下,成为他的藩属。

哈尼诺颜洪果尔之子拜巴嘎斯继承其位,此人贪酒而无能。他在位时,联盟动荡不安,虽然屡次反抗喀尔喀,却是败多胜少。最后还是在准噶尔部首领哈拉忽剌的带领下才击败喀尔喀人,获得独立。

既然不能领导联盟走向强盛,和硕特部权威沦丧,盟主地位几乎不保。1629年,拜巴嘎斯在家族争夺财产的内讧中被杀,天山草原一片混乱。所幸其弟图鲁拜琥继承其位,稳定局势,并与喀尔喀人达成和平协议。

这位图鲁拜琥便是顾实汗。

虽然暂时稳定了局势,但卫拉特此时内部矛盾重重。土尔扈特部已经远迁伏尔加河;准噶尔部的巴图尔珲台吉(哈拉忽剌之子)实力强大,对于作为盟主的和硕特部已经不再服膺,冲突时常发生。再加上人口繁衍,畜群兴旺,原有的草场已经难以承受。

正在为和硕特生计和未来发愁的顾实汗,接到四世达赖和五世班禅的密信,高兴得如天降洪福。

除了宗教上的原因外,那青海水草丰美,还是中原与卫拉特贸易的商业通道,有丰厚的商业利润可图。无论从上层建筑还是经济基础来说,出兵都是最好的选择。

顾实汗立即答应了出兵护教。

但毕竟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强大的军事联盟,虽然林丹汗已经在联盟成立不久后就病死,但绰克图台吉、白利土司、藏巴汗都有着不可小觑的军事力量,贸然进兵是很不明智的。

为了做到知己知彼,顾实汗亲自率少数护卫化装成入藏朝圣的香客,途经青海进入西藏,沿途考察军情民情。到达拉萨后,秘密会晤了五世达赖和四世班禅,商定了进军计划。。

这位日后的持教法王,用毫不风光的方式面见了两位教主,这比俺答汗时代是寒酸了很多。但这次会晤,却标志着一个新的汗国即将建立起来,近一个世纪青藏高原将处在一个持教法王家族的统治之下,黄教将迎来它诞生以来的最辉煌的时刻。

虽然,法王和教主不会永远琴瑟合鸣。

第六章 “持教法王”家族的兴衰——和硕特汗国 三、法王的国家——和硕特汗国

和硕特部是四部卫拉特中唯一黄金家族后裔为首领的部落——成吉思汗二弟哈撒儿的子孙。

有人说,正是因为有高贵的血统,才使得他们在卫拉特中成为盟主。这实在有些一厢情愿,自从北元时代开始之后,卫拉特一直都是蒙古正统派的大敌,对于黄金家族极为蔑视,可汗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傀儡。在也先时代,甚至连傀儡都不让黄金家族的子孙来做,直接自称大元天圣可汗。哪里会因为什么黄金家族的血统,便把本部的盟主让出去?

之所以和硕特能够成为四部卫拉特的盟主,源于在也先死后,蒙古重新分裂,卫拉特中一直处于统治地位的绰罗斯部也分裂为准噶尔和杜尔伯特两部,在力量分散下,和硕特趁势而起夺取了盟主地位。

在顾实汗的哥哥拜巴噶斯汗时期,准噶尔首领哈喇忽剌崛起,开始侵夺盟主之位。哈喇忽剌的儿子巴图尔珲台吉更为强悍,甚至有了刀兵相见的架势。继承哥哥汗位的顾实汗努力化解两部的矛盾,虽暂时无事,但终究一山难容二虎。顾实汗的南征,便在这样局势下,成为最好的永远化解纷争的办法。

从拉萨回到卫拉特后,顾实汗开始了南征的准备,不但动员了和硕特的人马,还向准噶尔、土尔扈特、辉特、杜尔伯特各部调兵。土、辉、杜等部势力弱小,自然奉命,而准噶尔的巴图尔珲台吉明白,顾实汗此举实际上是把卫拉特盟主之位和天山草原都让给了自己,交换条件就是自己帮助其攻打青海。这样的买卖,怎么看都是合算的。

战争动员顺利地完成了。

1636年秋末,顾实汗率领卫拉特联军从伊犁出发南征青海,卫拉特各部首领几乎全部参加,除了顾实汗外,准噶尔部的巴图尔珲台吉、墨尔根岱青;土尔扈特部的墨尔根济农、衮布伊勒登;辉特部的苏勒坦台什、苏木尔台什;杜尔伯特部的达赖台什、保伊勒登全都率部从征。卫拉特出现了暂时的“无政府”状态,以至于俄国派使臣在这一年来到卫拉特访问,一个重量级的领导都没有见到。。

大军穿越塔里木盆地,乘冰冻越过黑达河大沼泽地后,进入青海,在如今青海省乌兰县的卜浪沟休整兵马,等待时机与绰克图台吉决战。

绰克图台吉能够从漠北一路杀到青海建立霸权,也绝不是庸懦之辈,听闻卫拉特大军压境,立即调动人马与之对峙。

两军在1637年正月正式交战,顾实汗以一万精兵迎战绰克图台吉三万人马,战斗惨烈异常,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后来这里的地名就被称为乌兰和硕(蒙语:血染的山)。

顾实汗以少胜多大败绰克图台吉,长子达延台吉率军紧追绰克图台吉残部,一直追到哈尔盖全歼敌军,绰克图台吉慌不择路,躲在一个旱獭洞里,仍然被找到,这个称雄一时的人物就在这窝囊的状态下被俘杀。

青海之战结束,顾实汗赠送各部首领很多礼物进行酬谢,尤其是对巴图尔珲台吉,不但礼物丰厚,还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各部首领心满意足,纷纷率军返回卫拉特,而顾实汗则率和硕特部留在了青海,准备进一步统一青藏高原的行动。

巴图尔珲台吉返回卫拉特后,在博克塞里建立城市,作为自己的统治中心,与顾实汗的继子鄂齐尔图汗(拜巴嘎斯之子)一起掌管卫拉特,这就是后来雄霸中亚的准噶尔汗国的肇始。也许无论顾实汗还是巴图尔珲台吉都没有料到,整整八十年后,结束和硕特汗国和持教法王家族历史的,正是现在既是盟友又是亲家的准噶尔。

安排妥善后,1638年顾实汗再次化装成香客来到拉萨,面见五世达赖。由于绰克图台吉的覆灭,黄教的气势已经壮了不少,不再是偷偷摸摸,而是举行了隆重法会,达赖喇嘛封顾实汗“丹津崔吉扎勒布”称号,这是藏语,也就是“持教法王”。

如此大的动静,藏巴汗丹津旺布竟然没有得到消息,顾实汗获得封号后安然回到青海,也没见这位藏巴汗采取什么行动。任何政权的灭亡都有它必然的原因,从藏巴汗的迟钝,也就不难预测噶玛政权已经离倾覆不远了。

统治康区的白利土司顿月多尔济倒是比藏巴汗更敏锐地感到了危机,联盟中军事实力最为强大的绰克图台吉迅速败亡,使他大为吃惊,为了共同对敌,顿月多尔济向藏巴汗送出密信:“非常令人沮丧的是,我们的盟友绰克图台吉被消灭了,虽然如此,明年我将在喀木(康区)集中起一支兵,把它带到卫。同时你也应当带着后藏的兵来,我们一起消灭格鲁派,让他们连个影子也找不到。”这不失为以攻为守的好策略,可偏偏带着这封信的密使被格鲁派的僧人擒获,并将信转交给顾实汗。没有材料显示顾实汗在收到这封信之前有用兵康区的打算,这一回,不先发制人是不行了,白利土司引火烧身。

1639年5月,顾实汗率军“如黑色狂风一样”攻入康区,白利土司率军拼死抵抗,但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连战连败,甘孜等地相继失守,1640年11月,康区全境被顾实汗占领,白利土司顿月多尔济被俘杀。顾实汗释放了白利土司关押的各派僧人,并安抚百姓,获得各教派徒众的拥护。

接下来,便是进军西藏,消灭在盟友受难时按兵不动的藏巴汗,完成护教大业了。

1641年底,顾实汗做出从康区返回青海的假象,迷惑藏巴汗,半途中突然改道杀入西藏。毫无准备的藏巴汗丹津旺布被打得大败,一个又一个宗城失守,最后只能退守日喀则。

丧城失地的藏巴汗此时才后悔没有积极和盟友们配合,如今敌人兵临城下,取胜的希望已经微乎其微。为了能苟延残喘,他向四世班禅罗桑曲杰等高僧求告,希望他们从中斡旋,使顾实汗罢兵。

四世班禅本着不忍生灵涂炭的慈悲心亲赴顾实汗大营进行调解。顾实汗对班禅极为尊重,但提出,藏巴汗必须交出政权和军队,自己可以给他保留一个庄园让他安度晚年。至于划疆而治之类的条件,根本不予考虑。

毕竟也是一方之雄,面对这样苛刻的条件,藏巴汗愤而再战。双方在日喀则城下激战数场,藏巴汗军仍然连连失利。没有了强硬的本钱,藏巴汗只得答应了顾实汗的条件,宣布无条件投降。

1642年,藏巴汗丹津旺布交出首城日喀则以及茶叶、酥油、糌粑、金银珠宝一千余驮,在顾实汗面前认罪,噶玛政权灭亡。

五世达赖和顾实汗原本履行了自己的诺言,给藏巴汗几处庄园当“寓公”。但藏巴汗的旧部以及噶玛噶举派的地方势力仍然打着他的旗号四处动乱。为了剪除乱源,顾实汗只得食言,将他装进牛皮袋扔进雅鲁藏布江。

至此,已经61岁的顾实汗完成了统一青、藏、康区的大业,成为青藏高原的最高统治者——“全藏三区之王”。他将首城迁到拉萨,在布达拉宫设无畏狮子宝座,作为自己的行政处所,囊括整个青藏高原的和硕特汗国从此建立。

作为持教法王,顾实汗请达赖喇嘛从扎什伦布寺搬到布达拉宫,将八思巴所用的法器、西藏十三万户的税收以及从日喀则缴获的大量珍宝都奉献给达赖喇嘛,奉达赖喇嘛为藏传佛教最高教主,但同时,请四世班禅坐床扎什伦布寺,掌握后藏教权,使得格鲁派出现了两佛并尊的局面。至于一直排挤格鲁派的噶玛噶举派,顾实汗镇压了他们的反抗,将大量噶玛派寺院改为格鲁派。格鲁派作为藏传佛教最大教派的地位已不可动摇。

他自己和长子达延台吉率军常驻拉萨,其他八个儿子回驻青海,成为掌控青海的“八台吉”。康区的税收支持青海的军队,青海的军队作为汗权的保证。顾实汗的狮子宝座固若金汤。

一个强大汗国的横空出世,西藏周边的小国自然要选择其作为自己的靠山,“印度之拉克新王,尼泊尔之雅木布王,阐旦王(拉达克王)等边境小国君长,亦多进方物为贡”,成为汗国的藩属。《哲孟雄王统记》记载,锡金第一代统治者朋素克纳姆扎勒也与汗国建立邦交,成为联盟。

而此时,中原的“天朝上国”大明王朝在起义军和满清帝国的内外夹攻下已经摇摇欲坠。为了汗国的长治久安,顾实汗必须与将要取而代之的中央朝廷建立联系。不得不承认,顾实汗有相当的眼光,他没有选择好象最有希望的农民军,而是将宝押在了还未入关的满清身上。刚刚稳定了青藏局势便派出使团前往盛京建立联系,献上贡品,受到皇太极赞赏。

果然,1644年,清军入关,顺治皇帝迁都北京,成为了中原朝廷新的统治者。随后便遣使西藏,请达赖喇嘛入京,但因为战乱未平,不能成行。1652年,五世达赖喇嘛进京面见顺治皇帝,被封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同时让达赖喇嘛携带金册金印入藏,封顾实汗为“遵行文义敏慧顾实汗”,正式承认了顾实汗作为庶邦君长的身份。

1655年初,和硕特汗国开国汗王,持教法王家族第一代法王顾实汗病逝于拉萨,享年73岁。长子达延台吉继承汗位,也成为第二代持教法王。也许是贪图青海的宜人气候,或者是对于家族权势的自信,达延汗继位三年后才来到拉萨。三年,时间并不长,但也就在这短短的三年中,五世达赖喇嘛开始了扩大教权染指政权的活动,持教法王的权势受到了严重的挑战。

顾实汗留下的狮子宝座,开始隐隐出现了松动。

第六章 “持教法王”家族的兴衰——和硕特汗国 四、由神主宰还是由汗主宰?

1654年,顾实汗病重,但并没有人认为他会迅速蒙受佛祖的召唤。

1660年,对于和硕特汗国来说,太平无事。

这两个看似平静的年份,有两个孩童先后进入拉萨,成为五世达赖喇嘛的弟子。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而这两个孩子,却是日后在西藏、西域甚至整个东亚掀起海啸般风潮的人物。

1654年来的孩子,家乡在遥远的卫拉特,是准噶尔汗国巴图尔珲台吉的第六个儿子,他被认为是尹咱呼图克图的转世灵童,入藏学习佛法。他的俗名,叫做噶尔丹。日后,他将成为准噶尔汗国的“博硕克图汗”,一个给准噶尔汗国称霸中亚打下基础人,一个让俄罗斯和清朝两个大帝国都头疼不已的人。

1660年来的孩子,出身于拉萨郊区大贵族仲麦巴家族,原名贡确顿珠,被达赖喇嘛赐名为桑结嘉措,他是五世达赖喇嘛最为器重的弟子,日后将成为和硕特汗国第5任第巴。

第巴,在藏语中原本是“头人”和“部落酋长”的意思。顾实汗建立汗廷后,封五世达赖喇嘛的大管家索南饶丹为第巴,既要负责汗对于汗国内部的施政,还要辅佐达赖喇嘛处理宗教和行政事务。从此,第巴这一官职便成了几乎与中原朝廷宰相一样的最高行政官。所有政令公文在第巴处理过后,再由顾实汗和达赖喇嘛一起签印,才能生效。

在和硕特汗国,第巴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佛祖的代言人达赖喇嘛从既是自己宗教的保护者,又是自己权力的侵夺者的持教法王家族手中一点点收回权力,便是围绕着第巴这一实权官职的任命逐渐达到高潮的。

继承顾实汗事业的达延汗,是一个英勇的战将,但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甚至对政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厌恶。

在父亲在世时,他一向披坚执锐,每战必为先锋。父亲去世后,他更是轻而易举的镇压了日喀则宗布(官名)诺尔布的叛乱,使得西藏摆脱了战争的阴霾。但作为可汗,他实在很不称职。在他拖后三年回藏期间,汗国的政令几乎都是在没有他过问的情况下被颁发执行,“没有一件事情不是经过达赖喇嘛批准和同意能够办成的”。即使来到拉萨后,对于政务也是随意推托,并不专心任事,除了军权,“全藏三区之王”几乎被架空。

1658年3月,第一任第巴索南饶丹去世,五世达赖向达延汗询问新任第巴的人选,达延汗毫不在意,表示对达赖喇嘛言听计从。五世达赖于是经过慎重考虑,在6月任命赤烈嘉措为第二任第巴。

与前任相比,赤烈嘉措的权力被大大削弱。索南饶丹在世时,对于五世达赖的专权多有抵制,唯汗廷马首是瞻。赤烈嘉措因为不是由可汗而是由达赖喇嘛册封的第巴,所以处处倚重达赖喇嘛。但一些重要政务,第巴仍然起着具体施行的重要职能。在权力的制衡之下,持教法王仍然是汗国的最高统治者。

1668年3月12日,达延汗终于摆脱了让他烦恼不已的政事,追随他的父亲去了。一个并不热衷权力的汗的去世,原本并不会引起什么大的波澜,可在同一年,第二任第巴赤烈嘉措也随之去世。最高统治者和最高行政官一起出现了空缺,神权的最高象征五世达赖看到了自己的机会。

青海的和硕特诸位台吉因为意见不合,迟迟不能推举出新任可汗,而达赖喇嘛却不经汗廷的同意便委任了自己的亲信罗桑图道为第三任第巴。

可汗还没有登基,达赖喇嘛完全掌握了最高权力,这时的第巴已经成为达赖喇嘛宗教事务的助手,行政权力几乎被剥夺殆尽,最高行政官成了教主的秘书。待到1671年达延汗之子达赖台吉继承汗位进入拉萨的时候,对于这个既成事实的人事安排采取了默认。

达赖汗与其父很相似,对于政事没有多少兴趣,至于第巴这个职位的任命也没有提出过恢复以往制度的要求。五世达赖喇嘛于是开始逐步安排将自己的爱徒桑结嘉措推上第巴的位置。

罗桑图道在1675年便自请卸任,五世达赖决定让桑结嘉措继任,桑杰嘉措以自己年纪太轻,阅历尚浅为由推辞了。作为过渡,五世达赖任命罗桑金巴为第四任第巴,仅四年后,1679年,罗桑金巴卸任,年仅27岁的桑结嘉措终于坐上了第巴的交椅。

爱徒成了第巴,五世达赖放心的交出了权力,一切政务全由桑杰嘉措处理,自己平静地进行著述和钻研佛法。。

学识渊博的桑结嘉措是西藏历史上卓越的天文学家和医学家,一生中写有30余部天文历算著作,以《白琉璃论》最为著名,成为西藏的官方历书。同时还撰写集藏医大成的《四部医典蓝琉璃》。如果他没有参与到政治,作为学者一定会名垂青史。而权力欲极盛的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排挤和硕特汗廷,建立自己的政教王国的雄图伟业上。

担任第巴后,桑杰嘉措着手完善官制,任命本土藏人担任重要职务。原本就几乎被架空的汗权更加变得微乎其微,俨然和五世达赖喇嘛一样成为了象征。

这一切,作为持教法王的达赖汗,没有任何干预。甚至,还颇为倚重这个年轻干练的第巴,曾和他一起出兵反击拉达克王的入侵,攻占拉达克首都列城,迫使拉达克王割让早年侵占的古格、日土等地并恢复称臣纳贡。

堂堂可汗,几乎成了自己政府最高行政官麾下的军队将领。

1682年2月25日,66岁的五世达赖喇嘛罗桑嘉措在布达拉宫圆寂,临终向桑结嘉措交待了政教事务。

这位被称为“伟大的五世”的达赖喇嘛,应该是在平和满足的心境下离开人世的。他的爱徒桑结嘉措把一切都治理得井井有条,持教法王对于权力也没有收回的意思。而自己的另一位徒弟噶尔丹在还俗返乡后,迅速成为中亚的霸主,在前一年灭亡了以伊斯兰教为国教的叶儿羌汗国,将所获得城镇和属民都奉献给了自己这个黄教教主、授业恩师。佛光普照大地,他可以含笑上路了,所需要的,是一个盛大的葬礼作为自己人生的终结。

然而,根本没有葬礼,权欲膨胀桑结嘉措把老师去世的消息严密封锁了起来,对外声称达赖喇嘛闭关修行,任何人不得打扰,一切事物由自己禀报和传达。

这一封锁,就是整整十三年。

无论是持教法王达赖汗、噶尔丹博硕克图汗、所有黄教信徒还是在北京城里的康熙皇帝,全都被蒙在了鼓里。桑结嘉措凭借已死的五世达赖的宗教权威,将自己的权势提高到了最高峰。

达赖汗继续默认他执掌大权;噶尔丹在他发出的以五世达赖位名义的法旨指引下,开始对漠北蒙古的征服,走上直接挑战清帝国的不归路;1693年,他以五世达赖的名义上书康熙,请求任命自己为“土伯特国王”,康熙皇帝没有满足他的全部要求,但也封他为“掌瓦赤喇坦喇达赖喇嘛教宏宣佛法布达忒阿白迪”,意为“掌管佛法传教之王”,大大提高了桑结嘉措的身价。

人在得意的时候,总会忽视自己最不应该忽视的东西,桑结嘉措忘了,自己的一切,都来自于一个弥天大谎。

而再完美的谎言也不能永久欺骗所有人。

1696年,五世达赖去世密不发丧的消息终于大白于天下,康熙皇帝斥责桑结嘉措“实倾险”,“欲专国事”,所有信奉黄教的部落和汗国也都一片哗然。桑结嘉措连忙于1697年指认出生在藏南门隅地区宇松地方的仓央嘉措为转世灵童,9月迎回拉萨拜五世班禅罗桑益喜为师,是为六世达赖喇嘛。

桑结嘉措的补救措施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平复了不满,虽然不再被清朝皇帝所信任,但皇帝也不会采取什么直接的措施。至于持教法王达赖汗,见有了新的达赖喇嘛,也就不会行使“护教”的职责了。

但是,达赖汗已经老了,新一任的持教法王即将诞生,他不会如他的祖父和父亲那样任凭权力如流沙般从自己手中溜走。他的志愿,是恢复曾祖顾实汗时持教法王至高无上的权力。达赖喇嘛应该只是偶像,至于第巴,更应该只是辅佐汗处理政务的管家。

1701年,达赖汗去世,又过了两年,他的次子拉藏台吉来到拉萨,继承了汗位,成为第四代持教法王。这是一个与桑结嘉措一样有着极强权力欲的人,他本不该继承父亲的汗位,应该继承的是他的大哥丹津旺秋,但他杀死了了自己的大哥——只要阻挡他通向权位的人,无论是谁,他都会铲除。

一场血雨腥风的争斗——玉石俱焚的争斗,即将开始。

第六章 “持教法王”家族的兴衰——和硕特汗国 五、一个六世,三个达赖喇嘛

有人说,从小便出家的僧人,容易犯戒,因为他从没有接触过世间繁华,一旦被某些东西所吸引,便会迷失。而半路出家的僧人则因为已经看通红尘,倒能够彻底归于心底的平静。

有人说,半路出家的僧人,遵守清规戒律则更为困难,世间的享受,经历过后,哪里又是那么容易便放得下?

无论哪种情况,正反两方的例子都有不少。而成为第六世达赖喇嘛的仓央嘉措正处在这两者之间。

成为达赖喇嘛时,他15岁,正是对一切充满好奇,对一切充满渴望的年纪。红尘中的种种,他只是稍稍接触了一下,便迅速被命运打断。

浅尝辄止,最让人魂牵梦绕。

于是,藏传佛教史上,便出现了一位极为叛逆的达赖喇嘛。他厌恶各种清规戒律,厌恶枯燥的寺庙生活,他性格风流浪漫,放荡不羁,经常独自溜出布达拉宫,往返于茶坊酒肆,和情人约会。爱情给他带了无尽的灵感,写出了大量或热情奔放或深沉哀婉的情诗。

他是天才诗人,诗人不适合出家,更不适合作佛教的最高教主。这种错位,被急于夺回权力的拉藏汗充分的利用了。

拉藏汗上书康熙皇帝,指出六世达赖行为不规,不是真正的达赖转世,要求皇帝派人认证。康熙皇帝派了一位精于相术的人入藏,给六世达赖看相。最后留下了一句论断:“这位大德是否是五世达赖转世,我固然不知。但作为圣者的体尊,则完备无缺。”

这句模棱两可的考语,看似两边都不得罪,但传达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作为宗主国大皇帝的康熙,并没有认定六世达赖仓央嘉措就是五世达赖真正的转世灵童。拉藏汗这一举措,给了桑结嘉措重重的一击。

桑结嘉措自从步入政坛,先有老师五世达赖的苦心栽培,后有达赖汗的信任纵容。可以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对手。面对咄咄逼人的拉藏汗,这位智慧超群的人出现了慌乱,而慌乱就会使人犯低级错误。

首先,他打算派兵逮捕拉藏汗。作为汗国的可汗,又是负有护教责任的持教法王,身后有骁勇善战的军队,无论从法统还是实力来说,拉藏汗都不可能就范。为了避免拉萨遭受血光之灾,哲蚌、色拉两寺的活佛出面调解,桑结嘉措无奈作罢。

一计不成,桑结嘉措使用了更低级的方法。1705年,他买通拉藏汗的内侍,在饭食中下毒,进行暗杀,但被处处防备的拉藏汗识破。

伤虎不成,虎就会暴起反扑。几次阴谋都失败的桑结嘉措知道,彻底翻脸的时刻到了,于是立即召集各地民兵进入拉萨,准备武力驱逐拉藏汗。

拉藏汗自然不会示弱,也召集自己在拉萨的亲兵准备迎战。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圣城拉萨眼看要陷入战火,无论是沉溺于诗歌创作的六世达赖还是在日喀则一向不问政事的五世班禅,都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在三大寺活佛的斡旋下,六世达赖、五世班禅的代表、三大寺的活佛等政、教要人请桑结嘉措和拉藏汗在五世达赖的灵塔前举行会议。会议作出决定,桑结嘉措退往山南,而拉藏汗退回青海,两方罢兵,避免荼毒圣城。

桑结嘉措和拉藏汗都接受了会议的决定。但他们并不是为了避免战争,而是都知道自己目前没有一战而胜的实力。会议结束后,桑结嘉措只是作出去山南的假象,留在拉萨近郊继续调集军队。而拉藏汗更是离开拉萨到达那曲后便停驻下来,传令到青海调集主力部队进藏。

1705年6月,等到了援兵的拉藏汗兵分三路,分别从郭拉(拉萨北部山口)、噶莫昌(拉萨东)和堆珑(拉萨河右河谷)杀向拉萨。而此时已经召齐了各地民兵并从阿里、康巴等地调来了生力军的桑结嘉措也已经枕戈待旦。这一回,三大寺活佛和五世班禅的斡旋完全无效了,都已经准备好赌注的赌徒是决不会放弃一场豪赌的。

双方在郭拉山口展开激战,桑结嘉措麾下的民兵并非不勇敢,但在训练有素的蒙古骑兵面前实在是相形见绌,而桑结嘉措指挥军队也远不如摆弄书卷公文擅长。很快,藏军的阵势崩溃了。

桑结嘉措乘皮筏逃到贡嘎宗,但仍然被抓获,7月17日在堆珑附近被杀,时年53岁。一代学人就此陨落,其实,他与自己扶立的六世达赖一样都不适合政治,更不适合以武力为后盾的政治博弈。“男怕入错行”,入错了就会贻误终生,这实为亘古不变的真理。

扫清了政敌,拉藏汗重新回到拉萨的布达拉宫,端坐在了曾祖留下的狮子宝座上,接管了一切权力,并任命一个叫隆素的人为新第巴。

桑结嘉措已经败死,但由他所拥立的六世达赖仍然在位,当初发难便是从怀疑达赖的身份开始,如今大局抵定,拉藏汗不打算再认这个不守清规的年轻人做教主了。他上书康熙皇帝,陈述了诛杀桑杰嘉措的情由,并提出废黜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主张。

康熙皇帝原本就对桑结嘉措不满,看到有人替自己动手,自然满心欢喜,立刻于1706年“命护军统领席柱,学士舒兰为使,往封拉藏为‘翼法恭顺汗’”,并“令其拘假达赖喇嘛赴京”。

持教法王竟然要将教主废黜并押解出藏。这个消息让广大信徒们悲愤不已。当拉藏汗的士兵押解仓央嘉措离开时,沿途百姓跪拜焚香者甚众,悲戚之声数里不绝。而在哲蚌寺前的参尼林卡为其送行时,哲蚌寺僧人干脆将其强抢至该寺的甘丹颇章宫中保护起来。

拉藏汗闻报后,立即派兵包围哲蚌寺,寺内僧人也操刀挺枪,准备以死捍卫自己的上师。眼见一场惨剧即将发生,仓央嘉措于心不忍,原本不愿做喇嘛的他此时却表现出了出家人的慈悲、决绝和献身精神,自行走出哲蚌寺,避免了一场血光之灾。

就这样,六世达赖仓央嘉措在凄风苦雨中被押解出拉萨,同年12月,在到达青海西宁时病故,年仅24岁。这个无辜的诗人就这样葬送在了权力斗争的漩涡当中。人们同情他,不愿他就这么死去,传说他化妆脱逃,继续在蒙、藏及印度各地传教。

1707年,在拉藏汗的安排下,新任六世达赖阿旺伊西嘉措被迎回拉萨坐床。无论是世俗政权还是教权,拉藏汗都掌握在了手中,在权力的把持上,拉藏汗已经超过了他的曾祖顾实汗。

什么东西都是过犹不及的,无论金钱、权力、地位还是荣耀,都不能贪图得太多,否则就会适得其反。

废黜仓央嘉措拥立阿旺伊西嘉措,使得整个汗国无论是西藏、青海还是康区都陷入了混乱,一半因为信仰,一半因为权力。反对拉藏汗的人越来越多,反对的理由也很充分:仓央嘉措虽然行为出轨,但毕竟是按照五世达赖喇嘛的遗言寻找到的,而且并没有什么大错,作为观世音菩萨的化身,怎么可以随便废黜?而你所找到的新六世,有什么证据说他就是真的转世灵童呢?

叛乱出现了,不是在西藏,而是在拉藏汗的大本营——青海。以罗卜藏丹津、察罕丹津为首的诸部首领宣布不承认阿旺伊西嘉措的达赖喇嘛身份,且不再听从拉藏汗的调遣,他们根据仓央嘉措的一首著名情歌“天空洁白的仙鹤,请它借给我双翅,不会远走高飞,到理塘转转就回”作为预言,于1710年在理塘找到了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格桑嘉措,拥立为六世达赖喇嘛,与拉藏汗分庭抗礼。

先后三个达赖喇嘛出现,混乱的程度可谓无以复加。

拉藏汗对清廷一向恭顺,也是稳定青藏和黄教教廷的重要力量,大清皇帝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在关键时刻给予拉藏汗支持。

康熙皇帝正式册封阿旺伊西嘉措为六世达赖,并派军队到西宁等地对罗卜藏丹津、察罕丹津等首领进行武力威慑,逼迫他们将格桑嘉措送到西宁由清军看护。

拉藏汗对于清廷感激涕零,接受清廷派官员到拉萨与自己共同管理政务。有了宗主国的庇护,汗国的局势似乎是稳定下来了。

失去了西藏僧俗的支持,政、教权力只是在沙滩上;失去了青海诸部的军队拥护,统治的根基已经松动。拉藏汗治下的汗国,稳定,也只能是似乎而已。

作为圣城的拉萨,必定还要经过多次血与火的洗礼,才能真正归于安宁。

第六章 “持教法王”家族的兴衰——和硕特汗国 六、倾国之恋

拉藏汗在攀上权力顶峰的同时,也具备了一切迅速跌落至谷底的条件,所缺少的,就是推他一把的人。

西藏的僧俗百姓没这个力量,青海的诸部首领没这个实力,清朝的皇帝希望他继续统治下去。谁会伸出那只推他倒下的手呢?

该做的事,总会有人去做。这个人,就是准噶尔汗国第四任汗王——策妄阿拉布坦。

他是噶尔丹的侄子,在叔叔与清帝国争锋败死之后,成为了准噶尔汗国的统治者。

为了抚平叔叔作战失败造成的创伤,即位后的策妄阿拉布坦厉兵秣马,内修政务,外整武备,经济军事实力与日俱增。与噶尔丹不同,他不会因为信仰的狂热而发动战争,一切的目标,都在于称霸中亚,与清帝国鼎足而立。

和硕特汗国内的种种纷争变故,作为旁观者,策妄阿拉布坦都看在眼里,并时不时地参与其中。达赖汗在位时,他就迎娶了其女儿作为自己的大妃,两家成为亲家,而同时,又接受了桑结嘉措以五世达赖名义册封自己的“额尔德尼卓里克图珲台吉”称号。待到拉藏汗继位后,更是对其频频示好,许以儿女亲家,但同时,也准备了暗中向拉藏汗射去的冷箭。

让人回味的是,在这场政治婚姻中,隐藏了一段也许是深为感人的爱情故事。

拉藏汗有二子,长子名为噶登丹衷,次子为苏尔扎。策妄阿里布坦将自己的女儿博洛托克许配给噶登丹衷,在给拉藏汗的信中写道:“请派贵公子来此与我女成亲。两小无猜,合包完婚之后,再送回卫地。”

把自己的汗位继承人送到外国去完婚,实在是很不保险的事情,拉藏汗提出“万万不可”。但噶登丹衷竟然以死要挟父亲,非要前去,爱子情深的拉藏汗无奈,只得送噶登丹衷前去准噶尔。

“两小无猜”,“以死相挟”,可见噶登丹衷和准噶尔博洛托克公主早就相识,并且情根深种。年轻人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拉藏汗爱自己的儿子,也只能顺从。这是一个完美的关于感情的故事。而这故事的结局,却是一场倾国阴谋。

送走了长子,拉藏汗又考虑到准噶尔与清廷关系敌对,为了避免清廷的疑虑,又将自己的次子苏尔扎送往青海与一位王公的女儿完婚。在他看来,这样就可以保持平衡了,却没有发觉危险已经步步逼近。

1716年底,经过缜密策划,策妄阿拉布坦命自己的弟弟大策零顿多布率军6000以护送噶登丹衷及其妻子回藏的名义向西藏进军,同时,派300人的队伍前往青海塔尔寺,准备劫持被青海诸部首领拥立的格桑嘉措一起前往西藏。护送噶登丹衷是迷惑拉藏汗,而劫夺格桑嘉措,则是为了夺取西藏后取得政治上的优势。

6000名全副武装的准噶尔骑兵杀气腾腾向西藏进军,除了拉藏汗,谁都看出这不是来送亲,而是来催命。

和硕特汗国方面,并不是没有人发现这支送亲队伍的古怪。

拉藏汗麾下驻守阿里地区的将领康济鼐得到情报后,立即向拉藏汗报告:“我们接二连三听到从叶儿羌传来的消息,……准噶尔军队从那里往阿里开来,是敌是友,尚难分辨,我阿里军队已整装待命,该不该开拔到敌人出没的地界上去,请下命令。”

而此时的拉藏汗正在当雄草原与刚从青海归来的次子苏尔扎及其新婚妻子享受天伦之乐,“游玩作乐,尽情欢娱”。留在拉萨的官员接到康济鼐的报告,认为和硕特与准噶尔已经“亲上加亲”,不会出现军事冲突,要康济鼐“不必多虑”。

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机会就这样丧失了。

大策零顿多布是策妄阿拉布坦帐下第一骁将,曾于1715年在准噶尔的亚梅什湖地区重创俄罗斯军队。在得知和硕特方面已经察知自己动向后,率全军急行军,飞跃荒无人烟的昆仑山,于1717年6月到达“圣湖”纳木措湖附近,休整兵马后,一边散布此来目的是护送格桑嘉措回拉萨坐床,对藏民没有恶意,一面向拉萨进军。

此时拉藏汗才感到对方来者不善,急命康济鼐率军抵御,但准噶尔军所散布的消息正好迎合了藏民对于拉藏汗擅自废黜达赖喇嘛的不满,成群结队的人向准噶尔军投效。准噶尔军一路上势如破竹,迅速逼近拉萨。

尚在当雄的拉藏汗召集部下商议对策,一些官员认为应该立即退守拉萨,凭借坚固的堡垒和城墙死守待援。而大将颇罗鼐则指出:“如果我大军驻防拉萨,就如雪猪钻洞一样,不能发挥威力”,应当趁准噶尔军现在人员物资众多,行动缓慢之机,“首先攻打他们,然后再据情况而定。派王子苏尔扎驻守拉萨,汗王亲自率军在此驻扎。那么,进可攻,退可守了”。

两军交战,胜负往往在双方谋划战略之时就已经注定,作为军事统帅,一念之差,就会丧师辱身。拉藏汗最后没有听从颇罗鼐的建议,率全军退守拉萨等待救援。

他知道,青海诸部的军队已经不可依靠,自己的援兵只能来自清廷。求援信是直接写给康熙皇帝的:“恳求皇上明鉴,速发救兵并青海之兵,即来策应”。

从西藏到北京,路途遥远,拉藏汗并不嫌远水不解近渴,他有信心固守到援军赶来。

然而,已经在藏民心中没有了威望的他,是根本没有固守拉萨的资源的。

11月,准噶尔军兵临城下,将拉萨城围得水泄不通。拉藏汗没有看到军民据城死守的局面,而是陷入了全面的众叛亲离。未等开战,“三大寺的僧侣带着食物和武器弹药,热烈欢迎准噶尔人,许多年轻的僧侣武装参军,使准噶尔军队的人数大为增加了”。

颇罗鼐见大势已去,再次劝谏拉藏汗遣出拉萨,前往青海,等待时机东山再起。而拉藏汗虽然也知道胜利无望,但却拒绝逃走。作为英雄顾实汗的子孙,他保持了最后的尊严。

11月底,大策零顿多布指挥全军攻城,拉藏汗的部分官员早已与准噶尔军暗通,不时在拉萨城墙上放下梯子,北城门的守军索性开门迎敌。一片混乱之中,拉萨陷落。

拉藏汗和部分随从退入布达拉宫,这里是黄教圣地,也是曾祖顾实汗开国建业的所在,但无论是佛祖还是祖先,都无法保护他了。面对着如潮水般的敌军,拉藏汗命所有随从保护自己的儿子苏尔扎突围逃走,自己只带了一个名叫罗桑曲沛的护卫冲出东门。

准噶尔军很快发现了主仆两个,紧追而来。拉藏汗与随从“各尽平生之力,张弓搭箭,朝远处之敌连连射击,使他们不能近身,向冲到跟前的人,象连珠炮似地一阵砍杀,杀死了一些敌人”,最后,筋疲力尽的拉藏汗和随从一起被追兵所杀。

攻陷了拉萨的准噶尔军并没有如他们所说的没有恶意,这些黄教信徒立即对这座黄教圣城进行了疯狂劫掠。布达拉宫及各大寺院的所藏的珍宝、书籍、艺术品几乎被洗劫一空,拉萨城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破坏。这简直就是1204年,作为“捍卫上帝尊严之城”的君士坦丁堡被“章显上帝荣耀之军”的十字军攻破遭到野蛮破坏的翻版。法国历史学家勒内·格鲁塞在他的名著《草原帝国》中评价两个事件的相似时,也用了无奈的口气:

“准噶尔人,这些虔诚的喇嘛教徒,洗劫他们自己的宗教圣城,而以掠夺来的宝物去装饰固尔扎的喇嘛寺庙,然而,中世纪基督教世界的威尼斯人在亚历山大堡和君士坦丁堡的行为不也是如此吗?”

对于拉藏汗的死,西藏的僧俗百姓应该是满心欢喜的。但这种欢喜很快就被悔恨所代替——准噶尔军的所作所为,让他们大失所望。而与策凌顿多布同时出发前往青海劫持格桑嘉措的那支小部队因为清军的警惕而未能成功,护送达赖喇嘛回藏的口号也成了谎言。

立国75年的和硕特汗国灭亡了,持教法王的历史也随之结束,准噶尔汗国因为暴行和失信,在黄教信徒心中已经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虽然这些敌人还会在西藏驻扎3年,但康熙皇帝在收到拉藏汗的求援信,得知西藏情况之后,便开始积极准备对西藏用兵。

黄教不再需要持教法王,他们找到了更为妥帖的保护者——以佛爷自称的清朝皇帝。

第六章 “持教法王”家族的兴衰——和硕特汗国 七、余波

1718年3月,和硕特汗国灭亡四个月后,康熙皇帝命西安将军额伦特和四川提督康泰率军分别从青海的库库赛、拜图和四川打箭炉进入西藏,“救援”拉藏汗。

大策零顿多布再次发挥了他的军事天才,一步步诱使清军进入自己精心布置的包围圈,一举全歼额伦特所率的6000清军。康泰所率清军除500人被俘外,也全军覆没。清廷大为震惊。

康熙皇帝力排众议,于是年十月命自己十四子固山贝子胤题为“抚远大将军”率军二万入藏,并任命四川护军统领噶尔弼为定西将军,岳钟琪为副将军,率军7000由四川入藏作为策应。

这一次,策凌顿多布没有能在创造胜利,被清军击败,无奈之下率所部撤回准噶尔。1720年10月16日,格桑嘉措在清军的护卫下进入拉萨,成为最终被确立的六世达赖喇嘛,后改为七世,那位诗人仓央嘉措被追认为六世。

在清军进兵过程中,康熙皇帝向青海诸和硕特首领许诺,评定西藏后从他们当中选贤者继承和硕特汗国汗位,诸部首领于是积配合清军攻势。但在大局安定之后,康熙皇帝及其继任者雍正皇帝都没有履行这一诺言,汗国恢复无望,诸部首领对清廷日益不满。

1723年8月末,顾实汗最小的儿子达西巴图尔之子罗卜藏丹津以“恢复先人霸业”为口号,起兵反清,受到诸部17位台吉和青海各寺庙喇嘛的响应,推举罗卜藏丹津为“达赖洪台吉”,聚集起20余万人众,声势浩大。

雍正皇帝命陕甘总督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率军镇压,经过近一年苦战,罗卜藏丹津最终不敌,仅率200余人逃到准噶尔。参与起事的蒙、藏、土族僧俗百姓被屠杀八万余人。

1724年,雍正皇帝将青海蒙古各部落编成和硕特二十一旗和其他部八旗,史称青海蒙古二十九旗,同时派驻“办理青海蒙古番子事务大臣”。和硕特蒙古正式从外藩变为内属。

历史继续前进,当时间走到1949年时,被245年的瘟疫、灾荒、兵祸、民族屠杀所摧残的青海和硕特蒙古,人口竟然只有2200余人

谁能够相信,他们是曾经雄霸青藏高原的和硕特汗国的后裔?

第七章 步履蹒跚的圣战者——叶尔羌汗国 一、察合台的遗产

但作为一个汗国的可汗,他这么做就是不顾大局,这种温馨的亲情在政治舞台上终究不为人所容的。

在成吉思汗册封的三个汗国中,察合台汗国最为“多愁多病”,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纷争和动荡。

与发誓保护蒙古传统的海都相比,笃哇要识时务得多,不想为了虚无缥缈的传统再浪费国力。现在见海都已死,便在支持海都子察八儿继承窝阔台汗国汗位后,胁迫其一起向元成宗铁木尔求和,停止了对元朝的敌对行动,从名义上尊其为宗主。

靠着扶立察八儿的有利政治地位,笃哇陆续控制了阿姆河以北地区至哥疾宁之地,对窝阔台系诸王,或收其兵权,或迫使他们听命于己,以各种手段夺取了原先在海都控制下的大片土地和大批军队,窝阔台汗国被逐渐削弱。

合剌旭烈刚当了五年可汗,在1246年继位的蒙古帝国第三任大汗贵由便借口不当舍子传孙,将他废黜,改立与自己友善的察合台第五子也速蒙哥为察合台汗国之汗。

送上门来的大餐自然没有理由拒绝。笃哇收留了察八儿,妥善安置。一年后,觉得时机成熟,在阿力麻里附近的忽牙思草原召集忽里台大会,当着与会蒙古诸王之面列数察八儿之“罪状”,宣布废黜他,另立海都之子仰吉察儿为窝阔台汗国之汗。这种废立程序实在太过司空见惯,不过是为了彻底吞并做个铺垫而已。

贵由汗去世后,也速蒙哥与窝阔台系诸王一起反对选立蒙哥为大汗。这是典型的政治押宝,押中自然会钵满盆溢,可一旦押错就会血本无归。

结果,也速蒙哥满盘皆输,蒙哥还是成为了新任大汗。刚一即位,便命拥护自己的合剌旭烈回国复位。合剌旭烈在途中病逝,其妻兀鲁忽乃回到阿力麻里,出示大汗诏书,杀也速蒙哥,自任监国。

<em>在蒙古四大汗国中,察合台汗国最为长寿。与它名义上的宗主元帝国一样,它饱经风霜。用另外的名字一直生存在新疆,存活到十七世纪末。</em>

作为可汗他相当成功,作为父亲,他也为儿孙们留下了诺大遗产。但他可能根本没有想到,这些新归并的富庶农业区域,会使得自己的儿孙在日后陷入无休止的内讧。

岂料,八剌成功后很快便背叛了忽必烈,发兵从元朝手中夺取斡端(和田)、可失哈耳(喀什)地区。从此,察合台汗国从蒙古帝国中彻底分裂了出去。

笃哇汗吞并窝阔台汗国,也顺便将一直由元帝国直接管辖的天山南部和河中地区纳入自己版图,察合台汗国领土得到空前扩大。

窝阔台、察合台两汗国在与元帝国的交战中虽然也曾一度取胜,但综合实力毕竟相差太远,最终在1301年遭到了决定性失败。混战中,笃哇膝上中箭受了重伤,海都更是负伤而死,军马辎重损失无算。

1265年阿鲁忽病故,他的儿子木八剌沙不经忽必烈承认便继承汗位。为了维护在中亚的统治,忽必烈遣莫阿秃干之孙八剌持诏回国继承汗位。

当年,海都扶助笃哇继承汗位,但并没有将这兄弟国家吞并,如今角色转换,笃哇却不想讲什么情谊了。

蒙哥汗去世后,两个弟弟忽必烈和阿里不哥为了争夺大汗宝座兵戎相见。而察合台汗国也出现了两个阵营,兀鲁忽乃监国支持阿里不哥,而察合台的另一个孙子阿鲁忽却倾向于忽必烈,最后阿忽鲁获胜,娶兀鲁忽乃为妻,成为了察合台汗国之汗。

与普通老人一样,成吉思汗也十分疼爱自己的孙子。他的儿子虽然不多,但每个生育能力都很强,孙子多得记不过来,而最受钟爱的,便是察合台的次子莫阿秃干。

为了获得更大利益,八剌汗进兵伊儿汗国,结果遭到惨败。实力大损不说,自己也中风,失去了统治能力。窝阔台汗国可汗海都趁机介入,将察合台汗国变成自己的属国。

察八儿逃到元朝寻求保护,伺机复国,但始终未能成功。3年后,窝阔台汗国彻底并入察合台汗国。

八剌死后,其子笃哇在海都的支持下即位。海都认为忽必烈是蒙古人的叛徒,号召察合台系、术赤系蒙古诸王一致对抗忽必烈和伊尔汗国,誓约保持游牧生活与蒙古习俗。

但再激烈的复仇也不能让死者复生,莫阿秃干的死,使察合台汗国的继承人问题留下了隐患。

1241年,察合台病故,将汗位传给了莫阿秃干之子合剌旭烈。察合<u></u>台的做法作为父亲、祖父并没有错,所谓爱屋及乌,这是老人对死去爱子怀有愧疚的补偿。

察合台受封,建立察合台汗国后,将莫阿秃干指定为自己的继承人。莫阿秃干精明强干,又被祖父和父亲双重宠爱,原本是前途一片光明。

1306年7月,元朝出兵进攻一直不愿臣服的察八儿,领军元帅是日后的元武宗海山。因为察八儿部下叛变,其后妃、营帐和数十万部众均为元军所俘获,察八儿无奈,只得向笃哇请降。

。西周分封208国,蒙古虽没有这么多,却也远远不只四个。例如,成吉思汗将呼伦贝尔草原分封给他的二弟哈撒尔和三弟合赤温,岭东地区分封给他的幼弟帖木格,这些东道诸王也是有完全的领地统治权,严格来说也可算作是汗国。还有术赤的封地后来便分化成为金帐、白帐、蓝帐汗国,各自的发展演变都不相同。而各汗国随着时间推移,子孙众多,又再有分封,就更难数计。

失去爱孙的成吉思汗盛怒之下亲自领兵上阵,攻陷范延城后下令“不赦一人,不取一物,概夷灭之”。浩劫过后的范延城得名“卵危八里”意为“被诅咒之城”,数十年内此地毫无生气,成为不毛之地。

第七章 步履蹒跚的圣战者——叶尔羌汗国 二、一分再分的汗国

当今中国。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总是向往乡村的自然风光,爱慕那里的清新空气和绿色食品。在节假日,只要有条件的家庭,去体验一下“农家乐”,都认为是很享受的选择。

但要让他们抛弃城里的种种,彻底到乡村去永远呼吸新鲜空气吃绿色食品,他们是决不会答应的。

毕竟我们还没有进化到城乡一体,完全没有壁垒的时代。

700年前的察合台汗国,也是如此。

农业文明必然要定居,而定居则必然出现城市。安定、舒适的城市生活,逐渐征服了察合台汗国的汗王们,不愿意再回到游牧生活方式去。他们接受了伊斯兰教,把宗教界和商业界的头面人物聚集在自己身边,开始渐渐推行中央集权。

这没什么不对,应该是符合历史走向的。但是,察合台汗国的城市和农业还远没有达到强过游牧经济的程度。何况,坚守传统生活方式的蒙古军事贵族对于大汗的所作所为很是不满。这些掌握军权的人,对于不认可的事,是有足够的力量反抗的。

1314年,笃哇汗的幼子怯伯将统治中心迁往河中,实行以城市为中心的统治。而他的哥哥也先不花则在军事首领的煽动胁迫下继续留在东部的草原。虽然怯伯仍然奉哥哥为汗,但汗国在实际上已经成为秉承不同文化的东西两部分。

1346年,最后一任名义上的察合台汗合赞算端汗被巴鲁拉斯部埃米尔(将军)哈扎罕所杀,汗国正式分裂。西部由哈扎罕拥立的答失蛮察汗统治,在经历拜延忽里汗、合不勒汗两任汗王后,被帖木儿帝国取代。而东部的统治者则是朵豁拉惕部的埃米尔播鲁只拥立的秃黑鲁帖木尔汗。

秃黑鲁帖木尔汗虽然是被权臣拥立,却并不甘心做傀儡。为了寻求支持,他在登基六年后,宣布皈依伊斯兰教,获得所有伊斯兰教徒的拥护。朵豁拉惕家族在大势所趋下,也不得不宣布信仰伊斯兰教。在君臣一心,上下互动,东察合台汗国十六万蒙古人最后都成为伊斯兰教徒。

1363年,秃黑鲁帖木尔汗病逝,其子也力牙斯火者继位,力图恢复对与西部的统治,但没能成功。在他去世后,播鲁只的弟弟哈马鲁丁发动叛乱,屠杀汗室成员18人,自立为汗。东察合台汗国“国内沦于纷争不已,混乱一团”,而此时还是西察合台汗国埃米尔,后来成为帖木儿帝国开国大帝的跛子帖木儿又趁乱频频入侵。整个国家满目疮痍,“荒城故址败壁颓垣,悉皆荒秽,人多居山谷间。”。

哈马鲁丁的篡位以及导致国家的破败,连自己家族的人都持反对态度。1389年,在一次抵抗入侵失败的撤退中,这位“僭汗”神秘“失踪”。播鲁只之子忽歹达拥立在大屠杀中幸存的秃黑鲁帖木尔汗幼子黑的儿火者为汗,使察合台家族复辟。

忽歹达可说是东察合台汗国的霍光,一生中拥立过黑的儿火者、沙迷查干、马哈麻、失儿马黑麻、纳黑失之罕、歪思等六位可汗,大权在握。

对外,他力主与两个强邻帖木儿帝国和明帝国交好,避免无意义的战争。对内,他注重经济,倡导廉政,以身作则,“一生大部分时间甚至连坐骑都没有”。为了发展生产,他着手裁撤军队,让士兵回乡。同时不惜重金从帖木儿帝国大批赎回穆斯林战俘,给他们备办粮食和牲口什物,回乡务农。

因为有忽歹达秉政,东察合台汗国政局长期稳定,经济也从内乱和战争中逐渐恢复过来。

自古以来,作为权臣要么篡位,要么便难逃身败名裂。忽歹达与霍光一样,有废立之权,却没有自立之心。这样忠于汗室,自然便不能避免不幸。在歪思汗时代,为了扩大汗权,最终将他排挤出汗廷。忽歹达被迫去麦加朝圣,并最后病死在那里。

歪思汗虽然大权在握,也被伊斯兰史家称为“英武过人”,但在位期间并无出色之处,虽然屡屡发动“圣战”,可也没能取得过什么骄人的战绩,反而被北元太师也先连续六十次打败,两次被俘,最后靠着送出妹妹才获得自由。

1432年,歪思汗病逝,两个儿子争位内讧。长子羽努斯在帖木儿帝国支持下占据汗国西部,次子也先不花占据东部,而朵豁拉惕家族的首领阿巴·癿乞尔则在自己家族的世袭领地“向阳地”独立,不听从任何一方。

汗国分裂成三部分,已经是天下大乱了。岂料,羽努斯汗因为爱慕城市文化,在达什干建都,遭到贵族反对,拥立其次子阿黑麻逃到“蒙古斯坦”为汗,后吞并“维吾尔地”,以吐鲁番为首都。羽努斯汗所统治的地区也一分为二。

羽努斯汗在1487年去世后,其长子马合木继位。没过几天太平日子,便在1502年遭到灭亡帖木儿帝国的乌兹别克汗国昔班尼汗的进攻。虽然已经是各立门户,但阿黑麻汗仍然感念兄弟之情,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率军前去支援。俗话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可这次偏偏四手难敌双拳,两位可汗的联军仍然遭到惨败。阿黑麻汗回到阿克苏后,可能是感到窝囊,不久病死。

而这次惨败,却让一个英雄人物走上了前台,从而改变了中亚以后近两百年的历史。

虽然这个英雄的出场并不光彩。

在败于昔班尼汗的战斗中,一位年仅14岁的王子的大腿中箭骨折,被丢弃在战场上。后虽然伤势好转,却被人送到已经背叛察合台汗国的阿黑昔城(今乌兹别克斯坦那曼干城),投入了监狱。

这个不幸的王子,便是阿黑麻汗的第三子萨亦德,日后叶尔羌汗国的开国汗王。这次伤痛和牢狱之灾,只是他众多挫折的开始。他所信奉的真主安拉还会有很多考验在等着他。

无论什么民族什么信仰,成大事要吃苦,是通行的铁律。

第七章 步履蹒跚的圣战者——叶尔羌汗国 三、磨难重重的王子

在阿黑昔城的监狱里,萨亦德王子度过了他15岁的生日。无论是已经气愤而死的父亲,还是庸懦无能的伯父,都没有力量来解救他。至于他的长兄,已经继承父亲汗位的满素尔,更是不会来关照他这个不幸的弟弟。

牢狱可以磨练人的意志,但如果不能脱离牢狱,磨练便没有意义。

命运的多变,总是让人始料不及。1503年,萨亦德的敌人,使他蒙受这次苦难的昔班尼汗再次进兵费尔干,占领了阿黑昔城,得知此城的监狱关押着这么一个身份高贵的犯人。出于对这个年轻王子的同情,下令将萨亦德释放。

两个敌人见面了。昔班尼汗对这个英武的年轻人充满了好感,恢复祖上术赤荣耀的他也许在这个敌人的孩子身上也看到了察合台的影子。昔班尼汗将萨亦德留在了身边,“待之如己出”,带着他回到自己的首都撒马尔罕。

萨亦德在昔班尼汗身边参与了对塔吉克斯坦和阿富汗地区的战争,学习了很多作战经验。面对既是敌人又是恩人的昔班尼汗,萨亦德的感情应该是充满矛盾的。但有着远大抱负的他,不会被温情所羁绊。当昔班尼汗出征花剌子模的时候,萨亦德与16个随从趁机逃走,投奔了自己的伯父马合木汗。

此时的萨亦德,还没有自立门户的想法,只是希望帮助自己的长辈重新振兴国家。可马合木汗是一个“暗弱无能,昧于国事,不恤朝政”的可汗,根本没有让自己发挥才干的可能。不满于伯父“慵懒和疏忽”的萨亦德只得再次出走,进入蒙古斯坦,前去投奔自己的弟弟,身为吉利吉思人监治官的哈里勒王子。

从此,萨亦德开始了自己奋斗,建功立业的历程。

在与弟弟一起生活的四年中,萨亦德凭借自己的才干,成为了吉利吉思人的领袖。在此期间,伯父马合木汗和长兄满素尔汗都曾经来进攻他们,均被萨亦德所击败。

1508年,做好了一切准备的萨亦德和弟弟哈里勒起兵攻打伯父马合木汗的领地,无能的马合木汗哪里是两个血气方刚侄子的对手,逃亡到乌兹别克汗国,被昔班尼汗处死。

可两位王子刚刚获得了胜利便遭到哥哥满素尔汗的突然袭击。三个有着同一个父亲的人在阿拉木图原野上展开恶战,立足未稳的萨亦德和哈里勒遭到了惨败,不但刚夺取的马合木汗的领地全部丢失,连自己的大本营也成了满素尔汗的囊中物,赖之以起兵的吉利吉思人全部被满素尔汗迁到了焉耆。

面对着血本无归的境况,哈里勒王子失去了信心,也学习伯父去投奔昔班尼汗,结果比伯父的下场还惨,没等见到昔班尼汗本人,便被其堂弟、费尔干地区监治官札尼别处死。

萨亦德自然不会如弟弟一样自投虎口,可他身边只有50人跟随,前途渺茫。为了摆脱困境,他曾派人去联络巴邻部落,但是失败。随从渐渐离散,最后仅剩他孤身一人。让人不得不佩服的是,只有19岁的萨亦德到了这步田地,仍然没有丧失信心,决定独自到丛林里以狩猎为生,“直到我看清事态发展为止”,然后出山再图后举。

正当他要隐居山林的时候,一些随从和他的妻子找到了他。虽然人数很少,但也比一个人在丛林中狩猎要好得多。但命运的考验再次降临,统治向阳地的阿巴·癿乞尔所派的一支到蒙古斯坦抢劫的军队遭遇到了萨亦德一行。萨亦德身边除了妻子和几个随从之外,其他人全部被俘。

虽然没有再次成为孤家寡人,可赖以狩猎的弓箭全部丢失,这回连隐居山林都不可能了。走投无路的萨亦德,只能冒险前往乌兹别克汗国治下的安集延,盼望能够侥幸通过那里获得生机。

在敌国的土地上,身为察合台汗国王子的萨亦德自然被重重防备,根本没有侥幸的机会。刚到安集延便被监治官巴阿秃尔监禁,并将这一消息禀报给费尔干监治官札尼别。曾经杀死萨亦德弟弟哈里勒的扎尼别原本是不会对萨亦德网开一面的,可碰巧前不久扎尼别从马上跌下使得头部受伤,一直神志错乱,接到报告后,便下令将萨亦德释放。

阿巴秃儿对萨亦德很是同情,监禁他不过是履行职责,接到命令后,立即设宴款待萨亦德和他的随从,并催促他们在扎尼别改变主意前赶快逃走。果然,随后暂时恢复神志的扎尼别听说自己竟然放走了敌国的王子,急忙下令处死萨亦德,但萨亦德已经远走高飞。

侥幸逃脱的萨亦德一定是拼命向着真主安拉祈祷表示感谢,他的神虽然屡屡让他经历磨难,却没有彻底抛弃他。他和妻子随从化装成商人、学者和云游教士,穿越帕米尔高原,来到了阿富汗的喀布尔。

此时统治喀布尔的,便是日后在印度建立莫卧儿帝国的巴布尔大帝。巴布尔的母亲是羽努斯汗的女儿,也就是萨亦德的姑姑。见到表兄弟的巴布尔很是高兴,热情款待并备加荣宠。萨亦德总算安定下来,在喀布尔度过了两年快活日子。

但也许是萨亦德的才能太出众了,使得总有一些人愿意在他身边为他效力。一些蒙古将军决定拥立他取代巴布尔,身受表兄厚恩的萨亦德自然坚决不肯。但在这样左右为难的状态下,时间久了必然生变。萨亦德必须寻找一个不伤害兄弟感情又能够建功立业的机会。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的。

1510年冬,乌兹别克汗国昔班尼汗在与伊朗萨法维王朝皇帝亦斯马因的战争中战死。一个强者的逝去,必定会带来接连不断的动荡。昔班尼汗死后,乌兹别克汗国全体贵族在撒马尔罕聚会,除了推举新的可汗外,还作出了一个可怕的决定——进行大清洗,处死境内的所有蒙古人。

参与会议的,有一位曾经是察和台汗国官员的赛义德,他在失势后投奔了费尔干的扎尼别,依靠自己卓越的能力得到了信任重用。听到这个决议,赛义德犹如五雷轰顶,自己就在会上,无论如何使逃不过清洗的第一刀了。

所幸,这个时候他的新主人扎尼别又处在神志错乱阶段,坚决反对决议。赛义德得以脱身,率领自己的家人和军队逃走。可笑的扎尼别在清醒后又派人追赶,但赛义德已经到达安集延,并号召所有蒙古人起事,将乌兹别克驻军赶出费尔干。同时向巴布尔派出信使,请求支援。

接到求援信的巴布尔正在考虑前去救援的人选,萨亦德不失时机地毛遂自荐,并指出这样可以“使旧日的恩情能够巩固,则双方都将深受其益。”

精明的巴布尔大帝自然早就察觉那些蒙古埃米尔的动作,只是也没找到不动刀兵就解决他们的方法。见萨亦德主动请缨,便欣然照准,并下令“所有该去的人都一起跟随前往”,明确要求萨亦德把所有支持自己的将军全部带走。

于是,萨亦德以及所有曾经支持他反叛的将军率军离开阿富汗前去支援费尔干。这其中,便有叶尔羌汗国的开国元勋们,如忽里、单·阿里及其弟弟阿黑麻·阿里、沙·米尔赞、米尔赞·阿里和库尔·纳赞尔等。

1511年,萨亦德的军队到达安集延,受到赛义德及当地贵族的热烈欢迎。他们亲吻萨亦德的马镫表示臣服,并将刚控制的领土全部交给了萨亦德。而萨亦德对于赛义德也极为尊重,按照蒙古的传统,赐予他最为尊贵的“兀鲁斯别吉”称号,直译的意思是“国家首领”,是仅次于汗的最高官位。这个智勇双全的人物,从此就如诸葛亮辅佐刘备一样辅佐萨亦德,身兼军师、将军、政务官多重身份,为萨亦德日后的开国建基立下汗马功劳。

有英雄之志的萨亦德,有了英雄用武之地。但他面对的不仅有乌兹别克汗国的威胁,还有身后察合台汗国众多势力的觊觎。从王子成为可汗,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第七章 步履蹒跚的圣战者——叶尔羌汗国 四、纵横费尔干

在战争年代,如宋襄公那样有君子风范的军队指挥是很少见到的。有些仁将可以在战后宽待战败者,但决不会在战争中有任何仁义的表现。在敌人立足未稳便发动进攻,只要智商正常的将领都会去做。

虽然乌兹别克汗国这边有扎尼别这样的间歇性精神病患者,但其他的将领可都神志正常。萨亦德的援军刚开进安集延,乌兹别克汗国的军队便在扎尼别、忽春汗和速赤云的带领下气势汹汹而来。

乌兹别克军攻打安集延,必要经过柯散。萨亦德立即派米尔赞·阿里前往柯散加固城堡,并派出所有将军到柯散山区骚扰敌军两翼。两军围绕柯散逐渐展开阵势,一场大战在即。

但还没等两只虎争斗起来,一位卞庄便亮出了刺虎之剑。统治向阳地的阿巴·癿乞尔此时已几经扩张到费尔干的乌支根、马都和奥希,见到萨亦德和乌兹别克军交战,趁机派军队驻扎到安集延近郊,日夜打造工程器械,准备一举拿下安集延。

面对腹背受敌的局面,萨亦德只得命令驻守柯散的军队撤出城堡,和在山区的部队汇合后返回安集延,先对付这个想做黄雀的阿巴·癿乞尔。

当阿巴·癿乞尔的部队准备好攻城武器准备攻城的时候,萨亦德出其不意地率军出城迎敌,原本没有准备野战的阿巴·癿乞尔军被迫和萨亦德在图特鲁克地方展开会战。萨亦德身先士卒,使得部下士气大振,1500人的部队大败阿巴·癿乞尔的两万大军,俘虏3000多人。

按照惯例,俘虏是应该被杀掉的。而赛义德劝谏萨亦德:这些俘虏都是喀什噶尔的乡民,如果殿下不赦免他们,就等于对喀什噶尔进行了一次大屠杀,这将使殿下后悔不已。如果赦免他们,“殿下无论在今生或后世都将这一慈悲的作为而大获回赐。”

萨亦德听从了赛义德的劝谏,赦免了战俘,并将他们划归赛义德管辖。这一举动,大大获得了喀什噶尔的民心。为他日后他征讨阿巴·癿乞尔奠定了极好的民意基础。

这场以少胜多的战役,使得乌兹别克军的统帅们对萨亦德的指挥能力刮目相看,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后又听说巴布尔率军攻陷了撒马尔罕,乌兹别克军撤军回国。

萨亦德所面临的两线作战危机,全部化解。

可他的表兄巴布尔大帝却没这么幸运。1512年春,巴布尔在布哈拉败于乌兹别克军,连撒马尔罕也丢掉了。面对着乌兹别克人的步步紧逼,巴布尔向伊朗萨法维王朝亦斯马因皇帝和表弟萨亦德求援。

亦斯马因皇帝派大将纳扎木率军6万支援巴布尔。作为对巴布尔恩情的回报,萨亦德也派出了5000军队前去汇合。可他的援军刚到达失干便遭到乌兹别克速云赤汗7000军队的阻击,战败逃回,没有帮到表兄的忙。

紧接着,巴布尔和伊朗联军被乌兹别克人彻底击溃,速云赤汗率军向安集延进军了。

敌强我弱,萨亦德命赛义德坚守安集延,忽里防卫阿黑昔城,单·阿里镇守马尔亦囊,各城坚壁清野。自己则率主力部队进入北部山区牵制乌兹别克军,使之不敢贸然攻城。面对这种阵势,速云赤汗知道短时间内无法解决战斗,而后方又受到哈萨克汗国哈斯木汗的攻击,只得撤军。

不战而胜的萨亦德知道,这一次的化险为夷全凭藉运气。为了保持自己的安全,必须有强大外援。

于是,在得知哈萨克汗国的哈斯木汗拥有30万军队,极为强悍后。为了和乌兹别克作战,1513年,萨亦德亲自访问哈萨克汗国,面见哈斯木汗,希望其出兵进攻乌兹别克汗国的达失干地区以缓解自己的压力。

哈斯木汗虽然兵强马壮,但对于乌兹别克汗国也不敢小看。他给予萨亦德最崇高的礼遇,将自己价值连城的两匹名马之一送给萨亦德,并不断举行宴会进行招待。可最后还是以要转移牧场为借口拒绝了萨亦德的请求。

这一次出访虽然交到了难得的朋友,却没有找到牢固的盟友。表兄巴布尔在上次失败后,已经没有北上的想法,而是准备南下征服印度。伊朗萨法维王朝经过重创后,也不会再轻易举兵。而要自己用地狭民贫的费尔干单独面对强大的乌兹别克军,对萨亦德来说实在是太勉为其难了。

乌兹别克的速云赤汗也知道萨亦德的处境,为了尽快消灭这个很有潜力的敌人,他于1514年早春再次率军进攻费尔干,这一次,几乎所有乌兹别克贵族都参加了征战。

萨亦德明白,无论自己怎么使用谋略,激发勇气,也难以战胜这回泰山压顶般袭来的敌军的。

何去何从?萨亦德召开了军事会议。

生死存亡关头,赛义德提出了自己的“隆中策略”:我们单独迎战,简直是“荒唐绝伦的事”。如果不想灭亡,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哪里可以去呢?蒙古斯坦是不行的,那里是满素尔汗的领地,他骁勇善战,又是合法可汗,不能与之相争。另外,就是阿巴·癿乞尔的领地。此处易守难攻,腹地辽阔,可耕可牧,是可以开基立业的所在。而阿巴·癿乞尔本是可汗的臣属,却独立起来不受调遣,讨伐他符合法统。何况他此时已经六十岁,当政四十年以来,残酷暴虐,民怨沸腾,“毁灭的黑夜已经降临”。另外,他的部下很多都是我以前的同僚,看到我为殿下效力,也会投靠我们。只要我们击溃阿巴·癿乞尔“就有汗的辉煌前程”。

如此条分缕析,萨亦德想不被说服也不行了,所有将军的也都赞同。既然做出决定,便要尽快行动,1514年4、5月间,在速云赤汗的军队还没有进入费尔干边境之前,萨亦德率领所有部属取道蒙古斯坦向喀什噶尔进军。

这是一次没有退路的进军,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萨亦德已经压上了全部的本钱。

第七章 步履蹒跚的圣战者——叶尔羌汗国 五、圣战者的国度——叶尔羌汗国

虽然有着赛义德的战略分析,但萨亦德的进军仍然要面对敌人的严阵以待。

那位原本想趁火打劫阿巴·癿乞尔在兵败安集延后,知道萨亦德早晚要找自己算账,刚一回到根据地便时刻准备应对萨亦德的反攻。

他拆毁了喀什噶尔古城及其近郊的房屋,将居民迁往叶尔羌。在听说萨亦德进军的消息后,更是在土曼河岸上修建了45000平方米,132米高的城堡,储存了几年的粮草,派大将玉思番率军1000驻守,自己则坐镇首府叶尔羌。

萨亦德的部队到达边境的阿忒彭八失城后,将家属和辎重安置在城里,自己率主力4500人轻装前进,迅速推进到土曼河岸边,喀什噶尔城守军出城迎敌被萨亦德击败,从此闭门不出。面对着城高壕深的城堡,萨亦德没有强攻,而是绕道向英吉沙尔城进发。

英吉沙尔的守军也坚守不出,萨亦德强攻失败,便将部队驻扎在城外,准备围城打援。

可苦等了两个月,阿巴·癿乞尔的部队仍没有来。萨亦德有些焦急,正在这时,吉利吉思部首领马黑麻率军前来投效,对于自己刚出道时便跟随自己的老部下的来投,萨亦德很是欢喜,更让他高兴的是,马黑麻带来了阿巴·癿乞尔的消息,这位敌手正在竭力召集军队,可除了强迫农民、工匠、市民入伍之外,他根本没有一支可靠的野战军。

打蛇打七寸,萨亦德马上下令从英吉沙尔撤围,前去攻取阿巴·癿乞尔的心脏叶尔羌。

这是正确的战略,但正确并不等于可行。

自从入境以来,萨亦德还没有攻陷一座城市,有的部下对前途产生了怀疑,密谋逃走。事情很快败露,为了稳定军心,萨亦德没有惩处肇事者。但他知道,不打一场大的胜仗,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既然阿巴·癿乞尔连像样的军队都召集不起来,也就没有必要着急先打击他的首府,经过重新部署,萨亦德回军攻打英吉沙尔。

这一次,他势在必得,将大帐扎在城下,亲自指挥,这大大鼓舞了斗志,士兵们连续五天挖掘隧道,用地雷炸开城墙。守军也拼命防堵,双方互不相让。

与此同时,阿巴·癿乞尔总算调集齐军队,向英吉沙尔开来。消息传到军中,所有将军都主张撤围迎战。而萨亦德则向全军宣布,自己的箭既要射城堡,又要射阿巴·癿乞尔,直到战死为止,谁不愿意跟从,请自便。将军和士兵被他的决心感染,继续猛攻英吉沙尔。第六天,守将阿明·达鲁花顶不住攻势,在萨亦德保证保护他家人财产后,开城投降。

英吉沙尔的投降,很快出现了连锁反应,喀什噶尔的守军也弃城而逃。萨亦德率军向叶尔羌进发。

阿巴·癿乞尔新征集的军队完全是一群乌合之众,大多数人连马都骑不稳,甚至不会射箭。他自己都知道“带领这样的军队去打劫菜园都不保险”。随着喀什噶尔、英吉沙尔等城相继陷落的消息传来,这个残暴的老人再没有了斗志,命儿子贾汗杰尔留守叶尔羌,自己逃往和田。

贾汗杰尔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根本没有“留守”的信心,父亲逃走5天后,他自己也弃城而逃,并下令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带走财物。全城军民都开始抢劫,叶尔羌一片混乱。在他逃走后第四天,萨亦德的先锋火者·阿里率军进入叶尔羌,两天后,萨亦德也率军到达。他派单·阿黑麻攻取和田,并另派军队追击阿巴·癿乞尔。

阿巴·癿乞尔逃到和田后,听说萨亦德的部队正在开来,便再次逃走。沿途丢弃不方便携带的珍宝,仅带细软逃到拉达克,这里本是他的属地,但现在已经不再服从他。阿巴·癿乞尔无奈,只得折返向萨亦德投降,迎面遇上追兵,不等表明来意便被砍掉了脑袋。

1514年9月3日,历经磨难的萨亦德在叶尔羌受众将拥戴,登上汗位,叶尔羌汗国从此诞生。这一年,他26岁,是名副其实的少年英雄。

所有的将领都得到了丰厚的封赏,尤其是赛义德,萨亦德汗赐给他十二大特权,最为重要的是两项,其一,所有的公文都必须赛义德副署后,才能生效;其二,在宴会时,赛义德的侍卫可以随侍在萨亦德汗身边,这是连汗的生命都交到赛义德手中。

权力,是最忌讳和人分享的,可以想见,赛义德获得如此大的特权,君臣之间已经难以如患难相交时那么融洽了。

汗国建立后,萨亦德立即和自己的长兄,东察合台汗满素尔取得联系,他没有记恨这位哥哥当年的赶尽杀绝,而是主动要求和睦相处,并甘愿自称臣属。这样的态度自然获得了满素尔汗的响应,兄弟二人言归于好,东察合台汗国在名义上恢复了统一。

解除了东部的威胁,萨亦德汗开始整理内政,励精图治。废除阿巴·癿乞尔的严刑酷法和横征暴敛,实行公正清明的统治,并为了休养生息,免收赋税6年。到1520年,汗国出现了“如果一个老妪头上顶着一坛金子在这些路上行走,也不会被人抢”的景象。

但是,要让游牧民族出身,又信奉伊斯兰教的萨亦德汗和他的将军们从此安于守成,不再兴兵,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1522年,萨亦德汗开始了对外扩张,从此,汗国历任汗王,都在“圣战”的旗帜下,发动了一次又一次战争。

叶尔羌汗国,成为了圣战者的国度。

第七章 步履蹒跚的圣战者——叶尔羌汗国 六、圣战!圣战!!

伊斯兰教教教规中,教徒必须要履行的义务被称为“五功”,也就是:念、礼、斋、课、朝。

念,即念诵“清真言”;礼,即礼拜;斋,即每年伊斯兰教历9月(热麦丹月)斋戒1个月;课,即缴纳天课,也就是缴纳宗教税;朝,即朝觐,凡身体健康,旅途方便,并具有经济能力的男女成年穆斯林,一年中至少应去麦加朝觐一次。

这五功相对于佛教、基督教来说,除了朝觐是稍微麻烦了一点,其余的,并不繁琐。而且也没什么侵略性。可是,伊斯兰教从诞生之日开始,便政教合一,用武力将教义推广到阿拉伯半岛,是宗教使统一得以实现。因此,与佛教、基督教早期是凭借僧侣和教士靠着信仰和毅力自下而上一步步传播,逐渐为人们所接受不同,一手拿着,一手拿着弯刀来扩展伊斯兰国土,是穆斯林最行之有效的传教方式。

对于伊斯兰教徒来说,用“圣战”向真主传达敬意,比“五功”更能表现虔诚。

而圣战可以问心无愧讨伐异教徒,可以心安理得的占有战争所获得财务,可以以此凝聚人心,可以以此巩固国家。对统治者来说,百利无一害。

萨亦德汗和他的后继者们,自然不能不对真主表示最崇高的敬意。何况,作为游牧国家的首脑,没有显赫的战功,是不能长久维持下属的敬畏的。

萨亦德汗的第一个圣战目标,是蒙古斯坦。

那本是满素尔汗的领地,但因为在东方受到卫拉特人的进攻,满素尔汗已经没有余力经营这片西部疆土,这里,已经是吉利吉思人的天下。这些游牧部落不信仰伊斯兰教,并经常抢掠费尔干地区。虽然,费尔干现在是乌兹别克汗国的领土,和萨亦德汗没有关系,但想要收复自己的家乡,扩大领土的他仍然宣布“决意不是任何穆斯林受折磨,不让一个异教徒猖狂横行”,开始了长达5年的圣战。

1522年,萨亦德汗命长子拉失德为统帅,阿里·塔海为副帅,在英吉沙尔之战中投效的吉利吉思首领马黑麻为先锋,出兵蒙古斯坦。

早期,在马黑麻的招抚下,吉利吉思人纷纷投效,战局进展顺利。可不久,哈萨克的塔希尔汗介入到了蒙古斯坦的战事当中。相对于半耕半牧的叶尔羌汗国来说,还是纯粹游牧的哈萨克汗国对于吉利吉思人更有吸引力,连马黑麻最后都意图投靠塔希尔汗,虽然被萨亦德汗发觉后囚禁,但初期的大好局面再也没有出现过。吉利吉思人的反抗连续不断,哈萨克人也成群结队进入蒙古斯坦定居,人数超过了20万众。1526年底,萨亦德汗不得不承认对于蒙古斯坦的圣战失败,他再也不能回到魂牵梦绕的故乡了。

这次的失败,使得萨亦德汗的威望下降,汗廷内部的权力斗争激烈起来,一些开国元勋如火者·阿里、沙·马黑麻等都死于非命。有着能臣赛义德的支持和协助,萨亦德汗稳定了局势,为了安抚内部,也为了恢复威望,他又开始筹措下一次的圣战。

1527年、1529年,萨亦德汗分别向博洛尔和巴达克发动战争,均取得胜利,汗的权威获得了恢复。可这样单纯的依靠战功来稳定汗权让萨亦德汗感到很不安全,为了找到更可靠的支持,他拜纳克什班底教派的第三代教长阿赫拉尔之孙玉素甫为师。

这位玉素甫号称“和卓”。这个称呼来源于波斯语,最初用来称呼市民中的显贵,但不知为什么后来专指宦官。几经演变,在中亚和新疆的伊斯兰教用语中意思为“圣裔”,也就是阿拉伯帝国哈里发阿布·巴克尔和乌马尔的后裔,还有说是阿里除和法蒂玛以外的其他的妻子所生子孙的后裔。总之,是代表神圣的血统和身份。

玉素甫的和卓身份是否属实,既没有可靠资料来认证,也没有可靠证据来否定。但在中亚的伊斯兰教徒中,却是对这位“圣裔”深信不疑。萨亦德汗也不能例外,甚至表示愿意放弃汗位追随其去做苦行僧。

希望扩大教权玉素甫,当然不能让支持自己的汗退位,他对萨亦德汗言道:“统治权是接近真主的最佳捷径,……王者一句话所给予的恩赏,比苦行僧终身所给予的恩赏还要高。”。

萨亦德汗接受了老师的话,决定在王者的位置上,对真主更加尽心竭力。他的作为,便是对身边最大的“异教徒”实行征服——进攻藏传佛教的中心乌斯藏。

1532年,萨亦德汗命赛义德的侄子马黑麻·海达尔为先锋,自己统帅主力从和田出发,开始了他最后一次圣战。

马黑麻·海达尔便是著名的《拉失德史》的作者,不但史学成就斐然,而且还是卓越的军事指挥官,很快攻下了努布拉。萨亦德汗随之赶到,但高原气候使他患上了高原病,难以继续进兵。后由马黑麻·海达尔继续前进,自己则前往巴尔提驻扎,收服了那里的头人。

马黑麻·海达尔一路上攻城略地,进入克什米尔地区,1533年攻陷其首府斯里纳加。这里的统治者无法抵抗,只得向叶尔羌汗国称臣,献上大量珍宝,并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萨亦德汗的次子亦斯干达尔王子。马黑麻·海达尔取得胜利后,率军返回巴尔提,受到萨亦德汗最高规格的奖赏。

此时的萨亦德汗还没有从上次的高原病中恢复过来,继续前往乌斯藏无异于自杀,于是,他将“摧毁卫藏的偶像庙”的任务交给了马黑麻·海达尔和自己的儿子亦斯干达尔王子,自己返回叶尔羌养病。

在翻越昆仑山的时候,严酷的气候使得萨亦德汗的高原病急剧恶化。部队日夜兼程,希望能够尽快赶到地势较低的地区,可这一回,真主的保佑没有再一次降临到他的信徒身上,1533年7月9日,在离“高原病不大流行的地方”只有不到20公里的时候,这位戎马一生的可汗撒手人寰,享年45岁。。

萨亦德汗的一生磨难不断,凭借自己的毅力和百折不回的精神才建立功业。成为可汗后,没有在汗宫中安享清福,而是屡屡亲自领军继续征战,最后英年早逝,马革裹尸。不论他发动的战争正义与否,努力不懈的精神则足以让人钦佩。

因为突然的去世,使萨亦德汗没有时间安排自己的后事,自己的儿子们和汗国的将军们能否将功业继续下去并发扬光大,只能靠他们自己的选择和真主的赐福了。

第七章 步履蹒跚的圣战者——叶尔羌汗国 七、三贤君

萨亦德汗去世时,只有一个名叫阿里·海塔的将军在他身边,而这位将军与萨亦德汗所倚重的赛义德不和。作为唯一一个有机会亲听遗命的人,他趁机假传汗命给萨亦德汗的长子,现任阿克苏总督的拉失德,要他一定要铲除赛义德家族,否则“政权一日不能归于我儿之手”。

拉失德王子与他的父亲一样,也是从小历经磨难,一出生就和父亲一起坐牢。萨亦德汗起兵后,他一直在父亲身边,参与了许多重要战役,是一个果敢坚韧的人。虽然他知道这道汗命未必就是父亲的遗命,但也知道赛义德是汗国创建的头号功臣,身受父亲所赐的十二大特权,现在不仅官居“兀鲁斯别吉”高位,同时身兼喀什噶尔总督,整个家族在汗国的势力如日中天。何况,自己的弟弟亦斯干达尔王子与赛义德家族关系非凡,现在和勇将马黑麻·海达尔领兵在外,自己不采取突然手段,继承汗位的便会是自己的弟弟。

拉失德王子以奔丧的名义赶到叶尔羌,而赛义德已经先于他到达,这个智勇双全的人物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成为拉失德王子必须铲除的目标。7月23日,赛义德到萨亦德汗陵墓前迎接拉失德王子,被拉失德当场下令处死,随后全家被杀。这一切的发生,距他所效忠的萨亦德汗去世仅14天。

可以说,没有赛义德,就没有叶尔羌汗国的建立,他的无端被处死实可看作悲剧。但也因为他的死,汗国内乱的种子泯灭,拉失德汗开创了汗国的辉煌时代。一个能臣,用自己的血为自己参与建立的国家做出了最后的贡献。

而马黑麻·海达尔在进入乌斯藏后,一路杀向拉萨,沿途缴获甚丰,但也遭到佛教徒们英勇的抵抗,再加上气候严酷,士兵们疲惫不堪。最后,虽然离拉萨只有8天的路程,仍然不得不折返。

当军队行进到拉达克时,新任可汗拉失德汗发来了敕令,要他留原地任职,同时命令解散军队。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马黑麻·海达尔自然不愿奉命,但士兵们纷纷逃走,亦斯干达尔王子也经受不住磨难返回了叶尔羌。武力对抗已无所依仗,马黑麻·海达尔只好流亡到了印度,后来成为克什米尔的统治者。

在克什米尔期间,他撰写了巨著《拉失德史》,详细记载了从1347年到1541年东察合台汗国、叶尔羌汗国的历史,成为研究中亚史的经典著作。虽然拉失德汗害得他背井离乡,但他仍在前言中写道:将此书献给我祖国的统治者拉失德汗。对拉失德汗的功绩给予了客观评价。

拉失德汗在位27年,是一个治国有术,统兵有方,而且能诗会文,擅长音律的可汗。统治期间联合乌兹别克汗国发动多次对哈萨克汗国的圣战,一度占居了蒙古斯坦,并屡屡击败前来挑衅的满素尔汗,摆脱了与东察合台汗国的臣属关系。在国内继续推行父亲的轻徭薄赋政策,使得经济进一步恢复。

除了内政外交上成绩斐然,拉失德汗还与唐朝的唐玄宗李隆基颇为相似,因为对于音律和诗歌的通晓,让他在生活中甚为多情。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邂逅了平民女子,也是精通音律的阿曼尼莎罕,惊叹于她的美丽和聪慧。便不顾传统,以可汗之尊,在众多大臣陪同下携带聘礼向其求婚。抱得美人归后,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而阿曼尼莎罕也是一个杰出的女诗人和音乐家,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却没有让她迷失自己,仍然痴迷于诗歌和音乐,在宫中创作了大量的诗歌和其他著作,仅流传至今的作品便有诗歌《乃斐斯诗集》,有关女性伦理的《美丽的情操》,有关诗歌、音乐、书法评论的《心灵的协商》等等。维吾尔音乐集大成的《十二木卡姆》便是在她的整理和倡导下,得到拉失德汗的支持,由宫廷乐师卡德尔罕编纂完成。

可惜,这位奇女子仅活到34岁,便因为难产去世,据说,拉失德汗为爱妃的死悲痛不已,从此郁郁寡欢,几乎在同一年也随之去世。

拉失德汗一生当中三次微服巡游全国,了解民情,这不但让他治理汗国井井有条,更让他收获了爱情,在其中的一次巡游中遇到了阿曼尼莎罕。而成也巡游,亡也巡游,在1560年的第三次巡游时,拉失德汗病逝于和田近郊,享年52岁。

拉失德汗的长子阿不都·拉提夫王子在与哈萨克人作战中阵亡,次子阿不都·哈林王子即位。这位可汗注重文治,强调法制,并宽和多谋。在他即位时,汗国中最有军权的是他的四弟,喀什噶尔总督琐非王子。在他进入叶尔羌被宣布为可汗后,琐非王子领兵来到首都,虽然没有明确的表示,但觊觎汗位的意图昭然若揭。

若是别的君主,面对这样的情况,要么发动内战,要么用阴谋将弟弟置于死地,总之,都是要以血来捍卫自己的宝座。但阿不都·哈林汗则是将弟弟请进汗宫,当着母亲哈尼木太后和众大臣的面,和颜悦色地对他说道:“弟弟啊,根据古老的习惯,(人们)把寡人拥上了汗位。如果您希望子得到它,那我的国家这就(给您)。寡人乐意和平相处,不会反对您。”

这话看起来柔弱无力,但却暗示弟弟自己即位既符合传统又受到拥护,而且自己并不贪恋,愿意主动让出,这就把琐非王子放在了一旦反对便会为传统和臣下不容的地位上,并且落得个逼人太甚,醉心权位的恶名。

琐非王子身为一地总督,自然不是有勇无谋的人。哥哥这样的态度给足了自己面子,再要得寸进尺只能让自己彻底被动。于是便向哥哥表示效忠,撤兵回了自己的领地。

而阿不都·哈林汗也没有秋后算账,将自己即位前的领地英吉沙尔城赏给了琐非王子,并指定他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这么一位可汗统治汗国达三十三年之久,致力于发展生产和社会的公平,对于高利贷者盘剥百姓的行为进行严厉打击。在司法方面,所有的案件都由可汗亲自审问,“从来未发生一点很小的错误”。叶尔羌汗国秩序井然,百业兴旺。

当然作为虔诚的穆斯林,阿不都·哈林汗也对外发动圣战,而且获得了祖父和父亲都没有获得的成功,吞并了东察合台汗国。

与蒸蒸日上的叶尔羌汗国相比,东察合台汗国可说是江河日下。萨亦德汗的大哥满素尔汗在拉失德汗时代失去了对叶尔羌汗国的宗主权,虽然在日后多次攻打阿克苏,欲图迫使叶尔羌汗国重新臣服,但最终也未能获得成功。

1544年,60岁的满素尔汗在遗憾中离开人世,他的儿子沙王子继位。这时,天山草原的卫拉特人屡屡南侵,沙汗没有余力再理会叶尔羌汗国,全力抵御北部的压力,但最终于1565年战死沙场。沙汗没有子嗣,贵族们为争夺汗位争执不休,最后由沙汗叔伯弟马速王子自立为汗,局势才稍稍稳定下来。

可这新立的马速汗既不是沙汗的嫡系子孙,又不是长者即位,这下给了叶尔羌汗国东征的借口。

1570年,阿不都·哈林汗提出,马速汗并非按照蒙古传统继承汗位,属于非法。这个指控听起来义正词严,但实际上并不能站住脚,叶尔羌汗国已经不再是东察合台汗国的臣属,两家已成敌国,有什么资格来插手人家的家务事?但强者是从来不给弱者以抗辩的机会的,不等马速汗做出任何反应,阿不都·哈林汗便派遣四个弟弟琐非、马黑麻、阿布撒亦和忽来失率军东征。

早已被内外战争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东察合台汗国根本没有了还手之力,东征军一路上拔城夺寨,攻入吐鲁番,将马速汗俘虏,归并了东察合台汗国。

这次征战,不但使得汗国疆域囊括了吐鲁番、哈密、察力失等地,有了空前扩大,同时意味着,叶尔羌汗国是察合台汗国唯一的,合法的继承人。

至此,叶尔羌汗国疆域固定了下来,东面直至嘉峪关,与明朝邻接;南面以昆仑山、阿尔金山为界;西南以喀喇昆仑山为界,与西藏的拉达克、博洛尔相邻;西面包括整个帕米尔及希瓦和瓦罕地区,与莫卧儿帝国相邻,与乌兹别克汗国的边界则是阿赖山;北面,以天山山脉为界,与哈萨克、吉利吉思、卫拉特相邻。也就是说,汗国疆域囊括了今天新疆南部的所有地区,以及甘肃和中亚塔吉克斯坦部分土地。

阳光下总有阴影,在形势一片大好的“阿不都·哈林汗时代”,日后会给汗国带来无尽灾难的病根也在慢慢孕育。

作为伊斯兰教苏菲派一支的纳克什班底教派分裂成为势不两立的黑山、白山两派,黑山派进入叶尔羌传教,在贵族和百姓中产生重大影响。

不知什么原因,在阿不都·哈林汗、琐非王子等汗国政要对前来叶尔羌传教的黑山派的和卓,也就是“圣裔”兼教长伊斯哈克很不感冒的时候,阿不都·哈林汗的五弟马黑麻王子却对其极为礼敬,自愿拜其为师,成为黑山派信徒。若只是如此,也不过是在汗室成员中多了一个宗教信徒而已。可偏偏在阿不都·哈林汗在1592年以63岁高龄去世时,他原本指定的继承人四弟琐非王子已经先于他病死。按照长者继位的传统,五弟马黑麻继承汗位。

这样一来,黑山派就成为了可汗的导师,被推崇备至,开始对汗廷施加影响。

马黑麻汗继承了父兄留下的丰厚基业,自己也颇有作为。1595年,乌兹别克汗国阿布达拉赫汗率军十万进攻叶尔羌汗国,马黑麻汗率领军民顽强作战,将其击退。乌兹别克军损失四万余人,惨败回国。在这场卫国战争中,黑山派协助可汗进行爱国宣传,号召了大量志愿军,为胜利立下汗马功劳,从此更加为马黑麻汗所倚重。

击退了乌兹别克汗国的入侵后,马黑麻汗偃武修文,“厚待普通人民,压制高利贷者”。在位的十八年中,使国家达到极盛,“商贾如鲫,百货交汇”,如“天堂一样”

可正是由于他对黑山派的扶持推崇,到他去世时,黑山派的沙迪和卓(此时伊斯哈克已死)已经拥有了众多的信徒和庞大的财产,对整个汗国事无巨细,都有了发言权。

中亚的统治者往往寿命都不长,到60岁便已经很是难得,阿黑麻汗可说是难得的寿星,72岁高龄才离开人世。临终前,他也许会庆幸自己信仰了黑山派,扶助他们,庇护他们,让他们茁壮成长,自己才会在创造辉煌后得享天年。

遗憾的是,如果真有天堂的花园,在那里看到日后叶尔羌汗国的局面,马黑麻汗必定会后悔的捶胸顿足。

从萨亦德汗开始,“圣战”便是历任可汗必定修习的科目,这使得汗国国势在九十六年中蒸蒸日上。马黑麻汗去世后,对外的圣战几乎停止了,并不是汗王们不再对真主虔诚了,而是因为过于虔诚,对真主在人间的代言者都低下了头颅。宗教首领染指政权,可汗、贵族、将军们在教权的阴影下自相残杀,汗国在同室操戈的血泊中,迅速走向了衰落。

第七章 步履蹒跚的圣战者——叶尔羌汗国 八、和卓乱政

人是合群的动物,脱离了自己的群体便无法生存。但人又是最善于窝里斗的动物,在大群体里,分成各个小群体互相争斗,小群体里分成更小的还是继续争斗。世界是这样,国家是这样,民族是这样,宗教也不能超凡脱俗。

基督教先是分裂成为天主教和东正教,后来又出现了新教,教派之间的战争你死我活。新教所衍生出来的教派更是种类繁多,英国清教、路得宗、长老会等等都在其中。最与世无争的佛教,在佛祖释迦牟尼在世的时候,便出现了提婆达多与佛祖分庭抗礼,创建“头陀行”一派。之后一再结集,一再分裂,未等传出次大陆便已经是宗派林立,传到中国,又有南传、中原、藏传三个分支。中原佛教又出现禅宗、法相宗、净土宗、律宗等,而藏传佛教不但分成格鲁(黄)、萨迦(花)、噶玛(白)、宁玛(红)四大教派,还经常出现“宗教战争”。

基督教和佛教相对而言较为平和,尚不能免除教派之争。战斗性最强的伊斯兰教就更为激烈。先是有什叶、逊尼、哈瓦利吉、穆尔吉埃等派,逊尼派又分出哈乃斐学派、马立克学派、沙斐仪学派、罕百里学派等。随着神秘主义和禁欲主义进入伊斯兰教,又产生了苏菲派,苏菲派又产生出许多小教派,各个教派随着伊斯兰教的传播和阿拉伯帝国的分裂,分布于各个国家。冲突,战争从而此起彼伏。

作为圣战者的国度,叶尔羌汗国也不可避免的陷入其中。

从萨亦德汗时期开始,汗国便信奉苏菲派中的纳克什班底教派,但一直到阿不都·哈林汗时期,宗教总要依附于汗廷,并不能发挥多大作用。纳克什班底教派到第五任教长马哈图木去世后再次出现分裂,长子额敏一派成为白山派,而四子伊斯哈克一派成为黑山派。两派在大本营河中地区争来斗去,都没有什么发展,伊斯哈克另辟蹊径,选择进入叶尔羌。

初来乍到,伊斯哈克便看出未来的马黑麻汗前程远大,便收其为徒,为其出谋划策。待到马黑麻汗正式继位,黑山派在叶尔羌成了最受可汗青睐的教派,受到大力扶持。待到伊斯哈克的儿子沙迪和卓时期,已几乎到了权倾朝野的地步。

马黑麻汗虽然对伊斯哈克自称“最劣等的奴隶”,愿意把“头颅作为贡献礼物献给”他。但在在位的时候,仍能牢牢掌握汗权,宗教只能帮忙,不能添乱。可到他去世后,教权就成了脱缰野马,没人制得住了。

1610年,马黑麻汗去世。按照传统,应该是长者继位,众多贵族中,马黑麻汗的幼弟,吐鲁番总督阿杜剌因王子,以及他的侄子,和田总督沙·海达尔王子年纪最长,是合法的继承人。可黑山派和卓沙迪联络众多朝中重臣,违背传统,拥立喀什噶尔总督,马黑麻汗长子阿黑麻继承汗位。

规矩的好处,就在于都按着规矩来便会平安无事。而一旦有人破坏了规矩,就会人人效仿。你可以破坏规矩,谁不可以?

阿黑麻汗刚刚继位,他的表弟,东部重镇察力失的总督哈斯木王子便起兵反叛,并邀请卫拉特人支援。紧接着,有汗位继承资格的吐鲁番总督阿杜剌因王子也竖起反旗。汗国东部一片混乱。

所幸阿黑麻汗有一个骁勇善战的儿子帖木儿王子,率军东征击败叛军,收复察力失、库城等地。但没能彻底消灭叛军,阿杜剌因王子从此不再受中央控制,自行称汗实行割据。而卫拉特人,这个日后汗国的噩梦,开始频频出现。

帖木儿王子在东征胜利后,自恃有功,荒淫暴虐,1615年因意外而死。长子的死不但是阿黑麻汗失去了继承人和重要战将,更使得喀什噶尔局势动荡,堂弟沙拉夫·丁王子叛乱,阿黑麻汗迅速将其镇压。派自己的少子拉提甫王子为总督,并让所有贵族派自己的儿子前去辅佐,以此来确定自己的继承人避免再起争端。

可事与愿违,他的侄子兼女婿亦斯干答儿又接着反叛,旋即失败。这使得阿黑麻汗再也不信任自己的同宗,不但已经反叛的或杀或流,一些并没有表现反迹的也遭到流放。萨伊德汗的子孙们枝叶凋零,汗廷宗族势力大衰,而重臣沙家族乘势占据了权力真空,得以指掌大权。

补了东墙西墙漏,阿黑麻汗又不得不提拔一些身份较低的人担任重要官职对沙家族加以遏制,结果却引来杀身大祸。

1619年,不甘心大权旁落的沙家族开始暗中组织刺杀可汗的队伍。但出于对可汗的忠诚,沙家族的一个成员法尔比赫将这一阴谋告知了阿黑麻汗,但可汗认为自己有大恩惠于沙家族,如果他们要反叛,“至高的真主就是目睹者和见证人”,所以没有丝毫的防范。

麻痹大意终于酿成恶果。

在一次在游猎时,阿黑麻汗的驻地被沙家族派兵偷袭包围,可汗身边只有少量护卫,无法抵抗,只能保护着可汗退到冰窖里。沙家族的人四处搜索,叫嚷着要杀死所有被他们发现的人。

为了不牵连随行人员,阿黑麻汗高喊:“你们要找汗,汗就在这里!”主动将自己暴露。行刺者们闻声而来,刀剑齐下,将他当场杀害。

这位可汗虽然死得很有骑士风范,却留下了烂摊子:沙家族拥立其堂弟忽失歹为汗,可仅九天后,其少子拉提甫王子率兵攻陷叶尔羌,杀忽失歹汗,并彻底铲除沙家族。自立为汗后,又将阿黑麻汗的“纳吉卜”,也就是监军,与黑山派和卓沙迪同属“圣裔”的拉扎克驱逐出境。这样一来,可以制约沙迪和卓的权臣和宗教人士全部清除,黑山派的地位已经无人可以撼动了。

拉提甫汗在位的12年中,汗国的内忧外患更加严重,割据东部的阿杜剌因屡屡联合哈萨克汗国和卫拉特人入侵中西部地区,使得生灵涂炭,最后拜城丢失,库车也成了实际上的独立地区。朝廷内部,各大臣党争频繁,流血事件此起彼伏。面对如此局面,年轻的可汗忧愤成疾,年仅26岁便病逝了。

继位的是拉提甫汗大哥帖木儿王子的次子速檀马黑麻,这又不是“长者继位”,战端再起。他的哥哥,帖木儿的长子速檀马合木起兵反叛,将弟弟驱逐,自己做了可汗。仅三年后,速檀马合木汗便在做礼拜时被沙迪和卓派人暗杀,速檀马黑麻汗复辟。

在他们兄弟相残的时候,1636年至1637年间,天山北部的草原上,卫拉特人几经分化整合,崛起了一个新的汗国——准噶尔汗国。同时,与黑山派势不两立的白山派也在教长玉素布的带领下进入到叶尔羌,在喀什噶尔传教。这两件事,都是对病魔缠身的汗国雪上加霜。

当一切似乎跌到谷底的时候,转机也随之而来。毕竟有一百多年的根基,叶尔羌汗国枯木逢春,迎来了自己的中兴之主。

虽然,这次中兴更像是回光返照。

第七章 步履蹒跚的圣战者——叶尔羌汗国 九、黑白之争

从阿黑麻汗开始便割据东部自立为汗的阿杜剌因王子是拉失德汗第十二个儿子。从竖立反旗开始便在东部经营自己的势力,阿克苏、库尔勒,直到嘉峪关前都成为他的天下。经过40年的统治,已经根基扎实,兵强马壮。

1635年,阿杜剌因去世,其长子阿卜杜拉哈继位,这是一个骁勇的王子,即位之初便铲除了自己的岳父,企图篡位的库车总督阿布·哈迪,稳定了局势,使得上下归心。

与他相比,居住在叶尔羌城里的速檀马黑麻汗显得庸懦无能,西部的各城大多数贵族倾心于阿布杜拉哈,甚至黑山派也对他极有好感。刚继承父亲的位置,便有了统一汗国的机遇。

1639年,万事俱备的阿卜杜拉哈王子率军西进,一路上所向披靡,降者如云。速檀马黑麻汗第二次下台,逃往国外。阿卜杜拉哈将分裂近三十年的国家重新统一起来,成为全国的可汗。

而迎接阿卜杜拉哈汗登基的不仅仅是礼乐和祝福,还有更大的考验。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可汗的生活,北部的强敌便出兵南侵而来——准噶尔汗国的开国汗王巴图尔珲台吉见叶尔羌又换了新君,料定必然内部不稳,派出孔金、色凌、苏迈尔三员大将率军南下。

准噶尔军兵抵和田城下,守将曼苏尔伯克率军抵抗,不敌战死。准噶尔军乘胜前进,大有攻陷和田之势。

然而,此时的叶尔羌已经不再是诸侯林立,政令不畅的乱世,所有的贵族和军队都听命于阿卜杜拉哈汗,绝非一支偏师一次胜利便可以动摇的。阿卜杜拉哈汗的弟弟伊卜喇伊木王子率军继续奋战,各地的援军源源不断开来。准噶尔军大败而回。

次年,准噶尔人为了雪耻再次南下兵抵阿克苏城,岂料下场比第一次更惨,被叶尔羌军前后夹击,几乎全军覆没,三员主将中色凌和苏迈尔被俘。

击退准噶尔汗国的进攻使得阿卜杜拉哈汗威望如日中天。凭借这样的威望,他将朝廷的重臣大换血,巩固汗权,并任命自己的弟弟们出任各地总督,消除割据势力,让国家在不断的内乱中缓了一口气。

而为了表明自己是强爷胜祖的强者。稳定了内部的阿卜杜拉哈汗恢复了从马黑麻汗时代便中断的“圣战”。1641年迫使巴达克山重新臣服;1643年率倾国之兵讨伐吉利吉思人,大获全胜,被历史学家载入史册,称为“阿克赛进军”。

1644年,在汗国内呼风唤雨数十年的黑山派和卓沙迪去世,其子玛木特成为和卓,继续支持阿卜杜拉哈汗。同年,中原的王朝从大明换成了大清,阿卜杜拉哈汗派使臣前去进贡,顺治皇帝准许“自此以后,着五年一次来贡”,正式建立了朝贡关系。

可顺治皇帝并不知道,这个主动前来的恭顺之国,没有几个安静的五年来朝贡了。

阿卜杜拉哈汗实现了汗国的中兴,但在吸取前人的教训,却矫枉过正。多次用铁血手段清除他所不信任的贵族和亲人,用大肆的杀戮和大批的流放来展示自己的权威,甚至两个立有大功并忠心耿耿的弟弟——伊卜喇伊木王子和伊斯玛依勒王子都被无端驱逐出境。逐渐,有为之君的光环退色,暴君的帽子戴在了头上,众多总督与他貌合神离,刚继位时的统一局面出现崩坏。

内部不稳,外患便接踵而至。北部的准噶尔汗国自从建立之初,便对叶尔羌虎视眈眈,见阿卜杜拉哈汗流放众多贵族,便支持这些贵族返国进行武力抗争。伊卜喇伊木、伊斯玛依勒都在准噶尔军的支持下,回国对兄长实施报复,全面的内战爆发。

面对兄弟们的进攻,阿卜杜拉哈汗多次进行反击,有胜有败,并没有被伤到筋骨。但在他征战不休的时候,自己的儿子却生乱于肘腋,把他这个父亲搞的焦头烂额。

阿卜杜拉哈汗的长子尤勒巴尔斯因为作战有功,被任命为喀什噶尔总督。喀什噶尔是叶尔羌汗国的重镇,担任总督的人便是日后汗位继承人,尤勒巴尔斯本来可以安心地等着父亲去世后接位便万事大吉。可这时,喀什噶尔成了白山派的大本营,尤勒巴尔斯刚一上任,便被白山派所包围,很快成为白山派信徒。

叶尔羌汗国从马黑麻汗开始,便是黑山派一统天下。汗位继承人成为了白山派信徒,自然是对黑山派极大的威胁。黑山派和卓玛木特开始处处与尤勒巴尔斯作对,竭尽全力动摇他的储君之位。

而白山派的和卓伊达耶提拉也知道,要取得宗教领导权必须有汗廷的支持,而与自己水火不容的黑山派现在是汗廷的支持者。于是,便拼命拥护尤勒巴尔斯反对自己的父亲。

尤勒巴尔斯在白山派的支持下,招兵买马,对父亲步步紧逼,逐渐扩大自己的封地,直到父亲直接控制的领地仅剩下首都叶尔羌城。阿卜杜拉哈汗眼见汗位不保,开始了反击,命自己的次子努尔·丁王子率兵讨伐。努尔·丁王子虽然占领了喀什噶尔,但很快病死,喀什噶尔重新落到尤勒巴尔斯手中,而努尔·丁王子的军队也顺势被他收编。

这样一来,阿卜杜拉哈汗失去了唯一可以依靠的军队,汗位摇摇欲坠。到了关键时刻,黑山派见风使舵,不再支持这位可汗,而是开始支持他的兄弟们。阿卜杜拉哈汗众叛亲离,一筹莫展。

1668年,尤勒巴尔斯率军进逼叶尔羌城,对父亲展开最后一击。面对儿子的大军压境,毫无抵抗能力的阿卜杜拉哈汗以“朝圣”的名义出走麦加,凄凉的结束了自己的“中兴”。尤勒巴尔斯进入叶尔羌宣布自己为汗,开始大肆迫害黑山派教徒。

可树大根深的黑山派决不会如此就范,在阿卜杜拉哈汗出走之后,黑山派便到准噶尔迎回了伊斯玛依勒王子,宣布他为可汗,不承认由白山派拥立的尤勒巴尔斯汗。

双方的军队多次交战,尤勒巴尔斯汗均都失利,危难之中准噶尔汗国的第二任汗王僧格派军队支援,勉强维持了平衡,尤勒巴尔斯汗在外国的帮助下稳定了局势,继续迫害黑山派。

世界上是没有免费的午餐的,僧格派援军来并不是义务帮忙,而是为了颠覆汗廷,吞并叶尔羌。尤勒巴尔斯汗直到准噶尔军协助手下贵族冲入汗宫把刀砍向自己的时候的时候才明白,但已经太晚了。贵族们拥立他的儿子阿卜杜·拉提夫为汗,这仅仅是个傀儡。

驻军在阿克苏的伊斯玛依勒王子听闻汗廷有变,迅速率军前往叶尔羌,用切断水源的方法迫使叶尔羌开城投降,1670年4月2日他被宣布为可汗。准噶尔军在叶尔羌四面楚歌,无法立足,撤回了本土。不久,僧格在一次宫廷政变中被杀,准噶尔内乱,无力南顾,白山派在国外的靠山也倒了。

黑山派在遭到两年的迫害后,终于扬眉吐气,开始反攻倒算,对白山派进行血腥屠杀。白山派保护阿卜杜·拉提夫汗逃到自己的大本营喀什噶尔,希望在此割据。但黑山派鼓动伊斯玛依勒汗乘胜追击,迅速将之攻陷。阿卜杜·拉提夫汗和所有尤勒巴尔斯汗的儿子全被处死,白山派教徒遭到残酷迫害,和卓伊达耶提拉逃亡到印度。

伊斯玛依勒汗开始了自己的统治,当年他是阿卜杜拉哈汗抑制权贵,加强中央汗权的牺牲品,但在自己当上可汗后,也完全仿照哥哥的做法。黑山派和卓玛木特重新成为汗国无可争议的大教长,敌人白山派已经元气大伤,连和卓都流亡到国外了,还能有什么作为?

伊斯玛依勒汗和玛木特和卓都可以露出胜利的微笑了。

先露出笑容的人,往往不是胜利者。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

第七章 步履蹒跚的圣战者——叶尔羌汗国 十、佛教徒的征服

伊斯兰教的崛起史,也是众多其它宗教的灭亡、衰落或与之争斗的历史。

基督教、佛教、袄教等等宗教均受到弯月战刀的强有力打击。袄教最先衰落,但反抗相当激烈,即使是萨珊波斯帝国灭亡后,袄教教徒仍还刺杀了阿拉伯帝国第二任哈立法欧麦尔,为自己的宗教唱响悲壮的挽歌。基督教的抗争更为激烈,不但顶住了征服,还进行过一系列例如十字军东征这样的反征服。到了近代,更是咸鱼翻身,成为所有伊斯兰教国家的噩梦。

只有佛教,命运最为悲惨,非暴力、宽容和出世的佛教在穆斯林的征服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玄奘法师取经所经过的中亚、印度这些原本佛寺林立、香烟缭绕的地区被扫荡的只剩断壁残垣,佛徒们要么被屠杀,要么流散异邦。佛祖降生之地,佛教反而一蹶不振。

叶尔羌汗国前身的东察合台汗国原本也是以佛教为主要宗教的,吐鲁番还是中亚重要的佛教中心,但随着汗王们信奉伊斯兰教,也付与尘灰了。萨亦德汗建国之后,便对乌斯藏进行了圣战,要不是高原病使得他中道崩殂,藏传佛教的历史恐怕也会改写。

对穆斯林来说,佛教徒简直就是任自己宰割的羔羊。

但在叶尔羌汗国后期的衰乱中,佛教的信徒准噶尔人频频发动进攻和煽动内乱,无论是可汗、和卓还是贵族将军们都头疼不已。直到伊斯玛依勒汗夺取汗位,将国家安定下来,佛徒们的压力才似乎减少了。

然而,这只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一场世界上唯一的佛教徒对于穆斯林的征服战争即将开始。

伊斯玛依勒汗接手的汗国是一个地道的烂摊子,且不说战乱造成的经济凋敝、民不聊生,就是贵族、教派之间的矛盾也是暗潮汹涌。为了安定局势,他重新任命官员,大力打击白山派,避免出现势均力敌的政治和宗教派别。同时,安集流民,修复被毁坏的道路桥梁及清真寺,让百姓们安居乐业。

很快,汗国出现了“小康”局面,与中原王朝的朝贡关系也重新恢复。1673年,康熙皇帝接待了久已不来的叶儿羌汗国的使团,笑纳“西马四,蒙古马十五,璞玉千斤”的丰厚贡品。在康熙皇帝心目中,这应该是一个恭顺而又富足的国家。

伊斯玛依勒汗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复兴国家,他的才能本是足以成为第二个中兴之主,延长汗国的国祚的。

但人要成功,除了智慧、辛劳和不懈的精神之外,最重要的,还要有些运气。所谓人定胜天,只是人们自大时的幻觉而已。就如历史上那么多马上民族兴起,匈奴的冒顿单于,突厥的颉利可汗,吐蕃的松赞干布赞普都是一时英雄,却没有建立如成吉思汗那么宏大的基业。其原因,便是与他们同时代的,出现了和他们相当或更强的如汉高祖、唐太宗这样的不世雄主。成吉思汗崛起时所有老大帝国都在衰落的千年难寻的好运气没有出现在他们的时代。

伊斯玛依勒汗什么都具备了,就是没有运气,他遇到了十七世纪中亚最为耀眼的明星,让俄罗斯和清朝两个超级大国都不敢小看的枭雄——准噶尔博硕克图汗——噶尔丹。他有着比自己的父亲、哥哥更为勃勃的野心,是绝不仅仅满足于守成的,作为达赖喇嘛的亲传弟子,又是被指认的活佛,他的理想是建立一个以黄教为国教的大帝国。这样的雄图,是不会允许近在咫尺的伊斯兰国家继续生存下去的。

有了这样的强邻,一些原本不必放在心上的小人物,也就会发挥极大的作用。

白山派的和卓伊达耶提拉便是这个“小人物”。

这位和卓自从逃离叶儿羌汗国后,在费尔干、克什米尔、印度北部以及青海、甘肃地区流亡,虽然也招收了一些信徒,但处境和在祖国当教长相比着实苦不堪言。他一直寻找着回国的办法,寻找帮助自己东山再起的人,可十年之中,这样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他来到了乌斯藏。

在拉萨,这个伊斯兰教长拜谒了五世达赖喇嘛。很难想象两个信仰完全不同的人是如何交流的,可以肯定的是,伊达耶提拉一定是卑躬屈膝在达赖喇嘛法座之前,否则是不会获得达赖喇嘛的欢心的。

达赖喇嘛作为藏传佛教最高教主,又是噶尔丹的恩师,他的好恶决定了伊达耶提拉能否达成心愿。达赖喇嘛给了他一封转交给噶尔丹的亲笔信,在信中,达赖喇嘛要求噶尔丹帮助伊达耶提拉确立“在喀什噶尔和叶尔羌的地位”。

早已有吞并叶尔羌汗国之心的噶尔丹在看到老师的信的时候,必定是欣喜的,老师不仅给了自己明确的指示,还送来了进入叶尔羌大门的钥匙。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再等待下去呢?

1679年,噶尔代派大将阿拉达尔和硕奇率军三万侵入叶尔羌汗国东部,一路拿下哈密、吐鲁番、察力失等城,伊斯玛依勒汗的侄子阿卜杜·里什特王子投降,整个东部地区沦陷。

伊斯玛依勒汗苦心经营近十年,竟然得到了半壁江山转瞬丢失的回报,其震惊与愤恨是不言而喻的。

可这还只是开始。

1680年,噶尔丹亲率12万大军南征叶尔羌汗国,有伊达耶提拉作为向导,又有白山派信徒的策应,阿克苏、乌什等城不战而降。准噶尔军兵临喀什噶尔城下。

就如萨亦德汗建国时,是以攻陷喀什噶尔为标志,如今,喀什噶尔的存亡也关系到汗国的生死。此时的喀什噶尔总督是伊斯玛依勒汗的长子巴巴克·苏里坦王子,年轻的王子不愿困守危城,率军出城迎战,陷阵而死。喀什噶尔陷落。

伊斯玛依勒汗只剩下了首都叶尔羌,这座都城自萨亦德汗建国以来虽然饱经风霜,但还没有被外敌攻陷的先例。守将伊瓦兹伯克率军死守,但外有数十倍于己的敌军,内有白山派信徒的策应,个人的忠勇是无济于事的。经过激烈战斗,伊瓦兹伯克战死,叶尔羌陷落,留在汗宫中的伊斯玛依勒汗及所有汗室成员全部被俘。噶尔丹将他们送到伊犁监禁。

叶尔羌汗国历经6代12位可汗,立国166年,至此寿终正寝。

圣战者的国度,最终被佛教徒的“圣战”所征服。

第七章 步履蹒跚的圣战者——叶尔羌汗国 十一、和卓续写的故事

噶尔丹并没有强迫伊斯兰教徒们改变自己的信仰,他需要的是一个服从于自己为自己提供军需物资的稳定领地。他扶持伊斯玛依勒汗的侄子阿卜杜·里什特为傀儡可汗,同时封伊达耶提拉为“阿巴克”,也就是“首领”,但伊达耶提拉却把蒙语“阿巴克”改成了波斯语“阿帕克”,就成了“宇宙”的意思。从此,阿帕克和卓便成了天山南麓的实际统治者,每年向准噶尔汗国缴纳十万两白银和24万斤麦子的贡赋。

阿帕克和卓横征暴敛的统治了十年,其间更换了两个可汗,在他死后不到八个月,儿子雅雅和卓便被杀。白山派的统治结束,和卓家族被准噶尔人囚禁于伊犁。他们的死对头黑山派在准噶尔人扶持下掌握大权。

17世纪末,再没有傀儡叶尔羌汗出现,汗国的尾声也结束了。

1755年,清朝乾隆皇帝派遣大军攻伐准噶尔末代汗王达瓦奇,准噶尔汗国崩溃。白山派和卓波罗尼、霍集占兄弟趁机摆脱囚禁,归附清朝。

在清朝的支持下,波罗尼攻占叶尔羌等地,黑山派和卓加罕及其家属全部被杀,仅有其弟弟阿卜杜拉和两个儿子逃亡。

但清朝是不会再允许独立的宗教政权出现在天山以南的。波罗尼、霍集占兄弟于是于1757年公开起兵反清,史称“大小和卓之乱”。

1759年,兄弟二人最终失败,天山南北全部划为清朝版图。

1820年,波罗尼之孙张格尔由浩罕汗国进入新疆,拉开“张格尔之乱”序幕,直到1826年方才以张格尔被擒而告结束。

1865年,波罗尼曾孙布素鲁克在浩罕汗国阿古柏的护卫下回到新疆,成为“哲德沙尔汗国”的傀儡可汗,后在图谋独立失败后被驱逐出境。

随后,阿古柏在新疆建立了“洪福汗国”,与俄、英、中等国周旋十余年,最后被中国名将左宗棠击败。

但这一切,都不再与“和卓”有任何关系了。

叶尔羌汗国灭亡185年后,准噶尔汗国灭亡110年后,和卓们续写的故事也到了尽头。

第八章 游牧民族的终极亮剑——准噶尔汗国 一、扑朔迷离的建国

而准噶尔汗国便是在反抗阿拉坦汗王朝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

日本学者宫胁淳子虽然在《最后的游牧帝国》中压根就不承认有“准噶尔汗国”的存在,只认为是“部”或者“珲台吉国”,但也认为其崛起应该从巴图尔珲台吉开始。

巴图尔珲台吉继续父亲的统一政策,甚至与顾实汗起了激烈冲突,及至刀兵相见。幸亏顾实汗不带随从前往巴图尔珲台吉的大帐相见,提出和解,双方才偃旗息鼓。但是,一个要建立统一的汗国,一个是联盟的盟主,最后的决战,可说是不可避免的。

<em>和硕特、叶尔羌这两个汗国都灭亡于准噶尔汗国手中。这个“最后的游牧帝国”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噶尔丹、策妄阿拉不坦、噶尔丹策零是清朝的“叛贼”吗?</em>

卫拉特联盟至此完全瓦解,拥有力量的首领们各自建立了自己的汗国。顾实汗日后在拉萨建立了囊括青、藏、康区的和硕特汗国,土尔扈特首领和鄂尔勒克在伏尔加河建立了土尔扈特汗国,而巴图尔珲台吉虽然还要和顾实汗的侄子鄂齐尔图用“合约尔台吉”的名义管理卫拉特,但实际上已经“成了所有卫拉特领地的专制执政者”

格埒森扎的七个儿子在他死后继承了他的属民。而其中,第三个儿子诺诺和之子阿巴岱勇武绝伦,从十四岁起便频频率兵攻打卫拉特,到27岁时终于粉碎了卫拉特人的反抗,将他们纳入自己统治之下,派自己的儿子锡部古泰作为卫拉特人的监制官,以“珲台吉”作为称号。这本是“皇太子”的音译,但在此时,便是“副王”的意思了。

达延汗分封诸子,幼子格埒森扎的封地是在今天外蒙古一带,因为这里靠近新疆地区,便成为了与卫拉特人作战的前哨。

会战之后的11年间,哈拉忽剌凭借着自己的威望和扩充的实力,逐步推行统一卫拉特的行动。统一,必然是要依靠暴力,于是便出现了“恃其强,侮诸卫拉特”的情况,1628年,土尔扈特部不堪其扰,举族西迁,来到伏尔加河流域自成一体。

经过此役,因为“始终站在卫拉特诸侯的最前线,是宁愿粉身碎骨的人物,是卫拉特独立的承担者”,哈拉忽剌领导准噶尔部成为卫拉特最强大的势力,这为他的儿子巴图尔珲台吉建立汗国奠定了基础。

他向巴图尔珲台吉征求意见,巴图尔珲台吉也想尽快摆脱这个绊脚石,便欣然同意,并亲自协助。

也许这并不科学,但目前也只有这样的算法,看起来比较合理。

1634年,哈拉忽剌去世,传位于长子巴图尔,达赖喇嘛赐封号为“额尔德尼巴图尔珲台吉”,从此便以巴图尔珲台吉之名出现在中亚历史上。

经过此战,准噶尔气势愈加灼人,和硕特处于下风,卫拉特内部彻底大洗牌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这次反击虽不成功,但却奠定了准噶尔部在四部卫拉特中的崇高的威望,原本是四部卫拉特盟主的和硕特部,反而退居其次了。

因此来说,“准噶尔汗国”也是后世学者叫出来的,是对统治天山地区的游牧政权的称呼。而其建立者和之后的统治者,都称自己为“准噶尔”的可汗或者珲台吉。那么,汗国的建立,应该从准噶尔开始在天山崛起,成为主宰天山地区以及所有卫拉特部落的时代算起。那,时间必然要定在巴图尔珲台吉身上。

但卫拉特人也绝非被打败后便认命的羔羊,1588年,阿巴岱汗去世,卫拉特人群起反叛,抓住了统治他们的“珲台吉”锡部古泰,恢复了独立。

学术问题是不能民主的,不能哪方人多便听哪方。但大多数专家把时间定在1634~1635年之间,总是有一定道理。

日本学者若松宽在《清代蒙古的历史与宗教》中,与勒内·格鲁塞说法相同,认为巴图尔珲台吉继承父亲哈拉忽剌的事业,在1634或者1635年建立了准噶尔汗国。

游牧汗国的国名都是后世的学者为了叙述方便而加上去的。例如前文的叶尔羌汗国,其建立者是取名“Mamlakat-Moghuliye”,意即“蒙古国”,而与其差不多同时建立的印度的莫卧儿帝国,其名称是“Moghul”,也是“蒙古国”的意思。为了区分,便前者为叶尔羌汗国,后者为莫卧儿帝国了。

左翼土谢图汗部没有强人可以镇压,他们的长兄部落,格埒森扎的长子阿什海之孙赉瑚尔出兵进攻卫拉特,获得胜利后,四部卫拉特于1606年被迫签署和约,承认自己是赉瑚尔的属民。赉瑚尔及其子孙便世代成为喀尔喀右翼的扎萨克图汗,他也学习阿巴岱,派自己的堂兄弟硕垒乌巴什统治卫拉特人,仍是以“珲台吉”为称号。

统治卫拉特人的珲台吉政权一般被称为“托辉特部”。而在与俄国交往时,一向自称“阿拉坦汗”,因此在俄国历史学者的记述中,均把其称为“阿拉坦汗王朝”,硕垒乌巴什便是第一任“阿拉坦汗”。

前年火爆荧屏的电视剧,使人们对一个名词深为热衷——“亮剑精神”。按照片中主角的说法,“古代剑客们在与对手狭路相逢时,无论对手有多么的强大,就算对方是天下第一的剑客,明知不敌,也要亮出自己的宝剑。即使是倒在对手的剑下,也虽败犹荣,这就是亮剑精神。”

准噶尔汗国便是在此时,正式诞生,也就是1636至1637之间。

是留下来等待未知胜败的决战,还是去保卫教主并独立发展,两者之间顾实汗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蒙古民族通史》中,把汗国的建立定在1678年(清康熙十七年),是以噶尔丹打败自己岳祖父鄂齐尔图彻辰汗为标志。

故事还要从达延汗分封诸子开始讲起。

准噶尔汗国的建立是在什么时候?明清之际的所有蒙古汗国中,它的建立时间恐怕是最有争议的了。

卫拉特人在北元时代一度成为掌控整个蒙古命运的强大力量,几乎垄断了“太师”这一职位,对可汗都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到脱欢、也先父子时代更是登峰造极,也先甚至无视数百年“非黄金家族不得称汗”的传统,自立为汗。但所谓月满则亏,卫拉特人在也先之后,内部的统一不复存在,而蒙古正统派却迎来了自己的巾帼英雄满都鲁皇后以及中兴之主巴图孟克达延汗,对其进行了坚决有效的打击,卫拉特人一蹶不振,向西迁徙,离开了蒙古中心,来到了现在新疆北部和外蒙古西部地区。

阿巴岱征服卫拉特人后,在原蒙古帝国首都和林修建额尔德尼召,并接受前来拜谒的三世达赖喇嘛赐予的封号,开始称汗,他的子孙从此世代便是喀尔喀左翼的土谢图汗。

于是,1636年,顾实汗和巴图尔珲台吉以及几乎所有的卫拉特贵族率领军队南征青海,击败了“反黄教联盟”的主要成员绰克图台吉。顾实汗率部留在了青海,继续完成护教大业,而巴图尔珲台吉则在得到大量珍贵的礼物并迎娶顾实汗的女儿之后,返回了卫拉特。

现在,我们就以巴图尔珲台吉为分界线,看看准噶尔汗国的建立过程吧。

苏联学者伊·亚·兹拉特金在《准噶尔汗国史》中,也将汗国的建立时间定在1635年。

法国蒙古史学家勒内·格鲁塞在《草原帝国》中,把建立时间推前到1634年(明崇祯七年),建立者是噶尔丹的父亲——巴图尔珲台吉。

阿拉坦汗王朝的历史长达61年,强盛时期,不但卫拉特人要受其统治,而且归并了整个南西伯利亚。

而历史终究没有让这两个英雄人物来场对决,他们共同信奉的藏传佛教格鲁派此时遭了大难,统治西藏的噶玛政权对格鲁派步步紧逼,甚至组织了“反黄教联盟”,准备彻底铲除格鲁派。五世达赖和四世班禅派遣使者携密信来到卫拉特,面见顾实汗,希望他能负起“持教法王”的重任,前去援救。

而到了1629年秋末,卫拉特盟主,和硕特首领拜巴噶斯在家人争夺财产的内讧中被杀,其弟图鲁拜琥继承了首领之位,这就是著名的顾实汗,和硕特的实力进一步衰弱。但顾实汗是以“聪慧”著称的首领,从不与哈拉忽剌硬顶,处处退让,并与之配合对外发动战争。刚继位不久,顾实汗便与哈拉忽剌一起组织卫拉特联军第二次发动了对于阿拉坦汗王朝的会战,“阿拉坦汗二世”鄂木布额尔德尼再次战败,天山草原几乎完全成为卫拉特人的牧场。

1623年,内部纷争不已的四部卫拉特,终于团结在一起向阿拉坦汗王朝发动大会战。双方都投入数万骑兵,打得难解难分。混战中,“阿拉坦汗一世”硕垒乌巴什被冲进自己阵中的卫拉特勇士赛因色尔滕吉撞见,无奈进行单挑。赛因色尔滕吉虽然一口一个“殿下”,叫得恭顺有礼,手下却是毫不容情,最终将硕垒乌巴什一枪刺于马下。

统帅战死,阿拉坦汗军大败,部队主力和大量属民仓皇东撤。卫拉特人从此摆脱了自己头上的宗主。而在这次战役中,哈拉忽剌一直冲在第一线,获得重要战果,将阿巴坎河至叶尼赛河流域的吉尔吉斯人纳入自己统治之下,而这些人原本是向阿拉坦汗王朝缴纳贡税的。

第八章 游牧民族的终极亮剑——准噶尔汗国 二、开国汗王的三次亮剑

巴图尔珲台吉建立了准噶尔汗国,实现了父亲未尽的理想,但摆在他面前的,可不是天下太平的景象。

西面,是卫拉特人的宿敌哈萨克汗国,此时正是骁勇的叶斯穆汗统治时期。

西北,俄罗斯帝国灭亡了西伯利亚汗国后稳步推进,已经将势力扩展到亚梅什湖地区,原本臣服于准噶尔的吉尔吉斯人开始向俄国纳贡,而沙皇且频频派使者前来希望巴图尔珲台吉加入俄国国籍。

东面,虽然阿拉坦汗王朝已经衰落,喀尔喀三部汗王不再有西进的意思,但后金帝国的迅速崛起让人炫目,北元蒙古末代可汗林丹汗败死于皇太极手下,漠南蒙古全境被纳入后金帝国版图,皇太极在1636年接受了“博格达·彻辰汗”尊号,并改国号为“清”,即皇帝位。对于还未臣服的蒙古各部和独立汗国,清帝国皇帝的野心绝不亚于俄国沙皇。

南面,天山南麓的叶儿羌汗国在经过多年混乱之后,产生了一位中兴之主阿卜杜拉哈汗,一时间君臣同心,国势强盛。虽然不会北犯,但也是不可忽略的威胁。

这是货真价实的强敌环伺。

亮剑,是准噶尔汗国的开国汗王的必然选择。

第一剑,他指向了对蒙古各地发出威胁的清帝国。

为了应付清帝国的压力,巴图尔珲台吉与喀尔喀的扎萨克图汗素巴第向所有部落和汗国发出倡议,要求举行会盟,共同应对危机。

此时,清帝国边界上,蒙古人的汗国鳞次栉比:漠北,是喀尔喀三部,其实也应该叫做“汗国”——土谢图、札萨克图、车臣;青藏,是顾实汗建立的和硕特汗国;唐努兀良海和科布多一带,是“阿拉坦汗王朝”;新疆,北部是准噶尔,南部是叶尔羌。土尔扈特汗国虽然在伏尔加河流域,但与故地的乡亲们仍然联系十分紧密。

清朝和明朝不同,对于蒙古,并不满足于羁縻,而是想着兼并。北元林丹汗在清朝的压力下拼死挣扎时,其他汗国都在看热闹。如今北元灭亡,漠南尽属清土,人们才感到唇亡齿寒。因此巴图尔珲台吉登高一呼,立即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响应。

1640年9月,大会如期在塔尔巴哈台地方的乌兰伯勒奇尔召开。

这可算是蒙古世界的联合国大会。

喀尔喀三部汗王除了车臣汗硕垒因为年老派儿子参加外,扎萨克图汗素巴第、土谢图汗衮布均亲自到来。阿拉坦汗王朝二世汗鄂木布额尔德尼,和硕特汗国的顾实汗,土尔扈特汗国的和鄂尔勒克也都亲自与会,再加上有实力的首领,有威望的活佛和大喇嘛,共有27位首脑参加。

只有叶尔羌汗国,虽然也是蒙古人后裔,还以察合台汗国的继承者自居,但因为信仰伊斯兰教,和其他信仰佛教的蒙古汗国<dfn></dfn>早就有了“非我族类”龃龉,所以没有与会。

大会的主持者,自然是倡议者和此时风头最劲的准噶尔汗国的统治者巴图尔珲台吉。

大会上,众人均认为吞并了漠南蒙古的清帝国是最危险的敌人,为了生存,只有团结一致,共同对敌。可众多的汗国和部落如何才能团结?除了定制法典,别无办法。于是,经过反复磋商,《喀尔喀卫拉特法典》诞生了。

这是一部既确定了国与国关系,又确定了人与人关系的《法典》。其中规定,喀尔喀各部与卫拉特是彼此关照,互相负责的整体,不得互相侵略和掠夺,原有的战俘、移民和逃散人员问题,都要按法律解决,不得诉诸武力。一旦大敌来犯,要互相通报,一致对敌,有见死不救,怯阵脱逃的,要处于重罚。

在确定了这些大方向之后,《法典》还明确规定了贵族之间,贵族与平民之间,贵族与奴隶之间的权利和义务,并有对宗教人士的专门条款。

《法典》的颁布,使得蒙古人在北元灭亡后重新树立起了抗清大旗,而掌旗者,无疑便是巴图尔珲台吉。

第二剑,他刺向了步步蚕食自己领土的俄罗斯帝国。

1643年,巴图尔珲台吉率领2000军队驻扎在亚梅什湖,打击俄罗斯的“探险队”,并围困塔拉城堡,威胁到原西伯利亚汗国首都秋明城的安全,“以火和剑威胁西伯利亚诸边境城市”。

此时在西伯利亚力量还较为薄弱的俄国,只得暂时停下脚步,承认吉尔吉斯人对俄、准两方都有纳贡的义务,并开放秋明城作为对准噶尔的贸易站。

第三剑,对准了哈萨克汗国。

早在1635年,巴图尔珲台吉便打败了叶斯穆汗的军队,俘虏了王子杨吉尔。但看到杨吉尔人才难得,巴图尔珲台吉不忍杀害,任其逃走。岂料,杨吉尔并不念不杀之恩,而是图谋复仇,频频袭击边境上的准噶尔人。

巴图尔珲台吉决定将这只当年放归深山的老虎再抓进笼子。1643年,他组织了一次声势浩大的远征,和鄂齐尔图一起召集了25000军队(一说5万人)前去进攻杨吉尔。对巴图尔浑台吉来说,这本是一次必胜的战争,但他却小看了在哈萨克历史上极为著名的英雄杨吉尔。

杨吉尔迎战的部队只有600人,双方人数悬殊极大,但杨吉尔却依托地形,用300人扼守准噶尔军必经之路峡道要塞,另300人绕到准噶尔军背后。

双方刚一交战,准噶尔军便遭到前后夹击,原本如此少的部队不会有什么重大的战果,但杨吉尔的部队全装配了最新式的火枪,并且都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这一下,准噶尔军阵势大乱,死伤枕藉。就在此时,另一位哈萨克首领雅兰图什率军20000前来增援,巴图尔珲台吉无奈撤军。

这一仗,成就了杨吉尔在哈萨克人心中的千古英名,按俄国人的记载,600人杀死准噶尔军近万人,这应该是有些夸张的。如真有这样大的损失,巴图尔珲台吉必然要一蹶不振。但这次交战却无疑是一场惨败。

如此窝囊的战果让巴图尔珲台吉耿耿于怀,第二年便想兴兵复仇,但考虑到战争创伤并未平复,又有人从中斡旋,便作罢。

直到9年后的1652年,巴图尔珲台吉终于再起倾国之兵远征哈萨克,这一次已经是哈萨克汗的杨吉尔没有能再创造奇迹,在战斗中阵亡,哈萨克人大败。从此,哈萨克人“在所有事情上都仰望着巴图尔珲台吉,并服从他”,成为了准噶尔汗国的藩属。

1653年,巴图尔珲台吉去世,将珲台吉之位传给了自己的第五子僧格。此时的准噶尔汗国已经是北及额尔齐斯河流域和鄂毕河中游,西至巴尔喀什湖以东,南至天山北路的大国了。

僧格继承了父亲的丰厚遗产,但要保住这份遗产,他还要不断地亮出自己的宝剑,无论是对外来的强敌,还是觊觎自己位置的兄弟们。

第八章 游牧民族的终极亮剑——准噶尔汗国 三、内讧中也有作为

因为弟弟噶尔丹的光辉太过耀眼,在准噶尔汗国的历史上,僧格总是一个被一笔带过的名字。似乎因为无休止的内乱,让这个第二任珲台吉毫无作为,只能在与兄弟的内斗中浪费光阴。

事实并非如此。

僧格是一个强者,一个即使遭遇内讧,也仍会有所作为的强者。

巴图尔珲台吉临终前除了将珲台吉之位传给僧格,还将自己的财产分成两分,一份给僧格,另一份则给其他八个儿子。

这并不公平,父亲对于儿子们总会有偏爱和疏远。但这样的不公平必然会导致兄弟相残。巴图尔珲台吉尸骨未寒,以僧格的异母兄弟车臣、卓特巴巴图尔为首的儿子们便起兵叛乱,对僧格展开了进攻。

兄弟阋墙,汗国的其他贵族也分成了两派,分别支持双方,借以捞取自己的利益。

僧格的岳父,已经被达赖喇嘛册封为“彻辰汗”的鄂齐尔图,僧格的叔叔楚琥尔乌巴什支持僧格,形成了南阵营;而鄂齐尔图的弟弟阿巴赖台吉则支持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形成了北阵营。

双方的混战时断时续,延续了近十年之久,由于在卫拉特人中具有崇高威望的活佛咱雅班第达的斡旋,全面的内战没有爆发。但在这大战未发,小战不断的进程中,僧格逐渐取得了优势,在优势之下,他腾出手来,开始应付外在的敌人。

因为汗国内乱,一些原本臣服的属民纷纷脱离汗国的控制,而俄罗斯帝国也重新开启了南下的脚步,将准噶尔的贡民吉尔吉斯人扣留在托木斯克。僧格多次派使者交涉,始终得不到回复。

1666年冬,俄国派使者库尔文斯基来到卫拉特,携带了沙皇的书信和大批礼物,但要求僧格、楚琥尔乌巴什等人用臣属的礼节迎接:问候沙皇健康,起立接受书信和礼物。僧格等人不禁大怒:“难道我是沙皇的臣属,为什么我要这样恭顺地接受他的国书和礼物?我作为台吉,无法深忍受这样的屈辱!……”而对于归还吉尔吉斯人的问题,僧格拒绝给予让步。

库尔文斯基没有完成使命,只得返回,僧格为了继续交涉属民问题,派使者随他一起回去。岂料,在托木斯克,准噶尔的使者被俄国扣押。

僧格忍无可忍,1667年5月派出4000军队包围了俄国在准噶尔边境的卡拉斯诺亚尔斯克城,洗劫了城郊,杀死并俘虏大量俄国士兵。并向城里宣布:“把所有的吉尔吉斯人交还我们,并放出人质,我们就停战,不然,我们不拿下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决不罢休”

看到准噶尔人不惜诉诸武力,沙皇再次派伯林为首的使团前往卫拉特前去交涉。

而在伯林使团到达之前,有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到了沙皇宫廷:僧格彻底摧毁了阿拉坦汗王朝。

此时的阿拉坦汗王朝的执政者,是阿拉坦汗三世额磷沁罗卜藏,与历任阿拉坦汗一样,是一个坚定的抗俄派,在面对俄国要求其臣服的时候也表示:“即使给予金银礼物,也不能接受臣属的名声。即使在这个世界上一切事务都消失了,名誉却是在死后也永存”。

横挡在侵夺喀尔喀草原道路上的障碍消失了,俄罗斯无疑感到高兴。

同样对俄国深恶痛绝的僧格,为什么要攻打阿拉坦汗王朝呢?

原来,额磷沁罗卜藏作为札萨克图汗的表兄弟,插手亲戚的家族事务,于1662年公然违反《喀尔喀卫拉特法典》,攻杀新任扎萨克图汗旺舒克,拥立绰默尔根继任扎萨克图汗。

按照传统,阿拉坦汗王朝原本是札萨克图汗的属国,这既违反《法典》,又以下犯上的行为,完全可以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几乎所有的汗国和部落都起兵攻打额磷沁罗卜藏,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与其他贵族由东向西,僧格领兵由西向东,两路夹击。

额磷沁罗卜藏首先被土谢图汗击败,逃到叶尼塞河上游。不等站稳脚跟,便又受到僧格的截击,于1667年被彻底打败,本人也被僧格俘虏。

为了表示严厉的惩罚,僧格将额磷沁罗卜藏的右手砍下,并将狗肉塞进他的嘴里,进行了极大的侮辱。这位阿拉坦汗从此便被僧格囚禁,后虽然脱逃,但那个曾经强大的“阿拉坦汗王朝”烟消云散了。

这场事变,不但使得阿拉坦汗王朝崩溃,更使得喀尔喀从此动荡不宁,《法典》威严无存,各汗国会盟之时那种精诚合作,患难与共的氛围一去不返。

从此,蒙古世界的联合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经过此役,僧格的实力获得了壮大,牧场、属民增多,在准噶尔内斗中优势更为明显,他的异母兄弟们不得不放弃了公开对抗。南北阵营暂时取消,汗国得到统一。

对于武力更加自信的僧格,在接待伯林使团的时候,语气更为强硬:“我已经派出六个使者向沙皇陛下谈有关我的惕列乌特人问题,如果沙皇还不交出他们,我就要攻打托木斯克和库兹涅茨克城,就不能怪我了”

当伯林返回时,僧格派使者携带自己致沙皇的亲笔信随行,在托木斯克,僧格的使者再次向俄国的维尔亚米诺夫宣称:“如果沙皇不放迁来托木斯克的吉尔吉斯人回去,僧格台吉就要攻打托木斯克和库兹涅茨克城,要在托木斯克城驻扎三年”。

一再的战争威胁使俄国紧张起来,开始增加边境驻军,并随时关注准噶尔的动向,但提到归还属民,仍是坚决不予回复。

僧格积极进行战争准备,但在南方邻居的内乱中断了他的计划。

准噶尔汗国南方,便是察合台汗国的继承者叶尔羌汗国。此时,“中兴之主”阿卜杜拉哈汗已经被儿子逼迫逃亡国外,其子尤勒巴尔斯汗和他的叔叔伊斯玛依勒王子争夺统治权也到了白热化阶段,尤勒巴尔斯汗屡战屡败,无奈之下向准噶尔求援。

从祖父哈拉忽剌到父亲巴图尔珲台吉,都在设法征服叶尔羌汗国而未能如愿,如今来了这么好的机会,僧格自然不愿放弃,将对俄国的战争准备暂时停顿,1668年派兵进入叶尔羌。

在准噶尔军的协助下,尤勒巴尔斯汗稳定住了局势。但准噶尔军并不撤走,和一些反对他的贵族合谋,发动政变将他杀死,立其子阿卜杜·拉提夫为傀儡可汗。

僧格控制叶尔羌的目的眼看便要达到,可尤勒巴尔斯汗的叔叔伊斯玛依勒王子听闻汗廷有变,迅速组织军队包围了首都,并在反对准噶尔人的贵族支持下,废黜了傀儡可汗,自任叶尔羌汗,准噶尔军无法立足,撤回了本土。

想用宫廷政变的方法消灭敌国的计划失败,僧格只好等待下一次机会。而与俄国的战争又重新提到了议事日程上。

人算不如天算,刚策划了他国宫廷政变的僧格,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很快也成了一场宫廷政变的牺牲品。

1670年的一个深夜,正在自己宫帐里熟睡的僧格,被一阵嘈杂声吵醒,朦胧的睡眼里出现了数把寒光逼人的马刀,随着刀光起落,这个执掌准噶尔汗国17年的珲台吉倒在了血泊之中。

僧格之死使得准噶尔一片混乱,而一直在警惕僧格前来骚扰的俄罗斯消息却相当闭塞,直到一年后,俄国西伯利亚当局才得知:僧格的异母兄弟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发动政变,在深夜将他袭杀在自己的宫帐里。

而让俄国当局感到奇怪的是,政变的发动者车臣很快便被诛杀,卓特巴巴图尔逃亡去了青海,都没有成为新的珲台吉,而继承珲台吉之位的,是僧格的另一个弟弟,一个有着“呼图克图”称号的活佛。

这个人是谁?他掌管准噶尔汗国之后,会做些什么?

第八章 游牧民族的终极亮剑——准噶尔汗国 四、帝国时代的开创者

在最后一批游牧汗国中,准噶尔是唯一一个被称为“帝国”的国家。

要成为“帝国”并不容易,必须要统治或支配广阔的地域,在国际上或某一地区强盛一时的国家,才会被认可为帝国。

饶有趣味的是,勒内·格鲁塞在《草原帝国》中,把巴图尔珲台吉和僧格统治时期称为“准噶尔王国”,而在之后,便命名为“准噶尔帝国”。

继承僧格事业的人,无疑至关重要。

当僧格在宫廷政变中殒命,准噶尔一片大乱的时候,这个帝国时代的开创者还在遥远的拉萨,追随五世达赖喇嘛学习佛法。

他是巴图尔珲台吉的第六子,格鲁派温萨活佛系统的第四世活佛,这一年26岁。

在他还在母亲腹中的时候,拉萨的三世温萨活佛罗卜藏丹津纳木措在卫拉特传教,受到所有贵族的尊重和崇敬,尤其是巴图尔珲台吉更是将其待为上宾。

这温萨活佛在格鲁派中极为尊贵,原被称为“温萨噶举”,在传到第七世罗卜藏确吉扎勒森时,被封为“班禅额尔德尼”,便成为班禅转世系统。而温萨系统则由三世班禅的徒弟,四世班禅的师傅桑杰伊西承袭,再传而到罗卜藏丹津纳木措,是为温萨三世。

温萨三世在卫拉特多年,广布佛法,信徒众多,且在很多政治事件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前文所说的塔尔巴哈台大会上,他便是首席大喇嘛。

当温萨三世准备离开卫拉特返回拉萨的时候,巴图尔珲台吉的妻子尤姆哈噶斯抓住他的马镫恳求道:“我现在只有一子,请活佛再赐我一子。”温萨三世回答:“我是出家人,不能赐予儿子。”尤姆哈噶斯道:“您作为僧人不曾赐予我儿子,但您年事已高,转世可以作我的儿子吗?”温萨三世见她态度诚恳,便答应了。

这并不是随口地答应,而是应允将自己转世于巴图尔珲台吉家。温萨三世回到拉萨后不久便圆寂了,而在次年,尤姆哈噶斯果然产下一子,众人均说是温萨活佛转世。这时,是1635年。

这个孩子,便是僧格的同母弟,俗名噶尔丹。在不到十岁的时候,西藏教廷派出高僧正式指认噶尔丹为四世温萨活佛,并迎回拉萨。

既是巴图尔珲台吉的儿子,又是温萨活佛转世,小噶尔丹一到拉萨,便受到高规格待遇,受教于两位教主五世达赖和四世班禅门下。在这里,他结识了好友,日后成为和硕特汗国第巴的桑结嘉措。

在浓厚的宗教氛围中长大的噶尔丹,并没能洗去他草原人固有的豪气,学习经书远不如武枪弄棒的兴趣大,“不甚爱梵书,唯取短枪摩弄”,但若不是哥哥的突然遇害,他注定只是终身面对青灯黄卷的活佛。

命运总是让人措不及防,对于家乡所发生的一切还懵然不知的噶尔丹,于1670年的一天在拉萨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尤姆哈噶斯。

尤姆哈噶斯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当年,她使自己的儿子成为了活佛,如今,又在为儿子成为汗国统治者奔走。僧格死后,她日夜兼程赶到拉萨,面见了五世达赖和自己的儿子,通告了准噶尔的情形,并希望儿子能够还俗返乡,继承珲台吉之位。

五世达赖在西藏历史上被称为“伟大的五世”,并不仅因为他精研佛法,道行高深,更重要的是他有着敏锐而长远的政治眼光。此时,和硕特汗国已经是第三任汗王达赖汗进行统治,经过多年努力,五世达赖已经从汗廷收回了诸多权力,但若是没有一个可靠外援,完全实现政教合一总是遥遥无期。因此,五世达赖毫不犹豫的同意噶尔丹还俗返乡,并在临行前“多秘语,膜拜别”。

教廷的支持只是精神上的,噶尔丹仍是孤身一人。如果政变的发动者车臣、卓特巴巴图尔中有一个能稳定准噶尔的话,他是没有任何机会的。

可当噶尔丹风餐露宿,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准噶尔,踏上故乡土地的时候,乱局还在继续。忠于僧格的部众散落四方,没有臣服于政变者。而其他大贵族则在冷眼旁观,并没有聚集在车臣麾下。

既是僧格的同母弟弟,又是从圣城归来的活佛,噶尔丹很快便聚集了千余骑兵。

聚集兵马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但这相对于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来说,还是太弱小了。

众人都认为应该先整顿兵马,静观待变。噶尔丹力排众议,命令立即向两个哥哥发动进攻。

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集结了万余骑兵迎战,人数是噶尔丹的十倍,但任何战争,人数都不是最重要的,士气的高昂与否往往决定胜负。

战斗开始,面对着还有些彷徨的部下,噶尔丹跃马挺枪,高喊着:“汝等视吾枪所向!”身先士卒,突入阵中,斩杀百余人。见到主将如此,部下们也人人奋勇。仓促召集的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军无法抵挡而溃散,只好退守险峻的金岭口。

噶尔丹率军紧追而至,但面对高山和守军的“石如雨下”,无人敢上。噶尔丹率领二十名骑兵率先登山,部下士气大振,呼声震天,跟随前进。击溃守军后,噶尔丹亲手将车臣擒拿,卓特巴巴图尔再无斗志,率残部逃往青海。

一场漂亮的开场白后,噶尔丹成为准噶尔汗国新的珲台吉,从僧格被杀,到他从西藏返回平定叛乱,前后不到一年时间。俄国史家形容这是“异常迅速的,几乎是闪电般的对付方法”。

继承珲台吉之位的同时,噶尔丹按照传统迎娶了僧格的妻子阿奴,她是鄂齐尔图彻辰汗的孙女,“慧而美,深爱噶尔丹”,成为噶尔丹的终身伴侣和得力将领。

事业爱情双丰收的噶尔丹志得意满,开始了自己为帝国时代所进行的准备——整合内部。

一个新兴强者要在国家内掌握最高权力,往往首先面对的是自己关系最为亲密的人,这些人可能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兄弟,或者是其他亲人。噶尔丹所面对的第一个人,是自己的叔叔楚琥尔乌巴什。

有人说楚琥尔乌巴什是僧格之死的幕后主使人,还有人说是楚琥尔乌巴什的儿子哈巴班第曾经与僧格有隙,所以才遭到噶尔丹的进攻。这些可能都有,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僧格死后,楚琥尔乌巴什是绰罗斯家族实力最为强大的贵族,是噶尔丹集权的障碍。

但楚琥尔乌巴什老谋深算,决不是车臣等人所能比,羽翼未丰的噶尔丹仓促发动的进攻遭到了失败。为了积蓄力量,他放弃了父亲建造的都城博克塞里,将牙帐迁到喀喇额尔奇斯。

在近两年的韬光养晦中,俄罗斯对这个新人频送秋波,多次遣使沟通。噶尔丹对俄国也表示出了相应的友好,不再坚持哥哥僧格的强硬态度,避免边境不稳。但当俄国得寸进尺,1672年派人侵入准噶尔境内进行掳掠时,噶尔丹立即派丹津和硕齐以及阿巴哈率领5000军队驻扎到边境的克穆齐克河岸边,对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实施压力,要求卡钦、阿里、卡马辛等部落向自己纳贡,迫使俄国惩办了肇事者。

1673年,汗国大多数部落都已经归附,反攻的时刻已到,噶尔丹起兵再次攻打楚琥尔乌巴什,大获全胜。楚琥尔乌巴什和儿子哈巴班第逃到鄂齐尔图彻辰汗处避难。

鄂齐尔图彻辰汗是顾实汗大哥拜巴嘎斯之子,当年顾实汗远征青藏,让他留守故地。随着顾实汗建立和硕特汗国之后,他和准噶尔的巴图尔珲台吉一起执掌卫拉特,被称为“和约尔台吉”。其人没什么大志,也不愿争夺过多权力。随着准噶尔实力日增,他也自愿退居二线,专心在自己的统治中心伊犁营造安乐窝,听凭巴图尔珲台吉以博克赛里为中心建立了准噶尔汗国。

在僧格执政时,鄂齐尔图彻辰汗将自己的孙女嫁给僧格,继续维持着两家友好。而对噶尔丹这个新任孙女婿,鄂齐尔图彻辰汗原本也甚为照顾,帮助其聚敛部众。对于准噶尔来说,他一直是个忠实的朋友和一个忠厚的长者。

但是,当噶尔丹实力激增,打败楚琥尔乌巴什后,将所有部落和贵族纳入麾下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鄂齐尔图彻辰汗想在继续实际的独立已不可能。已经垂暮的老人不能理解噶尔丹地雄心,更不能容忍日后自己必须无条件服从于这个晚辈,为了自保,他逐渐抛弃了翁婿之情,开始了打压。

1674年,鄂齐尔图彻辰汗亲率大军将已经归附噶尔丹的杜尔伯特部阿拉达尔台什、和硕特部丹津洪台吉和土尔扈特部衮布台吉收降,将他们迁往塔尔巴哈台。并派使者前往青海,与那里的和硕特台吉们商议夹击噶尔丹的计划。

但信使在半路上被噶尔丹属下截获,得知岳祖父如此大的动作,噶尔丹开始全面备战,率领人马自喀喇额尔奇斯移动至博克塞里过冬。

见到孙女婿不战先退,鄂齐尔图彻辰汗麻痹大意。不料,1675年,噶尔丹派大将马罕为先锋,越过齐尔山的骆驼脖子岭,向叶密立草原挺进,正在喀喇布和里克过冬的鄂齐尔图车臣汗措不及防,部众溃散,只得越过阿拉套山脉,退往塔拉齐。

马罕率军紧追,在塔拉齐与鄂齐尔图彻辰汗的部队遭遇,双方交战,鄂齐尔图彻辰汗再次战败,逃往裕勒杜斯河,妻子儿子均四处逃散。

1676年,噶尔丹向鄂齐尔图彻辰汗派出使者,希望他归降,并保证不加以伤害,鄂齐尔图彻辰汗走投无路,于是年10月在塞里木湖以南向噶尔丹投降。噶尔丹履行诺言,将古鲁克辛一鄂托克人畜赏给他,使其安度晚年。但将楚琥尔乌巴什永远囚禁,处死其子哈巴班第。也就在这时,他将牙帐迁到伊犁,这里从此成为准噶尔汗国近百年的统治中心。

清朝和俄国史书皆说噶尔丹将自己的岳祖父和恩人打败杀死,这只能说是为了丑化敌人而必须的宣传了,鄂齐尔图彻辰汗至此一直居住在博尔塔拉,到1680年方才去世。

1678年,汗国内部再也没有可以问鼎最高权力的对手,噶尔丹巩固了父兄留下的基业。是年,五世达赖喇嘛派遣使者赐封噶尔丹为“丹津博硕克图汗”,他成为继也先之后,绰罗斯家族第一个拥有“汗”号的统治者。

每一个帝国的开创者,都要对国家的制度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噶尔丹也不例外,成为可汗后,他确立“宰桑”制度,规定汗国最高权力属于汗廷,可汗身边设立宰桑数名,帮助处理日常事务,凡大事均要禀明大汗。汗廷以下设立兀鲁斯-鄂托克-爱马克-四十户-二十户等单位,分别由诺颜、洪台吉、宰桑、爱马克之长、德木其、舒楞额、主管人等大小官员管理,百姓诉讼由扎尔固沁负责,重大案件则由汗国大扎尔固沁裁断。

为休养生息,噶尔丹颁布一系列敕令,命令招抚部众,奖励畜牧和耕种,并命令各鄂托克之长救济赤贫部众。同时开办银矿、铜矿,铸造货币,发展手工业。

1679年,噶尔丹开始了对外扩张,准噶尔的“帝国时代”开始了。

第八章 游牧民族的终极亮剑——准噶尔汗国 五、“统一在一个法律之下”

一个帝国的开创者,比前人优秀的不仅仅是能力,还有志向和眼光。

与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以自保为目标不同,噶尔丹始终以统一蒙古,称霸中亚,建立一个与清、俄等量齐观的大帝国为理想。甚至在一些史料中,还看到他有“促夏执金,混为一尊”的雄心。

有这样的目标,他就不得不准备挑战清朝这个庞然大物。

在与清帝国正面对决前的11年间,他按着自己的理想在一步步前进。

1679年,噶尔丹收到了老师五世达赖的亲笔信,而送信者是一个伊斯兰教长,叶尔羌汗国白山派的和卓伊达耶提拉。老师在信中要求噶尔丹帮助这位和卓回国,并确立其在那里的统治。噶尔丹明白,老师决不是要自己助人为乐,而是用这个人来给自己当钥匙,打开一统天山南北的大门。

但叶尔羌汗国毕竟以经立国160余年,能不能一举征服还是未知数。噶尔丹先做了试探,派大将阿拉达尔和硕齐率兵3万攻入叶尔羌汗国东部,连下哈密、吐鲁番、察力失等城,各城总督纷纷投降,叶尔羌一半的领土卷席而定。

看到对方果然是个软柿子,噶尔丹信心大增,1680年,亲率12万大军以伊达耶提拉为前导,兵分三路攻向叶尔羌。由于有白山派教徒的策应,除了在喀什噶尔和首都叶尔羌城受到激烈抵抗外,其余各地均是不战而降,噶尔丹俘虏了叶尔羌汗伊斯玛依勒和所有汗室成员,将他们囚禁在伊犁,立阿卜杜·里什特为傀儡可汗,封伊达耶提拉为“阿巴克”(首领),作为自己在南疆的代理人。

察合台汗国的继承者叶尔羌汗国至此灭亡,成为每年向准噶尔缴纳10万两白银、24万斤麦以及其他贡赋的后勤基地。

也在同一年,噶尔丹向清廷派出使臣,说明自己受达赖喇嘛册封为“汗”,希望得到清廷的承认。康熙皇帝虽然认为“从无以擅称汗号者,准其纳贡之例”,但此时三藩之乱正如火如荼,实在无暇西顾,便以“特遣使入告,应准其献纳”为理由“从之”。这是康熙皇帝和噶尔丹的第一次碰撞,大清帝国的统治者并未对这个日后的大敌过于看重。

而轻易地统一了天山南北,并看到清廷无意西进的噶尔丹,继续对周边地区进行扩张。

为了增强军队战斗力,噶尔丹更新装备和战术。他命工匠打造大量锁子甲,必须要求弓箭无法射穿,如做不到,便要处死工匠,这样的战甲所有战士人手一件。同时,制造和购买大量火枪,每当与敌交战,先用火枪射击,然后弓箭,最后再近身肉搏,同时用骆驼运载大炮,组成随军炮队。为保证军需,更是规定每次出征,富裕家庭准备十匹马,三峰骆驼和十只羊,而贫困家庭则准备五匹马,一峰骆驼和五只羊。

噶尔丹对自己“新军”充满信心,他踌躇满志,兵锋直指在僧格时不再甘为藩属的哈萨克汗国。

1681年,噶尔丹出征哈萨克。此时统治哈萨克的,是杨吉尔汗之子头克汗。他与准噶尔有杀父之仇,自然不能俯首称臣。可见噶尔丹来势汹汹,头克汗采取缓兵之计,亲自带少量随从面见噶尔丹,表示服从,并邀请其进入自己的首都塞里木城宴饮。

噶尔丹原本就没有把哈萨克人放在眼里,见其服软,不疑有它,率军进入塞里木城与头克汗把酒言欢。

岂料,头克汗虚与委蛇,只是为了等待援兵。到了夜间,准噶尔的士兵大部分都喝得的大醉,疏忽防范。从各地赶来的哈萨克骑兵立即将准噶尔军包围,不由分说,四面突击。而头克汗也指挥城中人马内外夹攻。

准噶尔军措不及防,火枪来不及装填,马匹也大多陷入雪坑,只得在被动中进行肉搏。战斗持续到天亮,噶尔丹大败亏输,兵马损失过半,只得率败军撤回本土。

“新军”初露锋芒,却先栽了个跟头,噶尔丹愤恨不已,但他“未尝挫锐气,益征兵训练如初”,继续进行自己的军事改革。

来年,整顿军马的噶尔丹再次进攻哈萨克汗国,大败头克汗,连下塔什干、塞里木等城,并俘虏其子,报了一箭之仇。哈萨克人流离失所,惨不堪言。

为了展现自己的成功,噶尔丹将俘虏送往西藏献给自己的老师五世达赖喇嘛,但他并不知道,此时他的恩师已经圆寂,他的同窗好友桑结杰嘉措密不发丧,暗中执掌着黄教最高教权。桑杰嘉措以达赖喇嘛的名义写信给噶尔丹,大加鼓励。

有了“老师”的赞赏,噶尔丹干劲十足,继续西征,并一路凯歌:

1683年,征服黑海沿岸的诺盖人的“美人国”;同年,进兵费尔干,击败乌兹别克人;1684年,派侄子策妄阿拉布坦第三次征伐哈萨克汗国,迫使其臣服;1685年,完全占领费尔干……

到1686年,噶尔丹统治下的准噶尔汗国,不但包括了今天新疆全境,且占有今天中亚五国的大量土地,边境可达黑海沿岸。中亚重要的贸易城市,如撒马尔罕、布哈拉、乌尔根奇均在其掌控之下。西面的威胁已经完全打碎,噶尔丹开始向汗国的东邻投去了充满欲望的眼光。

那里的喀尔喀蒙古三部,此时仍在内讧不断。在1662至1667年的阿拉坦汗之乱中,原扎萨克图汗的众多部众逃难到土谢图汗处,土谢图汗从此拒不归还,两部由是纷争不断,至今尚未解决。

西藏的教廷和北京的清廷都准备派人进行调解,噶尔丹也准备介入其中。

一件事有三个“和事佬”已经够乱了,而这三个“和事佬”又各怀心腹事;以五世达赖名义执掌教廷的桑结嘉措意图扩大黄教在喀尔喀的影响;康熙皇帝想借机归并喀尔喀;而噶尔丹则更是直截了当的表明了自己的意图:“我们是蒙古人,统一在一个法律之下。让我们联合起来,收复那原来属于我们,是我们祖先遗留下来的帝国吧!”。

他不断地扩张领土,扩充实力,就是要统一蒙古,而他知道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和已经归并漠南蒙古,并对喀尔喀蒙古也跃跃欲试的清帝国展开全面的决战。

在1686年,身为准噶尔汗国的丹津博硕克图汗,中亚地区无可争议的霸主,噶尔丹认为自己已经有这个实力了。

是年8月16日,喀尔喀所有贵族聚集于库伦伯勒奇尔举行大会,清廷代表,理藩院尚书阿尔尼,西藏教廷的代表噶尔亶席勒图与会。

这原本是一场旨在调解纠纷,恢复和平的大会。但在与会各方的精诚合作下,成为了一场改变中北亚格局大战的导火索。

第八章 游牧民族的终极亮剑——准噶尔汗国 六、席卷喀尔喀

库伦伯勒奇尔会盟大会从一开始便矛盾重重。

没等开会,便先在会议主持上出现分歧——喀尔喀最高大喇嘛哲布尊丹巴一世活佛受康熙皇帝委托欲主持大会,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也大为支持。而作为西藏教廷代表的噶尔亶席勒图则被扎萨克图汗沙喇等人认为是主持大会的不二人选。

按藏传佛教的传说,哲布尊丹巴活佛最早降生在印度,为释迦牟尼佛的五百佛徒之一,后转世在西藏觉囊派,传世十五世至多罗那他。1614年,多罗那他应蒙古喀尔喀部的邀请前往库伦一带传经约20年,深得喀尔喀部诸领袖人物的信奉和支持,逐渐成为当地宗教领袖,被尊称哲布尊丹巴,藏语意为“尊胜”。1634年,多罗那他圆寂,次年,喀尔喀诸汗王认定于1635年诞生于土谢图汗衮布多尔吉之子札那巴札尔为其转世,法号罗桑丹贝坚赞,这便是哲布尊丹巴一世。

1649年,罗桑丹贝坚赞赴西藏学法,并于1651年改宗格鲁派,受达赖喇嘛承认其为第一世哲布尊丹巴活佛。待回到喀尔喀后,在诸部汗王的拥戴下,成为喀尔喀最高活佛,管辖一切宗教事务。这样的身份地位,由他来主持大会看似理所当然。

然而,噶尔亶席勒图是达赖喇嘛坐下大弟子,在藏传佛教中地位高于哲布尊丹巴活佛,又是受最高教主达赖喇嘛之命前来,按照传统和宗教秩序应该由他主持大会。两方各持己见,相持不下。

清廷全权代表,理藩院尚书阿尔尼秉承皇帝旨意,意图控制大会,便强行让噶尔亶席勒图与哲布尊丹巴活佛并列,同坐一席,会议才勉强召开。哲布尊丹巴活佛是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的弟弟,他作为主持,明显缺乏公正。阿尔尼并不知道,自己的作为给了日后噶尔丹最好的动兵借口。

经过四天的讨价还价,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与扎萨克图汗沙喇终于在压力下缔结盟约,与佛像前宣誓,互不侵害,永世友好。

没有强制力约束的盟约,只是废纸。

会盟后,土谢图汗只归还了扎萨克图汗一半的属民和牲畜,其余的全部免谈。而面对扎萨克图汗的屡次要求,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干脆厉兵秣马,准备给予武力打击了。

清廷偏向土谢图汗一方,作为扎萨克图汗的沙喇无处申诉,实力又不济,正在走投无路间,噶尔丹恰到好处的出现了。

在得知了库伦伯勒奇尔会盟的详细情况后,噶尔丹写信给察珲多尔济和哲布尊丹巴活佛,要求他们对会盟时与噶尔亶席勒图同席而坐的“大为非理”事件做出解释。察珲多尔济毫不在意,回信进行侮辱。

噶尔丹也许对这样的反应并不生气,而且感到高兴,这让他有了充分的理由介入喀尔喀事务了。他向处于劣势的扎萨克图汗沙喇发出邀请,希望与他结盟。

需要外援的沙喇对于噶尔丹的帮助完全看作是雪中送炭,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就在清廷主持的会盟不到一年时,1687年,噶尔丹和沙喇等扎萨克图汗部贵族在三赫格尔进行会盟,矛头直指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

为了协助盟友,噶尔丹派侄子杜噶尔阿拉布坦率军与沙喇一起游牧,谨防土谢图汗的进攻,同时为了下一步的行动,一千多名喇嘛以礼佛为名进入喀尔喀各地,为噶尔丹收集情报。

1687年在平静之中迎来了结尾。

冬季来临,牧群需要迁移到过冬的草场,噶尔丹前往额尔齐斯河过冬,与扎萨克图汗一起游牧的部队也随之撤走。几乎与此同时,得知情报的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向康熙皇帝上书,告知自己打算出兵攻打扎萨克图汗,康熙皇帝命他“守前约,勿复兴兵端”,可认为胜券在握的察珲多尔济根本听不进康熙的劝告。

1688年正月,察珲多尔济率骑兵一万突然杀入扎萨克图汗部,将毫无准备的扎萨克图汗沙喇俘杀,归并了他的部众。

因为路途遥远,噶尔丹并不知道自己的盟友已经败亡,还派自己的胞弟多尔吉扎布率400骑兵前去和沙喇联系。这只小部队刚进入扎萨克图汗部便遭遇变乱,被察珲多尔济的人马包围,屠戮殆尽。

盟友被杀,胞弟遇害,噶尔丹勃然大怒,将牙帐迁往科布多,着手准备全面进攻。而北京的康熙皇帝得知察珲多尔济起兵之后,知道必然会导致准噶尔汗国的报复,连忙派人晓喻噶尔丹和察珲多尔济等人,提出“厄鲁特、喀尔喀均系本朝职贡之国”,之间的纠纷应由作为宗主国大皇帝的他来调解,要求“敕书到日,即为息争修好”。

一个并不公正裁判,想用一纸敕书解决争端,无疑是徒劳。

1688年五月,噶尔丹命侄子策妄阿拉布坦留守科布多,亲率30000军队兵分两路征伐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和哲布尊丹巴活佛。

察珲多尔济也知战争决不会因为康熙的调解而平息,一面集结所有军队准备迎战,一面要求哲布尊丹巴活佛派兵支援。哲布尊丹巴活佛调集察珲多尔济长子噶尔旦台吉的5000军队和巴额尔克戴青的5000军队与察珲多尔济汇合,准备迎战。

噶尔丹起兵后,一路由他亲自率领,首先在杭爱山后掠取了右翼喀尔喀部众,然后攻入左翼,打败了噶尔旦台吉的军队,噶尔旦台吉仅率8人逃脱。另一路由他的三个侄子丹津鄂木布、丹吉拉、杜噶尔阿拉布坦率领直取额尔德尼召,将召庙烧毁,占领土谢图汗居地后继续推进。哲布尊丹巴活佛带着土谢图汗的家眷遁至车臣汗部境内的额古穆台。

在与侄子的军队汇合后,噶尔丹再次分兵越过土拉河,追击到克鲁伦河,进入车臣汗部境内,车臣汗乌默克的军队一触即溃,纷纷向南部清朝边境的苏尼特喀伦逃奔。

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此时已经所有能征调的部队全部集中起来,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博硕克图汗噶尔丹,在鄂罗多诺尔摆开了阵势。

8月28日,双方大军展开决战,准噶尔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而察珲多尔济的部队占有主场优势且人数众多,双方激战三日未分胜负。

第三日夜,噶尔丹派奇兵夜袭巴额尔克戴青的营地,一举破之。喀尔喀军阵形大乱,部队失去控制,纷纷星散逃遁。

察珲多尔济见大势已去,无奈率残部退至与清朝相邻的苏尼特地区,与哲布尊丹巴活佛会合后向清朝寻求保护。

数月之间,噶尔丹席卷喀尔喀全境,兵锋抵达清朝控制的漠南蒙古。再往前走,就要和清军遭遇了。为表示礼节,噶尔丹致信北京:“倘哲布尊丹巴往投皇上,或拒而不纳,或擒之送我”。

而清朝的康熙皇帝另有打算,在准、喀交战时,已经敕命国舅佟国纲、内大臣明珠、尚书阿尔尼等,调派“八旗骁骑营兵丁,及下五旗护军先锋”到张家口一带“以听调遣”,并征调内蒙古各旗兵丁7000余人随时备战。现在,面对着喀尔喀贵族战败穷途之后的归降,康熙皇帝和大臣们议定的结果是“喀尔喀国破,土谢图汗、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等诚心请降,应受而养之”。

康熙皇帝明显站在喀尔喀一边。对噶尔丹来说,和清朝的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但是否就是现在?

噶尔丹没有犹豫多久,后方便有消息传来:原叶儿羌汗国的两个贵族在拘禁地伊犁发动暴乱,抢劫寺庙,他必须回师前去平定。

清朝的边境压力骤然减轻,1688年9月,正式同意喀尔喀诸汗率部入境,并发物资救济。

当噶尔丹率军回到科布多时,策妄阿拉布坦已经将暴乱平定,这本是值得欣慰的事情。可策妄阿拉布坦这次果敢的行动,几乎让所有人交口称赞,这使得噶尔丹对这位侄子产生了警惕:

策妄阿拉布坦是僧格的长子,父亲遇害时年仅7岁,如今已经是24岁的青年了。他是僧格的合法继承人,他对自己久居汗位难道没有不满?他现在声望如此之高,难道对自己还会俯首帖耳?何况,自己所纳的侧妃阿海,原本是他的未婚妻,他难道对自己没有怨恨?

疑心,可以毁掉一个人,如果这个人还是一个帝国的统治者,就足以毁灭一个帝国。

噶尔丹和策妄阿拉布坦这对叔侄之间,已经暗流汹涌。

第八章 游牧民族的终极亮剑——准噶尔汗国 七、第二次东征

回到大本营的博硕克图汗噶尔丹,很快就被疑心、谣言和诽谤所包围,这一切,都源于他出色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

那场小规模的叛乱之后,一些谣言便不胫而走,内容让噶尔丹心绪不宁:僧格的长子策妄阿拉布坦,次子索诺布阿拉布坦是这次叛乱的始作俑者。甚至身为两位阿拉布坦亲弟弟的丹津鄂木布也出于嫉妒,对两个哥哥极尽诋毁。

身为佛教徒,心中的疑惑,必然要找全能的佛祖来排解,噶尔丹请由西藏前来的奈冲鄂木布喇嘛占卜吉凶。

占卜的结果,透着浓重的血腥气:策妄阿拉布坦和索诺布阿拉布坦是叛乱篡权的根苗,应该除掉。

疑心一旦得到证实,哪怕是不符合事实的证实,都会演变为可怕的行动。

一天夜里,索诺布阿拉布坦喝奶茶的碗里被放入了不知名的药粉,这个不幸的年轻人便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自己的帐中。

当策妄阿拉布坦外出返回的时候,面对的,除了弟弟僵硬的尸体外,还有无处不在的肃杀气氛。

再不设法自保,自己也会很快步弟弟的后尘。可该如何自保呢?

僧格的七个旧臣在此时来到了少主身边,劝他立即脱离噶尔丹另谋发展。策妄阿拉布坦于是在暗中积极召集父亲的旧部,准备举事。

准噶尔汗国的大分裂从此时开始出现第一个豁口。噶尔丹作为可汗,要负全部的责任,他要么对侄子们继续信任并给予恩赏,使之与自己和衷共济,要么干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种杀一个,而对另一个迟迟不采取行动的做法,是绝对的愚蠢。

愚蠢的后果往往极为严重。

1689年春,做好准备的策妄阿拉布坦与七位僧格旧臣一起,率领5000部众离开科布多西走,明白的表明与噶尔丹分庭抗礼。

仓促之间,噶尔丹亲率2000军队前去追击,深得叔叔战法的策妄阿拉布坦青出于蓝,在乌兰乌苏击败了噶尔丹,迫使他返回科布多。

从此,策妄阿拉布坦逐渐扩展势力,招兵买马,逐渐控制了阿尔泰以西的准噶尔地区,在西部对噶尔丹形成了巨大威胁。

准噶尔汗国虽然还只有一位可汗,但已经分为实际上的两部分,而噶尔丹征战多年获得的属国,尤其是富庶的河中地区,重要的商业城市撒马尔罕等都与自己切断了联系,兵员、物资尤其是战争最为重要的枪、炮、火药都没有了可靠来源。

噶尔丹并非不想解决这个侄子,但他知道,自己进一步控制喀尔喀的战略必须迅速地继续推行,否则,已经势穷力竭的喀尔喀完全倒向清帝国可以说是必然之局,他不得不把精力全部专注于东面。

于是,噶尔丹的使臣屡屡出访俄罗斯,希望从俄罗斯那里获得援助,他必须一鼓作气拿下喀尔喀——而这也就成为一些所谓“通俄卖国”史论的由来。

作为“天朝上国”的统治者,康熙皇帝初期并没有弄清噶尔丹的真正意图,在他心中,不过是两个藩国为了争夺财富和土地发生的冲突罢了。自己只要恩威并施的让他们和好,便可解决边境上的骚乱。

在策妄阿拉布坦出走后不久,清廷以理藩院尚书阿尔尼为首的使臣团到达科布多,传达康熙皇帝希望准噶尔与喀尔喀和好的建议。

噶尔丹坚持要康熙皇帝交出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活佛,对他来说,这两个人必须去死,或者控制在自己手中,这样喀尔喀才能完全归属于自己,因此拒绝议和。而在阿尔尼使团出发时,康熙皇帝已经料到噶尔丹决不会答应议和,便同时派总管京城喇嘛班第扎萨克大喇嘛伊拉古克三活佛到西藏,希望获得西藏教廷的支持,说服噶尔丹。

康熙皇帝哪里知道,现在的五世达赖喇嘛早已经不在人世,真正掌握教权的是其弟子,噶尔丹的同窗好友桑杰嘉措。而伊拉古克三活佛也是桑杰嘉措的好友,关系密切,且是噶尔丹统一蒙古,建立以黄教为国教大帝国蓝图的热情支持者。

因此,伊拉古克三活佛在西藏不但不传达康熙的谕旨,反而与桑杰嘉措商定了如何支持噶尔丹的计划,并随即启程赶往科布多,全力协助噶尔丹。另派人返回北京,告知康熙皇帝,达赖喇嘛希望他将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活佛交给噶尔丹,教廷将保证他们的安全。

康熙皇帝已经感到了不对,觉得“未必为喇嘛之言”,但在无法证实的情况下,也只能看作西藏教廷并不支持自己。这对于有着“天下共主”身份的大皇帝来说,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信号:西藏在支持噶尔丹吞并喀尔喀,实现蒙古的统一。

喀尔喀之后会是哪里?只能是漠南蒙古!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漠南蒙古是努尔哈赤、皇太极等祖先耗费数十年时间,经过多次血战得来的,绝不容他人染指,再姑息下去,开战总是不能避免,与其在噶尔丹吞并喀尔喀实力大增时开战,不如立即出兵。

康熙皇帝开始全力进行战争准备,除了征调蒙古各部兵丁以及八旗官兵备战外,还加快了与俄罗斯边境谈判的进程。1689年8月27日,康熙皇帝派议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国舅佟国纲,旗管章京郎坦等在尼布楚与俄国代表签订了《尼布楚条约》,划定了中俄东部边界,清朝放弃了以尼布楚为边界,而以额尔古纳河为边界,牺牲了大量土地。在战胜的前提下做出如此让步,决不是康熙皇帝不知道土地的宝贵,而是以此换取俄罗斯在日后的清准战争中倒向自己一边,最坏也要保持中立。这样,放弃了尼布楚地区二十四万平方公里土地,但却可以不受干扰的去获得外蒙古和新疆三百余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对于清廷来说,这是非常合算的。

康熙皇帝的目的圆满地达到了。

俄国虽然从噶尔丹继位之日起便频频希望从噶尔丹手中获得从其父兄那里得不到的东西,噶尔丹也一改父兄的政策,对俄罗斯颇为和善,但对于俄罗斯的种种许诺都是暂时有求于俄国权宜之计,在属民和领土问题上始终不肯割让。而面对俄国提出的要他臣服,一切行动告知“全权大使及沙皇陛下所属各城堡”,“只有在这种条件下”,“才愿意援助”的诱惑时,噶尔丹更是只同意以平等的地位与俄国交涉,拒绝归顺。

两相比较,最讲究实际的俄国很容易便选择出自己该偏向哪方。一直主张联合噶尔丹的俄国西伯利亚总督戈洛文被调离,边境各关卡也接到了禁止向噶尔丹输出军火的命令。

时局已经严重不利于噶尔丹,但他已经没有退路。首先,1689年12月,伊拉古克三活佛和另一位教廷代表济隆活佛到达科布多,向噶尔丹传达“达赖喇嘛”之谕,要他立即东征,逼迫清廷交出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活佛,完全控制喀尔喀。教主和老师的旨意,噶尔丹不能拒绝。

何况,此时科布多正值大旱,噶尔丹也需要用战争获得物资补充。

于是,噶尔丹命丹津鄂木布留守科布多,自己率20000军队开始了第二次东征。

1690年3月,东征军到达克鲁伦河,顺流而下,逼近清朝边境。噶尔丹向俄国要求联兵进军喀尔喀,俄国表面答应,实际上未派一兵一卒。

康熙皇帝在得知噶尔丹的动向后,命理藩院尚书阿尔尼、兵部尚书纪尔塔布率蒙古各部军20000人为左翼,理藩院侍郎文达、都统额赫纳率军6000余为右翼,向土拉河、克鲁伦河前进夹击噶尔丹。

按康熙皇帝的意思,是想两路军会合后,全歼准噶尔军,但左翼总指挥阿尔尼贪攻冒进,6月6日,自率军沿喀尔喀河右岸直奔贝尔湖,而此时准噶尔的东征军已经渡过乌尔逊河,沿贝尔湖和喀尔喀湖东岸绕到阿尔尼南面。阿尔尼闻讯后,立即调转马头,直取索约尔济山。

6月21日,长途跋涉甚为疲惫的清军与准噶尔军终于在乌尔会河遭遇,而准噶尔军已经将营寨扎好,以逸待劳的等候多时了。

急躁的阿尔尼不考虑军队的体力,一见到敌人立即组织进攻。

清准双方第一次交锋的乌尔会大战开始。

阿尔尼不懂噶尔丹的战法,见其结阵迎战,便派部队从正面发起进攻,并派偏师袭击其后营辎重。

受到噶尔丹专门训练的准噶尔军用火枪、弓箭交替射击,清军死伤惨重,根本无法撼动营盘。

等清军已经被打得士气颓靡之际,噶尔丹命主力从山上绕到清军侧后,发动突然袭击。清军腹背受敌,死伤不计其数,全面溃败,阿尔尼和纪尔塔布率残部勉强突围逃走。准噶尔军大获全胜,“缴获大车五百多辆以及全部辎重”。

这一仗,使得噶尔丹信心大增,率部长驱直入,抵达克什克腾旗的乌兰布通。这里距北京仅700里,北京城里一片慌乱,“京师戒严……城内外典廨尽闭,米价至三两余”。

康熙皇帝倒显得很是沉着,一方面派人晓谕噶尔丹:“阿尔尼不请旨而击汝,非本朝意也”,另一方面动用全力积极调兵遣将。

8月5日,康熙皇帝命皇兄和硕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皇长子胤是副之,组成一路大军出古北口;命皇弟和硕恭亲王常宁为安北大将军,和硕简亲王雅布等副之,二路大军出喜峰口。内大臣佟国纲、佟国维、索额图、明珠等参赞军务。

8月9日,两路大军10万人先后出发。

8月底,清军抵达目的地巴林。为了完成对噶尔丹的包围,康熙皇帝屡屡派使者与他交涉,作出想要谈判,交出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活佛的姿态。

早已经得知清军动向的噶尔丹向康熙皇帝派来的使者言道:“今虽临十万众,亦何惧之有!”率军倚险结营,诵经祭旗,准备迎战。

9月2日,清军集结完毕,十万大军将噶尔丹包围。

这是双方都达到战略目的遭遇。清军要以优势兵力将噶尔丹包围消灭,而噶尔丹则是想以自己身经百战的军队奋力一搏,予敌重创,让清军放弃对喀尔喀的控制。

军队人数的比例是一比五,对于这样人数上的劣势,噶尔丹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他并不担心。何况,他选择易守难攻的乌兰布通驻扎,就是为了充分发挥准噶尔军的威力。

对于他来说,如果这次得胜,自己的一切困境便迎刃而解,一切的理想也都会应运达成。

9月3日,清军开始了攻击。准噶尔军“缚驼结阵以待”,将大量骆驼横卧于地,上盖以湿毡,背上加箱架,作为工事,从中施放火枪、弓箭。

清军起初并未吸取乌尔会之战的教训,用密集的骑兵阵形向准噶尔军阵地发起进攻,这正撞在噶尔丹的战法上,在“排枪的强大火力”下,骑兵死伤惨重,国舅佟国纲被火枪击中战死,清军被迫退出战斗。

随后清军运用大炮猛轰准噶尔的驼阵,准噶尔军随军携带的火炮较少,威力也相差很多,无法进行火力压制。结果,驼阵被轰出缺口,清军蜂拥而入,进行贴身肉搏。

清军的护甲一般为皮甲和棉甲,只有少量精锐才配有铁甲,而准噶尔军几乎人人穿戴轻便而防护极佳的锁子甲,因此在肉搏中,人数少的准噶尔军硬是顶住了清军的轮番进攻。

如按噶尔丹的战法,应该在酣战之时,派出奇兵袭击清军侧后。但清军兵多,进攻持久不断,准噶尔军能够坚守营盘已经不易,根本没有兵力实施奇袭。

双方战士混战一天,各自均有损失。清军始终不能摧毁准噶尔军的抵抗,时至傍晚,双方罢兵。

经过一天鏖战,噶尔丹明白在人数的劣势下陷入消耗战,对准噶尔军极为不利。自己无法战胜清军,只能在尚未受到重创时尽快退出战斗。于是先后派伊拉古克三活佛和济隆活佛到清军大营,面见抚远大将军福全,提出休战,表示愿意撤退到有水草之地等待议和,希望福全能下令清军各部停止攻击。福全也感到准噶尔军骁勇,难以一战而胜,打算等由盛京、乌喇、科尔沁等地前来的援军到来后再进行决战,便同意暂时休战,准备议和。

噶尔丹争取到休整时间后,于当天夜里,便率部迅速撤离乌兰布通,自什拉磨楞河载水横度大碛山,连夜遁走刚阿脑儿,成功撤离。等到福全发现上当,派军追击时,准噶尔军早已不见踪影。

乌兰布通之战落下帷幕。此后的160余年间,作为清帝国首都的北京再也没有收到过外敌的威胁。直到1854年,由南而北攻来的太平军逼近保定,才又一次让京城的官民尝到了戒严和慌乱的滋味。

正史上,都说清军在乌兰布通重创噶尔丹,使其一蹶不振。实际上,参看众多当时在中国传教士的笔记和日后清朝的记载,噶尔丹并未受到严重损失,可说全身而退。而使他的人员、牲畜损伤殆尽的原因,却是在回军科布多途中遭遇的瘟疫。回到大本营时,所部仅剩数千人。

明朝因为天灾连年、瘟疫盛行导致内部农民起义给予清军入关的机会,北元林丹汗在青海准备东山再起时遭到瘟疫英年早逝,如今,噶尔丹也被瘟疫打击。冥冥之中不可捉摸的天意,足可让读史者浩叹。

好不容易保住主力的噶尔丹,却被天灾夺走了自己大半的战士和给养,心情的郁郁可想而知。

然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打击还在大本营等着他。

第八章 游牧民族的终极亮剑——准噶尔汗国 八、博硕克图汗之死

1691年,待带着一路的风尘和损失惨重的沮丧回到科布多时,噶尔丹发现自己几乎无家可归。

在他与清军血战的时候,策妄阿拉布坦偷袭了科布多,不但将财物、牛羊抢掠一空,还将他的妻子阿奴、丹津鄂木布等人全部俘虏带走。

双重打击之下,噶尔丹完全陷入困境。

所幸,有一个值得依赖的同窗好友,在他最困难的时候雪中送炭。

西藏的第巴桑杰嘉措在得知噶尔丹的境遇后,立即开始了援助行动。命令青海的和硕特诸台吉对噶尔丹进行援助,青海的博硕克图济农为首的台吉们,通过阿拉善的巴图尔额尔克济农将粮食、牲畜和其他物资源源不断送到科布多。同时,派遣使者为噶尔丹和策妄阿拉布坦调解。

有教廷作为调人,原本可以进一步趁火打劫的策妄阿拉布坦也不得不坐到谈判桌上。叔侄二人约定各守其地,不再起争端,策妄阿拉布坦归还了噶尔丹的妻子阿奴以及部分人畜。

获得了援助的噶尔丹为了重整旗鼓,命令各鄂托克的宰桑率领部分民众,到乌兰固木、空奎、扎布干、察罕色浑、扎布罕哈萨克图等地从事农牧业生产。

他不服输,要继续向清帝国这个庞然大物亮剑。

而康熙皇帝也没有忘记这个曾经震动京师的大敌。于1692年5月在多伦诺尔会盟喀尔喀诸部,正式将喀尔喀蒙古纳入统治范围,设32旗,分左中右三路。成吉思汗的直系子孙,至此全部归顺满清,而清帝国的边界也扩张到与噶尔丹近在咫尺,规模不等的卡伦、哨所开始大规模建设。

心有余力不足的博硕克图汗噶尔丹,对这一切只能冷眼旁观。从1692至1694年,一直在休养生息,积蓄力量。

1695年,恢复了元气的噶尔丹决定再次东进。这一次,他不再寻求和清军的决战,而是积极煽动喀尔喀和漠南蒙古各部反清,并决定发挥游牧骑兵的优势,进行运动战,敌少则歼,敌众则退,以此来疲痹清军,迫使其退出喀尔喀。

是年2月,噶尔丹将所有人马召集在空奎、扎布干一带,计有20000余众。这相对于第二次东征的时候,实力已经大大不如,久经战阵的老战士也已不多。而已进入老年的噶尔丹仍然壮心不已,他也许还会向自己的战士喊出自己刚回到草原平定叛乱时的那句话:“汝等视吾枪所向!”

5月,噶尔丹率军从科布多出发,途经塔密尔,进入喀尔喀。为了争取喀尔喀民心,噶尔丹命令不得抢掠喀尔喀各地台吉,但因为先前的战争,仍造成喀尔喀各地的恐慌。

9月,噶尔丹大军驻扎在克鲁伦河源头的巴彦乌兰。

可这时的清廷也早已做好的迎战的准备,经过侦查,于9月破获了噶尔丹在内蒙古地区的间谍网,伊拉古克三活佛的徒弟卫征喇嘛及罗布藏端罗卜、尼尔巴格隆、尼克塔鄂木布等众多喇嘛被清政府逮捕处决,从此,噶尔丹对于清廷的动作完全失去了掌握。

这是第一回合,噶尔丹失去了先机。

12月,康熙皇帝做出兵分三路突袭至土拉、克鲁伦河歼灭噶尔丹所部的决策,命费扬古为“抚远大将军”,率领50000人为西路军,由宁夏和归化城出发,在翁金河汇合后向土拉河推进;康熙皇帝亲自率中路军30000人从北京出发压向克鲁伦河;东路大军15000人由萨布素率领在克鲁伦河下游阻截噶尔丹。清廷在全国进行了战争动员,征发军用大车5000余辆,牲畜20000余头。

1696年4月1日,康熙皇帝率部从北京出发,噶尔丹料定清军三路前来,主动撤离土拉河,并下令烧毁土拉河的布尔察克10里之内的草原,以阻挡西路军。自己率军驻扎到达尔罕敖拉一带。

4月末,康熙皇帝的中路大军到达离达尔罕敖拉仅五十里之处,为稳住噶尔丹等待西路军汇合,将长史多禅公主及大量礼物送至噶尔丹军营,表明并无剿灭之心。噶尔丹照单全收,但仍在5月7日西走巴彦乌兰,准备迎击西路军。

西路军本是三路清军中实力最为雄厚的,但因为行军路线长,且要穿越沙漠,所以也最为疲痹。5月3日到达土拉河时,仅有先锋部队14000人,正好符合噶尔丹敌少则歼的战略。

5月13日,在肯特山南、土拉河北、汉山之东的昭默多,噶尔丹率军与费扬古决战。

这一回,准噶尔军在噶尔丹指挥下首先发起攻击,主动围攻清军阵地。

而吸收了前两次大战经验的清军此时配备了大量火器,数十门大炮轮番轰击,噶尔丹军尸横遍野,伤亡惨重。

见众军畏缩不前,噶尔丹的大妃阿奴为鼓舞士气,“披铜甲,配弓矢”冲锋在前,被清军火炮击中阵亡。这个女人与噶尔丹相濡以沫20年,无论丈夫是顺境还是逆境都忠实追随,可以想见,她的死对噶尔丹的打击何其巨大,对这场决战的前景也蒙上了不祥的预兆。

大妃战死,准噶尔军更加同仇敌忾,奋勇搏杀,可战争的胜负绝不是勇气所能决定。噶尔丹麾下宿将戴巴图尔宰桑、博罗特和硕等相继战死,两军战至傍晚,仍然未分胜负。

清军统帅费扬古深知,自己的后续部队最早第二天早上才能赶到,在人数上处于劣势的清军如果再这样消耗下去,很难固守阵地。

为了扭转劣势,费扬古趁两军胶着之时,派一支奇兵偷袭了噶尔丹后营。

抄袭后路,攻敌不备,原本是噶尔丹惯用的战术,但也许是因为大妃、爱将相继战死让他一味猛攻而忘记了敌人完全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噶尔丹大意了。

大意的后果是灾难性的,准噶尔军的后营被清军轻易攻破。妇女儿童哭喊之声震天动地,战士无心恋战,全军大乱。清军趁势掩杀,获得完胜,曾经横扫中亚的准噶尔军被彻底击溃,战死2000余人,被俘3000余人,损失牛羊60000余头只。

噶尔丹在50名护卫的保护下突围撤走,后与丹济拉、丹津鄂木布、伊拉古克三呼活佛汇合,收拢5000余人马,到塔密尔一带休整。

这时的博硕克图汗,几乎拼光了全部实力,运动战也无法进行,因而决定在杭爱山一带游击。丹津鄂木布、杜噶尔阿拉布坦等人对前途丧失希望,率部叛走,噶尔丹仅剩不到3000人马。

墙倒众人推,是政治不变的法则。

8月,康熙命清军把守住各处前往青海的必经之路后,派理藩院官员二郎保到青海各部传达“不得对噶尔丹进行援助,否则将视为敌人”的诏书,原本对噶尔丹持同情态度的青海诸部首领们全部奉诏;9月,噶尔丹在南疆最后一块根据地哈密的伯克额贝都拉达尔罕谴使进北京表示归顺,并积极协助清军捉拿噶尔丹;而策妄阿拉布坦也派兵封锁了边境,严防噶尔丹返回准噶尔本土。

在确保了噶尔丹一切外援都已经断绝后,康熙皇帝在10月派卫拉特人曼济、阿旺丹津对其招降,噶尔丹严词拒绝。

劝降遭拒,清军的围剿更为严密,噶尔丹的部众四处转移,不但缺乏粮食、马匹,连火药也将用完,全军靠打猎维持生计,而离开大部队狩猎的人往往成为敌人捕杀的目标。其独子塞卜腾巴珠尔奉父命在巴尔库尔山打猎时被额贝都拉达尔罕的哨探发现行踪,被捕后送往北京。这对于噶尔丹来说,无疑又是沉重的打击。

妻子儿子都已不在身边,四处转移的行军生活又极为艰苦,年老的噶尔丹在内外夹攻下病倒了,人终归是人,无论什么样的强者在命运接二连三的打击下都是无法一直傲然挺立的。

在最后的岁月中,只有女儿钟察海的照料能给这个老人不多的安慰。而疾病和穷困却没有摧毁他的意志。11月,康熙皇帝再派员外郎博什希、笔帖式阊寿劝降,噶尔丹予以接待,但让其远坐,不准靠近。这个细节,可以看出此时的噶尔丹已经重病缠身,形容枯槁,不愿被敌手的使者看到。而对于投降,他的回答仍是拒绝。

1697年2月26日,对劝降丧失希望的康熙皇帝亲自到达宁夏,组织对噶尔丹的合围。

清军不再担心噶尔丹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击了,这次调动声势浩大,毫无掩饰。得知消息的噶尔丹离开过冬之地撒克萨图库里克,准备前往额黑阿拉尔。

然而,也许是命运不忍心再捉弄他了。当他率部于4月4日转移到达科布多地区布彦图河畔的阿察阿穆塔台时,一代雄杰在数日“饮食俱废”后,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享年53岁。弥留之际,他也许会见到父亲、母亲、老师、兄长和同窗好友,他曾是他们最为热切的希望,但却在如此凄凉的境况下看着一切归于泯灭。

当晚,丹济拉火化了他的遗体,将骨灰交给了策妄阿拉布坦,带着噶尔丹的女儿钟察海以及所剩部众归降清朝。

正史总是说噶尔丹是绝望自杀,以显示天威临头,宵小无所遁形,只能自绝。而以清军的将领来说,围剿多年的大敌竟是自己病死的,实在很没有面子。虽然不能亲自擒获或者杀死,将其逼迫自杀也是个挽回面子的好办法。就如日后太平天国的天京陷落前,天王洪秀全的死也被说成是服毒自杀,隐晦其早已病重,医治无效的实情,原因也大抵如此。

1698年秋,策妄阿拉布坦将噶尔丹遗骨送往清廷,康熙皇帝在城外练兵场上集合军旅,当着诸大臣、将军和兵丁的面,将噶尔丹骨灰迎风扬撒。以此来宣布,这场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结束了,自己是最终的胜利者。

可是,准噶尔和清这两个帝国之间的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曾在自己叔叔背后捅过一刀的策妄阿拉布坦还将以准噶尔汗国统治者的身份,与清廷继续战斗下去。

第八章 游牧民族的终极亮剑——准噶尔汗国 九、再现辉煌的努力:从亚梅什湖到雪域卫藏

独立门户的策妄阿拉布坦虽然从1689年起便与噶尔丹完全对立,逐渐控制了准噶尔汗国大部分领土和属国,但始终不是被承认的正统统治者。直到噶尔丹在昭默多彻底战败,西藏教廷的实际控制者桑结嘉措才不得不派人到准噶尔,册封他为“珲台吉”。

1697年,策妄阿拉布坦成为准噶尔汗国第四任汗王,他最终从叔叔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可噶尔丹时代的大好局面已经不复存在,出现的是丧城失地,内忧外患。东面,由于对清战争的失败,汗国不但没能占领喀尔喀,而且连阿尔泰山东坡、科布多河谷、乌梁海的广大牧场以及重要城市哈密全部丢失。西面,原本臣服的哈萨克汗国重新宣布不再缴纳贡赋,并开始收复被准噶尔人占据的牧场。北面,俄罗斯帝国又开始南下,甚至决定派军队进驻原叶尔羌汗国地区建立要塞,开掘金矿。

至于由于战争损失的人口、牲畜、财物对于脆弱游牧经济来说,更是不能承受之重。

策妄阿拉布坦必须隐忍之后,才能再现辉煌。

他将噶尔丹的骨灰送往清朝,并派出贡使,表示恭顺,避免清军趁得胜之势向本土进军。对于俄罗斯,他也派出使者,表示友好,只求各守边界,不发生争端。他先后迎娶和硕特汗国达赖汗、土尔扈特汗国阿玉奇汗之女为妻,增强卫拉特各国之间的联系。甚至对一向处于弱势的哈萨克汗国,他都将噶尔丹曾经俘虏的头克汗之子送回,以示和好诚意。

各国在策妄阿拉布坦的外交之下,都作了相当的回应,各方的压力暂时缓解。而哈萨克汗国可能是因为被准噶尔人欺压得太久,现在见其衰弱,根本不愿讲和。头克汗将策妄阿拉布坦派去护送其子回国的500人全部杀死,并派兵袭击阿玉奇汗送女儿到准噶尔完婚的队伍,险些将新娘抢走。

老虎再衰弱,也不是病猫。对于清、俄两个大帝国暂时不能亮剑的策妄阿拉布坦对于哈萨克还没有放在眼里。何况,失去的土地、属民和财物正发愁没有地方弥补。

于是,从登上“珲台吉”之位的后一年,也就是1698年开始,策妄阿拉布坦便出兵连年进攻哈萨克,1698至1699年将额尔齐斯河西岸、哈萨克草原全部收归囊中;1710至1711屡败头克汗,缴获大量人畜;1716年,更是联合土尔扈特汗国东西呼应,经过两年战争,将哈萨克人全部赶出阿亚古斯河以西。

头克汗当初的傲慢,给自己和所有的属民带来深重灾难,1718年,头克汗病死,完整的哈萨克汗国不复存在,出现了大、中、小三个玉兹分裂割据的局面。

而准噶尔通过这这一系列的战争,牧场扩大,缴获丰富,尤其是锻炼了军队,国势日益增强。

既然有了实力,对于一些原本不得不忍的事,便会改变态度了。

首先是对俄国。1716年,策妄阿拉布坦派自己的堂弟大策零顿多布率军一万包围了俄国亚梅什湖地区的亚梅舍渥要塞,并将俄国所派的援军全歼。强令俄国拆除要塞,撤出自己的领土。俄军3000余人被围困,苦苦支撑,最后撤走时,仅剩700余人。

大策零顿多布是准噶尔的一代名将,策妄阿拉布坦和噶尔丹策零父子两代对外战争的辉煌,都有他参与其中。

亚梅什湖之战,是他第一次崭露头角。

俄国见状连忙派使者切列多夫到准噶尔谈判,可策妄阿拉布坦“对俄国使者的事连听都不想听,而把这位使者扣押了整整五年”。

俄国惊讶于这位珲台吉突然的强硬,向叶尔羌地区渗透的步伐只好先慢了下来。

其次便是对清帝国。

策妄阿拉布坦与噶尔丹不同,他没有从小受到浓厚的宗教熏染,对他来说,利用宗教成就霸业,比因为宗教的虔诚而发动圣战重要的多。如果说噶尔丹是为了建立一个以黄教为国教的大帝国而奋斗终身的话,策妄阿拉布坦便是希望让黄教帮助自己成为强大帝国的统治者。

可他没有噶尔丹那样在黄教教廷无以伦比的威望和丰富人脉,噶尔丹那种与教廷鱼水交融,共同进退的关系对策妄阿拉布坦来说完全不可想象。何况,几乎在噶尔丹走向败亡的同时,他的同窗好友,和硕特汗国第巴桑杰嘉措隐匿五世达赖圆寂的秘密被戳穿,引起教廷动荡。到和硕特汗国第四任汗王拉藏汗继位后,对于教廷的控制逐渐加强。1705年,更是杀死桑杰嘉措,废黜其拥立的六世达赖仓央嘉措,从新选定阿旺伊西嘉措为六世达赖。原本独立的教权如今已经完全掌握在和硕特汗廷手中。

当务之急,控制教廷,号令蒙古各部,是针对清朝最好的策略。这要比直接与清朝进行单挑有利得多。而局势也有可利用的变化:青海诸和硕特台吉不满拉藏汗擅自废黜达赖喇嘛,把在青海找到的格桑嘉措宣布为六世达赖喇嘛,与拉藏汗对立。

策略应当如此,时局可以如此,虽然自己的妻子之一是拉藏汗的妹妹,自己的女儿又嫁给拉藏汗长子,策妄阿拉布坦也只能拿自己的大舅哥兼亲家公开刀了。

1716年底,经过缜密策划,策妄阿拉布坦命大策零顿多布率军6000以护送拉藏汗长子噶登丹衷及其妻子回藏的名义向西藏进军,同时另派300人的队伍前往青海塔尔寺,准备劫持被青海诸台吉拥立的格桑嘉措一起前往西藏。

这本是大有可为的计划,但策妄阿拉布坦却太过忽略了清军的警惕性,格桑嘉措在清军的监护下哪里是300人便可以劫持得了?结果,当大策零顿多布率领铁骑飞渡万里关山,到达西藏那木错湖的时候,与他同时出发的小分队却被清军击溃。

准噶尔最后未能控制西藏,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拉藏汗虽然接到麾下将领的警报,但对于准噶尔军会袭击自己根本未做准备,结果,大策零顿多布一路上宣传自己是拥立格桑嘉措回藏,获取了西藏人心,沿途关隘无不望风而降。

已失先机的拉藏汗想在当雄草原迎战准噶尔军,但又接受了属下错误的建议,全军回师拉萨固守待援,完全放弃了战略主动。

1717年11月,准噶尔军兵临城下,将拉萨城围得水泄不通。拉藏汗众叛亲离,各大寺的喇嘛以及下属官员纷纷投降准噶尔军。月底,大策零顿多布指挥全军攻城,不费吹灰之力便攻陷拉萨。拉藏汗战死,长子被杀,次子被俘,和硕特汗国覆亡。

可在战场上指挥若定的大策零顿多布却是个政治上低能儿,进入拉萨后,纵兵抢掠,甚至连布达拉宫都进行洗劫。原本人心所向的局面,顿时成为人心离散。

再加上劫持格桑嘉措的计划失败,“护送格桑嘉措回藏”也成了谎言,藏人对于准噶尔更是深恶痛绝。

黄教是清廷赖以安定众蒙古的重要保障,黄教圣地被准噶尔控制无论如何是不能容忍的,康熙皇帝迅速做出了反应。

1718年3月,西安将军额伦特率军7000与四川提督康泰所率1000偏师分别从青海的库库赛、拜图和四川打箭炉进入西藏,欲图驱逐准噶尔军。

大策零顿多布再次发挥了他的军事天才,先派轻骑引诱青海一路清军主力,后又派人诈降,带着清军一步步进入自己精心布置的包围圈。额伦特为了速战速决,沿途之上不设兵站,一路急行军,使得人困马乏,后援也完全无法保障。

7月17日,额伦特所部6000余人到达那曲,才发现上当,但大策零顿多布已派部队切断清军归路,将其包围。额伦特无奈,只得命军士用大石砌成临时工事,坚守待援。可由内大臣策旺诺尔布率领的1000后续部队被准噶尔军挡住,跟本无法前进。四川方面的清军则更是窝囊,提督康泰入藏不久便被当地黑帽喇嘛诱杀,所率清军除500人被俘外,早已全军覆没。

额伦特彻底陷入绝境,大策零顿多布不着急进攻,只是一味包围。一月过后,清军粮尽,所有的马匹都被宰杀,士兵饿的连刀枪拿不动。大策零顿多布这才发起总攻,轻而易举地将所有清军斩杀殆尽。

两路人马几乎无人生还,清廷大为震惊。多数大臣都认为“藏地远且险”,不宜动兵,打算就此作罢。而康熙皇帝虽然已进入暮年,但壮心不已。认为若西藏控制在准噶尔汗国之手,不但青海、云南边境不宁,蒙古诸部也难以相安,于是力排众议,决定第二次对藏用兵。

是年10月,康熙皇帝命自己十四子固山贝子胤禵为“抚远大将军”坐镇西宁,调集兵马20000余人护送格桑嘉措入藏。同时,命四川护军统领噶尔弼为定西将军,岳钟琪为副将军,率军7000由四川入藏以为策应。

为了配合这次进军,康熙皇帝还充实了驻扎在清准边境的傅尔丹驻军,并命富宁安率军袭击吐鲁番。

与康熙相比,策妄阿拉布坦棋输一招,也许是看到堂弟在西藏全歼清军感到欣慰,竟一直没有再派援军。当得知清军很快便又组织新的攻势,准备派援军时,又面对着清军在边境增兵,为了确保本土,只得按兵不动。

而西藏本地藏人为了反抗准噶尔军,也先后有拉藏汗部将康济鼐、颇罗鼐分别在阿里和日喀则起兵,进军拉萨,阿里布巴在工布地区起兵袭扰。大策零顿多布除了本部6000准噶尔军外,再无法调动其它军事力量。

1720年,清军兵分三路进入西藏。

孤立无援的大策零顿多布只能尽力而为,派小股部队沿途骚扰清军,并频频发动偷袭,给予清军重大杀伤,仅在卜克河畔偷袭清军大营,便斩杀千余人。

但清军人数众多,齐头并进,并先期占领拉萨,对准噶尔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寡不敌众的大策零顿多布只得放弃与清军决战的计划,率军撤回准噶尔。

策妄阿拉布坦经营三年的西藏被清军夺得,控制教廷计划最终成为泡影。非但如此,清军挟战胜之威屡屡骚扰准噶尔边境,一度占领吐鲁番,俘虏驻守在边境的杜尔伯特台吉垂木伯尔以下2000余人,掳掠大量牲畜、物资,甚至践踏了乌兰呼济尔的军屯区,践踏毁坏大量庄稼。准噶尔军前去迎击,清军却又迅速撤走远遁,并不接战。

更让策妄阿拉布坦恼火的是,得知自己在西藏失败消息的俄罗斯,竟然又开始蠢蠢欲动,派利哈列夫率领450名装备有新式枪支和火炮的“考察队”进入斋桑湖准备建立要塞。策妄阿拉布坦把在西藏失败的怨气全部撒在俄国人头上,命长子噶尔丹策零率军与俄军激战三天,最终将其击退。

1722年12月20日,清帝国“圣祖”康熙皇帝病逝于北京,健康状况业已不佳的策妄阿拉布坦也没有过多的精力与清军纠缠,双方边境一直持续不断的摩擦终于停止下来。为了缓和关系,策妄阿拉布坦派垂纳木喀为使臣前往北京。

继承康熙皇位的雍正皇帝仍然坚持康熙的强硬政策,并没有召见垂纳木喀,只是派理藩院尚书特古忒传谕道:“若尔台吉即遣亲信之人,诚恳陈词,朕即宽宥,以宁尔土宇。若冥顽不灵,仍构兵端,亦可名言其意”,虽然傲慢,但却表示只要准噶尔方面不主动挑衅,自己也不会再兴兵端。

东线已经无事,策妄阿拉布坦本想休整兵马,治愈战争创伤。岂料,1723年,他得到消息,哈萨克大玉兹和中玉兹的统治者准备联合俄国进攻准噶尔。

每次汗国遇到危机,哈萨克便会趁火打劫,屡屡被教训而屡屡不吸取教训。策妄阿拉布坦“无奈”,派自己的次子罗卜藏索诺率军进攻哈萨克。

分裂的哈萨克果然极为窝囊,罗卜藏索诺轻而易举的占领了土尔克斯坦和塔什干,并缴获大量人口和财物。

这次战争收获颇丰,多少弥补了争夺西藏失败的损失,但从政治角度来看,却是得不偿失。

原来,在在清军进兵西藏过程中,康熙皇帝向青海诸和硕特首领许诺,评定西藏后从他们当中选贤者继承和硕特汗国汗位,诸部首领于是积配合清军攻势。但在大局安定之后,康熙皇帝及其继任者雍正皇帝都没有履行这一诺言。

汗国恢复无望,诸部首领对清廷日益不满,最终酿成了1723年罗卜藏丹津领导的以“恢复先人霸业”为口号的反清大起义。这次起义有各族僧俗20余万人参加,声势浩大,如果准噶尔能够派军予以协助,控制青海并非难事。可就是由于对哈萨克的远征,只能坐视其在清军的镇压下归于失败。青藏都为清军所控制,东线边境的压力更为沉重。

尤其是经过这次远征,原本并不显山露水的次子罗卜藏索诺获得了政治资本,起了觊觎汗位的野心,与长子噶尔丹策零处处相争。汗国宫廷内部又开始了明争暗斗。

儿子争夺储位,是司空见惯的。但策妄阿拉布坦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两个儿子的争斗,竟然会使自己这个父亲身罹惨祸。

第八章 游牧民族的终极亮剑——准噶尔汗国 十、噶尔丹策零时代

俗语道“治国容易治家难”,看似奇怪,却是真理。古今中外不知多少英雄在治国上政绩斐然,家庭却是混乱不堪。

策妄阿拉布坦与康熙打了半辈子交道,各有胜败,但在家庭问题上竟然都没能处理妥当,以至于最后连善终与否都为人所怀疑。

从1723年以后,策妄阿拉布坦的健康便每况愈下,逐渐不太过问汗国事务,大部分由其长子噶尔丹策零代行职权。

噶尔丹策零的母亲贡嘎拉布丹是和硕特汗国拉藏汗的妹妹,是策妄阿拉布坦的大妃,虽然母国被丈夫所灭,但也三从四德,没有对丈夫离心,一直受到信任。再加噶尔丹策零自己智勇双全,储君的地位本是无可动摇的。

可在1723年,贡嘎拉布丹去世,土尔扈特汗国公主出身的侧妃色特尔扎卜便在后宫中地位显赫起来,其所生的罗卜藏索诺在攻打哈萨克立下战功后,母子二人便开始积极运作夺取储位。

噶尔丹策零有着汗国大多数贵族的支持,而罗卜藏索诺除了有外祖父家土尔扈特汗国的支持,也有部分贵族,如罗布藏丹津、罗布藏车凌等把宝押在他一方。

兄弟二人明争暗斗,除了公开翻脸,几乎无所不用其极。但所幸策妄阿拉布坦虽然身体衰弱,神志还很清晰,始终没有让两个儿子火并起来。

可汗位只有一个,做父亲的再想公平,在这个问题上也终究会彻底偏向一方。噶尔丹策零颇负人望,但外祖父家无所依仗,罗卜藏索诺虽然才能不如兄长,但却有着强大的外援。要把一碗水端平,实在是太难了。

1725年,兄弟相争的结局似乎揭晓了。罗卜藏索诺一系列夺权活动让策妄阿拉布坦最终下了决心,对次子的势力进行打击,甚至想将其处死,罗卜藏索诺仓皇出逃。按照噶尔丹策零的意思,应该兴起大狱,彻底铲除弟弟和后母的势力,但策妄阿拉布坦年事已高,不愿把事情做绝,没有听从。罗卜藏索诺虽然出逃,他的支持者们仍然留在汗廷。

这个优柔寡断的决定很快便引发了准噶尔历史上一个重大疑案的爆发,而案件的受害者,便是策妄阿拉布坦自己。

1727年,一支土尔扈特汗国使团来到了伊犁,他们的任务,是代表土尔扈特汗国阿玉奇汗前来商议两国和亲的。可是,使团到达没有多久,准噶尔帝国的统治者,在中亚舞台上叱咤风云38年的策妄阿拉布坦便突然去世,毫无征兆地暴死在宫帐之中,享年62岁。

这是一起类似于“玄武门之变”的宫廷惨剧,因为这是兄弟相残,但也是类似于“烛影斧声”的悬案,因为一个最高统治者不明不白地死亡。

大多数史书倾向于是侧妃色特尔扎卜从来自娘家的使团手中获得了毒药,毒死了策妄阿拉布坦,并命自己的党羽准备发动政变,处死噶尔丹策零,让自己的儿子罗卜藏索诺夺取汗位。噶尔丹策零利用自己的威望,获得了大多数贵族的支持,平定了叛乱,处死了后母和她的三个女儿,并将土尔扈特汗国使团成员逮捕,处死了大半。原本属于罗卜藏索诺一党的罗布藏丹津、罗布藏车凌等人也遭到了审判。

但这种说法的来源,都是噶尔丹策零在登上汗位后对父亲的去世和自己的继位所作的解释,虽不能说完全不可信,但胜利者的诉说总是让人有些怀疑。另一种说法,是色特尔扎卜原本是想毒死噶尔丹策零,却误毒死了策妄阿拉布坦,这也看起来有些离奇。

历史上的疑案最吸引人的地方便是有多种可能性,且每个可能性都是既合理又能挑出毛病的。

没有更多的史料让我们了解过程的细节,但结果却是实实在在的。那便是,噶尔丹策零成为这场惨剧的最大获益者,铲除了弟弟和后母的势力,成为了准噶尔汗国第五代汗王,而准噶尔汗国也进入了鼎盛的噶尔丹策零时代。

策妄阿拉布坦在位时,汗国在与清朝的战争中,虽然有胜有败,但失去的总是比获得的多。而继承康熙皇位的雍正皇帝在针对准噶尔的问题上也是一如既往地强硬。噶尔丹策零要想维持汗国的生存乃至于超过父亲,就必须比父亲更能整合汗国的力量。

为此,他进行了一系列改革。

策妄阿拉布坦时代,准噶尔汗国的属民分为十二个鄂托克,由汗王册封的台吉掌管,而当噶尔丹策零继位时,由于人口的增加,掌管各鄂托克的台吉们变得位高权重,隐隐对汗权产生了威胁。噶尔丹策零于是另设十二个鄂托克,从旧鄂托克中分出属民,规定各鄂托克属民都在6000左右,以散各台吉之势。同时,困扰准噶尔几代汗王的吉尔吉斯人,噶尔丹策零也妥善处理,在其中设立三鄂托克,并给予一定的自治权,保证他们留在汗国内而不再反复。

为了应付对外作战,噶尔丹策零还设立了独立的军事组织“昂吉”,整个汗国设有二十一昂吉。昂吉不是传统的军民合一组织,而是完全的常备军,不从事生产,所有军需均由锡尔河、阿姆河、撒马尔罕、塔什干、布哈拉等地的城镇供应,平日里便是进行军事训练,随时准备搏杀疆场。

另外,噶尔丹策零还继承和发扬了叔祖噶尔丹的战术,请瑞典人列纳特教自己的人民铸造火炮,并让他组建了1000人的专门炮兵部队——“包沁”。这个列纳特是俄瑞战争中被俄罗斯俘虏的,后在俄军中服役,1720年斋尔湖之战中又被准噶尔军俘虏。噶尔丹策零使他成为汗国的科技顾问,在他的指导下,准噶尔人掌握了制造轻型火炮的技术,结束了火炮进口的历史。

从巴图尔珲台吉至今,准噶尔的汗王中除了噶尔丹,最有治国才能的便是噶尔丹策零,这一系列改革竟然在他继位后一年中便完成了。汗国不但没有因为策妄阿拉布坦的暴死而发生内乱,反而更加团结和强大。

这对于远在北京的雍正皇帝,实在不是好消息。而更为糟糕的是,雍正皇帝对于这一切懵然不知,还以为噶尔丹策零年少可欺。

当噶尔丹策零派使者通知他自己继位,并希望友好相处的时候,雍正皇帝傲慢的提出必须将青海反清起义的领导者罗卜藏丹津绑送北京,才能“始建友好之谊”。同时,以宗主国皇帝的身份册封噶尔丹策零为“珲台吉”。

1728年夏,噶尔丹策零接见清朝使臣,明确的表示,罗卜藏丹津是自己父亲在世时前来投奔的,自己将他出卖是背叛父亲,因此不能满足清朝的要求。同时,准噶尔并不是清朝的臣属,不能接受册封,雍正皇帝的谕旨不开封退回。

被扫了面子的雍正皇帝自然不会讲这口气生咽下去,立即开始调兵遣将,准备征伐准噶尔。1729年3月,命领侍卫内大臣、三等公傅尔丹为靖边大将军,沿额尔齐斯河进军,川陕总督、三等公岳钟琪为宁远大将军,进驻巴尔库尔,分北、西两路向准噶尔进军。

清朝的反应如此之快,来势如此之猛,出乎了噶尔丹策零的意料。为了争取时间,他派使臣前往清军大营,谎称自己已经打算将罗卜藏丹津送往北京,但没想到清军来犯,只好又将其送回伊犁。西路军总指挥岳钟琪信以为真,将使臣送往北京,攻势停了下来。1730年三月,使臣到达北京,雍正皇帝也被蒙骗,认为噶尔丹策零已经服软,便将“进兵之期,暂缓一年”

获得了充足准备时间的噶尔丹策零在汗国进行了总动员,命大将马木特和堂侄策凌纳姆扎尔率军26000驻扎木鲁河,防备西路清军;堂叔大策零顿多布和堂弟小策零顿多布率军30000驻守额尔齐斯、乌龙古、博克塞里一代,防备北路清军,并命令频频骚扰,暂时不与之决战。

原本占尽先机的清军顿时陷入全面的被动挨打,边境卡伦屡屡遭袭,兵员、牲畜、物资损失无算,西路军的岳钟琪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为了扭转被动局面,北路清军总指挥傅尔丹奏请在科布多筑城,作为进攻准噶尔的桥头堡。雍正皇帝认为可行,予以准奏。

1731年五月,傅尔丹率军20000进驻科布多,开始筑城。

这对于准噶尔来说,清军此举等于是卡住了自己在阿尔泰地区的咽喉。为了阻止清军,骚扰之类的小打小闹已不能解决问题,只能用一场决战来迫使其退回。于是,大小策零顿多布这对叔侄于六月率军30000前进至从阿尔泰山博克托岭到科布多的必经之地——和通脑儿。

这对叔侄都是智勇双全的将领,为了能够一举摧毁清军主力,两人将主力埋伏,只派两千轻骑前往科布多诱敌。

傅尔丹毕竟也是清军方面大员,并没有马上被诱,仍然坚守营盘,加紧筑城。

一计不成,策零顿多布叔侄又派出一名探子故意被清军抓住,忍受严刑拷打后,“勉强”供出准噶尔军人马不足的“机密”。

这一次,一直希望能够重创准噶尔军挽回颓势的傅尔丹终于坠入彀中,9日亲率主力10000余人出城寻敌,18日与准噶尔军诱敌的2000人遭遇,准噶尔军且战且退,将清军引诱至博克托岭。

20日,当一路劳顿的清军还在“乘胜追击”的感觉中洋洋自得时,早已经枕戈待旦的准噶尔军在大小策零顿多布率领下对清军发动了总攻。

由瑞典人列纳特指挥的炮兵对清军狂轰乱炸,待炮火停止后,准噶尔骑兵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已经被火炮轰击得晕头转向的清军顿时大乱,无法保持队形。傅尔丹连忙指挥全军后撤,可已经混乱军队的撤退很快演变成了溃逃,自相践踏,死伤枕籍。准噶尔军乘胜追击,在和通脑儿将清军追上,将之分割包围,清军的指挥系统完全混乱,将领们只能各自领兵拼死抵抗。在大兵团作战中,这样的境况无异于毫无还手之力。

很快,清军的抵抗被粉碎。散佚大臣达福、将军常禄、副将巴塞、查弼纳、马尔萨等战死,前锋统领丁寿、参赞苏图、副都统戴豪、印务侍郎永图、觉罗海兰、将军马尔齐等突围无望而自尽,士卒战死4000余人,被俘5000余人,北路军主力荡然无存。只有主将,靖边大将军傅尔丹在亲兵的保护下突围,率残军逃回科布多。

和通脑儿一战,使得雍正皇帝不得不停止在科布多筑城,命傅尔丹撤退至察罕叟尔。

西路军被牵制无所作为,北路军惨败,雍正皇帝的战略全然破产。而挟得胜之势的噶尔丹策零则开始了自己的战略——吞并喀尔喀。

1732年6月,小策零顿多布奉命率30000军队向喀尔喀腹地挺进,噶尔丹策零给他的任务是占领额尔德尼召,劫持哲布尊丹巴活佛,以便号召喀尔喀蒙古各部共同反清。

不能不说噶尔丹策零这次派将的选择很欠考虑,舍弃老成持重的大策零顿多布而用年少气盛的小策零顿多布。后者虽也是出色的战将,但独立领军经验不足,身边又没有值得依靠的参谋人物,很难保证不出闪失。

一路之上,小策零顿多布屡战屡胜,先后击溃从察罕叟尔派出的3000清军和额驸策凌、将军马尔岱率领的万余人马,直抵额尔德尼召。但哲布尊丹巴活佛已经被清军转移到内蒙古,毫无所得。小策凌顿多布无奈之下,只得驻扎下来等候下一步命令。

屡战得志的小策凌顿多布放松了警惕,人马牛羊散置四处,也没有派出哨骑侦查清军动向。而屡屡战败的清朝额附策凌为了血洗前耻,不待清朝当局命令,秘密调集了20000人马,向准噶尔军迂回逼近。

8月5日,毫无准备的准噶尔军遭到额附策凌的偷袭,准噶尔军仓促应战,人不及弓,马不及鞍,被打得大败,损失近万人。所幸小策凌顿多布临危不乱,命军士将辎重、牲畜丢弃在山谷中堵塞道路,才摆脱了追兵,避免了全军覆没。

额尔德尼召之战,准噶尔汗国控制喀尔喀的意图也成了泡影,人员物资损失巨大,不得已转入防守。双方形成对峙,谁也再无力发动进攻。

清准双方战斗了数年,各有损失,而清军常驻塞外,后勤补给困难,耗费的钱粮更为惊人,财政已经不堪重负。无奈之下,雍正皇帝主动提出议和。

1734年8月,雍正皇帝派内阁学士阿克敦和都统罗密为谈判代表前往准噶尔与噶尔丹策零商谈议和。噶尔丹策零派图什墨尔接洽,双方对边界问题进行商谈,但没有达成协议。

1735年正月,准噶尔使臣垂纳木喀前往北京进行再次商谈,提出将整个阿尔泰山岭、哈达青吉尔、布喇青吉尔归还准噶尔,并以阿尔泰之东,科布多之南的哲尔格拉希拉胡鲁苏为喀尔喀西部边界,不得越过。

雍正皇帝同意归还哈达青吉尔、布喇青吉尔的土地,但坚持以克木齐克、汗腾格里、上阿尔泰山梁、索尔毕岭、下哈布塔克、拜塔克之中,过乌兰乌苏,直到噶斯口为边界。双方各持己见,谈判无果。

这一年,清帝国第三任皇帝雍正暴卒于北京,有生之年没有看到边境的晏然无事。

继承其位的乾隆皇帝也不愿继续徒费国帑的战争,决定将谈判进行到底。

马拉松似的谈判继续进行,双方的使臣来往于伊犁和北京长达四年之久。直到1739年冬,双方在谈判桌上也几乎筋疲力尽的时候,其实早已决定的谈判底线终于成为最后的结果:清归还准噶尔哈达青吉尔、布喇青吉尔土地,准噶尔同意以清的要求划定边界。同时,清允许准噶尔以俄罗斯为例,每四年到北京和肃州贸易一次,另开放准噶尔与西藏的边界,准许准噶尔人到西藏熬茶礼佛。

两个帝国终于停止了刀兵相见,和平降临中亚,虽然这次和平并不长久。

乾隆继承了祖父和父亲打下的基础,使清帝国达到极盛,但要说到极盛的原因,乾隆只能居于次要位置。

而噶尔丹策零时代的准噶尔汗国成为名副其实的强国,虽有前人的努力,噶尔丹策零的功劳则更显得重要要。

他的改革,在父亲留下的基础之上让准噶尔上了一个决定性的台阶,在他的治理下,史书载达到“控弦近百万人,驮马牛羊遍山谷”的局面。首都伊犁“人民殷庶,物产饶裕,西陲一大都会”,并且在中亚一片伊斯兰教的海洋中,成为佛教中心。

从策妄阿拉布坦开始,准噶尔人便在伊犁河北建有扎尔固寺,河南建有海努克寺,均是“绕垣一里许”的大寺庙。到噶尔丹策凌时,由于国势强盛,更是将之修建的“高刹摩霄,金幡耀日,栋瓦宏敞,象设庄严”,“每逢岁首、盛夏,其膜拜顶礼者远近咸集,往往施珍宝,捐金银以事庄严”。

上天让满清一连出现了康熙、雍正、乾隆三个有作为的帝王,而同时也给了准噶尔三个智勇双全,而不愿屈服的英雄噶尔丹、策妄阿拉布坦和噶尔丹策零。这才使得两个原本不在一个重量级的对手在历史舞台上激烈缠斗近一个世纪。

1735年,25岁的乾隆登基,这个时候的噶尔丹策零已经40岁,对于寿命均不长久的游牧民族汗王来说,已经不能算是壮年了,而乾隆皇帝是中国历史上实际执政时间最长,寿命最长的皇帝。

在比拼寿命的战场上,准噶尔一方毫无优势。

1745年,准噶尔汗国爆发大瘟疫,年已50岁的噶尔丹策零虽然到哈萨克地方避痘,但仍然没能逃脱瘟神的加害。9月在回到伊犁后,染病去世。

这可算是瘟疫又一次帮了清帝国的大忙。亚洲最后一个可以和它对阵的人物倒下了。

第八章 游牧民族的终极亮剑——准噶尔汗国 十一、演绎无数次的故事

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

无论是中国史还是世界史,内部动乱而导致国家灭亡是被演绎了无数次的故事。

准噶尔汗国在噶尔丹策零去世后,迅速进入这些故事当中。

1745年,噶尔丹策零死后的权力真空由谁来填补原本毫无悬念。他有三子,长子达尔扎19岁,因曾经当过喇嘛,故被称为喇嘛达尔扎,虽然年长,但却是婢女所生,没有继位资格。次子策妄多尔济那木扎勒13岁,年纪小却是嫡子,合法继承汗位。三子策妄达什只有7岁,自然无话可说。

策妄多尔济那木扎勒被称为“阿占汗”,继位之初,是一个“人们寄予希望的年轻人”,虽然他没有父亲的勇气、能力和胸襟,但只要安分得做好一个守成的君主,准噶尔汗国仍会继续存在。

可惜,年少轻狂的他一心玩乐,淫乱不堪,不理政务。而此时汗国的元老宿将如大小策凌顿多布等已经相继去世,长辈中无人能规劝这个不懂事的孩子。

于是,一个女人在男人们都冷眼旁观的时候站了出来,这便是策妄多尔济那木扎勒的同母姐姐鄂兰巴雅尔。她一面负责起弟弟荒废的政务,一面屡次“善言相劝禁其淫乱”,可这种规劝起不到任何作用。

继位之初的四年中,几乎所有的国事都由鄂兰巴雅尔负责,这个贤惠的女人承担起了父亲留下的重担。在蒙古历史上,女人主政并不被看作难堪和不祥之兆,而在蒙古风俗中,一个家庭的兴旺与否都要看女人是否贤能。蒙古帝国时期,先后有乃马真、海迷失两位皇后摄政,北元时,更有巾帼英雄满都海皇后使国家复兴,卫拉特联盟时期,也有阿拜可敦在其夫去世其子年幼时主持联盟事务。

策妄多尔济那木扎勒年纪还小时,虽然听不进姐姐的规劝,但也乐得姐姐帮助自己处理国政,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贪玩淫乱的程度与对权力的欲望一起与日俱增,终于再不能忍受姐姐的越俎代庖。

1749年,策妄多尔济那木扎勒以自立为“扣肯汗”(女皇)为罪名将鄂兰巴雅尔逮捕,拘禁到南疆阿克苏城,并将姐姐主政四年中与之有密切联系的大臣贵族全部诛杀。亲手引爆了汗国大乱的火药桶。

多年的胡作非为早已经天怒人怨,这次拘禁姐姐,杀戮大臣更是火上浇油。鄂兰巴雅尔的丈夫萨因伯勒克为给妻子出气,密谋拥立喇嘛达尔扎,事情败露后,干脆发兵突袭伊犁。

在汗国已经中央集权半个多世纪之后,只是一个鄂托克之长的萨因伯勒克仅用亲兵便要袭击可汗,攻陷首都无异于自杀。但因为策妄多尔济那木扎勒不得人心,在与其合谋者中,有掌管汗国兵马印记的宰桑鄂勒哲依,因此行动极为顺利,萨因伯勒克顺利进入伊犁,轻松将策妄多尔济那木扎勒擒住,刺瞎双眼,囚禁到阿克苏。这个荒唐的年轻人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了惨重代价,从他囚禁姐姐到自己身陷囹圄,仅几个月时间。

喇嘛达尔扎被拥立为汗,并从七世达赖那里得到了“额尔德尼喇嘛巴图尔珲台吉”的封号。

虽然有了教廷的承认,可由于他庶子的身份,众多贵族仍是不服。1751年,一些有着显赫身世的实力派密谋拥立噶尔丹策零幼子策妄达什。这些人的首领便有大策零顿多布之孙达瓦齐,小策凌顿多布之子达什达瓦以及策妄阿拉布坦的外孙阿睦尔撒纳。

但这密谋很快败露,不等他们采取行动,喇嘛达尔扎便监禁处死了弟弟策妄达什,并发兵攻打其他密谋者。达什达瓦被杀,达瓦齐和阿睦尔撒纳逃往哈萨克,投靠了中玉兹的统治者阿布赉苏丹。

喇嘛达尔扎不肯干休,派兵三万进军哈萨克,要求阿布赉苏丹交出达瓦齐和阿睦尔撒纳,阿布赉苏丹顶不住压力,决定将他们交出,二人得到消息连夜出逃,潜回准噶尔。

达瓦齐远没有爷爷大策零顿多布的才能,势孤力单之际一筹莫展,而阿睦尔撒纳却是个不世出的枭雄,回到准噶尔后便暗杀了自己的哥哥和岳父,夺得他们的部众,扩充实力,并暗中联系喇嘛达尔扎身边的重臣准备举事,把颠覆工作搞得有声有色。

1753年,阿睦尔撒纳和达瓦齐率1500骑兵偷袭伊犁,因为有人策应,喇嘛达尔扎毫无防备,被执杀。达瓦齐在阿睦尔撒纳的支持下成为新的准噶尔统治者。

四年当中走马灯似的换了三个珲台吉,战乱不息,生灵涂炭,而志大才疏的达瓦齐上台后,不是马上恢复安定,而是继续杀戮,对喇嘛达尔扎的重臣进行清洗,处死了杜尔伯特部的达什诺延。达什诺延德高望重,他的被杀使得杜尔伯特部举部反叛,著名的“三策凌”:策凌、策凌乌巴什、策凌蒙克率军攻打达瓦齐,战败后率3177户1万余人投奔清帝国。

杜尔伯特部一直是汗国耕种和手工业的主力,这次叛逃让汗国元气大伤。

不等达瓦齐缓口气,扶持他登上汗位的阿睦尔撒纳便又出来捣乱,提出自己功劳甚大,要求平分汗国。

这个阿睦尔撒纳的母亲是策妄阿拉布坦的女儿博洛托克,原本是和硕特汗国拉藏汗之子葛登丹衷的妻子,两人两小无猜,情意深长。但和硕特汗国被准噶尔汗国灭亡后,葛登丹衷被杀,博洛托克便回到家乡嫁给了辉特部首领韦征,据说举行婚礼时已经怀有阿睦尔撒纳。传说中,阿睦尔撒纳出生时浑身鲜血,哇哇大叫,犹如复仇天神降世,生来就是要为祖父和父亲报仇。从他一直策动准噶尔汗国内乱来看,传说俨然确有其事。

达瓦齐的珲台吉宝座还没有坐热,自然不会答应这种要求,两个昔日的盟友走上了战场。达瓦齐比阿睦尔撒纳无能,但毕竟可以调动整个汗国的力量,阿睦尔撒纳感到兵力不足,向哈萨克的阿布赉苏丹请援。

近百年来,哈萨克一直被准噶尔欺辱,见到有机会雪恨自然不愿放弃。阿布赉苏丹派大军协助,阿睦尔撒纳也趁机进兵。

达瓦齐不敌,放弃首都伊犁退往博尔塔拉。哈萨克人在伊犁大肆烧杀,焚毁了金碧辉煌的扎尔固寺和海努克寺,从策妄阿拉布坦时代开始经营的中亚最后一个佛教中心只剩断壁残垣。

1754年春,从汗国各地调集了近四万军队的达瓦齐发兵攻打阿睦尔撒纳。阿布赉苏丹没有再派援军,阿睦尔撒纳孤掌难鸣,一路败退。这个枭雄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达成野心,于是制定出疯狂的冒险计划——投奔清朝,借助清朝的力量打垮达瓦齐。

是年七月,阿睦尔撒纳率所部20000人进入清帝国边界,向清军投诚。十一月,到北京接受乾隆皇帝册封,成为清帝国的亲王。

希望能够在武功上赶超祖父的乾隆皇帝一直对准噶尔的内乱极为关注,对准噶尔内战期间军队不时侵入帝国边界也倍加注意。但因为事态并不明朗,仍然对臣下表示“近日准夷内乱,堂堂天朝,固不肯乘衅发兵攻取”,但为了留下日后出兵的借口,也认为如果准噶尔“倘恣意妄行”,便要“自当以逸待劳,尽为剿绝”。

随着三策凌、阿睦尔撒纳等人先后投奔,乾隆皇帝明白了,昔日的强敌已经四分五裂,混乱不堪。再加上阿睦尔撒纳一再要求为前驱攻灭准噶尔,终于认为“机不可失,明岁拟欲两路进兵,直抵伊犁……了此从前数十年未了之局”。

1755年2月,乾隆皇帝以阿睦尔撒纳为定边左副将军,科尔沁亲王色布滕巴勒朱尔、郡王青滚扎布、内大臣马木特参赞军务,由乌里亚苏台出兵,为北路军;以永常为定西将军,萨喇尔为定边右副将军,从巴里坤出兵,为右路军。两路各拥兵25000人,马70000匹,齐头并进向博尔塔拉进发。

山雨欲来之际,达瓦齐浑然不知,“终日饮酒,事物皆废”。待到清军前锋进入准噶尔国境,众多贵族纷纷不战而降,举国震动的时候,这才仓促向各地征调兵马,但是,早已经人望尽失的他,各鄂托克、昂吉都拒绝往援。众叛亲离之下,只得随少数部队退出伊犁,到今新疆昭苏县境内的格登山固守。

5月,清军占领伊犁,随后向格登山进发,与达瓦齐的军队对峙。

夜里,阿睦尔撒纳仅率十几人偷袭达瓦齐军营,原本就心无斗志的准噶尔军全营大乱,溃退奔逃者十之七八。军事天才大策零顿多布的孙子竟然无能至此,真是让人可悲可叹。

一仗下来,达瓦齐主力无存,天山以北又没有了立足之地,只得收拾残部2000余人逃往南疆喀什噶尔。

南疆一直是准噶尔汗国的属地,但各城之所以服从统治,仅仅是因为准噶尔强大的武力,如今物是人非,哪里还是可以凭借的力量?得到清军晓谕的南疆各城伯克都等着用达瓦齐作为给新主子的见面礼,可达瓦齐却全然不知,到达乌什城,将兵马留在城外,只待少量随从进城。

乌什城伯克霍集斯早就暗通清军,表面上设宴招待,等到将达瓦齐等人喝得大醉,便将其及其子罗布扎等70多人擒获送往清营。

达瓦齐的被擒,标志着称雄中亚120余年的准噶尔汗国灭亡,甚至没有一次像样的战斗。

但上天并不甘心就这么结束一个曾经桀骜不训的国家,仍然安排他们进行了最后一次亮剑,挥出不亚于他们英雄祖先时代锋利的剑。

而这最后一搏,将是无比的惨烈,乃至使得准噶尔不仅是亡国,也从民族谱中永远的消逝了。

第八章 游牧民族的终极亮剑——准噶尔汗国 十二、准噶尔的“吴三桂”

阿睦尔撒纳其人的生平,与另一位历史人物有惊人的相似,那便是吴三桂。

他们都是投靠了自己的敌人,作为前锋攻灭自己的国家,而又是在已经获得高官厚禄之后,再次反叛。

只不过,吴三桂的再叛是因为清廷的相逼,而阿睦尔撒纳则是从一开始便只是想利用清军实现自己的野心。

作为清帝国亲王、定边左副将军的阿睦尔撒纳从作为前锋进入准噶尔开始,便着手进行自己的计划。

进兵过程中,他不穿戴清朝官服,不用清朝印信,也从不对准噶尔人声称自己已经投降清朝,而是做出借兵平乱的姿态。仿佛跟在身后的清军并不是征服者,而是来帮忙的志愿军。

谎言起到了预想的效果,原本对达瓦齐不满的贵族和百姓纷纷投效,“无不携酒牵羊以降,兵行数千里,无一人敢抗者”。清军的其它将领只以为是人们向慕王化,陷入到“箪食壶浆迎王师”的迷梦中,真拿自己当成了解放军,根本没有深究其中的根源。

随着达瓦齐的迅速败亡,乾隆皇帝认为“竟先朝数十年未竟之绪”,只顾着高兴,赏阿睦尔撒纳亲王双俸,将两路大军撤回,只留定边将军班第、副将军萨喇勒、参赞大臣鄂容安率500兵丁镇守伊犁。阿睦尔撒纳于是以“珲台吉菊形篆印”向各部发号施令,集结兵马,准备武力驱逐清军。因为他出身高贵,又有推翻达瓦齐的声望,准噶尔人都把他看作了新的珲台吉,无不向从。

1755年8月,阿睦尔撒纳正式宣布自己为准噶尔汗,发兵包围清朝驻军,原本被乾隆加封为绰罗斯汗的噶勒藏多尔济,封为辉特汗的巴雅尔等大贵族也群起响应。伊犁的清军孤立无援,班第、鄂容安自杀,萨喇勒被俘。

不到三个月,清军在准噶尔获的胜利全部付诸流水,乾隆皇帝引以为傲的武功成了天大的笑话。上至乾隆皇帝,下至前方将领都恼怒不已,立即发兵进剿。

吴三桂起兵初期,势如破竹,将大半个中国控制在手中,若不是企盼裂土封疆而坐失良机,恐怕历史真要改写。而阿睦尔撒纳的军事能力却远不如吴三桂,原本的大好形势在清军开到之后便不复存在。

1756年春,清军兵抵伊犁,阿睦尔撒纳抵挡不住进攻,于3月退出伊犁。

10月,再次被清军击败,退往尼雅斯山。

秋末,在哈萨克地区休整后,阿睦尔撒纳返回准噶尔,准备策应喀尔喀青衮扎布领导的“撤驿之变”,但因为事变迅速失败而作罢,再次返回哈萨克。

1757年,清军再次大举进剿,原本与阿睦尔撒纳结盟的哈萨克阿布赉苏丹也背盟投清,而准噶尔军中内部分裂,自相残杀,未战先乱,7月被清军彻底击溃。阿睦尔撒纳仅率20人逃亡哈萨克,后因阿布赉苏丹决定将其出卖,便又与8个随从逃亡到俄罗斯。

是年9月21日,阿睦尔撒纳因天花病死在俄罗斯托尔斯克。

这个准噶尔的吴三桂最终连一场胜利都没有获得便身死名裂,两个相似的人物在这结局上有了不同。而更大的不同还在于,吴三桂的作为毁灭了自己的国家和家族,而阿睦尔撒纳更进一步,毁灭了自己的民族。

长达百余年的对抗,归附后又如此齐心的反复,乾隆皇帝再也没有了“柔远”的雅量,“实因伊等叛服无常,不得不除恶务尽也”,于是下令“必使无遗育逸种于故地而后已”,对准噶尔人进行大屠杀。

一时间,天山草原到处是“呼壮丁出,以次斩戮……妇孺悉驱入内地赏军”的景象。在空旷之地屠杀一个人口本就不多的游牧民族,很难如“扬州十日”之类惨案一样出现尸体枕籍,血流成河的景象,但最后效果却相当显著。准噶尔人无论是“计数十万户中,先痘死者十之四,继窜入俄罗斯、哈萨克者十之二,卒歼于大兵者十之三”,还是“犯病死者十之三,逃入俄罗斯、哈萨克者十之三,为我兵杀者十之五”,最后的结果都是“厄鲁特种类尽矣”。

直至数十年后,在一代文豪龚自珍笔下,仍然是“准噶尔故壤,若库尔喀喇乌苏,若塔尔巴哈台,若巴尔库勒,若乌鲁木齐,若伊犁,东路西路,无一庐一帐是阿鲁台(即厄鲁特)故种也”

1759年,准噶尔彻底被清帝国平定,乾隆皇帝亲书《准噶尔全部纪略》,志得意满的在他的“十全武功”中增加了两个条目。

准噶尔人与他们的汗国一起消失,准噶尔成为中国第二大盆地的名称。至此而后,游牧民族再也没有在世界舞台上担当过主角,成为彻底的陪衬。

鲜血被大风吹尽,曾经的辉煌也已经无人谈起,人们只能从落满历史尘灰的故纸当中点滴地看到他们曾经的亮剑,以及这“虽败犹荣”之后的无尽悲怆。

第九章 迁徙时代的终结——土尔扈特汗国 一、西迁——去寻找安乐的牧地

然而,这已经不是当年哲别、速不台两万蒙古军横扫俄罗斯的时代了,装备精良的俄国军队部下了埋伏,土尔扈特人伤亡惨重,几乎所有战士都战死沙场,其中就包括和鄂尔勒克和他的几个儿子。

和鄂尔勒克和他的子民们在这里度过了10年安定快乐的时光。

1628年,和鄂尔勒克率领本部落的属民以及和硕特、杜尔伯特、辉特等部的部分属民,共计5万户19万人,离开故乡塔尔巴哈台(塔城)向西迁徙。

你可以称他们为蠢人,也可称他们为英雄。

这样毫无意义杀伐内讧,和鄂尔勒克厌恶至极,为自己的部族找一块安乐的牧场,远离战争和死亡,已经刻不容缓,他下定决心准备迁徙了。

俗语云,合则强,分则弱。但卫拉特人的历史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四部卫拉特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也有也先获得蒙古帝国汗位的辉煌,却也只是昙花一现。在面对蒙古正统势力的进逼下,节节败退,重新回到了边缘地位。而在分开各自发展后,倒是都取得了骄人的业绩。

这是一场决定性的失败,这标志着这个游牧汗国无法用武力保持自己迁徙后所获得一切了。要继续生存下去,必须有更灵活的手段。

而在17~18世纪之间,火器的时代来临,定居民族的科技已经足以抵御马上民族的彪悍,游牧民族的迁徙已然进入尾声。

雄霸青藏高原的和硕特汗国,与清朝争雄的准噶尔汗国便都是在卫拉特联盟崩溃后,先后崛起的。

1630年,经过两年的长途跋涉和浴血奋战,队伍终于到达伏尔加河中下游沿岸的草原上,这里果然天高地阔,果然水草丰美,而且,没有其他的敌人与他们抢夺。

属民们清洗了一路的风尘,开始安置毡包,放牧牛羊。和鄂尔勒克也开始了政权的建设,他将牙帐设于伏尔加河支流的阿赫图巴河。在这里,他遵循古老部落组织的习惯和观念“置鄂拓克,设宰桑”管理部众,按照传统政治制度建立的议会组织“札尔固”,由8名贵族组成,为最高的议事、决策和权力机构,辅助自己处理国政。

<em>一个生于迁徙死于迁徙的汗国。他们进行了游牧民族最后一次大迁徙,也宣告了迁徙时代的终结。</em>

迁徙,对于农业民族来说,是最无奈、最痛苦的选择。开拓一片土地,建屋、耕种,要付出无尽的艰辛,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以耕种为生的农民一旦迁徙,就预示着残酷的天灾和毁灭的战火已然来临。

1640年,俄国罗曼诺夫王朝第一任沙皇米哈伊尔·费多罗维奇开始实行限制土尔扈特人通商和游牧的政策。作为报复,和鄂尔勒克将牙帐迁往阿斯特拉罕城附近,进行武力威慑,汗国和俄国的关系急剧恶化。

这一年,准噶尔部首领哈喇忽拉的儿子们因为财产发生内讧,各自领兵互相攻杀。这原本只是家族内讧,但因为准噶尔的强大,其它部落包括土尔扈特也被卷入其中,从而出现了四部卫拉特的大战乱。盟主和硕特部束手无措。

当成吉思汗的子孙所建立的国家一个接一个衰落和灭亡之后,黄金家族之外的蒙古人终于有了自己独立登台表演的机会。而最为人所瞩目的明星,无疑是卫拉特人。

可每个时代,都会有不合时宜者,他们不愿意向命运低头,他们想固守自己的生存方式,他们无视潮流。

和鄂尔勒克之子书库尔岱青继承了汗位,但却无法继承父亲曾经许诺属民的自由安乐的生活。他必须在俄罗斯这个庞然大物身边小心翼翼。

而对于游牧民族来说,迁徙虽然有时也有着“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的无奈,但更多时则象征着生机与希望。在迁徙之后,获得的辉煌往往比从前更为耀眼。大月氏人被匈奴击败,国王的头骨成了饮器,但在迁徙中亚之后,崛起了强盛的贵霜帝国;汉匈争霸,匈奴人最终失败,远徙欧洲,从而出现了“上帝之鞭”阿提拉的匈奴帝国;保加利亚人在度过多瑙河之后,才出现了让东罗马帝国都不得不纳贡的保加利亚王国……

土尔扈特人是在卫拉特人纷纷自奔前程时,最早独立书写自己故事的部族。

土尔扈特人,用他们两次迁徙向世人证明了他们的执著、勇敢与坚韧,完成让时人和后人的都瞠目壮举,同时,也以他们的鲜血和泪水宣告了迁徙时代的终结。

这样的例子,着实太多了。当成吉思汗的蒙古帝国如狂风一般对外扩张的时候,那何尝不能看作是一次又一次迁徙呢?

这支庞大的迁徙队伍向着心中安定的生活前进了,但向往着安定并不代表不经过战斗。在托波尔河上游,他们打败了无端袭击他们的鞑靼人,当拐向西西伯利亚,经过哈萨克草原,越过乌拉尔河时,又经受了诺盖人几次突袭。一路上,诺盖人、哈布奇克人、吉普恰克人、吉捷桑人的包围和堵截接连不断,土尔扈特人将他们一一击退。

1645年,和鄂尔勒克调集了汗国几乎所有的青壮年,对阿斯特拉罕城发动全面进攻,以此来表示自己和自己的汗国“从来不曾有一丝一毫臣服俄国的想法”

除了战争,已经没有其他的方法解决双方的冲突了。

1644年,也就是中国大明王朝崇祯皇帝自缢的那一年,和鄂尔勒克为了争取更为自由的贸易和自主游牧,又将牙帐迁到了卡巴尔达镇,这里已经离乌发、喀山和基辅等俄罗斯腹地很近了,这是将对抗推倒了极致。很自然的,汗国遭到了以扩张立国的俄国军队的不断袭击。

第九章 迁徙时代的终结——土尔扈特汗国 二、生而自由,却无所不在枷锁之中

书库尔岱青接手的是一个遭受重创之后的残局。父亲战死,武装力量损失殆尽,汗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虽然他向俄国表示,土尔扈特人“从没有在任何人那里做过奴隶,除神之外,他们不怕任何人。他们认为自己有权在草原游牧,在河流航行”,但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不过是表明一种态度,一种倔强。

没有实力,这些都只是镜花水月。

为了生存,他不得不接连五次与俄国进行谈判,被迫表示臣服,向沙皇宣誓效忠,虽然他的作为从来不受誓言的约束,但这还是给自己的国家套上了枷锁。

在仆臣国的外衣下,书库尔岱青积极巩固汗权,发展生产,繁衍人口,重建了汗国的军队,使常备军达到8万人,逐渐具备了和俄国讨价还价的资本。

1667年,书库尔岱青去世,其子朋楚克继位,继续父亲的政策,使得所有非土尔扈特部的卫拉特人都完全归属汗廷管辖,使得汗国进一步获得了巩固。

在位三年后,朋楚克去世,其子,土尔扈特一代雄杰阿玉奇继位,在他的统治之下,土尔扈特人几乎将自己身上的枷锁摆脱。

继位伊始,阿玉奇便击溃了和硕特贵族阿巴赖和与自己有隙的堂兄弟杜噶尔,将身边的隐患剪除。之后,他出兵进攻亚速、克里木、希瓦、卡拉卡尔伯克等地,使得汗国在其“两侧的亚洲和高加索高原的伊斯兰教中取得了毋容置疑的优势”,从而扩大了领土,“东西可行三十日,南北可行二十日”。

在面对俄国时,他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希瓦汗国等俄国的敌人修好关系,促成对俄的统一战线。同时,排遣使臣到北京谒见清朝康熙皇帝,确立朝贡关系,并在1714年迎来康熙皇帝钦命大臣图理琛率领的使团。这无疑为对抗俄国增加了筹码。

这一系列努力,可以让他对沙皇表示,自己是俄国的“同盟者,而不是他们的臣民”。俄国对这个日益强大的游牧汗国也不得不表示尊重,1722年,俄罗斯大帝彼得一世远征波斯时,在阿斯特拉罕以元首之礼会见阿玉奇汗。

一些史学家也认为阿玉奇时代,土尔扈特汗国与俄国的关系是平等的。但这只能看作是后人对弱者的同情,正处在彼得大帝时代的俄罗斯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对一个游牧汗国来说都具有绝对的优势。不管阿玉奇如何努力,如何不情愿,也必须向俄国宣誓效忠,虽然和爷爷一样,这种宣誓仍然是“口是心非政策”,但枷锁仍然套在脖子上。

1724年,执政长达54年的阿玉奇汗以84岁高龄去世,他的一生被评价为“帮助了许多国家和部落,没有让卡尔梅克人衰弱和受欺。比他强大者尊重他,与他相衡者惧怕他。名义上是俄罗斯臣民,可是一切事情均由自己做主,所以,他是伏尔加河卡尔梅克汗王中最有威望的一位”。但是,在他去世前两年,他骁勇善战的汗位继承人,长子沙克都尔扎布去世,给这个垂暮的老人以重大打击,也给汗国的未来带来了厚重的阴霾。

沙克都尔扎布临终前希望父亲立自己的儿子达桑格为汗位继承人,阿玉奇汗虽然哀痛于长子的早逝,却不能不拒绝他最后的恳求。按照蒙古人的传统,必须是长者继位,所以只有将汗位传给次子车凌端多布才能保证汗国的稳定。

事与愿违,阿玉奇汗所作的安排在他刚刚离开人世不久,便把汗国推上了内乱的漩涡。

次子车凌端多布“才能有限,难负重任”,根本没有能力稳定国家。各方势力纷纷起而角逐汗国最高权力,而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完全控制土尔扈特人的俄罗斯也趁机介入其中,一时间风云突变,天下大乱。

争夺汗位的主要有四派实力,第一便是有着阿玉奇汗遗命的车凌端多布;第二是阿玉奇汗的外甥道尔济·纳札洛夫,背后有着俄国的支持;第三便是达桑格;第四是阿玉奇汗的另一个孙子敦罗卜旺布,有着自己的奶奶,阿玉奇汗遗孀,汗国“太后”达尔玛巴拉的支持。

道尔济·纳札洛夫虽然是俄国最认可的人选,但他不愿意受俄国人摆布,更不愿意按照俄国人的命令让自己的儿子去做人质,主动放弃了竞争汗位。达桑格年轻气盛,四面树敌,被敦罗卜旺布击败,逃到俄国,也失去了竞争资格。敦罗卜旺布实力雄厚,颇有威望,但他一贯的反俄立场让俄国极不放心。两害相较取其轻,俄国最后转而支持阿玉奇汗指定的继承人车凌端多布。

懦弱无能的车凌端多布在俄国的支持下成为了新的可汗,汗国的独立地位岌岌可危。非但如此,内部各个贵族之间为了争夺属民和领地的战乱此起彼伏,车凌端多布根本没有力量恢复秩序。敦罗卜旺布趁机起兵,于1731年一举击溃车凌端多布的汗廷武装,夺取了最高权力。1735年宣布自己为汗。

敦罗卜旺布在位的七年中,用铁腕手段压制反对派,“无论对领主、对贵族、对下流人、对僧侣、对任何男人和女人都格杀勿论”,可这并不能将所有的反对派都压服,阿玉奇汗另一个孙子,沙克都尔扎布之子敦罗卜剌什便一直拥兵自重与之对抗。两者的针锋相对贯穿了敦罗卜旺布的执政期。

与兄弟的矛盾还没有解决,敦罗卜旺布又在自己阵营内部制造了分裂:他指定自己爱妃贾恩所生之子兰杜勒为汗位继承人。废长立幼,即使是在并不特别讲究礼法的游牧国家中也是会引起纷争的。他的长子,正妻所生的葛尔丹诺尔莫对父亲发起了进攻,虽然失败,但使得敦罗卜旺布的实力受到很大削弱。

1741年,敦罗卜旺布去世,他所指定的儿子,年仅十岁的兰杜勒继位,由母亲贾恩摄政。孤儿寡母本就实力不济,再加上贾恩是信仰伊斯兰教的卡尔巴金人,对于笃信佛教的土尔扈特人来说,根本无法接受她来做自己国母。一直在积蓄力量的敦罗卜剌什趁机而起,在俄国的支持下夺取了汗位,成为土尔扈特汗国第六任可汗。

此时,内乱基本上都平息了,但这并不是情况好转的开始。

俄罗斯对汗国的控制大大加强,从彼得一世时期就一直想要获得的任命可汗的权力终于在土尔扈特人的内乱中获得了,可汗不得不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俄国作为自己效忠的人质。

原本以《蒙古卫拉特法典》作为根本大法的司法体系也被俄国人所侵入,《俄罗斯帝国法令大全》成为众多案件的审理依据。

同时,东正教也在俄国的有意识推行下逐渐为一些土尔扈特人所接受,“仅阿斯特拉罕省的城市就有1446户卡尔梅克家庭加入东正教,计达5282人”,一些贵族也接受了洗礼,如失去了权力的贾恩母子,便成为了东正教徒,改姓敦杜克夫。

而更直接的威胁还在于俄国对于伏尔加河流域的移民。1731年至1732年间,俄国鼓励成千上万的顿河两岸哥萨克举家迁徒到伊罗夫河和伏尔加河流域之间居往,并为此建立了伏尔加河的哥萨克军队,自18世纪40年代以后,俄国的居民点也渐渐增多,土尔扈特人的生存空间日益缩小,生存条件也日益恶化。

敦罗卜剌什面对俄国的步步紧逼,也作了相应的反抗,制定《敦罗卜剌什补充法规》以抵制俄国的司法侵入,用武力禁止贵族和平民接受东正教,同时,对乌发、喀山、萨马拉、萨拉托夫、察里津和阿斯特拉罕等地的俄国定居点不时派兵骚扰,阻止移民潮的进入。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无济于事了,原本就处于弱势,又被撕开了口子,亡羊补牢已经太晚。

1761年,敦罗卜剌什去世。他执政的20年中,没有能够阻挡俄国越来越严密的控制,但总算保住了国家的实际独立,维持了汗国上层的团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就看后人的了。

继承汗位的,是他年仅19岁的幼子渥巴锡。

第九章 迁徙时代的终结——土尔扈特汗国 三、当枷锁成了绞索

19岁,是个可大可小的年纪。

若说大,俄国彼得大帝17岁便囚禁了自己的姐姐,成为了帝国的统治者;清朝康熙皇帝16岁便铲除了权臣鳌拜,独揽大权。他们到19岁时已经相当成熟。

若说小,不知多少帝王在已经超过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是别人的牵线木偶。

而19岁的渥巴锡所面对的,是自己部族的生死存亡。

比他成为可汗晚一年,俄国第二个享有“大帝”称号的沙皇登上了皇位,这就是叶卡捷琳娜二世。土尔扈特人的命运从而悬于一线。

作为汗王,是整个汗国的晴雨表,西北方传来的寒冷渥巴锡是第一个感觉到的。

第一丝凉意,是俄国对于汗廷“扎尔固”的改组。

“扎尔固”也就是议会,按照传统,扎尔固的成员由可汗选定,一般不超过八人,作为辅佐可汗处理政务的机构。“对所有卡尔梅克人的统治都取决于这个扎尔固,在那里起草汗给卡尔梅克各领主的有关公众事务的命令,草稿传给可汗核准,然后眷写清楚,盖上汗印。汗印是由最好的和最信任的宰桑保管”。

1762年8月12日,俄国在正式承认渥巴锡为可汗的同时,颁布了改组扎尔固条例。根据条例规定:“扎尔固由代表全体卡尔梅克厄鲁斯的诺颜组成,而不是只是一个可汗的扎尔固。扎尔固的组成必须经俄国政府批准,扎尔固内的一切事务现在应该按照多数来表决,并且当汗自己不同意时,也不能用自己的权力独自取消已经作出的决议,而后者应提请沙皇撤消或改变它”,而且,“俄国政府还在帮助土尔扈特人处理案件的名义下,指派一名俄国军官参加扎尔固”。

看起来,这样的条例倒是很有“民主集中制”风范,只不过,民主要渥巴锡来执行,而集中要靠俄国的沙皇。渥巴锡刚登上汗位,就已经失去了对自己汗国的管理权。

第二丝凉意,则来自于俄国对敦杜克夫家族的扶持。

敦杜克夫家族也就是渥巴锡父亲敦罗卜剌什的政敌敦罗卜旺布的儿子们,他们皈依东正教后,不但改了姓,还成为沙皇忠实的仆人。相对渥巴锡来说,敦杜克夫家族无疑是更好的代理人,于是俄国便计划“让敦杜克夫重建土尔扈特部政权”。所幸,汗国的贵族们坚决反对异教徒来做可汗,全部站在渥巴锡一边,俄国的计划没有实施。

这两丝寒意,已经让渥巴锡寒彻骨髓了,不久,普通的土尔扈特人也和自己的可汗一起感到了刻骨的寒冷。

叶卡捷琳娜二世比彼得一世更为热衷于对外扩张,登基不久便频频对外用兵。用兵,便要募兵,骑术娴熟而善战的土尔扈特人首当其冲,俄国“屡征土尔扈特兵与邻国战”

可想而知,以枪炮为主的近代战争,让还是冷兵器时代的土尔扈特人参战会是什么样的场景,而俄国还“拣土尔扈特人众当其前锋”,惊人的伤亡自然不可避免,“损伤土尔扈特人众数万,归来者十之一、二”。

在渥巴锡初掌汗国的10年中,俄国对土尔扈特征兵达32次,征畜达56次,青壮年在战争中死者高达8万余人,征去战死的大牲畜高达40万头。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哀叹:“土尔扈特人的末日来到了!”

从和鄂尔勒克时代便套上的枷锁已经越来越紧,眼看便要成为了绞索。这已经不仅仅是亡国,而是要灭种。忍受下去,必是死路一条,而面对俄罗斯这个庞然大物,武装反抗只会加速灭亡,不会求得生机。

除了走,渥巴锡和土尔扈特人已经没有选择。走到哪里?渥巴锡的回答是“让我们到太阳升起地方去”,也就是回到故乡,回到祖先曾经繁衍生息的地方。可那里曾经是土尔扈特人迫切想离开的地方,如今还回得去吗?

沧海桑田,一百多年的风雨,故乡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模样。1755年,清朝大军击败并俘虏了准噶尔汗达瓦奇,1757年,最后一个敢于反抗的准噶尔贵族阿穆尔撒纳败亡。清军对于准噶尔人进行了种族灭绝的屠杀,曾经让土尔扈特人畏惧的准噶尔汗国已经烟消云散。就如当年的伏尔加河河畔一样,已经是人烟稀少地方了。

清朝皇帝虽然对准噶尔人手段残忍,但我们土尔扈特人一向恭顺,回到故土成为皇帝的藩属,皇帝是应该能够接纳的吧。

出于这样的考虑,1767年,渥巴锡开始积极而秘密地筹备再一次举族迁徙,汗国中的青年男女不得婚娶,甚至牲畜都不得交配,这是为了避免弱小生命过多而耽误迁徙的行程。因为他知道,这一次,要比祖先的迁徙更为险恶。

为了组织迁徙,渥巴锡绕开扎尔固,召集了一个包括自己在内的六人集团,进行策划和准备。

从渥巴锡招纳的人选,足可看出他的知人善任。

仅次于渥巴锡的核心人物是他的堂侄策伯尔多尔济,是扎尔固的首席贵族,其人足智多谋但也野心勃勃。曾经想要依靠俄国的力量取代渥巴锡,失败后决定归顺渥巴锡,帮助他完成东归。渥巴锡不计前嫌,对其委以重任。

还有舍楞,是和鄂尔勒克叔父的后裔,其先祖当年没有随和鄂尔勒克西迁,留在伊犁归附准噶尔汗国。准噶尔灭亡后,他逃到土尔扈特,因为对沿途道路和故乡情况的了解,也被渥巴锡留在身边。

其次还有巴木巴尔、洛桑丹增大喇嘛、达什敦多克三人,都是渥巴锡的堂兄,分别负责收集情报、鼓动宣传和物资准备。三人都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到1771年大迁徙前夕,行军路线的计划,对于人民的鼓动宣传都已经准备完毕,而储存的粮食、奶酪、肉干,制造的刀、矛、火枪等已经堆积如山。

在这一切都紧锣密鼓进行的时候,俄罗斯却被蒙在了鼓里。虽然有不赞成渥巴锡的贵族扎木扬的告密,但阿斯塔拉罕省长别克托夫和负责土尔扈特事务的基申斯科夫之间矛盾重重,互不信任,以至于对这个关系到自己前程命运的情报并未给予重视。而渥巴锡则更表现得恭顺服从,1769至1770年亲自率领2万军队参加俄国对土耳其的战争。这一举动,让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甚为满意,在诏令中说道:“对他们(土尔扈特人)所持的一切猜疑都要归罪于扎木杨领主玩弄权术”

叶卡捷琳娜大帝根本没想到,这个她从没看在眼里的弱小民族很快就会给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了。

第九章 迁徙时代的终结——土尔扈特汗国 四、死亡之旅

1771年1月3日,俄国在土尔扈特驻军的指挥官杜丁大尉接到了顶头上司,帝国掌管土尔扈特事务的基申斯科夫的命令,告知他土尔扈特汗王渥巴锡正在集结军队准备和哈萨克人作战,要他设法劝阻,并查明土尔扈特人的用意究竟何在。

基申斯科夫的命令源于在12月26日渥巴锡写给他的信,告知他自己将要去集结军队,为的是要应对前来袭击土尔扈特人的哈萨克军。

傲慢的基申斯科夫向来把渥巴锡看作“是一头用链子拴着的熊,赶你到哪里就到哪里,而不能想到哪里就到哪里”,但这一次也不得不有些怀疑:从来没有得到哈萨克人有军事行动的情报,渥巴锡到底要干什么?

除了给杜丁大尉下命令之外,基申斯科夫还派百人长纳巴托夫、一名通译及15名哥萨克前往协助。

在基申斯科夫心中,也许还认为这只是土尔扈特人擅自动兵的事件,他的处理也是轻描淡写。

但这是一场让他,甚至连他的女皇都五雷轰顶的事件。

杜丁大尉接到命令后仅2天,1月5日,渥巴锡麾下将领桑杰策凌便率军袭击了他的兵营,俄国驻军全部被歼。而前来协助杜丁大尉调解的纳巴托夫等人也被早已等在路上的另一位土尔扈特将军马尔哈什哈截住,糊里糊涂地掉了脑袋。

1月15日,面对已经集结完毕的军民,渥巴锡宣布了东返的决定:“为了摆脱俄国的压迫,别无他法,只有回归祖国,就可以‘生活在古老的国教、国语的中国同胞那里,和决定今世来世幸福的崇拜之地,盛满宗教佛法神水的汪洋大海的中国,以及赐大福于万民的活佛身边’”。人们抛弃了所有不方便携带的物品,而渥巴锡则亲手点燃了自己的宫殿。

土尔扈特人三万三千户近十七万人,以巴木巴尔和舍楞率领的精锐部队为先锋,达什敦多克和洛桑丹增大喇嘛率领的其余领主队伍为两翼,渥巴锡和策伯尔多尔济率军殿后,浩浩荡荡的启程了。

游牧民族最后一次的大迁徙正式开始。

1月29日,队伍到达乌拉尔河沿岸。30日和31日,先锋部队烧毁库拉多斯卡亚、卡尔梅科夫、莫达山区和索罗奇科夫等防线的哥萨克据点。

2月1日,全部队伍渡过了乌拉尔河,进入了大雪覆盖的哈萨克草原,向恩巴河挺进。

面对这场突然的变故,俄罗斯帝国虽然震惊,但仍然迅速做出了反应。基申斯科夫被叶卡捷琳娜女皇下令逮捕,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了惨痛代价。处理责任人的同时,女皇急令奥伦堡总督莱英斯多尔普和军团指挥达维多夫少将出兵截击,接着又派出特鲁本堡将军率领由哥萨克和巴什基尔人组成的骑兵团紧紧尾追。可由于渥巴锡的行动迅速,俄国军队被远远的落在了后面,女皇的命令成了空文。

但此时的俄罗斯帝国的势力已经达到了中亚,军队虽然没有追上,但还有藩属可以指挥。女皇的谕旨迅速传达到哈萨克小帐首领努尔阿里汗的手中,命令他堵截土尔扈特人。这离渥巴锡率队进入哈萨克草原,仅相差6天。

土尔扈特汗国在阿玉奇汗时代曾经帮助准噶尔汗国征讨过哈萨克,让其丧城失地,两家早有深仇。如今看到土尔扈特人在沙皇大军的追击下扶老携幼举族东迁,正好是报仇的良机。

努尔阿里汗立即组织军队向土尔扈特人发动了进攻,土尔扈特人猝不及防,为了保护老幼妇孺,不等部队集结起来便与敌接战,这是东归路上第一次也是最为惨烈的激战,9000余土尔扈特战士倒在了血泊之中。

2月中旬,队伍抵达伊什姆河附近的木哥扎雷山口的奥琴峡谷,这里是东进必经之路,但已经被哥萨克骑兵所扼守。渥巴锡派一支精悍的队伍绕过山涧峡谷,迂回到敌军背后,两下夹击,全歼守军。

队伍虽然得以继续前进,但沿途不断受到哈萨克人的袭击骚扰,人员、牲畜不断损失。当3月间到达巴恩河东岸时,又遭到严寒袭击,冻饿而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英国作家德昆赛在他的《鞑靼人反叛》中写道:“往往早晨醒来的时候,几百个围在火堆旁的男人、女人和儿童已经全部冻僵而死去”。虽然这只是作家的描述,但凡是在冬天到过草原的人,都会明白,这种惨况决不会仅仅是想象而已。

惨重的伤亡让队伍人心浮动。渥巴锡为了安定人心,让洛桑丹增大喇嘛向部众传达七世达赖的语言“1770年~1771年,是土尔扈特回到佛召唤的中国最好的时机”,在信仰的鼓舞下,所有人最终坚定了决心。

4月中旬,经过休整的队伍继续前进,击溃俄国和哈萨克联军,但在作战中再次损失大量人员,随后继续不断遭到哈萨克人小股部队的偷袭,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为了躲避袭击,土尔扈特人进入了沙腊乌孙大草滩,这里缺乏洁净的饮用水,人和牲畜都不得不饮用草滩里的积水,结果,人、畜均染上痢疾,死者旋踵。这里的经历成为土尔扈特人心中永远的痛,直到现在,土尔扈特人之间除了“您好”、“家人可好”之外还有“肚子怎么样”问候语。

灾难仍没有结束。

6月中旬,当土尔扈特队伍行军到姆英塔湖时,陷入了哈萨克小帐努尔阿里汗与中账阿布赉苏丹5万联军的重围,通往准噶尔的道路被切断。渥巴锡冷静地分析了形势,迅速派出使者与哈萨克人谈判,并同意送还在押的1000名俘虏,从而争得了3天的喘息时机。在养精蓄锐,调整兵力后,“就在第三天的傍晚,猛攻哈萨克联军,经过浴血奋战,牺牲了无数英勇战士的生命,成功突围,越过了姆英格地区”。

“牺牲了无数英勇战士的生命”,这诗化的语言所隐藏的,依然是遍野的尸体和血泊。

为了避免再遭袭击,土尔扈特人绕巴尔喀什湖西南,走戈壁逾吹河、塔拉斯河一线,沿沙喇伯勒抵达伊犁河流域。

经过半年的跋涉,土尔扈特人终于踏上了故乡的土地。

1771年7月8日,策伯克多尔济率领的前锋部队在伊犁河流域的察林河畔与前来相迎的清军相遇。清军所看到的,是一片凄凉景象:“皆为老弱孤独,妇女幼儿甚众,摇晃行走而来。至其游牧处观之,则饥馑疲惫者甚多。……看来已是甚为窘迫”。

这支启程时17万余人的队伍,仅剩下66073人,几乎所有的财物、牲畜都丢在了身后一万多里的路途上,而每一里道路,还有着十几个土尔扈特人的亡魂。

死去的人是为了活着的人继续活下去,故土已经出现在眼前,他们能够如愿以偿么?

第九章 迁徙时代的终结——土尔扈特汗国 五、被忽略的当事者

同样一段历史,不同时代的人有不同的看法,写史要力求忠实,而论史则千差万别了。

土尔扈特的东归,在现代的大部分历史学家眼中,都是悲壮而富有正面意义的事件,是“中华向心力”的有力注脚。

而在清朝,学者们的看法则大不相同。

在魏源眼中,土尔扈特东归是因为舍楞“盛言伊犁空虚可据状……渥巴锡惑其言,……伊犁将军舒赫德严兵备边,遣人迎诘之。渥巴锡与众台吉等计议数日,始以慕化归附为辞”。

俞正夔则更不客气:“三十六年,土尔扈特乌巴锡闻绰罗斯、和硕特、辉特皆亡,可以窃据伊犁游牧也,即弃俄罗斯,率众南来。六月,至卡伦,知伊犁规模已定,不敢逞,乃藉众来归”,“来归之由,实由舍楞唆抢伊犁,继至而知其不可逞也,舍归顺更无他法”

现代史家要迎合民族团结的国策,必定要找出历史上的例证,悲壮的东归故事自然是最佳选择。

而清代学者则是对与清朝争斗百年的准噶尔汗国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连同宗同源的土尔扈特人也充满不信任。

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但却忽视了当事人,也就是渥巴锡为首的土尔扈特人和大清帝国的统治者乾隆皇帝。

先说渥巴锡和土尔扈特人。

若说是渥巴锡是在听说准噶尔汗国崩溃后,冒着俄罗斯的围追堵截,用全部族17万人的生命来做抢夺已经被清朝占领的伊犁地区的赌博,就太小看了渥巴锡的智慧。准噶尔是土尔扈特的宿敌,并且一直处于上风,一百多年来在中亚驰骋纵横,但最终被清朝军队荡平,以至于连人口都被屠杀殆尽。俄罗斯帝国是惹不起躲得起的强者,乾隆时期的清朝难道就是任人宰割的弱邦?把自己置于一个强敌的尾追之下,去进攻另一个强敌,只能是神经错乱的表现。

但若说渥巴锡和土尔扈特人把自己看作“中华大家庭”的一员,不远万里来投入祖国母亲的怀抱,却又是拿着现代政治理念来意淫前人的笑话。清朝作为以征服立国的帝国,无论对于汉人还是蒙古人来说,都是征服者,对于臣服者不会吝啬怀柔之赏,而对于敢于反抗的,也从来是兵威相加,犁廷扫穴。土尔扈特人虽然与清朝一直有贡使往来,关系较为亲密,但把清朝看作是“祖国母亲”,如现在的海外游子一样充满着亲情,决不是当时土尔扈特人所能达到的“觉悟”。

渥巴锡率众东归,他所希望的,是回到祖先的土地上求得一个独立藩属的地位,这样不仅维系了部族的生存,也可延续汗国的国祚。

再说清朝。

清朝皇帝从顺治开始,便积极对外进行扩张,对于未归顺于己的蒙古汗国都采取恩威并施的方针,并在其中折冲樽俎,拉一派打一派。到乾隆中期,周边的蒙古汗国,漠北喀尔喀、青藏和硕特、新疆准噶尔相继灭亡。而对于已经得到的疆土,清朝皇帝无论哪一个都不允许再出现独立的国家,即使是愿为臣属也不允许。和硕特汗国灭亡后,和硕特诸部台吉协助清军驱逐了占领西藏的准噶尔军,原本是获得了康熙皇帝事成之后帮其复国的许诺。然而,在西藏落入清朝掌握后,曾经许诺便全部作废,从而激起了罗卜藏丹津的反清起义。准噶尔汗国的崩溃是在阿穆尔撒纳为清兵带路之下完成的,可当阿穆尔撒纳希望自己继续作准噶尔汗的时候,清朝却予以拒绝,使得阿穆尔撒纳再次反清。

因此,土尔扈特人的东归,对于清朝来说,决不会从一开始就毫无疑虑,悉心接纳。

在1771年1月渥巴锡率领土尔扈特人从伏尔加河启程之后,4月间,乾隆皇帝便得知了情报,并召集廷议。朝臣们争论不休,难有结果,乾隆皇帝派参赞大臣舒赫德往伊犁,与伊犁将军伊勒图一起了解情况。

而当土尔扈特队伍到达伊犁之后,渥巴锡便会见了清军总管伊昌阿,表明来意,希望得到接纳。伊昌阿则言道:“……此地一切事宜,均由将军、参赞大臣承担办理,尔等若不将此等情由亲往乞述于将军、参赞大臣,我等岂有将尔等何项难处提出呈文,并将所报酌情办理之理乎?况且适才我将军、参赞大臣尚与我咨文前来,初三日与策伯克多尔济会面,暂且留下。俟尔等抵达商办,指定良牧居之,办理完毕,将自愿前往京师朝觐大圣皇帝之清明台吉头人,均返遣其游牧收拾启程,由此看来,若尔等越早前往,则对尔等之众越发裨益”。

也就是说,渥巴锡不前往伊犁,什么事都是不能谈的。

渥巴锡立即启程前往伊犁会见舒赫德,而得到的,是舒赫德向他出示的,要求他和所有汗国贵族前往承德避暑山庄拜谒皇帝的谕旨。

乾隆皇帝是在一点点地考察渥巴锡等人。

渥巴锡别无选择,为了早日获得接纳,让臣民“可获蒙受恩泽,得以生活”,他将部众家属交给清军照看,自己率领所有贵族前往承德。这包括策伯克多尔济、舍楞、默们图、劳章扎布、沙喇扣肯、雅兰丕尔等12台吉和土尔扈特扎尔固成员:洛桑丹增大喇嘛、达什敦多克、甘珠克图、查干曼济、津巴,以及所属宰桑13人,喇嘛7人,随从20人。

这样的诚意,乾隆皇帝总算相信土尔扈特人是真心来投,于是要求沿途盛情款待。一些官员如总兵恒德、山西按察使德文、口北道明琦、知府博尔敦、怀安知县何燧等因为招待不周而被革职,甚至连山西巡抚鄂宝、直录总督杨廷璋等地方大吏也因没有对渥巴锡一行盛情接待而受到申斥。

渥巴锡到达承德后,受到了乾隆皇帝高规格的接待。皇帝亲自接见,并用蒙古语垂询,召集大臣、蒙古王公数百人举行宴会,并与渥巴锡一起围猎。册封渥巴锡为“乌讷恩素诛克图旧土尔扈特部卓里克图汗”,不但一次赏银就达5000两,而且每次宴饮必有赏赐。其余首领也均有厚重封赏,策伯克多尔济被封为亲王,舍楞、巴木巴尔被封为郡王,达什敦多克被封为一等台吉,其余为贝勒、贝子等。

同时,乾隆皇帝还下令向土尔扈特人众调拨牛羊20余万头,米麦4万多石、茶2万余封,羊裘5万多件,棉布6万多匹,棉花近6万斤以及大量毡庐等物资,使得饥寒交迫的土尔扈特人重新获得生机。

这是一幅皆大欢喜的图景,但最为关键的问题还没有谈——如何安置土尔扈特人?渥巴锡所希望的成为藩属的愿望能否实现?

乾隆皇帝可没有被“万众归心”的喜悦冲昏头脑,大清帝国的根本方针是绝不会变的。

皇帝的谕旨言之凿凿:“指地安置伊等时,务以间隔而居之。我之将军、大臣等驻于其间,致使伊等断然不能互通音讯为善。其中之渥巴锡、策伯克多尔济、舍楞等三人,更不得居于一处”

渥巴锡的希望完全落空,他向皇帝表示,自己仍然是土尔扈特的汗,不应该将部众拆分,但根本得不到回应。

他不是罗卜藏丹津,也不是阿穆尔撒纳,他不能在部族已经元气大伤的时候还表现出强硬,否则,准噶尔人就是前车之鉴。

亡国,总比灭种要好。渥巴锡选择了忍耐。

由和鄂尔勒克率众西迁所建立的土尔扈特汗国,就在东迁之后,在盛世庆典的礼乐当中,无声地倾塌了。

第九章 迁徙时代的终结——土尔扈特汗国 六、“勿生事端,致盼致祷”

在承德与皇帝盘桓了半个月之后,渥巴锡返回到部众当中,带着他们按照谕旨的安排迁往新的牧地。

患难与共的人们各奔前程,巴木巴尔移居济尔噶朗,默们图游牧移居精河,策伯克多尔济移居和布克赛尔,而渥巴锡则移居斋尔等地。

但是,移居之后的日子并没有马上好转,清廷出于“倘使伊等只从事繁衍牲只并行狩猎,则其力未免逐渐强大,一旦强大,绝非好事”的考虑,打算让土尔扈特人转为务农。

世代游牧的人们仓促之间根本无法掌握农耕技术,结果粮食歉收,部众饥馑。同时,一场瘟疫也不期而至,几个月之间,便死亡3390余人,渥巴锡的母亲、妻子和两个儿子相继死去。

为了部众,渥巴锡再次向清廷请求移居,几经磋商,终于获准在1774年移居裕勒都斯草原,并恢复游牧。

土尔扈特人的安乐日子终于到来,渥巴锡的使命似乎也完成了。

1775年1月9日,年仅33岁的渥巴锡去世,临终前向子孙留下遗言:“尔等只有严加约束村俗,安分度日,勤奋耕田,繁衍牲畜,勿生事端,致盼致祷”。

清廷派人吊唁,并让其子策凌纳木札勒承袭“汗”号。

秉承渥巴锡遗言的土尔扈特人世世代代安分守己,但流血和动乱仍是不能止息。

1820年,新疆张格尔之乱,清廷调土尔扈特骑兵1000人参与平乱。

1865年,新疆各地爆发反清起义,库车起义军首领热西丁和卓实行民族屠杀政策,并波及到裕勒都斯草原,6000多名土尔扈特人被杀害。

1872年,阿古柏的军队又占据裕勒都斯草原,在抵抗侵略中,8000余名土尔扈特人又战死沙场,部民随第九代汗王布彦乌勒哲依图退至科布多,汗王府被阿古柏军烧毁,大火三日不熄。

1930年,新疆省长金树仁决定废除札萨克制度,进行改土归流,并侵吞土尔扈特人钱财。此时土尔扈特汗王满楚克扎布年幼,其叔森钦五世活佛摄政。活佛因不甘心人民受其盘剥,进行抵制,1932年被金树仁秘密杀害。

1937年,第十二代汗王满楚克札布因进行抗日募捐,被国民政府委任为新疆政府委员并获得嘉奖。遭到新疆督办盛世才忌恨,借口阴谋大暴动案将其监禁。同年底,满楚克札布被折磨成精神分裂症。

1939年,新疆实行改土归流,撤消新土尔扈特盟、旧土尔扈特4盟、和硕特盟公署,设立县、治局。

1944年,在苏联扶持下,新疆爆发伊犁、塔城和阿勒泰的“三区革命”,土尔扈特人也被卷入。

1947年,国民政府恢复新旧土尔扈特部落盟旗制度,10月26日,由于汗王满楚克札布患精神分裂症无法行使汗王之职,国民政府命其子恭本德吉特袭汗王之职。

这是第十三代,也是最后一代土尔扈特汗王。

第十章 冰海雪原的孤独守卫者——西伯利亚汗国 一、拔都的金帐



与爷爷成吉思汗一样,拔都有了自己的国家后也必须考虑如何巩固统治。自己是蒙古帝国的屏藩,那自己的屏藩该怎么办?

在蒙古帝国所有的汗国中,金帐汗国地域最为广大,实力也最为强盛。

有的说,是因为在金朝强盛时,皇帝被边远民族称为“金汗”,这个名称也就传到了俄罗斯,成为强有力统治者的称谓;

1225年,术赤病逝,次子拔都承袭汗位。1235年,作为蒙古帝国“长子西征”的统帅,拔都一路凯歌,征服俄罗斯诸公国,破波兰、日耳曼、条顿骑士团联军,抵达多瑙河畔,攻陷匈牙利首都佩斯,直到窝阔台汗去世的消息传来,才引军东还。

任何一个大帝国的统治者,在陶醉于自己功业的伟大之余,还不得不为一个问题绞尽脑汁——如何统治幅员辽阔、民族众多的国土?

无数的英雄和君王用鲜血和白骨向后人们传达着一个结论:山无常势,水无常形。

这里必须要提一句,拔都继承父亲的遗产并使之发扬光大,他绝没有必要另立国号,改朝换代。在他和以后汗国统治者心中,“术赤汗国”是国家永远的名字,而“金帐汗国”,不过是被其统治了200余年的俄罗斯对于自己宗主地称呼。

罗马帝国因集权而强盛,但却灭亡于蛮族,在其废墟上建立的欧洲国家们都实行分封,却总是能顶住外来强敌的侵犯,而到了近代,各国又开始集权化才能应付国家之间的竞争。

,似乎历史老人在刻意提醒人们,这两次征服有多么相似。

而最有合理性的传说则是,俄罗斯诸城邦的大公们按时向可汗缴纳贡税和述职的时候,都是在草原上金顶大帐中拜谒可汗。久而久之,金顶大帐给他们的印象刻骨铭心,“金帐汗”便成了拔都以后所有可汗的通称,“术赤汗国”也在俄罗斯编年史中成了“金帐汗国”并一直流传到现在。

这个制度一直保持帝国有效运转到他的孙子蒙哥汗去世,帝国终于因为当初分封而分崩离析。

在第一次西征中,成吉思汗将新征服的土地分封给了三个儿子。在血统上总被人怀疑的长子术赤并没有因为名字叫做“客人”而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他的封地辽阔而肥沃——囊括额尔齐斯河以西,咸海、里海以北的钦察、花刺子模和康岭等古国的领土。

这个名称的由来有多种说法。

有的说,这是来源于成吉思汗西征返回时,曾在钦察草原搭起大金帐,因此金帐被看作是蒙古统治者的象征;

他的做法,是集权与分封并行。

面前,他们执拗得做着那片冰海雪原的孤独卫士。

在制度上的探索,人类至今仍在继续。只不过,现在的人们除了考虑国家的强盛,行政的效率,还要考虑人民的幸福。终极答案总是没有的,那些宣称找到的人,造成的灾难往往比墨守成规还要大。

一个隶属于蒙古帝国的术赤汗国自此诞生,它是金帐汗国的前身,而金帐汗国,便是本文主人公西伯利亚汗国得以脱胎的母国。

<em>金帐汗国的强盛衬托出了俄罗斯民族的不羁。面对强者,他们从隐忍到抗争,也使自己最终成为强者。当金帐汗国只剩下小国寡民的西伯利亚汗国时,一切颠倒过来了。蒙古人也是骄傲和不羁的。</em>

将一个松散落后的游牧民族打造成无坚不摧的战争机器,使成吉思汗在短时间内获得了以往任何游牧民族首领都不能取得的成就。但如何把广大领土完整的凝合成一个国家,成吉思汗也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

效法祖父,拔都也进行分封,封自己的长兄斡尔达统治咸海东北直至额尔齐斯河的地区,是为白帐汗国。封自己弟弟昔班于咸海以北,是为蓝帐汗国。这两个汗国和俄罗斯诸公国被称为金帐汗的三大藩属。

第十章 冰海雪原的孤独守卫者——西伯利亚汗国 二、鼎盛

拔都在1255年去世后,他的两个信奉基督教的儿子撒里答、兀剌黑赤先后被蒙哥汗指认为继承者,但都在一年当中去相继去世。这么凑巧的事情,恐怕只能用“奇迹”或者“阴谋”才能解释的通。随着两个王子的死,拔都的弟弟,信仰伊斯兰教的别尔哥继承了哥哥的汗位。

从此,金帐汗国开始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伊斯兰化之路。

别尔哥汗得位是否正当虽然值得考证,但作为拔都的继任他无疑非常称职。金帐汗国在他的治理之下欣欣向荣,武功赫赫。同时,为了畅通东西商路,也为了更好的获得商路带来的利益,在伏尔加河支流阿赫图巴河,也就是后来苏联的斯大林格勒近郊修建了“别尔哥萨莱”城,这座城市日后成为汗国的新都城。

别尔哥汗在位时,世界上发生了两件大事,改变了金帐汗国的历史走向。

第一件大事发生在1258年,旭烈兀西征,一举摧毁了阿拉伯帝国的阿拔斯王朝,建立了伊儿汗国。在这次西征过程中,别尔哥汗出兵相助,帮了旭烈兀不少的忙。可这种帮忙时需要代价的,别尔哥汗想要得是阿塞拜疆的国土。那里商业繁盛,人口众多,还有着水草丰美的木甘草原。旭烈兀对这块肥肉自然不愿意松口,结果两个兄弟之国结下仇怨,在以后的一个多世纪里,战争连绵不断。

第二件大事更为重要。1259年,蒙古帝国第四任大汗蒙哥去世,他是蒙古帝国最后一个被所有人所承认的大汗。去世之后尸骨未寒,两个弟弟阿里不哥和忽必烈便为了争夺大汗宝座兵戎相见。

战争的结果,阿里不哥固然失败,被忽必烈终身监禁。而忽必烈虽有大汗之名,也只能管辖汉地和蒙古本土,成为中国元朝的开国皇帝,只有亲弟弟旭烈兀的伊尔汗国自愿服从。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金帐汗国都脱离而去,成为独立国家。那个从成吉思汗到蒙哥汗,谕旨一出所有汗国令行禁止的蒙古帝国不复存在。

没有了宗主,别尔哥汗可以放开手脚追寻自己的强国之梦了。

1263至1264年,别尔哥汗正式和伊儿汗国撕破了脸皮,双方在库腊河左岸展开激战,旭烈兀大败亏输,伊儿汗国士兵的尸体遍布荒原,连别尔哥汗看到惨况后都暗自祈祷:“让安拉谴责这个用蒙古人的剑残杀蒙古人的旭烈兀吧。”

但这场胜利仍然没能让别尔哥汗控制阿塞拜疆,两个堂兄弟谁也不能仅凭自己吃掉对方。

于是,埃及的马木鲁克王朝与金帐汗国结盟,共同对付伊尔汗国,而伊儿汗国也与拜占庭帝国结盟对付金帐汗国。

与此同时,中亚的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也与金帐汗国联盟和元帝国对立。

这是一场由蒙古家务事引起的“世界大战”,几个大国你来我往,斗的不亦乐乎。

在混乱中,有的国家灭亡,有的国家衰落,而金帐汗国却一直兴盛与强大着。

别尔哥汗于1280年去世,在此后的近80年中,汗国经历了忙哥帖木儿、拖拖蒙哥、秃刺不哈、脱脱、月即别几位可汗,虽然在秃刺不哈汗和脱脱汗时代出现过权臣那海乱政,但国势并没有因此衰落。到脱脱汗时,最终剪除了权臣,将汗国向鼎盛又推进了一步。

1312年,脱脱汗的侄子月即别通过伊斯兰教的支持继位为汗。不久,便将都城从“拔都萨莱”城迁到“别尔哥萨莱”城,并定伊斯兰教为国教,金帐汗国彻底成为伊斯兰国家。

月即别汗时期是金帐汗国的鼎盛时代,虽然在军事上没有什么大的突破,仍然和伊儿汗国绞缠不清。但因为商业的发达,国家极为殷富。首都别尔哥萨莱城因为是东西方贸易的枢纽而成为“是最美丽的城市”,在当时旅行者的记录中,“这个城规模特别大,建在平坦的土地上,城里人众拥挤,到处有漂亮的市场、宽阔的街道。……全城房屋栉比,没有一块空地,也没有一座花园。全城有十三座举行礼拜的清真寺……城中居住着不同的民族:蒙古人(他们是国家真正的居民和统治者,其中一些是伊斯兰教徒);信奉伊斯兰教的阿速人;钦察人、撤尔克斯人、俄罗斯人与拜占庭人(他们是基督徒)。每个民族占有一定的地区,有自己的市场。从两个伊拉克、埃及、叙利亚等地来的商人与外方人住在‘特别的’地区……”

除了别尔哥萨莱城,汗国最大的贸易城市还有花剌子模地区的玉龙杰赤城(今天乌兹别克斯坦的乌尔根奇),这是汗国“最广阔、最雄伟、最美丽、最庞大的城市。市场建筑雅致,街道宽敞,房舍鳞次,真是美不胜收。该城人口之多宛如潮涌”。除此之外,旧都拔都萨莱城、克里木、不里阿尔等也都是重要的商贸城市。

为了保护巨大的利益,月即别汗不惜人力物力维修道路,设置驿站,并派重兵保护。在金帐汗国兴盛时期,一个商队从欧洲到元朝的首都大都仅需要二百七十天或者二百七十五天,这其中要包括货物在旱路水路来回装卸的时间,沿途不必担心任何危险。而从克里木到花剌子模,因为是金帐汗国领土,一路上甚至不需要携带人的干粮和牲畜的草料,沿途都有城镇和驿站提供方便。

畅通无阻的商路如同河床,中国出产的丝绸、陶瓷、珠宝,印度出产的香料,西亚出产的铠甲、弯刀还有金帐汗国最得意的出口品毛皮像河水一样朝不同的方向流动,而在流经金帐汗国时,便要溢出难以计数财富。

月即别汗陶醉在如潮水一般涌来的金银和因为商贸而不断繁荣的国家之中。在他看来,一切都那么的完美无缺:

无论是生活在城市中的总督,还是生活在草原上的将军,也许他们多少都有些问题,有点机会就要制造些麻烦,但在强有力的可汗统治下,他们都必须俯首帖耳。

伊儿汗国?在合赞汗死后那里已经内乱不断,彻底的崩溃只是时间问题,就算自己不能夺回阿塞拜疆,自己的继任者必然会征服它。

也许那三大藩属会有问题?没关系,无论是白帐汗国还是蓝帐汗国都是近支,实力又那么弱小。俄罗斯诸公国?那些分崩离析,自相残杀的人能有什么作为?何况,新册封的“全俄罗斯大公”,莫斯科公国的伊凡,对于汗廷很忠心,办的事情总是那么让人满意。

1340年,月即别汗在出征伊尔儿汗国回师的途中病逝,他没能征服伊尔汗国,也没能夺得阿塞拜疆。但他走得并不充满遗憾,他对自己的身后事充满自信。

谁也没有想到,他所有的自信都将因一件事情而被摧毁,一件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大的事情——对于一个藩臣的册封。

这个藩臣,就是他认为做事都很让他满意的莫斯科公国大公伊凡。

第十章 冰海雪原的孤独守卫者——西伯利亚汗国 三、俄罗斯的希望——莫斯科

在金帐汗国时代,后来在亚洲和欧洲都不可一世的俄罗斯人是非常可怜的。

不要说普通的俄罗斯人,即使是各公国的大公们,在金帐汗的眼中都是毫无权利而只有义务的奴仆。在拔都时代,所有的俄罗斯城邦中都设有金帐汗国的“达鲁花赤”,也就是监督官。大公们的行政、财政、军政无不受到这个监督官的制约。这种监督官除了监视大公之外,最大的任务就是对各城邦横征暴敛,搜刮贡税。大公若要想平安无事,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这些贪婪的监督官们搜刮自己的人民。

到了十四世纪上半叶,“达鲁花赤”被取消,俄罗斯所要交纳的贡税都由王公们自己来负责征收,但数量与日俱增。很多平民和贵族起而反抗,王公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不得不更加依靠金帐汗。

而历代金帐汗为了让王公们永远无法团结,也制定了一个“以夷制夷”的政策——册封“全俄罗斯大公”(也称为“弗拉基米尔大公”)。也就是由金帐汗来选定一个城邦的大公来做名义上的“全俄罗斯的统治者”,而要有机会当选,对金帐汗无条件完全服从,所作的事是完全符合金帐汗利益是唯一的标准。

为了这个在卵翼下的“最高统治者”称号,俄罗斯各城邦的大公们明争暗斗,不仅战乱不断且还用尽了各种手段在金帐汗面前诋毁自己的竞争者。特维尔公国的米哈伊尔大公、亚历山大大公都是因为竞争者的谗言而被月即别汗所处死。

金帐汗国能够统治俄罗斯200余年,册封大公制度至关重要,这是一把悬在俄罗斯所有贵族头上的“达摩克勒斯之剑”。

但再锋利的宝剑也有两刃,持剑的手如果只想到会伤害敌人,那么离自己被伤害也就不远了。对于庸懦者来说,“全俄罗斯大公”的名号只是获得更多土地和属民的黄金宝座。但对于有着雄心壮志,不甘心永作奴仆的英雄来说却是得以壮大力量,获得号召力,以备赢得独立的资本。

莫斯科公国从伊凡一世开始的历任大公们,便是充分利用这个称号一步步领导俄罗斯人最终摆脱了金帐汗国的英雄。

莫斯科最初不过是一个小集市,到蒙古西征的时候,也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城寨,是弗拉基米尔公国可有可无的商品集散地,小到蒙古大军都懒得去攻打它。

随着基辅、梁赞等古老的城市因蒙古入侵的破坏而衰落下去后,避免了战争摧残的莫斯科逐渐引起了人们的注意。1263年,诺夫哥罗德王公兼弗拉基米尔大公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将莫斯科作为自己最小的儿子丹尼尔·亚历山德罗维奇的领地。

这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在俄国历史上是一个极为传奇的人物,可以说是俄罗斯民族的救世主。

1240年,瑞典人入侵俄罗斯,亚历山大率领诺夫哥罗德军在涅瓦河畔、现在的圣彼得堡附近将其击溃。

1242年,亚历山大又在距爱沙尼亚边境附近的楚德湖冰面上决定性地击败了前来入侵的立窝尼亚骑士团,史称“冰上之战”。

要知道,这个时候正是蒙古军从东面狂飙般横扫俄罗斯的时代,如果在西面也没能抵挡住侵略,俄罗斯绝对是要彻底灭亡的。后来的历史学家们评论说,这一战挽救了俄罗斯民族,决不是溢美。

挡住西方的进攻之后,亚历山大没回过头来与蒙古军决一死战,他知道这么做除了让俄罗斯民族灭亡之外没有其他结果。对西方敌人横戈立马的他面对东方的敌人低下了头,向金帐汗国称臣,被封为“基辅大公”,后又被封为“弗拉基米尔大公”也就是“全俄罗斯的大公”。

没有亚历山大一硬一软的两次决策,俄罗斯这个名字注定要在世界上抹去。他后来被东正教会封为“圣徒”,俄国有多位沙皇以“亚历山大”作为自己名字,到苏联时代,斯大林还以“亚历山大”为名设立了勋章。

他的幼子丹尼尔便是第一代莫斯科大公,丹尼尔在位时,对金帐汗国甚为恭顺,而在俄罗斯诸公国的争斗中左右逢源,极力扩大莫斯科公国的领地。到他去世时,莫斯科公国已经成为可以与特维尔、梁赞等公国并驾齐驱的大国了。

上文提到的伊凡一世,便是丹尼尔的儿子,全名伊凡·达尼洛维奇,父亲去世后继承了大公之位。

在对待金帐汗国的态度上,伊凡一世比父亲更为恭顺,除了用大量的金银贿赂金帐汗之外,还主动帮助金帐汗镇压反抗。1327年就出兵镇压了特维尔抗拒金帐汗征税的起义。

一系列的“表忠心”,终于让他如愿以偿的在1328年从月即别汗手中获得了“全俄罗斯大公”的册封,并掌握了从俄罗斯各地收缴贡税的权利。

从此,莫斯科公国的大公几乎垄断了“全俄罗斯大公”之位,这个家族开始逐步的建立自己在全俄罗斯的真正统治。他们最后的目的,就是要铰断金帐汗国控制俄罗斯得锁链。

打造铰断锁链的剪刀的第一锤,便是月即别汗对于伊凡一世的册封。

这是月即别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预料得到的。

第十章 冰海雪原的孤独守卫者——西伯利亚汗国 四、金帐的破损

1340年,月即别汗去世,到天国的花园见真主安拉去了,在他身后,留给子孙的,是一个富得流油的国家。

同一年,莫斯科公国大公兼“全俄罗斯大公”伊凡一世也蒙上帝召唤。在他去世前,莫斯科因为建造了乌斯平斯基大教堂,而得以把作为俄罗斯统一象征的弗拉基米尔主教府迁了过来。由于宗教的权威,莫斯科事实上已经成为俄罗斯的政治、宗教中心。

这无疑使得整个俄罗斯更加紧密地团结在莫斯科公国周围。

而继承月即别汗的扎尼别汗,根本没有心思计较莫斯科公国在背地里作了些什么影响稳定的事。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如何继承父亲的遗志,征讨伊儿汗国,夺得阿塞拜疆等领土上。

他遇到了所有前任都没有遇到过得好时机。

1335年,伊儿汗国最后一个能维持统一的统治者不赛因汗去世,国家陷入全面的分裂。各地总督自立为王,互相攻伐。而金帐汗国一直垂涎而从没有到手的阿塞拜疆此时正处于“埃米尔”阿什列甫的统治之下,被称为绰班王朝。那里的人民被暴政所苦,很多人送信给金帐汗国,希望金帐汗能够出兵阿塞拜疆

有这样国际环境和民意基础,不出兵就是违背天意了。扎尼别汗于是誓师出征。

以往极为难缠的伊儿汗国国防军不复存在,金帐汗国的军队长驱直入。

不但垂涎多年的阿塞拜疆卷席而定,连伊儿汗国的首都帖必利斯城(今天伊朗大布里士)也被攻陷。这次远征让金帐汗国收获的不仅仅是领土,从阿塞拜疆缴获的珠宝就用了四百峰骆驼来运送。

兴奋不已的扎尼别汗想尽办法表达自己的喜悦,除了大肆犒赏有功将领,对贫民发放“仁慈金”,举行盛大的凯旋祈祷,还将被自己俘虏的阿什列甫的首级悬挂在帖必利斯城的大清真寺门上,以此来宣示自己对阿塞拜疆以及伊尔汗国的征服。

扎尼别汗完成了所有先祖未竟的事业,将汗国的领土大为扩展,汗国的强盛在他这里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但历史学家们都把月即别汗时代称为汗国的鼎盛时代,扎尼别汗却没有享受到这个荣誉。

这并没有什么不公平,他的丰功伟绩,就如歌剧在结束前所来的一次大的高潮。辉煌,却意味着落幕。

1357年,因为感到身体不适,扎尼别汗命自己的儿子别尔迪别为阿塞拜疆总督,自己启程准备返回首都。但是,他最终却没能回到别尔格萨莱城的宫殿中,还没有走出阿塞拜疆便一命呜呼。

他是被亲生儿子别尔迪别杀死的,为了尽快获得汗位,为了使其他的兄弟没有机会与自己争夺,别尔迪别派人杀死了对自己有养育之恩又信任有加的父亲。

在父亲的尸体前,别尔迪别继承了汗位,回到首都后,又立即处死了自己的十二个兄弟。站在父亲和兄弟们的尸体上,别尔迪别以为“君主的权位他就可以一人独享了”

可惜,阴谋和杀戮可以获得汗位,要得到长久则需要更多的东西,比如权谋、威望和雄心。

而这些,别尔迪别一样都不具备,这注定他只能成为自己野心的牺牲品。仅在位两年,他便被另一个兄弟忽里纳所杀,盛极一时的金帐汗国至此陷入完全混乱。

按照乌兹别克谚语所说“骆驼的脖子被砍断了”,这不仅仅是说从此之后金帐汗的汗位由白帐汗国系继承,也预示着那个曾进傲视群雄的金帐汗国成为了过去。

从1360年到1380年的二十年中,术赤的后裔们不厌其烦地自相残杀,先后有十四位可汗相继登台,却没有一个可汗能最终稳定国家,恢复统一。

当王室们在内讧中逐渐削弱的时候,一个权臣应运而生,这便是别尔迪别汗的女婿——马买。

身为拥有兵权的“埃米尔”,马买在汗国大乱的局势中如鱼得水,先后拥立奥都剌汗、马麻·锁鲁檀汗、马哈麻·不剌汗三位可汗,大权在握。但是,他所能控制的领土也仅仅是汗国的一部分而已。在别尔哥萨莱城中称汗更多的是白帐汗国系的贵族们,原本是屏藩的白帐汗国逐渐成为了政坛上的主角。

马买和白帐汗系将金帐汗国分成了两个部分,都在宣称自己代表金帐汗国的正统,表示要为维护国家而战。

但金帐汗国却在他们的“维护”中迅速衰落。

第十章 冰海雪原的孤独守卫者——西伯利亚汗国 五、库里科沃之战

此消彼长,在金帐汗国自废武功的二十年中,那个曾经无限恭顺的莫斯科公国正在一代代大公的努力下日益强盛。

伊凡一世去世后,继任者谢苗一世继续吞并其他小公国,扩大自己的领地,并利用金帐汗国的力量击退了立陶宛大公奥列格德的侵略。

谢苗一世去世后,弟弟伊凡二世在位很短便死去,其子德米特里继位。此时的莫斯科公国对于金帐汗国来说已经有了尾大不掉之患。当年月即别汗种下的种子几乎要长成为参天大树。

为了遏制莫斯科公国,金帐汗册封特维尔大公为“全俄罗斯大公”,可这时候,谁是“最高统治者”靠的不是可汗的敕令,而是军事实力。德米特里率军包围了特维尔,强迫其承认是莫斯科的藩属,并且与之签订了共同反抗金帐汗国的协议,提出“当鞑靼(指金帐汗)来进攻你我或我们时,咱们一起去抗击他;当我们向他们出兵时,你也同我们一起去攻打他们。”。

那个谨小慎微,以奴仆自居的莫斯科终于向金帐汗国说“不”了。

即使金帐汗国已经分裂和衰弱,可对于藩臣如此无视宗主也不能姑息。身为权臣,马买决定用武力使莫斯科重新臣服。

1378年,马买派遣大将别吉奇率军进攻莫斯科,德米特里率军迎战,在沃查河大败金帐汗国军。

这是两个世纪以来,俄罗斯人第一次战胜蒙古军队。

如果不能重新获得胜利,不要说对于俄罗斯的宗主地位要丧失,连自己掌握的政权都会不稳,马买开始动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组织远征军。

1380年,马买组织了蒙古骑兵以及波雅尔人、布尔塔斯人、阿速人的军队,俄罗斯公国中不服莫斯科的梁赞公国也出兵相助,共计二十万众。同时,与立陶宛公国签订协约,东西两路夹击莫斯科。

德米特里也调集了自己所能控制的所有公国的军队,共十五万人迎击。

双方在顿河边的库里科沃平原展开阵势。

德米特里深知,上次战胜的,不过是金帐汗一支偏师,而这回却是要面对人数多于自己的金帐汗主力部队,硬拼是难以取胜的。

为了以防万一,德米特里事先安排塞尔普霍夫公国和为莫斯科公国效劳的立陶宛将军博勃罗克率领精锐部队埋伏在一片密林里。

随着号角和战鼓的轰鸣,战斗开始了。

为了鼓舞士气,德米特里高喊着“弟兄们,与其苟且贪生,不如光荣的死!”亲自率领前锋投入战斗,俄罗斯联军被大公的身先士卒所激励,奋勇向前。

而马买,则稳坐在中军帐中,听到哨骑报告德米特里竟然自任前锋,立即命令主力骑兵军团全线出击,力求将其生擒。

在蒙古骑兵的猛烈攻势下,俄罗斯联军的前锋很快溃败,德米特里也被包围,幸亏有贴身卫士的舍命保护,才勉强从重围中冲出,率军后撤。

金帐汗国军全军追击,俄罗斯军的阵势被冲乱,后撤眼看要演变成溃逃。

马买和几个金帐王公登上高岗,得意地看着“刹那间人血横流的情景”,将俄罗斯这个逃脱牢笼的老虎重新套上锁链的时刻似乎马上就要到来了。

他没有想到德米特里还有后招。

正当他的军队只顾着追击敌军的时候,在埋伏点等待多时的俄罗斯伏兵突然杀出,越过后撤的俄军对蒙古军进行迎头痛击,正在后撤的部队也回身再战。

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蒙古军被这意想不到的反攻打懵了,一下子败退下来,再也没有机会重组阵型。马买见状连忙从高岗上下来试图挡住溃退的军队,但一切都已无济于事。

俄罗斯人在140多年后,终于用自己的力量彻底击败了蒙古人,用劣势的兵力获得了完胜。对于俄罗斯人来说,“蒙古人不可战胜”的神话被打破了。

因为这场胜利,德米特里成为俄罗斯人永远的英雄,被称为“德米特里·顿斯科伊”,也就是“顿河的德米特里”。受尊重的程度直追他的祖先,指挥冰上之战的亚历山大。

马买率领残部退回本土,被曾经的奴仆打得如此之惨让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他使出浑身解数重新召集部队,准备再一次对莫斯科用兵。

可是,没有的等他再次踏上俄罗斯的土地,他背后的敌人便汹汹而来。那个敌人攻陷了汗国的首都“别尔哥萨莱”城,宣布自己是金帐汗。

马买只能回过头去迎战,但失败的阴影再次笼罩了他,阿里吉河一战他几乎全军覆没,只得带着少量的侍卫和大量的金银财宝逃亡到克里木,在那里被贪财的当地人所杀。

这对于金帐汗国来说可说是否极泰来,随着马买的死,金帐汗国重新获得了统一,迎来了它中兴之主。

打败马买的人,名叫脱脱迷失,是白帐汗国一位宗王之子,此时,他已经是白帐汗国可汗,并宣布自己是金帐汗国的统治者。打败马买,让他实至名归的成为了金帐汗国的第二十五任可汗。

这是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人,从即位的第一天起,他就立誓用自己一生的努力来重现汗国往日的辉煌。

但,历史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第十章 冰海雪原的孤独守卫者——西伯利亚汗国 六、复兴之路

1361年,兀鲁斯汗成为白帐汗国的统治者,这是一个脾气暴躁且甚为骁勇的可汗。刚一上台便召开“忽里台大会”,向所有贵族宣布:自己要干涉金帐汗国事务,出兵别尔哥萨莱。

作为金帐汗国的屏藩,兀鲁斯汗的做法是明显的“僭越”,虽然金帐汗国已经衰落,但愿意维持它尊严的人仍是大有人在。一个名叫秃亦火者斡黑兰的宗王站出来反对,并表示,如果兀鲁斯汗执意要这么做的话,自己绝不会跟随。

兀鲁斯汗被当面顶撞不禁大怒,不顾他在汗国中德高望重,将其处死。

这位秃亦火者斡黑兰,便是脱脱迷失的父亲。

家庭的惨变让年轻的脱脱迷失顿时陷入到四面楚歌之中,兀鲁斯汗绝不可能放过他这个逆臣之子,为了安全,脱脱迷失逃亡到了中亚河中地区。

此时,中亚的察合台汗国在分裂成为东西两部分之后,西察合台汗国被著名的跛子帖木儿所篡夺,建立了帖木儿帝国。随着他的一系列征战,帖木儿帝国此时已经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正预备进一步对外扩张。而正准备夺取金帐汗国汗位的白帐汗国与帖木儿帝国领地毗邻,身边有个强大的敌人决不是好事,脱脱迷失的到来,对跛子帖木儿来说,是命运给自己最好的礼物。

帖木儿亲自接见了脱脱迷失,极尽笼络,赐给他大量珍贵的宝物,并慷慨的给予他一支军队以及全部给养,同时,还把讹答剌和撒兀兰两地赐给脱脱迷失作为封地——条件只有一个,率军回到白帐汗国,打垮兀鲁斯汗。

原本一无所有的脱脱迷失做梦般地获得了一切,他所能报答帖木儿的,便是立即率军回到自己的家乡为父亲复仇。

1374年,脱脱迷失攻入白帐汗国。

此时,兀鲁斯汗正在伏尔加河征战,攻取金帐汗国首都。在白帐汗国坐镇的,是他的长子忽都鲁·不花,脱脱迷失仅用一次战斗便将其斩于阵前。可是,主帅的战死没有击垮白帐汗国军的斗志,反而使他们怀着愤怒拼死力战,脱脱迷失先胜后败,孤身一人逃回了帖木儿帝国。

帖木儿没有因为这次失败丧失对脱脱迷失的信心,再一次赐给他更多物资,并帮他组织了比上次更为强大的军队,让他再接再厉。

脱脱迷失为了不负所望,第二次率军进攻白帐汗国,这一次,他的对手是兀鲁斯汗的次子脱脱乞。这是一个比他大哥厉害得多的对手,脱脱迷失连一次胜利都没有取得便被彻底击溃,自己也身受重伤,勉强游过锡尔河躲在灌木丛中才逃出生天,但帖木儿给他的部队又全部损失掉了。

帖木儿显示了一个大帝国统治者的胸襟,仍然没有抛弃屡屡失败的脱脱迷失。当兀鲁斯汗以战争来胁迫帖木儿交出脱脱迷失时,帖木儿断然拒绝,并亲率大军与之对峙。但在双方发生大规模的战斗之前的1377年春,兀鲁斯汗便病死军中。

曾经打败脱脱迷失的脱脱乞继承了父亲的汗位,可在同一年也随之死去。帖木尔·灭里夺得了汗位,他不是兀鲁斯汗之子,白帐汗国内部的团结开始动摇。

帖木儿见有机可乘,便又给了脱脱迷失一支军队反攻白帐汗国。不得不说,脱脱迷失的统兵才能实在乏善可陈,这次乘虚而入仍然没有取得胜利,败在了帖木尔·灭里手下。

接二连三的失败,一般人早就对脱脱迷失失望透顶了,但帖木儿仍然看重这个年轻人。他知道,脱脱迷失并非无能,只是时运不济,自己给他的军队虽然强大,但不是他自己带出来的,指挥起来自然不会得心应手——谁没有过走背运的时候呢?自己创业的时候,不也总是失败,以至于在战败中伤了腿获得了“跛子”的绰号么?

帖木儿继续充满希望的支持脱脱迷失。

所谓事不过三,承受了三次失败的脱脱迷失终于等来了自己的好运。帖木尔·灭里在获得胜利后不思进取,整日嬉戏,饮酒取乐,在汗国内大失人心。一些将军和贵族开始倾向让脱脱迷失回国即位。

帖木尔不失时机地再次给了脱脱迷失军队,这一次,脱脱迷失获得了胜利,横扫白帐汗国,占领了首都昔格纳黑城,处死帖木尔·灭里,在众多贵族的拥戴下,成为了白帐汗国可汗。

拥有了根据地和可靠的部队,脱脱迷失一扫多年的闷气,开始建立功业。1378年,占领别尔哥萨莱,宣布自己为金帐汗;1381年,他在阿里吉河全歼马买的军队,将分裂20年的金帐汗国重新统一。

在成为名副其实的金帐汗后,脱脱迷失汗向莫斯科公国和立陶宛公国发出敕令,告知他们自己的即位,并要求他们重申藩臣之礼。

此时的立陶宛大公雅盖洛还兼任波兰国王,实力强劲,但因为多年臣服的习惯,仍然对脱脱迷失汗表示服从,只要求将自己看作最有特权的和最大的藩臣,脱脱迷失汗认可了他的要求。

莫斯科公国的德米特里大公在打败马买之后,原本以为就此摆脱金帐汗国的控制,万没想到凭空出来了脱脱迷失,用如此之短的时间便统一了国家。库里科沃之战虽然自己获胜,但损失也很惨重,“整个俄罗斯国土被将军们极其侍从和军队搞得民穷财尽,整个俄罗斯国家怀着巨大的恐惧”。这个时候,如果拒绝脱脱迷失汗,后果无疑极为严重。无奈之下,德米特里只得派亲信携带礼物到别尔哥萨莱表示臣服,向脱脱迷失汗致敬。

德米特里想用这种方式获得暂时的平安,他也许认为脱脱迷失汗忘记了自己团结所有俄罗斯公国就是要从金帐汗国独立。他在库里科沃平原打败的马买虽然也是脱脱迷失汗的敌人,可那场胜利却是所有蒙古人耻辱,他以为脱脱迷失汗并不在乎。

他错了,脱脱迷失汗没有忘记,也极为在乎。

何况,多年的内战让金帐汗国国库空虚,而莫斯科公国多年积累的财富正好可以弥补这个亏空。

1382年,脱脱迷失汗下令处死所有在境内经商的俄罗斯商人,以避免他们通风报信。之后,迅速集结部队,在俄罗斯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攻向莫斯科。

德米特里大公再想团结各个公国已经办不到了,面对大军压境,各公国“各有各的打算,不愿互相帮助”,德米特里无奈之下只得离开莫斯科到科斯特罗马去征集军队。

整个俄罗斯和莫斯科公国顿时群龙无首。

脱脱迷失汗的大军兵临城下,莫斯科人不愿就此屈服,在一个名叫奥斯帖的贵族带领下拼死防守。脱脱迷失汗督率军队用尽各种办法攻城:云梯、撞城车、攻城塔……,但莫斯科人死战不退,并使用了一种简陋的大炮“丘菲亚克”,蒙古军伤亡惨重。

几个月过去了,莫斯科巍然不动。

武力不能解决的问题只能付诸阴谋,脱脱迷失汗于是向城内的守军宣布:如果投降,将获得赦免,保存他们的生命财产,并得到赏赐。

殊死决战的敌人在没有筋疲力尽的时候突然开出这么诱人的条件,明眼人都会看出决不可靠,但本应该成为英雄的奥斯帖却轻信了,于是开城投降。

开城的结果可想而知:奥斯帖被杀,脱脱迷失汗纵兵大掠,莫斯科被大火烧成废墟。

脱脱迷失汗将莫斯科公国折腾得满目疮痍之后,率军返回了自己的首都。当德米特里从科斯特罗马返回时,国家变得面目全非,自己和几代大公积累的力量丧失殆尽。隐忍140多年后获得的胜利仅两年便付诸东流。他无法再做任何的反击,唯一能做的,便是寄希望于未来。

俄国史家在评价这次惨剧时,认为莫斯科的潜力还没有丧失,恢复俄罗斯的统一只是时间问题。而那时的德米特里恐怕想不到这些,各公国离心离德,莫斯科被削弱更加剧了这个趋势,那么多的城镇被摧毁,那么多的人民被屠杀,那么多的财富被掠夺,而金帐汗国在脱脱迷失汗治下兵强马壮,除非有什么意外,再次获得独立怕是又要等上百年的时光了。

可就如德米特里没想到金帐汗国会如此之快地重新崛起一样,它再次衰落的速度也快的让人始料不及。

毁灭脱脱迷失汗强国之路的,是他的恩人,让他获得一切的帖木儿帝国开国大帝——跛子帖木儿。

第十章 冰海雪原的孤独守卫者——西伯利亚汗国 七、谁是“第二蒙古帝国”

在情理上,帖木儿和脱脱迷失不应该反目,帖木儿是脱脱迷失的盟友,更是恩人,从某种角度来说,还是他的老师。

但作为两个帝王而言,情理微不足道,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他们之间所要发生的一切争斗,从两个人走在一起的时候便已经无可避免。

帖木儿支持脱脱迷失,最重要的目的是希望金帐汗国永远的处于混乱和衰落之中,避免成为自己称霸的障碍。但脱脱迷失超额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让金帐汗国再次振兴起来,帖木儿决不能坐视。

而脱脱迷失在摧毁莫斯科之后,已经将金帐汗国大部分领土和藩属掌握在手中,但曾经汗国最主要的财富基地花剌子摸却被帖木儿占据,收回故土是他必然的选择。何况,帖木儿还占领了历代金帐汗看重的阿塞拜疆。

此时,元帝国已经灭亡,察合台汗国经过分裂堕落而成一个二流国家,伊儿汗国也分裂成为多个小国。有能力继承蒙古帝国的,只有帖木儿帝国和金帐汗国了。

谁能成为第二个成吉思汗,候选人也只有帖木儿和脱脱迷失两人。

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1388年,脱脱迷失汗率先出手,率军攻入河中地区,击败了帖木儿之子乌马尔·沙黑,但在帖木儿亲自率军反攻后,退回了本土。

帖木儿奉行来而不往非礼也的信条,在1391年亲率二十万大军进攻找脱脱迷失汗算账。

深知帖木儿用兵如神的脱脱迷失汗极力避免过早与其主力决战,希望用持久战的方式拖垮帖木儿军。他先是派使者求和,希望获得缓冲时间,但帖木儿不为所动。于是脱脱迷失汗呆着数十万大军开始在自己广袤的国土上绕圈子,等待帖木儿军的疲惫和疏忽。

可帖木儿识破了他的计谋,派长子乌马尔·沙黑率2万先锋孤军深入,故意陷入脱脱迷失汗的大军之中,尽一切力量拖住敌军。

乌马尔·沙黑洗雪前耻,出色的完成了父亲交给自己的任务,率领部队在浑度儿查河流域(今天俄罗斯古比雪夫州)死死缠住脱脱迷失,在帖木儿率主力赶到之前,没有让他撤走。

脱脱迷失汗的弱点在这里暴露无遗,数十万大军竟然被如此少的部队缠住难以脱身。当他面前出现了帖木儿帝国一望无际的旌旗时,一切都晚了。主力转移已经失去了时机,此时撤退无遗自蹈死地,无奈之下,只能孤注一掷,与帖木儿决一死战。

这一天的浑度儿查河注定要载入史册,帖木儿帝国军与金帐汗国军近五十万人马展开会战。

帖木儿将自己的部队编为七个军团,互为首尾,不分主次的向敌军轮番进攻。这种军团编制远比脱脱迷失汗所坚持的蒙古传统“万户”编制要有效率得多。

虽然脱脱迷失汗的百战精锐也给予帖木儿军重大伤亡,但最终没能挡住攻势。阵型的一角被攻破,随之导致所有部队溃散。脱脱迷失汗的主力几乎丧失殆尽,自己仅和为数不多的随从逃离了战场。

这一仗,帖木儿军大发横财。仅缴获的战马每个步兵就分到十到二十匹,骑兵分到一百匹,至于其它牲畜和辎重更是不计其数。除此之外,几乎每个将领都抓到了大批俘虏,只一个将军擒获的奴隶就达5000人。

金帐汗国元气大伤,所幸帖木儿军也损失很大,不能继续追击,撤回国内休整。

帖木儿深知,对于金帐汗国的打击绝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必须再接再厉。浑度儿查河之战后不到4年,帖木儿便重组军旅组织了第二次远征,再次向脱脱迷失汗挑战。

如果说上一次是作为成吉思汗后继者的初赛,这一回便是决定最终结果的复赛。而对于脱脱迷失汗来说,这也是一场关系到汗国命运的决战,是自己的中兴之路能否继续走下去的关键。1395年4月15日,脱脱迷失汗纠集了几乎所有能战之师,在帖列克河谷与帖木儿对阵。

帖木儿仍然用七个军团如车轮一般轮番向金帐汗国军阵地发起猛攻,而脱脱迷失汗也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将部队分为左、中、右三翼迎战,向帖木儿军全线进攻。

两支军队如狭路相逢的亡命徒,红了眼的双方士兵如修罗一般互相砍杀。这时,已经没有什么计谋、战略可以施展,双方谁能够取胜,靠的都是谁的士兵更为凶狠,谁的军队更为强横。

在浑度儿查河之战丧失了太多主力的脱脱迷失汗终于在士兵的善战上棋输一着。经过数个小时激战,他的左翼军终于动摇、后退、崩溃,帖木儿军乘势全面合围金帐军中翼,将之分割,战场的局势完全一边倒了。

虽然有着万般不甘,脱脱迷失汗也不得不撤出战场,将他最后的赌注——数十万已经和正在变成尸体的军队留在了身后。

帖列克河谷之战让帖木儿掌握了完全主动权,但他知道,金帐汗国幅员辽阔,尤其是中心地带的伏尔加河流域极为富庶。想让脱脱迷失再也无法翻身,要么必须将他本人活捉,要么便必须彻底摧毁金帐汗国的经济命脉。

既然脱脱迷失已经逃得不知去向,帖木儿只能采取最为残暴的方式——进兵金帐汗国腹地。

一场从未有过的浩劫降临在这个已经有近两百年历史的汗国头上。帖木儿的军队所过之处,所有的城镇都化为废墟,所有的村庄都夷为平地,即使散居在草原上的游牧民也被洗劫并卖为奴隶,对汗国最忠心的撤尔克斯人被全族屠灭,汗国财富和权力的象征阿斯特拉罕城与首都别尔哥萨莱城几乎从地图上被抹掉……

这次大扫荡,将金帐汗国的脊柱彻底打断了,帖木儿留下的,除了废墟还是废墟,除了尸体还是尸体。

“成吉思汗继承人”的选举得出了结果,帖木儿最终胜出,他的帖木儿帝国成为无可争议的“第二蒙古帝国”。

第十章 冰海雪原的孤独守卫者——西伯利亚汗国 八、灭亡

痛打落水狗,几乎是所有政治斗争中的惯例。

为了不给对手任何翻身的机会,在回国前,帖木儿扶持了一个名叫忽特鲁的白帐汗系宗王作为金帐汗,以此来表明,自他心中,失败了的脱脱迷失汗已经死了。

胜利者总是能得偿所愿,不久,一直力图重铸辉煌的脱脱迷失汗,于1398年在抑郁中病死在今天俄罗斯的秋明境内。

帖木儿扶持的忽特鲁完全是个傀儡,实权逐渐掌握在曾与脱脱迷失一起避难于帖木儿处的贵族也迪该手中。1400年,忽特鲁汗因饮酒过量而死,也迪该又拥立沙狄别为汗。

也迪该也曾试图重新振兴国家,但宗王们内战不休,千疮百孔的局面让一切努力都成为徒劳,1419年,也迪该在内战中战死。

之后,又有不刺汗(约1407~1412年)、帖木儿汗(约1412~1423年)、马哈麻汗(1423至1459年间)继任汗位,汗国更是江河日下。

尤其是马哈麻汗在位期间,大分裂无可挽回的开始了——1438年拔都之弟突哈帖木尔的一个后裔兀鲁·穆罕默德在伏尔加河中游建立喀山汗国,从金帐汗国中独立。1443年,突哈帖木尔另一个后裔哈吉格莱在克里木半岛宣布独立,建立克里木汗国。

金帐汗国从此改称为“大帐汗国”。从马哈麻汗开始,不再有“金帐汗”,而只有“大帐汗”,仅在名义上表示对分裂出去的汗国保有宗主权。

1459年,在马哈麻汗去世时,他的孙子卡西木又在伏尔加河下游宣布建立阿斯特拉罕汗国。名存实亡的金帐汗国再次分裂。

马哈麻汗之后的阿黑麻汗在1480年出兵莫斯科,试图再次要其臣服,为此约定立陶宛公国一同出兵。此时的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在乌格拉河与阿黑麻汗对峙时,因为惧怕而临阵脱逃,所幸俄罗斯军在失去主帅后仍然拒不后退。阿黑麻汗也没有决战的勇气,再加上立陶宛因为克里木汗国的牵制而无法出兵,于是悻悻退走。

这是金帐(大帐)汗国最后一次对莫斯科公国用兵,莫斯科公国和俄罗斯人终于彻底摆脱了踩在他们头上240年的蒙古人。

1502年,别尔哥萨莱被克里木汗国的军队攻陷后化为焦土,最后一任“大帐汗”赛克阿里被杀,金帐汗国寿终正寝。

除了先前分裂出去的喀山、阿斯特拉罕、克里木三个汗国外,金帐汗国的废墟上又崛起了一批国家:

蓝帐汗国的阿布海尔汗率部南下中亚,建立了乌兹别克汗国,这个汗国最终灭亡了帖木儿帝国,算是为金帐汗国复了仇;

乌兹别克汗国后又分裂出哈萨克人(意思是流亡者)进入到哈萨克草原,建立了哈萨克汗国;

在伏尔加河到咸海地区还出现了诺盖汗国。

西伯利亚汗国也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历史舞台上,虽然它建立的时间因为史料缺乏而至今难有定论,但我们的目光终于可以从金帐汗国的身上移开,来仔细看看这个姗姗来迟的主角了。

第十章 冰海雪原的孤独守卫者——西伯利亚汗国 九、小国寡民

在从金帐汗国分裂出来的国家中,西伯利亚汗国是典型的“老少边穷”。

它的领地是乌拉尔山以东至鄂毕河间的中下游地区,向北直到北冰洋边,统治中心在额尔齐斯河及其支流博托尔河。这里的环境在十世纪时便被描述为“南为额尔齐斯河及也的里河,西为钦察人的一些地方和北方无人地区的某些地方……北部位于人类不能生活的北方”。

而除了为数不多的占统治地位的蒙古人外,西伯利亚汗国的主要居民包括突厥人的萨贾勒、库兰、托克依厄尔、乞丹、马加尔、克烈、乃曼、吾涅厄提塔尔等部落,另外还有奥斯恰克人、汪古尔人、巴什基尔人、切列米亚人、汉特人和曼西人。有的民族较为发达,有的还处在石器时代。这么多部族和民族加起来的人口只有不到二十万,青壮男人不超过四万人。

按说,这样的国家原本没资格登上历史舞台,也不会为什么人所注意。但西伯利亚汗国最大悲剧在于,他处在东欧通向中亚和中国的必经之路上,盛产珍贵的毛皮,并有丰富的银矿和铁矿。就如一个弱小的孩子拿着一箱珠宝在几乎没有治安的闹市上行走,被人觊觎是理所当然。

西比利亚汗国的奠基者是蓝帐汗国昔班家族后裔马赫穆提,在1430年趁着金帐汗国大分裂之后的混乱,占据成吉-图拉城(今天俄罗斯秋明城)自成一体,但金帐汗国衰而未亡,马赫穆提只能做个实际上的统治者,没有称汗。

马赫穆提死后,他的儿子伊巴克继承了他的事业。这位伊巴克运气极好,正赶上金帐汗国完全灭亡,于是开始称汗,抢了父亲的“开国”之功。

但伊巴克在成为可汗之后运气又衰到了极点——游牧在土尔盖和伊什姆草原的突厥克烈部落此时在首领泰布哈的领导下逐渐强大起来,将众多突厥部落团结在自己周围,组成了一个相当实力的部落联盟。

在弱肉强食的时代,有枪便是草头王,泰布哈自然也不会在拥有实力的时候还主动地臣服在伊巴克汗脚下,为了汗位,双方开始了战争。

与马赫穆提一样,泰布哈在自己生前终究没有把宝座抢到手中,而是成全了儿子木哈默德。木哈默德在父亲死后继续进攻伊巴克汗,1495年终于攻陷了成吉-图拉城,杀死伊巴克,成为了西伯利亚汗国的可汗。也应该在这之后,木哈默德将首都迁到坐落在额尔齐斯河右岸,博托尔河口的伊斯凯尔城,这座城又被称为喀什雷克城或西伯利亚城,在俄国史料中,便有了“西伯利亚汗国”的称谓。

在此以后的60多年间,西伯利亚汗国一直在平静中度过,在乌拉尔山以西的其他汗国要么自己打得不亦乐乎,要么与俄罗斯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西伯利亚人在安静得过着自己的生活,汗王们通过毛皮贸易,也在逐渐增加自己的财富。虽然偶尔会有来自中亚的小股敌人骚扰,但都是容易对付的。

似乎,乌拉尔山把西伯利亚汗国阻隔在另外一个世界了。

但是,乌拉尔山脉和喜马拉雅山脉绝然不同。作为欧亚分界线的它虽然绵延2000多公里,却只是一道平均高度仅平均海拔500~1200米,宽度为40~150公里的久经消蚀的山脉,最高峰也不过1894米,中间还有一段低平地,是欧亚的大通道。

想要依靠乌拉尔山来阻隔什么,是做不到的。

之所以西伯利亚汗国能安享如此长的太平,都是因为那个在金帐汗国崩溃后终于独立的莫斯科公国——俄罗斯帝国还不能马上强大起来,与喀山、克里木等汗国还要势均力敌一段时间。

但随着这头北极熊日益强壮起来后,对蒙古人来说,乾坤倒转的时代便来临了。

第十章 冰海雪原的孤独守卫者——西伯利亚汗国 十、乾坤倒转

前文所说那个在与金帐汗国军最后的对峙中临阵脱逃,但最后也获得胜利的伊凡三世,虽然胆子小了些,但也算是有为的君主。统治时期吞并了雅罗斯拉夫公国、罗斯托夫公国、特维尔公国和诺夫哥罗德共和国,自封为“全俄罗斯的大公”。

俄罗斯终于成为了主权国家——伊凡三世向全世界宣布“俄罗斯人民从此站起来了”。因为娶了拜占庭帝国末代公主索菲娅为妻,伊凡三世以拜占庭帝国继承者自居,用双头鹰作为国徽。

伊凡三世在晚年被自己的儿子瓦西里三世夺取了权力,也算晚景凄凉。但瓦西里三世对父亲的事业继续发扬光大,先后兼并了普斯科夫共和国和梁赞公国,从立陶宛夺取斯摩棱斯克,完成了东北罗斯的统一。

在他在位期间,正式标榜莫斯科是第三个罗马。

1533年,俄罗斯历史上第一个被称为“大帝”的伊凡四世登上了大公宝座。这是一个与中国的秦始皇颇为相似的帝王,雄才大略而又残暴无比,被称为“伊凡雷帝”,也就是“恐怖的伊凡”。不过,登基时的他年仅三岁,不但不能有什么作为,连生命都有随时熄灭在贵族争斗中的危险。直到14年后亲政,才勃发出身为“大帝”应有的活力。

1547年,17岁的伊凡四世宣布自己为“沙皇”,这是凯撒的俄语发音,而“凯撒”在罗马帝国时期与“奥古斯都”一样代表“皇帝”。于是,莫斯科公国消失,俄罗斯帝国应运而生。

19岁时,伊凡四世开始了一系列改革,结束了贵族在领地中各自为政的局面,设置“重臣会议”,也就是“杜马”来辅助沙皇,将俄罗斯改造成为中央集权国家。同时,为了真正成为强国,如历史上所有的强人一样,伊凡四世开始了军事的改革。

伊凡四世的军事改革的思想来自于另一位“伊凡”——立陶宛人伊凡·彼烈斯维托夫。这是一个有着深远眼光军事理论家,曾在波兰等国军队中服过兵役,参加过捷克国王和匈牙利国王争夺王位的战争,实际了解了欧洲国家的战争形势,明白火器使用在近代战争中的作用。1546~1549年间,他向伊凡四世上书,力陈军事改革建议。在建议中,积极主张以“火枪射手”组成常备军,那种中世纪式的每遇战争才临时招募士兵的做法太落后了。同时指出,军队的主要骨干应是“武人”——中小贵族,大贵族掌兵对于沙皇权利的危害是极为可怕的。

任何思想只有付诸于实践才有迸发能量的可能,如果伊凡四世是一个狂妄自大,固步自封的君主,伊凡·彼烈斯维托夫毫无用武之地。所幸,他遇到的是一位“大帝”。

有了改革的蓝本,伊凡四世立即着手实施。在政府设立了“兵部”,作为军事管理的最高机关,并且确立了“一长制”的指挥原则。依门第高下授予军官官衔的军事制度,确定了现役军人的权利和义务,明文规定军役人员之子有权继承父亲的产业和职业,并可得到一定数量的土地作为服役的报偿。

在此基础上,伊凡四世颁布了兵役法。规定,地主以土地多少为标准,向国家提供全副武装的骑兵。其具体规定是,每150俄亩土地出军士1名,如果少出人员或装备,就要受到处罚。贵族必须从15岁开始服兵役。

有了兵役法,伊凡四世还组建了常备军——射击军。这是近代意义的军队,常驻在指定营地,平时专门进行军事训练,有统一的制服,由国家配发军饷。而在武器上,则基本配置了各种火绳枪,后来又配置了燧发枪。与此同时,炮兵开始成为一个独立的兵种,且分为攻城炮兵和野战炮兵。在中央有炮署管辖,实战时则由炮队队长负责。当时的火炮用铜铸成,后改为生铁铸造,带有轮式发射架,发射球形铁弹。伊凡四世时期,俄罗斯各种型号的火炮号称有2000多门。

兵役法、常备军、火枪的使用、大规模的炮兵,这一切再加上多达30万的军队总人数以及其中的近20万骑兵,北极熊的獠牙和利爪都已具备了。

虽然要和欧洲的军事强国们争雄还需要时间,但要对付金帐汗国留下的几个国家,伊凡四世有了十足的信心。

这个信心来之不易。

金帐汗国的子国们并不是随着母国的灭亡便弱不禁风,喀山汗国、克里木汗国和诺盖汗国多次结盟对俄罗斯用兵,1504年甚至包围了莫斯科。之后,喀山汗国、克里木汗国先后臣服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有了大树依靠,更是对俄罗斯威胁重重。

在伊凡四世以前,各汗国的实力仍然是超过俄罗斯的。到他的时代,才终于可以扭转乾坤。

从1543到1549年,伊凡四世连续三次对喀山汗国用兵,相继占领了大片土地,并在1551年在通向其首都喀山城的要冲,斯维亚加河和伏尔加河合流处修建了斯维亚日斯克要塞,作为彻底征服喀山汗国的桥头堡。

喀山汗国逐渐失去了还手之力,向其他汗国求援,但此时,诺盖汗国已经一分为二,自相残杀尚且不及,根本无力救援。阿斯特拉罕汗国在1551年便因为汗位争端而被伊凡四世控制,成为了俄罗斯的属国,自然也不会帮忙。倒是离得最远的克里木汗国很够朋友,可汗杰夫列特-基列出兵图拉,对俄军进行牵制。

可这时候的俄罗斯已经不会为两线作战而苦恼了,克里木汗的牵制根本没有起到预期作用。1552年6月25日,伊凡四世亲自督率15万大军,150门大炮从莫斯科开拔,8月22日到达斯维亚日斯克要塞,9月8日,兵抵喀山城下。

没有援兵可以依靠了,喀山人除了集结所能集结的3万军队死守都城外,剩下的只能是向安拉祈祷。

就如金帐汗国强盛时,东正教的上帝不能让俄罗斯人免除被奴役一样,现在,伊斯兰教的安拉也不能拯救喀山。

残酷的攻城战在喀山人无力的祈祷声中开始了。俄军用火炮和地雷进行破坏性轰击,专门的工兵营在城墙下挖洞埋炸药进行爆破。喀山的城墙顿时被撕裂了一道道口子。与伊凡四世同名的另一位伊凡——工程师伊凡·维罗德科夫指挥工兵修筑了复杂的攻城工事,在距城墙100~150米之处设置火炮,向城内轰击,无数的房屋被击毁,烈火熊熊。

危亡时刻,喀山人激发出祖先的骁勇,一次次地用石块和尸体堵住缺口,劣质的武器和劣势的人数硬是将俄军挡在城外整整一个月。10月9日,又一段城墙被炸塌,这一次,喀山人在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来堵住了,俄军蜂拥而入。

接下来是更为残酷的巷战,剩下的6000名喀山士兵与俄军逐屋争夺,白刃格斗整整持续了3天。10月11日,最后一个喀山士兵倒下,喀山城陷落。

喀山汗国灭亡,伊凡四世为自己加上了“喀山沙皇”的桂冠。

金帐汗国的子国中,喀山汗国最为强大,它的灭亡,标志着俄罗斯最终获得了与蒙古人竞争的优势,其他汗国的灭亡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1554年,伊凡四世派兵推翻阿斯特拉罕汗国汗王雅穆格尔切伊,扶持傀儡阿里为汗,1556年,干脆废黜阿里,将阿斯特拉罕汗国吞并。

之后,是从诺盖汗国分裂出来的大诺盖汗国;之后,是巴什基尔亚;之后,是高加索……

没有人能阻挡俄罗斯征服的脚步了。

当西伯利亚汗国从平静的梦中惊醒时,才发现自己像一只站在旷野上的鹿,孤单的面对这头因为不断的饱餐而日益强壮的北极熊。

臣服而死还是奋战而死,这是个问题。

第十章 冰海雪原的孤独守卫者——西伯利亚汗国 十一、库楚姆汗的选择

世界历史上不知演绎了多少“王子复仇记”,但大多没有莎翁笔下那么悲情曲折,那么引人深思——情节都简单得很,王子为了给父亲报仇,也为了夺回王位,与自己的敌人殊死搏斗,或者成功,或者失败。

西伯利亚汗国在面临俄罗斯的威胁时,也正在上演着一部“王子复仇记”。只不过,这位王子要夺回的王位,不是源自于父亲,而是源自于祖先。

这位王子,便是库楚姆。

喀山汗国灭亡不久,西伯利亚汗国的汗王叶吉格尔汗便收到了沙皇伊凡四世的敕书,要他向俄罗斯臣服,并缴纳贡物。作为一个国家首脑,面对强敌威逼,一枪不放就俯首称臣是最耻辱不过的事情。但叶吉格尔汗非常清楚,自己的国家和喀山、阿斯特拉罕等汗国相比,弱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些国家都是一战而亡,自己又何必飞蛾扑火?

何况,除了俄罗斯,还有一件他最为头疼的事情。一个名叫库楚姆的人率军从中亚布哈拉攻打了过来,尤其是,库楚姆宣称自己是马赫穆提、伊巴克的后裔。

叶吉格尔汗的祖先木哈默德从伊巴克手中夺取了西伯利亚的汗位,到如今已经半个多世纪了,怎么突然冒出了伊巴克的后裔?

库楚姆是不是伊巴克的真正后裔,现在已经难以考证,但作为金帐汗国三大藩属之一蓝帐汗国昔班家族的后裔却是可以确定的,就算不是伊巴克的直系子孙,但也同宗同源。

从蒙古帝国兴起之后,领地内的所有汗国都由成吉思汗的子孙为可汗,“非黄金家族不得称汗”已经是铁律。后各个汗国虽相继衰落,但这条铁律仍然被遵循着。看看乌拉尔山西边那几个汗国,哪个不是黄金家族称汗?而偏偏西伯利亚汗国却是由突厥部落的首领称汗,对库楚姆来说,夺回汗位是天经地义。

叶吉格尔汗没有胆量抗拒俄军,但对于问鼎自己宝座的库楚姆却决不手软,立即组织军队进行“围剿”。可围剿的结果却是屡战屡败,只率少量部队入境的库楚姆日益壮大,叶吉格尔汗只能在首都城墙的保护下才感到些安全。

俄罗斯是要自己臣服,不过是进贡些毛皮,国家还是自己的,但要是库楚姆获胜,自己就连葬身之地都没有了。叶吉格尔汗明智地作出了选择。

1555年,西伯利亚汗国正式向俄罗斯帝国称臣,每年缴纳1000张貂皮作为贡赋。而俄罗斯则对西伯利亚汗国提供保护,避免它遭到其他势力的侵略。

人人都有自己的如意算盘,博弈的时候就看谁的算盘打得精,而能够打得精的前提,是是否拥有拨打算盘珠的实力。叶吉格尔汗想与伊凡四世打算盘,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

对于“雷帝”来说,要西伯利亚臣服只是权宜之计,因为自己正在进行立窝尼亚战争,与立陶宛、立窝尼亚、波兰争夺出海口,而且战争很不顺利,没有余力向东发展,等空出手来,将西伯利亚汗国变成自己的行省是既定方针。至于帮助叶吉格尔汗打击政敌,保住汗位,得先拿到珍贵的毛皮贡品再说——拿到,也就不说了。

叶吉格尔汗典型的赔了夫人又折兵,一面在库楚姆的进攻下苦苦支撑,一面要面对沙皇的勒索苦苦维持。本来就不稳固的统治更加危机四伏。

对手的昏招让库楚姆春风得意,原本叶吉格尔汗的家族统治汗国已经几十年,自己虽有黄金家族的金字招牌,有拿回汗位的合法性,但对西伯利亚境内的人民来说,怎么看自己都是入侵者。现在,卖国求安的叶吉格尔汗丧尽了人心,等于告诉人们,非正统的可汗就是上不了台面。

汗国的一些小酋长国,如汉特人的克德酋长国和奥伯多尔酋长国,还有曼西人的彼雷姆酋长国都开始倒向了库楚姆,叶吉格尔汗的领地日益缩小。焦头烂额的他正在想办法应付,俄罗斯又恰到好处地来捣乱了。

1556年,叶吉格尔汗的使者鲍亚恩达带着向沙皇缴纳贡品来到莫斯科,这一次因为与库楚姆交战再加上天灾,贡品只有700张貂皮,叶吉格尔汗还为此写了一封国书给沙皇伊凡四世,说明了原委。除了表示抱歉,还希望沙皇看在贡品的份上,拉自己一把——库楚姆不消灭,贡品只能越来越少。

这回叶吉格尔汗的算盘又打错了,伊凡四世不想管他为什么会少拿贡品,只知道贡品少了就是不行。于是,将使臣鲍亚恩达随身财物全部没收,并将其关押起来,另派使者回西伯利亚进行催逼。

无奈之下,叶吉格尔汗只好在全境大勒索凑足了毛皮,次年派使者到莫斯科,补足了头一年的数目,缴纳了当年的1000张貂皮,并另缴纳100张貂皮作为道路费。同时,还写了更为谦卑的国书,表示完全服从于俄罗斯,保证以后的贡品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都再不会迟缓短缺,沙皇这才消了气,把那个倒霉的使臣鲍亚恩达释放。

当年金帐汗对俄罗斯诸公国的盛气凌人也不过如此,伊凡四世算是为祖先出了口气,但这更加催化了叶吉格尔汗的倒台。

1563年,库楚姆终于兵临伊斯凯尔城下,经过毫无希望的抵抗后,叶吉格尔汗弃城而逃,无可奈何地摆脱了让自己无限眷恋而又烦恼不已的可汗宝座。

“王子复仇记”得到了完美的结局,库楚姆恢复了祖先的国家。但这个结局也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场——如何面对俄罗斯人。

成为可汗的库楚姆没有任何权衡,当他坐在宝座上的第一天开始,便宣布解除与俄罗斯的藩属关系,将俄罗斯派驻西伯利亚的使臣处死,并派出军队袭击边境上的俄军哨所。

他没有给自己留丝毫的余地,用行动来向俄罗斯的沙皇表示:我决不会臣服于你,想要土地和毛皮,你只能用军队来夺取。

一些史家对库楚姆汗的作为进行了极高的评价,用了很多誉美之词,例如“远见卓识”,“维护民族独立与国家的生存”等等。

赞美一个人物,实事求是要比以今度古更能表达对他的尊重。在近代爱国主义产生之前,众多身处逆境的英雄在他们面对不可对抗的命运而百折不挠,所想的恐怕并不是如今人们所能想象到的“民族大义”,他们的力量更多的来自于责任、荣誉、尊严和不甘被奴役的渴望。

库楚姆汗打击叶吉格尔汗,是出于对“黄金家族”荣誉的责任感,他无法忍受曾经的臣仆占据着祖先建立的国家;而对于俄罗斯人的强硬,则是出于尊严和傲慢——你曾经是我祖先的奴仆,如今你强大了,可以灭亡我杀死我,但决不能让我向你俯首称臣。叶吉格尔汗可以选择屈辱的苟活,而库楚姆汗则必须奋战到底。

伊凡四世无端的失去了老实听话的藩属,出现了以死相拼的敌国,这是让人很恼火的事。但立窝尼亚战争的频频失利让他更恼火,西伯利亚的事情只能放在其次。

而作为一个有为的君主,与庸君最大的区别在于,后者做事分不清主次,往往什么事都做不好,而前者却可以在作重要的事情时,对其他的事情也作出妥当的安排。

伊凡四世对于西伯利亚汗国的安排,便是对帝国东部边境的大富翁斯特罗干诺夫家族的任命和授权。

斯特罗干诺夫家族原本是在维亚切各达河的世袭贵族,有着广袤的地产,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家族的土地一直扩展到彼尔姆地区的卡马河流域。而如果仅仅是拥有土地,也不过是个土财主,但斯特罗干诺夫家族更钟情于经商,并享有沙皇赐予的商业特权。在世袭领地中,他们大规模的生产粮食、鱼类和木材,并设立盐矿、铁矿,这些物资的买卖为他们赢得了大笔财富。同时,家族的首脑阿尼卡·斯特罗干诺夫还开辟了从西伯利亚到俄罗斯腹地的毛皮商道,这更是让他们财源滚滚而来。

这是一个富可敌国家族,这样的家族原本对中央集权的俄国有害无益,但难得的是,家族的首脑们都是坚定的爱国分子,可以“不顾个人利益,为祖国忠诚的服务”。

早在1558年,伊凡四世便召见了家族的首脑亚科夫和格利戈利,向他们颁发了“管理西伯利亚人及其他汗国和地区人们的一切问题”的诏书,让他们作为自己在西伯利亚代理人。赐予他们从卡马河到楚索瓦亚河流域的八十八俄里长的土地,并允许移民,同时免捐税二十年。

从这时候起,沙皇对于斯特罗甘诺夫家族的赏赐接连不断:1564年,伊凡四世赐予家族坎克尔城以下二十俄里的土地,并允许他们自己制造火炮、枪支和招募军队;1568年,赐予楚索瓦河口上溯八十俄里两岸的土地;1574年,赐予托博尔河流域的土地……

随着一次次的赏赐,斯特罗甘诺夫家族终于和西伯利亚汗国接壤了。

忠于沙皇的家族首脑们自然知道主人的良苦用心,就是要他们作为征服西伯利亚汗国的前哨。为了不辜负圣恩,家族的武装在西尔瓦河与亚伊瓦河建立了西尔文斯克、亚伊文斯克、尼日涅-楚索夫斯基、维尔霍涅-楚索夫斯基、瑟尔文斯基、奥切尔斯基等军事要塞,形成了一个坚固的堡垒链,一方面是为了防御,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日后进攻西伯利亚汗国建设后方基地。

在沙皇不停的用赐予土地的方式敦促斯特罗甘诺夫家族向东挺进的时候,库楚姆汗也在积极的作着战争准备。作为一个民族、部族林立的国家,要想把所有人团结起来仅靠祖先的血统是远远不够的。他开始大力推行伊斯兰教,希望用宗教的力量作为纽带来巩固统一。果然,库楚姆汗的政府获得了空前的认可,他的军队中包括了几乎所有民族和部族的青壮年。

当斯特罗甘诺夫家族的要塞鳞次栉比的出现在边境的时候,库楚姆汗认为自己已经不能再等待下去了,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1572年7月,一支由蒙古人、切里米西人、巴什基尔人、奥斯恰克人组成的军队围攻了坎克尔城和克尔格丹城,杀死了86个俄国人;1573年7月,库楚姆汗的侄子马麦特库尔率军攻向彼尔姆地区,进逼到斯特罗甘诺夫家族在楚索瓦河畔的城堡附近,不但杀死和俘虏了大量俄国人,连沙皇派驻在此地的特使列季亚克·切布科夫也被击毙。

一系列的袭击让斯特罗甘诺夫家族损失惨重,于是,他们向沙皇上书,希望政府能够允许他们进攻西伯利亚汗国。

这个要求太为伊凡四世分忧了,应付西方战争已经让帝国的兵力捉襟见肘,可西伯利亚的事情也不能坐视不管,伊凡四世正等着这样的上书。于是,1574年伊凡四世在亚历山大皇村召见斯特罗甘诺夫家族首脑,明确的允许他们扩招私人武装作为帝国的军队“去惩罚君主的叛逆者”。

有了沙皇的特许,斯特罗甘诺夫家族终于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但他们知道,自己的私人武装看家护院还可以,要去真刀真枪地征服一个国家实在有些力不能及。他们需要有着丰富野战经验,凶狠、狡猾并对死亡无所畏惧的部队。也就是说,他们需要毫无牵挂可以勇往直前的亡命徒。

于是,一个外号叫叶尔马克的哥萨克和他的匪帮便当仁不让成为了首选。

第十章 冰海雪原的孤独守卫者——西伯利亚汗国 十二、哥萨克叶尔马克

俄罗斯有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他们不是一个民族,却有着相同的生活习惯和组织系统;他们不是一支军队,却几百年以作战作为立身之本;他们并不以游牧著称,但却曾经是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精锐骑兵。

他们的名字叫哥萨克。

哥萨克这个词来自于突厥语,按字面解释是“携带轻武器的寻宝者”,后来演变成为“自由自在的人”。用其他的名词来解释的话,褒义的就是“绿林好汉”,贬义便是“强盗土匪”。

从伊凡四世开始的俄罗斯农奴化过程,把众多不愿为奴的人逼迫逃亡到边区尤其是南俄草原谋生。这其中以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为多,还有一些波兰人、摩尔多瓦人和波罗的海人,这些逃难者积少成多,逐渐成为一个庞大的群体。

在受到西南部草原游牧民族的影响之后,这个群体具备了能骑善射,极端讨厌约束的特性。沙皇政府对他们还鞭长莫及,于是,抢劫成为他们赖以为生的主要手段。路上的商队、河里的商船、边境的城市、游牧民族的帐落,都是他们猎取的目标。

倚仗着矫健的顿河马、锋利的哥萨克弯刀和长达三米的长矛,哥萨克四处横行,作着刀头舔血的没本钱买卖。在哥萨克的营地——“塞契”中,大部分居民依靠战利品为生,一部分人从事渔猎与养蜂,只有小部分已婚年长的人务农。

他们在17世纪后,逐渐成为了沙皇的重要兵源,为俄罗斯的扩张和强大贡献甚大,但在伊凡四世时期,还是让沙皇极为头疼的“匪帮”。

日后成为俄罗斯的大英雄,被称为“西伯利亚的征服者”,“新土地的发现者”的叶尔马克,在“改恶从善”之前,便是一个让伊凡四世称为“恶贯满盈的强盗”的哥萨克。

叶尔马克只是外号,他的原名叫瓦西里·季莫菲耶维奇,出身于卡马河一个贫寒的农民家庭,虽是庄稼汉,但却没有老实本分的家风,祖父阿法纳西·加里宁就因为抢劫而被打入大牢。在他成年后,不甘心于穷困的生活开始出门闯荡,到伏尔加河、顿河一带闯荡,成为了一个哥萨克。

年轻人孤身闯世界总不可能一开始就遇到机会,瓦西里也是如此,在多年飘泊中,他拉过纤,作过伙夫,因为会做饭,便被人送了一个“叶尔马克”的外号,意思是“饭锅”。这个绰号一点都不响亮,不如“及时雨”、“托塔天王”之类让人如雷贯耳,但外号如何并不能代表本人能力,上不了台面的绰号背后,很可能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在以后的历史中,瓦西里的本名成为了叶尔马克的注解。

在社会底层混了一段时间后,叶尔马克终于正式加入了一个哥萨克团体,这一下,便把他所有的长处都发挥出来了:身强力壮,武艺高强,组织能力出众。这些都是一个领袖的必备条件,于是,叶尔马克很快成为了一个哥萨克镇的首领。

在叶尔马克的带领下,这支哥萨克发展迅速,在伏尔加河下游、顿河中下游和里海北岸的广大地区,只要一提叶尔马克,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众多哥萨克小团体也前来投奔,叶尔马克的队伍扩展到了数千人。

可土匪毕竟是土匪,实力一壮大便有些忘乎所以。不但对所有被盯上的商队和商船实行抢光政策,连沙皇的官船都不放过,甚至杀死邻国派往莫斯科的使臣。

原本对这些啸聚山林的强盗,伊凡四世是不愿意专门花精力来对付的,可闹到这个地步,不仅仅是影响了商贸,连边疆的稳固都成了问题,于是,1578年颁下谕旨,下令剿灭这些匪帮。

哥萨克虽然骁勇善战,但和正规军相比不但人数少而且武器、训练都相差很多,一个又一个哥萨克队伍被消灭,叶尔马克的部队在与官军的作战中也溃不成军,只得带了五百余人的残部跑回家乡隐遁下来。

如果没有斯特罗甘诺夫家族准备入侵西伯利亚,叶尔马克最后的结局也不过就是再次复出,然后被官军剿灭走上绞刑架——所有匪首必然归宿。

正当叶尔马克在官军追捕下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意外的收到了一封邀请信,写信给他的是斯特罗甘诺夫家族三个首脑人物:谢苗、尼基塔和马克西姆。信中三位大富翁对这位绿林好汉大加吹捧,并为他指出一条明路:只要他能够帮助斯特罗甘诺夫家族征服西伯利亚汗国,就可以得到沙皇的赦免,甚至还能得到册封。

叶尔马克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去征服一个国家虽然很冒险,但相对于和沙皇对抗来说还是要简单得多,也有希望得多。他不是起义军领袖,用不着什么内心挣扎就接受了“招安”。

1579年,叶尔马克率领自己仅剩的540人的队伍来到了斯特罗甘诺夫家族领地的楚索瓦亚城,受到家族首脑的热烈欢迎,笑纳众多礼物。从此在这里的农庄驻扎下来,耕田练兵,准备随时应主人的召唤而进行东征。

哥萨克是天生就是难以安静的,虽然在斯特罗甘诺家族的农庄里不用担心安全而且吃喝不愁,但平静的生活让他们躁动不已。

不知多少回,他们会向着东方投去充满征服欲望的眼光。

第十章 冰海雪原的孤独守卫者——西伯利亚汗国 十三、叶尔马克的大冒险

两年之后,快憋疯了的叶尔马克和他的手下总算等到了这一天——谨慎的斯特罗甘诺夫家族终于决定动兵。

1581年9月10日,在斯特罗甘诺夫家族首脑举着手绘圣像的祝福中,叶尔马克率领着840名远征军开拔了。

这里有他的老部下540人,另外还有300人是斯特罗甘诺夫家族的“家丁”,其中有很多是在立窝尼亚战争中被俘虏的德意志人和立陶宛人,忠诚虽然不能保证,但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而且要钱不要命。

虽然人数不多,但组织甚为严密,每一百人为一个中队由一个百人长统领,每五十人有一个五十人长统领,每十人还有一个十人长。所有人都必须坚决服从叶尔马克的命令,凡是逃离和变节,或者不愿意干下去的人,都会被处以“水刑”,也就是在怀里塞满沙石,然后把他装入口袋沉入水中。部队携带了充足物资,粮食、衣服、金钱、火绳枪、大炮应有尽有,还有着当时最先进的速射炮。

叶尔马克高喊着“驱逐不信神的撒旦(魔鬼)库楚姆”和自己的战士踏上了征途。这不仅仅是口号,而且是策略。如此少的部队要去征服一个比自己多上百倍人口的国家,不把对方当作魔鬼而毫不留情,是没有希望的。

当年冬天,东征军进入西伯利亚汗国境内,为了躲过寒冬。哥萨克们先驻扎下来。在风雪中,西伯利亚汗国最先遭殃的是沃古尔人,叶尔马克下令“抢走沃古尔人所有的物品,只把可怜的人们留在一无所有的帐篷之中”。

等到春暖花开,哥萨克们开始继续推进。而此时,倍受荼毒的沃古尔人早已把他们入境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汗国。坐镇在首都伊斯凯尔城的库楚姆汗向全国发出了总动员令。四处而来的军队在各个要地上设卡防守,严阵以待。

1582年春,叶尔马克率军乘船沿着图拉河前进,不久便到达了今天俄罗斯图林斯克城附近。在这里,开始了征服者和抗战者的第一次战斗。

图拉河畔是西伯利亚汗国一个沃古尔酋长国的领地,酋长叶恰潘是库楚姆汗忠实的追随者,在得到子民的哭诉和汗王的命令后,立即组织军队对叶尔马克的部队进行包抄。

双方在河上遭遇,两岸的沃古尔人在叶恰潘带领下向着在河中船上的哥萨克们围攻,各种弓箭如飞蝗一般。叶尔马克立即下令用速射炮和火枪进行还击,并指挥船只靠岸。

火器的优势顿时显现了出来,哥萨克只有很少人受伤,而沃古尔人则在炮弹的轰击下成排倒下。当叶尔马克带着人跳上岸,在火枪掩护下用刀剑肉搏后,沃古尔人的阵势便彻底崩溃,叶恰潘带着少量的随从逃走,自己的驻地耶帕奇城堡被叶尔马克占领后烧毁。

这次轻松的战斗让哥萨克们大为振奋,继续高歌猛进,一路上将所有见到村庄洗劫一空。之后,又占领了西伯利亚汗国的旧都成吉-图拉城。

故都的沦陷让库楚姆汗大为吃惊,他意识到自己小看了这股人数不多的军队。于是不再被动的设卡防守,派出主力部队正面迎击。

在攻占成吉-图拉城不久,推进到图拉河口的叶尔马克迎面遇到了由卡什卡拉、瓦尔瓦拉、马依特马斯等六位王公率领的汗国军队。双方在开阔地展开激战。

用梭镖、弓箭为主战武器的汗国军队依靠人数优势数次迫使叶尔马克军后撤,但在火器的射击下伤亡惨重。数日之后,死伤累累的汗国军连人数优势都没有了,在哥萨克的反攻下仓皇撤退。

这一战,叶尔马克收获巨大,战利品堆积如山,因为无法运输,大部分被埋在了地下,以至于后来成为了吸引众多探险者的宝藏传说。

6月17日,叶尔马克军攻陷“桦树崖”,打开了通往博托尔河的入口。

库楚姆汗被一连串的失败激怒了,派出重兵防守博托尔河两岸,并用锁链截断河道,等待叶尔马克前来。

7月8日,当叶尔马克军到达博托尔河的“哨兵崖”后立即遭到伏击,毫无准备的哥萨克有数十人战死。眼看硬攻无法取胜,叶尔马克采用了疑兵之计,扎了很多稻草人放在船上迷惑敌军,自己则率领部队从陆路发起突击,汗国军顿时大乱,四散奔逃。

库楚姆汗虽然有着抵抗的决心,也尽了最大努力团结整个汗国的力量,但他没有改进汗国的军事。他的士兵武器落后,而且都是临时征集的“民团”。这样的军队在获胜时士气高涨,而一旦遭到挫折便会一泻千里。

相对而言,叶尔马克的部队几乎都是职业化的军人,且有铁的纪律,遇到困境仍能坚持作战。两相比较,是近代化的部队与中古部队的差距,不仅仅是武器,组织上更是无法相比。叶尔马克军如此少的部队屡屡得逞便显得并不奇怪了。

可库楚姆汗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哨兵崖”之战的失败,叶尔马克直抵伊斯凯尔城的态势已经再明显不过。库楚姆汗向全国征集了近万人的部队,一部分拱卫首都,另一部分由侄子马麦特库尔率领前去阻击叶尔马克。这是汗国最后的主力,但这些部队仍是“民团”,战斗力和组织仍是松散不堪。

7月16日,叶尔马克军在巴巴桑地方遭遇马麦特库尔的军队,双方数日鏖战,数百人的哥萨克又创造了重创汗国军的“奇迹”,虽然也损失了上百人,但,随着“枪鸣弓抖”,“鞑靼人血流成河,横尸遍野”。马麦特库尔率残部撤退,汗国的一半主力便这样消耗掉了。

随着在巴巴桑的胜利,叶尔马克进而攻陷了图尔巴河口的“长崖”,向汗国首都又前进了一步。

8月10日,为于额尔齐斯河左岸的汗国最重要的酋长国卡拉恰酋长国被叶尔马克占领,首府卡拉恰城中的大量宝石、金银、粮食和牲畜都成为了叶尔马克军的给养和战利品。

卡拉恰酋长是库楚姆汗的重臣,实力雄厚,他的失败使得汗国其他酋长国对库楚姆汗失去了信心。当9月叶尔马克到达阿季克酋长国时,这里的酋长不战而降。

到了这里,叶尔马克已经能看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地——伊斯凯尔城了。

伊斯凯尔城还有最后的屏障——楚瓦什岬。这里高耸于额尔齐斯河右岸,正面建有堡垒,四周围以沟壑,居高临下,易守难攻。而库楚姆汗已经派马麦特库尔率领最后的军队数千人据守在这里。

而此时,叶尔马克的军队里发生了分歧,一些人认为,这里是西伯利亚汗国的首都,他们一定会殊死抵抗,而人数是自己的几倍。再加上沿途作战,减员严重。进攻必然遭遇失败,不如先原路返回,多带些人之后再做计较。

叶尔马克坚决反对,他对士兵们指出,大家都是被通缉的罪犯,不立下功勋是得不到赦免的,就算回去了,也要被处死。不如最后再拼一下,如果成功一切都可以得到。

最终,所有人还是听从了叶尔马克。

在这里终于显示出了斯特罗甘诺夫家族首脑们的远见,他们招募这些哥萨克,就是看中他们没有退路只能一直向前,如果这时自己的家丁武装,稍有困难早就打道回府了。

叶尔马克率军占据了一座小城——阿迪克-姆尔萨等待战机。库楚姆汗多次派军来进攻,都被击退。这样的攻防战持续了近两个月,直到哥萨克们的粮食几乎耗尽。

这是叶尔马克使用的众多名将使用过的战术——“破釜沉舟”,或者是“背水一战”。

没有粮食,除了拼死一搏,哥萨克们没有任何生机。

11月1日,叶尔马克率领部下不要命的冲出城堡向汗国军猛攻,库楚姆汗在楚瓦什岬上督阵,马麦特库尔率军正面迎击。这是库楚姆汗和叶尔马克第一次碰面,他们应该都看到了对方,当四目相对时,难以想象他们心中会想些什么。

在决战前的两个月中,屡屡进攻受挫的汗国军已经丧失了锐气,何况众多酋长已经没了跟随库楚姆汗抗战到底的决心。在哥萨克几乎疯狂的进攻下,面对着一个接一个倒下去的人,一些酋长率领自己的部队撤出了战斗。

库楚姆汗发动的首都保卫战终于随着部队自行瓦解而失败,11月3日,他和马麦特库尔率领着少数卫队撤出了首都。11月4日,叶尔马克的哥萨克军开进了已经空无一人的伊斯凯尔城。随后,城市周围的苏兹古恩、阿巴拉克、别什凯等村镇也相继被占领。

西伯利亚汗国的中心地带完全被叶尔马克所控制。

虽然得到了一座空城,但意义巨大,一些酋长将叶尔马克当作了代替库楚姆汗的统治者。占领伊斯凯尔城近三天后,捷米扬卡河流域的各酋长便纷纷给哥萨克人送来了毛皮和给养,表示归顺。接着,康达河流域(额尔齐斯河下部的一条支流)和塔夫达河流域(托博尔河下部的一条支流)的各酋长也送来了毛皮和粮食。叶尔马克对他们表示了怀柔,并让他们发誓,必须效忠俄国,并按期交纳税款。

取得这样大的成果让叶尔马克踌躇满志,立即派部下伊凡·科里佐带着自己的奏报以及由二千四百张貂皮、二十张狐皮、五十张海狸皮组成的礼物前往莫斯科,向沙皇报捷。

伊凡四世原本对斯特罗甘诺夫家族收留叶尔马克很是不满,对于他们派叶尔马克进攻西伯利亚汗国也不以为然,甚至因为立窝尼亚战争失利而害怕南部边疆不稳还申斥过斯特罗甘诺夫家族,让他们撤回叶尔马克。

而当科里佐将奏报和礼物摆到伊凡四世面前的时候,自负的沙皇被飞来横福震惊了,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么一小撮土匪竟然取得了如此骄人的成绩。

立窝尼亚战争失利的阴霾一扫而空,莫斯科大教堂进行了感恩祈祷,全城鸣钟进行祝福,并对贫民进行大量施舍。斯特罗甘诺夫家族再一次受到慷慨的赏赐,获封大量土地,并被减免租赋。

而对于叶尔马克的他的哥萨克们,伊凡四世下诏赦免了他们的一切罪过,并表彰他们的伟业。拿出金钱、绸缎、呢绒进行犒赏。叶尔马克则获得了沙皇钦赐的御衣和皇室特用的金银器皿,尤其是一件无价之宝更是代表了伊凡四世对他的重视——叔伊斯基的铠甲。这是俄罗斯著名军役大贵族叔伊斯基的珍宝,当他在立窝尼亚战争中阵亡后,留给了沙皇。赏赐这件铠甲,意味着沙皇把这个曾经的强盗看作了与功勋贵族一样重要的臣子。

叶尔马克的大冒险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一个通缉犯成为了帝国新贵,一时风头无人能及。他的故事如果到这里便结束,可以说相当完美。

但有人不答应,他就是库楚姆汗。虽然失去了首都,失去了汗国,但他还有忠心的部下,还有着继续抵抗的精神。

套用一句话,库楚姆汗正面战场的抗战虽然失败,但他还有游击战可以打击侵略者。

而对于弱小民族来说,游击战往往更能获得成功。

第十章 冰海雪原的孤独守卫者——西伯利亚汗国 十四、复仇

叶尔马克很快发现自己有些高兴的太早了。

虽然占领了汗国的首都,但西伯利亚的统治中枢并没有被破坏,汗王库楚姆、王子马麦特库尔、重臣卡拉恰酋长这些坚决与俄罗斯为敌的人一个都没有死或者被俘虏。

在首都伊斯凯尔城墙之外的广阔土地上,他们随时都在进行着反击。

在占领伊斯凯尔还不到一个月,二十名哥萨克出城到湖里捕鱼时遭到马麦特库尔的突然袭击,只有一个人侥幸逃脱。

当叶尔马克派手下的五十人长勃利亚兹去招抚额尔齐斯河下游的各个酋长国,收取贡赋时。原本以为会顺利的哥萨克迎头便遇到了忠于库楚姆汗的捷米扬酋长和罗曼酋长率领奥斯卡克人拼死抵抗。为了震慑敌军,勃利亚兹将抓到的酋长倒悬吊死,其他俘虏则被枪毙或斩首,用血腥的手段才使当地人屈服。

叶尔马克和库楚姆汗的地位对调了,原本主动的他在获得胜利后反而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境地。库楚姆汗却可以灵活机动的组织对他的进攻。

对付游击战的方法就是情报战,如果掌握了情报,小股骚扰的游击部队便会成为猎物。曾经是匪首的叶尔马克深谙此道,为了扭转局势,他对于臣服的汗国贵族极尽笼络,从而掌握了很多有关库楚姆汗的情报。

1583年2月19日,一个汗国贵族巴赫塔向叶尔马克报告,马麦特库尔王子正带着小股部队在离额尔齐斯河不远的库拉尔湖活动。叶尔马克立即派出60名哥萨克前去埋伏,夜晚偷袭了马麦特库尔的宿营地。毫无准备的王子被生俘,身边的战士全部被杀。

为了避免更激烈的反抗,叶尔马克没有杀死马麦特库尔,而是把他送往莫斯科。在那里王子受到了礼待,后来还成为了一名俄军上校。

马麦特库尔的被俘使库楚姆汗失去了重要的将领,为了报复,他与卡拉恰酋长一起商定了以牙还牙的计策。

是年9月,卡拉恰酋长派出使节向叶尔马克投降,并提出希望他能帮助自己巩固领地,避免库楚姆汗的进攻。得知卡拉恰和库楚姆汗已经分裂,叶尔马克大喜过望,没有过多考虑便派伊凡·科里佐带领40人前去。

卡拉恰酋长对来访者进行了热烈的欢迎,不但设宴款待,还在宴会上将他们全部砍了脑袋。

科里佐是叶尔马克麾下的大将,向沙皇报捷时在莫斯科更是受到了最高礼遇,每天享受国宴。可没想到最后竟死的如此窝囊,而且还在被杀死之前说出了伊斯凯尔城中的俄军缺粮而且坏血病流行的消息。

这个消息对于一直准备反攻的汗国军太重要了。卡拉恰酋长立即开始调集部队,向着伊斯凯尔城开拔。汉特人、沃古尔人、巴什基尔人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汗国军聚集的时间长达5、6个月,直到1584年3月才集结完毕,如此长的时间,俄军本该察觉得到,但这时军中的灵魂人物叶尔马克正在额尔齐斯河上游扫荡不愿纳贡的村寨,没有人负责情报工作。等到哥萨克们发觉四周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时,城市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卡拉恰酋长知道俄军火器厉害,强攻只能徒增伤亡,于是围而不打,将俄军围困在城里。原本就缺粮的俄军顿时陷入绝境,不到一个月,粮食便完全吃完,只能以死尸果腹。

只要再有几天,不用卡拉恰动手,哥萨克们就会活活饿死。

就在此时,哥萨克们再次发挥了他们职业军人的素质和亡命徒的性格,为了不坐以待毙,在卡拉恰的军队士气最高而又放松警惕的时候发动了一次夜袭。

组织夜袭的是两个百人长马维特和麦舍利雅克,经过观察,他们了解到卡拉恰酋长的大营所在地,在一天夜里,只用百余人对围城大军的心脏发起了进攻。

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卡拉恰酋长根本没有想到本应该饿得拿不动武器的俄军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凶神恶煞般势不可挡。他的两个儿子当场战死,卡拉恰酋长只带着两三个仆人逃脱了追杀,抛下自己的军队仓惶而走。

没有了首脑的围城部队顿时乱作一团,虽然俄军已经没有余力再进攻他们,但仍然逐渐散去。

库楚姆汗的苦心再次付诸流水。

当年11月,由莫斯科出发的500名射击军到达了伊斯凯尔城,这是由伯爵鲍尔霍夫斯基率领的帝国正规军。但与叶尔马克相比,这些军爷根本不适合与西伯利亚的抵抗军打交道,不但对小股游击队的袭击束手无策,还很快患上了坏血病,成群地死去。到最后,连指挥官鲍尔霍夫斯基都一命呜呼。

而叶尔马克却继续着征服的使命,继续向西伯利亚深处挺进,一路上凡是抵抗的酋长国和村寨一律实行三光政策,缴获的珍宝、毛皮不计其数。直到到达塔拉河口后,才因为补给问题不得不退回了伊斯凯克。

面对着无能的帝国正规军,叶尔马克除了鄙夷,就是自豪——自己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帝国的利益,只有靠自己才能在西伯利亚实现!

但还有些事情让他不安,一个是因为坏血病,一个便是库楚姆汗。那个顽固的汗王现在在哪里?

围城战失败后,库楚姆汗所能够调动的部队已经很少了,得力助手马麦特库尔、卡拉恰都已不在。他的处境已经很不乐观,但这个倔强的汗王仍然随时在关注着叶尔马克。即使已经无力恢复国家,他也要为死在其手下的子民复仇。

当叶尔马克从塔拉河口返回后,库楚姆汗再一次开始了运筹。

1585年8月,一个情报在俄军占领区传播着:有一个布哈拉的商队将渡过瓦卡依河前来伊斯凯克城,库楚姆汗率兵劫击,商队正在瓦盖河一带,急需救援。

保护商队是叶尔马克分内的职责,得到情报后,他立即出发。上过当的他,这次非常谨慎,率领了300个哥萨克,这是他剩下的老部下中的大部分。对于用840人长驱直入征服汗国的他来说,这300人足以应付任何情况。

但库楚姆汗没有再与叶尔马克硬拼,而是完全使用了游击战术。

叶尔马克走到瓦盖河口后,遭到了一支小部队袭击,将其击退后,却并未打听到布哈拉商队的任何消息,于是沿额尔齐斯河向上游挺进。在伊施姆河的河口附近,他又一次击退小股敌人的骚扰,在塔沙特干城了停下来。可是派出去的探子仍然没有得到商队的消息。叶尔马克隐隐感到会有个圈套等着他,他下令调头返回。

一直在暗处窥视着哥萨克军动向的库楚姆汗连忙再一次派人在周围的村寨中散步消息:布哈拉商队沿瓦盖河向下游走去。这种散布的消息比派人伪装奸细去通报更能让叶尔马克相信,他急忙赶往该河的下游。

迎着假想的商队,叶尔马克和他的哥萨克一路不停,但总是未能找到。这种诡异终于让叶尔马克决定放弃自己的职责,不再寻找下去了。但多日的行军和战斗让部队很疲劳,于是,8月14日,在瓦盖河口附近的额尔齐斯河岸边停下来宿营。

这天晚上倾盆大雨下个不停,哥萨克们都沉沉睡去,连哨兵都打起了盹。在一片鼾声中,一个身影溜进了营地偷走了熟睡的俄国哨兵的三支火绳枪和三袋子弹。

这是一个库楚姆汗的侦察兵,他将这些东西作为俄国人完全没有防备的证据交给了不远处密林中的汗王。

得知对手已经完全松懈,库楚姆汗率领自己的部队向俄国人的营地移动,半夜到达时,包括叶尔马克在内的所有俄国人仍然在梦乡里浑然不知。

一场屠杀开始了。

库姆汗的士兵们用刀矛将睡梦中的哥萨克一个个刺死,为了不引起骚动,有的干脆扼住熟睡的俄国人的咽喉。这支在西伯利亚横行无忌的军队霎时间成为了一具具死尸。

凭借着多年养成的机警,叶尔马克醒来了,饶是他多么善于应付突发事件,也无法挽回,除了逃走,他什么也做不了。也许他再一次看到了库楚姆汗,但与当年在楚瓦什岬遥遥相对不同,那时他是征服者,而现在却成了俎上鱼肉。

凭借着高强的武艺,叶尔马克一面用佩剑击退围攻者,一面奔向河岸,靠着沙皇御赐宝甲的保护,他冲到了河边,向着停泊在岸边的一只舢板跳去。

只要能登上船,他就逃出生天了。可笨重的铠甲让他失足落水。在顿河、伏尔加河闯荡的他原本是会水的,但仍是那身铠甲让他根本无法游泳,一代枭雄挣扎了几下便沉了底,溺死在额尔齐斯河中。

一周之后,一个渔人在瓦盖河的下游某地发现了叶尔马克的尸体,那件带给他荣耀又将他拖入死亡的宝甲再一次发挥作用,证明了他的身份。

整支部队只有一个哥萨克幸运的乘小船逃生,回到了伊斯凯尔城,并把叶尔马克和部队人员死亡的消息带给这里的守军。

库楚姆汗终于消灭了这个几乎让自己失去一切的仇敌,当他坐镇首都指挥全国的军队抵抗入侵时,往往牺牲数千人只能让哥萨克付出不到百人的伤亡,如今自己四处游击,居无定所,却轻而易举地消灭了300个哥萨克。面对满地死尸,心中的苦辣酸甜可想而知。

在伊斯凯尔城中还有150名俄军,由伊凡·格鲁霍夫率领。得到叶尔马克全军覆没的消息后,全城一片震惊和沮丧。灵魂已经没有了,他们根本没有信心再坚持下去。叶尔马克死后十天,所有俄国人撤出伊斯凯尔城,然后乘船返回俄国。

当俄国人消失在地平线后,库楚姆汗派自己的儿子阿莱王子率军进驻了伊斯凯尔,光复了沦陷3年的首都。

国家已经糜烂的不成样子,无论什么部族都已经被剥夺的一无所有,曾经的统一也已不复存在,面对着似乎从天而降的胜利,库楚姆汗有些茫然。

但毕竟俄国人已经走了,也许一切都会再好起来的。

也许。

第十章 冰海雪原的孤独守卫者——西伯利亚汗国 十五、最后的傲慢

库楚姆汗因为演绎“王子复仇记”成为西伯利亚的汗王,但这个故事是可以循环的。他夺走了别人的汗位,便会激起新的王子来复仇。

尤其是自己虚弱不堪的时候,对这个故事的再次演绎根本无法阻止。

光复首都不久,坐镇在这里阿莱王子便受到了袭击,领军的是被库楚姆汗推翻的叶吉格尔汗的侄子,名叫塞伊季亚克。

父亲不在身边,手上又没有足够的军队,阿莱王子无奈放弃了首都。塞伊季亚克占据了伊斯凯尔城,并宣布自己为汗。

国家未靖,边境不宁,祸起萧墙的惨剧便又降临在西伯利亚汗国头上,酋长们各自归附自己承认的可汗。一切希望都在内耗中渐行渐远。

而俄罗斯却决不会因为叶尔马克的死而放弃对西伯利亚的征服。虽然“雷帝”伊凡四世已经驾崩,但并不影响东征大业。1585年春,尚不知道西伯利亚变故的新沙皇费多尔·伊凡诺维奇派出了新的东征军。

这是由上校督军伊凡·曼苏诺夫率领的一百名军人,并携带着几门大炮。

他们沿着叶尔马克走过的道路行进,先到托博尔河,然后转向额尔齐斯河,进入到西伯利亚汗国境内后,才得知西伯利亚汗国已经光复,所有的俄国人已经从另一条路回国了。

曼苏诺夫无奈,只得在额尔齐斯河河口对面的鄂毕河的河岸上建造了一座城堡过冬,第二年开春后,便返回了莫斯科。虽然这支部队没有继续前进,但他们修建的这个名叫“鄂毕”的城堡却为日后的重新征服钉下了一颗钉子。

1586年年初,莫斯科又派了一支300人的新部队前往西伯利亚,由将军瓦西里·苏金指挥。这支部队以鄂毕城为支点,堡垒推进,先在图拉河高耸的右岸上建造一座新城,称为秋明城,在这里过冬后向莫斯科请求援军。

第二年,在文书官丘尔科夫带领下的500名军人到达,两支军队合流后,继续推进到离伊斯凯克城十几公里远的托博尔河口,在这里建造了一座要塞,取名叫托博尔斯克。

堡垒推进让俄国人稳扎稳打,巩固了补给线,再不用担心粮荒和坏血病,这比叶尔马克时期更为危险。但塞伊季亚克忙着和库楚姆汗争斗,根本无暇顾及俄军的动向,库楚姆汗也在与归附塞伊季亚克的酋长们的冲突中无法抽身,不但只能眼看俄军长驱直入,还与众多酋长结下了仇恨。

俄国人一面高兴得看着两个人争斗不休,一面在盘算着对付的方法。对他们来说,库楚姆汗极为顽固,只能缓图,而塞伊季亚克却是可以用和谈来欺骗的。

1588年夏,塞伊季亚克带着500名侍卫到托博尔斯克要塞外的草地上猎鹰,丘尔科夫派人请他来赴宴并和谈。塞伊季亚克与他的叔叔一样对俄国人没什么警惕,只带了100人进入了要塞。

丘尔科夫热情款待,但对于和谈的事情却只字不提。赛伊季亚克感到对方没有诚意,便一言不发。丘尔科夫举起酒杯,希望赛伊季亚克能够为沙皇的健康和两国的友好干杯。赛伊季亚克拒绝了。这个拒绝即是借口也是暗号,随着丘尔科夫一声令下,伏兵四起,赛伊季亚克和自己侍卫全部被抓。

自己的汗王被俘,在要塞外等待的人便一哄而散,守在伊斯凯克城中的部队也弃城而走。俄军不费一枪一弹重新占领了西伯利亚的首都。塞伊季亚克被送到莫斯科后也受到礼待,并被赐予封地。这样的怀柔手段让越来越多的酋长开始效忠沙皇,俄罗斯的军队中有了越来越多的鞑靼人,军队的数量不再需要远道而来的援军维持。

到了这时,库楚姆汗虽然看到自己的政敌被另一个敌人所消灭,但抵抗的路已经很难走下去了。一个又一个俄军堡垒拔地而起,一个又一个部落和酋长效忠于沙皇,而愿意和自己一起作战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作为一个明智的人,因该选择投降,马麦特库尔、塞伊季亚克不都获得了礼遇和册封么,自己如果投降,就剪除了俄国在西伯利亚最大的敌人,自己能得到的要远比其他人更多。

但他不愿做明智的人,在他心中有更多比明智更值得他为之奋斗的东西。

1590年,库楚姆汗率领着数千人逼近托博尔斯克要塞,浩大的声势让俄军大为吃惊,坚壁清野相对。见无机可乘,库楚姆汗撤退。

现在,能够阻挡俄军继续深入西伯利亚腹地的,仅有库楚姆汗一人了。为了彻底消灭他,1591年7月17日,督军科尔卓夫·莫萨尔斯基公爵带着数百名俄国人和数千当地人组织的军队进行远征,8月10日在伊希姆河附近的奇里库尔湖畔和库楚姆汗遭遇,双方展开混战,这一次,俄军不但武器占优,人数上也超过了库楚姆汗,库楚姆汗的一个儿子,两个妻子被俘,军队被俘杀殆尽。自己只带了十几人退往南部巴拉宾草原。

这次胜利后,俄军继续着堡垒战术,先后在彼雷姆地区修建了彼雷姆城,在额尔齐斯河的安加尔小河河口修建了塔拉城,尤其是塔拉城在1594年建成后,迅速成为中亚通往俄罗斯的重要中转站。整群结队的俄罗斯人迁到了这里,一个个原先只能算是要塞的小城变成了真正的市镇。

对新来定居的俄罗斯人来说,西伯利亚汗国成为了过去,甚至没有人知道这个国家存在过。而对于代沙皇统治这里的督军们来说,库楚姆汗如果没有死或者投降,这个国家就还没有灭亡,俄国人在这里的统治就还不算稳固。

他们利用被俘的王子和王妃对库楚姆汗劝降,传出消息希望和他和谈。但库楚姆汗的回应仍然是用小股部队不断的骚扰俄军的城寨和补给线。

从当地人口中,俄国人得知,此时已经年迈的库楚姆汗耳聋眼瞎,多数时候已不能骑马,只能坐在车上或靠着仆从的搀扶步行游走于各个部落,号召人们对抗俄军。

叶尔马克当初的宣传似乎成为了真实,库楚姆汗如同魔鬼一样顽固。

劝降无效,为了这个垂暮的老人,西伯利亚的督军们先后组织了多次围剿。

1595年,托博尔斯克督军叶烈茨科依公爵率领1500余人的部队寻找库楚姆汗,这一次,劳师无功。

之后不久,格里果里·亚塞里指挥90人组成的小部队搜集情报,虽然没有找到库楚姆汗,但却得到库楚姆汗驻扎在额尔齐斯河左岸的一座切尔内伊城堡里的消息。

这个消息让总督大为兴奋,立即派文书官包利斯·多莫日诺夫率领270人前去攻打。库楚姆汗得到消息后撤离了,但城中坚持抵抗的数十名酋长和士兵全部战死。

几次都没能追到库楚姆汗,叶烈茨科依公爵决定对库楚姆汗活动的中心巴拉宾草原进行扫荡。1596年早春,仍然由多莫日诺夫率领的485人的部队乘雪橇出发,用两个月时间对巴拉宾草原进行了一次清洗,将遇到的一切与人有关的东西全部摧毁,先后焚烧了七个村镇,直到春暖花开雪橇不能使用才返回。

但库楚姆汗仍然逃脱了俄军的追缴,仍有人愿意用生命来保护和跟随他。

在随后的两年中,西伯利亚的督军先后换了四任,总有库楚姆汗的人在塔拉、博托尔斯克等城附近活动,不断袭击俄国人的消息传来。为了应付沙皇不断的追问,每一个督军都向莫斯科写去了有关库楚姆汗行迹的奏报,但没有一个能确实说出他到底在哪里。

直到1598年,塔拉城的督军莫萨里斯基公爵终于从奸细口中得到了库楚姆汗行踪的确切情报——他在鄂毕河游牧,身边大约有500多人,并且种植了粮食。

为了能够毕其功于一役,莫萨里斯基召集了700名俄国正规军和300名当地人携带了充足的武器,由将军安德烈·沃依斯科夫率领出征围剿。

这次征讨持续了三个半月之久,库楚姆汗带着队伍不停的转移,与俄军兜圈子,但最终仍然在塔拉城东南约500公里处,被俄国人追上。

最后一战终于来临,西伯利亚汗国最后的抵抗者们与俄军进行了自杀式搏斗。270人战死,50人被俘虏后杀死,库楚姆汗的8个妻子,5个儿子和13个女儿也作了俄国人的俘虏。然而,行动不便的库楚姆汗在卫兵的保护下竟再次奇迹般地脱逃了。

安德烈·沃依斯科夫带着人四处寻找,就是找不到这个征战的最终目标。只好无奈地向沙皇报告:“我乘木筏在鄂毕河上航行,在鄂毕河岸的森林里寻找库楚姆汗,但到处都没有找到他。”。

从此,库楚姆汗在历史上消失了,俄国人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确切消息。只是通过传言,得知他仍然拒绝身边的人让他投降的建议,“年老、耳聋、眼瞎,失掉了家庭和财产的库楚姆汗仍旧是骄傲和倔强的。”

这是失败者对于胜利者最后的傲慢。

1600年,俄国人终于得到了库楚姆汗的死讯,但究竟是如何死的,却有多种说法。有的说他被部下杀死,有的说他被诺盖人所杀,还有的说他死在卡尔梅克地区。

从1581到1598,整整十七年,“驱逐不信神的撒旦库楚姆”的口号终于成为了现实。原西伯利亚汗国地区每年为俄国提供数十万张的各类毛皮,在贵金属缺乏的十七世纪,这些毛皮起着黄金储备的作用,是国库收入三分之一的来源。

俄国人不再顾及有人会打扰他们向更为广阔的天地区征服和殖民了,鄂毕河、额尔齐斯河流域已经完全属于他们,下一步,是叶尼塞河。

第十章 冰海雪原的孤独守卫者——西伯利亚汗国 十六、世界第一领土大国

库楚姆汗的死,标志着西伯利亚汗国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自此以后,在对整个西伯利亚地区征服的过程中,虽然仍会有人英勇抵抗,但如此难缠,让俄军踌躇难行近二十年的人物再也没有出现过。

打开地图,从西向东,叶尼塞河、勒那河、东北亚、贝加尔湖、黑龙江……,北极熊一步一个脚印向前推进。

1619年,俄军在叶尼塞河西岸,克姆河口上方十二俄里处建成叶尼塞斯克城,这是连接西伯利亚东西两大部分的咽喉,以此城为依托,俄国人打败了这里的吉尔吉斯人、开特人和通古斯人,逐渐将叶尼塞河流域纳入掌控。到十七世纪末,叶尼塞河地区成为西伯利亚地区仅次于托博尔斯克的第二大农业产业中心。

1643年,在打败了雅库特人和通古斯人的一些部落后,俄军在勒那河左岸,萨伊萨拉湖附近修建了雅库次克城,到17世纪中叶后,勒那河流域进入俄国版图。

1633年,俄军进入东北亚,最先遭遇的是尚处在原始社会的尤卡吉尔人,1641年,宣布征服“尤卡吉尔土地”,尤卡吉尔人在抵抗过程中人口减少了百分之四十四,其中阿纳乌尔部落被彻底屠灭。

1652年,乌达河流域宣告“服从沙皇统治”,与此同时,俄军进入贝加尔湖地区。

这里是蒙古人的聚居地,属于漠北喀尔喀三汗部的领土。因为居民生活在贝加尔湖以西,故被俄国人称为“布里亚特人”。虽然人数稀少,却继承了祖先的骁勇,反抗极为激烈,俄军多次有百余人的部队被全部歼灭。可在俄军不断进兵之下,布里亚特人大量南逃,到十七世纪末,贝加尔湖地区也彻底被北极熊吞下。

这样一来,进入黑龙江流域的道路便敞开了。

在入侵黑龙江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个类似于叶尔马克的人物哈巴罗夫。此人原本是雅库次克地区的大富商,因为得罪了督军被剥夺了全部财产,于是决定去“探险”。他于1653年抵达乌苏里江与黑龙江的汇合点,在这里建设了要塞,后来发展成为现今的哈巴罗夫斯克城。这是俄国人进入黑龙江流域的开始。

但这一次,北极熊遇到了也在积极向外扩张的清帝国,一往无前的势头终于被挡住,不但是哥萨克,就是帝国的正规军也无法顺利前进。经过30多年的反复争夺,最后双方只能在笔墨上打起了官司,1689年签订了《尼布楚条约》。

屡屡损兵折将的俄国运气出奇的好,正赶上清帝国与准噶尔汗国争夺外蒙古的战争。为了避免俄国帮助准噶尔,清朝康熙皇帝放弃了以尼布楚为边界,而以额尔古纳河为边界,牺牲了近四十二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而俄国虽然得了便宜,但与觊觎已久的黑龙江失之交臂,也算是扩张史上的败笔。这个遗憾,直到鸦片战争后,清朝衰落,俄国乘着西方列强入寇中国的东风,才连本带利地收了回来。

向南无法前进,俄国人又转向北方。

1697年初,哥萨克五十人长阿特拉索夫集结120人的队伍征服堪察加半岛,在这里与勘察加人进行了激烈战斗,建立了堪察加等城堡。到1711年,整个堪察加半岛被征服,并入俄国版图。

16和17世纪的地球上,与俄罗斯一样在疯狂的聚敛土地和财富并获得成功的,还有奥斯曼土耳其、西班牙和葡萄牙,一个老式帝国,两个新殖民帝国。奥斯曼帝国随着衰落,所有的土地和其他老式帝国一样分崩离析。西班牙建立了第一个“日不落帝国”,所获得的真金白银更是俄罗斯难以企及。但他所获得的领土,却在日后全部失去,继之而起的大英帝国比他占得的土地更多,也难免步其后尘,最后只保住了英伦三岛。

而俄罗斯,却是稳扎稳打,吃下的肉决不再吐出,在领土上实实在在的打夯。即使衰落到极点,什么都在动摇,唯独土地没有大的变动。

无论对俄罗斯赞叹还是诅咒,“探险者”们的勇气和贪婪是打夯的动力,而原著民的抵抗,则是把夯打得如此之牢的动力。

历史走到今天,俄罗斯坐定世界第一领土大国交椅,回望冰海雪原的征服史,叶尔马克和库楚姆汗是最值得仔细品味的人物。一个,为了征服的职责,一个,为了抵抗的使命。他们都为此奋战到最后一刻,没有退缩,也没有放弃。

他们都值得人们记住,无论谁来扮演“魔鬼”的角色。

外篇 蒙古的“波斯帝国”——伊儿汗国史话 一、站在祖父的肩上



但成吉思汗却是个专门喜欢和强者对决的人,当他建立蒙古汗国的时候,人口不过百万,军队不过十万。却毫不犹豫地向着有着百万大军的金朝发动进攻。面对着摩诃末的挑衅,无论是出于对尊严的维护还是为了统治的稳固,他都必须接受挑战。

主人失势,花剌子模择木而栖,于1124年归顺当时正强大的西辽帝国,仍然是个小藩属。但从1192年开始,在纳失的斤孙子塔哈施的领导下,花剌子模迅速强大起来,摆脱西辽的控制,并在阿拔斯王朝哈利发的邀请下,攻入伊朗,灭亡了苟延残喘的波斯塞尔柱王朝,被哈利发册封为帝国东部的最高统治者。

1220年3月,成吉思汗和拖雷的中路军攻克河中地区伊斯兰文化中心不花剌城,从而切断花剌子模国新都撒马尔罕和旧都玉龙杰赤(今乌兹别克斯坦乌尔根奇)的交通联系。

1092年,塞尔柱帝国四分五裂,成为一个个小王朝。按其统治地区,分别被称为呼罗珊塞尔柱王朝、叙利亚塞尔柱王朝、统治波斯的克尔曼塞尔柱王朝和统治小亚细亚的塞尔柱王朝。

这花剌子模帝国的创始人名叫纳失的斤,是塞尔柱帝国的一个宫廷奴隶,因屡立战功,被封到花剌子模为总督,后自称“沙”,也就是国王。最初的花剌子模只是一座城市(后改称玉龙杰赤),领土只占有阿姆河下游里海与咸海之间的一小片地区。相当长的时间里,花剌子模都是塞尔柱帝国的属国。

1219年,成吉思汗集结蒙古大军20万(一说15万,尚有争论),对外号称60万,兵分4路,经畏兀儿地向花剌子模挺进。

对于远道奔袭的蒙古军来说,这种放弃迎头痛击的消极防御战略,简直就是把胜利拱手相让。

随着玉龙杰赤的毁灭,蒙古人彻底征服了整个河中地区。

,无论如何强大,都挂着个臣仆的帽子。

可花剌子模的苏丹摩诃末并没有和解的意思,肆意羞辱蒙古使臣,摆出一副“我是强国我怕谁”的架势。

四路大军中,第一路军由次子察合台、三子窝阔台指挥,攻打讹答剌城;第二路军由长子术赤指挥,顺锡尔河西北攻占昔格那克(也称速黑纳黑,今哈萨克斯坦契伊利东南)、讹迹邗(今吉尔吉斯斯坦乌支根)、巴耳赤邗(今契伊利西北),毡的(今哈萨克斯坦克齐尔·奥尔达东南);第三路由阿剌黑、速亦客秃、塔孩指挥,沿锡尔河东南攻占伯纳克特(一作别纳客,今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西南)、忽毡(今塔吉克斯坦之列宁纳巴德)。成吉思汗自己与四子拖雷率领主力,以速不台为先锋,渡过锡尔河,通过600公里宽的基吉尔库姆沙漠,直取不花剌(今乌兹别克斯坦布哈拉)、撒麻耳罕。

但战争还没有结束,敌国的首脑还没有拿获,成吉思汗绝不会停止进军的脚步。为追剿逃亡伊朗的摩诃末,他委任大将哲别和速不台继续进行了4年之久的“西方诸国”征服战争。

伊儿汗国的建立者,是成吉思汗第四子拖雷的第六个儿子旭烈兀。而建立的过程,则是旭烈兀领导的蒙古帝国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西征。

从建国开始,蒙古人一直在攻城掠地,西辽、西夏、金朝等等国家都只有挨打的份,何尝受过这样的屈辱?但此时的成吉思汗眼光还是在如何消灭自己的世仇金朝,对于这个严重的事件,他主张息事宁人,派出使团前往花剌子模,与他们的苏丹交涉,希望他惩治罪犯。

但这次西征却是由一个贪财小人所引起的。

1218年,成吉思汗为了打通西方商路,派出一支450人的商队前往河中地区贸易。而此时的河中地区,是另一个新兴强国花剌子模帝国的领土。商队到达边境城镇讹答剌时,该城长官亦纳勒术垂涎商队财物,将450人杀死,并没收货物。

蒙古帝国有过三次西征,第二次的拔都西征目标是欧洲,而第一次和第三次西征目标是中亚和西亚。旭烈兀是一个卓越的统帅,但若没有祖父打下的基础,他的伊儿汗国,绝不可能顺利的建立起来。

1200年,塔哈施之子摩诃末即位,在短短的十几年内,东征西讨,使帝国臻于极盛,掌控着伊朗西部、呼罗珊、阿富汗和河中地等广大地区。1218年蒙古大将哲别消灭西辽之时,又抢先据有直至讹答剌为止的原属西辽的土地。

对于中亚和西亚的人们来说,一场浩劫就这样不期而至。

摩诃末为首的突厥蛮贵族和她母亲秃儿罕太后为首的康里贵族之间斗争激烈。在很多事情上,他不得不屈从于母族。在如何应对蒙古袭来的问题上,贵族们争吵不休,方案迟迟不能确定,最后的结果,竟然是最为愚蠢的分兵防守——将40万大军分散在各个城镇来消耗敌军。

<em>蒙古四大汗国中最年轻的一个,国祚不过百年,但在伊朗人心中,却是“伊朗诸朝代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伊儿汗国,是蒙古汗国还是“波斯帝国”?</em>

这个帝国不但幅员辽阔,而且有精兵40万,确实有足够的理由自傲。

原本人数处于劣势的蒙古军,面对分散防御的花剌子模军,总是完全占据优势。四路大军无不进展顺利,将一个又一个城市攻破。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旭烈兀是站在爷爷的肩上,成就自己事业的。

战争的车轮一旦启动,便难以停止了。

为了西征,成吉思汗暂停了对金朝的攻势,将大量主力部队征调,并在全国范围内征兆60岁以下,16岁以上的男子入伍,可说是不惜血本。

摩诃末在短时间把帝国扩充得极为庞大,但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整合和消化。这一切,被他自己的傲慢所打断,严格来说,他所统治的还是一个少儿帝国,远没有发育成熟,于是,当面对外来压力时,所有矛盾便一起爆发。

成吉思汗那次举世震惊的西征,标志着蒙古人走出了东亚,开启了世界范围的“蒙古帝国时代”,也彻底改变了世界的历史走向。

虽然1220年,曾经不可一世的摩诃末便在不断逃亡的刺激下病死在里海的一座小岛上。但蒙古军前进的铁蹄仍然没有休止,从1220到1223年,蒙古军先后抄掠北伊朗、阿塞拜疆、东格鲁吉亚等地,反复洗劫巴里黑、马鲁(谋夫)、赫拉特(也里)、徒思(今马什哈德)、尼沙布尔、剌夷、马腊格等大城市。日后伊儿汗国的都城,帖必利斯城(今伊朗不大里士)在献纳巨额战赋之后才幸免于难。

5月,蒙古四路大军会师撒马尔罕,已经丧失斗志的摩诃末逃奔伊朗,没了苏丹的撒马尔罕很快陷落。这座早在亚历山大大帝眼中便是“比想象中更为壮观”的都市遭到灭顶之灾。在疯狂的破坏之下,“城中常十余万户,国破以来,存者四之一”。

外篇 蒙古的“波斯帝国”——伊儿汗国史话 二、第二块基石——绰儿马罕西征

要说在蒙古帝国强盛时与其对阵的人物中,扎兰丁是相当出类拔萃的。他勇敢坚毅,百折不挠,在花剌子模诸军望风披靡,苏丹摩诃末只知逃跑的时候。他几乎是独自挑起了救亡的重担,率领为数不多的军队正面迎击,甚至在八鲁湾一战中全歼蒙古军3万余人,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在失败后,他又孤身一人流亡印度,等到蒙古大军撤退,便返回故乡,开始了复兴国家的战斗。

但是,扎兰丁是个类似于项羽的人物,他善于指挥作战,具有很强的个人魅力,却是个政治上的白痴。不懂得如何团结各种力量为自己所用,眼光也相当有限。

在八鲁湾的胜利后,他因为战利品分配不公导致将领离心,数万大军一夜星散,失去了乘胜扩大战果的机会。

而在他从印度返回的复国战争中,他的短视也让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1223年,扎兰丁从北印度前往伊朗南部克尔曼、法尔斯,次年抵达伊朗西北部剌夷城,宣布恢复花剌子模帝国,并树起大旗招募军队。

虽然花剌子模帝国强盛的时间不长,但必竟也有些根基,再加上蒙古军在各地杀戮甚惨,人心都希望回到花剌子模时期的安定,扎兰丁旌旗所到之处,军队蜂集,很快便有了十几万大军。凭借着武装力量,1225年,扎兰丁攻占帖必利斯,并占领格鲁吉亚首府第比利斯。到1228年,伊朗西部基本上为扎兰丁所占据,他建立了“第二花剌子模帝国”。

但很快,扎兰丁的弱点便暴露无遗,恢复国家后,他毫不考虑蒙古军卷土重来该如何应付,而是忙着与各地统治者争夺地盘、四处杀掠,根本无法团结伊朗反蒙古人的各方力量,导致孤军苦战,疲于奔波。非但如此,扎兰丁对士兵掠夺当地百姓听之任之,拒绝惩处士兵的不法行为。当人民的怨愤,部下进谏时,扎兰丁满不在乎地说:“如今我们是为争夺世界而战,而不是统治世界,在征讨世界时不必保护剌亦牙惕(人民)。只有当我们开始统治世界时,才对控告者给予公正裁判。”

人们之所以支持他,是因为蒙古人的残暴,而他的统治也是残暴不仁,又如何凝聚人心?可以说,一切刚开始,就结束了。

而扎兰丁不管这些,不但对内不能安定,还频频对外发动战争。没多久,小亚细亚的塞尔柱王朝和阿拉伯人便结成联盟反对扎兰丁。在亚美尼亚南部,叙利亚的阿尤布王朝也与他敌对。扎兰丁四面楚歌,只等着他最大的敌人来给他最后一击了。

蒙古人自然不会让他失望。

1229年,窝阔台被推举为蒙古大汗后,以大将绰儿马罕为统帅,率3万蒙古军出征伊朗,讨伐扎兰丁。为了做到万无一失,窝阔台汗还颁旨,让各宗王出兵相助。各王公纷纷调兵遣将,术赤原委任的玉龙杰赤达鲁花赤成帖木儿,窝阔台汗封地的怯勒孛剌,拔都麾下的诺撒耳,察合台的部下吉思勒不花以及代表拖雷的也可纷纷率军参加远征,绰儿马罕的部队迅速扩充到10万人之多。

大军浩浩荡荡开向伊朗,1230年西行至阿塞拜疆。此时的扎兰丁甚至拿不出一支像样的军队来做一次真正的抵抗,伊朗西部各地诸侯闻风丧胆,各城邑纷纷降服。“两月之间,蒙古军历陷底牙儿别克儿、美索波达米亚、额儿比勒、起剌特等地。未见有一人敢执兵以抗。”

扎兰丁只身逃往伊朗西北部山区阿米德附近,1231年被当地库尔德人所杀,他的残部溃散。“第二花剌子模帝国”如流星一般转瞬即逝。

扎兰丁既死,绰儿马罕的任务便完成了了大半,余下的,便是继续扩大战果。从1231到1241的十年间,绰儿马罕转战外高加索、亚美尼亚、格鲁吉亚和小亚细亚,并两度侵袭巴格达,虽然在阿拔斯王朝哈里发穆斯坦绥尔的坚决抵抗下没能破城而入,但也预示了这个已经近五百岁的帝国日后那个悲惨的结局。

1241年,绰儿马罕病死军中,拜住诺颜继任其职,继续征略叙利亚、小亚细亚、伊拉克等地。小亚细亚的塞尔柱王朝实在抵挡不住,交纳四十万第纳尔的赔款换取安宁,从此变成了蒙古帝国的藩属,安条克王国、亚美尼亚王国也有样学样,向拜住派遣使节求和。

至此,伊朗大部分地区和高加索诸国均为蒙古军所征服。只有厄尔布尔什山区、忽希斯坦、伊拉克和胡齐斯坦等少数地区残存。

剩下的事情,就等着旭烈兀来做最后的收尾工作了。

外篇 蒙古的“波斯帝国”——伊儿汗国史话 三、刺客之国

蒙古帝国被成吉思汗打造成一架必须运转不停的战争机器,到第四任大汗蒙哥执政时,这架机器已经相当庞大,必须用更多的战争来维持运转。

1252年,蒙哥汗将机器开动到最大马力,四面出击,“秋七月,命忽必烈征大理,诸王秃儿花、撒立征身毒(即印度),怯的不花征没里奚(即亦思马因人),旭烈(即旭烈兀)征西域素丹诸国。”

作为大汗的六弟,时年33岁的旭烈兀被委以西征重任。

有意思的是,除了对外扩张,继续祖先功业外,蒙哥汗要亲弟弟西征,还有一个不那么拿得上台面的理由。

那便是,他害怕被暗杀。

在伊朗,有一个神秘而可怕刺客之国,对蒙哥大汗的生命有着极大的威胁,曾经派出400人的超强刺客团欲图刺杀蒙哥。虽然没有成功,但这位可说是当时世界上权力最大的男人不得不每天穿戴连环锁子甲以防不测,也算是窝囊得狠了。

这个刺客之国,阿拉伯语称为“木剌夷”(意为“迷途者”),汉文史料译作“没里奚”或“木乃奚”。是伊斯兰教的亦思马因教派,在叙利亚的亦思马因派被称为阿萨辛派,算是什叶派的极端中的极端。

要说起这阿萨辛派的来历,也算是源远流长。

伊斯兰教的创始人,“先知”穆罕默德去世后,围绕着哈里发的继承问题,伊斯兰教逐渐分裂成逊尼派和什叶派两大派别。逊尼派长期占据主导地位,对什叶派大加镇压。

压力之下,为了图存只能寻找出路,很自然的,什叶派内部发生分化,形成了两个主要分支:塞德派与伊玛目派。其中塞德派比较温和,也比较接近逊尼派,得以生存。而伊玛目派则比较激进也较为神秘化,坚决反对逊尼派,从中又逐渐演化繁衍出十二伊玛目派、亦思马因派和阿萨辛派,这几派一派比一派神秘、一派比一派激进。

伊玛目是教长之意,十二伊玛目派不承认穆罕默德身后的艾布·伯克尔、奥玛尔、奥斯曼三人的正统性,他们认为,穆罕默德以后正统的教长是十二代,以阿里开始,然后是哈桑、侯赛因、阿里·宰尼·阿比丁、穆罕默德·巴格尔、扎尔法尔·撒迪格等等。此教派认为阿里的继承人移传了阿里身上的一部分神性,故继阿里为教长者不会犯有罪孽,并通晓人类所不可知的神秘,是拯救灵魂的惟一导师。

到了第六代伊玛目扎尔法尔·撒迪格的时候,继承问题出现了麻烦。扎尔法尔·撒迪格曾指定其长子亦思马因为其继承人,后因其沉湎于酒不能自拔而废黜,另立次子穆萨。

但是,有不少教徒谨尊前面的教义,认为教长既受安拉之感应而行事便不会有误,不得反悔,应该以第一次的指定有效。于是十二伊玛目派遂告分裂,其追随亦思马因的一派不承认穆萨的正统地位,奉亦思马因长子谟罕默德为第七代教长,这便是亦思马因派。

公元8世纪到10世纪,在阿拔斯王朝的统治下,亦思马因派作为什叶派异端的一种,处境非常艰难,只得转入地下,到叙利亚北方的安萨里耶山区秘密活动。

9世纪末,亦思马因派首领欧贝杜拉·麦赫迪派遣传教士到北非活动,经过多年经营,于909年在北非的突尼斯建立了法蒂玛王朝,公元968年,又占领埃及,迁都开罗,自号哈里发。

法蒂玛王朝的哈里发曾秘密派遣传道师前往波斯,故在波斯也有相当多的亦思马因派教徒。从而出现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山中老人”哈桑·萨巴赫,以及他所建立的刺客之国。

哈桑·萨巴赫原本是阿拉伯也门地区霍麦伊儿部落人,后迁徙到波斯的雷伊城(今伊朗之德黑兰),在此信奉了亦思马因派,成为一方教长。

为了履行其教职,哈桑在波斯各地旅行多年,最后到可疾云城(今加兹尼)安顿下来,并派遣传道师四处宣扬亦思马因派教义,信徒日众。

随着势力庞大,1090年亦思马因派从塞尔柱王朝手中夺取阿剌模忒堡作为大本营,并以此为中心,在里海以南山区险隘处筑百多座城堡,形成一个地势险要、与世隔绝、防范严密、独立的宗教王国。

哈桑持己甚严,严守训教,决不逾越。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因刺杀一名身为库希斯坦长官的亦思马因派教友,另一个子因行为放荡,都被他亲自杖毙,可见其性格之极端。为了保持教派的“纯洁性”和生存空间,哈桑大兴刺杀之风,对不利于本教派的权贵,全都采用暗杀手段,致使远人畏伏。

为了培养高效、忠诚和毫不畏死的刺客,哈桑发明了一种让人拍案叫绝的教育方式。

他在与世隔绝之处修建城堡,其中到处是宫殿、奇珍异宝、美酒佳肴,花园中的美女终日琴瑟歌舞,如同仙境一般。

当受训的刺客即将执行任务前,便会被麻药麻醉后送到这里,醒来则被告知是处于“天堂”,在一周当中,他们纵情享受,极尽欢娱。一周过后,便又被麻醉带出。享受到这样的极乐,刺客们自然想重返“天堂”。哈桑便会告知他们,只要勇于牺牲便能重返。

因而,刺客们无不争先恐后的完成任务,死不旋踵。其效率之高,可说无坚不摧。

也许是因为这种“麻醉教育法”,叙利亚的亦思马因派被称为“阿萨辛”,阿萨辛是一种干草,可用于酿造麻药酒。

塞尔柱王朝、阿拔斯王朝都曾经派兵围剿,但都未能将之消灭,反而被他手下的刺客团刺杀多名高级官员和将领。无奈之下,只得与之和平相处,默认这个宗教国的存在。

1124年5月23日,哈桑·萨巴赫去世,传位于旧友兰巴撒尔堡统将乌米德。

这个乌米德比哈桑有过之而无不及,掀起的暗杀之风更为凛冽,塞尔柱王朝的宰相阿布·纳希尔,巴格达阿拔斯朝的两任哈里发莫斯忒尔、拉施德均被乌米德派人暗杀。以至于从此以后,阿拔斯朝哈里发再也不敢在公众面前露面。

乌米德之后,亦思马因派又经过穆罕默德、哈桑、穆罕默德、扎剌勒丁·哈、阿剌瓦丁·穆罕默德、鲁克赖丁·库沙几任教主。凶悍的刺客团一直横行无忌,甚至伊斯兰历史上著名的英雄,阿尤布王朝的创始人萨拉丁,灭亡耶鲁撒拉冷王国,为穆斯林夺回圣城,并迎战欧洲三名王,威名赫赫,也两次险些命丧刺客团刀下。

可能是横行惯了,到鲁克赖丁·库沙任教主时,面对极盛的蒙古帝国,所有国家都噤若寒蝉,只有亦思马因派敢于捋虎须,派刺客刺杀蒙哥汗,把这个以征服为最高快感的强人彻底激怒了。

1253年,旭烈兀的先头部队两万骑兵开拔,正式开始了征程,踏着祖父曾走过的足迹出发了。

他可能不会预料到,这一走,他将不会再回到故乡,不会再见到自己的大哥蒙哥,并成为蒙古扩张史上最后一个汗国的创始人。

外篇 蒙古的“波斯帝国”——伊儿汗国史话 四、旭烈兀西征

对于历史的误读,总会产生很多神话。

当人们津津乐道蒙古帝国时期,蒙古帝国军战斗力惊人的时候,总是爱拿旭烈兀西征来举例子——他率领着不到两万人马便横扫西亚。

实际上,当时的蒙古帝国幅员辽阔,动员力惊人,蒙哥汗希望旭烈兀铲除亦思马因派,希望他征服阿拔斯王朝甚至埃及,决不会仅给弟弟这么点人马,即使相信弟弟的能力和蒙古军的战斗力也不会。蒙哥汗不是查士丁尼大帝,对为自己开疆拓土的将军吝啬的要命,他给了弟弟所能给的全部支持。

旭烈兀所率的直属部队,是原镇戍喀什米尔和印度的蒙古探马军两万人。在蒙哥汗的命令下,一直留镇在阿塞拜疆的拜住和绰儿马罕的西征军约三万人也归旭烈兀调遣。

同时,按照传统,成吉思汗诸子、诸弟和诸侄也派部队组成从征军。

成吉思汗次女扯扯干别吉派出自己的儿子不花帖木儿和大将阔阔亦勒该率部队作为西征军右翼。察合台汗国的台古歹儿斡兀立率军组成左翼。金帐汗国别尔哥汗也派出自己两大藩属的部队:白帐汗斡儿答之子忽里,蓝帐汗昔班之子八剌海、秃歹儿斡兀立率大军帮助。

此外,蒙哥汗还为旭烈兀准备了一支由汉人组成的炮手、弩手、火焰喷射手千人队。

各路大军陆续开拔,旭烈兀西征可以调动的军队达到15万之众。。

只不过在旭烈兀出发时,先头部队只有两万人,便给人错觉而已。

有了祖父和绰儿马罕当年打下的根基,旭烈兀最初的进军如外出旅游一样轻松惬意。

在阿力麻里,他受到察合台汗国统治者兀鲁忽乃监国的热情款待;在别失八里等处,行尚书省行政长官马思忽惕以及诸将军也前来拜见,赠送礼物。

两年后,大军抵达渴石(今沙赫里夏勃兹),阿姆河等处行尚书省阿儿浑及呼罗珊诸将军夹道迎接。

直到1256年,旭烈兀率大军渡过阿姆河,战斗才真正开始。

是年9月,旭烈兀大军逼近亦思马因派诸堡,并开始进攻。刺客之国虽然暗杀之技天下无双,但要明刀明枪的两军对垒,如何是蒙古大军的对手,仅凭着各堡垒的险要勉强据守。

为了避免部下伤亡,旭烈兀遣使劝谕教主鲁克赖丁·库沙毁堡投降。鲁克赖丁·库沙知道这次无法硬抗,派弟弟请降,但要求缓期一年出堡。

这样的缓兵之计自然瞒不过旭烈兀,他拒绝请降,分三路于10月同时发起进攻。首先围攻鲁克赖丁·库沙的宫府麦门底司堡。亦思马因派教徒虽然勇敢,但无法抵挡蒙古军先进的攻城武器,抵抗一个月后,鲁克赖丁·库沙被迫出降,旭烈兀下令将该城堡彻底夷平。

教主投降,其他教徒自然不再抵抗,各地城堡相继开城。旭烈兀斩草除根,将100余座城堡全被毁掉,所有亦思马因派教徒全部屠杀。之后,派兵送鲁克赖丁·库沙去蒙古帝国都城和林(今蒙古国后杭爱省额尔德尼召北)面见蒙哥汗。鲁克赖丁·库沙到和林后,蒙哥汗拒见,下令将其送回波斯,在途中,这个刺客之国末代君王被押送士兵所杀。

有很多人说亦思马因派是现代恐怖主义的创始人,对其大为挞伐。但却没有看到,亦思马因派算是伊斯兰世界的小教派,备受欺压打击,其激进和极端,很多是被逼出来的。何况其暗杀的目标,都是达官显贵,不是哈里发便是苏丹,最次也是地方总督或者将军,对蒙哥汗的刺杀也应算是反抗侵略。绝不像现在恐怖分子动不动拿老百姓开刀,看起来义正词严,不过是屠杀黎庶的小人而已。与亦思马因派相比,相差何止以道里计!

亦思马因派宗教国覆灭,西征的一大目标已经达到,旭烈兀继续向着另一个目标——阿拔斯王朝前进了。

此时的阿拔斯王朝,是第三十七代哈里发谟斯塔辛统治,虽然早已衰败,但也算是做了500年伊斯兰世界的中心,虎死余威在,对异教徒的傲慢丝毫不减。1257年9月,旭烈兀遣使至巴格达,劝告哈里发出降,谟斯塔辛回信道:你要来进攻巴格达,只会尝到失败。

劝降只是个形式,既然对方拒绝,便刀剑上见真章。11月,旭烈兀再次兵分三路杀向巴格达。

阿拔斯王朝的军队在蒙古军面前不堪一击,纷纷溃败,很快,左路军便占领了罗耳大部分地区;右路军也渡过了小达曷水(通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之渠)。

旭烈兀率领的中路军到达额塞德城后,再次遣使召哈里发来营投降,虽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谟斯塔辛仍然坚持自己那一套:见面可以,但蒙古必须退兵。旭烈兀大怒,下令决堤放水,巴格达城外的阿拔斯军统帅哈剌辛豁儿和1万余名士兵被淹死,副掌印官艾伯克率领残军退入城中。

随后,蒙古三路大军进抵报达城郊,将巴格达包围。为了迫使城中投降,旭烈兀在底格里斯河两岸筑堡、修渠,封锁了巴格达的水陆交通。

1258年1月30日,三路大军同时发起进攻,谟斯塔辛征集城中能战之兵7万人死守,双方反复绞杀,战况激烈。经过数日战斗,阿拔斯军损失惨重,巴格达东门又被炮石击毁,渐渐不支。

2月10日,阿拔斯军已经伤亡几尽,城破只是时间问题。谟斯塔辛无奈,只得带领儿子、官员、贵族3000余人出城投降。当初的强硬换来了残酷的惩罚,旭烈兀将哈里发家族全部处死,并纵兵大掠,阿拔斯王朝积蓄500年的奇珍异宝各种财富被抢掠一空,“一千零一夜”的巴格达人头翻滚,血流成河。

想当年,阿拔斯王朝西击拜占庭帝国,东败唐帝国,雄霸世界。都城巴格达是和君士坦丁堡、长安齐名的国际大都市。正是因为其强盛和发达,伊斯兰教在埃及、叙利亚、伊拉克、波斯、北非、中亚等地为大部分居民所接受,从而成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

在最后残酷景象下,这个王朝终于宣布灭亡。但他所推广的伊斯兰教却反过来征服了蒙古人——伊儿汗国、金帐汗国、察合台汗国都成为了伊斯兰国家,到了今天,当年的征服者和被征服者早已无所分别。

在历史长河当中,胜与负,又有谁说得清楚?

巴格达的陷落使伊斯兰各国震惊不已,尤其是相距最近的叙利亚更是肝胆俱裂。为了避免战祸,叙利亚苏丹纳昔儿派其王子与国相到旭烈兀行营请求臣服。

此时的旭烈兀顺风顺水,一般意义上的臣服已不能满足,他将使者遣回,要求纳昔儿纳土归降。臣服只是做儿皇帝,纳土就连儿皇帝都做不成了,纳昔儿咬紧牙关,决定抵抗。

这个结果正是旭烈兀所希望看到的,于是继续灰兵西进。1259年9月,蒙古军进入叙利亚,先后攻占美索不达米亚北部诸城,渡过幼发拉底河,包围叙利亚北部最大的城市阿勒颇。1260年1月,在激烈的炮火下,阿勒颇城陷落,守军被歼十余万。

此次大胜,使得叙利亚其余城市相继不战而降。4月,蒙古军占领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毁城过半。纳昔儿逃奔埃及马木留克王朝,叙利亚全境平定。

现在,蒙古军已经站在亚洲和非洲的路口上,再往前,便要进入非洲,将蒙古帝国变成“横跨欧亚非三洲的帝国”了。为了扫除后顾之忧,旭烈兀派军扫荡小亚细亚,击败巴尔干诸国联军。同时,命汉将郭侃渡海,攻陷富浪(即塞浦路斯岛)。

然而,正当旭烈兀准备跨过西奈半岛,进入非洲的前夜,帝国的中心传来消息——蒙哥大汗在攻打南宋时去世。

作为前方统帅,又是蒙哥汗的亲弟弟,旭烈兀立即下令班师回国,只留下两万军队交给怯的不花,镇守叙利亚,并负责攻略巴勒斯坦和埃及。

由于消息不畅,旭烈兀此时还不知道忽必烈和阿里不哥已经各自称汗并大打出手,他的返回,有着明确的回国争取即位的目的。

随着他的撤军,蒙古的扩张时代随之结束,帝国的铁蹄再也没能踏上非洲。而旭烈兀还不知道,从这一刻起,蒙古帝国的分裂已经不可避免,他将永远地留在西亚,建立一个载入蒙古史册,也载入伊朗史册的伊儿汗国。

旭烈兀继承汗位的可能性很小,除非有冷门产生。

蒙哥死后有资格继承汗位的人,归纳起来无非是窝阔台系和拖雷系的几个人,窝阔台系在贵由死后一直没有合适的领军人物,后来长期与忽必烈作对的海都只是窝阔台的孙子,论辈分比蒙哥、忽必烈、别尔哥等人矮了一辈,加上蒙哥的清洗,窝阔台系已经没有实力问鼎了。

拖雷系中,蒙哥的儿子昔里吉等人有继承权,但他们缺乏战功。最有希望的是忽必烈和阿里不哥,忽必烈的优势在于战功显赫、兵力财力雄厚,蒙哥即位后,基本上主持对汉地特别是南宋的征讨,而且这里是当时世界上经济最发达的地方。阿里不哥虽然缺乏战功,但他作为蒙哥兄弟中的老小,一直呆在老家看摊,由于蒙古人有幼子守家业的传统,获得了许多贵族的支持,当年拖雷也正是由于这个传统,获得了成吉思汗的偏爱,几乎继承汗位。而旭烈兀正好夹在忽必烈和阿里不哥中间,论年龄在兄弟之间,论功劳与忽必烈相当,论传统不如弟弟。更要命的是,从地理来说,他的地盘和蒙古本土之间被察合台、窝阔台两系的属地分隔开了,即使想回和林即位也很难。倒不如利用这种地理上的隔绝,趁机自立为王。

我一直觉得旭烈兀的军事能力很可疑。他一路西征基本没有野战,倒像扫荡作战,一路都是攻城平堡。唯一值得一提的野战艾因贾鲁战役,他还不在场。后来对阵别尔哥,他大败亏输非常狼狈。以他的能力,就算登上汗位,我看也保不住。

外篇 蒙古的“波斯帝国”——伊儿汗国史话 五、懂事的弟弟

可以想象,从叙利亚班师,风尘仆仆向故乡前进的旭烈兀心中,悲伤、兴奋、焦急,种种情绪五味杂陈。

蒙哥汗对他来说,既是同父同母的大哥,又是有着提拔重用之恩的君主,在其去世时却未能见上一面,怎能不悲伤;自己此次西征,功勋卓著,以武功立国的蒙古,声望已不会比任何兄弟差,在忽里台大会上,自己应该是重量级的大汗候选人,这让他如何不兴奋;然而,蒙哥汗死后,帝国的中枢会发生什么,他一无所知,又如何不焦急?!

此时的旭烈兀,归心似箭。

然而,当他进入伊朗的时候,一个消息给他当头一棒,比蒙哥汗去世更让他难以接受——他的另一位哥哥忽必烈和他最小的弟弟阿里不哥已经分别称汗,并且已经两军对垒,打得不可开交。

而作为帝国西北屏藩的金帐、察合台、窝阔台三大汗国,已经明确表示支持阿里不哥了。

统一的蒙古帝国现在已经不复存在,自己作为前方将领和前任可汗的弟弟,该如何决择?旭烈兀相当矛盾。

从感情上来说,无论是阿里不哥还是忽必烈,都是自己的亲兄弟;从法统上来说,两个兄弟都不那么名正言顺,阿里不哥没有召集所有宗王贵族召开大会,而忽必烈更是在汉地召开大会,支持他的宗王贵族更少。

何去何从?

不能排除旭烈兀就没有率兵继续东归,以自己的实力参与到纷争当中的打算,毕竟自己兵力雄厚,有这个实力。

但是,在他返回伊朗的同时,埃及马木留克王朝苏丹忽都思率领12万大军攻入叙利亚。留守叙利亚的怯的不花率军迎战,结果在艾因贾鲁一战中,2万蒙古骑兵全军覆没,怯的不花战死。埃及军乘胜进击,占领了叙利亚全境。各地区的蒙古官员被杀,留在叙利亚的一般蒙古居民退到鲁木。

怯的不花是旭烈兀麾下第一骁将,西征以来一直都是先锋,而那两万蒙古骑兵也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一战不仅证明了在孤军奋战的状态下,没有一支部队是可以所向无敌的,而且也彻底打消了旭烈兀东归的念头。

现在后方不稳,回乡又前景叵测,不如留下来。旭烈兀审时度势,做出了明智的抉择——驻兵伊朗,静观其变。

在西征的时候,蒙哥汗给了旭烈兀相当丰厚的军事资本,而在1256年他正式开始战斗的时候,已经以“伊儿汗”发号施令,伊朗、阿塞拜疆、小亚细亚的总督和将军们都服从于他,“其势足以自帝一方”。

忽必烈和阿里不哥都遣使向这位兄弟寻求支持,但旭烈兀都不为所动——竞争大汗之位已经不可能,那么,只能从两位大汗中选一个来遵奉。至于尊奉谁,就看你们谁更厉害了。你们去斗吧,有结果通知一声就好了。

他开始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营造自己的独立王国,虽然他没有得到汗廷的册封,虽然在各地还有着应当直属于大汗的行政长官。但现在天下大乱,一切,都听命于我“伊儿汗”吧。

这里需要解释一下,从成吉思汗开始,蒙古帝国虽然实行分封,各子都有自己的汗国。但各汗国的封地仍由大汗委以长官统管,诸子在其封地上只享有一定数量的赋入。其行政权、军事权很大程度还属于中央直辖。若不是这样,帝国的分裂恐怕早就难以遏制。窝阔台、蒙哥时代的伊朗等地,最高军事长官是绰儿马罕,他死后拜住接任,最高行政官是成帖木儿,都是直接受大汗汗廷委任。旭烈兀西征,各地的将军、总督出兵出饷,全是大汗命令。

现在,先大汗没了,新任大汗还没决定。当初的一切行政关系全都乱了套。金帐、察合台、窝阔台各汗国的汗王们一跃而成为自己封地的真正“国家首脑”。原本是大汗的各级官吏,都成了他们的臣属。

可以说,要不是在南宋钓鱼城下,蒙哥汗不能确定原因的突然暴死,伊儿汗国是否会建立,还是未知之数。

但无论怎样,“伊儿汗”旭烈兀成为了这块东起阿姆河,西至地中海,包有小亚细亚大部分地区,北自高加索,南抵印度洋的土地上的主人。

因为他从1256年便开始自称“伊儿汗”,很多史家把伊儿汗国的建立定在这一年,但这有些牵强。直到1260年,旭烈兀还没有真正算是建立了一个国家,最多只是一个雏形。

这么个尴尬的政权自然不会被人承认,金帐汗国别尔哥汗首先发难,向旭烈兀讨要阿塞拜疆。理由相当充分:蒙古帝国所有的国土都是属于整个黄金家族的,人人有份,除非大汗亲自册封才算是你的。何况,你西征的时候,我金帐汗国出兵相助,总不能白忙。

旭烈兀此时等于是没了家长的野孩子,别说一个堂兄,在两个兄弟决出胜负之前,大汗的话都不听。何况,阿塞拜疆经绰儿马罕、拜住等人经营多年,土地肥沃,城镇繁荣,还有水草丰美的木甘草原,怎能拱手让人。

于是,当忽必烈、阿里不哥一对亲兄弟在帝国东部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别尔哥汗和旭烈兀两个堂兄弟也在帝国西部大打出手。

1262年,别尔哥汗首先派遣那海率军3万在打耳班与旭烈兀交战,大败而归。而不久,那海折回突袭旭烈兀驻军,迫使旭烈兀仓促横渡幼发拉底河,自己的士兵被杀和落水溺毙的不计其数,差点把本钱全部赔光。

旭烈兀临危不乱,迅速收拢部队,扼要地,守要冲,坚壁清野,不给别尔哥汗以继续扩大战果的机会。

别尔哥汗虽然获得了正面战场的胜利,却无法攻克旭烈兀的一个个城池,折腾半天,阿塞拜疆还是没有到手。两个兄弟乃至他们的子孙从此结下深仇,在以后的一个世纪中,战争频起,马木留克王朝、拜占庭帝国也被他们拉到各自阵营壮声势。

1264年,忽必烈和阿里不哥的汗位之争终于落下帷幕,阿里不哥战败,沦为阶下囚。忽必烈成为了蒙古帝国第五任大汗。

可是,这个大汗有点注水猪肉的味道,成吉思汗册封的三大汗国全都不予承认,这么一来,忽必烈能不能保住面子,就看旭烈兀的了。

刚把阿里不哥囚禁起来,忽必烈便派出敕使,正式册封旭烈兀为“伊儿汗”,指出“从质浑河岸(即中亚阿姆河)到密昔儿(即埃及)的大门,蒙古军队和大食人地区,应由你,旭烈兀掌管”。

毕竟是一个母亲的儿子,血浓于水,旭烈兀立即承认了忽必烈的大汗地位,并庄重地接受了他的册封。在蒙古帝国崩溃的时刻,他至少在名义上留在了帝国版图之内。

在忽必烈眼中,旭烈兀实在是一个懂事可爱的弟弟。

1264年,45岁的旭烈兀终于名正言顺的建国立号,成为伊儿汗国第一任“伊儿汗”,定都于蔑剌哈城(今马腊格)。

一直三缺一的蒙古四大汗国,终于都出现在13世纪的世界版图上。

外篇 蒙古的“波斯帝国”——伊儿汗国史话 六、左支右绌的阿八哈汗

一生努力,自己却无缘享受果实,这是一个人,尤其是英雄人物最大的遗憾。

这个遗憾,旭烈兀偏偏遭遇了。

1265年2月8日,得到册封,正式成为“伊儿汗”仅一年,只有46岁的旭烈兀便病逝于都城蔑剌哈,把国家留给了自己的长子阿八哈。

阿八哈是一个英勇的战将,在旭烈兀西征时一直在中军跟随父亲,屡立战功。是一个“深肖朕躬”的继承人。

而难得的是,阿八哈也和父亲一样,是一个坚定维护蒙古大汗权威的人,坚持伊儿汗国是蒙古帝国的一部分。当旭烈兀去世,众臣拥戴他登基继位时,阿八哈说:“忽必烈合罕(大汗)是长房,怎能不经他的诏赐就登临(汗位)呢?”。

于是,在长达五年的时间中,阿八哈在未取得忽必烈大汗册封认可前,只以“摄政”之名君临伊儿汗国。

伊朗与中国相距万里,阿八哈的这份忠心让忽必烈大为感动,旭烈兀是个懂事可爱的弟弟,而阿八哈是更为懂事可爱的侄子。

五年后,蒙古大汗兼大元王朝皇帝忽必烈的特使抵达伊儿汗廷,“带来了赐给阿八哈汗的诏旨、王冠、礼物,让他继承自己的光荣的父亲成为伊朗地区的汗,沿着父祖的道路前进。”。

有了最高指示,阿八哈于1270年11月正式举行登位庆典,“将无数钱财、珍宝和珍贵的服装分赐给后妃、宗王和异密们,以至所有的士兵们都分沾到了好处。”。

为了便于统治,阿八哈汗将首都从蔑剌哈迁到帖必利斯城(今伊朗大不里士),以蔑剌哈为陪都。

伊儿汗国正式进入了阿八哈时代,一个并不美妙的时代。

旭烈兀生前的作为,给阿八哈汗留下了两条“既定路线”:

第一,坚决支持忽必烈的大汗汗廷,与反对忽必烈的察合台、金帐、窝阔台三汗国对立;

第二,坚决与埃及马木留克王朝为敌,誓要夺回叙利亚并且征服埃及。

这两条方针,把阿八哈汗紧紧拴在了战车之上,无论他是否愿意,他都必须面对这一次又一次的战争。

1265年,阿八哈汗刚开始“摄政”,金帐汗国的别儿哥汗便挑起战火,骚扰伊儿汗国西北边陲,所幸那里原本就是伊儿汗国的防御重地,没有让别尔哥汗得逞。

1270年,阿八哈刚从忽必烈手中得到册封,察合台汗国的八剌汗便率五万大军进攻呼罗珊,兵锋直指伊儿汗国属地马鲁察叶可,沿途不停地焚烧庐舍,劫掠人畜财物,破坏农田庄稼。伊儿汗国的东北边陲一片大乱,损失惨重。

这八剌汗是察合台的曾孙,从备份上来算,是阿八哈汗的堂侄。察合台汗国从察合台去世后汗位动荡,八剌原本是在忽必烈的支持下成为察合台汗的,但在坐稳宝座后,迅速倒向了反忽必烈的窝阔台汗海都、金帐汗别尔哥一方。并与海都相约,共分伊儿汗国领土。

阿八哈汗亲自率数万军队迎击,双方对峙于八忒吉斯草原。

伊儿汗国北有金帐汗国,南有马木留克王朝,现在又要面对东北的压力。为了避免决战,阿八哈汗派出使者,希望能和八剌汗和谈,并主动他提出,割让哥疾宁、起尔曼直到申河的土地。

这些土地早年已经被察合台汗国吞并,阿八哈汗此举只是做一个示弱的表示,希望堂侄能够知难而退。可八剌汗根本不相信阿八哈汗亲自迎战,并且也不满足于既得利益,对于和谈一口回绝。

阿八哈汗无奈,只得打起精神,准备决战。他看出八剌汗轻敌和不明真相,在也里布置包围圈,不时派出间谍麻痹察合台军。为了让堂侄上当,他还使出类似“蒋干盗书”的计策,抓获八剌汗哨探,故意让其得知伊儿汗国军士气低落,阿八哈本人不在军中的情报,然后将其放回。

八剌汗不知是计,率大军长驱直入,在也里一头扎进阿八哈汗的包围圈。阿八哈汗见对方来到,一面切断敌人水源,一面四面包围,强攻猛打。

察合台军远来疲弊,又毫无决战的准备。陷入包围后顿时混乱起来,很快便被击溃。八剌汗麾下大将麻耳忽里阵亡,自己也丢失战马险些被擒,靠着卫士拼死保护才逃出重围。

阿八哈汗为了报复,顺势侵入花剌子模、河中地区并一度深入察合台汗国的首都不花剌,趁机对河中地区大肆破坏。

也里一战,八剌汗主力荡然无存,自己也因为气愤而中风不能理事。察合台汗国中衰,靠窝阔台汗海都的支援勉强维持,从此沦为窝阔台汗国附庸。直到30年后,才在八剌汗之子笃哇手里翻盘,重新振作起来。

这场战争,伊儿、察合台两汗国因为相互的烧杀掳掠遭到极大损失。堂叔侄之间的争权夺利,遭殃的却是无辜百姓。

阿八哈汗虽然胜利,可也不能粉碎东北方向的军事压力,三面受敌的状况仍不能改变。

北部和西北的战事刚刚平息,南面又燃起战火。1277年,一直以光复伊斯兰世界为己任的埃及马木路克王朝苏丹拜伯尔斯进攻鲁木,在阿布鲁斯坦战役中又重创蒙古军。阿八哈汗连忙亲自赶到南线,处死临阵脱逃的将领,率领军队反击,才勉强稳定了局势。

可拜伯尔斯是马木留克王朝历任苏丹中最为骁勇善战的一个,虽然不能一举击败阿八哈汗,但却连年累月的进攻伊儿汗国的属国亚美尼亚王国,并与另一个属国小亚细亚塞尔柱王朝暗通款曲,严重影响着伊儿汗国的利益。

作为“伊儿汗”,阿八哈汗自然不能干挨打不还手。1281年,阿八哈派弟弟忙哥·帖木儿率4万大军攻入叙利亚,亚美尼亚国王尼奥三世也亲率3万军队协助。大军前进到霍姆斯时与马木留克王朝军遭遇,双方立即开始厮杀。

蒙古军一度将马木留克军击溃,占据主动,但主帅忙哥·帖木儿却在混战中负伤,只好率中军后退。这一举动使得军心动摇,马木留克军趁势反攻,艾因贾鲁战役后,蒙古军再一次惨败于马木留克军之手。

阿八哈汗原本希望自己能够圆父亲重夺叙利亚之梦,没想到却重温了父亲的耻辱。但他面对金帐和察合台两线的压力,这次失败,使他再也没有余力发动南线的战事了。

阿八哈汗任“摄政”5年,任“伊儿汗”11年,可说是过着人不解甲,马不卸鞍的生活,东挡西杀连年征战。这已经让他不堪负重,而平日里经常性地酗酒,更让他的身体迅速垮了下来。1282年,49岁的阿八哈汗因暴饮猝死,只比父亲多活了3年。

因为是猝死,伊儿汗国的内乱不可避免地开始了。

外篇 蒙古的“波斯帝国”——伊儿汗国史话 七、叔侄相争——帖古迭儿汗与阿鲁浑汗

阿八哈汗留给继任者一个巨大的问题,他是猝死的,没有留下传位诏书。

虽然“伊儿汗”的继位名义上要蒙古大汗的册封,并要有“忽里台大会”的推举。但从旭烈兀开始,已经有了前汗指认继承者的制度,传位诏书是至关重要的。

阿八哈汗既然没有指认继承者,有实力的亲人们便只能明争暗斗了。

有汗位继承资格的,是阿八哈汗的两个弟弟帖古迭儿和忙哥·帖木儿以及阿八哈汗的儿子阿鲁浑。朝中的重臣,各地的总督,领军的将军们分别归于三人麾下。

眼看要上演“三国演义”,忙哥·帖木儿倒是很体谅弟弟和侄子,很快便追随自己的大哥阿八哈汗,猝死了。

这样一来,帖古迭儿和阿鲁浑这对叔侄提前进入了决赛。在争取各方面支持上,帖古迭儿因为常年领兵,军事游牧贵族大多倾心于他,凭借着“枪杆子里出政权”,终于击败侄子而登基,成为第三任“伊儿汗”。

1282年,帖古迭儿在首都帖必利斯城举行了盛大的继位典礼,为了获取人心,他大慷其慨,将“储存的财宝取来,分赐给后妃、诸王、异密们和贫困者们,在全体军队中每个士兵分得一百二十第纳尔。”

这么丰厚的赏赐,汗国从上到下都一片欢腾,但有一个人却高兴不起来,这便是阿鲁浑。

身为阿八哈汗的儿子,阿鲁浑有一万个理由认为父亲是要把汗位传给自己的,只不过因为猝死而没有交代,结果让叔叔捡了个便宜。

自己虽然不如叔叔有实力,但也有足够的本钱争一回。阿鲁浑拒绝朝祝帖古迭儿继位庆典,并开始积极准备力量以武力相争。

一年后,认为准备就绪的阿鲁浑举兵反叛,和叔叔兵戎相见。可是,大多数将领本就支持帖古迭儿汗,再加上他当初的巨额赏赐,没有人愿意帮助阿鲁浑。势单力孤的阿鲁浑勉强挣扎几下,便战败被擒。

支持帖古迭儿汗的将军们都强烈要求处斩阿鲁浑,以绝后患。但帖古迭儿汗感到杀死自己的侄子是很不仁慈的行为,犹豫不决,只是把阿鲁浑囚禁起来。

政治斗争一向都是你死我活,留下敌人不但对自己将来不利,更会让追随者感到不安全:要是以后阿鲁浑东山再起,我们怎么办?

诸将或怨或愤,开始对帖古迭儿汗离心离德。

而帖古迭儿汗并没有感到自己坐在了火山口上,还以为内乱平息,开始进行对外邦交。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与埃及的马木留克王朝修好,结成同盟。

这对帖古迭儿汗来说,是顺理成章的。因为他已经改信伊斯兰教,自称阿合马。既然都是“穆斯林兄弟”,为什么不能和马木留克王朝和好呢?

可这个决定对其他蒙古贵族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当初,就是马木留克王朝杀死了怯的不花将军和两万将士,夺走了叙利亚,后来又屡屡挑衅,打败忙哥·帖木儿的讨伐军,杀死了很多蒙古人。你怎么可以因为信仰便忘记这个深仇呢?

几乎是一夜之间,帖古迭儿汗成为蒙古社会的众矢之的,没有人再愿意服从他了。

帖古迭儿汗的失误,使得原本已经注定终身与铁窗相伴的阿鲁浑有了出头之日。支持他叔叔的将军们都将他视为结束帖古迭儿汗“倒行逆施”的希望,大将不花首当其冲,将他释放,并自愿帮助他夺回汗位。

1284年,阿鲁浑再次举兵叛乱,这一回,形势逆转,所有的将军都站在他一边。在位仅两年零三个月的帖古迭儿汗众叛亲离,成为阶下囚。阿鲁浑不像叔叔一样有妇人之仁,下令将帖古迭儿汗处死。

杀了叔叔,阿鲁浑便是新的“伊儿汗”了。但他和祖父、父亲一样,在得到蒙古大汗诏封之前,坚决不肯继位,仅用“摄政”之名执政。直到两年后,元世祖忽必烈的使者“带来诏敕如下:册封阿鲁浑继承其父为汗”,阿鲁浑才正式以“伊儿汗”之名行使统治权。

新官上任三把火,阿鲁浑汗首先任命了犹太人撒菲·倒刺为宰相,整顿财政。在他之前,伊儿汗国的宰相是苫思丁·志费尼,是历旭烈兀、阿八哈、帖古迭儿三朝的老臣,德高望重。但对于竭泽而渔式的统治方式并没能有效地阻止,始终难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宰相,在历史上并不出名。不过他的弟弟阿老丁·志费尼却是大史学家,《世界征服者史》的作者,倒使得哥哥名留青史。

而撒菲·倒刺却是一代名相。上任后,他禁止军事将领们轻视法庭的判决,抑制粮食征收官吏对人民过度的征收,并增加慈善机构的基金,鼓励和资助文人学士。尽一切努力用正规的民政管理来代替纯军事统治。

阿鲁浑汗对这位宰相极为信任,将一切行政都交给了他,自己则专注于对外关系。

有了叔叔的前车之鉴,阿鲁浑汗全面恢复对马木留克王朝的敌对,获取贵族和将军们的支持。但是,西北的金帐汗国,东北的察合台汗国给他的压力一点不比给他父亲的压力小。为了对付马木留克王朝,他必须有自己的盟友。

从旭烈兀西征开始,蒙古人便不自觉地和欧洲的基督教国家成为了“盟友”。安条克、亚美尼亚等基督教国家都成为其藩属,一起对伊斯兰世界开战。可严格意义上的盟约关系却没有建立。

阿八哈汗时,教皇克勒门四世、格列高利十世、尼古拉斯三世都派来使节前来修好。但只是希望伊儿汗国的蒙古人皈依天主教并保护东方的基督教徒,而对于与伊儿汗国缔结军事联盟共同打击马木路克王朝的倡议并未响应。

两者有着共同的敌人,但却不能共同进退,而马木留克王朝的盟友金帐汗国却实实在在给了伊儿汗国极大的压力。

阿鲁浑汗决定把这个境况扭转过来。

1285年,阿鲁浑汗致函教皇霍诺里乌斯四世,向西欧基督教国家提议两面夹攻马木留克王朝,没有得到回音。

见书信不能表达诚意,1287年,阿鲁浑汗派出景教徒拉班·扫马和麻古思正式出使西欧,向法王腓力四世、英王爱德华一世以及新任教皇尼古拉斯四世呈递礼物和书信,倡议西欧基督教国家共同行动进攻马木留克王朝。为了谈判成功,阿鲁浑汗甚至承诺:只要伊儿汗国和西欧同盟军攻占耶路撒冷,他就接受洗礼,改信基督教。

可是,教皇和各国国王除了给了使节应有的礼遇,并回赠了很多礼物之外,没有一个人答应阿鲁浑汗的请求。和欧洲联盟的希望彻底成为泡影。

阿鲁浑汗无奈,只能用守势面对马木留克王朝,终其一生也没能起兵攻入叙利亚。这也是他命运不济,此时西欧的教皇和国王们早就没有了东征的兴趣,再加上因为拔都西征残破俄罗斯、波兰、匈牙利,早就对蒙古人不放心的他们自然不会响应阿鲁浑汗的请求。

这个死结,阿鲁浑汗注定无法解开。

在统治汗国的7年中,阿鲁浑汗除了内政外交,最关心的还有一件事,那便是修习瑜珈方术,以求长生不老。为了这个目的,他在众多方士的指引下,每日服食金丹。

在中国的历史上,为了长生而吃仙丹最后导致暴死的帝王不胜枚举,可惜阿鲁浑汗远在伊朗,不知道这些典故。结果也走上了同样的道路,在盛年便被金丹搞得体虚多病。

1290年,只有32岁的阿鲁浑汗便重病不起,一直反对他内政方针的将军们趁机发动政变,逮捕处死了宰相撒菲·倒刺。而在同一年,金帐汗国的忙哥帖木儿汗率军一万由打耳班攻入伊儿汗国进行骚扰。

虽然内忧外患,可已经病入膏肓的阿鲁浑汗对这一切都已无能为力。

1291年,33岁的阿鲁浑汗因金丹淤毒而死,国家的烂摊子,只能交给后人来打理了。

外篇 蒙古的“波斯帝国”——伊儿汗国史话 八、否极——乞合都汗与拜都汗的统治

阿鲁浑汗暴死,宰相撒菲·倒刺又在政变中身亡,伊儿汗国的中枢顿时混乱不已。

混乱的中枢,必然导致汗位的传承再度晦暗不明。

为了帖必利斯城中的那个宝座,阿鲁浑汗的弟弟乞合都、拜都和他的儿子合赞形成三大阵营,再次掀起血风腥雨的斗争。

以能力来说,乞合都、拜都二人都是庸懦无能,沉溺酒色之徒,而合赞在父亲在位时任呼罗珊总督,治军严谨,为政持重,是个非常有能力的王子。

有能力本是好事,但在争位上反而成了弊端。那些发动政变的将军们所希望的,并不是一个有所作为的明君,而是希望一个能让他们随心所欲胡作非为得庸主。他们都“畏合赞之性严,亦不欲奉之为主。”

合赞首先被淘汰出局,剩下便是乞合都和拜都了,而从实力的强弱来看,拜都势单力弱,乞合都是小亚细亚的总督,相对实力更强。

于是,乞合都便在这种荒唐的竞争下,以他的无能和昏聩获胜,成为伊儿汗国第五任“伊儿汗”。

这样获胜,属于意外之喜,乞合都汗依俗在宫廷宴乐一月,大发赏赐,以至于宫中府库“至是因赏赉为之磬。前此诸汗所保存之珍宝,概为乞合都分赐诸可敦妃主。”。

宴饮之后,乞合都汗便开始了骄奢淫逸的统治。他将一切政务都委托给宰相宰相撒都只罕,自己只顾着寻欢作乐,四处搜寻美女充填后宫,甚至强暴大臣的妻女,以至于贵妇人们噤若寒蝉,都不敢靠近宫殿。

而撒都只罕作为宰相,大权独揽,卖官鬻爵,收受贿赂,培植私党。朝堂上一片乌烟瘴气。

这对君臣各取所需,都很快乐。但这时的伊儿汗国,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从旭烈兀建立伊儿汗国开始,所奉行的财政政策只能用四个字来概括,那便是“竭泽而渔”。

在土地税上,租额为收成的五分之一、四分之一、三分之一、三分之二不等。同时,对游牧民征收的每年每种牲畜征收的百分之一税,也被扩大到伊朗和阿塞拜疆定居的农民和市民之中,变为人头税。以往阿拔斯王朝规定的仅非穆斯林缴纳人头税,而伊儿汗国在伊朗和伊拉克所有男丁中一律征收人头税。

正税已经如此苛刻,其他赋税也多如牛毛,如非常税、军需税、供养驿使税、官吏开支税以及果园税等等,大大小小竟有45个赋税名称。

除税率高、税目多之外,更重要的是,伊儿汗国的税制不稳定。经常一年内几次强征同一赋税或者提前预征几年的赋税。

再加上伊儿汗国实行原始的“扑买”制即包税制,它的实行使包税者肆意课敛、巧立名目、专横跋扈。很多税收没等到到达国库,便先进入了包税者的腰包。

阿八哈汗、帖古迭儿汗时内外战争频仍,需要大笔军费,自然不能改变这种制度。阿鲁浑汗时,任用宰相撒菲·倒刺,对此财政制度进行了相当整顿,但撒菲·倒刺并不能真正改变这种境况,只能使之缓解一下而已,随着他的被杀,一切都回到了原样。

到了乞合都汗,登基时的滥赏已经把国库掏空,他自己又挥霍无度,当时国家收入每年为一千六百万第纳尔,日常开销需要七百万,剩下的全部归他使用仍然不够。国家只能靠举债度日,宰相撒都只罕一上任,便借债五百万以度过危机,到后来,已经到了不借债连可汗日常饭食都不能保证的地步。

财政即将崩溃,外患又接踵而至。马木留克王朝苏丹阿失剌甫于1291年攻克十字军在西亚的最后一个据点,将叙利亚的西欧人完全驱逐出境,并引兵进攻蒙古军在亚美尼亚据守的哈剌特罗堡,驻守在这里的蒙古军全部战死。

与此同时,察合台汗国也攻入呼罗珊地区,伊儿汗国军只能驻守城池,听任敌人在乡间烧杀抢掠。

面对如此局面,必须缓解财政危机,才能整军备战,御敌于外。宰相撒都只罕想出了一条妙计:效法元朝,发行纸币——也就是“钞”。

这个想法告知了乞合都汗,这位可汗也拿不准是否可行。便向此时留驻伊儿汗国的元朝丞相孛罗咨询,孛罗如实相告,说“钞”就是盖着皇帝大印的纸,可以用来做货币使用,而将金银收归国库作为“钞本”,只要钞本保持不动,“钞”就相当坚挺,和金银一样。

乞合都汗和撒都只罕并没听懂“钞”的运作流程,但听说可以拿纸当钱用,又可以把大量金银收归国库,便大喜过望,决定发行纸币。

1294年7月23日,乞合都汗宣布诏令,印造纸钞。9月12日在帖必利斯城发行纸钞,同时颁布诏令:凡拒绝纸钞者立即处死。

伊朗的人们本就习惯了用银币,从来没见过“钞”,但因为害怕被处死只好接受。

发行纸币,本应以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为前提。乞合都汗因财政枯竭,强制推行纸币,只是为了聚敛金银。这种饮鸩止渴的财政新法,纯属超经济强制的财经掠夺。因而新币甫行,国内市场即现乱局:纸币泛滥、通货膨胀、商业萧条、物价飞涨、市民骚动。

市场上,人们拿着纸币,什么也买不到。为了生存,暗地里仍用银币购物,但一旦被发现便会被处死,市场贸易又退回到原始的物物交换状态。为了逃避使用纸币,首都帖必利斯的居民大量逃亡,城市几乎荒废。

看到这种情况,乞合都汗无奈,只好停止了发行纸币,新钞法仅仅施行两个月便以失败而告终。

经过这场闹剧,乞合都汗的声望更下一层楼,原本支持他的将军们也希望这位庸君早日下台了。

1295年4月21日,乞合都汗在木甘草原“巡幸”时,被将领脱合察儿所杀,在位不到4年。他的弟弟拜都在部分将领的拥戴下于同月即位。

拜都汗只是一个傀儡,根本稳定不了哥哥留下的乱局,伊儿汗国更加衰乱。

在乞合都汗胡作非为而拜都汗无所作为的时候,他们的侄子,阿鲁浑汗之子合赞一直在积蓄力量,并着手镇压河中地区行政长官阿儿浑之子捏兀鲁思的叛乱。

当乞合都汗被杀拜都汗继位的动乱时刻,合赞已经平定了捏兀鲁思之乱。捏兀鲁思甘心为他服务,帮他夺取汗位。呼罗珊、河中、小亚细亚等地都已经为合赞所控制,作为阿鲁浑汗之子,他已经没有理由再让汗国的动乱和衰落继续下去而坐视不管。

拜都汗的宝座还没有坐热,合赞便兵进伊拉克和阿塞拜疆,10月攻克帖必利斯城,拜都汗在逃亡路上被杀,只做了不到6个月可汗。

踏着叔叔的尸体,合赞成为伊儿汗国第七任“伊儿汗”。这样的景象,伊儿汗国的臣民早就习以为常。他们并不在乎可汗是如何登基的,他们只关心,新可汗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外篇 蒙古的“波斯帝国”——伊儿汗国史话 九、前进的车轮要用血来润滑

坐在帖必利斯城的宝座上,合赞汗的心境与他的前任大不相同。

从阿八哈汗开始,历任伊儿汗与其说是一个国家的首脑,不如说更像军事统帅。他们并不关心国计民生,而只关心战争,进攻的或防御的战争。只有在国库空虚的时候,他们才会考虑如何更多地榨取民脂民膏。

再这样统治下去,旭烈兀家族还能走多远?

合赞汗知道,自己必须要改变这一切,他注定要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伊儿汗。

成为这片土地真正的统治者和管理者。

这需要一场彻底的改革,而在向拜都汗发起挑战之前,他就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了。

他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以合赞的军事和政治实力来看,能在几个月时间便打败叔叔夺取汗位原本是不可能的。

政治上,拜都汗是被众将拥戴而成为可汗的,在法统上毫无问题;军事上,合赞远不能控制绝大多数军队,更多的将军并不倾向于他。

可他偏偏成功了,而且相当迅速。

奥妙,就在于1295年6月19日,在剌尔谷地进行的一次受洗仪式。

在这个仪式上,合赞,这个地道的蒙古人,原本的佛教徒,宣布信仰伊斯兰教,成为穆斯林。

这一举措,使得合赞改变了伊朗人心中“我们被异教徒统治”的观念。外来政权的统治者,从他开始,接受本土的意识形态。

对于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穆斯林的伊儿汗国来说,臣民们早就希望有一个穆斯林君主来统治他们。合赞汗正是看中了这一点,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认真的虔诚的穆斯林,但他的确从这个皈依中看到了实质性的政治利益。”。

而拜都汗在这个问题上棋差一着,他是个基督教徒,并且一继位便委派了很多基督徒官吏。

可想而知,当合赞向着帖必利斯城进军的时候,会是何等的众望所归,而拜都汗又会是何等的众叛亲离。

进入帖必利斯之后,合赞汗第一件事,便是宣布以伊斯兰教为国教,不再奉行历任伊儿汗所推行的宗教宽容政策,排斥基督教、佛教、犹太教大臣。拆毁帖必利斯、巴格达和汗国其他各地所有的基督教堂、犹太教堂和佛教寺庙。甚至毅然拒绝哈敦和异密们的劝告,毫不留情地毁掉其父阿鲁浑汗修建的供有阿鲁浑画像的佛教殿宇。

一时间,汗国各地,伊斯兰教徒们欢欣鼓舞,而其他宗教的教徒则备遭迫害。尤其是基督徒,伊儿汗国大主教麻古思年事已高,在阿鲁浑汗时代很受尊重,出使过欧洲。现在也被逮捕遭到毒打,幸亏亚美尼亚国王海屯二世求情才留下一命。主教尚且如此,至于普通的基督徒更是惨不堪言。

称汗不到一年,合赞汗便获得了以往历任可汗所不能获得民心,统治根基空前稳固。这使得任何反对者都毫无可能获得成功。

合赞汗即位不久,旭烈兀第三子玉疏木忒之子速该和万夫长巴鲁来因不满他信仰伊斯兰教,起兵反叛。合赞汗委派捏兀鲁思率军平息,处死巴鲁来、速该,并清除与此相关连的蒙古将军秃列克、鲁迷失、扯里克以及宗王也先·帖木儿。

次年2月,成吉思汗兄弟哈撒儿的后代阿儿思兰举叛,叛军规模庞大、实力雄厚。合赞汗以行猎为名,引军征讨,阿儿思兰败死。

不久另一宗王亦里答儿也因谋叛被处死。合赞汗“一月间凡杀宗王五人,叛将三十八人。”。

蒙古贵族中反对伊斯兰化的势力被彻底清除。

反伊斯兰化的势力没有了,但身边的伊斯兰大臣们却还希望合赞汗保持从旭烈兀开始的分权制度,并不希望有一个集权于一身的可汗。这对打算进行大改革的合赞汗来说,也是不能容忍的。

一起接一起的大狱在合赞汗的汗廷中上演了。

拜都党附案:合赞汗以曾经依附拜都汗为名,处死大将坤竹克巴勒、扯扯克,并消灭最忠心于拜都的斡亦剌惕部,使斡亦剌惕部万户长塔儿海率领一万八千户游牧民叛走叙利亚。

脱合察儿案:脱合察儿是杀死乞合都汗的凶手,合赞汗即位后,他虽然宣誓效忠,但其“性多疑而好乱”,势力还很庞大。这么一个杀死先可汗的人,合赞汗自然一百个不放心。于是以此为罪名处死脱合察儿,并剪除其党羽。

捏兀鲁思案:捏兀鲁思是河中地区的行政官,其家族树大根深,曾经多次挑起叛乱。但在合赞汗争位的时候,捏兀鲁思居功至伟,立下汗马功劳。合赞汗即位后,其自恃功高,专横跋扈,为所欲为。合赞汗不露声色,在一次朝会上,突然发难,逮捕处死捏兀鲁思的所有党羽。并立即发兵攻打正在呼罗珊统兵的捏兀鲁思。捏兀鲁思走投无路,被抓获后处死,他的整个家族被斩尽杀绝。

巴勒图案:巴勒图是鲁木地区的统兵官,与其副手速剌迷失为汗国防御南部边陲。但二人统兵多年,军队几乎成为私兵,鲁木也几乎成为独立王国。合赞汗以雷霆手段将二人处死,并挫骨扬灰。

一连串的杀戮,汗国大小贵族毛骨悚然,再也不敢对合赞汗有任何不臣之心。在众多老面孔变成死尸的同时,一个又一个合赞汗的心腹占据了汗国的重要位置。

他的贴身将军木来被任命掌管迪牙别克儿和迪牙剌必阿两州,纳邻负责管理呼罗珊和祃桚答而的财政,他的胞弟合儿班答统管呼罗珊,妹夫忽都鲁沙掌管鲁木和阿儿兰等地。

1297年底,大换血基本完成。

1298年,大学者拉施特被合赞汗任命为宰相,这个日后史学名著《史集》的作者,将成为历经三朝的名相。

他将辅佐合赞汗进行伊儿汗国全面的改革。君臣合作之下,一场大变革的风潮,将要席卷这个被内忧外患所笼罩的国家。

以现代的观点来看,合赞汗的作为是缺乏宽容精神的,是残暴不仁的,但是为了让国家繁荣昌盛,合赞汗是别无选择的。在那个时代,无论皇帝、国王、苏丹还是可汗,要做出一番事业,都要用血腥的手段。

人类需要成长,我们不能苛责古人,就如未来的人不该苛责我们现在一样。

历史的车轮总是要用鲜血来做润滑剂才能滚动,只不过,有时向前有时向后。

当车轮是前进的时候,那些被迫害的“异教徒”,被处死的政敌,只能算是必要的代价了。

外篇 蒙古的“波斯帝国”——伊儿汗国史话 十、合赞汗的大改革

人才是一切行政的基础,无论什么样的政策,都要靠各级官吏一层层地推行下去。既然人的问题都已解决,改革便一路顺风了。

为了令行禁止,加强集权。合赞汗首先改革官制,实行两相制。让两位宰相并存,而职务没有明确的规定,互相牵制,避免宰相弄权架空可汗。

随着大权独揽,涉及各方面的改革诏令从帖必利斯城发出,迅速在全国推行。

国无法不治,民无法不立。改革的前提是要百姓信任政府,而政府让百姓信任的最好方式,不外乎整顿法制,实行法治。

合赞汗改革蒙古习惯法,根据及伊斯兰法重新确定严密的法律以改变伊儿汗国前期伊斯兰法和蒙古札撒两种法制并存、混乱、对立的状况。同时,实行司法独立,禁止军政要员以不正当的理由和途径干扰伊斯兰教法官(哈的)和教长(伊玛目)审理案件,改变地方行政长官与法官共掌司法的局面。

国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粮食问题关系国家根本,而种粮食的农民便应该得到重点保护。

合赞汗禁止达官贵人的仆从恃强凌弱,欺压农民,规定各州上缴的鹰豹数额和人员,不得以围猎围名侵害庄稼;禁止文武官吏劫掠农民的耕牛和种子;禁止以粮食作牲口饲料,凡夺走农民的东西,一经查明,除归还原物外,轻以责骂,重则棍笞。他还告诫蒙古军将,爱护穆斯林妇孺要如同爱护自己妻儿一般。

农业的生命线是水源,重农就要大力兴修水利灌溉工程。从自然环境来看,伊朗气候干燥,缺乏水力资源,合赞汗先后修筑上合赞渠、下合赞渠、合赞河等灌溉工程,并在大部分州开凿坎儿井,引地下水灌溉。在合赞汗号召下,各将领、贵族纷纷在自己采邑领地内兴修水利。作为宰相的拉施特更是主修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拉施特渠”,可灌溉12个村落。

同时,合赞汗按水利灌溉条件的优劣将土地分为三类,给民垦殖。规定耕种荒废的熟田者,第一年政府豁免田租,第二年上缴田租的三分之一,第三年交纳田租的四分之三。而只要农民缴纳法定的租额就可在荒废的私有领地上自由耕作,开垦的荒地可永远转归子孙或可转让他人。自愿迁移到荒芜地区进行开垦的移民可免除捐税。

当然,保护农业仅靠鼓励垦荒发展水利还远远不够,关键是税收不能过重,压榨不能过苛。合赞汗痛下杀手,改革税制,废除那种竭泽而渔,并有利于包税人中饱私囊的包税法。下令所有包税人都不得再进行收税,如果发现,州长官就将被处死,而包税人将被砍掉手臂。

然后,他重新普查全国人口,编制户册以作为新赋税体制下向农民征税的唯一依据。固定税目和税额。在合赞汗的赋税改制法令中,为实行春分、秋分两次征税法。税收由中央直接委派官员到地方各村负责征收。税收人员不得多征,纳税人不得拖延,违者罚打七十棍。

税额由中央派往地方的文官对当地人口、土地和财产进行核实、登记造册,一经确定,不得更改,不得擅自征税。

为了晓谕全国,合赞还将新税法,铭刻在木板、石板、铜片、铁片或石膏板上,放在村落入口处或清真寺、礼拜堂甚至牧民的草地上,张榜公示。

农业发展可使国家稳定,而商业的发展才能使国家富庶。为繁荣商业贸易,合赞汗新建帖必利斯郊区,设置商队客栈、手工工场和集市,以此招徕外国商人。对于本国商人,工商税由以往的百分之十减为百分之五,在胡齐斯坦完全取消商税。而对于外国商人,则对关税的征收实行严格的管理,固定征收关税的地点;实行税官公示法,在要津之地树立石柱,将关税征收人员的姓名和征税项目铭刻在石板上,称之为“公正裁判的石板”。

除减免商税外,合赞汗派遣10000名军士驻守要道,保障商旅安全和商贸活动的顺利进行以及居民生活的正常秩序。同时规定:商旅路过该村或牧地,由该地区居民负责商旅安全。凡结伙同行的商旅如遇强盗,必须同心协力搏斗追击。否则,有责任替同伴偿命和赔偿财物。凡臣民与强盗为伍,一经查明,格杀勿论。同时鼓励臣民举报、认证,有功者授予“答剌罕”(自由自在的人)免征赋役。

国家有了良好的农业,发达的商业,而如果不能防止外敌入侵,这一切都会在瞬间毁于一旦。

军队的建设,也是重中之重。

以前的伊儿汗国军,具有亦军亦牧的民兵制特点,军队基本上无粮饷供给,总是靠战争获得财富。而随着对叙利亚战争不断失利,伊儿汗国基本上转入防守,这就阻断了军队从战争中取得丰厚战利品的财源,给养出现困难。

合赞汗原本打算军队完全由国家供养,由国库统一发放军粮,但军粮供应的各个环节问题丛生,引起蒙古军官和供粮的包税人、地方官员之间严重对立,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军队的给养问题。

于是,他干脆彻底改革军制,实行军事采邑封地制。

所谓采邑封地制,就是军队以千户为单位分封土地,受封者战时服骑兵兵役。受封千户者(即千户长)提供一千名骑兵,千户长以抽签的方法把土地再分赐给百户长,百户长依此分给十户长,十户长把土地分成小块份地封给蒙古军户,蒙古军士则役使该份地内的农户进行耕作。

虽然是封地制,但受封者只是名义上的土地所有者,实际上只能获得自己领有土地上的并由国家规定的赋租,受封者不支配和管理土地,直接耕作土地的是农民。受封领地范围内的国有村庄、荒地以及以往属于某主人的荒地,可由军队利用战俘、奴隶耕种,收获物的十分之一归土地所有者,余者属于士兵及其农民。如若农民不愿从事耕作,只要向政府缴纳一定租税后,封建领主不得强迫其耕种土地。

这样一来,不但军队的给养可以保证,还使得农民不至于被无端侵害,得以安心发展生产。

为了改革的顺利推行,合赞汗殚精竭虑,“从早到晚他一人独自坐着,亲自处理摆在他面前的每一诏书、敕令”,除了上述各种新政之外,他还建立严格的国库制;整顿拨付供应大帐御膳和酒的经费;整顿拨付给哈敦们和各帐的膳食费;废除雍冗的玺书和牌子;禁止以强迫手段将女奴送入酒馆,由政府赎回放良;鼓励发展科学文化事业,编撰“合赞历法”……

很快,“至那、摩至那、忻都斯坦、突厥斯坦、客失米儿和钦察草原、斡罗思和富浪、密昔儿和叙利亚,在所有情况下,所有的人们考虑到他的威严、治国之才,能力和卓见远识,全都颂扬起他来”。。

这个只有二十多岁的汗王,仅用几年时间,迅速将伊儿汗国从衰乱带向繁荣,也从他开始,蒙古人和波斯人逐渐合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伊儿汗国也成为伊朗人所承认的“波斯王朝”。

外篇 蒙古的“波斯帝国”——伊儿汗国史话 十一、泰来——“统治的最优秀的典范”

国计民生就如一棵树苗,而统治者则如园丁。园丁若是放任不管,树苗依靠自然力,也会成长生存,而如果园丁精心照料,就会茁壮成长。最怕便是横加摧残和拔苗助长的行为。

合赞汗的改革是对伊儿汗国这棵树苗进行了精心的施肥培土,获得丰硕的果实也就在预料之中。

大片的荒地被开垦,粮食产量节节升高,仓廪充实。棉花、柑桔、无花果、椰子、柠檬、椰枣、桃、李、梅、杏、石榴和桑都成为伊儿汗国主要的出口农产品。尤其是品种多样的葡萄,多达百种之多,远销各地,甚至出口到中国。

有农业的发展作基础,手工业和商业也大为繁盛。

突厥曼州的科尼亚、西瓦思、凯撒里亚等城市出产“世界最精美的毛毡,兼制极美极富之各色丝绸”;大亚美尼亚阿儿赞干生产“世界最良之毛织物”;格鲁吉亚“产丝甚富,制种种金锦丝绸”,摩苏尔是“一切金锦同丝绸名曰毛夕里纱”的产地;巴格达的纺织业极其发达,生产金线丝绸和绣花锦缎以及丝绒织品。亚兹德城“商业茂盛,居民制作丝织物名曰耶思的”。克尔曼“居民善制骑士军装,如马圈、马鞍、靴刺、剑弓等物,手艺甚巧,皆适于用。妇女善于女红,善为各色刺绣,绣成鸟兽、树花及其他装饰,……其妙不可思议”。

首都帖必利斯城居民以工商为业,“其制作种种金丝织物,方法各别,价高而奇丽”,仅合赞汗廷周围建立的商场,夏季所提供的税额就达300000第纳尔。

被誉为“商业之城”的忽里模子港口在伊朗南部与印度的商业贸易中占据重要地位,“商人以海舶运载香料、宝石、皮毛、丝绸、金锦、与夫象牙、及其他货物数种,自印度来此,售于他商,转贩世界各地”,因为“此城商业极其繁盛”,竟会被误认为是“国之都城”。

曾经捉襟见肘的国库迅速被金银堆满,年收入从1700万第纳尔迅速增加为2100万。乞合都汗当年发行纸币横征暴敛不能解决的财政危机消弭于无形之中。

有了经济基础,文化便自然会繁荣起来。

为尊重知识、学者,合赞汗先后在帖必利斯城修建许多学校、医院、天文台、图书馆、档案馆等文化设施。史载:“合赞所建筑者,……礼拜堂一所、学校两所、修道院一所、……病院一所、天文台一所、图书馆一所、档案库一所。”。

为保证教育不受影响,合赞汗还把大量的土地、果园、商店作为教育基金。宰相拉施特在帖必利斯城的拉施特坊建有供400名学者居住的“学人街”和50人居住的医生街,并召集1000名学生免费学习。

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个又一个文化之星产生了出来,作为宰相的拉施特的史学巨著《史集》自不用说,被誉为“波斯古典文坛最伟大的人物”的诗人萨迪,被歌德盛赞为“是一艘张满风帆劈波斩浪的大船”,而将自己比喻为“不过是在海涛中上下颠簸的小舟”的大诗人哈菲兹以及文学家哈珠·克尔曼尼都产生于合赞汗的时代。

在当时所有的蒙古汗国中,只有合赞汗进行过如此彻底的改革并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后世的史学家也不得不承认,“在合赞汗统治下的伊利汗国,堪称蒙古统治的最优秀的典范”。。

三十多年后,伊儿汗国的宗主元帝国也有一个年轻的帝王试图进行合赞汗这样彻底的大改革,然而,只在位3年便被臣下杀害,一切也都功亏一匮。

那位帝王便是元英宗硕德八剌,他和合赞汗一样有眼光有魄力有能力,但却没有合赞的心狠手辣。

恶因善果,这可能便是辩证法了。

外篇 蒙古的“波斯帝国”——伊儿汗国史话 十二、三征叙利亚

在与诏令、文牍、预算、书简打交道,并使国家不断走上繁荣的合赞汗,并没有忘记自己是旭烈兀的子孙。

他有责任为祖先争回失去的面子,去取得曾祖旭烈兀和祖父阿八哈所没能取得的胜利。

文治可以获得民心,但统治的稳固还要取决于军心。军心是需要胜利来获取的。

他必须用战争的胜利来证明自己改革的正确,自己并没有把军队变得孱弱。

虽然已经信仰伊斯兰教,虽然在马木留克王朝的眼中,伊儿汗国已经不是“异教之邦”,但领土问题是不能含糊的。

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叔祖父帖古迭儿汗因为信仰伊斯兰教试图和马木留克王朝和好而遭到被推翻的命运。

所以,他必须夺回叙利亚。

1299年,改革已经初见成效,国库充裕,百姓归心。而此时的马木留克王朝却经历了一系列变乱,从1293年到1299年,将领们内战频繁,苏丹更换如同走马灯。

此消彼长,合赞汗认为时机到了。

是年10月,合赞汗召见伊斯兰教长、律士,征询出兵意见。教长和律士们受到可汗这样的礼遇,哪里还会扫兴,纷纷指出出兵必然胜利,可汗英明。

于是,合赞汗迅速集结起九万骑兵,每个骑兵配备五匹战马,另有五千峰骆驼运送军粮。

合赞汗将这支骑兵军分为左中右三路,妹夫忽都鲁沙为统帅,大将木来为先锋,自己率领中军,浩浩荡荡开向叙利亚。

自阿鲁浑汗之后,伊儿汗国军从来没有主动向马木留克王朝开战,被动挨打了十几年,现在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一路之上,合赞汗下令不得骚扰百姓,凡是用庄稼喂马者处以死刑。原本惊恐不已的叙利亚人惊奇的看着这支与以往大不相同的“蒙古军”,抵抗意志大为丧失。而毫无准备的马木留克王朝没能迅速从埃及本土出兵抵挡,合赞汗的进军极为顺利。

12月合赞汗的中军抵达叙利亚北部最大的城市阿勒颇,守将不战而逃,随即进兵哈马特城,守将开城投降。

12月23日,大军到达细水,为了清洗征尘,合赞汗下令全军扎营,休息一天。

此时,马木留克军2万人在苏丹纳昔尔的率领下已经进入叙利亚,向着细水急行军而来。可因为战事太顺利,伊儿汗国军疏忽了情报侦察,对于敌军动向并不明了,合赞汗也认为敌人军队如此之少不足为虑。

结果,当合赞汗在自己的大帐中刚刚安顿,茶都没喝上一口,马木留克骑兵便呼啸而来。逼近了他的中军。

合赞汗的中军只有九千人,而左右两翼的主力部队距离中军较远,原本的人数优势成了劣势。无奈之下,合赞汗一面亲率中军拼死抵挡住马木留克军的攻势,一面急令左右两翼部队向自己靠拢,包抄敌军。

上午11点左右,双方在歆姆司正式接战,伊儿汗国军左右两翼部队按计划赶到战场,眼看合围将要完成,右翼统帅忽都鲁沙击鼓鸣号,大事张扬,马木留克军以为右翼是合赞汗所在的部队,全军不顾一切的向着右翼猛打猛冲。右翼军的任务是包抄,根本没有立即承受强力打击准备,被一阵猛攻打得晕头转向,顿时溃退下来。

右翼军溃退,不但导致合围的战略意图不能达到,还使得伊儿汗国军全线动摇。从旭烈兀开始,伊儿汗国军屡败于马木留克军,原本就士气不足,现在一翼溃败,军心眼看就要乱了。

在关键时刻,合赞汗亲自提枪上马,身先士卒冲出阵营,组织中路和左翼军队重整阵形压向马木留克军。看到可汗如此英勇,伊儿汗国军的将士们士气高涨,无不奋力向前。

马木留克军人数本就处于劣势,取胜的唯一希望便是击溃敌方一翼导致对方混乱,现在却成了双方的消耗战,战斗持续到下午3点,马木留克军彻底失败,众多将领战死,苏丹纳昔尔率残部退回埃及。

看到苏丹败退,歆姆司守将开城投降,合赞汗乘胜兵临大马士革城下。大马士革的守将知道无法固守,献出100万第纳尔希望避免祸乱。合赞汗笑纳赎金,下令:“除持有省令者外,任何将士都不准进入大马士革城”。

1300年1月,合赞汗发布敕令:“本军不许扰害何种阶级人民。不许扰害大马士革城境既叙利亚之地。不许损害居民本身及其家属财产。俾商农及其他各业人等得掳居民者,即处死刑。俾知吾人言出法随,决不宽贷。”。

大马士革等地居民见合赞汗施行仁政,便以他的名义进行祈祷,而在伊斯兰教义中,这是臣服的表现。

见叙利亚已经臣服,合赞汗任命多名叙利亚官员管理各地,并命妹夫忽都鲁沙镇守,自己于2月率大军回国。

第一次征战叙利亚获得完胜,合赞汗完成了先辈的遗愿,下一步,他便想整饬军备一举攻入埃及了。

可是,马木留克王朝在叙利亚统治多年,影响根深蒂固,而歆姆司一战又没能彻底摧毁马木留克军主力,合赞汗的轻易退兵给了马木留克苏丹纳昔尔全面反击的机会。他回到埃及后,立即向富商征集军饷,或资巨万,不多时便重整军容杀了个回马枪。

叙利亚的各地官员原本都是马木留克臣属,对合赞汗远达不到彻底心服,见到纳昔尔卷土重来,便又纷纷倒戈反正,4月,忽都鲁沙率领的叙利亚驻军陷入到四面受敌的境地,无奈撤出叙利亚。

不到一百天,伊儿汗国对叙利亚的统治便结束了。

这个消息让合赞汗大为光火,自己兴王者之师,秋毫无犯,又身先士卒才夺来的土地,竟然如此短的时间便失去,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这回,也不需要向教长和律士咨询,9月16日,他派忽都鲁沙率军三万杀回叙利亚,并命令,取得胜利后,不要停军,直接杀进埃及。

马木留克苏丹纳昔尔闻讯,也亲率3万军队来到大马士革,双方大军对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可是,老天偏偏不作美,正在双方打算决战的时候,一口气下了四十一天大雨。这时已经是11月,天气寒冷。大雨中的双方士兵都冻得打摆子,伊儿汗国军的军马骆驼成批冻死,骑兵大多数成了步兵。

谁都没法继续打下去了,双方草草收兵,各回各家。合赞汗第二次征讨叙利亚,无果而终。

见军事一时难有进展,合赞汗打算用自己拿手招数“文服”对手。1301年8月,他派出使者到开罗,向纳昔尔发出“最后通牒”,要他向自己俯首称臣,每年孝敬岁币。

纳昔尔虽然败于合赞汗,但根本不服,见对方竟然提出不平等条约,干脆回敬了一个柳条筐。合赞汗打开一看,原来是打造精良的各种兵器。纳昔尔明白无误地回复:除非彻底打败我,否则我决不会服软。

第三次征伐势不可免,合赞汗隐忍了2年后,1303年3月,再次亲率大军5万直趋叙利亚。

这一回,合赞汗不打算再稳扎稳打,而是决定长驱直入杀进埃及。他明白,无论自己怎么怀柔,只要埃及的马木留克王朝还存在,叙利亚便永远不是自己的。如果能占领埃及,叙利亚成了无根之木,不战可下。

于是,大军进军中,合赞汗四处下发敕令,晓谕叙利亚各地:“兹埃及过于猖獗,故兴兵讨其罪。我军假途西利亚(叙利亚)意不在西利亚人,则君辈应知顺逆,纳款请降。”。

叙利亚人都不是傻子,反正无论谁赢,不过是换个主子,于是大多数城市都自保“中立”,听任马木留克军和伊儿汗国军决战。

是年4月,双方在苏法尔草原展开阵势。合赞汗这一次没有亲自出阵,派忽都鲁沙统领全军。

这位忽都鲁沙是合赞汗的妹夫,忠诚不二,但统兵能力却是稀松,歆姆司之战就是因为他差点失败,后来镇守叙利亚又没能完成任务。可合赞汗只看重他的忠诚,仍然委以重任,把大军都交给了他。

忽都鲁沙把军队分为左中右三翼,向马木留克军大举进攻。双方绞杀激烈之时,忽都鲁沙看到敌军右翼有不支迹象,便率中路军支援自己左翼,一举击溃马木留克军右翼防线,斩杀敌将13人,初战告捷。

马木留克苏丹纳昔尔也是久经战阵,虽然局势不利于己,仍然临危不乱,见忽都鲁沙把主力集中于左翼,而右翼空虚,立即指挥全军趁虚而入。忽都鲁沙还没等消化在左翼的胜利,自己的右翼却被击溃。而纳昔尔迅速将军队合拢扩大战果,两面夹击伊儿汗国军。

忽都鲁沙顾此失彼,全军混乱,而他又没有合赞汗挺身而出的勇气,伊儿汗国军抵抗了一阵便全线溃散。被打得几乎全军覆没,仅被俘的士兵就达一万人,战马两万匹,战死者不计其数。

在后方等待消息的合赞汗听说妹夫战败,这才后悔所用非人,但一切都晚矣。无奈之下,只好撤回本土。

第三次征讨叙利亚以惨败告终。

合赞汗不服气,难道自己苦心经营还不如一个内乱频仍的马木留克?难道自己失去了祖先势如破竹的战力?

回到帖必利斯的合赞汗还想再一次征集部队去和纳昔尔拼命,叙利亚和埃及,他决不愿放弃。

可是,历史是不会给人太多机会的,当给予你机会而你没能把握住,那么,机会就要留给别人了。

外篇 蒙古的“波斯帝国”——伊儿汗国史话 十三、守成之君完者都汗

成吉思汗家族的基因似乎排斥长寿,能活到60岁便是难得。如忽必烈能够享有近八旬的年寿足可看作奇迹。

旭烈兀这一支更是明显,从旭烈兀开始,没有一代可汗能够活过50岁。

合赞汗没有如曾祖和祖父那样苦于南征北战,也没有如父亲那样迷恋于食用金丹以求长生,但当他第三次征伐叙利亚回军不久,便迅速病倒了。

1304年5月17日,合赞汗去世,年仅33岁。在位仅九年,就留下了一切走上轨道的汗国,留下了众多繁荣的城市,肥沃的农田,畅通的商路,丰富的库藏。虽然对外战争失败,他也无愧为“雄主”的称号。

他的弟弟完者都继承汗位,成为伊儿汗国第八位“伊儿汗”。

完者都汗个性不如哥哥坚强,不可能有更多的创建,但维持由合赞汗建立起来的巩固的行政机构还绰绰有余。史学家拉施特仍然被留任为宰相,继续推行合赞汗留下的制度。

在“萧规曹随”中,汗国在持续着繁荣。

有了哥哥留下的基础,完者都汗不用把大量的精力用来整饬积弊,而只要维护好法制便可安心地统治。于是他开始了大张旗鼓的城市建设。

苏丹尼牙城是阿鲁浑汗时期动工建造的工程,后几次停止,合赞汗在位时曾经恢复施工但也没能正式完成。完者都汗秉承父兄志愿,对这座城市进行一步完善,发展为规模庞大的融合中国文化因素并彰显出伊斯兰特色的综合建筑群。成为仅次于京都帖必利斯的伊儿汗国第二大城市,至今仍是伊朗著名的文化古城,旅游胜地。

除此之外,完者都汗还出资兴建多座城市,并修缮旭烈兀在蔑剌哈建造的天文台。史学家勒内·格鲁塞称他“是一位伟大的建设者”。

作为合赞汗的继承者,完者都汗也不能释怀叙利亚的失败以及宿敌马木留克王朝。他再次派使者出访欧洲,和教皇克力门五世、法兰西金发菲利普和英王爱德华一世建立联系,表示希望像他的前辈们那样,与基督教世界的领袖们保持友好关系,并共同对付马木留克王朝。

可是,当年伊儿汗国还是伊斯兰世界敌人的时候尚且不能获得基督教国家的信任,如今已经是“异教徒”关系,哪里还能建立同盟?这次出使,依然毫无结果。

没有盟友,自己也得试试看。1312年完者都汗派遣一支小规模的蒙古军尝试攻掠叙利亚,包围马木留克的边境据点拉希巴堡,城中守军宁死不降。完者都汗最终无功而返。与哥哥的愈挫愈奋不同,完者都汗一次失败后便彻底放弃。从此,蒙古军再也没有越过幼发拉底河,伊儿汗国征服叙利亚和埃及的梦想终成泡影。

完者都汗统治的14年中,战争极少,虽然为了让伊斯兰教进一步发展,加大了对异教徒的迫害。1310年7月1日更是派出王室部队配合库尔德山民们攻陷汗国内最后一个基督徒避难城堡埃尔比勒堡,将在此避难的基督徒全部屠杀。但总体说来国家仍然富足安定,伊朗史学家评论道:“总的说来,完者都是伊朗伊利汗王朝时的一位优秀君王。在他的统治期里,民众生活富足,鲜有横征暴敛情况出现。”

1316年12月16日,完者都汗病逝于自己修建的新都苏丹尼牙城,成为新的短命可汗。他的儿子,年仅12岁的不赛因继承汗位。

幼主登基,两朝宰相拉施特和大将绰班参摄朝政,一个是辅佐两任明君的重臣,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勇将。他们的组合看似非常合适。

君主对于身后事的安排总是想尽量完美,可惜,事情如何发展,却不是他所能控制得了的。

外篇 蒙古的“波斯帝国”——伊儿汗国史话 十四、最后的强者

不赛因汗少年登基,一切国政都委于宰相拉施特。这位已经是两朝宰相的名臣,继续着合赞汗、完者都汗的政策,根本没有看到汗国的政局已经暗流涌动。

拉施特任宰相近二十年,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合赞汗的改革,完者都汗的守成,很多成就要归功于他。作为学界泰斗,他编纂的《史集》是记述西至英格兰,东至中国的世界历史名著,比欧洲超前五百年。就是以中国的名臣标准衡量他,“三不朽”中他已经具备了“立功”、“立言”两个。

而在“立德”上,拉施特便不那么完美。因为备受两代可汗宠信,他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在首都帖必利斯城,有他自己的封地“拉施特区”。这里有30000所房屋(即3万户家庭)、24家商队旅馆、1500家商店、浴室、园圃、磨坊、纺织作坊以及造纸厂、1家染制厂、1家造币厂。在哈马丹城,拉施特还拥有包括属于他自己的1500所房屋的街区。至于田地、庄园等等更难以计数。

一位宰相,为政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还有这么多财产。同僚的妒嫉,可汗的猜忌,便都不可避免。

1318年,仅维持了不到两年的平静,一场政治风暴便席卷了伊儿汗廷,大将绰班联合多名蒙古将军一起控告宰相拉施特曾经密谋下毒杀害完者都汗。

不赛因汗此时也才14岁,根本不能掌握大权,绰班等人的控告只不过是一场挟持可汗的政变。拉施特在毫无准备下被捕,经过审判,被确定“罪证确凿”。是年7月18日,拉施特和自己的幼子一起被腰斩于市。富可敌国的财产被全部充公,众多“拉施特党人”也被罢黜,合赞汗、完者都汗时代众多大臣遭到株连。

拉施特既死,绰班便大权独揽,成为了伊儿汗国实际的统治者。

绰班是一个颇有魄力的人物,虽然和众多权臣一样骄横跋扈,但对于汗廷却也颇为忠心。在他的统治下,一次又一次的内忧外患被弥平,不赛因汗虽然是傀儡,可汗的宝座倒固若金汤。

1322年,绰班自己的儿子,小亚细亚长官帖木儿塔什掀起叛乱,绰班毫不容情,发兵扑灭。

同年,伊儿汗国和马木留克王朝终于签订和平条约,结束了两国间长期的仇恨、敌视、骚扰和攻伐,双方实现了睦邻友好的关系。

1325年,针对屡屡骚扰伊儿汗国西北边境的金帐汗国,绰班发动远征,一直打到捷列克河,金帐汗国大为震恐。

1326年,绰班之子胡赛因在加兹尼附近打败了入侵呼罗珊的察合台汗塔儿麻失里,把他赶回河中,导致这位可汗一年后便被自己的弟弟推翻。

在绰班的东挡西杀中,时光慢慢流逝,不赛因汗长大了。到1327年,这个一直是傀儡的可汗已经23岁了。

23岁的青年会不会再安于做傀儡?不会。

而绰班会不会把权力拱手相让?也不会。

君臣之间的争斗于是不可避免。

1327年,不赛因汗趁绰班领兵在呼罗珊,在一些反对绰班专权的将领支持下,宣布收回政权,自己亲政,并下令逮捕绰班。

绰班任权臣近十年,自然不会轻易就范,立即在呼罗珊掀起反旗,可是,失去了中央控制力的他,落魄的凤凰不如鸡,部下们纷纷叛离不听号令。绰班无奈,只好逃难,最后在赫拉特被地方官处死,指头当作信物送到了不赛因汗的宫廷。

绰班之死,标志着完者都汗留下的政治格局彻底消失,汗国如何继续下去,全要看不赛因汗的了。

虽然不赛因汗被认为“他终身是那些以他名义实施统治而且互相争权夺利的蒙古封建主们的傀儡”,但不能否定的是,在亲政后的8年中,伊儿汗国正是在他的领导下维持了统一。

但是,种种不祥之兆的接连降临,让伊儿汗国屡屡遭到打击。

1318年前后,汗国北方接连遭受蝗灾、大旱灾,所有植物枯焦,各地粮食颗粒无收,动物大批死亡。底牙儿别克儿、两河流域、库尔德斯坦爆发大饥荒,人们纷纷迁徙他乡。

1320年,苏丹尼牙附近天降大雨雹,雨雪交加,造成普遍水灾,庄家歉收,房屋倾塌,损失难以数计。

不赛因汗亲政后,肆虐欧亚大陆的黑死病开始进入伊儿汗国,一座又一座城市因为瘟疫成为死域,甚至连巴格达这样的名城都几乎被黑死病所摧毁。

在中国的观念中,灾变总是预示国家动乱,伊斯兰教教义中,灾变则是真主降于世间的惩罚。无论何种说法,都预示着,伊儿汗国已经走上了末路。

不赛因汗艰难的维持着国家,只要他活着,伊儿汗国便还能存在下去。

但是,家族的遗传终于没能例外,1335年,旭烈兀子孙中最后的强者,不赛因汗去世,年仅31岁。更为糟糕的是他没有留下子嗣。

该来的一切,终究在所难免。

外篇 蒙古的“波斯帝国”——伊儿汗国史话 十五、无可奈何花落去

不塞因汗的死,终于将维系统一的最后一个结解开了。伊儿汗国陷入无休止的动乱之中。

各地的将军们拥兵自重,各自扶持傀儡可汗,互相攻伐。

到1340年,伊儿汗国彻底分裂。

1340年,原小亚细亚总督哈桑·布朱儿在巴格达宣布独立,建立贾拉尔王朝。据有伊拉克、阿塞拜疆、摩苏尔和迪亚巴克尔。

1342年,原本就处于半独立状态的克尔特人宣布独立,建立克尔特王朝,据有赫拉特和东呼罗珊。

1353年,不塞因汗委任的法尔斯和叶兹德总督穆札法尔之子穆巴拉勒丁·穆罕默德自称“沙”(即国王),建立了穆札法尔王朝,据有法尔斯、克尔曼和库尔德斯坦,称臣于马木留克王朝。

同年,由起义农民(也有说是土匪头子)在呼罗珊北部建立了赛尔别达尔国家。

而原本是汗国最高统治者的伊儿汗,却在帖必利斯城中被绰班的后裔控制于掌中,绰班后裔阿什列甫控制了阿塞拜疆,虽然没有自己称王,但政权也被称为“绰班王朝”。

可毕竟伊儿汗还存在,谁也不能否认这个统治了近百年的王朝已经终结。

它还有最后一段路要走。

在伊儿汗国全面崩溃的同时,与它即是亲戚,又是世仇的金帐汗国却在月即别汗的统治下达到鼎盛。

1340年,月即别汗去世,其子札尼别即位,面对着纷扰不休的伊儿汗国,札尼别汗打算继承祖先遗志,拿回一直认为属于自己的东西——阿塞拜疆。

1355年,札尼别汗亲率大军攻进阿塞拜疆。阿什列甫率军抵抗,但旋即被击溃,自己也做了俘虏。

金帐汗国军逼近帖必利斯城,此时在城里王宫中居住的是阿什列甫拥立的努失儿完汗。这位可汗既没有军队,也没有勇气。眼见强敌压境,他偷偷地离开了王宫,不知所终。

札尼别汗和他的军队开进了帖必利斯城,将阿什列甫的首级悬挂在清真寺门前,以示对阿塞拜疆的征服。

后世的史学家以此作为伊儿汗国灭亡的标志。

金帐汗国从旭烈兀建立伊儿汗国时便与之征战不休,两个兄弟国家谁也不服谁。到最后,伊儿汗国终于彻底失败。旭烈兀汗、阿八哈汗的武功,合赞汗、完者都汗的文治,终被雨打风吹去。

但是,金帐汗国在短短两年后,便因为札尼别汗被杀也陷入了大动乱,从此衰落。后虽有脱脱迷失汗的锐意中兴,却被帖木儿帝国打断,逐渐退出强国之列。

在此之前的1346年,最后一任名义上的察合台汗合赞算端汗被将军哈札罕杀死,汗国正式分裂为东西两部分。从此再未统一,沦为二流国家。

再之前的1336年,察合台汗国属地的撒马尔罕以南,渴石城附近的霍加伊儿村,一个男孩诞生,这便是日后的“成吉思汗第二”——跛子帖木儿。

这位帖木儿推翻西察合台汗国建立了帖木儿帝国,重创金帐汗国,侵扰东察合台汗国。在伊儿汗国废墟上建立的贾拉尔王朝、克尔特王朝、穆札法尔王朝、赛尔别达国相继被他灭亡。伊儿汗国历代可汗梦寐以求的叙利亚也被他纳入版图。三十多年的征服战争,帖木儿建立了一个首都是撒马尔罕、领土从德里到大马士革,从咸海到波斯湾的大帝国。

然而,以“成吉思汗后裔”自居的帖木儿帝国一世即衰,帖木儿死后,迅速分裂并随之消逝于历史长河之中。

代之而起的,是最后的伊斯兰帝国——奥斯曼土耳其。这个横跨欧亚非三洲的帝国生存了6个世纪之久,而其最初的崛起,却是源于伊儿汗国内乱,不塞因汗放松了对小亚细亚的统治。

无论如何,伊儿汗国,这个蒙古人所统治的波斯帝国,在人类历史的画卷中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补录 血浸袈裟——罗卜藏丹津的反清斗争 一、康熙的许诺

罗卜藏丹津是所有和硕特贵族中实力最大,承袭了父亲的“亲王爵位”,又是地位最尊的,康熙皇帝所谓“将尔等内中立汗”,可说非他莫属。

西藏僧俗百姓本就痛恨准噶尔军,再加上和硕特贵族站在清军一边,纷纷投效。大策零顿多布虽然有勇有谋,但终于寡不敌众,被迫退回漠西。

在清军进军西藏的途中,罗卜藏丹津等首领率军协助,同时和硕特军民还负责情报收集,沿途辎重转运,并大力宣传清军入藏是为了复立格桑嘉措为达赖喇嘛,这场战争是拯救黄教的圣战。

康熙皇帝郑重的对罗卜藏丹津道,只要和硕特帮助大清进军西藏,“取了土伯特国,将尔等内中立汗”,只要驱准保藏,“一切照原不变”。。

早在1697年,康熙皇帝击败准噶尔汗国噶尔丹之后,便趁势对青海和硕特诸部施压要他们归附。虽然从顾实汗开始,青海八台吉便是和硕特汗国的屏藩,但和硕特汗国本身也是清朝的“庶邦”,为了避免麻烦,以达西巴图尔为首的诸部台吉与清朝在察罕托罗海会盟,承认归附。康熙皇帝册封达西巴图尔为“和硕亲王”,其余台吉分别为“多罗贝勒”、“固山贝子”及“辅国公”等。

清军毫无悬念地占领西藏,立格桑嘉措为六世达赖喇嘛,大局初安。

罗卜藏丹津是顾实汗第十子达西巴图尔之子,年纪比拉藏汗为小,却是拉藏汗的亲叔叔,在和硕特第三代贵族中地位最为尊贵。汗廷覆亡,他当仁不让地成为救亡的首脑,积极准备反攻西藏。

虽然,以罗卜藏丹津、察罕丹津为首的台吉们对拉藏汗不满,甚至迎立格桑嘉措为新的六世达赖,与拉藏汗对抗。但毕竟也算是家务纷争,准噶尔无缘无故横插一手甚至将国家灭亡,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罗卜藏丹津满怀希望的等待着康熙皇帝实践诺言。

从此,清朝的势力逐步渗透到青海东北部,对青海和硕特诸部有着极大的威慑。而在拉藏汗废除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时候,清军更是深入到青海腹地,支持拉藏汗。

可是,准噶尔实力强大,大策零顿多布用兵如神,和硕特诸首领都感到力有不逮。

对罗卜藏丹津来说,宗主国大皇帝一定是金口玉言,说到做到,不仅满心欢喜,回到青海后,积极组织和硕特诸部配合清军行动。

<em>一场无望的反抗,一次残忍的屠杀,八万人的血泊演绎的青海内附史。</em>

于是,1718年,康熙皇帝在北京召见罗卜藏丹津,对他作出了一个天大的许诺。

康熙皇帝也深知,和硕特汗国立国近一个世纪,在西藏三区影响甚巨,虽然拉藏汗的倒行逆施丢了人心,而准噶尔的暴行却仍会让僧俗百姓倾向于和硕特。没有和硕特贵族的支持,自己进军西藏将相当困难。

汗廷一朝覆亡,作为屏藩的青海诸台吉顿时一片混乱。

公元1717年底,拉藏汗战死于拉萨,长子噶登丹衷被杀,次子苏尔扎及其他汗室成员被送到伊犁监禁。

补录 血浸袈裟——罗卜藏丹津的反清斗争 二、“众建而分其势”

康熙皇帝没有履行诺言,他的理由相当充分:西藏初安,以稳定为重。

在清廷的安排下,喀尔喀王公策妄诺尔布、敦多卜多尔吉、阿拉善亲王阿宝、原拉藏汗大将隆布鼐、阿尔布巴和罗卜藏丹津一起组成了一个“临时政府”,处理西藏战后事宜。

虽然有些失望,但罗卜藏丹津认可了康熙帝的安排,安心在“临时政府”中任职。

岂料,康熙皇帝于1721年下诏改组西藏临时政府,命策妄诺尔布率军镇守西藏,废除藏王,封康济鼐、阿尔布巴为贝子,隆布鼐为辅国公,颇罗鼐为一等台吉,让他们共管西藏事务。而罗卜藏丹津等和硕特贵族全部回到青海,不得再滞留西藏。

这“藏人治藏”的方针彻底击碎了罗卜藏丹津的复国梦,被玩弄之后恼恨和沮丧迅速占据了他的心,在无奈之下,他只得返回了青海。

毕竟清朝太强大了,罗布藏丹津只能隐忍自己的不满,他还希望着皇帝能够回心转意兑现承诺。

1722年,大清圣祖康熙皇帝驾崩,雍正皇帝继位。罗卜藏丹津认为自己的希望来了,新皇帝也许会遵守诺言。

他再次失望了,而且比上次更为失望。

雍正皇帝标榜“以一人治天下”,对权力的把持比乃父更甚,自然更不可能去履行父亲曾经违背的诺言。非但如此,连青海的状况也要改变一下。

他要对青海和硕特“众建以分其势”。

1723年2月,雍正皇帝特意诏封察罕丹津为亲王,额尔德尼额尔克托克托奈为多罗郡王,同时,命罗卜藏丹津和察罕丹津共掌和硕特右翼,额尔德尼额尔克托克托奈掌管左翼

察罕丹津、额尔德尼额尔克托克托奈两人的地位原本远低于罗卜藏丹津,如今一下子与其平起平坐,顿时骄横不可一世,屡屡与罗卜藏丹津相争,甚至上书清廷,状告罗卜藏丹津谋反。

雍正皇帝早就有心彻底归并青海,接到察罕丹津等人的告状后,便与陕甘总督年羹尧商议进军青海,但又不想在登基初年便大动干戈,决定第二年春出兵。

可察罕丹津却比主子还要着急,1723年8月初,竟自领兵攻打罗卜藏丹津。罗卜藏丹津正窝着一股火,立即组织兵力迎头痛击。察罕丹津及其属下不能抵挡,溃不成军,率妻子属下140余人逃入河州老鸦关,得到清军的保护。

这次作战,使罗卜藏丹津彻底放弃了一切幻想。西藏没了,连青海也都快保不住,祖父创下的基业眼看就要毁于一旦。自己一再隐忍,清廷仍要除之而后快,除了奋力一搏,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补录 血浸袈裟——罗卜藏丹津的反清斗争 三、会盟反清

1723年8月末,罗卜藏丹津在青海察罕托罗海举行会盟,相约各部台吉、各寺庙活佛、主持等共同反清。

清廷的失信,早已让和硕特诸台吉大为不满,只是缺少一个领头人而已,罗卜藏丹津登高一呼,顿时得到众人响应。

除了察罕丹津、额尔德尼额尔克托克托奈两人死心塌投靠清廷之外,阿喇布坦鄂木布、阿旺丹津、巴勒珠尔阿喇布坦、吹拉克诺木齐、阿喇布坦苏巴泰、罗卜藏察罕等17名台吉参与会盟,拥立罗卜藏丹津为“达赖洪台吉”,并决定,众台吉具令呼旧日名号,一概不许呼王、贝勒、贝子、公等清朝封号。

除了世俗贵族,各大寺庙的喇嘛僧人也积极参与了罗卜藏丹津的行动。

德庆寺住持察罕诺门罕、郭隆寺达克玛活佛也参加会盟,在他们的带动下,西宁一带格鲁派大小寺庙及中甸、阿冈、多卜藏马嘉、铁布、纳珠公寺、朝天堂、卓子山、先密寺、兴马寺、西脱巴等地的蒙古、藏、土族人众,近20万人参与反清,声势浩大。

既然举事,便要兵贵神速。会盟一结束,罗卜藏丹津及诸台吉便率军分路攻取了西宁的南川、北川、西川、镇海堡、申中堡和归德等地。

一时间,川、陕及甘、凉、肃州地区大受震动,清朝的西部战云密布。

原本想在来年开春才解决青海问题的雍正皇帝见事态已不可收拾,立即急令陕甘总督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四川提督岳钟琪为“奋威将军”,率军两万入青海“平叛”。

年羹尧早就做好了进军青海的准备,虽然仓促上阵,倒也从容不迫。十分周密的将进剿大军分为三路。

一路北进,扼守布陲吉尔河,防其北犯;

一路南行,驻守里塘、巴塘、察木多等地,断其入藏之路;

一路为主力军,由奋威将军岳钟琪直接指挥,由西宁、松潘、甘州等处,分路进攻南川、北川、西川、镇海堡和归德等地。

大战在即。

补录 血浸袈裟——罗卜藏丹津的反清斗争 四、血战

战争刚一开始,罗卜藏丹津便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虽然在他的麾下有青海几乎所有的僧俗人众,但大多数都是百姓和僧侣,并非作战部队。他所能掌握的野战军实力并不雄厚。而在攻下西宁周边的各个要塞、堡垒后,他分兵据守,使得手中的兵力更为分散,给了清军各个击破的机会。

1723年10月,年羹尧的大军攻入青海。12日向正在攻打镇海堡的和硕特军发起攻击。

攻打镇海堡的和硕特军统帅是阿旺丹津,遭到清军攻击后死战不退,并向罗卜藏丹津请援。20日,罗卜藏丹津派派3000人增援。双方反复争夺,死伤枕籍,激战5日,清军援军陆续开到,和硕特军死伤惨重,被迫撤退。

与此同时,罗卜藏丹津正亲自率领5000人据守申中堡,与清军进行轮番争夺。镇海堡的失败,使得那里的满洲兵、绿营兵几千人前来支援,罗卜藏丹津洪独力难支,遂率众撤出了申中堡。

两处失利,引起连锁反应。西宁北面的新城堡、上北塔和下北塔的众喇嘛组成僧军死守堡垒,清军屡攻不下。罗卜藏丹津撤出申中堡后,堡外清军绿营兵参将宋可进率领3000人立即转向攻打,众喇嘛腹背受敌,全部战死。

初一交战,和硕特一方先机尽失,从主动迅速陷入被动。

1724年正月,奋威将军岳钟琪率领的中路主力军前锋,抵达西宁东北的郭隆寺一带。这里没有罗卜藏丹津的军队,但寺中喇嘛与百姓自发起来对抗清军。

12日,双方交战于郭隆寺东北的哈喇直沟。清军“直前奋战,斩贼数千,据其三岭,毁其十寨”,喇嘛僧众战死无数。13日,清军进至郭隆寺附近的山谷,千余名喇嘛前来伏击,被清军打退,只得逃入山洞。清军聚薪放火,众喇嘛不愿逃出,被活活熏死于洞内。

扫清外围后,清军攻入郭隆寺,达克玛活佛以下6000名喇嘛全部战死,郭隆寺被烧成白地。

这一战,是清军入青海最激烈一战,仅川陕官兵腰刀砍缺者就有三四百口,年羹尧也说:“自三藩平定以来未有如此大战者。”。

人言佛教摧毁斗志,郭隆寺喇嘛们的壮举,足以提出强有力反证。

由于大批清军的推进,罗卜藏丹津及诸台吉的队伍,被迫陆续西撤。而清军则乘胜追击。

1724年2月,岳钟琪分兵三路,开往青海湖北岸的伊克哈尔济。

在伊克哈尔济地方,阿喇布坦鄂木布、巴勒珠尔阿喇布坦两台吉及其属下被清军俘虏。

2月14日,一路清军开赴青海湖西北的希尔哈地方。台吉吹拉克诺木齐率所部抵抗,旋被击败,吹拉克诺木齐及属下300余人逃至乌兰白克地方,但还是被清军抓获。

同时,清军副将军阿喇纳自天青察罕哈达西趋哈喇淖尔,台吉阿喇布坦苏巴泰率部拒清军不敌,尽弃牛羊逃走。

其余两路均取得胜利,岳钟琪自率精兵5000人,自布尔哈达、察罕哈达经哈喇淖尔,2月20日进抵柴达木。

2月22日,岳钟琪大军进至柴达木以东的乌兰穆和尔,对罗卜藏丹津的营地发起突然袭击。

其时,罗卜藏丹津部属尚未起床,人不及衣,马未衔勒。在突袭之下仓皇逃散,溃不成军。罗卜藏丹津的母亲阿尔泰夫人、妹夫克勒克济农藏巴吉查及其属下人口均被清军俘获。罗卜藏察罕台吉等率领属下被迫归降清军。罗卜藏丹津仅率200余人出逃。

清军以每天数百里的行进速度追赶数日,罗卜藏丹津身边人马日益减少,眼看难以幸免。所幸,山穷水尽之时,逃至青海和西藏交界处桑骆海,这里红柳蔽天,目望不及,清军迷失方向。罗卜藏丹津骑白驼,穿越红柳,投奔了准噶尔汗国的策妄阿拉布坦。

至此,罗卜藏丹津的反清起义完全归于失败。

补录 血浸袈裟——罗卜藏丹津的反清斗争 清五、清算

胜利者有足够的理由对失败者进行清算。

罗卜藏丹津逃到准噶尔后,清廷对青海僧俗百姓进行大屠杀,先后有8万余人遇害,和硕特蒙古人口锐减,实力大衰。

而对于大多参与罗卜藏丹津起义的寺庙,清廷更是认为“成藏垢纳污之地”,大力进行消减,对寺院的喇嘛人数及房屋规模加以严格限制,规定“寺庙之房不得超过200间,喇嘛多者300人,少者十数人”,并由中央政府定期稽查。

罗卜藏丹津逃至准噶尔汗国后,受到策妄阿拉布坦、噶尔丹策零两代汗王的保护,甚至引发了清准之间的大战。但在1755年,准噶尔汗国灭亡,他还是做了清朝的俘虏,被押送北京。

乾隆皇帝以蒙古各部都已归服,若杀他只会“有损圣德”,便免其死罪,并赏给房屋,令其居住,同时授任其二子为蓝翎侍卫。罗卜藏丹津后来老死于北京,竟然得了善终。

只是,那些追随他的子民们,却没有那么好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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