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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贵》


第一章 你个疯子

江南的盛夏,烟雨未见,骄阳似火。

由一行十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顶着酷暑正在南下途中。

一阵阵的热浪扑面而来,炙得众人热汗淋漓。来不及蒸发的汗水化作了一层层的粘腻,将薄薄的夏裳和皮肤都紧紧黏在了一块儿,就像赤脚踩在了黏黏糊糊的湿泥里一般不痛快。

身体的不适总能引发心底里的焦躁和不痛快,如那蒸屉里的白面馒头,众人忍受的不仅是热量的炙烤,更是令人喘不过气的憋闷折磨。

再有那一路不绝,聒噪闹心的蝉鸣,更是一下下挑战着这群北方人的极限。

程紫玉却一人独坐这窄身马车,透过帘子贪婪呼吸着窗外空气,心头雀跃渐起的同时,在她心头强压了几个月火种也开始悄悄蔓延,演变成了一簇簇火苗……

是时候了!

失去的,纵然拿不回,她也要以最痛快的方式报复回去!

留下的,哪怕守不住,她也要最大可能地去保全!

该偿还的,该赎罪的,一个都跑不了!

正是挥汗如雨的午时,马儿扛不住了。

车队原地休整。

正如所料,马车尚未停稳,车门便叫人一脚给踹开了。

到底已临近目的地——荆溪,有角色耐不住,着急粉墨登场了。

程紫玉淡淡扫了眼过去。

眼前的陈金玉艳容依旧,只不过高高的颧骨带了刻薄,飘忽的眼里全然算计,满头沉重压人的珠翠和补了又补的浓妆艳粉显然不合时宜!

似是为了彰显她今时今日非比寻常的地位,她身后还跟着俩谨小慎微打着扇子的婢子。排场依旧很足!

程紫玉只瞧了她一眼,便恢复了往日里无欲无求,毫无表情的面容,随后阖上了眸子。区区跳梁小丑,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马上就到地方了!你若赶紧将东西交出来,只要我能做到的,条件随你开!”陈金玉见怪不怪,开门见山,一句废话未多说。

程紫玉闭眼未动。

她最近将这些鬼魅魍魉的丑相和伎俩看得越发透彻。

陈金玉无非是要先朱四一步拿到东西,既可以立功,也足以邀功,既证明了她的价值也获取了谈判的筹码,同时她也就有了参与上位者攫秘圈的入场帖子。

那么到时候,她除了身价百倍,分取果实时更是少不了她的一份!

想得倒是美!

可她休想!

一声嗤笑从程紫玉鼻间哼出,再一次将陈金玉逼得歇斯底里!

陈金玉一如往常扑了上来!

程紫玉本以为迎来的还将是一如既往的钝痛。

可没有!

好奇间,她微微睁开了眼。

这一次的陈金玉从怀里掏出了几根长长的银针。

针头泛了莹莹绿光,显然是加了料!

“看见了?”她下巴一抬,俩婢子便挤了上来,叫这窄窄的空间越发憋闷,充斥了一种浑浊的窒息感。

陈金玉一脸得意,笑得猖狂又扭曲。

“这针上淬了药!你不是五感过人吗?这药就是专门毁人五感的麻药!是彻底让人感觉坏死的好药!你这双手不是号称‘荆溪第一巧’吗?四爷和太后不是最爱你的这双手吗?太后死了,你想要留在四爷身边,此刻身上最有价值的就是这双手了不是吗?

你想想,你若是没了这双手,你若是再不能用这双手去讨好四爷,你就连安王府都回不去了!你甘心吗?你可曾是四爷明媒正娶,太后亲封的安王妃!你没了娘家,再回不了夫家,你难不成要流落街头吗?”

说到这处,陈金玉嘴角的笑意掩也掩不住,眼里的痛快更是满得都快要溢出来。她伸手扶了扶鬓间那支映得整个车厢流光四溢的赤金玲珑簪。那簪头的宝石足有鸽子蛋大小,叫人想要忽视也不能。

“还有,程家的后人虽不是只剩了你,可真正意义上的传承人却只你一个了!出嫁从夫,你既自己回不去了,难不成你还要将祖上和老爷子的心血给糟蹋了?有我在,至少能保证这门手艺传承下去!至少能保证这些制艺在荆溪发扬光大!”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

“四爷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你若将东西交到四爷手上,他一定会将这笔财富牢牢抓在他的手中,到那时,他或者会将这门技艺带去京城,或者会暗中自立一门户!那他便等于是将好处一锅端了!

你不想我占便宜可以,但你不能害了整个荆溪,叫你祖上的心血都送了人!两权相害取其轻!这个道理你懂的吧?”

程紫玉终于抬起了头。

目的已说透,恐吓已抛出,好处也挑明,最后一层利害也已阐明,陈金玉是从来都这么缜密,还是最近又长进了?

眼前这张牙舞爪的女子在自己身边如哈巴狗一般谄媚了十年!

整整十年啊!

她十年如一日地委曲求全,低声下气,竟是令整个程家上下都未发现她良善玲珑的外衣下,是只包藏祸心的白眼狼!

待到一切水落石出,却为时已晚。程家变成了陈家,程金玉原来是陈金玉!而程家所有的一切都被加上了陈家的外衣,随后源源不断通过陈金玉流进了朱四的口袋……

此刻这喂不饱的恶狼还想榨取程家最后的价值!她正心心念念索要的,便是程家祖上从一普通手工匠人打拼到富甲一方,整个荆溪一家独大的所有制艺秘方!

那才是真正会下蛋的鸡啊!

眼前女子凑近了她的脸,言之凿凿。

“马上就到地方了,你告诉我,东西都在哪儿?我陈金玉对天发誓,只要你将东西交到我手上,我一定能保证让你回到安王侧妃的位置上!也会好好守住你满门的技艺!”

这话好听,可程紫玉却是一下笑了出来。

笑她的异想天开!笑她的不自量力!笑她太瞧得起她自己,更是太低估了朱四!

想到朱四,程紫玉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消散无影踪。她心里那一把把的火再次席卷而来,烧得她热血沸腾……

可原本正等着她表态的陈金玉还是被她刚刚那个过分绚烂的笑颜给深深刺痛了。

她知道程紫玉在笑她低贱,笑她下贱,笑她爬上了四爷的床却还是没名没分!笑她只配做一条张牙舞爪的狗!

这个阶下囚,不配笑话自己!

在俩婢子的帮忙下,陈金玉冲上前,她一把拉过程紫玉的中指,拔下银针便从她的指甲盖下戳了进去……

“还不说话?还不求饶?还不乖乖认输?”陈金玉轻轻转动着针尾,将细针一点点往里捅。一根不够,她便又插了三根。

转瞬,程紫玉左手从食指到小指的指甲下便各被插入了一根银针。

“你只要开口,我这就住手!否则,只要这针再往里推上几分,你的这只手就废了!”

可到这会儿,程紫玉连眉头都未蹙一下!陈金玉有些燥热,自己说了这么多,也没能引起程紫玉的半点反击!

本以为十指钻心疼,本以为她对这双手珍而重之,本以为她已无后路,唯有低头……

陈金玉有些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那个骄横自大的程紫玉坚持到了这个地步?

而程紫玉却知道,陈金玉怂了。

抱着自己的婢子手在抖,陈金玉手中的银针虽转了好几圈,却依旧徘徊在指尖部分。陈金玉的眼神在飘,她心火再盛,再想要达成目的,却到底还有所顾忌。

程紫玉嘴角一挑。

这聒噪的贱人该退场了!

朱四呢?也该登场了吧?

紫玉将手直直往前一推!

原本只停留在指甲口的银针被狠狠戳进了指甲肉里。

莹亮的指甲下,一瞬间便血肉模糊。

陈金玉吓得后退半步,下意识便缩回了手。与她一样,俩婢子也一瞬间惊得周身冷汗,紧扣程紫玉的双手顿时发了虚。

疯子!什么人能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你个疯子!你疯……啊——”

陈金玉刚一开口,眼前便银光一闪。

趁着陈金玉正因惊恐分了神,程紫玉的手带着那深入皮肉的银针划过了她的脸。

顿时皮开肉绽,留下了四抹殷红……

程紫玉没有告诉陈金玉,觊觎她这双巧手之人太多了,所以早在安王府时,便早有人对她的手虎视眈眈,抢在了陈金玉之前对她下了手!

她的手早就废了!

所以此刻即便她的手指惨不忍睹,却一点都不疼!

一张俏脸火烧火燎起来,陈金玉的指腹打着颤触上,顿时染了黏糊糊的一层红。

她开始了尖叫,歇斯底里就要扑上来。

她眼里红血丝密布,似是发了狂,如被人啃噬骨肉一般狂躁。

紫玉冷眼看她,认识陈金玉十年,她都不曾如此失态!

自己只是拿银针扫到她一下,并不至于留疤毁容,即便针头淬了麻药,也不至于让她这般暴躁。

所以这针,有问题!

……

第二章 君子如玉

陈金玉针刺而来时,特意拿帕子卷在手指上去捻了银针。而这一小动作,恰好落于了程紫玉的眼中。

如此作为,既不便于针刺,更容易打滑,分明多此一举,当时程紫玉便有了些猜测。

真不想,中了!

她嗤笑着看向了手抖唇颤的陈金玉。

此刻的正陈金玉急吼吼扑向车中的水囊,拿起便朝脸上一股脑倒了下去,同时尖声叫喊着完了……

完了?

程紫玉冷冷盯着陈金玉。

眉散了,粉掉了,脂也花了,陈金玉一张小脸五颜六色,却还在疯了一般拿水一遍遍冲洗着……能让一个视容颜为性命的女子甘心顶着一张大花脸发疯,那么那针上染了什么,也已呼之欲出。

程紫玉轻哼,因着朱四,因着大局,因着东西尚未到手,所以这丫头根本不敢真的对自己下手!

想来针头并没有毒或药,那莹莹的绿光也只是个唬人的手段。毒应该是足以毁容的霸道药,应该是下在了针尾!

陈金玉是想要在拿到秘密的同时,神不知鬼不觉通过自己指尖的伤而染毒!

果真蛇蝎歹毒!

疯魔状的陈金玉顿时将眸子锁定在程紫玉身上。

“我没脸见人,你也休想!”

她张牙舞爪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对准程紫玉冲了上来……

簪尖袭来的那一瞬,程紫玉的双手低低垂着,丝毫不曾阻挡或反击!

隔着一道门,她能感应到,车外人都在闻讯围拢来,尤其有一双冒火的眸子正迅速由远及近!

他,绝不允许他的计划会在眼皮底下有脱离预估的可能!

他一定会出手!

所以,她死不了!

至少在拿到东西前,他不会冒任何风险来惹怒她!

果然,一阵强风袭来。

整个车厢的气流一下便通畅了。

陈金玉被一股大力直接掀飞了出去,重重滚落下了马车,砸到了地面,拍起了一大圈的黄土……

程紫玉脱困了。

她撑身坐起,垂眸伸手,一刹那的迟疑后,还是拿了帕子包裹着,将左手指尖那四根银针一一拔下,丢出了车厢。

细微的“叮叮”声响起,银针悉数掉落在那滚了金边的玄色袍脚边的青石板上。

安王朱常安睇了眼地上那几枚针头,微微蹙眉,随后将她的这一行为理解成了“寻一个说法”。

他倒是没犹豫,干脆利落的一脚踹了出去,对准的正是在他脚边喋喋不休又惊慌失措的陈金玉。

一声惊呼后,传来一声闷响,随后便是虚弱的呻吟……

朱常安与程紫玉四目相对,两人同是没看陈金玉一眼。

程紫玉再控制不住,心底一把燎原之火迅速滋生蔓延……

两个月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依旧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瘦了不少,显然操心过多。

黑了许多,明显都在奔波。

眼圈有些黑,分明是心机用得太过。

而她尤其痛恨的,就是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那复杂得没法形容的眸子。

此刻那眼神熟悉又陌生,分明冰冷疏离却又带上了一丝关切,不知是习惯成了自然,还是为了即将到手的“宝藏”?

许是她回望的眼神太犀利,安王朱常安——她的夫君,此刻目光闪烁,张了张口,却不曾吐出一个字。

可笑,她若没看错,那眸子里似乎还有一丝……痛色?

因何而痛?为谁而痛?还是惺惺作态?

罢了!

程紫玉淡淡收回目光。

那双眼太复杂,她什么时候看清看懂过?

哪里像她的眼睛那么简单,过去全然是纯粹的热情,此刻充斥了是纯粹的恨意!

而恨意一浓,就容易化作杀意!

也正因如此,最近她总爱闭眼,以避免别人一眼看穿了她……

紫玉垂哞看去一边,两个婢子来不及求饶便被捂上嘴套了麻袋,直接拖进了一辆马车……

程紫玉知晓,又两条鲜活的性命,因为她,没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

如玉君子的外表下,这才是真的朱四!

而另一边,滚去两丈外的陈金玉正倒地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这就是挑战朱四权威的下场!

伤重的陈金玉一下清醒了不少,连吐几口血后,顾不得擦拭便匍匐到朱四脚边开始解释又求情。

陈金玉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地攀上了朱常安的小腿。这份亲昵,溢于言表!

这戏码,程紫玉却懒得看。

她直接素手一拍,打落了帘子,再次闭上了眸子。

然而,却是一股风儿袭来。

程紫玉没有睁眼,淡淡的荷叶气味,是他惯用的熏香。

帘子必定落在了他的手中。

“该谈谈了!”他低低开了口。“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甚至是……那个位置!只要事成后……”

程紫玉笑了。

什么都可以答应她?

荒谬又讥讽!当真恬不知耻!

可不是?既然能将她踩成疯子,自然也能再次抬举她,即便那个位置上已经有人了。杀人或灭族对他安王朱常安,完全手到擒来!

程紫玉心下早有盘算,两个月来第一次开了口。

“你要的东西,我可以给!甚至那霹雳炮陶壳的图纸和配方,我也能送给你!”

程紫玉清楚看见,朱四眼里的光顿时亮了起来。

“当真?”他竟是多此一问。他的声音还有些颤抖,那是兴奋!

程家的产业已经让他势力大增,再有了程家几十年的心血在手,他无疑是得到了能生金蛋的鸡,足够为他提供源源不绝的银子!他在圣上跟前的底气也将进一步增加。

银子,正是他最需要的!是夺嫡的基础!

当然,若再有霹雳炮的相佐……将来他软的行不通,还能来硬的!

从他抛弃了她,而选中了白将军的女儿却不是侯门贵女后,她便料到,他比她想象的还要狠!

所以,她的筹码也必须加上去!霸道的军火,只怕才是他求而不得,又藏在暗处的渴求。

“确实!但你必须答应我三个要求!三件事都做到后,我自会将东西双手奉上!那三件事到了荆溪后我自会告诉你!你放心,不是要你以命相抵,也不是要收回程家产业,且都在你能力范围以内!绝对不会为难你!”

“我答应你!”他几乎不假思索。

程紫玉笑了,随后点了点头。

他当然会应。

即便她提的要求有违他的心意,他还可以反悔!

就像他对她立下的誓!

“玉儿!”他再开了口。“他日,我一定报答你!”

紫玉哼笑一声……

内疚?补偿?良心发现的原因是造孽太多吧?

她要的可不是报答!也不是报酬!

而是——报仇!

车队再次启程。

当一入荆溪地界这个过去程家产业遍布的地界,紫玉的心便开始砰砰几乎跳出胸口。

她听闻荆溪地界遭了大殃,她也设想过许多可能。

在眼见为实前,她完全没料到会糟到如此地步!

那一瞬,炎炎热浪也没法掩住她四肢百骸迅速泛起的汹涌冷意。

放眼看去,满目疮痍!

昔日繁华的主街,此刻萧条一片。店家几乎倒了一大半,只寥寥几个商贩在收货。物价落了七八成,入耳的都是趁火打劫的还价声。

程家虽倒,可也不至于物价也崩了!是谁做的手脚?是他们的打压?

整个荆溪,都经历了什么?

她被控安王府的这些日子,他们究竟为了银子,都做了什么!

正如陈金玉所言,他即便拿到了东西,也只会将整个产业都带走!

他之所以刚最后还给了句承诺,是因为他作孽太多,他自己都寝食难安了吧?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她——是她程紫玉!

她才是始作俑者!

腹部阵阵绞痛,一口腥红涌了上来,再压不住,一下在她浅青色的罗裙上开出了一朵蔷薇……

车队在程紫玉的示意下,行至了青龙山下。

程紫玉的第一个要求,要在这里实行。

山顶上,有个小庄子。

说是庄子,实则也就是一大一小两个套院,并一个小花园。

“烧了它!烧干净了!”程紫玉开口的时候,身子在打晃,心头在滴血。

她所有的一切都没了!唯有这个庄子,是她的亲姐姐用性命守下来的!可她,却不得不下狠手了!

“不行!绝对不行!”

陈金玉再次扑倒在了朱常安的脚边。

“程家老头的东西都在里边!里边有老头一生的心血!妾身怀疑,那程老头的手札就在这庄子里!这程紫玉,她一定是要毁了那老头留下的瑰宝!对了,还有程老头炼的老泥,那是百银才能得一块啊!都在里边!不能烧!绝对不能!”

“必须烧!”

程紫玉磨着牙开口。

“我知晓你一直觊觎这个庄子!怎么?我祖父的手札,瑰宝和老泥与你何干?你紧张什么?你以为我落难了,我祖父留给我的产业就都是你的了?你做梦!

正是因为这庄子是我祖父留给我的念想,我才不能将它留给你!你这头野狼,拿走了那么多,还喂不饱你吗?朱常安!这个庄子对于我,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清楚!这是我的第一个要求!你应是不应?你烧是不烧?”

……

第三章 送你一程

朱常安自然知晓这个庄子对程紫玉的意义。

他不止一次在这见过程老头与程紫玉爷孙乐。

他能理解眼前女子自己守不住,便宁可毁掉的决绝心理。

何况这庄子,他已经派人里里外外搜过了不下十几遍,除了瓶瓶罐罐和几本手稿,没有他要的!

于是,朱四头一点,手一抬,他的人便开始了行动。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大火便拔地而起。

陈金玉掩面恨恨,满脸尽是心疼,看向程紫玉那狰狞的模样只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可没人知晓,程紫玉波澜不惊的表情下,却是瞬间安心了。

陈金玉的猜测都是真的!

老头的心血都在这院子里!

事实上,这宅子深藏的何止是手札宝物老泥,还有各种古法古方,甚至连朱四一心一意想要的那些秘方秘法图纸配方,也都深藏在了这座宅院里!

换而言之,这帮畜生尚不知,他们心心念念想要的一切,都已经被他们自己一把火烧了!

他们此行的目的已经失败了!他们绝对想不到,素来感情用事的她提出的所谓“三个要求”,第一个就带有如此目的性!

若不是担虑那些秘法将来会落于这帮牲口之手,她早就自尽了!而她愿意跟他们南下,就是为了毁掉这些东西!

此刻好了,一切都烧了!都干净了!

那么,只要她死了,这些秘密都将永远消失人世间!

陈金玉以为,她会为了保住祖宗心血而“两权相害取其轻”?

不!

高看她了!

祖宗,家族和基业都已经毁在了她的手上!她还会在乎再毁个干净?

她宁可将这些心血都毁掉,也不会让它们落于仇敌之手!成为仇敌登高的台阶!

她静静看着大火吞噬了整座院子,慢慢跪地,徐徐拜倒在大火前……

朱四以为她痛彻心扉,上去在她耳边轻声安慰。

殊不知她在忏悔之余,更是默默求祷,她望祖宗开眼,望老天成全!

这是她报复的第一步!

至于第二步,她一定会让他痛彻心扉!悔不该当初!

老天似是听到了她的祝祷,刚刚还炎炎的日头顿时半掩到了厚厚的云层后。东南面的天空似乎暗了不少,那些云朵染上了灰,搅到了一起,黑压压连成了一片。

“第二个要求呢?”朱四眼里深渊般不见底的漩涡不知何时已被一层柔和盖住了。

他露出个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并将手伸向了她的肩。

那般顺其自然!

程紫玉却是愣住了。时至此刻,他的身后和脚下,全然是她家人族人下人的鲜血,他竟然,还能如此坦然。

她心颤的同时,心也越发寒凉,下意识便避开了他的手……

半个时辰后,太湖,一叶小舟飘荡湖面。

舟上只一男一女。

这就是程紫玉的第二个要求:单独与他荡舟太湖!

朱常安的众手下纷纷阻挡,认为暴雨将至,太危险,可朱四却没在意。

这个要求太简单了。

太湖是他们邂逅和定情之地,她素来痴心一片,此刻这要求无非是想要挽回他的心,想要争取回她的位置。

她都瘦成这个样子了,还能有何危险?

至于雨嘛,小意思,若是天色不对,及时划舟回来就是。

只要这件完成,那便只剩最后一个要求。

朱常安心头雀跃,眼前几乎已经堆起了金山,打下了京城,坐上了……那个位置!

这一趟,他怎会拒绝?

湖面舟上,他依旧露出足以融化寒冰的和煦笑容。

程紫玉低哞一笑,当时她就是迷失在了这笑容里,满脑子都是那歌里唱的:“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从此,她便沉沦于他一手编织的情网,在他亲手拿刀将她心头插得血淋淋,将她伤得遍体鳞伤前都没能出来……

“还气呢?我处境如何,天下还有比你更清楚的吗?我那两位兄长太能干……”他倒是心平气和,滔滔不绝讲个不停。

程紫玉看着他的薄唇一开一阖,也不回应,只努力掩住神色。

舟行渐远,避开了众人,来到一片芦苇背后。

“四郎,你还记得这里?”

“记得!当时你带着丫头在这……”朱四听到“四郎”二字,笑意更甚。

“五分之一河泥!”

“什么?”

“你不是调不出泥料吗?秘方就在这儿!五分之一的芦苇泥!芦苇的根系腐烂后便带了酸性,混到矿料泥中颜色就有了变化!”

“当……当真?”朱四下意识便站起了身,激动地结巴又手抖。

程家老头制陶天下第一,他调出的泥更是天下无双!

三年前,他进献皇帝一巨幅雕龙陶版画后,上至皇亲国戚,下到文人墨客,无不啧啧称奇,认定此为天下至宝。

当时便有不少艺人根据誊作开始仿制他的陶画,然而艺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配方试了一次又一次,整个大周却无一人能调出他那种紫里发金,温润如玉,一两千金玉砂泥。

因而整个大周,连块像样的赝品都仿不出。当时便有人断言,若有人能得此泥配方,必定富可敌国,肥到流油。

朱四拿下程家后,对此泥配方势在必得!

而被她寄予厚望的陈金玉闭门摆弄了整整几个月,还是一无所获。然而他,却实在没时间了!

他必须用最快的时间弄到银子来,所以……

“你拿这划桨去挑一块河泥来给我看看!”程紫玉将视线锁定在了一片芦苇地,抬了抬下巴。

“荆溪,我不会再回了!所以这是唯一也是最后一次,你且学好了!只此最后机会,我教你分辨河泥!”

朱四伸手一把握住紫玉的手。

“你为我付出的,我一定会报答!你放心,我身边那个位置,最后终是你的!”

紫玉浑身一颤,袖下的另一手深深掐进了手掌才抑制住甩开他的冲动。

朱四转身便开始挑泥,连挑三坨,程紫玉均是摇头。

“颜色不够!”

“黏性不够!”

“太腐!”

头顶乌云越聚越拢,六月的天,当真说变就变。

“你快些!要下雨了!”

朱四浑身已被汗水湿透,虽烦躁却只能咬牙去挖。这个秘密,事关重大,还真只能他来。

这一次,他站到了船头,将划桨深深往前边插了出去。

他想,他索性挑出个几斤泥来,总有能用的吧?

朱四深吸一口,蓄力将划桨往上挑。

一阵风从后背袭来,一个身体撞上了他的后背……

朱四猝不及防,到底还是刹不住脚,一下便被已经紧紧抱上他后腰的女子撞落下了水。

他倒是没想到,小小软软瘦瘦的身子竟然能蓄出如此之力!

她果然是恨他的!

“扑通”的一声后,程紫玉的拳头更紧了!

她本以为眼前的男子会被水呛到。

因为他不会泳!

不会!

可此刻!

他竟然会憋气,他手的摆动,是标准的划水姿态!

他从来都是会泳的!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骗了她!他果然是蓄谋接近的她!所以,他才如此安心接受此行荡舟的要求!

这个男人,从第一眼相识,她便已经瞎了眼!

可,那又如何?

紫玉唇角一挑。

果然,朱四面上无所畏惧又带了挑衅的笑渐渐消失,转成了惶恐。

“你会水也没用!这泥是我为你选的!很滑是不是?踩不住是不是?”

朱四面色发青,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小舟已经飘去了一丈开外。

程紫玉紧紧抱住了朱四。

“很快,你就会沉下水去!这里的淤泥的确能调泥,因为够黏够稠,进来了,就绝对出不去!”

“贱人!你个贱人!”两息前,朱四划水的过程中,脚尖一触底便发现湖水并不深,只到了他的胸口,于是他便一脚踩了下去。

随之,他便发现了不对!

他的整个人都开始了下沉。他的脚,根本抽不出泥来。再有她还在死死扣住他往下沉,他竟是一点办法没有!

“来人!来人!救命!”

“叫也没用!他们划船过来至少半刻钟,可你沉下水,最多半盏茶!”程紫玉终于笑达眼底。刺目又绚烂!

“与其浪费时间求救,不如说说我对你的恨!知道吗?我一直想,要怎么弄死你?有什么办法弄死你!我找到了办法!想要弄死你们,唯有利用你们的贪婪和野心,怎么样?我做的好不好?”

“你那么奸猾,为了让你上当,我故意索要三个要求!所以你一定以为我第三个要求才是最狠的!你一定将所有防备都会用在第三个要求上吧?

你怎么也猜不到,我从来就没准备第三个要求吧?你哪里想得到,这才第二个要求,就会要了你的命吧?”

“你死了!你那个恶毒的娘也就必死无疑!陈金玉没有你,再保不住那产业,同样也是死路一条!没有你们这些水蛭,我荆溪匠人或许还有一条生路!总算老天有眼,你们都输了!”

“你说的是!的确,你身边最后的位置一定是我的!可不是?我陪你一起死!陪着你的梦想!你的野心!你的谋划!一起死!黄泉路,我们一家三口,不会太难走!”

“你说什么!”

一口白牙几乎咬碎的朱四生生将抱着他后腰的程紫玉拖到了身前,而他自己却因着这股巨力而下沉了足足一寸。

他打着颤将视线锁定上了她的腹部。

“什么一家三口?”

“不可置信是不是?现在知晓,太晚了!在你被绝后前我就已经有孕了!痛吗?老天有眼,这就是你利用我抛弃我之后的惩罚!你注定,都不会有后!”

“不会!你骗我!你个贱人!我掐死你!”朱常安几乎疯魔。“不!——”

他的尖叫在湖面回荡开来……

夺嫡过程太惨烈,他被下了绝育药。这事被传得满城风雨。他房中虽有姬妾已经“有孕”,可圣上到底因着这个传闻,将他排除出了继位圈。

这一件,是朱常安最痛彻心扉的一个伤疤。

若是他没有将她遗弃,若是他保有这个嫡子,一切都会不同!……

水已漫过了他们的脖子,开始一下下灌入他们的口中。

程紫玉笑着昂起下巴,天空中乌云滚滚,狂风阵阵,暴风雨将至。

“朱常安!老天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扭转乾坤!”

朱常安同是对天大笑。

“程紫玉!老天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早定乾坤!其实你错……”

“程紫玉!”一声咆哮竟是比那天空怒吼的雷声还要高亢,生生打断了朱常安最后的解释。

白衣胜雪的公子,正急急舟行而来。他手中高举一份手稿,正对程紫玉疾呼。

“你别死!小爷最恨欠人人情!你死了,小爷找谁还这笔情!你忍住,憋住,再忍最多十息,小爷救你上船,保你平安,为你收拾残局!”

朱常安面色突变,松开程紫玉颈脖的双手再次箍紧。

“李纯?他为何来了?你做了什么?他为何要报恩?”

程紫玉嫣然一笑。

他为何来了,她也不知!难道,他是从京城一路跟来?

程紫玉将视线转回朱四身上。

“霹雳弹陶壳的图纸和配方,我给他了!他是纯臣!这东西唯有放在他那里,才最稳妥!才能让你即便从我手中逃脱,也只有死路一条!”

“贱人!”朱常安气得发抖,双手死死箍住了程紫玉的脖子。“你就这么想我死!这么无所不用其极的!你既这般狠毒,孤王便亲手先送你一程!”

朱常安的双手一紧再紧,程紫玉却安然若素。

“朱常安,你住手!杀了她,你也活不成!”还在十余丈外的大将军李纯满脸惊恐。“你放手!程紫玉,坚持!……”

空气越来越稀薄,眼前白光点点,程紫玉带着最后的神智冲李纯微微一笑。

他果然是可靠的!

总算这最后一次,她没选错人!

只是……李纯眼里的焦灼竟是如火一般烈,炙得她心惊!

为何以前她没发现?

闷雷低沉,刹那间,一道闪电如一把利箭撕破了暗沉灰黑的天空,直直击打向了湖面。

不,是向着他二人而来!

程紫玉睁大了眼睛,只见那闪电正中她的身体,一阵剧痛后她周身一麻……

随后,她便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耳边李纯的声声呼喊也越来越远……

第四章 所谓天道

黑暗铺天盖地,就像刚刚踩过的烂泥一样将程紫玉团团围住。

没有一丝光亮,她不知是死了,还是在去往地府的路上。

这就是黄泉路吗?

老天啊老天,给她的结局果然是天打雷劈!

她造孽太多,满手鲜血,她倒是不介意!

可为何不见朱常安?

程紫玉有些惊慌失措,她左顾右盼,在黑暗中大喊起来。

可她的声音传不出去。

也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朱四不在,不在!

她到最后一刻还死死搂住的朱四,不在!

他难道得救了?

莫不是那道雷只击中了她?

李纯将朱四救了起来?

所以只有她死了,对不对?

她失败了?

可朱常安脚下那累累白骨堆起来,都足以将他埋了,他有什么资格活下去!他该坠下十八层地狱,承受炼狱轮回之苦!

凭什么!

一瞬间,程紫玉胸口那股恨意再次开始弥漫。

她没能将他杀了!那后果将是什么?

李纯能控制得住他?李纯虽是皇帝心腹,但到底是臣子,敢杀他?

朱常安一旦回到岸上,无异于豺狼归了山!

先不论他岸边有几百人,整个荆溪都早已在他的控制下,他一定会反扑!那么……李纯岌岌可危!

他,一定会将李纯灭口!

李纯,正如其名,是皇权的守护者!是皇帝压制儿子们的平衡点!是真正的纯臣!

这个夺嫡大战中所有皇子都要争取的最大砝码一死,大周便乱了!

大皇子占了个长,二皇子是嫡,四皇子也就是朱四,占了个狠,除了七皇子一直摇摆不定,还有一个貌似不争,却什么好处都少不了的五皇子。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暗处的汹涌顿时将浮上明面!

乱了!

那才是真正的乱子!

这一瞬,程紫玉的心被绞了个粉碎。

自己做了什么?

又是她造的孽?

是她选择的李纯,是她谋划的暗杀,是她策划的报仇!

这笔账,依旧要算在她的头上!

她眼前几乎出现了兵荒马乱,几王相争,血流成河,饿殍满地的场景。

将有更多人会因此流离失所,一无所有……

她做了什么!

不要!她不要死了!

她要找到朱四,要将他拽下来!

程紫玉开始在黑暗里哭着喊着跑起来……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撕不开,也钻不出!

她的眼越来越模糊。

过往场景一一浮现。

她不可救药看上了他,不惜忤逆了老爷子!

她长袖善舞,在太后和一众后妃跟前八面玲珑,只为帮他得到更多的助力!

她为他设计了一场暗杀,嫁祸了二皇子,甚至不要命地前去与二皇子的生母——皇后做交易!

她帮着母族式微的他早早封了安王,开府的同时还利用皇帝的心软,得了可置府僚的默许。

那一日,他站在安王府匾额前,郑重指天誓地,会迎娶她成为安王妃。

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的求娶。她不甘心,利用太后的偏宠,又与皇后私下达成了交易,顺利坐上了那宝座。

她的婆母昭妃恨她身份低下配不上朱四,不但几次暗害她,还反复撺掇他废妃。

可她想要凭实力扭转昭妃的心意。

她愈加全力助他上青云,对他几乎言听计从,却不知,慢慢将自己掏空的她也渐渐满足不了他的欲望和要求了!

当她为了证明自我价值,开始研制霹雳炮的陶壳时,太后突然薨了。

她的靠山没了。

可笑,一夜之间,大街小巷便传言说她堂堂安王妃疯了!

安王府的上上下下,或默认,或暗示,或“有口无心”地指向了她的疯!

她院中走水了,种种迹象和证据都指明,她是“纵火犯”!

她疯病发作,将随侍十二年的家奴的腿脚“打断”!而后,她又有了“残杀”心腹丫鬟的嫌疑!

她还“撞伤”了安王府一怀孕的姬妾,导致其小产,残害了皇室血脉,让过世的太后也跟着蒙了羞……

昭妃上蹿下跳,在皇帝面前接连施了苦肉计,皇帝心烦,便默许了他们的行径……

于是,她众望所归地被“疯了”!

她安王妃的头衔没了。

她因着“疯”,被正大光明地软禁……

那时她才渐渐示意到,她已经错得太远了,连赎罪都很难了!

可他,不但没有想法子救她出去,连看她一眼都不曾!

他鼓动她的家奴盗取了她的私鉴和与程家往来的信笺,趁着她被软禁,拿了她的名义去暗中控制了程家。

再有陈金玉的相助,他们一明一暗,神不知鬼不觉拿一桶污水将程家浇了个面目全非,罪名随之罄竹难书。

会审过后,证据确凿,皇帝震怒。

最后,程家男子或被杀或流放,女子悉数充奴。病重的老爷子当场吐血身亡。

程家满门覆灭!

而陈金玉作为拿着满手证据,被害被残被盗的苦主,顺利窃走了程家所有……

也正是这个时候,皇帝允了朱四求娶白小姐的恳请。当日昭妃得意洋洋踏进了她的屋子,连扇了她十几个巴掌,骂她区区九流之末的贱妇,妄图攀龙附凤,实乃不自量力,死不足惜……

从那之后,上至他的一众姬妾,下到府中所有下人,均不再将她放在眼里。

她的脂膏里被下了毒,她的手废了。

她的净面水被下了药,她的眼干了。

她的房里被扔进了蛇鼠,她的衣裳无一完好。

她的饭菜埋了老鼠屎,她的水里被吐了唾沫。

可她知道,若没有他的应允,那些贱人们又胆敢?

所以,他是在逼她!

因为陈金玉学到了她程家技艺的九成,却差了一成精髓。陈金玉取了那只壳,却没法孵出蛋来。

他就是要让她尝尝阶下囚的滋味,他要逼着骄傲的她为了挣脱着任人凌辱的境遇,乖乖将所有秘密奉上……

而当她的贴身婢子千里迢迢而来,死在她的脚边,将荆溪遭了大劫告之,她胸中一把复仇之火彻底点燃……

原来,遭劫的不止是程家,远不止!

就连程家用过的匠人,从挑工,泥工,窑工,画匠,雕工,雇工……也都一律丢了饭碗!足足近两千人啊!近两千户人家啊!

她甚至南下的过程中还怀揣了一丝侥幸。

可她错了!

有过之却无不及!

昔日拥堵的码头只寥寥几船。

往日热闹的吆喝被低低的乞讨声取代。

熙熙攘攘的街头只剩下了卖存货的货郎。

连昔日规模地位仅次于程家的贺家门前也已是破败一片……

整个荆溪已毁!

先不提为何至此,也不论消失的这个市场又被“诞生”于何地,可总归是朱常安做的手脚……

可此刻,若是朱常安没死……

被毁掉的又何止荆溪?

流离失所,命如草芥的,又何止是几千几万人?

程紫玉疯了一般地跑啊找啊,可她就是没法在这黑暗中找到一丝丝的光明!

她终是绝望了!

面对黑暗,她忍不住哭着坐地,扪胸咒骂。

“劈了我,放了他,这就是所谓天道?恶人得生,鬼魅得存?是非不分,善恶颠倒,就是天道?那人道又是何物?人欲为何要拿无辜性命做垫脚石?

我甘愿承受炮烙凌迟,带着罪孽经受地狱之火,以换善恶有报!我有错吗?我全力以赴,如此努力,你都不肯成全吗?”

程紫玉的胸口胀满的都是怒火,她环视四周黑暗,忿忿地怒骂嘶吼。

“天道不公,我不服不信不甘愿!若有下辈子,我一定逆天改命!”

怒火似乎冲出了她的身体,渐渐撕开黑暗。

她的怒骂驱散了压抑沉闷,劈开头顶气压。

泪水砸落而下,滴滴化开雾色。

只眨眼的刹那,黑暗便已被白光取代,炙得她睁不开眼……

一阵天旋地转!

这一次,光亮柔和了许多。

她缓缓睁眼……

入目的是淡紫色烟云纱幔帐,而她身下躺着的,则是紫檀木嵌白玉螺钿架子床。

她微微一叹。

这究竟是死了没死?没死透吗?

怎的还会做梦?

梦里,这又回了十四岁呢?

这架子床是十四岁那年她爹亲自找人去给她打造。可她统共只睡了一年,便入了京。

可不是?她做梦都想回到当年啊!

一滴热泪滚下,在她脸上划出了湿湿的一条线。

指尖触上,湿漉漉,滑腻腻。

竟有知觉。

她拿牙齿在手指狠狠咬去,顿有痛感袭来。指甲泛青,指腹通红,还伴有两颗深深的牙印。

她眼睛早已干涸,为何会落泪?

她双手早已被废,怎会有痛感?

这梦怎会如此真实?

若真是梦,那她便索性不要醒来吧!

……

第五章 如梦似幻

程紫玉贪婪盯着眼前的一切。

她小心翼翼呼吸,连身子都不敢翻一个,只唯恐惊醒了这个恬静美好地过了分的梦。

滑滑的丝被是神锦衾,她记得是蜀地巨贾林夫人所赠,轻薄透气,贴合人体,价值不菲。整个程家仅此一件,羡煞了一众女眷却没人敢哼一声。

衾上所绣是她最爱的茶花,一团团繁花似锦,热闹得正似十四岁以前的她!

衾下,她的身体还那么青涩,她的腹部平坦,双臂双腿上的伤也不存在,真的……太好了!

只不过,头顶和后颈倒是时不时有微微钝痛传来。

她忍不住侧头,床内侧镶嵌着透亮的白玉片和螺钿片,都微微映出了她的脸。

她的头上有细麻布包扎着,这是受了伤。

可她注意力不在伤上。

螺钿片上的她,双眸眼波流转,灵动盈丽地如一方湖水,而不是那干巴死气如老妇一般的干涸。

这个梦,竟能真实到如此地步?

她忍不住鼻子一酸,深抽了一下。

许是这动静叫人察觉了,正有人踮着细碎的脚步而来。

影子一晃,有人勾帘。

程紫玉一惊,吓得又阖上了眼眸。

这一刻,她竟是如此担虑梦醒。

她好怕!怕有人会就此将她惊醒!

随后,她听闻了一几不可察的轻叹。

微微细风至,她知帘子被放下了。

又有人进了屋。

“姑娘还没醒吗?”

“没呢!”

程紫玉蓦地睁眼。

她们……也入梦了?

这是她的贴身侍婢,知书和入画,她的左膀右臂。

这两人,一个擅书法,精于各种字体,一个长作画,山水人物手到擒来。两人是老爷子和她从程家上百学徒中甄选出来,亲自带在身边培养的,均是灵气四溢,将来可独当一面的好苗子。

当年她送出去的许多讨喜可人,让一众贵人女眷爱不释手的物件,便大都是由她三人合作完成。

可这俩灵秀忠心的好姑娘却未得善终,跟着她一起入了京,从此陪着她一脚踏进了地狱。

当时一夜间,程紫玉被冠以“疯妇”名号,她即便对朱四还有希冀,却还是为俩丫头做了打算。她把随身的银子分给了两人,买通了门房,将俩丫头送了出去……

后来,她还是从陈金玉口中得知,丫头前脚一逃,后脚朱四便察觉了。

由于怕打草惊蛇,恐远在千里之外的程家会有所警醒,朱四第一时间便派了人捉拿两人。

俩丫头聪慧,分了两路离京。

知书被抓,入画逃脱。

朱四暴怒,当晚便将抓到的知书送给了他的幕僚——一个又老又猥琐的跛子。那幕僚不止其貌不扬,还阴戾狠辣,最爱知书达理的美貌女子伺候。

知书受了多少委屈,程紫玉不知道。但她后来听说,第二日府僚院中的水井里便打捞出了一具女尸……

入画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孑然一身的逃离过程中,银子被盗,辗转回到荆溪已是一个月后。程家大劫已经铸成。

她亲眼目睹了程家的罹难。

她又目睹出嫁金华的大小姐匆匆赶回,为了守住老太爷山上的庄子,带着两个丫头发着毒誓撞死在了朱四手下的刀口上……

入画见状只想赶紧酬银子回京给程紫玉报信。可她怕连累家人而不敢回家,唯有在街上转悠以期遇上可信之人。

然而整个荆溪充斥的,都是对程家和程紫玉的谩骂诅咒,程紫玉已经成了整个荆溪的罪人。

入画作为程紫玉的人,又怎么可能筹得到入京的银子?

她怕家里跟着遭殃,连口都不敢开。

她当即便放弃了,直接坐在街头哭了起来。

总算她运气不错,在药铺门口被正看诊抓药的蒋小姐认出了。那位往日并不熟络的蒋小姐竟是毫不犹豫将身上所有银子都给了她。

“是程紫玉闯的祸,她没理由独善其身!既是她做的孽,她负不了责也没资格躲着。你去找她吧!一人做事一人当!事到如今,她也该为荆溪做点什么了!”

“这是……您的抓药银子吧?”入画见蒋小姐穿的是粗布,身边连丫鬟都没有,只跟了个老妈妈。明显,蒋员外家也没落了。

“我这病十几年了,根本治不好,与其浪费银子,不如最后为这世道做点什么!去吧!”

蒋小姐除将抓药的五两银子都给了入画,还将随身玉佩也送了出去,又找了驴车将入画送到了官道……

入画与人拼了马车,半月后抵京。她用那玉佩置换了银子,撒谎买通了给安王府送菜的婆子。借着解手,她又从后厨混到了后院那个最偏僻的荒院。

入画既是壮胆冲撞入府,便是抱了死意。

她自是不惧!

接着,她一把火引开了守门婆子,趁乱冲到了紫玉身边。

下一瞬,严防死守的婆子们便带着棍棒已经赶到!

早已如行尸走肉般的程紫玉见了入画大惊失色,赶忙挡在了她的身前。

而入画则将在荆溪的所见所闻快速告之……

程紫玉不要命地挡在前边,在众婆子七手八脚分开两人前,终于将荆溪的一切尽收于耳,铭刻于心。

接着,程紫玉便被婆子们控制住,绑到了椅子上。

而入画,就这么被生生打死在了她的跟前。

她打着颤看着入画的血在地面慢慢蔓延,浸湿了她的鞋底,将她的整颗心都染了个血红血红……

她在那椅子上坐了整整一日。

第二天当昭妃前来蹦跶时,她抬起死灰一片的眸子,要求转告朱四,她愿意将所有秘密双手奉上。前提是,她必须回去荆溪……

此时此刻,俩丫头这小心翼翼的交流听来这般如梦似幻……

大家都还活着的感觉,真好!

程紫玉的眼泪顿时连成了串!

那厢,俩丫头还在轻声细语。

“那道长走了?”

“嗯!送走了!”

“哼!还说姑娘昏睡了五日,已经过了命定的三日之时,两刻钟内必醒!可这两刻钟都早过了!想来又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罢了!”

“倒……也不是!他没要银子!”

“什么?没要银子?他被程家请进了门,竟然没要银子?昨日大姑娘找来的神婆还要了一百两呢!”

“没要!我给了他个钱袋子,他看都没看便直接给扔了回来。我本以为他是嫌少,可他说,他是顺应天道而来!不要银子!……”

知书语未落,便闻内室一声响动。

两丫头一对视,喜上眉梢,飞一般冲进了内室,打开了最外层的床幔。

“什么道长?什么天道?你们再说一遍!”

此刻的程紫玉已是赤脚落地站在了床边,脸上两道眼痕未干,惊讶盯着她二人……

第六章 天道好还

原本还带着伤感又珍惜情绪沉浸在这个梦里的程紫玉,随着丫头的交谈,几乎是一个激灵,起身扶床站地。

她已经想起来了。

十四岁那年,她头上的确伤到了。

当时正在窑山等半成品的她无意中听闻西山有人挖到了上好的泥矿,怕叫人捷足先登,便先一步赶去了西山。

哪知每日山上山下跑的她,那日刚一上山,尚未找到矿石便滑倒了。而在滚落下山的过程中,她头部恰好撞到了山腰的大石上,当即便晕了过去。

被抬回程府后,荆溪名医轮番为她看诊。虽个个断定她并无大碍,可她还是睡了整整三日才醒来……

这一刻之前,她始终以为,她是梦回当年了。

而梦里的时间点,正是她从那次伤重后醒过来。

可两个侍婢的对话告诉她,这一刻是从前她并未经历过的。

昔日,她是睡了三日而不是五日。

昔日,除了她大姐找来的那个被程家上下埋汰了一年的神婆,从来没有什么道长或神棍上程家。

还有,那个道士怎知她已醒了?什么叫做已经过了三日的命定之期?他怎知她原本该是晕了三日?最重要的,是什么叫做他顺应天道而来?

天道?

就是她说,她不服不信不甘而咒骂的天道吗?

那一刻,她有种错觉!

这不是梦!

她起身太快,撞到了床沿,大腿一阵火辣。

她微微有些惊喜!

若这是梦,就该醒了,是不是?

她紧紧抓着小跑而来的知书,问了又问。

知书还沉浸在小姐清醒过来的喜悦激动之中,自是不厌其烦答了又答。

而入画以为程紫玉是因着摔下山惊到或是做梦魇着了,并未将她的反常放在心上,只赶紧唤人进来。

只几个眨眼的功夫,程家上上下下便只漾开了一句。

“四姑娘醒了!”

院子里,园子里,宅子里一下便闹腾了起来。

有急急唤着去请大夫的,有忙着去禀老太爷的,有往厨房跑的,有唤着熬药的,有通知各路主子和管事的,还有激动赶来确认的……

程紫玉见到一张张熟脸,自是热泪盈眶。

可她更想知道……

“那,那位道长,人在哪儿?”程紫玉心下有种感觉,只要找到那个道士,她便能解开心头疑团。

“那神棍,不,道长,刚,刚送走了!奴婢这就派人去找来!”

“不!我去!我自己去!”

……

一出侧门,程紫玉便迎面对上不远处朝着她笑的那张脸。

她本以为那道士该是道骨仙风,白眉白须的老人,可结果眼前站立的,就是个普通至极的四旬道士,一身半旧道袍,肤色健康,慈眉善目。

程紫玉已经掐算了一番,从知书将他送离,到她匆匆穿了衣裳洗脸赶来,至少有一刻多钟了。可这道士尚未离开,显然是在等她。

果然,他的眸光定定,冲着她做了一揖礼。

他竟是连她会跑这一趟都算到了。

程紫玉屏退左右,回了一礼。

“大师如何称呼?”

“萍水相逢,无需称呼!”

“大师,此为何年?”

“自是癸卯。”道士的笑容分明有深意。

可这一句却叫程紫玉心下一颤。

“大师错了,这分明是丁未年!”

“小姐大病初愈,记岔了也是有的!小姐记住,此刻乃是癸卯年六月!”

程紫玉眼眶有些烫。

是吗?真的?

难道,是时间倒退了?这是倒退了四年?

她果然是十四!

可能吗?

“大师,世间可有天道?”

“道生万物,存于自然!天道自是有的!小姐受惠于天道,何来多此一问?”

“您怎知我受惠于天道?”

“贫道适才已言,道生万物,你我皆不例外,小姐自是受惠者。”

这道士,分明说了许多,却又分明什么都没说。

程紫玉越发笃定,自己很有可能是被“天道”送了回来。而这道士,只怕就是来给她指点迷津的!

若她真的回来了,天道又要她做什么?

她看着那道士,继续试探。

“那么,关于天道,我记得有一句,‘天道好还,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无不报之仇。’大师觉得如何?”这句的意思是,只要天道在,人心存,便能伸张正义,得报大仇。

那道长似是料到了程紫玉的咄咄逼人。

他继续用似是而非的回答来笑着回应。

“贫道见小姐眉宇难舒,显然是执念过重!贫道猜想,小姐若经历了坎坷,必是因着这‘执念’二字。小姐若要解脱,切记,一定要‘破执’!否则,一切或将枉然!”

那道士这几句信息量一下加大,程紫玉有了几分晃神。

没错,她当日正是因着执念,相信他对她有情,甘愿为他刀山油锅,这才害人害己!

执念,的确可怕!

破执,谈何容易!

经过血海深仇,她的执念早已变了。

过去,那份爱是执念,可此刻,心口那把烧得她血都沸腾起来的火,同样是执念!

这道士说什么要她破执?这又是何意?

她欲继续追问,可那道士却已转身离开,只在徐徐清风里留下了他的指点。

“凤凰涅槃,有过痛苦,才知众生的痛苦,有过执着,才能放下执着!既得了天道,便该好好珍惜!小姐谨记,寻回自己,保留真我,维持本心,比所谓的胜负输赢更重要!好好活着,用力守着,轰轰烈烈,坦坦荡荡,才不虚此行啊!哈哈哈……”

道士走远,渐渐消失眼前……

程紫玉喜极而泣!

她是整个荆溪的娇女,荆溪子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敬。在众人眼里,她无疑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他怎知她有过痛苦?他怎知她必须放下执着?他为何知晓她早就在一场场只论输赢的战斗中迷失了?

涅槃?他说涅槃!

她是涅槃重生了!

她突然想到她被雷击中前的誓言,她说,若是再有一次机会……

天道?

真是天道?

老天真的给了她一次机会?

她抬头看天,万里无云,烈日昭昭!

那般地神清气爽!那般地干净纯粹!

原本是三日的昏迷成了五日,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人生轨迹已在开始改变了?

或许,她想要的,改天逆命之机,已经到来?

……

第七章 真回来了

门房被知书带来,正细细交代。

说那道士两日前无故坐在了程府侧门前的空地上。问他何事,他蹙眉摇头,说他并不清楚,只是心向往之。

门房打发了他几次,他都不肯离开,就这么一坐便是两日。

半个多时辰前,心急如焚的知书亲自将大夫送出府,这道士却突然起身拦住了知书。

他言之凿凿,说小姐将醒。他要入府化几道符,且分文不取。

知书见他把握十足,犹豫了一番后还是将他带进了府。

荆溪是小地方,程家又是匠艺之家,没有大宅府邸的讲究。而程紫玉作为老爷子钦点的传承人,连带着她身边的大丫头们都有着绝对权力。

所以知书引个道士入府,算不得什么大事。

那道士只在程紫玉院外盘腿坐下,唱了几句咒后,才出手化了几道符,随后便摆手告了辞……

知书刚瞧着程紫玉与道士说完话便又笑又哭,便长了个心眼,让门房家小子跟上了那道士。

这会儿,那往日里机灵的小子回来了,却说还没跟到街尾,那道长就不见了踪影。他问了几个街尾货郎,都说没见有道士经过……

知书刚要请示程紫玉要不要继续找人,一转身却见主子已经走去了街上……

道士从哪儿来,又去了哪儿,程紫玉已经不关心了。

她的脚不听使唤便往街道上去了!

那喧嚣热闹竟是如此悦耳,叫她的步子忍不住迈大,渐渐小跑起来……

荆溪,陶之产地,数千年来,都是整个神州陶器的主要产出地。即便是今日的大周,至少九成左右的陶器也都产自荆溪。

除了荆溪得天独厚的泥矿,这里还有便利的水路,世代相传的手艺以及千百年来的口碑。

大到园艺陶,小至陶碗茶宠,这里的市场无一不有,使得荆溪霸占了几乎整个大周的陶器市场。春夏旺季,更是不乏来自周边的各路异国客商。

而程家,恰恰就是荆溪陶业的龙头。

程家在荆溪地位尊崇,几乎处于一家独大,说一不二的地位,更是几朝被钦点的御用陶的供应商。

程家的崛起,屹立和强势,除了扎实过人的技艺,灵活的经商手段,多年底蕴的积累,更是由于程家从先祖到老太爷,再到程紫玉这辈代代不绝的人才……

程家到了老太爷的手里,从声名,技艺再到口碑,几乎是到达了巅峰。而程家大宅的所在,自当仁不让,是荆溪的正中心。

当程紫玉的视线尾随道士离去,她便被这繁华的街头给吸引了。

五感过人的她站在那里,几乎感受到了那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蓬勃朝气。她心头有情愫慢慢升起来,令她的周身血液开始加温,与她脑中,那不久前的萧索一碰撞,她激动亢奋的心火窜生,情不自禁便想要去加以证实。

南来北往的客商遍布街道,马车牛车驴车几乎挤个水泄不通。叫卖吆喝,讨价还价,装车收货声,甚至还有一些咿咿呀呀的外商的叫唤都开始不绝于耳……

官道拥挤,水路繁忙,这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旺季。

即便是酷暑也没法阻挡这街头的热络。

程紫玉笑着哭了。

街头,她所到之处,还传来一声声“四娘好”,“四娘病愈了”,“四娘好好休息”,“四娘有空来坐坐”……

这些声音都在提醒她,她是真实存在的!

她还是过去的那个四娘!

她笑着一一回应,也不顾身后跟着她跑的丫头侍从的喊停。

她跑过市场,街道,码头,跑得大汗淋漓,却酣畅无比。

她一个不慎,跌倒路边,立马不少熟悉的面孔惊慌失措地来拉她,给她搬椅子,给她打扇子,打水递手巾,嘘寒又问暖……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些她先前未放在眼里的人儿是这么可爱!

这一刻,她似乎理解了那道士口中:寻回自己,维持本心,好好活着,用力守着……竟是那般的实在,那般的实诚!

扇子飘出的风儿驱散了她心头的郁闷,清凉的绿豆汤化开了她心头的大火。此刻的她,比起那大仇大很,似乎更在意守住现下拥有的!

或许,这才是她真的想要的!

她没有停下脚步,她迫不及待继续跑了出去。

她要跑去官道旁看看……

那里,有她最后要证实的!……

在不久前的那个“噩梦”里,车队刚一抵达荆溪时,曾停在官道旁补过一次水。

当时的她将目光从车窗缝隙瞥了出去,沿路有一间小铺子。

正有身着绸缎的客商在看货。

“一两银子,这堆货我全收了!”

“客官,这堆货三十个大酒坛,往日里少于六两银子是不会卖的!”

“你也知是往日!若不是看着你那一对儿女可怜,我便只出八钱银子!”

程紫玉顺着他的手看去,那店家身后的大树上,爬了一男一女俩七八岁的孩子,衣裳破旧,瘦得皮包骨,正爬在树上捉知了。

他们正将抓到的一只知了拧了头,一人一半往嘴里塞,边干嚼着边嘴里还在念叨,说最近这知了太少了,要是下场雨就好了,到时候不但能多抓几只田鸡烤着吃,娘亲有田鸡汤喝,说不定那急病还能快些好……

“你卖不卖?不卖我就去别人家了!这种东西,这一路可不少!”

“卖……卖吧!”那店家看了孩子们一眼,还是低下了头……

当时的程紫玉几乎眼冒金星。

三十大坛,若是程家出品,至少要卖十两银!一般小贩,想要卖出五到六两银子并不成问题。

那个客商很明显只是从官道经过顺路做了笔买卖,且还是“看在了孩子可怜的面上”!

而面对明显不公的价格,那店家居然从了!也是从那一刻,程紫玉意识到状况比一月前入画口中描述的还要糟糕,就连物价也已崩了。

程家在荆溪虽一家独大,可有程家撑着,掌着物价,百姓才有赚头。

一两银子三十坛?他们可知这一坛从挖矿调泥,制成烧窑,要多少步骤,需多长时间,费多少人力,流多少汗水……

很明显,当时的朱四已经将这个市场压榨完,或又已将市场全盘带走。

当时的程紫玉心头绞痛,压不住的腥甜便往上翻滚。

而后,两个孩子分知了吃,成了她落水前时不时在眼前跳出的画面……

此刻的程紫玉莫名就是想要来这一趟,似乎只有用她的方式亲眼看到,论证过,她才能相信,她是真的回来了!

……

第八章 心血来潮

此时此刻的官道旁,那家陶器铺子前挂着块先前程紫玉并未瞧见的“昌氏陶艺”的牌匾。

那个店家身着八成新的夏袍,正站在门前揽客。

也是那棵大树,也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三四岁左右,正在树边玩着“木头人”的小游戏。

逃跑的女孩脚慢,一下被男孩抓住扑倒在地。女孩摔得满脸土,顿时哭了起来。

程紫玉忍不住上前将那女孩搀起……

同样的铺子,同样的树,同样的孩子和店家!

这是他们四年前的样子。

她真的回来了!

孩子圆圆的脸,肉嘟嘟藕截般的臂,精致的夏衣,没有为了果腹而去放弃游戏,这都表明他们衣食还无忧。

这一刻,她的心头又开始一阵阵抽痛。

果然正如道士言:经历过痛,才知痛。看过四年前和后,才更能让她清楚,这痛有多刻骨!她脑中也越发明朗,究竟什么才是她最想要做的!

那店家赶来,一看是做梦都想攀上,却从来都只有远观的份儿,连话都搭不上一句的程紫玉,马上诚惶诚恐堆起了一脸笑。

“哎哟!我说今日喜鹊喳喳叫不停,竟是贵客上门了!这不是四娘吗?烈日当头,四娘这是去哪儿?四娘头上……哦,是了是了,四娘这是病愈了?四娘出这么多汗,热坏了吧?快,日头毒,快到屋里凉快凉快!孩子娘,快去,去买碗冰果子来招呼四娘!”

“不用了!”程紫玉笑意渐深,“我只是路过!多谢大叔!”

见程四娘和颜悦色,那昌老板乐得嘴都咧到了耳根。

程家四娘现今是整个荆溪陶届头一份的贵人,这会儿上了他的门,他自是要使出了全身解数来攀个脸熟。

他自我介绍的一小会儿功夫,程紫玉面前西瓜凉茶瓜子蜜饯便摆了个一整条。

“那个……四娘大病初愈,可喜可贺!在下自当尽一份心意!在下不知四娘登门,倒是没有准备。好在手上倒是有一支珠花,四娘戴上肯定顶顶好看!

这是我家丈人从无锡捎来的,一水的太湖野生珠子,粉亮粉亮的,我婆娘脸黄,戴上也不像个……”

那店家一直在给他婆娘使眼色,这会儿赶紧拿了刚从里屋找出的一锦盒递上。

“大叔客气了!”

程紫玉看出他有所求,抬手便喝了他婆娘递来的凉茶,却适时打断了他,又将装了珠花的盒子推了回去。“多谢大叔的茶!正解渴!大叔一茶之恩,他日定当报答。”

店家面上顿时舒展了几分,到底还是开了口。

“一杯茶,谈什么报答,四娘真是客气。在……在下就……打听一句……那个,程家最近可还招学徒,我家大儿子今年十岁了……”他边说边在旁殷勤打起了扇。

程紫玉心头一颤。

昔日,与程家所有扯上干系的人等和家门悉数遭难。她眼前几乎再次出现那些沿着官道乞讨的熟人,叫她顿时遍体生寒,如芒在背。

她……刚刚就是情不自禁走过来,想看看能帮什么,似乎这般就能减轻一些罪孽。

这一刻,她发现,她要做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她好不容易有机会重来一次,她不是要赎罪,而是要阻止!

程家的包袱,太大了!

“大叔!程家的学徒要签卖身契的,与其在人手下,不如自己做买卖!”

她承认,她心有余悸。

“哦,哦,这样啊……”那店家分明很是失望。

能入程家,不管是雇工还是学徒,都能获益匪浅。那几乎是每一个荆溪人的愿望。

“大叔,这是你新作的梅瓶吗?”程紫玉注意到门前桌案上摆着的几只泥胚和一小沓的图纸。

那店家挠了挠头,“是啊,江阴的刘老爷前几日来收货,要三十套套瓶做寿宴的还礼。他们出价不错,指明了五家铺子先出图,再甄选。这……我这铺子是其中之一,四娘还是别看了,当真献丑!”

丫头上前,悄声在程紫玉的耳边道:

“咱们程家也要出一幅图!”

店家一听,面色悻悻,更是下不来台。需知只要程家出现的买卖,其他卖家几乎都是陪衬的绿叶,哪怕程家的开价要高两倍,也有九成的胜率。

“回了吧!就说咱们程家最近暂时腾不出手,请刘老爷见谅。你找管事亲自去打个招呼!”程紫玉毫不犹豫发了话。

“是!”

“这……这,四娘?”那店家瞪大了眼。

“刘老爷什么身份来路?”

“商人。”

程紫玉提笔蘸了墨汁便在那图纸上添改了起来。

“用方底圆口,表天方地圆,得天独厚;肚身做圆做大,表大度容人,海纳百川;别用梅花,谐音不好听,梅啊没的,商人不好这一口;也别用大红大紫大金,商人虽好富贵,却最忌讳被人暗嘲暴发户,没底蕴,所以底子用竹节纹。既是做寿,用青色吧,代表清朗,也取松竹延年之意。

图案么,鱼出水,表金玉满堂,年年有余,或者画松画桂也行,您看着办!您记住了,商人好说头!只要说漂亮了,这买卖就是您的!

图案用粉瓷,釉色恐有些难上,您若调不好,就去程家找杜师傅,就说是我的吩咐,他会帮您调釉彩!烧制的时候,取小窑,别与其他东西混烧。窑工那别舍不得出银子,温度一刻钟看一次,一定要盯好了!大叔,多做几只,摆在官道旁!保管您一炮打响……”

程紫玉一股脑说完,也不等那店家回应便要离开。

不过走到门口,她又转身补了一句。

“这图和半成品在烧成前可别叫外人瞧见了!”

那店家正盯着那手稿双眼放光,此刻听程紫玉这么一开口,这才反应过来恩人将走,赶紧深揖起来。

“是是是!小的明白!四小姐大恩,受小的一拜!待成品烧成,小的一定……”

程紫玉深吸一口,未听那店家说完便赶紧跨出了这铺子。

这笔买卖她想起来了,那位刘老爷是个难伺候的。当年程家给了好几份图,也都被打回去了,后来是她亲手出的图。

自然,也就是刚刚她提笔画的那一份!

结果那成品一出来,艳惊四座,一炮打响,摆在程家的精品馆里前后接了几十张订单。这陶瓷套组成了当时一年内程家的主打之一,至少挣了二三千两银子。

此刻,她将这买卖留给了这店家,哪怕这店家只能挣上五分之一,也足够他靠着这张图弄出点名堂来了!

“小姐,您……为何帮他们?您这图漂亮!尤其那瓶上的福翅莲花座,奴婢先前都没见过,用在任何饰物上都足以带起一股风潮的!”

“只是心血来潮罢了!”

“小姐您……可有哪儿不舒服?”知书看程紫玉醒过来后,竟是有种脱胎换骨的改变……

第九章 长房一家

程紫玉刚一踏进程府门,便有人影眼前闪过。

她被人撞了个满怀,若不是身后有丫头顶着,她多半要被后仰撞翻。

她都不用看,便知来人是她的嫡亲姐姐——程红玉。

冒冒失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是这个她从来看不上,从来对其颐指气使,从来恨其无用的那个姐姐。

她从没想过,这样冲动莽撞,一事无成的姐姐,在最后关头分明可以凭外嫁妇的身份全身而退的,可对方竟然会有勇气碰死在了尖刀下,用鲜血保住了老爷子山上的庄子。

正因姐姐那不要命的一撞,朱四大概是觉得那庄子或许大有价值。先不管里边是没有重要藏物,至少可以用来拿捏她和陈金玉两人。

朱四这才命人扣下了庄子,到底是让程家这最后也最重要的产业不曾落于陈金玉的手中,就此阴差阳错逃过一劫……

此刻再见这长姐,自是令程紫玉羞愧地无地自容。

自己,不如她!

生平第一次,程紫玉没有一脸嫌弃推开这个永远咋咋呼呼,哭哭唧唧的姐姐。

“死丫头!你吓死姐姐了!你我往日虽互不待见,可你要有个三长两短,那以后……”

“你这丫头!什么死不死,三长两短的!你妹妹好好站这儿呢!真是晦气!你给我让开!”

其实程红玉不招人待见,除了办事不利落,说话也是口没遮拦。这不,她刚一开口,原本正抹着眼泪的大夫人何氏便一把堵住了她的嘴,将她推离了眼前。

何氏上来抓着程紫玉上下前后打量了好几圈,满脸心疼。

“我的儿啊,瞧瞧这一身汗,你这是去哪儿了?听说你醒了,娘急急忙忙跑去看你,却扑了个空。你才醒过来,哪里能到处跑!他们说你是去追道士,你把娘吓得哟,差点就要报官了……”

“好了,娘,四妹这不是回来了吗?”

程紫玉的长兄程子鸣显然刚从画室赶来,一手的颜料尚未洗净。“快让四娘回去紫翌轩,大夫看诊要紧!”

程子鸣说完,便狠狠戳着程红玉的脑门喝其冒失胡闹,而程紫玉的二哥程子诺,则在人群里朝着她暖暖笑着……

她的鼻子又酸了。

好久不见!

甚是挂念!

此刻的她,胸口在发沉,膝头在打颤,她多想跪地磕头求原谅。她深吸了好几口,才将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憋了回去。

多可爱的一家人!

多有生气的至亲们!

这就是他们长房的一家子!

至于她的父亲,她想,可能是在外边跑商吧?

程紫玉快速扫过在场人等。

在长房众人身后站着的,是已经到场的三位大夫和她的院中人!

不过……陈金玉不在?

她怎么舍得错过这么好的示忠机会?

不在的还有二房那几位,此外,几乎所有的程府人等,甚至是管事帮工也都一一赶来侧门迎她。

她昏迷的这几日,他们应该都吓坏了。

毕竟她本人是老太爷钦点且早已声名在外的传承人,绝对不容有失!

程紫玉记得,前世便是如此。

是前世吧?

嗯,暂且就这般认定吧。

那次她昏迷醒过来,也是院里院外一堆人,整个荆溪的大夫几乎都来走了个遍。待到所有大夫都异口同声确认她无碍后,她才被允许出的门……

只不过这一次,她疯跑一阵,想来动静闹得更大了,这才得了如此阵仗。

此时此刻,在她的另俩大丫头轻雪,微雨的领头下,所有的下人们异口同声,声音嘹亮地跪地给她请起了安。

“四小姐否极泰来,今后必定顺风顺水,福寿安康!”

侧门后这一大片的空地上,顿时跪了个满满当当。

不止如此,程府隔壁便是程家大作坊。那里的匠人们听到了这一声呼喝,竟是一起陪着高声同呼。

一时间,那些响亮真诚的声音震彻云霄,惊动飞鸟的同时,更是让程紫玉的心头暖意融融。

这些人,都信任她!

对他们来说,她就是一份仰仗!

虽然她努力了,可她最后还是辜负了他们!

她一直知道她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她怎么可能为了一己小小私欲而葬送整个家族?

她……只是鬼迷了心窍!

她中了朱四情意绵绵鬼话的毒,她以为他是真心对她好!她以为她能够带着家族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登高!

她以为,只要帮着他坐上那个位置,他们程家——作为新皇后的母族,必将成为真正的贵胄,真正的大族,真正根深蒂固,屹立不倒的望族!

她一心只陷在了他美好的期许和对将来的展望里,她中了谎话和贪心的毒,忘了他们程家从来靠的都是一步一步的实干!

这是匠艺家族和商人投机者最本质的区别!

她跟着朱四,早已彻底沦为了一个投机者!

所以,她错了!

她与老爷子争执赌气,她与父母冷战,她力排众议,当她毅然站定立场,整个家族再不愿,也等同于自动被卷入了上位者的血战之中……

谁叫她过分固执,过分自信,过分轻信,过分自不量力,掂不清自己分量!

除了眼瞎,她心更瞎!

她只闷头看见了成功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她却不顾失败后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朱四胜了,她就能笑到最后?

朱四败了,她更难全身而退!

可她被所谓的爱而冲昏了头,她一心以为只要将家族绑定在那个男人身上,只要有太后这座大靠山,她的男人和家族就可以共存!就一定可以最后获胜!

一步错,步步错!

甚至在她被囚后,她也没有放弃最后的挣扎!

当时的她故意不说话不理人,故意任由贱人们凌辱残害,故意忍受昭妃的刁难,她甚至撞过两次门柱,她以为可以逼朱四出现,可以凭借腹中孩儿拿捏朱四的!

可朱四狠辣如吸血的恶魔,压根都没见她一面,反而一步一步将她逼得走投无路,她到底还是没能守住任何一样……

罢了,罢了!

既得了天道,既占得了天机,既然命运的轨迹已经重置,那这一次,她一定全力而为,走出漂亮的一条道来!

一声声的请安叫她清醒!

上一世,分崩离析,一败涂地。

这一次,她绝对不允许再错一次!

……

第十章 程家四娘

程家四娘,名动荆溪!

她能让制陶大族程家上上下下皆心服口服,能让制陶产地的荆溪子民都有口皆碑,自然不是仅仅只靠程老太爷的抬举。

只因程紫玉本身,就是个传奇!

按理,她既不是长,又不是子,有父亲又有兄弟,“程家传承人”这个名头怎么也轮不到她的头上。

可她有一条,几乎将她送上了所有人认定的“天之宠儿”的位置。

她从小就有异于常人的五感能力。眼耳鼻都比一般人要灵敏些。这倒还好,最关键是她对颜色的感觉特别好。

这若是一般千金闺秀自然没什么了不得,最多也就是衣服搭得好看些,女红做的漂亮些。可这一能力对于程家,那便是最了不得的存在!

须知,陶瓷的泥料,釉色到烧制过程本已经千变万化,配比上一丝一毫的相差,一点点温度和湿度的改变,甚至艺人操作的快慢和窑工烧制的火候都会导致其成品时最重要的环节——颜色发生巨大的变化。

而程紫玉恰恰对颜色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她有本事从调泥配色到烧制控温的过程中适时做出调整,以达到她要的效果……

所以,她本人的出现,一下便将制陶过程中最不可预判和难以控制的颜色缺憾最大程度地降低了……

如此一来,手掌这本事,不但可以减小各环节的损耗,更能随心所欲把控住各种想法和可能!

特别是面对精品陶瓷,程紫玉的存在便越发举足轻重。她的出现,使得原本有些扑朔迷离,难以成功的想法都有了付诸实现的可能。

于是,程紫玉恰恰就给了所有程家人一种错觉:老天和祖宗就是将这个天赋异禀的孩子送到他们家,以维持家族的兴旺繁荣,使程家进一步发扬光大……

正因如此,程紫玉在程家的地位比她那嫡长子大哥哥程子鸣还要贵重得多!

程紫玉六岁那年的斗陶大会,坐在一旁看热闹的她,用一幅混彩的信手之作让一众陶商目瞪口呆,赞不绝口,成了大会上最大的亮点。

斗陶大会在那一刻钟成了订购大会!大量商人指着那混彩,争相要求定制那艳而不俗,雅而不乱的混彩,六岁的程紫玉自带光华,一举成名。

她八岁的斗陶会,作为年纪最小的参赛者,她拿了一堆陶土捏出了一只三层小瓶。烧制出炉后,虽出水有些问题,可就那构思,造型和紧紧相扣的控色,再次让她全场闪耀。

那一战之后,程紫玉成了程家除了老太爷之外最令人瞩目的陶艺人。不少人已经发现,这孩子除了颜色,连想象力和实践力也数一数二。

被家族寄予厚望,又有老太爷亲自调教的程紫玉,更是进步神速。她天资出色,领悟力极强,老太爷倾囊教授,再有一双巧手相佐,很快便得了老太爷的四五成功力。

在她十岁那年,她顺利用一彩釉马儿拔得头筹,击败了一众老艺人,成了斗陶史上年纪最小,声名最盛的魁者。

而从那之后,她并不曾犯年少成名而膨胀的错,从未让所有对她寄予厚望的人失望过,她不但将所有心思用在了潜心钻研技艺上,还每隔两三个月便有一件前所未见的陶器出手问世。

几年的功夫,她的声名便响彻了大江南北。

她的技艺越发成熟出色,她的出手又多是推陈出新之物,市场潜力巨大。所以不管是商人还是藏家,几乎都嗅出了程四娘身后将带来的愈发庞大市场和声名。

程紫玉十二岁那年的斗陶大会,整个荆溪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多客商和藏家的一次。原本不少做二三道手买卖的陶商也都不烦舟车劳顿,慕名赶来荆溪,想要第一时间购入四娘的作品,抢占先机进行订购。

程紫玉众望所归,再次夺魁!

那一年,程家精品馆几乎被踩破了门槛。仅她一人,便为程家带来了数百张订单。

她本人亲手制作的一件手工玲珑宝石摆球被两位藏家杠上,最后甚至卖出了五千两银子的高价,一时传作了佳话。

而程家能做到在荆溪一家独大,自然也少不了他们的营销手段。程家二房负责程家陶瓷在大周各地的出货,他们深谙销售之道,不会放过任何对程四娘名声推波助澜的机会!

如此,真真假假的故事,商人的口碑,程家人自己的渲染,使得程四娘其人很快便被带上了一股神秘又玄乎的色彩。

打那以后,程四娘的名头和故事非但在大周朝各地的收藏界和手工艺品界被人津津乐道,就连宫中也有所耳闻。

那次,程家贡品入宫后,张贵妃抢先跟皇帝索要了程四娘的一副陶扇摆画。哪知张贵妃尚未揣热,这摆画却得了太后的青眼。

如此,张贵妃唯有忍痛割爱,她倒是没想到,素来好清雅的太后竟如此欢喜这摆件,转手便回了她一整套的碧玺头面做补偿。

那大方的出手,阖宫惊叹!

青翠油滑堪比美玉的荷叶底上,托了六只粉粉胖胖,足可以假乱真的鲜桃。尤其上边还滚着一颗颗晶莹剔透,堪比碎钻般闪亮的露珠子,叫人感觉这蜜桃刚刚采下,只恨不得上前咬上一口。

太后爱极了那份鲜活,直接将陶扇挂在了床壁上,也记住了程四娘这个人……

那一年,程紫玉才十二岁!

到了这几年,慕名来程家想要购得程四娘手作的客商贵人愈发数不胜数。她的身价一再飙高,大部分人都只能退而求其次,或只求四娘亲自出一张手稿,或请四娘加以修改,又或从四娘往日作品中挑选……最后交由程家匠人负责生产。

即便如此,点名“程四娘”的客商依旧是趋之如骛,与她相关的订单几乎能排一两年。四娘风头也大有盖过老太爷之势。

尤其从去年开始,老太爷不再拘着程紫玉,让她全方位开始接触和打理家族产业后,她的声望更是在程家达到了巅峰。

可正如一把双刃剑,名利口碑到来的同时,她高傲如天鹅,习惯了用睥睨的眼光俯视众人。

而所有程家人对她的殷切期望也同样早早潜移默化灌输到了程紫玉的心和脑,让她早早便接过了家族的重担,把程家的前程揽在了自己身上,为他日的祸患埋下了因……

第一一章 百倍奉还

天道得回,已经死过一次的程紫玉早已脱胎换骨,在众人眼中她虽依旧带着那傲然之气,却也多了一重说不清道不明的谦和。

谁又能想到,她的人和心早已经过了血和痛的洗涤,再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天上地下“只要她想要,就一定能得到”的小姑娘了。

所有人更没想到,程紫玉在叫起众人后,却是突然面对众人,一跪而下……

“紫玉不孝,身负重担却不能小心而为,贪欲过盛,任性妄为,不自量力!让父母担虑,亲人揪心,族人受累!昔日教训紫玉已经铭记在心,将来定不负亲恩,不负众望!”

她不由分说,砰砰连磕三头。

这三个头,不仅仅是赎罪,更是她对亲人,族人,家人乃至下人们的态度!这是她的决心,也是她的誓言!

她能做的头一桩,便是摆正了她的态度!

空气一刹那滞住了。

大伙儿都听懂了,猜想程紫玉是因着滚落下山,差点殒命而祸及家族在愧疚,可所有人还是目瞪口呆。

骄傲的孔雀低头已是少见,更何况是卑躬屈膝?

这不合常理!

尤其四小姐在这个家族地位特殊,她是将来的当家人,除了老太爷,她只怕连老爷夫人都没跪过。

这一跪,怎么看都怪异!

下一瞬,一大堆人冲到了她的跟前,将她生拉硬拽而起。

程红玉尖叫着找人去请道姑,又将身上昨日被那道姑忽悠着花八十两银子求来的护身符套到了程紫玉的脖子上。

而大夫人何氏更是被醒来后便行为古怪的女儿给再次惊到了,哭着赶紧唤过大夫……

“我没事!”程紫玉站起身。“你们放心!”

她笑得如十四岁那时一样,灿烂得像株芍药,可似乎更璀璨得像一枚熠熠生辉又坚硬耐磨的宝石。

何氏盯着女儿,见她眼神清澈,笑容清冽,完全不像是染了脏东西或是摔坏了脑袋,这才微微定心。

而程紫玉却是打铁趁热,笑对众人。

“来人!传话下去,程家上上下下,包括隔壁作坊,仆从帮工挑工到学徒,所有人,均赏银二两!接下来十日,所有人伙食加倍,工钱加倍,暑热费加倍,绿豆百合汤和西瓜无限量供应!所有银子从我紫翌轩出!”

此时此刻,欢呼和谢恩声四起!

二两银子,对大多数人来说,相当于好几个月的收入了!

欢声笑语如水波般渐渐漾开……

程紫玉明艳如花,站在人群的中心,慢慢抬头看天。

她暗自发誓,从此刻起,她欠下的,要百倍奉还!

至于欠她的,一个都跑不了!

……

程紫玉在前呼后拥中回了她的院子——紫翌轩。

十岁之后,她便搬到了这个老太爷亲选的院子。

紫翌,取得是紫玉的谐音。翌字:立从站立,引为“登位”之意。羽为羽翼之意,可引为“飞升”。

谁都能看得出,这是家族和老太爷对她的期望。

她手中事务繁杂,所以她不但拥有整个程府第三大的院子,还有一个管事,四大丫头,十几个粗使仆从听从指挥。

院子里有她自己的工坊,从画室到炼泥池一应俱全。一方活水一小园子,让她疲累之时有放松舒展之地。她还有府中唯一的小厨房,汤水点心时时供应,让一众堂妹妹眼红,让程红玉每每都嫉妒得跳脚。

此时此刻,长房所有人都围拢了她,在大夫确认她已无大碍后,众人总算舒了口气。

何氏管着府中中馈,再有一个时辰便是晚膳之时,这会儿正是忙碌。在嘱咐程红玉好生照顾妹妹后,便先行离开了紫翌轩。

程紫玉的两个兄长对这个四妹妹的疼爱相比何氏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会儿围着她转了又转,好一番嘘寒问暖……

随后,她的长兄程子鸣和二哥程子诺先后挠起了头。

“四妹妹,大哥哥一幅睡荷还没完……”

“大哥哥去吧!画好了借给我做花样子!”

程子鸣是有名的“画疯子”。他一旦投入画境,很难抽身而出。今日画了一半去侧门迎她,已是难得至极。

至于她的二哥……

“二哥哥也去吧,什么都没有读书重要!”

原本正目光闪烁的程子诺猛一抬头,迎上的却是程紫玉真诚坦然的目光。与往常不同,这一次,这个妹妹眼里没有半点戏谑挖苦之意。

“四妹妹?你……你不拦着我读书了?”

程紫玉摇头。

“二哥哥,紫玉以前错了,你说的做的才是对的!昏迷的几日,我做了个梦,一下便醒悟了。咱们程家要想历经风雨而不倒,仅有财力,口碑,人脉都没用。咱们必须自己做到根深蒂固,才足以挡风遮雨。以前,我不懂你,现在懂了!”

这个二哥,曾是她最心疼的存在。在那个“噩梦”里,给她留下了痛苦的一击。这一世,即便这二哥读书闯不出名堂,她也一定让他无悔!

“二哥哥,你安心读书,以后,他们谁再说三道四,有我挡着!”

前世程子诺一心想要求取功名,可程家上下都认为他是吃饱没事做。程家在荆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钱有势,几乎无所不能。

匠艺之族到底是靠手艺吃饭的,没有必要;没有人相信;也没有人愿意对读书出头寄予任何希望……

上一世,程子诺没有得到家族的支持,但还是凭一己之力考取书院,在乡闱高中了。

而后程家落难之时,本已入京参加秋闱的他在京城四处伸冤,足足连滚了三次钉板,终于引起了二皇子的注意。

二皇子为了扳倒朱四,从刑部安排了人,本欲帮着程子诺翻案。

可朱四下手更快,提前在狱中伙食里下了手,程子诺开审那日,莫名失声。结果“诬告”二字,加上“下犯上”、“越诉”三罪齐罚,按大周律被“罪加三等”。

程子诺在承受身子千疮百孔,腐烂化脓折磨的同时,还被强行流放。

据昭妃所言,程子诺刚一出京便死在了荒郊野地,连张草席都没捞到,最终暴尸荒野,死无全尸……

这一次,程紫玉既然已下定了决心要阻止上一世的悲剧,那她不但要竭力让程子诺得到他想要的,她还希望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即便不为报仇,也要帮他平步青云!

……

第一二章 当真荒唐

两兄弟前脚一走,程红玉眼珠子一转,顿时笑意盈盈,体贴殷勤表示要去小厨房给程紫玉看看正熬着的药。

程紫玉如何不知她心思,一把便揪住了她的衣袖。

“姐,哥哥们能走,你可不能走!”

程红玉小心思被戳穿,脸一僵,眼一瞪,底气却不那么够。

“死丫头,拘着我做什么,你跑这么一圈,身上都臭了,还不赶紧去沐浴吗?”

程紫玉如何不知这程红玉心中所想。

这个姐,明显是要开溜了。

大抵……是因为她自以为是认为这次她是害自己昏迷的罪魁祸首吧?毕竟那日,跑去老爷子那宣扬西山出了绝世好泥的家伙就是她!

除了情分,那愧疚只怕更是她这几日火烧眉毛,慌里慌张,行为越发荒唐的原因。

“那好,你走吧!反正再有一个时辰便开晚膳了。”程紫玉松开了手,接过了丫头递来的手巾……

这个姐姐,她只要想拿捏,从没有不成的时候。

程红玉素来做事马虎迷糊,说话又糟糕,几乎是隔三差五就要犯几个叫人啼笑皆非的错。

何氏对这个女儿早已无可奈何,那惩罚的手段更是用了个遍,最后发现,程红玉最怕的只两样:一,没银子,二,老爷子!

此刻程紫玉这么一言,分明是要去告状。刚刚何氏已经着人去请老爷子下山了,换而言之,她若是不老实,晚膳时等着她的,极有可能是她最怕两样一道同罚!

程红玉顿时哼了一声,一手掌拍在了桌面上,气呼呼地抱了胸。“臭丫头!真真是个坏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拽我要做什么!你不就想要姐姐出银子吗?真真是坏胚子!刚刚一摆谱,嘴皮子上下那一动,两千多两银子就那么没了!这会儿心疼了?好人倒是你做,这会儿背后想从我这儿填窟窿了?你呀你呀,真真是坏!”

程紫玉愕然,顿时又好笑又好气。

当真是典型的小人之心。

真亏她想得出,也就是涉及到银钱,这脑子缺根筋的家伙才会一下机灵起来。

程红玉虽看似不服,可人却已经坐了下来。

“我没银子!我告诉你,没有!我可不是你,财大气粗的!你有咱家生意里的分红,我没本事,我可没有!我每月就固定那点银子,你把我卖了也补不上你的窟窿!你可赶紧灭了那心思!所以……所以你去告状也没有用,损人不利己的事,你不会做,是不是?”

“姐!你不拿银子也成!我只想知道那日的来龙去脉!你若是不说,今晚我就让程家上下都知晓,那日是你把我骗去的西山!我让你受罚一直到出嫁,一两银子没得花!”

“你!你!”程红玉气得直跺脚。“你果真是个坏丫头!”

“头一条,你那日从哪儿听闻的矿泥消息?”

“我……”程红玉的顿时把脖子缩了缩。“路上……吧。”

“路上何处?何人?”

“我……忘了那人是哪个了。”

“可那日,你告诉我这消息的时候分明信誓旦旦!说消息来源绝对可靠,让我火速赶往西山不是吗?”

“是吗?我……我不太记得了。”

程红玉说话间眼神早已经飘去了窗外,看她这心虚表情,程紫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你骗我上的西山?为何?”

程紫玉原本心头只是有个疑惑。

她是真不明白,她爬了十年的山,从来没摔过!那西山虽说是山,可实际就是个小山头,她怎么可能滚下去,还撞在了石块上?

上一世,这事她没在意。

因为天热人发晕发沉也是有的,而后她也没什么损失损耗,醒来对上程红玉哭红的眼后,她并未追问追究。加上她手头事情多,所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老天既然把她送回这个时候,她便不得不多长一个心眼了!

她昏迷这么多天,即便山上有什么蛛丝马迹,即便真有人动了手脚,即便真有阴谋,对方必定也早已清理地干干净净了。

所以,程红玉是她最容易,也最有可能寻出些当日疑点之人。

刚刚从官道回来时,程紫玉努力回想了一番当日。

她十四岁以前,日子过得平顺,从没有遇过什么挫折,这次意外几乎是唯一的一桩。所以这事她还真就记忆犹新。

她的这个姐姐,因着最怕老爷子的数落,从来不轻易往老爷子山上的庄子去。那日破天荒的,程红玉却跑去找了她一趟……

还有,程红玉从不管家族事务,哪里出了泥,出了什么泥,根本不是她关心的,更别提大热天还劳她大驾。

此刻想想,当真怪异。

程紫玉也没想到,就这么随意一试探,便中了!

“不是不是!”程红玉连连摆手。“我怎会故意骗你害你受伤!我只是……”

程红玉知道藏不住,只能全部招了。

原来,那日程红玉出门闲逛,正好碰见二房叔父程颢带着商队从金陵回来。

程颢当时赶着去交账对账,便将金陵特意带回来的两盒子冰糕拿给了程红玉,嘱咐她与程紫玉一人一盒。

程红玉隔着冰盒,都能嗅到浓浓的奶香带着清凉甜蜜之气扑面而来,叫她食指大动。想到天热,这东西怕化,她赶紧便上了自己马车打开了冰盒。

唯一可惜的,即便有冰盒护着,那冰糕还是化了近一半。她才吃了几口,她那份冰糕便已底朝天。

神清气爽之余,更多的是意犹未尽。

那时,正好有一行十几人,手握铁锨铁铲的家伙经过了她马车。这群人声势极大,她不想注意都不成。

她一打听,这群双眼放光,疯了一般快跑的家伙是去西山采好泥去了,她当时便计上心来。

找到程紫玉后,她略微做了些夸大,果然,程紫玉一听闻,冰糕也不要了,只匆忙带了个婆子,唤了车夫往西山去了……

程红玉心满意足,一心独享两份冰糕,可程紫玉却因此遭了大殃。

此刻程紫玉听罢,不由愣住。

的确,她记得当时程红玉好像是给她送什么来了,可她一心在泥上,这好姐姐当时说了什么,她压根没往心里去!

哈,为了一份冰糕,导致她躺了三日,急煞了一众人等。

当真荒唐!

不过,这真是巧合吗?

……

第一三章 如此姐妹

程红玉说完后,程紫玉几乎能确认,这次事件的背后必有黑手无疑。

巧合,一个两个就罢了!

绝对不可能接二连三,如此一气呵成!

所以呢?

是有人要将自己引去西山吗?为了什么?难道对方本意是要杀了自己?只是杀人失手了?还是临时出现了其他变故?

若是那般,诱引姐姐上当的二房岂不是脱不开干系?可自己有了闪失,连累的是整个程家,二房多年来只负责程家的生意,不事生产,他们没有制陶的实力也没有管家大权,他们能捞到好处?

是竞争对手干的?可程家地位稳固,招牌响亮,即便没有了自己,只要程家的水准在,程氏照样是这荆溪的龙头老大,任谁都动摇不了!谋害自己,还是没有意义!

怎么看都不合理!

会不会与陈金玉有关?

也不会!

此刻的陈金玉翅膀还没长硬,她不会那么做!

那么会是谁?……

话说,陈金玉跑哪儿去了?怎会到这个时候还没现身?

程紫玉记得,上一世,她昏迷三日后醒来见到的第一人,便是守在她床边,双眼通红,眼圈发黑的陈金玉……

这一次她多躺了两日,人反而不在了?

那白眼狼不在,同样不合常理!

程紫玉一头雾水,急着要将脑子里的各种讯息捋一捋,便以准备沐浴更衣为由打发程红玉离开。

“姐,谢谢你!”程红玉转身前,程紫玉破天荒头一遭轻轻搂住了她。

谢她咋呼的外表下藏匿着对自己的真心,谢她对家族的忠诚,谢她祸患来临时那般勇毅果敢,义无反顾,那样视死如归!

可程紫玉越是真诚友善,程红玉越是没法接受。

那一瞬,她几乎吓得四肢麻木,僵在了原地。

怎么?知晓了她做的坏事,程紫玉不但不骂她责怪她,不但不去告状,还来谢她抱她?怎么看,怎么怪异!

“谢我什么?”

“谢你……谢你给我的护身符!”

“我,我……我再去请那道姑来给你瞧瞧?”程红玉唯一想到的,就只这条:既然不曾摔坏头,那程紫玉肯定是撞邪了!

“姐!我没事!”

程紫玉紧了紧程红玉。她第一次发现,姐姐的身上有种可依赖的香甜,那种踏实感是她之前从未发现的。

“姐,我不会告诉他们,这次意外与你有关!你别自责,也别害怕,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你的事!”

程紫玉很清楚,若有人已将目标放在了她的身上,即便没有程红玉,对方也有的是办法动手。只不过这事由程红玉来过渡,因着那层血缘关系,自己不会去过分追究,更不易东窗事发罢了。

既然多活一世,这个不幸的姐姐再没用,自己也要尽力守住了!

“姐,你喜欢冰糕,我找人去金陵学做了,回来荆溪给你开家冰糕铺子可好?银子我出!”

程红玉闻言却是再次打了个冷颤。

“不用不用!姐姐吃腻了,以后再不吃冰糕了!”

程红玉的脑子转不过来,第一反应便认定程紫玉这是在恐吓她。

“我知你烦我,你放心,这段时日我定不来扰你,你好好休息!我这就走了!姐姐前几日买了个好看的荷包,一会儿给你送来!不用送了!走了!”

说罢,那程红玉脚下生风,拉都拉不住,一溜烟儿地小跑消失在了眼前……

程紫玉瞧着亲姐的背影,心头既难过又酸涩。

上一世,她们姐妹俩一见面就斗嘴,从来没有如嫡亲姐妹般走近过。即便一张桌上吃着饭,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两人却如隔了高山大河,从来没有交过心。

反而她与陈金玉,才更像是嫡亲姐妹。

陈金玉每日掏心窝子的戏又足又好,她怜悯于陈金玉的苦难、老实和弱小,久而久之,一片真心也就全然交付,把对方当作亲妹妹照顾和疼爱,结果被咬得遍体鳞伤,到底还是她活该!

这一次,她要陈金玉永远蹦跶不起来!永远死死在她的脚底下!永远都只是条狗!永无化狼之机!

而自己与亲姐姐,只要心齐,一定能守住家人和家业!

“金玉在哪?”程紫玉慢悠悠开了口。

丫头轻雪闻言莫名后背一凉。

这会儿她突然发现,她的主子怎的气场如此不一般?主子强势依旧,可往日骄傲张扬的气息似乎敛去不少,生生带出了几分尊贵来。

这一摔,主子的气韵也会变吗?

此刻的程紫玉如往常一样,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下下喝着刚端来的补粥。

不知是否错觉,轻雪觉得主子喝粥的姿态竟是如此优雅,那么好看……对,赏心悦目!就像戏里的贵妃一样!

“金玉小姐她上山了!这几日多亏了她在山上陪着老太爷。否则老太爷若知晓小姐您摔伤了,指不定要如何着急呢!”

“可不是,金玉小姐是个机灵的!”

另一个大丫头微雨正忙着指挥婆子们准备程紫玉沐浴的水。“那日小姐一晕倒,她便头一个想到这事得要瞒着老太爷。这几日她可辛苦了。每日一大早赶去山上,日落后伺候了老太爷用完晚膳才回来。”

“没错,金玉小姐回来后的头一桩事都是先来瞧小姐您!前三晚她一直坐床榻边为您守夜来着,奴婢几个看她熬得脸都脱了色,怎么劝她都不听。后来还是温柔姐发话后,才换了奴婢们守夜……”

“婆子们已经去山上报讯了,一会儿金玉小姐回来准要高兴地跳起来!……”

程紫玉顿时觉得手中瓷碗发沉,胃口也全无。她垂眸闭眼,努力平息胸口那升腾起的不平。

是啊,四年前,这会儿的陈金玉几乎已经收服了她与她身边所有人的心。大伙儿无不对陈金玉赞不绝口。

陈金玉任劳任怨,谨小慎微,踏实肯苦似全无心机,她是用实际行动去收获了所有人的心。即便是老太爷,对她也讨厌不起来。

这段时间,正是她的上升期……

金玉小姐?呵呵,这是自己赐给她的“小姐”名号啊!

……

第一四章 皮囊真身

陈金玉,来历不明!

八岁那年,程家大老爷,程紫玉的父亲程睿,三个月的走商后,带回来了一个小女孩。

他对外宣称这孩子是他路上捡的,见与程紫玉年龄相仿,身世可怜,所以便带回来给程紫玉作伴。

那时的陈金玉瘦弱黝黑,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子,营养不足之态完全似一颗小豆芽。她颤颤巍巍,给程紫玉小心恭谨地磕了头。

大冬日里的她只穿了件半旧袄子,虽然干净整洁,可丫头们眼尖,一眼便从针脚看出,那是大人的袄子改的……

按理陈金玉的出现很是突兀,可她那可怜巴巴,一推就倒,像小兔般打着颤的模样,非但为她避免了各种敌意,反而还收获了一众怜悯。

程紫玉院子里都是年纪较大的丫头,谁会没事找个小姑娘晦气。一时间,好吃的,好喝的,一点没少了陈金玉的份儿。

程紫玉记得清楚,那日父亲私下嘱咐自己,这个妹妹,生辰与自己只差了一个多月!名字又叫金玉,与自己也只差了一个字。所以,这是缘分!

他说,与其把这妹妹当作奴才,不如当作伙伴,当作朋友,当作亲人!

他说,这个妹妹很可怜,什么都没有,比她的生活差了太多。与其苛待,不如多一个姐妹……

八岁的程紫玉哪里能嗅出那些话后的深意。当时的她已经崭露头角,因着天赋而被万千宠爱,她是真不在意院子里是不是多了一个人。

既然父亲发了话,她也不吝啬,当日便赏了金玉一打堆的新衣新裙新鞋。

那日,陈金玉穿上了她的衣裳,跟在她的身后,陪她去用膳。

可一向温和的大夫人何氏只看了金玉一眼,便眼一红,撂下筷子回了屋。

当时程红玉悄声告诉紫玉,这个金玉是父亲在外边生的野种。所以和她们一样,都叫玉。她们一群姑娘都是用泥色排的名,可父亲偏偏赏了个金字出去,可见父亲对其的偏爱。

而且,这会儿人都八岁了,突然领回家,木已成舟,母亲和祖父再反对也没用了!可这分明是打了母亲的脸,母亲心里不痛快……

程红玉又说,这些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她偷听了父母的争执:父亲向母亲做了保证,说捡的就是捡的,绝对真不了。母亲这才忍了下来。

……

这样的风言风语很快便在程府蔓延。

但这事毕竟没有搬到明面上,程金玉又有大老爷的疼爱,所以这金玉便半奴半主地存在于程府。

而陈金玉的尾巴十年如一日夹得紧紧的,她吃苦耐劳,连摔泥炼泥都肯做,又从不拿身份压人,对谁都是客客气气,露出一脸憨笑。

很快,阖府也就没人再拿这可怜孩子的身份议论,就连何氏渐渐也对她放下了芥蒂。尤其有一次,何氏高烧不止,金玉在她身边衣不解带伺候了两日,比只说不练的红玉,没时间侍疾的紫玉都要贴心。

从那之后,何氏面对金玉也就渐渐露出了笑。毕竟,与其心烦意乱,自寻烦恼,还不如大度些。

反正自己是主,金玉是奴,有这层关系在那,管金玉什么身份,将来只需多准备份嫁妆,眼不见为净地送金玉嫁出去就是了。

但程红玉不那么想。这个家里,若说有人讨厌金玉,那她绝对当仁不让是第一位。

她为母亲不平和憋屈,她看不过眼,她更讨厌陈金玉那事事都不出错,样样都卯足了劲,恰恰与她这个惹祸精形成鲜明反差的嘴脸。

她总说,这陈金玉要么便是有病,要么就是太会装,太腹黑!

于是她常常想出些低级无聊的法子去捉弄陈金玉。可她越这么做,便越显得陈金玉的乖巧可怜,更显出了她的乖张跋扈。

而面对程红玉时不时求助打压陈金玉的诉求,程紫玉则没那么多耐心。

一来,金玉若是父亲私生女,便是自己的亲妹妹。若不是,那也是自己的得力帮手加上小伙伴。所以没理由去为难她!

第二,程紫玉实在太忙了。她要学的东西太多,她的人生目标是带领家族腾飞,后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是真的懒得管,也不屑管!

时间一长,程紫玉越发厌烦一事无成的红玉,认为她搬弄是非,而程红玉则感觉亲妹妹胳膊肘往外拐,只一味袒护外人。

两姐妹心头置气,关系也愈加疏远。

也是正因如此,渐渐成为得力助手的金玉反而比同一血脉的程红玉与程紫玉更亲。

在紫翌轩,一众奴才也渐渐得了程紫玉的示意,称呼陈金玉为“金玉小姐”,将其视作了半个主子。

而随着陈金玉跟着紫玉出现在眼前的频率越来越多,老太爷也渐渐开始带了怜悯地接受起了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孙女”,时不时对她指点一二。

然而,所有人,包括那疼爱陈金玉的程睿,从来没注意过,南方人口音,“陈”“程”不分!

于是有些错,从一开始便已经铸成了!……

而此刻从丫头的你一言我一语,程紫玉也顿时明白了。

可不是,能让陈金玉放着昏迷的自己不管,自然是因着更有价值的存在。

那这个程府,除了老太爷那定海神针,还有谁,陈金玉能看上眼!

呵,她还真想给陈金玉拍手叫个好!

若是如前世,用一颗充满善意的心思去看待陈金玉,此刻其所作所为可不正如丫头们所言:机灵,善良,体贴,孝顺,好得上了天!

可有了前世带来的火眼金睛,这会儿陈金玉那副虚假皮囊下的真身在做什么,她可不是一眼就能看穿?

这丫头,这是趁着她昏迷,想要收服老太爷呢!即便收不到心,至少也能收些手艺。怎么也不亏!

如此这般,自己醒来后,见她帮自己尽孝,为自己尽心而如此劳碌,赏赐之外还要欠她一个人情。

即便自己就这么没了,或是永远醒不来……陈金玉也没有损失!她趁着这个机会,刚好可以重新择主!老太爷自然是她的不二选择。

陈金玉踏实肯干,做的一手陶艺很是漂亮,连老太爷都常说她是有几分天赋的。到那时,老太爷爱屋及乌,即便不把陈金玉搬去台面上,也极有可能会破例收她为徒。

所以,这条白眼狼见自己长时间不醒,这既是去准备后路,也是对自己表忠的同时跑去表孝了。

她这几手准备,竟桩桩都有赚!

程紫玉顿时胃口全无……

第一五章 惊喜失望

程紫玉胃口全无,便推盏入浴。

她支开众人,终于得了短暂的独处时光。

始终如梦,对所有人来说,她睡了五日。可她分明已经多走了四年的路。她有一阵的恍惚,几乎分不清,是否那四年的时光才像是个梦……

氤氲水汽中,看着自己白到发光,细腻丝滑却不见累累伤口的肌肤,她忍不住又狠狠自掐了一把。

疼痛袭来,她再次确认这不是梦。

没有香料的清水,长几上的素巾,远处传来的劳作声,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她,回来了!

老天将她送回了十四,而不是十三或十五?

十四岁!

是了,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

这一年,她第一次主持了斗陶大会!她的声名几乎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这一年,太后六十,皇帝带着她老人家微服下了江南,程家作为当地负责接待的家族之一,得了赴宴之机。而她代表程家给皇帝和太后献礼,因此得了太后的青眼。

这一年,她作为陪同,一路伺候太后游览江南的湖光山色。

尤其是,这一年,她认识了命里的瘟神——朱四!

……

这一年,几乎是她命运的转折点。

可那些事,几乎都发生在了下半年,距离此刻这六月,还有很久。

老天让她这么早回来,是为了让她提前做好准备吗?

还是说,她的命运事实从此刻便已经被人策划好了?所以她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程紫玉陡然亮了亮眸子。

她突然想到,她与朱常安滚落下水后,对方那漂亮的划水姿态!

朱常安一直会游水!

可他们初次见面,他便跌在了太湖里,是她救了他!

所以,那场细雨里的相识,是他策划的!

可忙碌如她,哪有时间会去泛舟!

那日她之所以去了太湖,只是因为调泥过程中遇到了难题,她临时起意去散心,顺便挖些湖泥试试。

可朱常安却能算计上她,那是不是说明,她的身边是有内鬼的?

而那只内鬼,此刻看来,极有可能就是陈金玉!

可程紫玉想不明白,他们是何时勾搭上的?

那么此刻呢?

程紫玉蓦地一下从浴桶坐起。

她躺不住了。

此刻的陈金玉会不会已经与朱常安相识了?

若是没有,她必须防患未然!

若他们已经相识……她必须赶紧做出应对!

或许该早早地斩草除根!

昭妃母族式微,最缺的就是银子。朱四应该是早就瞄上了程家这块肥肉!

若此刻,程家已经成了朱四的目标怎么办?

即便自己能处理陈金玉,即便自己这一次不为朱四所动,是否就有能力阻止朱四的算盘?就凭自己?这个家族?

她忍不住连连摇头!

她有什么资格?

她更没能力!

那这个家,她该怎么办?

上一世,朱四利用的是自己,可就从他为程家张罗的那些罪名,他充分的准备,他后续的狠辣招数,都显露出他的势在必得!

上一世,连太后能没能最终保全她!

这一辈子,她还去哪里寻一座更大的靠山?

程紫玉越想越急,赶紧穿衣起身。

她没有浪费的时间了。

从此刻开始,她要加速!

加速去查!去做!去壮大!去寻助力!……

她也顾不上唤丫头,急急忙忙便往外走。

她走得太急,差点便与正端了一碗滚烫药汁的入画迎面撞上了。

入画将一大碗药搁去了茶案,龇着牙捻起了耳垂。

“小姐,药好了!这会儿烫,歇一歇放温了再喝吧!”

“入画……”程紫玉刚一开口,窗外动静便叫她心神一紧。

那道声音,刻骨痛恨。

好“惊喜”的呼唤!

陈金玉回来了!

终于来了!

程紫玉深吸一口。既然陈金玉小小年纪就能用一张天真的笑颜掩饰情绪,那么自己,怎会做不来?

可即便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再见陈金玉,对方的戏还是足得超出了程紫玉的想象。

陈金玉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

她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一路小跑而来。

汗水将她鬓边发丝拧成了一缕缕糊在了脸颊。豆大的汗珠正颗颗往下滚,却顾不得擦上一把。

她这么一路狼狈又欢喜地跑来,又有何人看不出她的忠诚和可靠?

这不,连丫头也赶紧给她递上了块擦汗的湿手巾。

程紫玉冲她展颜一笑,陈金玉也跟着露出了那人畜无害的善意笑容。

她红眼上前,上下打量程紫玉。

那种放光的眼神,后来的程紫玉才完全看懂,这与陈金玉在欣赏最爱的银票时,是一模一样的。

呵,自己对她的价值,就如一座大金矿吧?

程紫玉数了,她围着自己转了足足三圈。之后,她的脸上已经挂出了两行泪珠子。嗯,一定是喜极而泣了!

自然,下一出,陈金玉扑通一声跪地,感天谢地的同时又给了自己送上了一连串的祝福和祝祷……

若不是心中已有了判定,程紫玉真的很愿意相信这个“妹妹”的一片赤诚。

不过,那个……来了吗?

“金玉,你我之间,这是做什么?轻雪,快把金玉小姐扶起来!”程紫玉笑盯住了眼前人儿。

“不用不用,哪能劳动轻雪姐姐!”陈金玉手一缩,避开了轻雪正扶来的手。

随后……一点没让程紫玉失望。

陈金玉刚欲起身,那一瞬,她扶着脑门,眼白一翻,腿一软,整个人栽地,晕死了过去……

程紫玉心中冷嗤,收起了面上的笑意。

上一世,就是这样!

那时自己刚从昏迷中醒来,跪地坐在床边服侍了自己三日的陈金玉一“激动”,急着去张罗请大夫,结果刚一起身,便栽倒了。

大夫请来后,陈金玉得了四个字:劳累过度!说是由于日夜操劳,过分伤神,心思过重,肝气也有几分郁结,必须好生调养云云……

当时丫头们马上道出,程紫玉昏迷的这几日,“金玉小姐”茶饭不思,日夜无眠,时不时以泪洗面,求祷上苍,半刻不愿离开床榻……

陈金玉的那一晕,就是一日一夜!

也正是那次之后,程紫玉体会到了陈金玉对自己的那片“赤诚”,感念她多年如一日的贴心,于是程紫玉几乎是手把手将自己悟到的点点技艺教给了陈金玉……

第一六章 金玉喝药

前世陈金玉的一晕,给她带来了极大的价值。

那以后,陈金玉不但摆脱了所有的杂活,还真正走进了程紫玉的那个圈子,学到了各种制陶精髓。

她每日都只陪在程紫玉的身边,弄弄图纸,看看龙窑,查查出货,理理账目,与师傅们探讨,和匠人们试验,跟着紫玉和大掌柜们见各路客商,将各方各面能学的,几乎学走了八九成……

所以,当年陈金玉那一晕的时机和价值都是那般完美,若说不是有意而为,程紫玉可不信!

刚刚程紫玉特意让轻雪去扶起跪地的金玉,只是一次小小的试探。

陈金玉眼中瞬间闪过的一丝慌张自然没能逃过她的眼。

陈金玉闪避了,摆手间避开了轻雪,加速了节奏。

她怎能不避呢?

若被人扶住后才晕倒,可信度和表演效果都难达到预期……

此刻程紫玉再见眼前这熟悉的一幕,面上自然结了一层冷霜。

好个惺惺作态!

若说上一世这贱人的晕厥还有一分可信!那这一世,却是半丝可信度都没了!

怎么两次都是从跪倒自己脚下开始的?怎么上次三日就晕了,可这次却用了五日?何况是这两晚她并未守夜的状况下!

加之她刚刚对轻雪的那一下闪避,程紫玉几乎有了十足的把握!

装?演?

上一世,这场戏收获了个好代价!

这一世,又怎能让她白演这么一场?

“金玉!你怎么了?”程紫玉第一个上前。“瞧金玉热成这样,定是中暑了!”

她直接给盖棺定了论。

“去!轻雪,去请大夫!入画,去厨房拿碗盐水来!知书,去打盆凉水,要井水!还有你们,去弄些冰来!”

陈金玉刚一被丫头们搬去榻上,程紫玉的一连串命令便已将屋中几个丫头全都支开了。

“金玉,你快醒醒!”

趁着摇动陈金玉之时,紫玉手指一勾,将陈金玉的袖子上撸了两寸,一颗丹红赫然在目,让她微微舒了一口气。

守宫砂还在!

上一世,当程紫玉被贬落安王妃之位时,那陈金玉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跟前。

当时她顿时明白了什么。

她郁火一上头,上前一把扯下了陈金玉薄薄的穿花轻裳袖子。

陈金玉白洁的手臂上那颗红豆大小的守宫砂不见了!

可这位未出阁的小姐除了自己的夫君,哪里还有其他男子与其有过大量交集?有自己那位壮志凌云的夫君珠玉在前,她陈金玉又能看得上谁?那个男子若不是位高权重,又怎会让鸿鹄之志的陈金玉甘愿冒着自我作践的风险?

面对她的质问,陈金玉很痛快地承认了。

“好姐姐!你呀!醒醒吧!我与四爷的情分比你早,比你深!我与四爷邂逅时,你还在挖泥!我与四爷云雨时,你还在给太后捶腿呢!”那时的陈金玉笑得前仰后合,眼里都是肆意四溢的毒意。

“哦,既如此……我既下来了那个位置,是不是该叫你姐姐了?你做了那么多,你们情分那么深,想来安王妃的位置必定非你莫属了?要不然你可亏大了!对了,赐婚的圣旨何时到?姐姐好给你磕头呀!”

那时的程紫玉强装镇定地回击,心却早已裂成了一堆渣。

她成功刺中了陈金玉最痛的伤疤,可她一点都不好过。

那个夜,比往常还要难熬……

此刻的程紫玉一个恍惚,赶紧回神。

陈金玉虽与朱常安早就有了勾搭,此刻他们应该还未有交集。

程紫玉看着眼前那张伪善惹人怜的脸面,厌恶顿时在胸口升腾。

她狠狠掐着陈金玉的人中,口中焦急呼唤。

“金玉,快醒醒!”

陈金玉未有收获,自然不会前功尽弃,可她一脑门的汗却是止都止不住。

她的人中上两道深深的指甲印,转眼便成了血印。

程紫玉可没有手下留情,直接给她抠破了皮。

疼吗?

不动?

最好!

那她们便慢慢多磨一会儿!

程紫玉暗笑,顺手拿了桌上的手巾给她抹了一把汗。

“出这么多汗,怎么瞧都是暑热!”紫玉贴心地迅速从塌边拿过了消暑必备——醒神露。

程紫玉没有午睡的习惯,夏日困倦时,她午后总爱抹一些提神药。因而程家用的醒神露是世面上最好,南缅过来的佳品。

成分么,有提纯的薄荷、樟脑、桂皮油、桉叶油等等。

对待陈金玉这好妹妹,她自然是毫不吝啬的。

剩了大半瓶的醒神露被她悉数倒去了手巾上,随后她将手巾抹到了陈金玉的脑门、人中、太阳穴和脸颊……

那醒神露什么功效,程紫玉自然知晓。

她每日只用两三滴便能恢复神清气爽,这死丫头此刻糊了一脸,那火辣辣的滋味必定让她“水深火热”,永世不忘!

也是正因如此,她刚刚才将陈金玉一脸的汗水擦得干干净净!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证药效!

这丫头的表演,不能辜负!

这么贵的好东西,更不能浪费!

自己这般真挚的对待,更是得要有个畅快的收获!

程紫玉与她隔了两尺之距,都能感觉那气味直冲脑门,一下便打通了眼耳口鼻,连胃腹都跟着一阵翻腾。

陈金玉那面容刷的一下便泛成了关公脸。尤其她那人中,更是火红一片。被抠破皮的伤口碰到那药水,一下便有血涌了出来。

强忍的代价,看着都疼!

这会儿,陈金玉才是真正的汗如雨下。

可程紫玉却依旧“缺心眼”地拿了那块加了料的手巾给她吸着汗……

“还不醒?我是不是用多了药?金玉脸都红了,可别毁容了!”

程紫玉“喃喃自语”,却没漏掉陈金玉长长的睫毛微微那一颤。

“我与金玉同是因着暑热而晕倒,那大夫给我喝的药金玉应该也能喝!”程紫玉从几案上端过刚刚入画反复喊烫的那碗药。

她差点就想笑!

还是那么烫手!

刚刚自己在沐浴,入画掐好了时间将刚熬好的药端来,就是为了自己洗完就能喝上刚好温乎的药。结果自己提前出浴,这药就过烫了……

盛夏的药,当真不易凉啊。

“金玉,喝药了!”

……

第一七章 案板猪头

“金玉,姐姐喂你喝药,你要赶紧好起来!”

程紫玉眼眸一深,满满一勺子药到了陈金玉的嘴边。她既亲手给这小白眼狼喂药,可得确保其永世不忘!

腾腾热气扑面,陈金玉下意识闭紧了唇。

滚烫的瓷勺一下触上,灼人的苦涩药汁顿时滚上了她的唇。药汁溢出,挂落她的嘴角,一直沿去了她的脖子!

这次,始终紧盯着的程紫玉清晰看见陈金玉唇一抖,脖间血管一突,拳头一紧。

“金玉,张嘴!乖乖喝药,你看都洒了!”

第二勺,程紫玉出其不意直塞勺子进了陈金玉唇齿。她几乎听见了对方一声嘶。

第三勺,同样快速又不容拒绝塞下去,陈金玉的嘴唇已经又红又肿!

她清楚看见陈金玉的睫毛在打颤!

害怕了?

接下来的那一勺,程紫玉的手直接抖了!

一勺子滚烫的药汁飞向了陈金玉的脸。

这次的陈金玉再绷不住,猛地一抽动!

程紫玉眸色再一深,莫名想到了陈金玉下在那几根针上的毒药。

当时的她,心心念念想要毁了自己的颜呢!

程紫玉顿时没了耐性。

她一下起身,脚下一“滑”,手中剩下的半碗药汁就那么直直飞向了陈金玉的脸。

她唯一可惜的,是药到底放在外边时间长了,虽然烫,却还不足以烫出个好歹来。比起对方的手段,自己还是要仁慈多了!

接下来,她顺理成章地“手忙脚乱”起来!

“呀!金玉,对不住啊!姐姐头一晕,手抖了!金玉疼吗?你别怪姐姐!”程紫玉淡淡笑着,深情诉着。

而她的手自然不能闲着,那块沾满了醒神露的手巾就这么被她借着为陈金玉擦去脸上药汁之机,上去一推,一揉,一搓……

陈金玉面上的醒神露被药汁一化,几乎已是满脸,此刻再被加了料的毛巾这么一推开,几乎是要了她的命啊!

她的整张脸如被大火蔓延过,整个都火烧火燎了起来。

她紧闭的双眼根本抵挡不住那堪比辣椒油的火热。一瞬间,她的眼泪不听使唤便滚滚而下,流作了两条线。

豆大的汗珠更是不可控制地一颗颗从她脑门爆出挂下。她的鼻孔微微扇动,两条鼻涕也挂下开始蔓延……

破皮加上烫伤,再配上比辣椒油还要热烈的“佐料”……还不够!

丫鬟们前后赶到了。

接着,解暑的盐水又被程紫玉打翻了……

为了弥补错误,程紫玉又手忙脚乱抢过了丫头搬来的一小盆碎冰……

当然无一例外的,目标均是陈金玉的那张脸。

而此刻绵绵倒在丫头怀里的程紫玉看着那张脸,差点就要笑出来!

那张俏脸,才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便已经没法看了!

红肿如……一只猪头!

一只正打颤的猪头!

一只色香味俱全的猪头!

那么些绝对极致的刺激感受,就算是脸皮如猪厚也受不了吧?陈金玉即便能咬牙坚持,也绝对是销hun蚀gu!

若不是有她的那远大抱负支撑,她又如何能甘心遭这罪呢?

活该!

这一世,她将注定鸡飞蛋打,一无所得!

而从今日开始,便是她从狼狈走向难堪,慢慢等着毁灭的开始!……

程紫玉扶着头,喊着晕,眼看着就要软软瘫下去。

以防摇摇欲坠似又要晕厥的她倒地,原本正忙着围去陈金玉那儿帮忙的丫头们转眼便都围聚回了她的身边,或搀扶,或打扇子,或搬椅子,或端茶递水……

这一瞬,所有人都在她的身边嘘寒问暖,暂时忘了那几乎生不如死却没法动弹的陈金玉,而她已“虚弱”至此,那么刚好解释了此刻陈金玉的狼狈处境。

所有人都在让她好好休息,让她不要着急,让她心平气和,无一人对她的过分“照应”有怀疑!

呵呵,虽无聊,却有意思!

程紫玉很久没有这般开心了!

好妹妹病了,自然要救治!

外擦的不行,自然要喝药!

那药若洒了,自然要擦尽!

她只是关心则乱!

她只是拿错了手巾!

她只是太无力了!

她只是被这一桩桩的突发状况吓到了!

她已经尽力了!

可她太虚弱了!

她心有余力不足,没法身体力行,如此而已!

她这拳拳心意谁人敢质疑?

她这忙中出错谁人敢置噱!

她这全力以赴谁人不还得安慰她?夸赞她?谁也不能说她一个不字!就连父亲来了,也没有立场来怪责自己!反而还得送自己一个“好”字。

毕竟,自己的所有出发点都是好的!都是为了这“金玉小姐”!

嗯,这就是身为“弱小者”的好处!

此时此刻,程紫玉似乎有些明白,为何程红玉那般恨着陈金玉的做派了……

既如此……索性便为亲姐红玉出口气!

程紫玉想到刚刚立下的誓,她欠下的,将百倍奉还,那欠她的,也该能收多少便去收多少利息回来吧?

她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陈金玉拿针戳进自己指尖的狠厉和疯狂……

“知书,去拿了绣花针来!”

“什么……绣花针?”

“我刚想起来,前几日山上庄子的帮工翻泥中暑,当时胡嬷嬷教我拿针救治暑热病人呢!”

“是!”

胡嬷嬷是山上庄子的管事,为人忠诚,做事妥当,在程家效力了整整三十年,深得老太爷的信任!此刻将胡嬷嬷这么搬出来,谁人能怀疑!

长长的绣花针被取来,程紫玉在众人的搀扶下坐到了陈金玉的跟前。

“金玉,有点疼!你忍忍!十指连心,一针戳下去,血管就通了!”她手中,陈金玉的手指明显在发抖……

这一刻,程紫玉有一个想法!

她要不要索性接连几针死戳下去,直接废了陈金玉的手呢?

陈金玉若有残,自然不能再弄陶。此刻她羽翼未丰,那无疑是断了她的前程。那这一世的她,将永无蹦跶之机。

不过……

若那般,自己出手如此之狠……

多半要被人看穿。

自己那亲爹一定会心疼,若被陈金玉或是有心人抓到机会,只怕有损自己名声。

到那时,程家只怕要乱……

第一八章 先知之利

对于陈金玉,程紫玉原本是打算斩草除根的!

可当她看见陈金玉与前世选择了同样的作为,循着同样轨迹,演着同样的戏码,用上了同样的晕厥手段……

那一瞬,程紫玉顿时感受到了一种优势!

于是,她改主意了。

这种先知多珍贵!

几乎等同于所有人在明,唯自己在暗!

若是能把握好,将为这一世的自己增添多少助力?

所以,陈金玉此刻不能死!也不能倒!

因为,朱四会找她!

若是陈金玉废了,朱四的原计划一定会变!到那时,自己重活一世的优势不仅荡然无存,可能还要投入大量的心血去防朱四!对方心狠手辣,有谋士有人力,敌我力量太悬殊,自己如何能抗衡?

若是破不了,参不透,斗不过……那自己的下场极有可能一样是输!

所以,陈金玉有价值!

价值还不小!

至少是个引子!

至少将她盯住了,或许不少问题都能提早迎刃而解,事半功倍!

所以,这个好妹妹暂时还得要保留住了!至少面上是!……

冰冷的针尖触上了陈金玉的指尖,程紫玉感受到了对方那份颤意,她知道,陈金玉快绷不住了。

而她刚要发力给个教训,内室帘子却被打开了。

“姑娘,二夫人带着五小姐来了!”

二夫人,便是二房叔父程颢之妻华氏。

五小姐名程青玉,是他们的嫡出长女,只比程紫玉小了半岁。

程家小一辈的排序最是简单。

老太爷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两女儿对做陶没有天分,早早便嫁了出去,暂且不提。

剩下三子,长房便是程睿,他与何氏育有两儿两女,程紫玉是其中的老幺!因而为府中四小姐!人称四娘。

而程颢与程睿年纪差了八岁,所以程颢的长女程青玉在府中也仅仅只排到了第五。

程家为匠人之家,为防手艺外传,为了子孙昌盛,先祖定下了规矩,所有程家儿郎都只能娶一房正室。因而程家虽家大业大,可家中亲属却并不复杂。

正如老太爷的第三子程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偏好魏晋风流,即便其人总流连青楼,却没胆纳妾。他虽在外边养了一房外室,却早给外室喂了一碗稠糊的绝育汤。

没有姬妾,头一条保证了没有庶出儿女!也是正因如此,陈金玉即便真是程睿亲生,也入不了族谱,成不了真正意义上的程家女儿。

但她有一条,无母!

正是这一条,才保证了她即便是庶出,也可以勉强在程家生存下去。老太爷对她再不满意,可总不能让这个孩子流落街头。没有母族就好办多了,至少可以成为半个程家人,学点手艺也不至于传去外人那儿……

由于二房负责程家生意的南北经销,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所以前一世,程紫玉一直与二房来往密切!尤其是她入京之后,更是少不了二房的始终照应。

而她与程青玉的关系也不错,总之要比程红玉强。

程青玉是个低调不轻易开口的,可心中却有极大主意!前世,程家的二房并未完全覆灭,而是因着程青玉得以保全了下来。

在程紫玉得了太后青眼后,程青玉也跟着她有了接触上层名流的机会。

这五小姐是个聪明人,凭着几分小心机,让那做事从没什么主张的七皇子对她生出了几分憨憨的情义,早早便纳了她为贵妾。

程紫玉与她没有过节,在夺嫡之中,与她有过合作,从未撕破脸。而在程紫玉被囚时,听说她已经有了身孕……总之,程青玉的下场,比程紫玉强了不止百倍!

不过,二房……这一次,却没法不让程紫玉重新审视了。

上一世,狂风骤雨之际,二房他们即便有七皇子这靠山,但想要在皇帝对程家的雷霆之怒下全身而退并不容易!

有实力在风雨飘摇之际还屹立不倒的七皇子是笨蛋吗?

他会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妾室的家人,而在那种腥风血雨之际顶撞当时越发喜怒无常的皇帝?葬送自己的前程?

那么,二房究竟是如何保全下来的?

是程青玉让七皇子神魂颠倒?还是七皇子不简单?或是二房有其他自保能力?

当时朱四为了程家这块肥肉,对程家赶尽杀绝,七皇子那么做,无异于明面上便站到了朱四的对立面,那个唯唯诺诺的七皇子哪来的胆子?

……

上一世的程紫玉没能参透的事太多,但这一世,所有未解之谜都得给她摆上桌面来!

所以从今日开始,程紫玉不得不做小人了。

何况二房疑似还与她这次西山之难有关,更不提她们此刻才来探病,那更是古怪!

华氏出身商家,素来会做人,从来没有算盘打得不响的时候!连陈金玉都从庄上赶回了,她们园子那头过来只半盏茶的功夫,却到这会儿才到?

“请去茶房,说我马上到!”程紫玉有预感,这两位的来意并不简单。

她扔了手中绣花针,瞥了陈金玉一眼。罢了,陈金玉运气不错,就到此为止吧!

暂且给这丫头个机会,她若再不愿醒过来,那一会儿再继续!

“金玉,姐姐去去就回!你放心,姐姐一定会将你救醒的!别怕!”她躬身凑到金玉耳边轻言。

陈金玉耳后青筋顿时一抽……

而程紫玉这边才刚准备妥当,外边却已有一道明快之音到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四小姐醒了并无大碍吗?怎么又要去请大夫了?出什么事了?”那急吼吼的声音未落,一道身影已经迅速进了屋中……

来人是紫翌轩的管事——温柔姐。

那个做事雷厉风行,爽快利落,却“名不副实”,程紫玉曾最信任,最倚靠之人!

上一世程紫玉执意入京时,温柔姐斩钉截铁拒绝与她一起北上,还挡在了她的车前,几次求她三思。

当时她鬼迷了心窍,坚决要求温柔让开,否则多年情尽,一刀两断。

然而她落难后,是温柔姐变卖家财,悄然入京,打点了安王府给她送饭的婆子。当时她唯恐害了温柔姐,便拒绝了其见一面的要求。但她却得以凭那次机会将霹雳弹的陶壳图纸经由温柔姐之手送了出去,转交到了李纯手上……

第一九章 鬼魅血亲

再见温柔,程紫玉一下便红了眼。

温柔姐,是程家旁支远亲,所以得了程家姑娘们一声客气的“姐”。她打小便跟着家中在程家做事,因着父亲早亡,所以懂事又老练。

何氏早年便选中了她,将她安排在了惹祸精程红玉的身边,而后温柔因着本人性子烈,主意多,风风火火又干练,心思细腻还能打一手好算盘,做事又有条理……在程紫玉十岁那年,十五岁的温柔便被挑中来到了紫翌轩,专为程紫玉打下手……

此刻再闻温柔关切的问询,程紫玉心头的懊悔和愧疚顿时涌上。

她快步上前拉住了温柔。

她第一次发现,温柔的掌心布有一层细茧。手背粗糙,有些淡淡的细纹,还有两道伤口。而其另一只手还紧紧抱了一大摞的账目……

这样的人,才是自己该依靠的啊!

“紫玉,快让我看看!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头还疼吗?已经去请大夫……”

“姐!我没事,我不用看大夫!是陈金玉!她不舒服!”

温柔这才将目光放去了陈金玉处,几句一问便一脸了然。

她搀着程紫玉便往外走,随后压低了声音。

“是不是那丫头有问题?”

“姐,你……”程紫玉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是自己!

是自己泄露了!

刚刚一见温柔姐,她心房一松,一有安全感后,说话间便流露了一二恨意。随后,她直呼了陈金玉的名字,而不是往常的“金玉”。

只一字之差,便被瞧出来了。

程紫玉赶紧打量四周一眼,倒是没人在意。

她心道这事也算是个警告,以后可得小心了。

“难道……金玉与你此次西山之祸有关?是她的手脚?”温柔目光一凛。

程紫玉惊叹于温柔反应之快。她竟仅从金玉此刻那鬼模样和自己的冷漠反应便已判定了自己适才是有意对金玉出手,且又迅速联系到了自己的西山事故。

“只是怀疑!”

也罢,温柔姐是绝对信得过的。自己对抗朱四的路还长,此刻急需得力帮手。温柔姐是最合适的人选。

程紫玉心中一叹,暗道索性便将西山这事的文章做起来吧。否则怎么说?总不能说自己做了个梦,梦里陈金玉害了自己,所以此刻自己在报复回去?

“我在山上听见有人说话,提到了她的名字,随后有人发现了我,接着,我便出事了!”程紫玉故意说得似是而非,不管她昏迷这事是否真是人为,不管将来能不能水落石出,留下这么个遐想和调查的空间,总没有坏处。

温柔闻言深抽一气。

“我就说这事古怪!你爬惯山的人,怎么就会摔了。你带去的婆子我都查了,没问题。也没找到什么不妥,这么看来,里边倒真有幺蛾子!哼!这事紫玉你定吧,要不要查,你说一句,有姐在,必定……”

“这事……只怕不好查。不过,姐,你怎么……”

程紫玉见眼前的温柔卸掉了管事打扮,反而是一身普通丫鬟的衣裳,分明是有原因。

“我还不是为了躲二老爷嘛!”温柔一叹。

“你叔找我好多日了,为了蜀地林夫人的那批货!那批货已经做好了,随时查验完就能发走。但每次林夫人的货都是紫玉你亲封的,除了需要你亲眼过目还得要你亲自写封口。

这不,紫玉你一倒下,咱们就束手无策了。眼看交货期越来越近,咱们几乎都火烧眉毛了!

咱们原本订的去往蜀地的货船先在湖州府带了半船货,那船在五日前刚靠了岸,本只等您将货封口便能装船了。可您这么一晕,这事没法子,唯有搁置下来。

那货船等了两日,您还没醒,只能先走了。这么一来,把二老爷给急坏了。您知道的,这会儿正是旺季,货船都要提前订。蜀地离得远,咱们货尺寸又大,一般船放不下,大船又临时订不着。可这货是赶着要去蜀地祝寿的,实在耽搁不得!

二老爷便找人想法子去了。法子倒是成了,他找了高家的大船。那船既结实又安全,倒是顶顶合适的!可您没醒,那批货您尚未查验,而林夫人又是挑剔的,我有所顾忌,不敢点头出货!

我想着能拖就拖吧,毕竟高家船还有两日才离岸。可二老爷觉得人家愿意通融分出一半仓已是大人情了,这几日迫着我直接给货敲上您的私鉴,赶紧装船。

二老爷言之有理,但那林夫人又不是一般人,若没有您亲笔封条,只怕林夫人根本不会认这批货。毕竟是两千两银子呢,万一林夫人……”

程紫玉听懂了。

万一林夫人不认可这批货是出自她程紫玉之手,那这笔银子就收不回来了。到时候除了搭上一个人情,还要搭上运费,温柔姐这个管事首当其冲,这个锅她是背定了。

因此,除了身在其位的责任感,她也不得不为自保而防患!

“所以,这几日,我一直在外边躲着。一来是去寻一下,看周围几县谁家还有过几日闲置能发的大船,二来正是为了避开二老爷!我想着,若是紫玉你到明日还不醒,我又找不着船,那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就这么按二老爷的办法,加盖上你的印鉴发货了。

好在紫玉你醒了,那也就没什么可担虑的了!这不,我赶紧跑了回来!如此,总算也不用再躲着二老爷他们了。”

程紫玉点头,原来如此……

茶房就在前边,她却停住了脚。

这事她想起来了。

前世也有这一遭。

她昏迷醒来后,等着她的是一大堆的账和活。这事小,她压根没放在心上。当时也是他们先前订的船已经离开,后为了及时出货,他们最后用的就是交游广阔的二老爷找来的船。

至于当时是不是高家的船,这事因着不归她管,她倒是完全没有印象了。

二老爷!

又是二房!

是巧合吗?

上一世,她所有的精力都扑在家族事业上,完全没有去怀疑过身边的鬼魅魍魉。尤其是待她尤其亲厚,始终是她强力后盾的程家血亲们!

可……若是将自己的昏迷,高家的船和二叔的帮忙,这看似毫不搭界的三桩事硬联起来……

电光火石间,程紫玉似乎想到了,她那一张俏脸顿时刷白!

……

第二零章 如此二房

程紫玉表情突变,扯着温柔站到了树后。

“姐,你刚说,我叔父找来了高家的船……是哪个高家?”

“还能哪个?扬州高家呗!他们的几条船刚好南下送完货,二老爷的意思是咱们的货先装上空船,跟他们的船到扬州,等他们装上下一批货,正好与他们顺路走大江西行。高家要去武昌府,待他们卸完货,便再往西走一段,正好给咱将货带去蜀地!”

听似顺理成章,可程紫玉心下的想法却越来越强烈。一种不好的预感开始升腾。

“高家的货……是盐吗?”程紫玉的手有些打颤。

“没错!高家的货自然是官盐!”

程紫玉顿时眼冒金星,腿也一下软了。

温柔倒是不太明白,高家运的是什么,与她们有什么关系吗?

按理是官盐才好,一路上畅行无阻不说,还不容易出岔子!毕竟谁也没胆子与朝廷过不去,连盗匪都能避免了。更何况那船既大又稳,绝对安全!

就算是她,也觉得二老爷这船选得极好!只要紫玉查验封好货,便可万事大吉!可紫玉怎么这副模样?

“怎么?紫玉,是你不舒服?还是有什么问题?”

程紫玉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怎么没问题!

问题大了!

盐!

她听到盐字就心慌!

前世,程家覆灭的罪名里有一条便是倒卖私盐!

这是死罪!绝对的死罪!

当时程家被几罪并罚,条条均是罪不可赦的大罪名。

前世的程紫玉自然认为家族是被污蔑的!当时的她跪在皇帝面前承受雷霆之怒,她砰砰磕头表示这是莫须有的罪名!

皇帝将一大堆的折子砸到了她的头上。

可她坚持认定程家是被人栽赃污蔑了!

当时的她,口口声声指天誓地向皇帝保证程家的无辜和清白。她苦苦跪在御书房外一日一夜才等到了辩驳之机。

她立誓,她保证,她担保程家从来就不曾倒卖私盐,或是结党营私,又或是把控漕运,所有的罪名绝对都是冤枉……

当时的她那般笃定,可皇帝却那般震怒。

她触了皇帝的逆鳞,皇帝直接一脚踹翻了她,让她滚回去听候发落!皇帝说的很清楚,若不是她对太后有恩,若不是为了全了太后的要求,若不是因为她是名正言顺的安王妃,若不是为了老四的颜面和将来,她早已身首异处了!……

此刻想到那一幕幕,程紫玉的肋下似乎又开始火辣辣地疼了起来。皇帝那一脚,踢断了她的两根肋骨,可见当时的皇帝究竟是何等暴怒。

所以,会不会……她错了?

程紫玉后脊梁有些发凉。

高家是盐商,程家是陶商,他们两家会不会过密了?

扬州,大江与运河的交汇处,这一特殊地理位置使其成为了大周最繁忙的一处口岸贸易城。

运河弯弯曲曲,连接起盐城的十三个主要大盐场,经过苏杭灌溉总渠,抵达扬州码头,辗转进入长江航道,或经淮安运送徽地北上,往西行运往湘赣之地,或者从大运河及密布河道蔓延开来。

正因如此,扬州成了整个大周盐商的聚集地,最大的食盐集散口岸。而高家,正是其中的一支小盐商。

程紫玉虽不记得前世她的货是不是走的高家的船,可她却知晓,高家的生意是盐业!

而前世那最终落到程家头上,奏折上“倒卖私盐”的罪名,正是“勾结”了扬州高家!上一世的高家,同样落了个分崩离析的下场……

高家的祖上很有魄力,在多年前战乱时,在朝廷的号召下倾尽家财,冒着性命危险押运了一大批的粮食送到了缺粮的边关,以此搏得了一张盐引子,从此发迹。

所以,高家运送的是官盐!

可偏偏,他们与程家的罪名是勾结倒卖私盐!

是程家与高家走得太近,所以被有心人做了文章?

或者,有没有可能,前世程家的那条罪名是实的?

有没有可能高家利用程家,运送程家货物的过程中实际夹运了超过那张盐引的规定数额以此牟利?

有没有可能是程家人,比如二房,他们是故意借着高家官盐的名头,利用了程家送货的名义,事实在神不知鬼不觉地倒卖私盐?

卖私盐一本万利,可比做陶利润大多了!

毕竟这银子来得容易,还能悉数流进二房的腰包……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是程家有人与高家在合作!

高家是小盐商,那张盐引子虽让他们暴富了,可那数额太小,根本不足以满足他们的胃口!

于是,高家找到了与他们一样处境,渴望发达的程家二房。

老太爷早已下了指示,程家的将来都在长房这儿,二房不事生产,即便掌了销售,可若二房害怕长房待老太爷过世后会过河拆桥……所以二房会不会已经开始准备后手了?

他们想要即便脱离了程家也能自立门户!所以他们需要银子!

他们想要即便程家栽了也能屹立不倒!所以即便在前世的自己早早便立场明确站在朱四身后之时,他们还是快速锁定了七皇子!

若是真确,那这个二房实在太可怕!

说不定自己那个不问生产,爱好跟着二房叔父走商的父亲,正是早早便被二房请进了局中,成可弃,败可用以背锅的大头!

而皇上手中的“证据”会不会正是二房送出去的?……或许这才是二房最后能全身而退的真正原因?……

程紫玉越想越心惊,越来越害怕。

她这么大胆猜想下去,那么之前她的疑问或许便可以悉数解开了。

这一次,二房为了勾结高家运盐,已将主意打在了自己运去蜀地的那批货上!高家的盐号加上程家的名号,这批货绝对安全!

所以,他们必须想法子错开程家早已定好的船只。可他们没准备好,那条商船便在五日前已经靠了岸。

二房一着急,便唯有出手了!他们瞄准了自己!

真是好法子,姐姐和自己先后上钩。

自己躺了几日,足够了!

这才是他们逼着温柔姐赶紧装货的真正原因!前世便是如此,他们成了,这一世,自己该如何应对?

……

第二一章 给梦答疑

上一世,当程紫玉知晓所谓的扬州高家之时,已是程家覆灭之刻。

她倒是没想到,这才刚一重活,高家便已这么早出现了!

这一刻,她几乎措手不及。

“温柔姐,咱们以前与高家关系如何?这是第几次用高家的船?”

“先前似乎没有用过!这应该是第一次!”

温柔姐给了个让程紫玉稍微心安的回答。

“至于关系……那高家又不是什么大族,不过是近年才发迹的暴发户罢了。他们根基浅,与咱们倒是没什么来往。我若没记错,他们只是从今年春天才开始在咱们家定制大缸,每次都是五百只起。应该是手笔大,频率多,所以才引起了二老爷的注意。”

这么说,是高家主动接近的程家了?

那个高家,也不知是人心不足终将被蛇吞了的“象”?还是被黄雀算计的螳螂?

“缸?是高缸吗?”

“嗯,好像是用来带着盐一起卖出去的!当时我听管事提过,说高家会做生意。倒盐的同时又倒缸。那陶土缸不贵又耐用,装盐不怕化不怕撒不怕水还好搬运,很是得那些盐商的喜欢呢!”

程紫玉再次喉头发紧。

若是自己先前的推测都成立,那么看来高家与程家二房是刚刚走到一起。而这一次,极有可能是他们的第一次合作。

而她几乎已经能想象出大缸的好处了!

除了温柔姐刚刚说的那些,若高家真在贩私盐,那有程家的大缸做掩护,可不是事半功倍?

高人!都是高人!

盐是朝廷批的盐,船是高家订的船,缸是程家的缸,如此一来,不管去到哪个口岸都不会遇到过分严苛的查验!

而且!

高头大缸,根本不能堆叠,只能摆完一层盖一层板,随后再往上摆……这样一来,缸里若是放了盐,谁能算得清每只缸里放了几十斤还是上百斤?谁能知晓有多少只大缸里放了盐?遇到查验之时,谁又能算得清总盐量超没超出高家那张盐引子上的额定数量呢?

打着官盐的幌子,名正言顺倒卖私盐,的确聪明!

呵呵!若是走运河还好,但此次沿江西行,一路上口岸关卡重重!所以他们瞄准了“程四娘”和“林夫人”这俩名头。

发货人是享誉大江南北的皇陶传承人,收货人是声名天下,将要做寿的南地巨贾,只要有她程紫玉的这一批货在里边,时间紧迫,沿江这一路谁不得给个面子!

如此一来,当真是万无一失!

而程家若真是就这么一脚踩进那泥沼,便将把柄送了出去!将来再要抽身也已不可能了!

程紫玉一叹,一切虽只是她的推测,但只怕也已八九不离十了!她倒是没想到,自己就这么一次小小昏迷,背后还有那么大的谋划!

上辈子她压根没注意这桩“小事”,全心都扑在家族事业上。这辈子,她不得不转换方向了!发展家业纵然重要,能守住这片辉煌才更是不易!

既然她回来了,她可绝对不能再做那颗傻乎乎被利用的棋子了!

这盘棋,她第一步就得给全部打散,按着她的棋路来!

“姐!我昏睡的这几日,做了个梦!梦里咱们程家倒了,有一条罪名,就是倒卖私盐!梦里那些船上,清清楚楚打着的旗号上,写了个‘高’字!”

程紫玉给温柔姐留下了这么一句,随后抬脚往茶房方向而去。

温柔看着那个坚定强势的背影愣在了原地。

倒卖私盐?高家?二房?

难道这才是程紫玉从山上滚落;二老爷到处找她,逼她盖戳的真正原因?

她何等聪慧,一下便与程紫玉一样,想通了不少可能的关节。

她不愿信,可她在程紫玉昏迷的第一时间就已亲自跑了趟西山,她也审过了婆子,她知晓紫玉摔倒这事疑点重重。

而程紫玉此刻给出的这个“梦”,恰好可以解答所有疑问。

她的嘴张了张,本想对那个梦提出些质疑,可话到嘴边还是吞回了肚子里。

梦不可信吗?那道士可不可信?

刚刚一会儿的功夫,那个分文不取,掐算如神,追到路口便凭空消失的道士与其作为已经在程家上下被传得玄乎其玄了。她昨晚回来时见过那道士,当时道士告诉她,程家四小姐的梦还未醒。时候未到……

梦!又是梦!

温柔手一挥,招了个一直跟着她打下手的心腹上前。

“去,去找人打听下,扬州高家的人和船来荆溪的频率;此刻的落脚点;他们是从何处送货过来;看他们与二老爷可有私交。还有,我要所有高家在咱们这儿的订货和出货记录,日期数量,谁联系的,谁负责的,有多详细要多详细。”

“是!”

“记着,暗地里查!谁也不能泄露!还有,我要二老爷最近的行踪,他去了哪些地儿,见过哪些人,尽量打听了来!”

“是!”

这一吩咐完,温柔赶紧跟上了程紫玉……

程紫玉是在丫头们的左右搀扶下,以一副虚弱之态走入的茶房。

二夫人华氏与五小姐程青玉正在紫檀木圆桌边喝茶低语。

“婶娘好!”她微微屈膝。

“哎哟哟!我的心肝啊!你可急坏了婶娘!怎么样?可好些了?”

华氏一脸心疼,飞一般上前搀过了程紫玉,好一番的关怀又抹泪,随后亲自斟了一杯茶递到了程紫玉的手中,又是帮着擦汗,又是忙着打扇子,好不殷勤。

华氏不愧是商家出身,在人情面子上素来做得足,程紫玉虽明白她骨子里的算计,却从不与她计较。

前世,程紫玉与华氏关系融洽,至少面上从未有过难看之时。

至于程青玉,此刻正从丫鬟手中接过了好几个木盒和锦盒,笑盈盈地推到了程紫玉的跟前。

“姐姐,你可得好好保重!这些东西都是你用得着的!我人笨嘴笨手笨,什么忙都帮不上,能做的也就只这些!但只要姐姐你开口,我一定……”

程紫玉笑着一一打开了盒子,里边大部分是滋补品,还有润手的香膏,祛疤的药膏,驱蚊虫的素香,以及几张调理的方子……

当真是周到贴心的好妹妹!

她给的都是自己能用上的,可不比每每只会惹自己心烦生气的程红玉强了百倍么!

……

第二二章 不打自招

“哟!”

程紫玉刚道了声谢,便闻华氏一声哼笑。

“这不是咱们温柔吗?这么一身行头,差点没认出啊!怎么?管事不想做,怀念做丫头的时候了?紫玉啊,你可不知道!你昏迷的几日,咱们温柔就如条泥鳅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抓都抓不住呢!这几日,莫不是去私会情郎了?”

华氏面上带笑,满是戏谑,实际却咬牙瞪了温柔一眼。

“紫玉,温柔年纪不小,也该给她相看对象了!一般十九岁的女子,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咱可不能耽误人家!再拖下去,只怕咱即便留住了人,也留不住心!万一闹出点什么事,咱们程家非但要被人笑话,还要叫人戳脊梁骨的!

温柔,你若是有中意的,也别害羞,咱都是亲戚,你便跟婶子说说!保媒这事儿,也就是一句话的功夫!若不然,婶子给你说一门亲事!婶子娘家有个庶出的侄儿,他二十三,你十九,你们倒是挺般配!”

华氏阴阳怪气,几句话便成功挑拨离间又搬弄了是非,还顺带威胁了温柔一把。

她言外之意很明确。

温柔这几日见不着人,若不是去私会情郎了,那便是渎职!

所以温柔必须得到相应的处置。

在她看来,与其将温柔留在程家,万一出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不如赶紧嫁出去!甚至她连人选也已经备好了!

程紫玉低头垂眸。

她之所以还愿意浪费时间坐在这儿,未必没有试探之心。

这一刻,她的把握更大了!

华氏素来喜形不于色,这会儿一见着温柔便如猫儿见了鼠一般死咬不放,这分明是恨毒了!按理自己已醒,先前的船儿已发,时间上也充分,他们的一切计划并未受到实质上的影响,她没必要这么怒的!

可此刻看她这样子,分明有几分不把温柔从程家拔除便不罢休之势!

也对!

他们还等着利用自己,而自己身边有这么个张牙舞爪的管事的确麻烦。

身后温柔抢先哼了一声。

“您的庶出侄儿么?就是那个前年去赌档,连裤子都输了个精光,最后四处筹钱不得而被人打断了腿,连媳妇都跑去投了湖的那位?二夫人当真心里有我!这倒是一举两得呢!”

温柔哼笑着,将那“两得”二字咬了又咬。

她生平最是不愿忍气吞声。

她是程家远亲,又没跟程家签什么契约。她有些积蓄,也有本事,就凭着程家的二房太太,还拿捏不到她!

那个华家的庶出孬种,因着滥赌此刻不但一穷二白,就连先前他父母留下的几间屋,也早已变卖!这会儿只勉强住在了一破烂的茅屋草棚。即便如此,听闻其依旧死性不改,嗜赌成性。

这样的下三滥来配她?还“般配”?这是故意埋汰她呢!

温柔咽不下这口气!

“成啊!您是长辈,您那侄儿又无父无母,自然您说了算!既然您说我两个般配……那您这个做姑姑的可得将‘般配’二字拿行动落到实处了!

这样,您先买个像样的二进院,好好装点一番!再有三书六礼做足了,婚礼开销全包了!对了,还有彩礼,您可马虎不得!毕竟有前年咱们紫翌轩的珠儿成婚的排场在那做标杆,大伙儿都瞧着呢!这可是咱们紫翌轩的面子!

不过有一点您可放心了!只要有您这好姑姑给撑着腰,我一定强撑着不去投湖!不会叫华家难堪难看!所以,一切都靠您了!

对了,还有一件您别忘了,我可是紫玉身边的大管事,这事可马虎不得!到时候丢的是紫玉的人,您的人,程家还有整个荆溪的面子!所以排场上,您可得做足了!”

温柔笑得灿烂无比,带着一脸挑衅面向目光恨恨的华氏。

面对这些总能将算盘打得啪啪响的商妇,她有的是办法对付!

哈,这帮人宁可冷眼瞧着侄儿被人打断腿,侄媳跑去投湖,也袖手旁观没舍得拿出银子来摆平事端……

银子对这些人太重要,别说是庶出侄儿,就是亲侄儿,她也不信他们有这分肚量!

怎么?他们总不会以为她会自己下贱倒贴吧?

程紫玉也是噗笑出声。

“婶娘莫不是真想给温柔姐说亲吧?温柔姐啊,身价在那儿摆着呢!她可不好娶!老太爷喜欢姐,早就发了话,谁家没个几十抬聘礼,摆个百八十桌,姐可不嫁!您要张罗这事,的确不便!再加上买个院子,使几个丫鬟,怎么也得千多两银子呢!”

华氏面色不变,笑着摇了摇罗扇。

“婶娘是那么计较银子的人吗?婶娘这不是在提醒紫玉你和温柔吗?瞧瞧咱温柔这牙尖嘴利的!我这说一句,她这边巴拉巴拉炒豆子呢?婶娘这是枉做了好人!不过……温柔啊,话说,你这几日的行踪若摆不上来,婶娘可就……”

“婶娘!”程紫玉直接打断了华氏。

这一世,她身边的人,她都会守护。

“温柔姐这几日在忙着为我练泥呢!”程紫玉不紧不慢。“那日在西山,我挖到了绝世好泥!”

“啥?”华氏和程青玉几乎异口同声。

华氏正瞪大了眼珠,微微张开了口。

而程青玉原本正把玩手中的粉瓷茶碗,闻言突地抬头,同是不可置信看向了程紫玉。

“我说,那日,我在西山昏迷前,已经挖到了绝世好泥!”

程紫玉将两人一个个细微的小表情全都尽收眼底。

这两人竟是在惊讶之余还对视了一眼,随后古古怪怪看向了她。程青玉更是忍不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空气一静。

眼前两位的表情无疑已经不打自招。

若是正常情况下,她们闻言应该好奇和追问,问一下经过,问一下泥,问一下进展,随后展望下未来……

可她们愣住了!

她们在怀疑真假!

她们不知如何反应。她们正在盘算自己这么开口的真正原因!此外,她们有些心虚……

因为她们很清楚,所谓“西山的绝世好泥”本就是他们二房编织的谎言!

程紫玉垂眸。

她虽已经算到这次灾祸是二房的手笔,可当一切证实的时候,她心底里还是有些痛!血亲啊!至亲啊!她曾信任过的人啊!

……

第二三章 再探究竟

程紫玉这随口的一句,既将华氏的注意力从温柔的身上转移开,又成功进行了一次试探。

然而此刻的她心里虽不舒坦,却不能让对方发现她察觉出了一二端倪。所以,她并不打算继续用审视的目光相对。

“婶娘错怪温柔姐了!温柔姐做事最是妥当,怎会躲懒!因着练泥这事机密,不能让人知晓,所以温柔姐才换了这丫鬟行头又隐匿了踪迹。”

她故作心疼地侧头冲着温柔一笑。同时,她眼梢余光也瞥到了华氏明显的一舒。

“温柔姐,您受委屈了!婶娘不知情,你可别怪她!”

温柔会意,赶紧上前,随机应变地将这几日如何辛苦练泥的过程给胡乱编了一通。

华氏自然知晓这眉来眼去的两人谎话连篇,程紫玉分明是为了袒护温柔而扯谎“绝世好泥”——而不是知晓了什么!

她那颗砰砰乱跳的心顿时定了下来。

这事,她也没法追根究底了。

“哎哟,怪道这温柔神神秘秘总找不着人!原来如此啊!罪过罪过,那可都怪婶娘了!温柔啊,婶娘刚说话不好听,你可不能生婶娘的气,婶娘给你赔不是了!”

华氏长吁一口,她此行的主要目的可不是为了处理温柔,这会儿既然程紫玉一心袒护,那她对温柔的追击自然唯有暂时作罢。

她虽不甘,却只能咬了咬牙。

来日方长,走着瞧!

于是,就这么很诡异的,茶房几人都心知肚明地认同着一个不存在的谎言,却又互不揭穿,互有共识地继续着她们的这场戏。

华氏说着,还从程青玉的头上拔下了一支赤金钗作势插去温柔头上……

程紫玉心中再次一沉。

这支簪子赤金事小,关键上边还缀了颗绿宝。就连程青玉也明显面露痛色,显然是不舍了。

那么,先不论华氏是不是真要忍痛割爱,但她愿意如此大手笔拿出来,只能说明她的来意价值不小!

“这宝钗可是青玉去岁的生辰礼,是老爷从京城的宝庆隆特意定制。青玉欢喜得紧,只恨不得每日戴在头上呢!”

华氏却没料到,她悬着的手已经触到了温柔的发,她的话都已经说成了这样,可温柔那小贱人竟然并未推辞也不躲开。

怎么?程家五小姐的宝钗,这小贱人还想受之?

反了!

华氏瞧了程紫玉一眼,轻咳一声。

在她的认知里,程紫玉素来是识相的。此刻感受到她的一片心意,程紫玉一定会见好即收,不会让青玉的面子落在了个远房奴才的下边!

可她没想到,程紫玉不紧不慢开了口,一脸笑意盈盈。

“姐,收下吧!这是婶娘的一片心意!”

此时此刻,程紫玉与温柔的心思是一样的。

华氏故意这惺惺作态分明是在讨好,是有所求!她的本钱下得越大,那程紫玉的猜测便越接近事实。

于是,她二人不约而同想要继续一探究竟。

“温柔多谢婶娘赏赐!”温柔乖乖冲着华氏和程青玉行了一礼。

结果,温柔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望!

程青玉早已恢复了淡然,一脸怡然淡笑。

而华氏则亲手给她插好了钗子,连赞好看。

程紫玉忍不住眸子一深……

此时此刻,再加上面前这一大桌子的各色礼盒,二房的诚意已到。

“紫玉啊,现下的当务之急可不是那新泥好泥!主要是蜀地林夫人的那一单货急着发走!林夫人是咱们程家的大客户,每年仅仅装饰陶的账面就要走好几千两!

林夫人虽与你是忘年交,可此次毕竟是她做大寿,那是半点马虎不得!容不得半点岔子!

你睡了这几日,可叫你二叔急坏了!货都做好了,只等着你查验呢!那船后日就要离岸了,再不赶紧查验装走,那可就来不及了!

若不然,婶娘用得着这着急到处找到温柔吗?紫玉,这事拖不得了!”

果然,这该来的,还是来了。

若不是事关重大,这二房又何必这般劳师动众,这般全家出动,这般亟不可待,这般比她这个林夫人的挚友还要重视这桩买卖呢?

“婶娘言之有理!这几日,辛苦您和二叔了!”

“这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谈不上辛苦!倒是紫玉你,婶娘看你……面色实在不好,你这刚醒,应该还虚着呢!天这么热,你若这会儿跑去验货封货,只怕身子吃不住呢!”

“那依婶娘看……?”

“你若信得过婶娘,便由婶娘去给你验!你若不放心,便从你紫翌轩出几个能干的去查验!这批货,原本师傅们便已查过几遍了,半点问题没有,说是查验,其实也就是过过场!

紫玉你这会儿先亲手写上几张封条,几套祝语,盖上印鉴!一会儿确认没问题后,咱们便可以拿了封条直接将货品封上,随后第一时间装船!省时省力,主要还是能免掉紫玉你的一场奔波!”

程紫玉笑了笑,当真贴心。

……

第二四章 合情合理

上一世,程紫玉昏睡了三日醒来后,一下便恢复成了一忙着高速旋转的陀螺。

当时的她一睁眼,便急得跳脚。

她第一时间便带人去查看了林夫人的那批货。

当时二叔程颢雪中送炭般地调来了大船,程紫玉心下感激,越发亲近起了二房……

而这一次,一切变了!

她的人生目的一转变,让她焦心急躁的,便不再是家业!

而因着她又多睡了两日,于是,这一次着急得坐不住的反而成了二房。

他们害怕计划落空,他们害怕出现变数,他们害怕安排的船只被程家其余商船取代。

于是他们急着赶紧将林夫人这批货装运离岸!

此刻的华氏越是热络慷慨,程紫玉便越笃定猜测。

这不,华氏已将一道册子递到了程紫玉的手中。

“你二叔急坏了!这不,刚刚将这东西送到了婶娘手上!紫玉啊,你看看,若没问题便将这收藏册子先签名盖印!婶娘好赶紧找人送去封盒。”

程紫玉打开了册子。

这是收藏品才有的宝册。里边记录了藏品的尺寸、材质、工艺、设计者、制作者等一应具体信息。

她看着册子里画得如她的手稿一般精细的藏物图,一众匠师和书画师的签名私印,最后面一大片等着她本人书写盖印的留白,她心里越发不痛快起来。

哼!

难怪了,这才是二房这会儿才到的原因呢!

上一世,她醒来后不久,程青玉便一路跑来了!

这一次,她们却是母子一道这会儿才出现!只因她们忙啊!时间越发紧迫,她们一个去备下了不少贴心之礼,一个去准备了册子。

这册子已经足够完备,只要自己补全,即便没有自己手写的封条,也已够了!

“二叔做事一向没话说!这宝册自然是没问题的!”

程紫玉摆出了一个笑,随后将册子推到了桌上。

“只不过……我的私章、花印、号印,甚至是鉴赏印都不在身边,暂时没法补全!”

“紫玉糊涂了!你的几枚印鉴不是在温柔身上吗?温柔!还不赶紧将印章……”

“婶娘!”程紫玉打断了华氏。“温柔姐身上没有我的印鉴!”

“怎么可能?”华氏再绷不住,音量陡然升高,一下站起了身。

程紫玉倒下的第一时间,温柔便站去了第一线处理原本程紫玉手中的各项事务!那么程紫玉随身的印鉴不在温柔手中又在何处?

华氏越发气急。

那日老爷已在龙窑堵到了温柔,可温柔借着解手竟然从茅房后边翻了出去,从后山逃离了。

而当日,温柔护着腰间那鼓鼓囊囊的荷包,已经承认那些印鉴在她手上了……

此刻她们突然否认,这又是何故?

“温柔!你说!印鉴呢?”华氏的视线咄咄逼人,开始在温柔身上四处打量。

而程紫玉心中早已有了主张,抢在温柔前边开了口。

“印鉴在山上庄子里!那日我收到西山好泥的消息,急着下山,根本没将印鉴带在身上!温柔姐如何能拿到?姐,莫不是婶娘误会你什么了?”

程紫玉这话一出,温柔眼前薄雾散尽,立马对着华氏行礼,又接上了话。

“温柔给婶娘赔不是了!婶娘的确是误会了!

紫玉突然不省人事,这如何了得!您知道的,咱程家这一两年,几乎有三四成的买卖都是奔着紫玉的名头而来,咱们手上更有大量未完成或未开始的订单!这些单子若不能按时完成或交货出了岔子,那都是要赔钱的!

那些陶商最是精明,紫玉刚一倒下,便已有陶商找到了我,问我若是紫玉不醒,货物可还能完成了?可还能以紫玉的名义完成了?

他们的意图明显……咱们都懂不是?若是能以紫玉的名义发货,那自然一切好说!若是紫玉有个什么不好的,那他们的货说不定还能因是紫玉最后的作品而大卖!

可若是没法以紫玉的名义出货,他们势必就要退货。那咱们怎么承受得了?许多陶瓷都是定制,若一退货,那便成了废物!那损失,可不是一丁半点!

他们的意思分明就是要咱们不论用什么法子都要以紫玉的名头发货!当时我没有办法,唯有应了下来。

夫人也对外宣称紫玉只是疲累受伤需要休息,紫玉的名头不会倒,货也绝对没有问题!

随后,我怀揣了紫玉的荷包,在几个窑口走了一遍,以紫玉的名义查验了一圈,又带着管事安排了几批完成的货物离开以掩人耳目……

想来便是如此,才让二老爷也认定,紫玉的印鉴都在我身上了!二老爷找到我时,由于有外人在场,我没敢说实话!所以当时,我唯有从后边……离开了。所以婶娘,您千万可别怪我!我这也是没办法!但请婶娘消消气!

那些印鉴实际并不在我身上!”

闻言的华氏几乎是愣在了原地!

这就是温柔一见他们就跑的原因?

因为她根本没有那些印鉴?

华氏一屁股坐下。

她仔仔细细开始寻思起了温柔的这番话,却不曾发现什么漏洞。难不成,前几日他们对温柔的追寻当真是白费了功夫?……

程紫玉浅浅抿了一口茶。

温柔之所以能快速堵上华氏的嘴,只因她的这番陈述,除了最后一句,其余都是实话,并不是扯谎!

因而,一切都合情合理,经得起推敲!

“温柔姐!你怎么能……二叔二婶又不是外人,你怎么能连他们一起瞒着!我知你是怕人多口杂,为了程家才这么做,可你不曾考虑周全,只顾着四处躲藏,却让二叔二婶如此焦虑,这绝对是你的错无疑!

不过婶娘,温柔姐一心都扑在了程家货物上,她这般殚精竭虑,全心为了程家,倒也不算是错!您说呢?

温柔是我的人,婶娘便给我个面子,别与她计较了!温柔有错,便由我来处置她,您看如何?”

华氏低笑了一声,快速调整了一脸不悦。

这个时候,既然这对“姐妹”同一口径,而她既没有处置温柔的把柄,又不愿与程紫玉闹了不愉快,除了应下,还能如何?

“瞧紫玉说的,婶娘是小气计较之人吗?温柔一心只为了程家大局,赞她还来不及,如何能罚她!”

“多谢二婶大度!但咱们一向赏罚分明,对就对,错就错!温柔姐,我觉得这样,刚刚婶娘赏赐给您的那金钗,您是不是应该主动交还……”

“应该的,应该的!温柔犯了错,自然要罚!”

温柔早就感觉一阵阵的头顶发烫。这金钗即便程紫玉不说,她也要想法子还给程青玉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华氏与程青玉时不时瞥过她头顶的目光都快成刀片了!她已经得罪了二房,再为了根簪子与二房结下梁子,她可惹不起!

这会儿程紫玉这一开口,她立马识相拔下金钗……

程紫玉亲手将那钗子插回了程青玉的头上。

“这是五妹妹喜欢的!自然该物归原主!”

程青玉微微一笑。

“多谢姐姐!”

程紫玉也跟着笑。

她第一次发现,程青玉比华氏还要沉得住气。

程青玉,除了刚刚华氏拔下她发钗时,她有过一瞬间的不快。其余时候,哪怕华氏拍案而起时,她也是这么处变不惊坐着,淡淡看着众人,慢慢喝着杯中茶……

可今年程青玉才十三,再待以磨练,这五妹妹自然更是了不得!

前世,还是小觑了这五妹妹!

……

第二五章 一事无成

程紫玉给她五妹妹插完发钗后便扶着头“昏昏欲坠”。

她虚弱倒在温柔怀里,让人去安排马车前往山庄,向华氏表示她这就去山上拿印鉴……如此,她快速打发走了二房两位。

走出茶室,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程紫玉忍不住哼笑出声。

茶室舒坦,早已在她到之前便摆上了冰盆!

她的奴才们,对二房未免殷勤了些!

“我的印鉴放哪儿了?”程紫玉压低了声音,将头歪在了温柔肩上问到。

“他们这么虎视眈眈的,我哪里敢随身带在身上,大前日回来时便埋在了后院的桂花树下!”

“姐,这次多亏了你!”若温柔没能扛住压力,一早便听从了二房指挥将货发出去,那此刻就麻烦了!

温柔故意放慢了步伐。

“紫玉,看来二叔二婶他们果然有问题!咱们虽凭着印鉴不在的理由缓了缓,可二房定对咱们虎视眈眈!去庄上一来一回最多也就是半个时辰。这段时间,咱们最好要想个办法!林夫人的那批货,千万不能上高家的船!”

“我倒是有个简单直接,一举多得的主意!”

程紫玉带着温柔在长长的游廊慢慢踱了一圈……

再回主屋,果然不出所料,陈金玉已经醒了。

据禀,她们前脚一离开,后脚陈金玉便扶着头悠悠转醒……

呵呵,毕竟绣花针已经钻进指甲盖,陈金玉这是吓惨了。

这次她偷鸡不成,若再继续强撑,只怕要损失惨重!匠人的手最是重要,除非她疯了,否则她哪里还敢赌?

更何况程紫玉给她那张脸下的料,早已让她没法忍受。她的面容姣好,是她将来飞黄腾达必备的存在,她才不会冒着毁容的风险去搏!

这会儿的陈金玉已经换了身衣裳,正在清水中埋着脸舒缓。

听闻程紫玉到了,陈金玉赶紧抬头出水,从丫头手中接过面巾盖住脸,随后转身冲着程紫玉的方向屈膝行了一礼。

“金玉醒了!太好了!”

程紫玉“如释重负”笑了一声。

“总算没什么大碍,那我也能放心了!看来我那些药用得还不算错,金玉确是暑热无疑!”

紫玉说完,便给温柔递了个眼神。

这一次,必须是自己出手救了陈金玉,而不是陈金玉为了照顾自己而“心力交瘁”!

这一次,陈金玉可休想再靠着这一晕获利。自己说她是“暑热”,她就是“暑热”!她绝对休想成什么“劳累过度”,“郁结于心”,“需要休养”!

这一次,陈金玉注定将是一事无成!

“可不是吗?”

温柔接过了话。

“天气热,这晕晕乎乎是常有的!这几日,咱们工坊即便做全了防暑措施,每日也总有好几位禁不住暑热而倒下!

金玉到底被尊了一声‘小姐’,这几年跟在紫翌轩,多少有些娇养,倒也算正常!毕竟戏文里的小姐们不都那样吗?一犯晕就会倒下,一着急就要睡几天!”

温柔没给陈金玉做戏的机会。一番话犀利至极,明里暗里都是直指陈金玉在装晕,暗讽她别的没学会,后宅做派手段倒已是学得极溜了。

整个屋中顿时一静。

陈金玉和温柔在紫翌轩素来口碑都不错。不过今日金玉的确反常,而温柔脾气虽耿直,却从不会搬弄是非。此刻她这般不给面子,明显里边是有缘故的。

一时间,丫头们看向陈金玉也多了几分谨慎。

而温柔更是看见陈金玉那做派便一肚子火气。

紫玉从山上滚落多半是二房所为,而紫玉从不是背后耍阴招之人,却认定金玉与此事也脱不开干系,这才对其出手整治!这说明,金玉这小贱人与二房极可能有勾搭!

温柔生平最恨两种人,一种是白眼狼,另一种是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偏这小贱人两种都占全了!

好好的紫翌轩,耍什么幺蛾子!自己到底是紫翌轩的总管事,她这是在自己眼皮子地下作妖!

她想要卖弄,想要捞好处,自己偏不让她得逞!

温柔上前。

“这不,大夫还没到,金玉便这么快醒来了,除了暑热还能是什么!紫玉,还是你的药用得好!冰啊,盐水啊,掐人中啊,抹醒神露啊,都用得及时!紫玉第一时间救了金玉,这是大功一件!

金玉啊,紫玉自己那般虚弱还一心救你,时时刻刻把你放在心上,对你比对红玉小姐还要好,你将来即便不能好好报答紫玉,可也得将这份情义放在心上!不能辜负紫玉,更不可恩将仇报!”

面巾下的陈金玉正咬牙切齿。

暗道这个温柔抽什么风!说话这么阴阳怪气做什么!她分明是意有所指!

陈金玉心下懊恼至极,心道定是自己这一装晕在哪里露出了马脚,叫人识破了,才被这般紧咬。

“小姐!”

陈金玉捂脸冲着程紫玉的方向一跪而下。“小姐,金玉多谢小姐救治!小姐对金玉恩重如山,金玉一定会好好报答小姐的恩情!绝不会辜负小姐!温柔姐定是对金玉有所误会了,金玉哪里是恩将仇报之人……”

陈金玉诚惶诚恐地叩下,连声音都在打着颤,楚楚可怜状我见犹怜。

程紫玉眸子一深。

报答?

她的确狠狠地报答了自己!

只可惜这一次,轮到自己了!

“要表态就要带些诚意!怎能盖着脸!”温柔笑得灿烂,伸手一把扯下了陈金玉盖在脸上的手巾……

空气一滞。

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陈金玉的那张脸上!

那张脸,几乎比先前要大了三分之一,如发起的馒头一般可笑。

尤其是那双眼睛,由于钻进了不少醒神露,又先后淋了滚烫的药和热盐水,此刻眼皮又红又肿,高高鼓了起来,而那水灵的双眼则反而缩成了两道线。

就这尊容,连路边疯癫的傻姑也不如!

温柔抢先噗笑而出。

接着,所有人都憋不住,捂嘴跟笑或是憋笑。

眼看自己成了笑话,陈金玉委屈一上涌,双脸更是火烧火燎,涨成了猪肝色。两道眼泪滚滚而下,可泪珠子尚未垂到下巴,便闻她“嘶”了一声。

……

第二六章 好物钓鱼

被泪中的盐分一滚,陈金玉好不容易舒缓的眼和脸再次火辣辣疼了起来。

唯恐有损面容的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回了盆边,再次将脸埋进了水中……

“金玉!没事吧?都怪我,是我失手不小心!”未到撕破脸之时,程紫玉还是表示了一把关心和歉意。

“好疼……”

“没事的!”而金玉的委屈才一出口,便再次叫温柔给强行打断了。

“紫玉你看金玉这身手,可比你强多了!她刚刚还跪着,眨眼功夫便又腾到了水盆这儿!哪里像个有事人?瞧!大夫这不是来了?有没有大碍,一问便知!”

程紫玉随着温柔的示意,看向了门口。

丫鬟正打帘进来。

帘后站着的,正是背了药箱的大夫。

程紫玉眸色微沉。

从陈金玉晕倒去请大夫到这会儿,这前前后后才一刻多钟,大夫来得真够快的!

来人是刘大夫,并不是一刻多钟前给程紫玉把脉的那位。

请大夫的丫鬟轻声给温柔解释了一通。

原来,丫鬟刚出程府几步路,便在路口碰上了正回医馆的刘大夫。荆溪叫得上名的大夫也就是那几位,既都是熟人,又只是给个半主子看诊,着急的丫鬟便直接将这位刘大夫请回了程家……

而那刘大夫跟进屋中的一刹那,便将目光锁定在了陈金玉身上。

程紫玉目光顿时一沉。

“刘大夫辛苦了!天热,还要劳烦您跑这一趟!瞧瞧刘大夫脑门上的热汗,还不去准备块湿手巾给刘大夫擦个汗!早就听闻刘大夫妙手,果然名不虚传。这一进门,便看出是我们金玉病了!当真高明!”

程紫玉笑得客气,说得犀利,那刘大夫的汗更是如雨一般下了来。

程紫玉不由暗哼。

陈金玉这还埋着脸呢!这大夫竟一眼便认出了她,显然是老熟人!

前世,就是他,一口咬定陈金玉劳累过度,肝气郁结,今后再不能干累活苦活,必须好好休养……

这一世,还是他!

偏偏多过了两日后,竟然还是他!

此刻,他看到陈金玉好好站在眼前而不是晕倒在一边,一下惊得目露慌张,竟连打招呼都忘了!

程紫玉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刘大夫脸上写的,分明是意料之外的惊骇!

那她还客气什么,这一句旁敲侧击递过去,这位刘大夫识相的,便赶紧收手!若不识相,她有的是办法让他的医馆关门大吉!

温柔会意,见那刘某又是慌张又是结巴的样子,也是神色一敛,上前将刘大夫引到了陈金玉跟前。

“刘大夫快给我们金玉小姐瞧瞧!金玉小姐她刚刚中暑晕倒了,你看要不要紧?有无大碍?该如何救治?”

“是,是,是!”

那刘大夫吞了下口水。

这一个两个都已经判断陈金玉这是“中暑”,这……与原计划不一致啊!

他小心翼翼抬眼,准备给刚刚出水的陈金玉递个眼神。哪知视线刚刚投去,便见金玉的脸叫温柔拿手巾给盖上了。

“我们金玉脸上不舒服,刘大夫只把脉就好了!”温柔咬牙一眼瞪了过去,那刘大夫几乎打了个寒颤,连伸出去把脉的手也抖了抖。

错了!错了!

分明是叫人识破了!

他是后悔至极!

陈金玉应该是晕着的,可却如此鬼模样在这蹦跶。

程紫玉应该是感动的,可却话里有话,分明是早已看透了他们的路数。

至于这些丫鬟们,看表情似乎也没有对陈金玉过多的关怀!尤其眼前这个管事,那一双眼睛好生厉害,明显是在警告他小心说话。

而他刚刚在帘后,已经听到什么“金玉小姐身手不凡”,他若此刻说金玉劳累过度,虚弱不堪……岂不是自寻死路?

荆溪地界,他还没胆量正面惹上眼前这程四娘!……

脉很快把完,刘大夫也很快开好了方子。

随后他躬身请辞,麻溜利索地带着他的药箱,只象征性收了个诊金,连赏金都未拿,便快速消失在了眼前……

至于他的诊断,很简单:

陈金玉身体康泰,一点毛病没有,的确只是轻微中暑。此刻既然人已醒,药已用,只需多多喝水,自然再无大碍!……

程紫玉静静喝了一杯茶。

命运的轨迹已经开始改变。这一步,似乎比想象中容易些!

但愿之后,也能同样顺利。

“金玉!你感觉如何?大夫说你已无大碍,你觉得呢?可有其余不妥?”程紫玉强忍心中厌恶,尽量平和地握住了陈金玉的手。

“我……我,没事!已经没有不舒服了!多谢姐姐!”陈金玉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挡住了脸。私下里,她被允许唤程紫玉一声“姐姐”。

她忍不住一叹。

这屋里上上下下都认定她是“暑热”,刚刚大夫更是一锤定音定下了她的病症,到了这会儿,她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自然只能识相地“没事”。

她虽感觉今日哪都是怪怪的,可却偏偏循不出究竟错在了哪儿!

当真见鬼了!

尤其是程紫玉这儿,往日最是玲珑的人,今日怎的频频犯错?

难道是故意吗?没理由啊!她二人最近并无任何矛盾,紫玉对自己也没得说。绝对不会是针对自己!

那么,便只剩巧合了!

是自己倒霉?

或者,改明儿该去烧柱香了!

程紫玉看出了陈金玉的迷惑。

“是姐姐鲁莽了,刚醒那阵,头晕眼花,迷迷糊糊的!后来你一倒下,我这一着急,手抖脚软,当时乱中出错,一不小心,反而叫你吃了苦头!金玉,你千万不要怪姐姐!伤了你,我心里也不痛快。姐姐这就给你赔罪!”

陈金玉自是连道不用。

可程紫玉早已示意了丫头。

桌上,很快被摆上了一盒百花白玉膏和一瓶香露。

一见面前两样,陈金玉那缩陷在眼皮里的双眼明显一亮。她紧盯桌上物之时,自然看不见程紫玉眼中的算计。

这两样,都是好东西!

若不是为了钓鱼,程紫玉宁可将这些送给路口乞丐,也不会白白便宜了这白眼狼!

……

第二七章 库房查检

百花白玉膏萃取了百花香气和精华,最是美容养颜,用完后肌肤赛雪,细腻白洁,是京城名品,连宫里的娘娘们也在用。

上月程颢费尽了苦心也只得了五瓶,当时第一时间先给程紫玉送来了三瓶。程紫玉没打算独享,一瓶给了姐姐红玉,一瓶孝敬了母亲何氏,这是仅剩的一瓶。

陈金玉垂涎白玉膏许久,紫玉瞧出她的心思却不好让其他姐妹心里别扭,所以只装作视而不见。

此刻陈金玉的脸如此模样,这白玉膏显然更是投其所好。

至于那香露的来历更是了得,乃一波斯客商特意带来的异国货。那气味神秘悠远,层层叠叠,混在一起却层次分明,香味弥久不散,与大周货大为不同。

这整个荆溪仅此一瓶的香露程紫玉只用过一次,便令得一众姑娘们啧啧称奇,个个流露羡色。

此时此刻,程紫玉却将这两样给推到了陈金玉的跟前……

她的嗅觉过人,这些混合调制过的东西对她来说味道过浓过杂,她不太喜欢。

可陈金玉与她恰恰相反,那丫头偏好各种花香,往日里收集了不少香露香膏。所以程紫玉这两份礼送得刚刚好,这诚意足可以弥补这次的“鲁莽”,让陈金玉暂时放下这次的不愉快。

程紫玉打了个算盘!

上一世,是朱四先后找上了陈金玉和自己!

按理,此刻的她应该找人一步不离盯住陈金玉的。可这念头刚出,便被她打消了。

她倒是不怕陈金玉会发现什么,可她却唯恐朱四发现陈金玉被盯梢而放弃选择陈金玉作为棋子,继而选用与上一世完全不同的手段……

她的先知优势不能丢,所以,她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程紫玉借着“愧疚”,特意为陈金玉选了这两样做“弥补”!

前世那俩人既然早早勾搭上,那爱美的陈金玉自然也会“为悦己者容”。与其费时费力冒险苦盯陈金玉,不如只盯住这气味特别的两样妆品。

只要哪日陈金玉一反常态涂脂抹粉,那么只要想法子循着这气味,足以事半功倍!哪怕她隐去深山老林,自己的人也能跟到!

这会儿的陈金玉一见面前两样,顿时喜不自禁。在一番推辞后,她自然还是收下了,同时她先前眼中的那些疑惑和不快也消失一空。

程紫玉看在眼里,提出了邀请。

“金玉,我看你精神不错!既然你没事了,我要出门一趟,你可愿陪同?”

“我……这脸……不太……”

“我要去查验林夫人的货!”程紫玉强硬地打断了。果然,她一点没有失望。

“我,我去!能跟着姑娘,金玉自然是愿意的!”陈金玉推辞的话未出口,便语带兴奋激动,突然来了个大转弯。

程紫玉要带她去验货,这是破天荒头一次!

她再不舒服,也不会放弃这次机会。能冠上程紫玉名头的货,查验从来都是严苛无比。

她特别想学!

她特别想知道程紫玉如何从烧制成的陶瓷的细节去判定好坏优劣,如何去锦上添花,如何去做小弥补!

她特别想知道程紫玉这次究竟又用什么作品,什么样的巧思巧艺收服了见多识广的巨贾林夫人的心!

此外,陈金玉虽来了程家好几年,可那个验货的库房,她还没去过!听说里边有不少好东西!她也想看看!

程紫玉这么开口,定是因为对自己的内疚!

这次机会,是她这张脸换来的!

她要好好把握!

若是做得好,讨得了程紫玉的欢心,说不定以后她就能学到真正的制陶精髓,就再不用做苦活累活脏活了!……

温柔投了个视线给程紫玉,后者笑着回了一阖眼。

就这样,程紫玉在温柔和陈金玉一左一右的搀扶下,打算出门!

刚行至门口,却是碰上了程红玉的丫头。

程红玉送来了一只荷包。

里边有碎银,有铜板,有银票。

总计一百两的银子。

程紫玉深感好笑。

这个姐姐,口是心非,她能拿出这百两银子给自己补缺,已经算很够意思了!那么,她此遭便也给这姐姐一个开心畅快的机会!

“银子送回去吧!告诉姐姐,我要带着金玉和温柔姐去趟验货库房!晚膳可能会晚!”

“是!”

程紫玉瞥眼身侧,见已经蒙了层面纱的陈金玉冲着红玉那丫鬟眉眼一弯……

验货的库房就在程府隔壁那工坊里边。

出了程家,只要拐个弯就到地方了!

直奔库房,守门的大汉赶紧开锁让程紫玉等人进去。

库房是货物上市和发货前的最后一站,想要确保货物一炮打响,赚够银子,这库房的保密工作自然是一等一的!

在程家,除了程紫玉,老太爷,负责出货的程颢,只有不超过十位的验货师和老师傅可以自由进出这查检库房。

此刻程紫玉一瞥这偌大的库房,除了几位师傅便再无他人,倒是缓了口气……

刚刚二房找上门时,紫翌轩茶室里提早摆上了冰盆。

这本不算什么,可华氏一直强调外边热,让她好好在家中休养……这让程紫玉不得不起疑冰盆是二房故意要求以制造一种舒适感,是为了让自己主动交上印鉴而为之……

当时的程紫玉怀疑,她的身边或许有二房之人。

所以她此行的第一个目的,便是种试探。

二房着急发货,刚刚自己已经与华氏约定要去山上庄子拿印鉴,此刻转身却来了库房……

若自己身边有内鬼,一定会将这一讯息第一时间递出去。她就是想要看看,盯住了自己的二房,会不会在收到消息后,先一步赶来这处堵自己!

毕竟已经出了程府,马车也已备好,只要正面堵上,程紫玉也没有理由拒绝去庄上了。

于是她这一路过来并不快,给了足够二房提前赶至的时间。

她忐忑入库,总算微微定心。

库房风平浪静。紫翌轩似乎也没必要清理了……

林夫人的货物因着价值不小,被单独摆置在了一上锁的隔间里。

守门人开了锁,将隔间油灯一一点上,程紫玉三人便入了其中。

……

第二八章 团花莲花

这一小小隔间里,是四只一套,盖着红布的大瓶。

红布揭下,整套相互辉映的梅兰竹菊瓶便呈现眼前。

四瓶各成一景,却又似乎能联成一整套大景。

每一只瓶都近有一人高,一臂宽。

在壁灯的照射下,瓶体柔光闪烁,熠熠生辉,讨喜至极!

程紫玉忍不住深吸一口,这四只瓶体上的图案生动不俗,是她与入画整整改了七日才定下的。而每一只瓶上所作的四君子又都隐含了一个个“林”字,四瓶总计包含了六六三十六个“林”……

她如此流光溢彩,费尽心力的作品,今日可得要“卖”个好价钱!

而面纱下的陈金玉却忍不住微微咬唇。

在制陶方面,纵然她已全力以赴,可程紫玉还是比她高明了不止一点点。说穿了,就是云泥之别。

别的都不论,就这组瓶子上边泛出的那层蛤蜊光,便已足够惊叹世间,极具收藏价值了!

这套瓶子,别说两千两,扔去市面,就是三千两,也绝对有人抢着要!

所谓的蛤蜊光是陶瓷表面亮釉经过一段时间的风月侵蚀后,光泽渐退,逐渐柔和自然,精光内蕴,宝光四溢。

拥有蛤蜊光的陶品,不管在何种釉面上都能呈现五颜六色的光感。那通体的宝光,恍惚不定,如梦幻漂浮在绚丽多彩的釉面,几乎是商和客最极致的追求。

这样的光感原本只能靠时间的磨砺而形成,属于古董陶特有,就连最高明的仿造者也都一筹莫展。

可程紫玉偏偏靠着对颜色的把控能力,有本事在陶瓷的表面利用多次恰到好处的煅烧使得釉面出现那层雾感,继而在快速的冷却后竟然就这么形成了一种近乎蛤蜊光的光感……

收藏界的泰斗和造假业的老大都曾纷纷断言,就程四娘的这一手绝活,足能保程家昌盛百年无忧!而若有谁能学到这个技术,不管是用于高价售卖推广,或是用于造假古董陶,都将意味着源源不绝的财富!

如此天赋,如此能力,如此前途前景,让陈金玉羡慕嫉妒!

库房的管事和师傅上来将这组陶器,包括查检的结果等大致情况说了说,在听闻程紫玉要进行最后查验后,奉上了一大堆的工具又加了几盏灯后便退去了门外。

程紫玉依旧是虚弱状,在一左一右的搀扶下慢慢上前,在一尊菊瓶前站定。

温柔从一边架子上拿了盏油灯,程紫玉则在陈金玉的搀扶下拿了面凸镜(放大镜)。

“金玉,今日我来教你如何查验。”

陈金玉一脸雀跃。程紫玉没支开她已是意外之喜,此刻愿意手把手地教她,令她几乎将要笑出声。

“查检的时候一定要用凸镜!否则若有裂变、剥釉、脱色、开片或是气泡,仅凭咱们粗粗一瞥很难发现,将会直接影响作品的品质和价值!……”

程紫玉循循善诱,指点地耐心又细致,而陈金玉则连连跟着点头,受教之心诚恳非常。

“金玉你看,在凸镜下,咱们的视线便不容易被那些光彩迷惑。釉面上一分一毫的状况,都完全逃不开咱们的厉眼。温柔姐,灯不够亮!”

温柔闻言,赶紧拉过了沿墙的几架铜制高台灯架,一一摆到了两人身侧。

陈金玉暗暗瞥了眼温柔,暗道他日,自己也定要站在这处,让那个往日里目中无人的温柔对自己点头哈腰,莫敢不从……

程紫玉一点点倾囊教授着陈金玉,解说之处无一不详。陈金玉则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吸收着外边学不到的养分,只恨不得一口气能脱胎换骨。

对于程紫玉刻意放缓的语速,陈金玉也只认为这是“好姐姐”为了便利自己记忆的贴心之举!

讲解从釉色、材质、釉面,渐渐移到了瓶面图案。

“不对啊!”

程紫玉突然一停,抬头看向那比她还高两寸的瓶口。

“我记得瓶口那小圈的图案应该是五蝠团花的,怎么像是成了缠枝莲花?”

“这的确像是莲花,不是团花!”陈金玉也是抬眉一惊,随声应和。

程紫玉面色一变,整个人急躁起来,伸手便要去挪了瓶口仔细一瞧。

可她身子“虚弱”,踮起脚尖却力不从心,双手未能扣入瓶口,便猛地一松,忍不住扶额似要晕倒。

陈金玉急于表现,见温柔举灯正腾不开手,赶紧先主动扶住了程紫玉,再上前帮忙抱住瓶身,将瓶子微微向两人身前倾了倾,以便于程紫玉查看。

瓶子极重,不过只要把住便不易倒,倒是不怕有危险。

“温柔姐,灯!再亮些!”程紫玉冲着金玉认可地一点头,随后手握凸镜示意温柔。

温柔闻言赶紧手执油灯,绕到两人身后,将灯从两人后颈间伸过,凑到了两人面前……

屋中闷热,加上心慌气急,几人均已热汗淋漓。

正查看瓶体的程紫玉悄悄瞥眼身边金玉。

由于正托着高瓶,此刻陈金玉更是汗如雨下。可即便她一脑门的汗,却也因着双手腾不开而没法抹上一把。

于是,那汗珠子一串串从她脸上往下挂。她的面纱全都糊在了脸上,看着都感觉粘稠难忍。

陈金玉唯有努力甩一甩脑袋,时不时闭一闭眼,以防止泪水流入眼。

可即便如此,还有不少热汗没听话,到底沿入了眼睑。

她那双眼,短时间内几番刺激,此刻热泪袭来,更是红了一大圈。

程紫玉看她一眼,都忍不住龇牙,感觉有种火辣辣的疼痛袭来。站在她身边,都能嗅到那一阵阵往脑门子里直冲来的醒神露的气味。

陈金玉,这会儿有些煎熬吧?

程紫玉正一点点查看瓶口图案,认真的模样让陈金玉唯有更紧紧抱住瓶子,以维持瓶子一个前倾状态。

“温柔姐,你来看看!”

程紫玉微微一侧身,让身后温柔手中的灯更近瓶面,而她本人则微微右移了一步。

温柔上前一步,将左手那盏铜制油灯高高举了起来。

“的确是莲花!”

程紫玉似是大惊失色,后退一步,摇摇欲坠。

温柔右脚一跨,赶紧伸右手将程紫玉一扶。

“莲花还是团花都表吉祥如意,林夫人可不是那种……”

温柔话说一半被打断。

一声闷响伴随巨大的脆响,一连串的叮当声,呻吟声,异口同声的惊呼,前后而至的尖叫以及一声呵斥几乎在同一时间而至……

第二九章 是谁的锅

温柔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

总算,她与紫玉这把配合效果极佳!

谋划成了!

这声脆响来自菊瓶。

碎了!这只精品大瓶,就这么报以一声脆响,然后碎了一地。

那声闷响和呻吟来自陈金玉。

一道是她落地之音!一道是她下意识的痛呼!

而那一连串的叮当声则是她撞倒身后青铜灯架发出。

此刻的陈金玉后臀坐地,正呆呆看着一地碎片发了懵。

几声惊呼来自原本立于门外,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却来不及阻止的管事和师傅们。

一前一后的尖叫则分别来自刚刚赶到的程红玉和华氏。

至于那声怒愤的呵斥,自然是听闻程紫玉来了库房后,快速与华氏匆匆赶来一探究竟的程颢……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程紫玉之所以带着陈金玉走这一遭,自然不是真要查检货物或是教授技艺,而是为了将这碎了的高瓶作为一只“锅”留给陈金玉。

与此同时,她要将这一事端作为一引子,留待将来之用!……

所以当这个计划在程紫玉脑中成熟后,便已注定陈金玉逃不了了!

毕竟,这套价值不菲的套瓶是耗费了紫玉大量心血制成!谁也不会将始作俑者往她的身上靠……

陈金玉今日在紫翌轩的那一晕虽是作戏,可她眼眶发青,那分疲累却是不假。连日的奔波,日头下的狂奔,种种殚精竭虑虽都是戏码,却无疑对她的体力已是极大考验!

而这隔间里的高温加上她脸和眼的不适,已经够她喝一壶!

当时程紫玉特意抛出了一堆外边学不到的“砖”,为的就是引这枚金玉乖乖主动地上前抱住那只高瓶。

那么接下来的一切也就顺理成章……

温柔一进这隔间便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周遭,而将献殷勤的机会让给了陈金玉。

而陈金玉全神贯注学技,对于环境的变化并不曾多加关注。

隔间的门在温柔的示意下被掩上,以致屋中越发闷热;

程紫玉要了绝对的亮度,所以温柔一直忙着在各灯之间打转,既便于布局,也将这空间的温度进一步升高;

在程紫玉几次提出亮度不够时,温柔将所有靠墙的高脚青铜灯架都搬到了她们的身后来提亮;

而最重要的一步,则是在程紫玉发现花型不对,陈金玉主动抱着高瓶方便程紫玉查检之时……

当时的程紫玉看似一直在不紧不慢,不厌其烦地教授着陈金玉,而事实,她是在等!她在等着二房出现!她要适时将陈金玉作为目标送去二房的眼前!

二房当然会来!

只要二房真有图谋,真要逼着这批货上那艘高家的船,便一定会跑这一趟。

程紫玉没有失望!

很快,外边便有说话声传来。

而更令程紫玉欣喜的,是来人除了二婶华氏,还有二叔程颢的声音!

那更好!

眼见为实!

陈金玉的这个锅就背定了!程颢脾气不怎么好,所以这也意味着,今日的陈金玉,只怕苦头还要加倍!

而这个当口,程紫玉再次要求温柔给一个亮度。

当时的温柔一切准备就绪,用的是老式铜灯。

准确说来,就是一加强型的烛台。

她早已将夹灯盏中用以降温省油的清水给倒了,同时给灯盏里加满了油。还有那灯芯,更是被她在后面拿铁丝搓了双。

于是,当时她这盏灯裸露在外的火苗蹦得高,烧得旺。由于灯油烧得过快,更有微微的细烟在往外走……

当温柔将这灯从后方——紫玉和金玉两人的后颈间伸来时,一切已成定局。

程紫玉稍微往外走,以留出了温柔上前的空档。在她故作惊弱的那一刻,温柔右脚前跨,用右手扶住了她。

而事实所有的重点却都在温柔的左手……

陈金玉早已热汗淋漓,她的双眼由于汗水和伤势的双作用,便不得不时时一阖。

此外,她除了要忍受温柔在她眼前晃动不停的那盏过亮的灯火以及火苗的炙烤,还得经受那丝丝缕缕细烟的熏炙……更令她眼花一片,热泪滚滚。

温柔在程紫玉“摇摇欲坠”的那一瞬,借着右手出去拉扯的当口,带着灯盏的左手却是狠狠猛一上扬!

瞬间,火苗张牙舞爪冲着陈金玉的眼睛飞去!

陈金玉一惊,下意识闭眼的同时,整个人还是微微往后仰了仰以避开火苗。

温柔的机会到了!

她要的就是这一刻!

陈金玉闭着眼,自然没看见温柔那有力的右脚在这一瞬对准了高瓶的下半部狠狠一下踹了出去……

高瓶一下失了平衡。

后仰的陈金玉虽始料不及,却也没忘紧抱高瓶。不过瓶子向她压来时,她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怎么都没想到,她也早已忘了,她的身后还有两盏高位青铜灯架。

一时间,她的落脚点错了!

她没能站稳!她的脚勾到了青铜架!

她的重心就此偏了!

加上瓶子压身的那股顺势之力,她身子一拧,便侧身后仰着倒了下去……

而掌不住平衡,体力不支的她更是没法护着瓶子。

高瓶一歪,直接砸到了地面……

与此同时,接二连三的青铜灯架也倒了个满地……

至于程紫玉和温柔,则早已趁乱悄悄再往右小移了一步,此刻正捂嘴惊恐看着现场……

计划成功!

那一刹,就连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管事和师傅们,也不知这一事故究竟是由于陈金玉的手滑,还是因为她晃神中被灯架绊倒了……

他们唯一的共识,便是这个不堪重用的陈金玉闯祸了!陈金玉玩忽职守,麻痹大意,酿成了大祸!

后果……很严重!

后续……很麻烦!

几人面面相觑,这个锅,他们不背!

此外,时间也算得刚刚好!

“目击证人”的队伍正在渐渐扩大。

就这样,陈金玉扶腰哼声,怀抱一大片碎瓶残骸,坐于一堆狼藉,正一脸不可置信晃着脑袋打着颤;而两步外的程紫玉正冲她颤着手,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的场景也就这么进入了众人的眼帘……

第三零章 偷鸡的狼

一切顺利。

面对此情此景,即便是刚刚闻声闻讯赶来的众人,也只消看一眼便完全有了自己的判断。

陈金玉闯下大祸,板上钉钉,不容抵赖!

原本程紫玉这一谋划的最大难度,便是如何让陈金玉心甘情愿抱住瓶身,顶住瓶子。她本以为得费一番口舌才能诱其上钩。

可陈金玉太贪。

她贪图表现的机会,贪图程紫玉可以继续教授,贪图程紫玉的好感……她主动上去抱住了高瓶!

如此,倒是给程紫玉省下不少功夫。

而这个计划的高明之处,则是陈金玉很难找到被陷害的破绽和漏洞!

事发之时,程紫玉正摇摇欲坠,温柔扶住其同时还在好言相劝,所以根本没这二人什么事!

而程紫玉离她有三步之远,温柔则压根就没碰到她!

还有那只摔碎的高瓶,则从头到脚都在她的怀里!

这些,门口一直站着的管事和师傅们都能作证。

所以,陈金玉栽定了!

至于温柔偷摸的那一脚,当时闭眼的陈金玉并不知晓。

而那会儿有程紫玉的吸引,温柔裙摆的遮掩,她们身后灯架的遮挡,隔间门口站着的这拨人自然也没瞧见!

于是,此刻的“祸首”陈金玉是发懵的!

她也想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错!

一时间,在惊呼和呻吟之余,她也几乎信了是她自己滑了手,犯了错,闯了祸!……

事实,想要设计陈金玉,原本可以不用这般麻烦的!只需温柔在后边悄悄踹上陈金玉一脚便可万事大吉!

但考虑到之后陈金玉,程颢,甚至程睿都必定会彻查此事,所以这事虽不说得做成天衣无缝,但至少要将自己和温柔摘干净了!

于是,事发那一瞬,她二人众目睽睽下,始终与陈金玉维持了一个距离!

这一点,程紫玉也成功了!

时间掐算得很好,这个悲剧发生的当口,二房程颢和华氏恰好赶到!

这清脆的一声如摔在了他们的心头,碎了的不止是宝瓶,还有他们的美梦!

此外,程红玉也到了!

她从丫鬟口中听闻亲妹妹竟然带着那野种来了库房宝地,一路气势汹汹小跑过来,原打算兴师问罪,全力阻止!

倒不想,她尾随二叔二婶进了库房,竟是意外碰上了这么一幕大戏好戏,一时间,她抱起了胸,昂起了下巴,满心都是畅快!

她忍不住撇嘴,趁着老爹不在,陈金玉这只小妖,或许可以一把收了?

程红玉靠上了墙,打算适时上去煽风点火,再踩一脚……

另外,不少德高望重的大师傅听到响动也聚了来,见状一个个变了面色。

这梅兰竹菊瓶属一套,此刻碎了一只,若没办法补救或是来不及补救,那极有可能损失的便不止是两千两,还将有一大笔的赔款!这笔账怎么算?

他们这些日子耗费在这套瓶子上所做的功又怎么算?这大夏天的,他们这辛苦费该不会泡了汤吧?

损失或许还不止这些!

这套瓶子是林夫人用来做寿之用,林夫人是程家的重要客户,万一交货不及时影响了祝寿,丢了对方的颜面,犯了对方的忌头而因此惹怒了对方,那对方会不会以后断了与程家的合作?

那么,这笔数额难以估量的账,又该怎么办?

此外,这高瓶还是他们多少人通力合作下凝成的心血,是程家又一足以惊艳世人的精品,就这么毫无价值碎了一地,很多人都跟着心疼了起来……

一时间,纵是围观众人也忍不住面露不平地边指责,边议论。

而他们说的越多,则有人越是愤慨难耐。

“小姐……我……不是,我……”陈金玉面向紫玉方向,摇头晃脑开始试着编借口,可头绪未至,狠狠的一脚已经飞来……

此刻最暴怒的无疑是程颢!

“贱人!”他这一脚出得毫不犹豫!

陈金玉今日的运气差到了极点。

程颢的这一脚不但正中她的腹部,还一下将她踹出去老远。她几乎是瞬间滚到了墙边。

她整个人撞上了墙角高架。

架子猛一晃动,又是一盏灯掉了下来,不偏不倚地直接砸在了她的头上……

滚烫的灯油伴着火苗直接滚下,几乎要了她的命!

即便有一层面纱相挡,她还是发出了杀猪般持续的嚎叫,疼得满地打滚……

程颢怒火中烧,此刻的他可管不了陈金玉是否他兄长流落在外的遗珠了。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来历不明的下贱胚子!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不嫌丢脸的贱人!今日我就替你爹娘好好教训你!”

程颢因着兄长的缘故,从来都是给了陈金玉一两分薄面的,这是第一次,他将心里的不屑给当众流露了出来。

他毫不迟疑又补了一脚,外加一巴掌给抽了出去。

华氏推开人群,也是憋红了眼就扑了上去。

她更狠!

她一把扯下陈金玉的面纱,咬着牙,直接在陈金玉红肿不堪的脸上掐了起来……

“贱人!没脸没皮的东西!你这只白眼狼!吃我程家的,用我程家的,还敢来害我程家!你还是不是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看我今日不揭了你的皮!”

听闻这一句,程紫玉差点哼笑而出!

华氏这随口的埋汰倒是千真万确!只不过除了陈金玉,她二房一家子又何尝不是没脸没皮没良心的白眼狼?

到底都还是为了一个利字!

谁叫程家本身是会下金蛋的鸡,这些狼子野心的家伙们面对眼前那一片片的金光闪闪,都做了自己的抉择:

与其做那看着金蛋的狗,不如直接成那偷鸡的狼!

哈,程家这是养了一窝的白眼狼啊!

眼前华氏恨恨咬牙,一把把掐着陈金玉那张惨不忍睹的猪脸。

陈金玉尖叫之余,唯有蒙头躲避,她后仰下去,却是整个身子都滚到了地面的碎陶片上……

夏衣单薄,陶片割肉,更是令她一阵阵哀嚎不已。

可华氏正当郁愤,自然不愿收手。

就这么一个进攻一个挡的过程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华氏尖锐的指甲时不时在陈金玉的面上刮扫而过,留下了道道血印……

嗅到血气的陈金玉更是惊恐无助地哭喊不已,尖叫阵阵。

……

第三一章 戏要继续

华氏本就是商户女出身,没有大家闺秀的讲究!

她平日待人自是八面玲珑,可谁若叫她吃了亏,那她便得将泼辣进行到底,绝对不会忍气吞声!

眼前这陈金玉,她还真没放眼里!

“大哥和紫玉心善,愿意抬举你,你还真就自以为自己是个主子了?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这德行!敢情没娘教的就是不行啊,当真是丢我程家的脸,丢了紫玉的面!今日我这个做长辈的就来替你那死鬼娘好好教你!哟!还敢瞪我?”

华氏又是一把掐了上去。

程紫玉暗哼。

陈金玉可不得瞪吗?

她还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她是个孝女!

她那个所谓的“死鬼亲娘”本就是个幌子,是她激起父亲愧疚,成功混入程家的幌子!若按着前世的路,那位……应该也很快就要“死而复生”地出现了!

只不过这辈子,有自己在,这些人,一个都休想再翻云覆雨!

华氏这会儿辱了她的娘,应该是让她不高兴了!也好!如此一来,这仇恨的火种不但是种在了二房,陈金玉那边也算是引燃了!

“瞪我?不服?你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不知道闯了大祸?你不知道这瓶子多少银子?你不知道就要发货了?你不知道万事俱备?你不知道船都等在了码头?你不知道二老爷为了联系上这大船在毒日头下折腾了多少天?

你个软骨头!不知轻重的货!怎么?这笔银子,你赔得起?我倒要看看,你爹能不能护住你!”

华氏说一句打一下,半点不留情面。

“往日里瞧你倒是个低眉顺眼的,不想竟是这么恶毒!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究竟是要害紫玉还是害二老爷?还是说,你要害的是程家?哦,我知道了,你该不是因着你娘的关系对我们程家怀恨在心吧?所以我提起你娘你就恨,是不是?……”

华氏……有点意思!

她这分析虽是胡说八道,可结果还真就中了一半!陈金玉恨着的,的确正是程家的上上下下!

温柔悄悄握了程紫玉的手,眼中畅快流露。可程紫玉却是从表情到眼神愈来愈冷。

二房这愤怒是由内而外!

若不是他们打了这批货的主意,又何至于如何失控!毕竟,这批货是由她程紫玉负责的!

二房为了这批货很是尽心,此刻暴怒可以理解。可货物到底未出仓库,说穿了,与他们二房并未有太大的关系。

而陈金玉的身份往上,是父亲的私生女,往下,是自己的奴才,更是与他们无关!

所以……

程紫玉心头凄凉的同时,却也暗暗舒了口气。

她下了血本,而到目前为止,她此行已经不算亏了!

她想要的目的,几乎已经实现了大半。

除了先前试探了她的身边人,她更是试探了二房。事实证明,二房过激了,她先前的推测只怕要成真!

而撇开这两个好处,此时此刻,林夫人的这批货,自然而然就发不走了!

因着二房步步紧逼,交货和发货的时间越来越近,任何将来有可能与家族扯上边的乱七八糟罪名她都要尽力杜绝。

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要阻止程家的货上那条船。而最简单的阻拦法,便是索性粗暴毁了这批货!

所以,程紫玉觉得,与其她在明面上与二房撕破脸皮正面宣战,不如把这个机会留给陈金玉!

如此一来,自己非但能达到目的,还成了受害者!

而扬州高家那条船,不管走不走,不管装了什么,不管有没有见不得人的目的,便都暂时已与程家无关!

她至少是争取下来了一段用以缓冲和另做计较的时间!

这便是她此行此举的第三个目的。

此外,从今日起,陈金玉便算与二房正式结下了梁子!今日之后,他们必定水火不容!陈金玉这个祸害,即便自己不动手,之后的路也不会好走!

所以,这是她一箭射下的第四雕。

还有第五!

上一世,程家长房被全灭!程家上下,得以保全的,反而是二房和陈金玉之流。程紫玉不得不怀疑,多年后,这两拨人会否有另一种合作!

所以这一次,她早早便将一颗火种埋了下去!早早让这两路人势同水火!如此,只要她时不时培以火候,那这把火就不会熄,这两路人也将永远都走不去一块!

当然,这次程紫玉下足了本钱,自然要物尽其用。所以这一出,还有第六第七和第八利,只不过此刻尚未显露!

这会儿,陈金玉早已从先前的不断呻吟变成了苦苦求饶,她哭着诉着,道着冤枉。

程颢正围着地上的狼藉不断打转,华氏尤不解气,转而一把把去陈金玉的腰间掐了又掐……

二房夫妇有恃无恐,分明是源自对长房的轻视,程紫玉见状心中更是悲凉。需知长房到底是程家的未来,也是他们的保障!

即便陈金玉犯下滔天大祸,即便自己那父亲没多少能力,他们也得不看僧面看佛面的!所以他们这猖狂,只怕是源自于他们已经生出的狼子野心!

围观众人见状也不敢上前拉扯,纷纷闭嘴看戏。

没错。

戏,总还要继续!

程紫玉见火候差不多,为防陈金玉被打出个好歹,还是打算抬步上前。

倒是程红玉一下窜了出来,挡到了她的前边。

“怎么?金玉犯了这么个大错,连二叔二婶都看不下去了,你该不会还要上去护着她吧?”

程红玉哼了一声。

“紫玉,你也太过袒护她了!正是你如此纵容,她才会犯这般大错!她今日砸宝,你就不怕她他日放火?

你们往日不都说她好,说她心细,说她努力,说让我学她吗?现在怎么说?与她今日所为相比,我那些小错还能算错吗?程紫玉,所以你非但不能护她,你还得好好地罚她!否则,我跟你没完!”

程红玉憋了好几年,今日好不容易父亲不在,她抓到了陈金玉的小辫子,还有二房这靠山,她如何也不能让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溜走!

此刻戏正正好,她还没看够陈金玉的洋相呢!

她最怕的就是程紫玉会再次跑出来搅了好事,她一直紧盯,倒不想还真就成真了。

……

第三二章 一张利嘴

程红玉咄咄逼人,程紫玉忍不住错了错牙。

自己何尝不想狠狠打罚陈金玉!哪怕将其挫骨扬灰,她也非但不会内疚,还将拍手叫好!

可这个时候,陈金玉还有用!

在紫翌轩时,她只想着让程红玉出口气高兴高兴,这才故意在小丫头面前露了来库房的口风。结果程红玉人倒是来了,也真高兴了,可她却差点忘了程红玉那惹祸精的秉性!

此刻程紫玉见她目光一瞥,几乎猜到她要做什么,可连连伸手相挡还是晚了一步。

“你若执意去给陈金玉求情,你若不好好罚她,我便推了这瓶子!”眼见着程红玉就近冲到了距离她们最近的竹瓶边,一下抱了上去。

程紫玉一叹。

这个姐姐,对痛踩陈金玉的执念竟然这么深!

她不明白此刻她的行为是如何不合时宜吗?这种威胁,赢了,她得不到什么,可输了,她的责任却不小。毕竟陈金玉是无心,可她却是有意!

杀敌一千,她自己也得损个八百,同时她还将沦为不少人的眼中钉,这样划算吗?

可说她笨吧,她偏有几分小聪明。她知道自己对这套瓶子所付的心力,所以选了这瓶来拿捏。她还知晓压低了声音,尽量减小存在感。因而在此刻所有人都被华氏和陈金玉所吸引了注意力之时,她们这一角倒是没多少人关注。

说到底,姐姐不是不聪明,而是糊涂!

上一世,她就是糊涂了半世,这一世,自己绝对要帮她挣个明朗的前途!

可程紫玉暂时没法将时间耗在这姐姐身上。

她冲温柔使了个眼色,还是径直往陈金玉方向过去了。

“程紫玉!你胳膊肘往外拐!”程红玉恨恨咬牙,刚一打算发狠推瓶,这才发现瓶子一动不动。

原来,温柔早已趁程红玉的注意力被吸引,蹲身来到了竹瓶前。此刻她腿一抵,人一站,程红玉能推动就怪了。

温柔面色一沉。

“红玉别胡闹,紫玉是为了你好!”她双手一环,一把便扣住了程红玉的双手,随后一拧。

温柔可不比红玉这样娇滴滴的小姐,她有的是蛮力。

她这一使劲,程红玉手腕又痛又麻,想坚持都做不到,一下便叫她给从高瓶上扯开了。

放了手就简单了!

随后,程红玉几乎是未有反抗便被温柔给堵去了墙边。

而程紫玉已经走到了华氏跟前,伸手挡住了华氏那依旧对陈金玉张牙舞爪不罢休的手。

垂眸的一瞬,程紫玉心底里是极想笑的!

她就这么看了一眼,都想把隔夜饭给吐一遍。

陈金玉啊陈金玉,若是顶着此刻这张比猪头还不如的大花脸,即便带着程家所有家当和技艺爬去朱四床上,只怕那位也下不去手吧?

程紫玉收回了眼,转而冲向华氏。

她还有后续谋划,所以这个时候,她的底气必须给足了!

“二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您也消消气!金玉到底是我的人,父亲把她托付给我,我便对她负有责任!人是我带来库房的,此刻她犯了错,我必须承担责任。但若要罚她,自然也得要我来!”

程紫玉义正辞严。

她还要靠着陈金玉钓出朱四来,所以这丫头可不能被打坏了,尤其是这张脸。而自己越是面露不爽,便越发真实,不至于惹人怀疑,也更利于接下来的发挥。

华氏勾唇扶鬓,缩回了手。程紫玉言之有理,这个面子她必须给。

“紫玉啊,你啊,还是这么心善!二婶的确冲动了,可二婶是为你不平啊!你一片赤诚,却换了这个黑心白眼狼的报复,二婶心疼你,这才替你出手教训,你可不能误会二婶!”

“是!二婶贴心,紫玉明白!”

程紫玉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好个为了自己!好个舌灿莲花,颠倒是非!

此时陈金玉逃脱虎口,自是将程紫玉视作了救命稻草,几乎是连滚带爬到了她的脚边。

“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胆子再大也不敢害您,二老爷和程家!奴婢为了程家几年如一日地尽心,您都看在了眼里!奴婢心性脾性如何,大伙儿都知道啊!

适才奴婢眼一花,不知怎么就打了晃。奴婢今日不舒服,您也是知道的!奴婢一晕,手就滑了。身后的灯架摆得不是地方,所以……小姐,你要相信奴婢,奴婢绝对不是故意的!这绝对是个意外啊!”

她哭吊住程紫玉的裙摆,诚心正意。

程紫玉扬了扬下巴。

奴婢?这两个字既熟悉又陌生,却是异常动人!

她忍不住想了想,似乎……她已经足有三四年没听这俩字从陈金玉口中迸出过了。

这一世……

要不,索性就让陈金玉永远登高无望,只能跪在自己脚边做奴才?或许这才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而此时,有人正龇牙咧嘴。

程红玉一哼,声音猛地尖利起来。

“这么说,还都怪灯架了?你还有脸怪灯架?灯架在后边,你不知道?灯架是死的,你也是死的?这么多年,这么多人,都不出事,偏就你出事?你还敢道委屈?

什么不舒服?你既不舒服就别跟来啊!库房重地,尤其是要十二分的小心,你来程家这么久,这都不知道?你是山上去多了,七窍被牛粪和烂泥堵了吧?

我刚听管事说了,是你自己主动去抱着大瓶的,没人逼你吧?你若不舒服,你还主动去抱高瓶做什么?这也是意外?分明是有目的!

这些都赖谁?还不是你!紫玉软弱,她不揭穿你,并不代表你可以蒙混过关!是有心还是无意,你自己心里清楚!

哼!他们不知道,我可是已经打听到了!刚刚大夫已经给你看过诊了,说你什么事儿,什么病都没有!身子比牛还壮!你这岂不是驴唇不对马嘴?

二婶言之有理,你就是有意针对程家!你就是有所图谋!是不是你在紫翌轩作妖被识破,这厢又跑来了库房耍幺蛾子?你这司马昭的祸心,可未必包得住!……”

程红玉双手被扣住,可好在还有一张利嘴。

……

第三三章 鱼和熊掌

温柔原打算堵上程红玉的那张嘴,可她听了几句便挑眉住了手。

程红玉一腔怒火,效果倒还算不错!

她到底是长房小姐,这话出自她的口中,多多少少有些分量。几个疑点抛出来,倒也有理有据,叫人不得不多打探陈金玉几眼。

原本还有人念及陈金玉往日的吃苦耐劳,打算在程紫玉面前做个好人帮着求个情,此刻闻言也均是摇头闭上了嘴。

可这番话却是引得有一位已将一双浓眉渐渐蹙起!

程颢!

今日他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哪哪都怪异至极!万一真如程红玉所指,那这个闯祸的陈金玉会否当真不是无心,而是有意?

若是那般,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程颢猛一抬头,将如雷似炬的视线扫去了陈金玉身上。

陈金玉接收到程颢视线,顿时头皮发麻,一身冷汗从后脊梁生出,刹那蔓延去了四肢百骸,整个人唯有继续跪地磕头喊冤。

“行了!”程颢剐看一眼陈金玉后发了声。

此刻的鸡飞狗跳他已经不想看,也没时间理了。

与其在这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先想法子补救和善后!

“紫玉!你二婶刚告诉我,你本是打算先上山的!可为何又突然来了这处?你这孩子,身子未好却这般胡闹。你若早说要来,二叔就命人将这套瓶先搬到外边了,既便于你查检,也不至于发生这事!

还有,你身边人不够用吗?何必做什么都要带着金玉?她今日不舒服,你又何苦……”

“二叔!”

程紫玉生平第一次打断了程颢说话。

话说得好听又隐晦,可无非就是想要强调今日事故都是由于她的缘故,由于她的“心血来潮”,由于她对陈金玉的偏宠!无非就是想要她担下所有责任!

当然最重要的,这是要她来善后!

她听懂了!

她更是看懂了程颢的急躁!

他的那笔买卖,一定已经打点准备了许久,可此时尚未开始便宣告结束,他如何甘心?

“这事的确怪我,都是我的错!我是本打算要先去庄上拿印鉴的,可路过库房,我还是想着先进来看一眼。出了这等意外并非我所愿!这事与你们都无关,自然都还得由我来负责!二叔你放心吧!林夫人的货我会来安排重做,事已至此,你也别怪金玉了!”

这一瞬,扫眼周遭的程紫玉几乎是瞧见陈金玉,程颢,华氏几人同时一松。这帮人,说到底都在等着她的这一句表态呢!

陈金玉如释重负,冲她砰砰磕了三个头,连连道谢。

“先起来吧!这笔账,一会儿再跟你算!”

陈金玉叩头之际,程紫玉瞧见她背上已被血水浸湿。而地上她刚滚过的地方,明显有几枚尤其锋利的陶片刃口已经染了血……

这是个能忍的!

也对,她前世忍气吞声了近十年才最后出手,为了蓄力将来一招毙命,此刻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程颢愁眉紧锁,快速命人将剩余三只高瓶一一检视了一圈……

程紫玉一直在暗暗盯着他,一丝笑意也悄悄浮上了眼角。

这一次,这个二叔注定是要从头到尾地失望了。

所有的路线和计划,她都已经设计好,绝对不会听从他们的调遣!

从此刻开始,这帮狼崽子的路,都必须要按着她的规划来走!

……

在程紫玉当众表态愿担下所有责任后,程颢便开始张罗起了善后。

他半点没觉得自己热忱过了头,当然也不认为他已经越俎代庖——这事根本不关他的事!

此外,他也压根没注意,此刻的程紫玉却淡定过了头,正从丫鬟手中接过一杯茶,并时不时将目光瞟到忙着发号施令的他身上……

“黄管事呢?”

“在,在!”

程颢将那本先前已经做好的林夫人宝瓶的鉴定册子扔了过去。

“传个讯下去,找到册上有名字的这几位大师傅,让他们去将先前参与林夫人高瓶制作的所有匠人都聚一聚,告诉他们,今晚回不去了!”

“是!”

“一号窑开着还是空着?”

程家共有十五座大大小小,满足不同需求的窑,一号窑是其中最大的一口。如高瓶这类体型较大的器皿,都是由一号窑完成烧造。

“一号窑正忙着,嘉兴赵家的货今早才开始正式烧造!”

“赵家订了多少银子的货?”

“价值五百两银子的园林陶件!”

“都报废掉!不要了!取出来!将窑空出来!”

“这……赵家的船已经到了,正等货呢!”

“让他们等等,若他们不愿,就把银子退给他们,再加他们两成的赔偿就是!还不快去!”

“是!”

“等一等!”

黄管事刚转了个身,还没迈开腿,便闻一道不容置否之音带着不悦直冲后脑勺。这声音,整个程家何人不辨?

是四小姐!

黄管事赶紧回身。

“二叔,这是做什么?好好的货,五百两加上一百两的赔偿,足足六百两银子呢!这都到了最后关头了,就这么报废,太可惜了!”

程紫玉忍不住心底冷哼。

他还真是大方不心疼!园艺陶不挂釉,一次烧制而成,也就意味着,出窑几乎便已为成品!五百两银子就到手了!他说报废就报废?

“这不是时间不够了吗?高家的船两日后就要离岸,如此一来,势必已经来不及!咱们若不赶紧加速……”

“再怎么赶,两日也赶不上,您与高家相熟,看能不能拖一拖?”

“你这孩子,你说拖就拖?船期都是定的,这船还要赶回扬州装货,一路西行将涉及多少码头,多少人力,配合了多少后续事宜,高家一路都已安排打点好,这容易吗?

再说了,林夫人寿辰将至,即便船能拖,交货期也拖不了!这样,今晚我去找高家的公子说说看,争取再晚两三日!”

程颢说得唾沫横飞,自然不知程紫玉冷若冰霜的那张脸上的凉意都是源于对他的愤怒。

程紫玉的后槽牙都在痒痒。

若高家卖的正经官盐,要打点什么?人力物力加上揩油的,多少会有一点,可那又能有多少?用得着这么患得患失吗?

“紫玉,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老黄,快去吧!”

“我不同意!”

……

第三四章 我要兼得

程紫玉说话掷地有声,空气顿时一凛。

程四娘声名在外,又岂会是个没主张的?只不过往日里她的心思和能力都用在了制陶上,对于程颢主要负责的出货和售卖,她从不多加干预。

今日这突然的针尖麦芒,就连程颢也有几分猝不及防。

程紫玉慢慢上前。

不知是否错觉,程颢感觉程紫玉哪里不太一样了?

此刻的她如一座大山,就这么缓缓压了过来,叫他莫名感觉心慌气短,似乎有什么被看穿,正无所遁形……

“二叔,鱼已经到嘴,咱们自然不能放弃!所以那五百两程家要定了!至于熊掌,我也要!林夫人那里我有把握,一定不会误了寿辰!

您的意思我明白,高家那里,咱们自然也不能让他们白做!所以……他们若等不及或不愿等,便让他们先走吧!船么,总会有的!咱们也用不着在高家这一棵树上吊死!”

程紫玉说得云淡风轻,可程颢已经不知不觉一脑门的汗了。

“说什么呢!咱们程家是做生意的,怎能言而无信!”

程颢几乎已是暴跳如雷,疾声咆哮而出。

“你说的倒轻巧!我好说歹说,才给程家联系上的船!这会儿是旺季,有多少大船还在码头等着咱们不成?有几条大船愿意放着短活不接,肯跑那么远,一来一回个把月的水路?

还有,人家已经在荆溪等了咱们两日了!这会儿才说不用他们船了,这是叫咱们程家的声誉都丢尽了!那何止是五百两银子的事?”

气氛一下剑拔弩张。

杠上了!

所有人都屏声敛气,就连程红玉也不敢再吭一声。

程紫玉哼笑。

他倒是说的头头是道!原本她只为试探,果然又成了!这个程颢,分明是非高家的船不可!分明里边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若说先前她只有六分的怀疑,此刻经过几次试探却已有了九成的把握。

不用高家船就是言而无信?

他似乎忘了刚刚是他主张为了善后而撕毁程家与嘉兴赵家的协议!他那个,就是诚信?

程家只是租用高家的船,是付银子的!此刻因着意外而退船,也是会付银子的!既给了银两,那这事自然天经地义,算哪门子的失信?

“那成!咱们还用高家的船!您说的对,走商四处要打点!按着您的说法,高家主要顾忌的是一路上多出的打点费,是吧?行!

那么延误了高家的船期而造成的损失由我们出!他们的船一路西行,会经过不少码头要面临查验,就算他停留十次吧!这样,每次停留算十两打点费,就是一百两!咱们程家大方点,再额外赔偿高家一百两的辛苦费和延误费!总共二百两!

如此一来,一举多得!高家不会怪罪咱们,也显得咱们程家懂礼数。此外咱们对赵家也无愧,既完成了那张五百两的订单,也不用多出一百两的违约金!

鱼和熊掌,这不是都得到了?各位师傅,黄管事,你们觉得呢?”

众人齐齐点头,纷纷表示“四娘好主张”、“四娘说得极是”、“如此最好”……

程紫玉早料到了。

不管于情于理,这帮人都会站在她这边。

这一人多高的瓶子又不是汤圆,随意搓一下就能成!谁愿意连夜赶工?谁愿意顶着有可能完不成的压力赶工?谁不想时间上充裕些?

一时间,在场几乎只剩了两种人。一是劝程颢的。二是乖乖闭嘴的。

程紫玉很满意。

“既大伙儿都这么觉得,那二叔,您便带着二百两去请高家公子再多等几日吧!咱们如此通情达理,他若说不通,那这样的伙伴不合作也罢!”

程颢咬着牙,憋了两息,面上的褶子才微微松开。女子难养,还是赶紧糊弄着做货才最实在!

“我尽力去说说吧!不过……林夫人毕竟是大买家,出手又阔绰,咱们要尽力保大单。所以二叔觉得,若高家等不了太久,咱们还是要保大放小!

二叔也算过了,此刻先将一号窑开始冷却,明日便差不多可以清理干净,准备装窑了!咱们的匠人一道努力,快速将菊瓶再做一件出来,争取明日就能进窑进行第一遍煅烧……”

程颢说着说着,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理这才是最保险的做法,高瓶,做来不易!绝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林夫人那么个大买家,这货万不容有失。这程紫玉……怎么就这么钻牛角尖呢?她就不怕出什么岔子?

“等等!二叔似乎误会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还要再做一只菊瓶了?”程紫玉一直憋到了这会儿,才将这张牌打了出去!

“什么意思?这一套四瓶碎了一瓶,自然得赶紧凑回一套,你若不做是预备如何?你刚刚不是保证,一切由你全权负责?你……”

程颢一张脸瞬间黑了下来。

他几乎意识到,他所以为的,未必就是侄女所指的!

“你要如何负责?”

他莫名生出了些不妙的感觉来。

“我自然要换货!这次的货,我不打算用这组瓶子了!所以剩下的这三瓶,都已经报废了!”

程颢一脸不可思议。

他是真没想到,程紫玉打的是这个主意!他有些紧张,呵斥的言语到了嘴边还是吞了下去。

“你要换成什么?”他更关心这个。

“换个简单好烧,可以快速完成的!换个足以快速出货的!换个即便时间紧迫也不会耽误寿辰的!换个立在这儿不容易碎的!所以,最重要的,我要换个精巧个小的!而不是像此刻这样笨手笨脚的!”

换个包装后,也不会引人注意的!

换个不需要非用大船去装的!

换个不容易被人利用的!

只要这批货不是这般庞然大物,只要不用大船,那就不必非高家的船不可!谁家的货西行,一道带去就是!即便不走水路,哪怕是用马车也行!

如此高家和二房还如何打这批货的主意?

所以,这就是她此行此举的第六个目的!

所以,看着这四只巨大的瓶子,想到包装打箱后还将再次大一圈,想到为了一路护着这批货,她还得安排一堆人守着的这组瓶……而不得不选用大船,她便唯有放弃它们了!

……

第三五章 强烈反对

程紫玉在发现二房所图后便开始惴惴不安!

这套四件高瓶体型太大,此外再加上程家各人送给林夫人大寿的贺礼,即便是大船,也要用上很瞩目的一个位置来摆放程家的货物。

高家船队运盐过程中极有可能将从程家买去装盐的大缸和这批货放在同一条船上!

那么届时一眼看去,那整条大船势必将全然都是程家的货!

呵,那这里边的说头可就不小了!

程家将完完全全处于了被利用的位置!

不管二房是猪油蒙心,还是有被蒙骗蒙蔽的成分,这个锅,程家绝不能背!

这套大瓶是她的心血,她也舍不得!可相比家族背负和面临的,这套瓶子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这组被人瞄上的瓶,她早就已经放弃了!不管是碎了的那只,还是剩余的三只,都早已成了废物!

她绝不能发出去!

可她力量不够,担负太大,她不敢直面对上二房!

她不知道二房后面有没有已经对程家虎视眈眈之辈,她也不知道二房还有没有别的腌臜,所以她不敢打草惊蛇,她不能揭穿二房,她也不敢撕破脸皮。

距离一桩桩大事件的出现已经越来越近,她没时间了!

她暂时能做的,只有阻止!

她物尽其用,使了个障眼法,将陈金玉推去了前边!

有陈金玉在前边挡着,她至少可以稍作喘息……

此刻的程紫玉紧紧盯住了程颢!

然而这个前世的好伙伴,好家人,好二叔,再次让她失望了!

程颢果然反对!强烈反对!

他果然非但要用高家的船,还非要用这组高瓶!

“胡闹!这么大的事,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你虽声名显赫,可你别忘了你姓程!你只是程家的女儿!程家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而不是本末倒置地让程家听你指挥!

说穿了,也就是程家抬举你,你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你可别不知天高地厚!还有,你给我拎清楚!出货暂时是我在负责,你管好你的生产就行了!

你不是要负责吗?陈金玉是你的人,你的人坏了事,你赶紧带人着手将这只菊瓶做出来!”

程颢吹胡子瞪眼,咆哮着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这个妖孽,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难怪她一点不急着张罗!可她若不打算做大瓶,自己坚持用高家船只的理由就牵强了。

这是要坏事啊!

他心里慌张又气恼,走过陈金玉再次狠狠给了一脚。都是这个贱人!

陈金玉砰地落地,整个屋子针落可闻,所有人噤若寒蝉。

气氛愈僵愈冷。

程紫玉这一次却是当众哼声冷笑起来。

“好好好!二叔心底里我就是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好个程家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只不过二叔您什么时候可以代表程家了?凭什么我得要听您的指挥?还是在您心里,您就是程家?您若是有这想法,我去帮您!”

程紫玉说着便怒气冲冲往外走。“我这就上山去找祖父,让他老人家赶紧退位让贤,将家主的位置让给您!到那时,您可就能冠冕堂皇指挥所有程家人了!”

“你敢!”程颢面部肌肉猛地一抽。

老头子,他还惹不上。

老头子是个极护短的,尤其将这个程紫玉视如命宝。此刻自己的这重话若被这丫头一夸大,老头子一定会发威。

再一见宝贝孙女受了气,那老家伙还不知将怎么收拾修理自己呢!

老头子的绝对威压还在,他没胆量杠上!老头子又猴精,万一以为自己要争家主,万一叫他看出什么……那就麻烦了。

“您看我敢不敢!”程紫玉一脸寒意推开了面前的黄管事。

那黄某一颤,这才意识到他往日里还是小觑了眼前这位。一时间,他膝头也有些软。四小姐发起威来,竟是这般气势逼人,给他一种绝对上位者的错觉!那气势,甚至比老爷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黄管事自然不知,程紫玉是在皇帝和太后面前都走过不知道多少遭的人,她有能力哄着太后,有胆子和皇帝辩驳,有胆量算计皇后,她的气场和威压早就已经磨砺出来了!一旦施展,他们这样的小人物自然会抖三抖。

事实上,此刻不少人都慌了。

事情的走向越发怪异了。一个高瓶,似乎要惹出大乱来!

华氏接收到了程颢的眼神,一下会意,赶紧挡去了紫玉前边,唱起了红脸。

“紫玉你和你二叔置什么气!他这人脾气暴,又总爱胡说八道,一不顺心那嘴就没把门!他这不是着急吗,话说重了但绝对不是他的本意!你听二婶的,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想法子将眼前难关度过!你二叔,以后我让他给你道歉!”

她又微微压低声。

“老爷子年纪大了,这种吵闹事端就别去扰他了!也算是咱们子孙的一片孝心是不是?”

程紫玉气息微敛。

她当然是故意将事件闹大的!

此刻争执越激烈,她与程颢矛盾越显露,才能为她今日的反常,为她之后的一举一动找到动机!

有今日这场当众的吵闹打掩护,之后她若再做出点什么反常之举,不管是谁都会将源头联系到今日事端,而不是因为……她发现了什么,要阻止什么……

她用心良苦,但愿一切都能天随人愿就好!

“紫玉!你仔细想想,你这套东西经过了林夫人首肯!你这会儿贸然换掉,林夫人会怎么想?她会认可?她会以为咱们做不出!

这可是她寿辰用的,她若知晓瓶子碎了,这可不是什么吉兆!她一不高兴,吃亏的可是程家!你这是拿家族事业开玩笑!二叔意识到了这一点,才如此坚持,你要看懂二叔的一番苦心!孩子,赶紧动手开始做菊瓶吧!”

程颢见程紫玉不吱声,赶紧放柔了口吻。程紫玉,可比他激烈言辞里所表露得有用得多。程颢打心底里并不愿和侄女为这种事伤和气!

可他没想到,他软硬兼施,非但不能降服那“冥顽不灵”的侄女,还换来了对方变本加厉的对待。

……

第三六章 绝对权力

这是程紫玉重来一世的第一战!

她若不能大获全胜,又如何能对得起指引她回来的天道?

这一战,事关重大,她必须强势到底!

“林夫人通情达理,原本便将这次她寿宴用的这组装饰陶的烧造全权交到了我手中!她早已有言,一切由我全权设计,全权负责,全权决定!只要我满意了,她就会买单!

所以只要我愿意,哪怕就是堆白瓷碗,盖上我的章,签上我的名,递上一封书信,林夫人也会照单全收!这一点,就不劳二叔您操心了!您有这个时间与我理论,不如赶紧去找找高家,看他们那船是延期还是取消吧!”

“好你个程紫玉!你眼里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程颢几乎黔驴技穷,此时唯有搬出身份来压人了。

若不是程家没人有本事烧造这款瓶子,他何苦在这巴巴废话,没的拉低自己的身份。

即便不论他这次势在必行,就这么多人瞧着他被个黄毛丫头顶撞,也已是颜面尽失。

他若不能扳回一城,今后他在程家岂不是威严扫地?今后还有谁会将他放在眼里?

“老子走南闯北的时候,你还蹲在墙角玩泥巴呢!告诉你,做买卖不是这样来的!林夫人是买卖人,别以为人家恭维你几句,你就有能力猖狂了!你真以为她送你一床好被子就是把你当作忘年交了?

醒醒吧!这组瓶子极好,林夫人也满意,宝册和包装都已经准备好了,所以还非它不可了!我把话撂这,三瓶已经在此,你必须赶紧带人再做一瓶出来!”

“那我也把话撂这!我不打算再做了!我要做的,是一组小而精的陶瓷件!”程紫玉再次一哼,却见她突一转身,面向了陈金玉。

“金玉!今日事端皆因你而起!你摔了瓶,闹了事,惹大伙儿看了笑话,还使得我与二叔伤了和气!你说,这事,怨不怨你?你可认责?又应当如何?”

“认!是奴婢的错!怪奴婢!奴,奴,奴婢自然是听小姐的!”陈金玉莫名感觉有些底气不足……

“好!那就一不做二不休!金玉,我命你,去将剩余三瓶一齐推了!”

“什么?”这一次,好几个声音同起。

陈金玉刚刚爬回程紫玉身后,还没站稳便闻这一命令,顿时吓得双唇打颤,一脸不可思议,一双膝头一沉,再次跪到了地上。

“我说,你既认了责,又表了态,我要你这个始作俑者将剩下的三只瓶一起砸了!你不砸,总不能我来砸吧?”

“你敢!”程颢暴叫起来。

“小……姐说笑呢吧?”

这一刻的陈金玉是真的头晕眼花。

今日这祸端怎会接二连三?砸?她不敢!不砸?她也不敢!

早知道,她就装晕了!

可……她突然发现,她连装晕都不敢!

所有祸端,可不就是因为先前那一晕?再一晕,还指不定发生什么!

她顿时生出几分生无可恋!

“怎么?我现在的样子像说笑?你的锅,自是你来负责!你已经砸了一只,还怕再砸三只不成?这会儿是我命令你砸,你只是听命于我,你怕什么!”

程紫玉压根没搭理程颢,而是将质疑的目光打去了陈金玉身上。可程颢到底是耐不住了。

“放肆!好好的瓶子竟然要砸了?”

“三缺一注定其已是废物,怎么就是好好的?”

“只要补上那碎了的一只就是好好的!就能售卖两千两银子!程家的家业和银两是一点点聚起来的!你看不上眼,不代表可以随心所欲!”

“好笑!您说两千两银子,那是林夫人愿意给的价格!您放心,我准备的新货,绝对不会卖低于二千两!可眼前这一套,只要缺了那一只,它们就是一堆废物!

而且它们的价值都体现在我的技艺上,若细算成本,绝对不可能超过二百两!不过您说得有理!既然您舍不得,这样吧,人工、原料、包装费一会儿让账房算一算,看一共多少,算我的!”

“你!不论如何,这三瓶也不能砸!即便它们最终不发给林夫人,这瓶子也是精品!还能卖出去!”

“哼!上边枝枝叶叶拼的都是一个个‘林’字,下边的落款,瓶底的章鉴,都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林夫人定制的瓶子您还要卖出去?有买家会要?林夫人什么身份,有人敢接手?林夫人知晓了还得以为咱们是将她的货转手给了别人后才给她换的货呢!”

“瓶体那些暗寓的‘林’字一般人看不出,底部那些章和戳直接磨掉,重新上一层颜色就是!没那么麻烦!”

“可二叔您不是喜欢强调诚信吗?您这是对买家诚,还是对林夫人信了?这事若传出去,咱们程家还做不做买卖了?”

“哼!但时间不多了,你砸了这瓶子,你那小而精的货还没影吧?从设计开始到最后成形,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你来得及?”

“那是我该考虑的事!我既已保证一切由我负责,自然会将能让林夫人看上的作品及时交出来!”

“……”

一时间,两人你来我往,不管程颢拿出何等理由,都被驳得再无回嘴之力。

“金玉!动手!”

“你敢!”

这一刻的程颢气得肝都疼了。

“来人!”他大吼。

“四小姐只怕昏了几日,脑子还不清爽!来人,先将这三只瓶子给我护起来!”

围观人群面面相觑。

能站在这处的,都是在程家有点地位的,他们心里都有一杆秤,很快便有了各自的计较。

到底有几位,还是站到了程颢的一边,开始闷头往里走。

程紫玉一个示意,温柔先一步伸手挡住了门。

程紫玉幽幽开了口。

“丑话说在前头!老太爷先前已经给过我绝对权力了!我没用过,不代表我不会用或者不敢用!你们听好,哪个敢进来与我作对的,我便保证今晚他的名字就将出现在老太爷面前的桌上!

后果么,便是从明日起,他和他的所有家人,都休想再踏足程家,任何程家的产业,甚至是所有与程家有往来的产业一步!你们要么搬家,要么转行!你们自己掂量着!”

……

第三七章 狐假虎威

程紫玉声音不大,却带了十足的威吓!

一番话立竿见影,效果明显。

温柔撤手后退一步,果然再无一人敢动一下!

非但如此,面对程紫玉那双利眼,刚刚往里走的那几位均是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微微低头,甚至有两位还暗暗退了一二。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惹不起却躲得起!共识立现!

程紫玉见状忍不住一自嘲。

前世她从来没去借势压人,真没想这一回来,她便自作主张地开始狐假虎威了!

老太爷,多好的靠山!

有名有威有势有人脉,在荆溪乃至周围地界都如近乎绝对权利般的存在!可自己前世竟然没看上,偏要巴巴一心登高望远!

高处是爬上了,可被推落时,自己摔个粉身碎骨就算了,还连累了多少人一道陪了葬。

这一世,她也不要别的,就想法子做个地头蛇就成!

“来人,将库房从里边锁上,今日我与二叔有决断之前,一个人都别想出去!”

程紫玉趁着所有人都骇于她的威压,打铁趁热,再发一令。

远远传来了大铁门的吱嘎声和落锁声,程颢更是暴跳如雷。

程紫玉!

这丫头平日里不动声色,却不想如此精明!她这是怕他搬救兵呢!他的确刚刚打算喊人来着!

库房重地,按着程家的规矩,闲杂人等均不得入内。就连程红玉这样的,若不是跟了他的屁股后面,今日也进不来!

由于规矩严苛,因此他几个手下便都留在了外边!好个程紫玉!

华氏认清形势,再次出马。

很明显,即便程紫玉只一人,在场的这帮人也有所顾忌,此刻她再搬出老太爷,这些人自然更是一个个怂包无疑。

程紫玉身边,除了红玉金玉还有温柔。而自己与老爷想要面对四个人护下三瓶,显然是不现实的!

再说这瓶死沉,她与老爷搬不动也拿不出去,他们夫妻压根无计可施。

“紫玉,一家人别伤和气。你二叔说的也不错,再造一瓶到底还是简单些,你何苦这般执拗呢?”

华氏一脸好心拉住了程紫玉,将手中象牙柄的团扇殷勤扇动。

“你们说得轻巧,大伙儿都是做陶的,心知肚明不是?一个人炒十次鸡蛋,出来味道口感都有差别,更何况是这等精细活?这挂了釉的陶一旦进了窑,变数更是多,每次烧出来颜色、质感和光感都不会一样!

火候的把控,热量上升的速度,火势的大小,起始的温感,出窑的把控,降温的速度和时间只要有任何一点点的偏差,烧出来便已是千差万别!你们要我怎么烧?

原本这套瓶是一个窑肚子里烧出来的,因而出炉后颜色光感都浑然一体,完美交辉。可我没有火眼金睛,如何烧出与此刻眼前这三瓶相匹配一致的?

即便烧出来了,也是四不像!也是贻笑大方!丢了我程家的颜面!林夫人即便按价收下,她就能高兴?所以,不是我不愿做,而是我做不了!”

程紫玉早已给自己找到了完美的理由。

众师傅中好几个也都跟着点起了头。

这的确是个问题!

这套瓶子之所以出彩,正是由于那外形,那夺人眼球的釉色和光感。尤其那蛤蜊光,更是叫人欣喜。此刻若再想要复制出先前那样完美的菊瓶,确实难!

每一份定制品之所以价格高昂,可不正因这天下无双,独一份的缘故?

若画虎不成,反而是成了笑话!

程紫玉顿时得到了几道声援。

华氏猛回头,恶狠狠的目光扫过那些人给了个警告,随后瞬间再次变回了一脸和煦。

“紫玉,你怎能妄自菲薄?别人烧不出,可咱们对你有信心啊!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没试怎能退缩?一会儿咱们将几个擅长看窑火的大师傅都给你派去,咱们争取一把!

若这样都能完成,你可就又创造了新的佳话呢!对你的声名也有帮助是不是?再说了,二婶觉得,万事也不求十分完美,只要有个八分神韵也就差不多了!对不对?”

程紫玉淡淡看着她,又将视线定在了程颢身上,斩钉截铁开了口。

“我是程家的传承人,我此刻代表的就是程家!我发出去的货,多少人都虎视眈眈盯着!不管是买家,商家,行家,藏家,同行,外地卖家,又或是无数仿家!八成神韵能骗过谁?

所以我不能冒这个险!明知不可为而为,只会头破血流!程家人才济济,我不怕自己名声坏了,可我担心程家的声誉!”

她“人才济济”四个字一砸出去,就连程颢的眉头也是一紧。

程家若还有像样的人才,程老爷子何必单选一个女孩做手艺的传承人!正因程家的声誉已经不得不绑定在“程四娘”身上,程家才会全力栽培和抬举她不是!

他虽不愿承认,可心里也清楚,但凡“程四娘”一倒,老爷子一死,青黄不接的程家便日薄西山了。

一时间,好几声低劝从人群中发出。

“还有,别的我都不说,就一条!想想宫里!”

程紫玉之所以这么多的废话,正因这是她最后一次对二房的试探和警告!上一世程颢敢做这勾当,绝对是因为他手掌程家的出货,而打算扯了程家的大旗,这才抱以一种自认为万无一失的心理。

再加上私盐历朝历代屡禁不绝,干一票就能发横财,被手握官盐票子的高家引诱的他更是怀揣了侥幸。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老爷子手腕粗,程家声名旺,他做这事的风险可比一般人低多了!

而尝到甜头后的二房,不管是利欲熏心,还是被人拿捏住,便只有一条道走到黑!

这一世的二房好歹还未走上那条不归路,此刻她几乎已经点穿,她拐了弯的用这种方式迂回劝诫,就是希望程颢在家族利益和个人利益中,即便不能立断,也能生出哪怕一点点的松动之心,那么或许,她还有挽回二房错误的机会。

她心底里,很希望程颢别再坚持。

而同时,她也打算借此机用另一种方式来对付陈金玉!

……

第三八章 脱困之法

此刻华氏也怂了,扭身往程颢那边过去了……

而趁着对方这一犹豫,程紫玉已经站到了陈金玉的跟前。

“动手!砸瓶!”

“小姐……要不,您……听二老爷的?”

“闭嘴!金玉你听好!先前二婶和姐都怀疑你的动机,今日事端又是由你而起,此刻你若想着自证清白,你就给我赶紧动手!

那么,我当一切没发生!若不然,你后果自负!毕竟,你是我的……奴才!一个不听话的奴才,我留在身边何用?”

陈金玉一颤,死死咬唇,只得慢慢从地上站起。

不知是惊慌,还是腿麻,或是有意,她尚未站直便再次就往下坠。

“别啊!”程红玉迫不及待等看陈金玉的好戏,看准了冲上去夹住了她的手臂。

“这关键时刻,大伙儿都等着你表现呢!你若这会儿腿软脚麻头晕可太像戏文了,没人信!所以,赶紧的!你若走不动,我扶你可好?”

陈金玉一把甩开皮笑肉不笑的红玉,看了眼程紫玉后,慢慢跨出了脚。

“你敢碰这几个瓶子试试!”

程颢随手抡起了一只烛台向陈金玉砸去。

程红玉见状直往后躲。

可陈金玉心思紊乱,反应迟钝。

这陶瓷烛台直接在她的脑门上开了花。不过,她的一张猪脸早已麻木,几道鲜血挂下来,她竟一点儿都不觉得疼……

这一刻,程紫玉心里拔凉!

她尽力了!

这个二叔已有了决断!

他选了个人利益!他还要坚持用大瓶和高家船!他坚持走那条见不得人的路!

程紫玉失笑。

程家没有笨蛋,却都是一根筋!不撞南墙心不死的一根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一根筋!

老爷子为了一款紫泥已耗了三年还在继续研制是如此;她父亲弃艺从商是如此;她两个兄长一个痴迷画,一个沉迷书也是如此;她的三叔,几十年如一日流连风月之地,还是如此!

甚至,前世程红玉为了心仪的男子自贱名声,程青玉为了上位用尽手段均是如此!

特别是自己,又何尝不是?

程家人各自的执念,根深蒂固!

但路是各人选的,她既尽力也拉不回,那她将来也自然问心无愧了……

程颢已经就近站到了一只瓶前,正对着陈金玉咆哮。

“你若敢动一动,老子今日就揭了你的皮!我这个二老爷要处置个奴才还是绰绰有余的!”

陈金玉站在那,进退不得!

进,她便彻底得罪了程颢!这些瓶子碎在她的手上,程颢定会将满腔怒火都从她身上寻求发泄!他不敢动程紫玉,但并不代表他不会拿自己开刀!她惹不起!

“爹”不在,自己这个“奴才”,谁来保?

先前她有程紫玉做靠山,可大概是因为先前装晕露陷后,程紫玉便厌烦起了她,再加上程红玉和华氏那俩贱人的煽风点火,很显然,程紫玉此刻不但不会帮她,还开始试探起了她。

退,她同样是完全得罪了程紫玉!

她势单力薄,如何敢对其叫板?程紫玉说得明确,自己不推瓶就是另有目的!就是不敢自证清白!

“奴才”当众不听使唤,一定会被发落!她不会手下留情!她虽不会害了自己,可一旦被她一脚踢开,自己再想回紫翌轩便不可能了!

那么,自己酝酿多年的前程和计划也就落空了!……

陈金玉有几分绝望!

她素来目标明确,生平第一次,她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不知该何去何从。这种感觉相比此刻这一事件本身更让她慌张恐惧。

怎么办?怎么办?

身后的程红玉还在一下下地推搡着她。

“金玉,还不快去!你连紫玉的话都不听?紫玉啊,你看看,这就是你一直护着的人!二婶说的对,这就是一只白眼狼!吃里扒外,心怀叵测的白眼狼!

敢自作主张砸瓶,却不肯听主子的指示推瓶?你说,紫玉要你何用!你这样的人,别说紫玉身边,就是程家倒夜香也轮不上你!我若是你啊,赶紧找个地方一头撞死算了!”

陈金玉咬着下唇,这个贱人!恶毒的贱人!总有一天……

等等!

她目光猛地一深。

她似乎想到化解眼前局面的法子了!

她一回头,狠狠冲着程红玉瞪了过去,随后冷嗤一声,满是嘲讽……

一直盯着陈金玉的程紫玉心底突地咯噔。

陈金玉那么能忍的一个人,怎会故意挑衅?何况是在此刻这种四面楚歌的境遇下!她不怕火上浇油?否则她怎会自寻死路?

除非……她有脱困之法!

看着程红玉恼火的样子,想到刚刚这个傻姐姐的最后一句,程紫玉顿时看懂了什么……糟了!

这就是脱困之法!

“你敢瞪我笑我!”程红玉一愣,随后咬牙哼声,这个贱人,不推?那就由自己来加把劲!“你算个什么下贱东西!”

程红玉本只是一下下推搡的手猛一加力,对准了陈金玉的后背,往那高瓶处推去……

陈金玉已经回过了身,散乱的发丝下的唇角微微勾起,整个人都蓄满了势,只等着程红玉的大动作!

她距离最近的那只梅瓶只有不到五步了!

这一次,当程红玉的手掌拍上她的后背,她整个人将脚步凌乱,似被一股势大力沉的力道给一下掀腾了出去……

她要撞上那只梅瓶!

她要演出苦肉计!

她要狠狠撞上!

最好撞个头破血流!

她打算当场晕厥!

她打算半死不活!

如此,她不用推瓶子!

她不用受这煎熬,也不用害怕得罪人了!

她没有犯错!程紫玉就没有理由发落自己!

这么多人在这瞧着,即便程紫玉看出她是装晕,这会儿他们自顾不暇,总不能对自己如何吧?

更何况……程紫玉还得为那个好姐姐善后!

到那时,还有谁会有心思找自己麻烦!

程红玉那个贱人,这次一定会被拉下水!

她不是口口声声叫自己一头撞死算了吗?

自己这就满足她!

自己将要被她——“蓄意谋害”!

这一刹,陈金玉厉声尖叫,惊恐无助的声音响了起来。

“啊——救命!”

陈金玉如一只柔弱的小白兔般直接被推撞了出去……

第三九章 实至名归

陈金玉将她的整个人都腾出去了!

眼看梅瓶即将触手可及,她微微收手,伸长脖子,准备狠狠一撞。

哪知——

目标没了!

这算什么!

落空了!

可须知,她几乎是趁着程红玉的那一推,已经蓄上了全身所有的力!

她错乱的双脚努力扑腾。

可还是没能收住已经前倾失控的身子。

她重重落地!

而她落地的同时,也是梅瓶落地的一刹。

那一下,震得她的心都在巨颤。

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她连触都没触到梅瓶!准确说来,她距离梅瓶足有一臂多之距时,梅瓶便已往侧后方倒了!

梅瓶重重倒地,发出了巨大的响动,一下碎成了千百片。

她几乎是落地的同时便提起了袖子侧过了头,唯恐那碎片入脸入眼。

而呆呆愣愣的她回眸后,对上的是右前方回过头来的一张如噩梦般瘆人的脸。

那双眼,如口漆黑又深不见底的古井,似要将她拉进那带着审判的黑色漩涡。

比星辰还要明亮的眸光,似乎一下便投射到了她的心底,将她深藏的所有秘密全部洞悉!

是程紫玉!

陈金玉一脸死色!

程紫玉她抢先了!

她竟然抢在了自己之前将梅瓶往另一边推倒了!

所以,自己才会扑空!

所以,她分明已经识破看穿了自己的小计谋!

“救命?救谁的?谁要死了?”

程紫玉幽幽开口,陈金玉无所遁形……

程紫玉之所以一直在逼迫陈金玉去推瓶就是为了让她走投无路!

让她不管怎么选都是错误!

让她得罪程家两位大主子的同时,在众人面前耗掉她多年积攒起的口碑!

如此一来,父亲回来,再想要抬举她也是有心无力。

届时,她可以让父亲欠下个人情,名正言顺踩着陈金玉,拿捏住父亲和那一位,等着朱四出现……

这便是程紫玉库房之行的第七个利!

可程紫玉差点忘了程红玉这个变数!

陈金玉在危困之时瞄上了这个鲁莽的姐姐!

好在程紫玉及时洞悉了金玉的奸计!

温柔还在门边,根本赶不及过来!

所以她唯有自己来了!

不能去推金玉,那样同样会被她咬住,届时只怕便成了她们两姐妹联手谋害她!

所以那一瞬间,她没有选择!

她只能去推开那只梅瓶!

她尽力了。

可她的体力并未完全恢复,她咬牙腾身将瓶推开的一瞬间,和陈金玉一样掌不住平衡,直接双膝着了地。

剧痛一阵,可好在瓶子倒了,陈金玉完完全全扑了个空,只是和自己一样跌了一跤。

那么,谋害不成立,红玉自然也就脱困了。

而陈金玉那声尖叫和救命已证实了她的奸计,让程紫玉顿时恼火不已。

陈金玉面如死状,她的求救成了笑话,整个人如筛糠子一般伏地而颤……

程红玉愣在一边,程颢面黑如炭,华氏等人目瞪口呆。

温柔跑来,在问讯起紫玉伤势后,不少人这才回神。

程紫玉起身,推开温柔,看向程颢。

四碎二!

程颢的暴怒已经阻止不了她了。

既已到了这一步,所有的“暴行”便由她一人担下吧!

她就近抢先了程颢,将兰瓶也推到了。

满地碎陶!

四碎三!

程颢沉默了,守护已再无意义!

满室鸦默雀静,悄然无声。

所有人心头没由来一缩,心跳加快,连呼吸都成了小心翼翼,只将目光谨慎投向程紫玉。

她站在那儿,气场强大,带上了不可撼动的威压。

显然,她已带上了程家的绝对权力!

不少人心里明白,今日之后,程四娘传承人的身份将实至名归!

事实上,程紫玉正有此意!

这样的权利,她以后半步不让!

“二叔!紫玉莽撞却并无对您的不恭!紫玉身在其位,不得不对程家的声誉负责!”

程颢哼了一声,冷如冰刃。

“其中利害关系,紫玉已经阐述,望二叔静心后可以谅解!二叔,您去找高家吧!紫玉不打算让您难做,既然高家船已定,那咱们也不能反悔!请二叔去打个招呼,拖延几日!”

程颢的暗眸顿时大亮,程紫玉看在眼里更是一叹。

“说定就要做到!”程颢整个人松了不少,哼着一甩袖子,推开人群便往外走。

行至门口,他还不忘警告了一句。

“今日这屋里的一言一行,都忘了吧!别叫我听到任何只言片语!否则,便给我全家老少卷铺盖走人!”……

华氏扭身前,程紫玉开了口。

“二婶,我不是有意顶撞二叔的!今日意外连连,我也是心力交瘁!往日里我最是敬重二叔二婶,您一定要放在心上。二叔对我只怕是误解了,还望二婶回去多加开解!”

“哎哟!你这孩子!”华氏立马态度转了回来。“你身子刚好,好好休息!你二叔脾气虽不好,却不会张怪你的!”

她龇牙冲着伏地的陈金玉便是一脚。

“要怪,也只怪这个贱人!紫玉放心!二婶先走了!”

华氏扯了个和煦的笑,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去追程颢了……

这厢,程紫玉面向众人。

“诸位,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去吧!”

“四小姐,您看……”那黄管事是工坊的总负责人。他没让身后众人离开,而是一脸小心上前。

“四小姐需要多少人,多少师傅,需要什么泥,何种工具,需要几顶窑,还请尽管开口!咱们哪怕三天三夜不睡不离府,也一定帮着完成林夫人的这单货!”

管事都开了口,众人自是连连应和。

“不用了!我就做几样小东西!去山上做就行了,那里有人手有小窑,不用你们了!你们做完手头之事便回去休息吧!多谢你们!”

众人闻言如释重负。

“今日让各位师傅看笑话了,有你们在,我很安心!多谢各位照应!适才言行不妥处,紫玉给你们赔罪!”

程紫玉躬身一礼。

程颢让这帮人连夜赶工,她偏让他们好好休息。

程颢对他们危言恐吓,她偏要以礼相待。

如此,高下立现!

她要让这帮人早早便衡量好,哪个位置才是他们该站的!

……

第四零章 如何处置

众人离去,屋中顿时一静。

黄管事很有眼力见,顺带将隔间的门也给带上了。

程红玉见在场再无外人,而程紫玉却正冷眼瞧着金玉,心下一定。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扑向了陈金玉。

“贱人!刚刚要害我是吧?”

先前大部分人都被程紫玉推瓶吸引了注意力,并不曾识破陈金玉暗藏的小动作和那声求救。

可程红玉在她的身后,看得清楚听得明,自己用了多少手力,这小贱人会不会因着自己这一把而飞腾出去,程红玉比谁都清楚!

若当时没有程紫玉那一推化解了危机,她有百张嘴都说不清!

程红玉多年积聚的怨气顿时爆发……

温柔得了程紫玉示意,拿了块擦瓶的抹布直接塞到了陈金玉口中以防她乱出声。

红玉见状,底气大增,明白紫玉这是站在了自己一边,便更是有恃无恐。

金玉起身,她便将其一把推到。

金玉捂头,她便拉着扯着其发。

金玉弓身,她便踢着踹着其腰。

因着父亲的袒护,紫玉的相护,贱人的狡诈,程红玉一直对陈金玉憋了口气。

从陈金玉八岁进了程家,程红玉便对其虎视眈眈,直足足等了六年才有了今日之机!此刻这一机会,她怎肯轻易罢休?

难得程紫玉睁一眼闭一眼,她怎能放过?

陈金玉早已不支,唯有苦苦哼求,并无半点还手之力。

红玉将金玉捶打掐揉,好一番磋磨,终于喘着气住了手。

她没力了!

她拍了拍袖子,呸了一声。

“出完气了?”程紫玉笑问。

“嗯!”

程红玉此刻看紫玉觉得顺眼多了,先前冲着紫玉的滔滔怒气就这么消散一空,没心没肺直接上来嘿嘿一笑,随后挽住了紫玉的手臂。

程紫玉只能边摇头边笑……

拉开隔间门,见黄管事还在门口守着。

而紫翌轩的两个大丫头知书入画也已闻讯赶来,守在了门外。

“金玉小……金玉……”黄管事突然不知如何称呼陈金玉了。小姐?肯定是不对也不可能了。金玉?万一那真是老爷的私生,他这直呼其名就是不敬!也不合适!

“里边那位……”

“就叫她金玉!以后都叫她金玉!没有后缀,也没有姓!”

“是!”黄管事一挑眉,果然!不但“小姐”二字被夺了!再没有姓,那便……当真只是个奴才了!

“金玉该如何处置,还请小姐们明示。”

机会难得,程红玉迫不及待开了口。

“打发送去何家!有外祖母和姨母在,一定会好好教她规矩!……”

何氏母家是当地大族,何氏生母又是颇有声望的当家主母,也是正因如此,当年程老太爷早早便给长子定下了何家的姑娘。

何氏还有一位妹妹因着脾气火爆,十八岁遭人退亲后便亲事不顺,至今年近三旬而云英未嫁,以致那脾性也越发乖张古怪……

而陈金玉的存在,对何家众人来说,多年来都是尴尬的存在。

若容不了她,会被人说三道四,认为何家小气不能容人。

若处置了她,会被人骂何氏善妒!会惹程睿恼怒!

可若是留下不管,天天咯眼,便是难为了何氏。

所以何家也憋了口气!

但此刻直接将陈金玉送去何家……

面对老辣何母和乖张姨母,陈金玉自然逃不开惩罚和控制!非但不会有损何氏声名,相反所有人都还得赞何氏的大度容人!

不得不说,程红玉少有地出了个好主意!

不过,这主意对程紫玉来说,还不够!

“温柔姐,黄管事,两边都传令下去吧!金玉忤逆主子,以下犯上,不从管教,还犯下大祸,自是不能留在我身边了!可她虽是我的人,却是父亲领进门。

具体她将来何去何从,还得等父亲回府商议后再定夺。在此之前,金玉却不得不为今日行为负责。这样吧,明日起,金玉便暂时到程府矿场炼泥反省吧!”

程红玉闻言顿时眼眸一亮!

“是!”

黄管事却脑袋再次一低,心道:好个苦差事!……

上一世的陈金玉飞上枝头后,几次三番将曾经为接近程紫玉而受的苦拿出来说事。程紫玉知晓,陈金玉最恨的,就是她炼泥的那些日子……

而这一次,程紫玉非但要让她一次炼个够,还要将她扔去最苦的炼泥场!

那里风吹日晒条件苦,捶打敲击脏累忙,飞尘满脸,污泥满身,是整个程家匠人帮工学徒都不愿去之地!

那里待着的,均为苦力!均为男人!

作为万绿丛中一点红,等着陈金玉的,一定不少!

或是嫌弃?或是讥讽?或是玩弄?

殷勤“款待”?刻意讨好?或是各种黏黏糊糊,如饥似渴的眼神!

她自视甚高,自是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的!

她会愤怒,会反抗,会失控!

这么热的天,她可要抗住了!

此外,与她结下仇的程颢,多半还得有事没事去关照她一下!她自然会活得充实!

在那里,她会在憔悴中慢慢萎靡枯萎!

有人一定会不乐意!

比如她的亲生父母!

这一次,程紫玉非但要父亲来求自己,更要逼迫她的生母早早现身!

“金玉白日去炼泥,晚上么,便还回我的紫翌轩吧!”

程紫玉唇角一勾。她若不在自己身边,又怎会将朱四再次引出来?

“其他的,等父亲回来再做计较!”

“是!”

这会儿的陈金玉竟未有半点动静再传来,程紫玉几人回眸一瞧,那丫头听闻“矿场炼泥”几个字已经趴倒晕死了过去。

这一次,是真晕!

只因陈金玉的猪脸正咯在了一堆碎片上!

“找个大夫给她看看伤!尤其是面上的!颜面么,还是要保的!”

“是!”黄管事瞧了一眼不远处,“小姐,还有一只瓶……”

程紫玉冲着知书入画一示意,两丫头上前。

“你们去善后!那只瓶,砸了!然后让人送工具来,将所有碎片都砸了!砸碎了!砸成末!”

“是!”

若是瓶子完好就罢了!

此刻一碎,那陶瓶的厚度,成分,釉的厚度,调制,成分,颜色,整片的脆度,都等于曝光了出来!

荆溪地界,能人不少,程紫玉可不想她的心血有任何流落其他人手中的可能!

……

第四一章 剖心之谈

回了程府,程紫玉往紫翌轩走,不顺路的程红玉却也跟上了。

两人走的树荫小路,四下倒是无人。

“紫玉,陈金玉明日便要去矿场炼泥了!咱们一起去瞧好戏如何?我倒要看看她拿着铁锨榔头敲石块,舂粉挑担,半个人浸在洗泥池,满身满脸脏兮兮淘洗的样子。

还有还有,你想不想瞧她卷着裤腿露着小腿赤足踩泥?哈哈哈,那么多男的,到时候她一定会成一道白花花的风景!爹一时半会儿可回不来,娘那儿我去说,你去摆平老太爷,那么可就谁都救不了她了!

不行!趁着这会儿,我得先去一趟矿场!温柔姐,矿场现在的管事是哪个?周全吗?他家小女儿应该有十岁了吧?行啊,正好我那儿还缺个丫头!有这好事,周全只怕得乐得跳起来!……”

“程红玉!”程紫玉猛一转身,倒叫红玉好一顿惊吓。

“叫魂呢!没大没小……”

“程红玉!”程紫玉一把拉过红玉,绕到了树后。

“怎,怎么?我说错什么了?”程红玉见妹妹是从未有过的一脸焦色和急切,甚至似还有些惶恐,顿时生出了几分慌张。

温柔见状会意,退出了几步,守在了路边。

“没大没小?你是姐姐,就该有个姐姐的样子!你是长房的大姑娘,可为何总长不大?多少年了,你为何只将视线都留在金玉的身上?

所有人都有自己喜欢的,想做的,只有你没!大哥哥爱画,二哥哥爱书,你呢?陈金玉对你有那么重要?

今日你为了让我处罚陈金玉,不惜以推到竹瓶相胁。温柔姐若不去阻止,你一定真推了吧?后果呢?你想过没?金玉碎瓶她咬定了是意外,可你推瓶却是所有人看在眼里的有心!

你因碎瓶被二叔咬住事小,可你的行为却无异于帮了金玉一个大忙!我若要袒护你,金玉和二叔必定不服!可我要罚你,你这个有意之举怎么也要比金玉的无心之过惩罚更重吧?到时候,处罚这事唯有不了了之!

可二叔定会揪着你和金玉说事,之后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为保你们,唯有答应他再做两只高瓶,还要欠他人情被他拿捏。那么损失的,只有咱们长房和程家的声誉!”

“我……我当时冲动了,我以为你一心袒护……”

“之后何尝不是!金玉原本便已走投无路,你还去逼她,反而给了她诬陷你的机会!若是成真,又当如何?她只要一口咬定,你是蓄意谋害,你可有法子自证或自救?

没有吧?所以不管是不是真的,众目睽睽,这个锅你是背定了!她成功脱困,可你,就这么被毁了!背了这么个恶名,你的前途姻缘,什么都没了!

你是冲动!可事件过去好一会儿了,你不但没有反思今日你的错,还在想着打击报复!你去矿场做什么?你要去与矿场管事做交易?你是长房主子,为了个奴才亲自跑一趟,你不觉得掉价?

那位管事什么来路,他的女儿品行如何,你什么都不知,就贸然为之,你不怕吗?万一传出点什么,有损的还是你的名声,你这都想不到吗?”

程紫玉边说边提起袖子,夏衣单薄,衣肘处早已擦破,隐约可以瞧见内里白色皮肉已呈血色。她捞起裙摆,膝头同样如此,白色丝裤直接染了红。

她那一扑太突然,之前没有准备,为了抢在陈金玉之前,她几乎是用了全力。

高瓶不轻,她体力不足,使出那一把劲儿后她就一阵晕眩,直接双膝双肘着了地……

此刻她就是要让程红玉瞧一瞧,她们稍不谨慎,便可能头破血流。

“金玉她不值得!你为你自己活吧!其他什么人,什么事,对你没那么重要!你若不能,那便为家族活!为咱们长房活!金玉算什么?”

“紫玉,我……误会你了……原来你……”

程红玉原本听着那些说辞便面色变了好几变,此刻这一见那斑斑驳驳的红,心里顿生了愧疚。

“还有,万事三思而后行!姐,为何一小盒冰糕就能引诱你不惜将未经证实的消息撒谎传给我?为何我随意露个口风你就急吼吼赶来?为何金玉一个眼神便能激怒你?这样的事多得根本数不过来,你可想过症结?”

程红玉终于不再开口,一双眸子也开始变深。这个问题,她心里闪过,却从未真的去面对过……

“程家越是风光,咱们长房的担子便越重!贺家老爷子在祖父这个年龄早就颐养天年了,可祖父为何还不让位?因为程家后继无人!

程家祖训,家业只传长房!可爹他无心家业,两个哥哥一门痴心也都已落定,你又总……程家长房便只剩了我!

八岁那年有一晚,我住山上,晚上睡不着,起床便瞧见祖父独坐后院正对月喝酒!可你知道的,祖父怕误事,从不喝酒!

那晚的月很圆,很亮!我悄悄走近,祖父没发现!他正抹着泪边喝酒边对月说话,对着死去的祖母说话。

他说了很久,一开始只是抽泣,后来嚎啕大哭。大概意思是,他对不起祖宗!程家或许要没落了。若是没人再能挑起大梁,若是紫玉放弃,若是紫玉不够强,等他一走,程家败落只是时间问题!祖祖辈辈和他的心血将就此终结!程家消失荆溪制陶业也只是早晚!他难过,他痛苦,可他束手无策!到那时,他将无颜面对先祖……

从此,我全心扑在技艺上,我不想祖父落泪难过,我不想程家在我这儿没落!我拼命学,使劲练!我又累又怕!我怕我学不好,做不好,我怕我撑不起家业祖业,我怕让所有人失望……

多少个晚上,我琢磨着,揣摩着,一不小心天就亮了!你以为,我走下去真的是靠天赋吗?让一块泥料成为工艺品,单靠天赋?

努力总有成效!我做得不错!祖父放心了!可我声名愈盛,背负的就越多!当祖父拍板,将我认定为传承人时,在你们艳羡的目光里,我的手抖了整整一晚上……”

程紫玉说着说着,竟是挂下了泪。

她对家族一直是尽心尽力的,可她没人可诉,她也没打算去诉。她心疼祖父和祖业,委屈时就吞吞眼泪继续,那些苦她都藏在了心里。

此刻她第一次向人倾诉,竟会是这般的动情,这是她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她原本只想点醒程红玉,可在她剖开过往和内心的过程中,却也似乎发现了什么……

第四二章 最好利器

程紫玉一落泪,程红玉一下慌了。

她印象中的紫玉就是高傲骄傲如孔雀,她一直以为,紫玉是幸运和幸福的,是老天和家族的宠儿,一呼百应,应有尽有……这些,都一直让她羡慕地近乎嫉妒。

因着陈金玉的关系,她对紫玉一直有怨!可当紫玉如此动情剖白,她顿时感觉自己的确从未真正去了解过这个妹妹。所有人眼中万众瞩目的妹妹心头竟然压了那么多苦痛,她却毫无所知!

金玉跟在紫玉身边,尚能为不堪重压的紫玉分担一二。可自己呢?

相比紫玉,任性的自己才更幸福吧?自私如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埋怨?自己又为紫玉做过什么?

红玉沉默握着紫玉的手,红着眼眶,却一句安慰都说不出。

“有一阵子我喘不过气,只要一停下,我就为家族前程抓耳挠腮!所以我总斥责哥哥们和你!我扔了大哥哥的笔,烧了二哥哥的书,对你不理不睬,我承认,其实我就是不想只有我一个人担着!

二哥哥一心科举,我总挡着,和父亲一样总明里暗里讥讽和挖苦他!我未必不是心中有一口若有似无的怨气!后来,我实在争取不到你们,便唯有努力让自己活得就像一只陀螺,心头的焦虑总算渐渐被高速的旋转所消散,直到……”

直到……

那时的她,时时不堪重负!

她十四岁冬日,老太爷得了一场病!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整个家族的压力开始全面向她扑来……

接连不断发生的一桩桩乌糟事让她束手无策,几欲崩溃!

当时恰好一批货出了问题,对方咄咄逼人,在要求巨额赔偿的同时还不愿罢休地执意搞臭程家的名声。

在她焦头烂额之际,是朱四出面为她摆平了这事!朱四用他的权势施予了对方巨大压力,又用人脉帮程家消除了不良影响。

她第一次看清,权利可以带来的绝对便利!

可没过多久,她的三叔喝多了酒因在青楼与人争抢一妓子,失手将人打死。事件闹得很大,因着那家人不但是几代单传,还有族亲是京官,于是,就连官府那里也压不住了。

眼看三叔保不住,是太后!太后亲自找人查问了这事,还给她捎了个赏赐……仅此而已,对方就罢手了!主动罢手退让了。

那一次,程紫玉的坐立不安转成了惊叹。

她瞬间发现,权势地位,才是保住家族最好的利器!

再后来,当太后第五次向她发出了邀请,当她看朱四越来越难以抑制心头的欢喜和亲近,她毅然决然决心入京!

她负责起了程家在京城的生意,向太后尽孝,帮朱四夺嫡……她的确很成功!她博得了太后和朱四的欢喜,也将程家的高度和声望推到了至高点……

而此时此刻,程紫玉突然发现了一个事实!

或许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当年攀上朱四和太后,除了那份悸动,是否更多的,是不堪重压下想要找个坚实的依靠?她在一定程度上,或许只是想要借势朱四!

那么或许,当日她对朱四,并没有她所以为的那么真心?或者说,她对朱四的心意里,除了喜欢,很大成分都是一种带了利用的依赖攀附心……

“紫玉!紫玉!你别吓我!”程红玉见她长久不说话,只傻傻愣着,赶紧将她摇了起来。

程紫玉回神,眼泪也神奇止住了。

她同时发现,重活一世后,上一世十四岁时的慌张和惶恐也不见了!

此刻的她,像一块石头,坚定,坚持,坚毅,比当年十四岁的程紫玉还要坚韧坚硬,不畏艰险!毕竟,还有什么会比上一世更糟?

“姐!这就是咱们的境遇!今日二叔的咄咄逼人不算什么!或者说,只是个开始!将来狂风暴雨袭来时,只怕更是惊涛骇浪!我与你说那么多,并不是想要你帮我!我只是要你知道,你该活出自己的样子来!”

上一世的程红玉,前半世都在围着陈金玉打转。后来,当她挑三拣四,推掉坏掉毁掉几乎数十次说亲后,他们才知晓,她早已心有所属。

在皇帝南下时,她一眼看上了一个翰林。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翰林被南下的美景迷惑,向她许了一个永不会实现的誓言,这个痴姐就这样等了下去……

直至老太爷病重,她为全了老爷子的心愿,才远嫁了金华。她成婚不到三个月,便听闻了程家落难之事。她执意回荆溪看一眼,殊不知金华夫家怕被程家连累,早已有了休妻之心。一纸休书在她踏上马车之刻便发了出去……

程家人的执念太可怕,这一世,程紫玉是真心希望,程红玉不要再犯上一次的错!至少,要灿烂开心过一辈子!而不是被那些烂人贱人羁绊一生!

“所以,不管是金玉还是谁,他们都不配!不配你搭上所有的心思去爱恨,去付出!别再像浮萍,总被风和水带着走!姐!为你自己活吧!哪怕和哥哥们一样!

你我至亲,我会尽力护你!可咱们的处境在那里,你更要自己强大起来。别再任性,好好活着!至少要学着保护好自己!我说多了,你好好想想吧!”

程紫玉说完便告辞离开了……

她既得回来,自要守护姐姐。可若姐姐不自己清醒强大,她怎能每一次都如今日一般及时出现。

今日姐姐的执念之一金玉落了难,或许是个契机……

拐了个弯,隐于树后,程紫玉看见程红玉并未立即转身离去,而是扶着树发起了呆,随后慢慢抱膝坐了下来……

事实上,此刻程紫玉的心中是雀跃的。

除了红玉似有所悟,更多的,是她对自己内心的新发现。

在回紫翌轩的路上,程紫玉将朱四太后等人去掉,把关于前世的那个“噩梦”简化后讲给了温柔。

温柔瞠目结舌,久久没法回神。鉴于先前程紫玉几乎成功料定了二房的反行,此刻听闻这个“梦境”,她几乎是信了个七七八八。

……

第四三章 预知能力

温柔的一张脸早已拧成了苦瓜状。

那些远的噩梦会不会成真先不提,关键眼前就很麻烦。

“紫玉,你一力担下林夫人的货物由你负责!可你要如何负责?先前的高瓶从设计到完成,咱们用了近两个月,这次,总共就几天的时间,怎么完成?你还推了那些大师傅的帮忙,咱们能行吗?”

“我……先前试过一套东西,我挺满意,但一直没拿出来!体型小,配色烧造简单,一定来得及!我自己在山上就能弄完,而且,我有把握林夫人会喜欢!”

能哄住皇后的东西想要博得林夫人的欢喜自然没什么问题!

她到底已经多活了四年。即便入京后的她日渐减少了作品,可为了笼络摆平上至太后皇后,下到达官贵人,她在程家京郊的小窑里没少捣鼓各种陶艺。

因而这会儿她肚里这现成的作品可不少!今日起,即便她将心思从技艺的钻营转移去别处,那些本应日后才现世的作品也足够她挥霍几年了!

若没有这个底气,适才库房她哪里敢用高瓶来冒险试探!就林夫人那身份地位,若是搞砸,程家在蜀地一带的买卖只怕都得泡汤!

“好,你有把握就好!不过,刚刚紫玉你为何不乘胜追击?你既然已经毁了那组高瓶,完全有理由可以不用高家船的。为何还要答应他们?你不怕他们继续……干那勾当?”

“治标不治本!我阻了这次,难保没有下次!我这次能防,下次如何?而且他们这次只怕已经下了血本,我即便不用高瓶,也难保他们不会再出别的幺蛾子!我试了又试,我二叔那态度绝对是势在必行!我若断了他们的路,把他们惹急了,指不定要惹出什么乱子来!”

在库房的最后时刻,她态度一转,表示愿意用高家船后,程颢突地一松,更是叫她将猜想进一步确认了!

然而,猜测到底只是猜测!

她必须证实,更要想法子来绝了后患,争取一劳永逸!

至于这个办法么,她已经有了!

温柔正点着头。

“这事要不要在老太爷那儿……”

“不了,祖父他身体不好!”

程紫玉再次想到祖父今年冬日就将犯病,那场病来势汹汹,几乎送了他半条命。“他为了程家操心了几十年,祖母去得又早。这么大的家业,他一人担着,他太累了!而且那事未经证实,还是那句,不能打草惊蛇!”

“二老爷和高家那儿,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

“你的人,要小心!千万不能露了马脚!一定要用生面孔!如果没有合适人选,就撤回来!这会儿的二房一定会如惊弓之鸟,切忌因小失大!”

“嗯!我知道了!矿场那里,一会儿我去打个招呼,陈金玉的一举一动保证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

“姐,咱们手下要准备些人手了!”

“我也有此意!我明日就跑一趟乡下,物色些新人,先养在我那私下买的小农庄里!紫玉你也是!出门多带些人!”

“这次我疏忽了,听到绝世好泥只想赶时间,匆忙间只带了个婆子,是我的错!但我让您准备人手,不仅仅是要生人!我更想要找几个会拳脚的,可以带在身边的。”

“极是!不过……会腿脚的男人好找,可年龄合适还靠得住的女孩子,只怕要费些功夫!”

“尽量找找看吧!荆溪没有,便往远路找找!”

程家从不缺人!

仅仅程府里就住着百多号人!加上各路族亲,工坊做事的,雇佣的,她轻易就能找到成百上千可用之人!

但她将来要面对的,都是豺狼猛兽,远的不说,她头一条,必须要自保!

前一世她之所以能活到最后,无非是她的大致路线都在敌人的算计之中,从未出现偏差。

而这一世,她必定要比上一次更强势,那么,当她坏了敌人的事,当她强硬以对时,如何保命,是个大问题!

同样,前世她和她的人落于敌手时,就如被鹰抓走的鸡崽群一般,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她保不住自己就罢了,却还连累了周遭人!

这一次,一定不能!

……

在荆溪某一茶馆包间,程颢脚下已经跪了一地人。

他刚刚送走了高公子,对方眼里那种失望深深刺痛了他!而他不得不低声下气,软言软语相对,这更是再次激起了他的不甘和怒火。

要知道,他之所以冒险走这一遭,就是为了摆脱将来可以不至于在长房手下如此卑躬屈膝!

他发了好大一通火,更将桌上所有能砸的都砸了一遍!

“你们五日前对那丫头动手,可确定都将周围清理干净了?”

“绝对干净!那温柔带着一帮人山上山下查了几遍都一无所获,程紫玉绝对查不到什么!”

程颢捋了捋胡子,按理是该如此的!此外,他的确是从金陵回来,的确是“凑巧”捎给程红玉两盒冰糕。这些即便程紫玉去查,也都是有人证物证的!

她上当受骗摔晕完全是巧合,一切都说得通!

“那个贱人金玉呢?她今日那张脸又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抽什么风?”

跪地的手下知道的不多,赶紧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道来。

见自家老爷眉头紧蹙,在场的华氏很好地发挥了长处。

“老爷,这事倒容易解释!听说金玉这几日在山上对老头子殷勤着呢!紫玉听闻后只怕有些不舒坦了。而后金玉一作妖,紫玉气恼,便给了她点颜色瞧!这才叫她顶了一张不人不鬼的脸!”

有些道理。

程颢嗯了一声。

可他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莫名感觉今日的程紫玉太不一样!说不定有哪里是他没想到或是不知道的!

“那么……既然紫玉对金玉生了厌,那只菊瓶会不会是紫玉故意陷害了金玉?”

“怎么可能!”华氏笑到。

“金玉是个什么东西!大伯瞧她是个宝,可她在咱们心底里算个什么货色!紫玉往日里对她好,多半也就是表面文章,哄着大伯罢了,心底里还不知怎么恶心呢!在紫玉心里,那金玉只怕还没有那只瓶贵重呢!

再说了,紫玉图个啥?为了陷害金玉,就冒着砸了自个儿牌子的风险去坏了林夫人的大事,还和咱们闹了不快?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她脑子好用着呢!哪能干这蠢事!她可不知咱们暗地里做的那些!难不成她昏迷一次还得了预知能力不成?说不通!”

倒也是,程颢唯有点头叹气。

……

第四四章 老头三叔

程颢是个小心谨慎的,虽然查问未有大收获,可他还是暗地里招人去盘问了库房目睹菊瓶倒下的几个大师傅。

所有人众口一词,认定那瓶是金玉自己主动去抱的,根本不干紫玉的事!而紫玉和温柔站得远,更是没碰到瓶。所以那瓶的确金玉自己弄倒,且这一点,金玉自己也默认了……

程颢思来想去,捋了几遍,还是没有找到什么问题。想到他暗下的举动的确严密非常,程紫玉和她紫翌轩那帮丫头绝对没有可能和能力洞悉,也就暂时安下了心来。

可他一口怨气无处发泄,唯有将罪魁祸首定在了金玉身上。

而他正郁郁谩骂之时,不想程府先后脚来了三拨人,都是尊了老爷子之命,请他回去用晚膳的!

他知道老头子护短,今日库房之事他占不了优,这才躲了出来。可老头子在荆溪地界到底眼观八方,竟是这么快便打听到了他的行踪。

如此,他的一腔怒火更是拔地而起,心底里只恨不得将金玉剥皮抽筋,当即便找人去了矿场,打算给陈金玉准备个见面礼……

程老爷子单名一翾字,取“怒飞饥啸,翾不可当”之意。今岁六十九。他与孙女紫玉一样,是个天赋极强的陶艺人!

都说他护短又偏心,他总呵呵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从不解释又带了丝满足!他就是护短又偏心!如何?

谁叫紫玉和他一样,小小年纪便有灵性悟性,当然最重要的是有耐性和韧性!

谁叫紫玉打小便会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珠子,陪他从一早坐到日暮,极尽最简单朴实的言辞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盯着他的活儿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谁叫紫玉五岁开始便夏日晓得给他端茶递水,打扇拍蚊,冬日里趁着他烧窑,会偷偷将一只只地瓜或一小罐栗子塞进窑口,待香飘四溢时,搓着耳垂将剥了皮,热乎乎的食物塞进他的口中,甜到了他的心窝……

谁叫他焦心焦虑,看着整个程家其他人都平凡尔尔,有天赋的没耐力,有信心的没实力,有能力的不愿事陶,想事陶的没有资格!唯有紫玉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几乎符合了一个出色陶艺人的所有要求!

所以,就冲以上几点,他就是护短,还偏心!

既然他的紫玉是他的传承人,自然什么都要最好的!不仅是吃穿用,紫玉的师傅们都出自名门,紫玉的本事是他手把手教,紫玉的人脉和将来,他也早早做了打算,他要确保将一切都能平稳交到紫玉手上!……

程老头几日没回府,正想看看金玉口中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宝贝孙女的活干完没,思量若是差不多的话,便直接将孙女接回山上住几日。哪知才刚进程府,便见众人垂首快步,古古怪怪,氛围不对头。

他随意堵了个丫头一施压,那边就如倒豆子一般干脆利落将几日种种道了出来。

在亲自找来黄管事问了究竟后,他瞬间暴怒,刚要发火,迎面便瞧见紫玉已经前来迎自己。

他哪里知晓,对程紫玉来说,这一别,已是多年……

程紫玉几乎是远远瞧见暴跳如雷的老头便心头一阵猛颤,她小跑上前,泪流满面。

这一刻,她心头充斥的都是愧疚。

可在老头看来,她却是因着一肚子的委屈才会如此失态。

老头那一腔愤怒愈加泛滥,可话到嘴边却火气强压,全然尽是宠溺。

“玉儿别哭,有老头给你撑腰!不管是金玉,你二叔,还是谁,只要有老头在,绝不会让你受委屈!都怪祖父来晚了!别哭!我家玉儿的眼泪比珍珠子还贵,谁敢惹玉儿,老头一定给你出气!”

程紫玉习惯性拉起了老爷子的衣袖,鼻尖萦绕了悠远又熟悉的檀香味,想到她离开荆溪时老头落寞的身影,最后一面未见便阴阳相隔,老头辞世她却未能送终……叫她哭得越发不能克制。

多年的委屈、自责和痛苦在这一瞬全体爆发,泪水一下便决了堤。

她倒是没想到,就她这么哭了一场,老头更是料定她受了委屈受了气,给她出气的同时,又带给了她极大的关照……

程府花厅,气氛正低沉,所有人正襟危坐。

就连一身酒气的三老爷程明也到了,却独缺二房夫妇。已过了饭点,伴随着一桌子飘香的饭菜变得愈冷,整个花厅气氛也与老爷子眉头结的霜一样冷了下来。

陈老爷子将桌子猛地一拍,茶水顶着碗盖跳了又跳。

“钱总管呢?让他赶紧滚过来见我!”

“传我命令下去,即日起,四小姐对程府所有下人拥有绝对支配权!哪个不听话,不用禀告谁,谁拦也没用,只要紫玉愿意,均可直接处罚!”

“金玉既是个不从管教的,那便让她在矿场待着吧!若有谁不服,让他去找我!”

“还有,禁止金玉再次上山去我那儿!”

“钱总管让他先不用过来了,让他去找丁总镖头!跟他借几个人过来!最好要女的!”

“让福伯从山上和庄上挑些身强力壮的,女的送去紫翌轩,男的做车夫也好,跟班也罢,以后四小姐出门,身边至少安排六到八人!”

“……”

一道道命令从陈老爷子口中发出。

程紫玉悄悄打量众人。程红玉少有地挺直了腰板坐着。程青玉双眼低垂,看不出神色。唯有她的三叔在一边看着她笑。

两人视线相交,程紫玉倒是不曾瞧出程明有恶意。

程明坐她下手,递了枚玉环给她,又轻轻压低了声音。

“保平安的!”

温润的玉环带着淡淡的紫色。她想起来了,上一世似乎也有此事。她……嫌弃,因而看不上,所以没收。

那时的她很看不上这个三叔,认为他不学无术,一无所成,压根不配为程家人,心底里很是排斥他!三叔几次三番向她示好,却都因她的冷面而下不来台。

据入画所言,上一世家族出事时,这个三叔集结了三教九流为程家做了最后的努力。虽无果,却在官兵到达前抱着祖宗牌位和先帝御赐匾额喊着冤,血洒程府门前,将程家故事留在了秦楼楚馆……

所以说,眼见的,不一定为实!

她看错了人!这个三叔是有血性的!比二叔强!

就如此刻,这枚紫玉分明是为自己而寻来,多少是他这叔叔对病愈侄女的心意。

程紫玉收下了。

“多谢三叔,我很喜欢!”

程明略小心的表情顿时一松,嘿嘿一笑……

第四五章 现学现卖

上一世,程紫玉的三日昏迷因着她本人的压制,并未掀起半点风浪。

而这一次,她的“委屈”加上她有意无意的渲染,程老爷子的情绪全被带动了。

于是当程颢和华氏拖拖拉拉进了花厅,迎接他们的便是老爷子泼来的一碗热茶。

不过,他们也是有备而来。

程颢一脸苦色,华氏跟在后边抹泪,两人均是委屈异常。

程颢情绪酝酿已久,一憋便红了眼,抽了鼻,随后龇牙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上来请安。

“你腿怎么了?”到底也是亲儿子,老爷子的怒火不知不觉敛了一二。

程颢不吱声,华氏上场。

“老爷刚送走高家公子后,便听闻爹回了府中,急着赶回来尽孝。可老爷心头有事,压力也大,当时一不留神一脚踏空,便从茶馆二楼滚下来了!儿媳吓坏了,拉都没拉住!

爹您不知道,可大的响动!连茶馆掌柜,跑堂和茶客们都吓怕了。这不,老爷腿面和腿筋受了伤,在医馆上了药才回来。这紧赶慢赶还是晚了,耽误了爹的用膳,是我两个不好!”

华氏说话间,还将程颢裤腿提了提,露出了里边一大片渗了红的白纱布。

程颢恰到好处嘶了一声,疼得五官聚拢,一把抓住了华氏的手臂。

华氏“哎哟”一声,小脸扭曲,眼泪难止,委屈更甚……

小小苦肉计,用来摆明立场,又表现了他们的难为,为迟到找了开脱理由,顺带还给老头顺了顺气。倒是一举多得!

老爷子眼一眯,端起丫鬟新换上的茶,既不接话,也不吱声,只慢悠悠抿了一口。

程紫玉哼笑,这点小把戏,老爷子不会放眼里,更懒得陪演。

老爷子不接话,所有人保持了眼观鼻,鼻观心的默契,满堂气氛再次一收。

几息过去,老爷子始终沉默,便愈发显出那作戏的俩人的尴尬。

这个时候,却是程青玉出来打破了这氛围。

她一脸惊慌半跪在了程颢的腿边,没有半点违和或不合规矩,倒是显出了几分父慈女孝。

“爹,要不要紧?大夫怎么说的?”程青玉本事不小,两滴眼泪说掉就掉,直接砸在了红色地毯,留下了两颗暗红,自然也映入了所有人的视线。

“虽说万事都不敌一个孝字,可您自个儿得小心啊!您在外边谈买卖又不是玩乐,祖父通情达理,难不成还会埋怨您迟到不成!

娘,您也不拦着点爹!爹每日鸡鸣便起,日落无归,已是操劳辛苦,幸好只是皮外伤,若不然,四姐姐和爹爹先后这一病倒,整个程家如何运转!这不是叫祖父操心吗?说到底,还是娘您的不是!……”

程青玉说着说着便抽了起来……

她本就乖巧,往日不多言,此刻这一急,上气不接下气,尤其惹人心疼。

听着既顾全大局,又极有道理。

左看右看都体现了她的一片孝心,明里暗里都是为了这个家,话里话外都暗指了程颢对这个家的重要性,送了高帽子去老爷子那边,也没忘留下台阶,毕竟,老爷子“通情达理”不是!

程红玉死死盯了程青玉几眼,蹙眉垂了垂眼眸,看向了程紫玉。

程紫玉看懂了她的眼神,笑着阖了下眼。这个傻姐姐终于也看懂了程青玉这番话的高明!

程青玉往日里便表现得慈孝可怜,此刻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就连老爷子也不会觉得她是有意,而是真心,只会给她加好感,却不会产生厌恶。

二叔的两个帮手,都是不错的!

程紫玉唯一没想到的,是若有所思的程红玉突然头一抬,就这么冲了出去。

她这是做什么!

程紫玉的一颗心顿时吊到了嗓子眼,腰也跟着一直,紧紧盯住程红玉。

“二叔,这可怎么好?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程红玉不改往日本色,咋咋呼呼上了前,同是与程青玉一模一样的慌张神色。

程紫玉在一边瞧着,心道红玉这是想要上去揭穿不成?顿时再次心头一紧。

“我那儿有上好的金疮药,我往日里摔得多,最有经验,快让我瞧瞧!”

程红玉作势就要上前去掀程颢的前襟。

“胡闹!”程颢和华氏同时吼出了声。

“姑娘家家的,一边待着去!”

程颢啐了一声。

“我的伤已经包扎好了,大夫也上过药了!那药得敷个十二个时辰才能揭下,多谢你费心!行动虽不方便,但只需休养几日,自能痊愈!”

华氏迅速挡开了红玉,程颢则编好了说辞。

程红玉在紧张的二房三人的包围中乖乖哦了一声。

“祖父!”她扭过了身子。

“五妹妹说的不错,二叔起得早,回得晚,还有一大堆的应酬!实在是太辛苦了!这么多年,咱们程家对外的买卖都压在了二叔的肩上,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挨不住是不是?……”

程红玉话未说完,二房几人刚松下一二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我吧,也是这样。若晚上睡得少,第二日就容易迷糊!我觉得既然二叔操劳多年,这几日行动又不便,那便让他好好在家休养吧?正好紫玉也病愈了,倒是可以帮着为二叔分担一二!当然,若紫玉忙不过来,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可以帮忙的,只要祖父和紫玉一句话,咱们绝不推辞!是不是?青玉?”

程红玉一脸单纯笑着看向了程青玉。

“你爹那般辛苦,你一定比我更想尽孝是不是?”

程青玉面色一突。应了,爹的权就飞了,不应,她就是不孝!

一时间,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程紫玉大松一口气。

开窍了!这是开窍了!

不是冲动,而是经过了盘算!

难怪程青玉那死相,姐姐这是现学现卖了。

她这是看见程青玉的作为受了启发,她不平于白日里二叔对自己的压制,此刻一出手,便三言两语就堵住了二房。

而因着她往日惹祸惹得多,于是她此刻言行和适才程青玉一样,这举动竟是没有半点的违和,完全看不出她带有半点攻击性。

很好!

虽效果不一定多好,却是好的开始!

虽有漏洞,却未必不能借来用一用!

……

第四六章 撞了鬼了

那厢,程颢脸黑得能滴下墨来了。

他暗道今日当真撞了鬼了!诸事不顺就罢了,连往日的蠢蛋侄女都能叫自己下不来台,赶明儿一定要去庙里烧柱高香!

“红玉,你费心了!”

程红玉的话说得漂亮,程颢再窝火,也不好发作。

“不用了,你二叔我还没到病得走不动道需要躺床上休养呢!程家大事,老爷子和你父母都没发话,你一个小姑娘,在这指手画脚的算什么!

更何况,紫玉刚醒正虚弱不说,还要急着赶货,哪有时间学买卖!二叔别说只是摔伤了腿脚,就是缺胳膊断腿,天上下刀子,也一定会给程家顶住!”

“二叔!你这是误解我了!”

程红玉眨着眼学了青玉的样子,满是委屈。

“我还不是为了二叔好吗?不是二婶说您心事重重,心神不宁,压力太大,这才摔了?多危险啊!您即便不为自个儿身子着想,也要顾及二婶和青玉吧?您瞧瞧,二婶青玉都哭成泪人儿了。

再说了,您自己说的,您的腿要几日才能养好……那这几日,二婶总不能一直跟着您里里外外跑吧?青玉孝顺,总不能每日担惊受怕,以泪洗面吧?您不心疼,我们也心疼。您这么强撑着,万一再摔了碰了,跌了撞了,可怎么……”

“怎么说话呢!你咒我!”程颢一声咆哮。

他是真的憋不住了!

程红玉每字每句都在二房的立场上,口口声声都是为了二房好!照她这么说,自己是不是还要夸赞她的贴心仁孝,笑着请紫玉接过他肩上的担子?

尤其是,他看见妻女脸上未干的泪,再想想妻子刚刚的哭诉,这几乎就成了笑话!他心头窝火,真想一巴掌抽出去。

程红玉“啊”了一声,吓得后退了几步,躲到了紫玉身后。

“二叔凶我做什么!我不是要咒您,我是为您好呢!大伙儿都听出来了!您,您那么激动,该不是认为紫玉办事不靠谱,所以不放心吧?”

程红玉小心翼翼瞧了老头一眼。

她虽然怕老头,可她知道,什么事儿只要扯上紫玉,老头那点威压再大,也会散个精光。

三刻钟前,紫玉与她彻谈之后,她便下了决心。

当时,她看见紫玉的眼里全是疲惫痛苦,她的心突然就痛了。这些年,她与紫玉为了个金玉,一直不远不近,连姐妹情分都淡了。是她的错!

紫玉能为家族做事,她虽能力不及,可也该干点什么了!所以,她以后不能再拖紫玉的后腿,她还要想法子帮着紫玉!

她坐在那儿很久,将今日的一点一滴都细细捋了几遍,总算也想明白了不少……

头一条,今日紫玉差点吃亏,说穿了,就是因着二叔手里的权。今日会如此,将来这样的事更是没法避免!

所以……她不知道她能做成多少,但她就是要做!

老爷子的威压她领教了太多次,今日老爷子明显已经怒了!所以,只要她站在紫玉这边,只要顺着老爷子的怒意,她只要不出格,绝对不会出事!

这事紫玉做不合适,那就由自己来!她大不了就装着“不知者无畏”,将这事捅去台面上……只要她挑出来了,紫玉接不接,老爷子顺不顺,就不用她操心了……

“程红玉!你别信口开河的!”程颢气得肝都疼。

他怎么也想不到,老爷子没开口,这挑火的竟然是这么个丫头。她这么不识抬举东一言西一语,简直比直接骂他还可恶。

就如只跳蚤,四处膈应人却抓也抓不住!

“二,二二……二叔,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知当不当讲就给我闭嘴!你……”程颢咬牙,一眼蹬了出去。

“好啦,二哥!红玉心直口快,也不是有意顶撞,你和个孩子置什么气!”程明悠哉悠哉开了口。“丫头,你也少说几句吧!老爷子还要用膳,你有什么话……赶紧……赶紧长话短说吧!”

程红玉瞧了眼开口解围的三叔,一眨眼,表了个谢意。

她语速一下加快。

“二叔,今日你与紫玉那桩……我思来想去,还是你两个衔接上出了岔子,这才意见相佐,闹出了矛盾!不过这也难免,毕竟你两个人负责的不一样,自然立场也不一样!

你看以前祖父一人管家的时候从来没人脸红脖子粗的!可今日不但闹出了笑话,还伤了和气,更让祖父动了怒。我觉得归根究底还是紫玉的问题。”

这话一出,连程紫玉也挑起了眉,细细听了下去。

“她没学过做买卖啊,所以什么都不懂!自然不能体会您的一片苦心和立场!您既然这么疲累,不如也分出一点担子给紫玉!

这样才是真的一举多得!您轻松了,紫玉长本事了,祖父安心了,买卖也顺利,家和万事兴!大伙儿皆大欢喜!是不是,祖父?”

一直没动声色的程翾的视线从紫玉、红玉和程颢那一一扫过。

“紫玉!”

他放下茶盏,终于开口了。

“红玉说的也有道理!你手艺是不错,可在买卖上还是个门外汉!你二叔既身体不舒坦,你就帮帮他吧,就让他分出一半的……”

老头盯住了程颢的眼,他自然不是真要逼儿子交出权利。

他只希望,儿子可以踏实一二。

制陶的秘法都在生产上,所以他早早便将生产交到了长房手中。

而二儿子他并未冷落,他将同样重要的销售交由了二房负责。甚至好声色犬马的小儿子,他也没放弃。

他是希望程家人可以团结起来,将程家继续做大的!可他最寄予厚望的两个儿子偏都不踏实,一个心志在四方,一个好高骛远。

如此心性,没法接班!他早知如此,唯有将传承人的目标锁定在了孙辈上。

但!

今日他突然觉得,二儿子在掌了那么大权利后,似乎并不满足,依旧不踏实。他的直觉不会错!

所以不管是二儿子心中不平,还是想要更多,今后,他都得加点心思下去,绝不能含糊!这个儿子,似乎有些不对头!

此刻,他这是要警告二房,让他们知晓,权利可以给他们,也能被收回来!

……

第四七章 鲁班门前

这会儿的程颢懊恼莫及,看向华氏的眼神当真是咬牙切齿。

这苦肉计是华氏的主意,到底是妇人之见,非但未成,此刻还骑虎难下。

“爹!”

在老太爷最后决定出口前,他赶紧打断。

“红玉什么性子,她出的主意,您也敢听进去!”

程颢强挤了个笑,主动踢了踢腿,又啐了华氏一口。

“您听妇人大惊小怪呢!见了点血就哭爹喊娘的!儿子这个,就是一点皮外伤,是这些妇人小题大做!儿子半点事儿都没有!能跑能跳,敷了药就不打紧了!

我这手上还有一堆活呢,哪能休息!紫玉也是,先做货后养伤要紧,我那儿的那些,只要她想学,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等将来她慢慢再接手吧!毕竟,里边还涉及了许多人力人脉,哪里是能一蹴而就的!

您这会儿就是给了她权,她也不会用啊!届时儿子这压力岂不是更大了?”

程颢踮着脚小心翼翼,上来程翾边上打起了扇子。而他自然也没忘拿了警告的眼神悄悄瞥过程紫玉两个。

程紫玉此刻若想要拿下这权利,轻而易举。想要用好这权利,更是不难!

可她不能!

且不论她精力够不够,主要是程颢在这个位置上不少年了,与其锋芒毕露,她宁可选择先悄悄理清其中脉络,慢慢将自己的实力渗透进去。

更何况,她眼前还有更重要的要解决!

“二叔说的没错!”

紫玉很识相接了话,“祖父,二叔的买卖做得极好!今日只是意外,我与二叔虽起了口角,却都是为了程家,各自立场不同罢了,并不是冲突,是不是二叔?”

“没错没错!”程颢悄悄舒了口气。“紫玉啊,先完成林夫人那单货要紧,以后什么时候想学买卖了,跟二叔招呼一声,二叔亲自教你!”

“多谢二叔!”

老爷子犀利的目光来回扫了一遍又一遍,直叫程颢后背一阵阵起了寒……

气氛稍缓,晚膳终于在何氏的张罗下开始进行。

程红玉见好即收,乖乖用膳,再不多言一句。

程紫玉忙着给老爷子布菜,老爷子心疼她,只用了几口便将筷头生平第一次指向了红玉。

“红儿,你来!”

老头从来都只唤紫玉为“玉儿”,至于红玉青玉,他便选择性省去了“玉”字,只用颜色代称。这是分明的偏心,为这事,红玉两个心里从来不舒坦。

可今日老头这一句“红儿”却叫程红玉满脸红光,而程青玉更是一脸紧绷。

程红玉战战兢兢起了身,抖着手好不容易才给老头剃了块最喜欢的鱼肉,可尚未来得及夹到碗里,筷子一拧,便碎了一半。好在她因着发颤早有准备,倒是身手敏捷拿了小碗上去接住了差点掉到桌上的鱼肉。

她怕挨骂,便缩着脑袋嘿嘿一笑。

老头瞄了她一眼,并未吱声。

她心下大定,手脚一时间也麻利了不少……

“高家的事,谈得如何了?”老爷子瞧向了程颢。

“妥了!高家答应愿意再等咱们三日!爹,咱们这次欠了高家个大人情!原本他们只是为解咱们燃眉之急,此刻还愿意通融,当真是极好的合作伙伴!高公子是个爽快人,儿子动之以情,他二话没说便点头答应了下来,这份情……”

“二叔!”程紫玉放下筷子,笑意盈盈。“这话本来轮不上我问,不过刚刚既然说要学,我可否多问一句?”

程颢邀功刚进行一半,原来还欲多抬举高家几句为将来做准备,此刻突被打断自然不悦。不过鉴于程紫玉刚刚的表现,他还是摆出了一个和蔼的笑。

“什么耻不耻的,都是一家人,紫玉你只管问。”

“二叔,咱们这等同是租用了高家的船是吧?”

“可以这么说!”

“刚刚您说,高公子点头,这事就算成了……我不太明白!这装货和离岸日期变了,只用口头上说一下吗?空口无凭,难道不用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

万一高公子到时候不承认,突然反悔不让咱们的货上船,或拿了先前的文书来追责咱们的延期,咱们可就要吃大亏了,是不是?二叔,难道这样的买卖,这样的租用不用做文书吗?这些我不太懂,若是说错了,还请二叔多指教。”

程紫玉一脸虚心盯住了程颢。

不知不觉间,程颢的脑门已是一层热汗,手一抖,筷子也落到了桌面。

程紫玉犹若未见,继续笑言。

“不过……早就听闻咱们程家的文书和协议都做得最为完备。甚至被荆溪其他卖家拿去效仿做范本了,是吗?”

“自然是的!咱们程家的买卖手续素来是最齐全的,这是最基本的,自是有的!紫玉无需自扰!食不言,先吃饭吧!”

程紫玉心中冷哼了一声。

程颢这一脸不自在的样子已经很明显了。根本就没有文书!这更是印证了他暗地里的勾当。

有文书就怪了!他愿意高家也不会答应签!这事本来就暗含风险,既是勾结,自然要风险共摊的!高家如何甘心按着一般文书担下行船租赁风险。

不过,她这次可不是为了试探,她还有她的目的。

“二叔,行船文书一般是什么样的?包含了哪些东西?”

她才不管程颢的不爽。老头在桌上,他都没说“食不言”,程颢的命令,她可不打算从!

而程紫玉的这一句叫程老爷子也是眯起了眼。

孙女养在他的身边,这些年究竟学了多少东西,他岂会不知?一般此等普通文书,这丫头几乎识字就在看了,如何会多此一问?

“紫玉既然这么有兴趣,一会儿二叔给你送个范本过去,你自个儿好好研究。”

“那就劳烦二叔了!不过林夫人这批货不容闪失,既是林夫人全权托付给了我,那之后的操作还望二叔多费个心!

上月我与贺家小姐说话时,贺小姐提到他们家去年有一批货就是因着文书未做全,在江中西行过程中遇到了大风,船商应对不及时,也未能及时靠岸,因此一船货全都被卷走了!

所以贺小姐提醒我,万事要未雨绸缪!我被她一提醒,这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入夏了,雷雨暴风多,二叔别忘了文书里要规避风险,明确了行船责任!”

程紫玉迎着老头打探的视线,微微一笑。

“我懂的少,这是鲁班门前耍大刀了!祖父和二叔可别笑话我!”

这一次,一个个都跑不出她的算计!

……

第四八章 挑个夫婿

程青玉会的,程紫玉自然也会,甚至拿捏得更好!

前世的她,游走于各人精之间,虽然表演相比朱四那样的“龙凤”要不如,可一般场合也都能游刃有余地应付!

此刻她这微微一红面,一低头,那种羞涩出来得刚刚好。和前面两位姐妹一样,既没有违和,也不露攻击性。

而她的刚一番话也是除了一腔细致和谨慎,半点不显其余目的。

不过,老头也在她的算计之中。

程翾对儿子的疑心已起,早已不是程紫玉偃旗,鼓就能息了。

“你既是茶馆招呼了高公子回来,文书必定已立已改,那你带回来的文书呢?拿来我给瞧瞧!”程翾一双鹰眼盯过去,程颢顿时打了个颤。

“文书……当时让管事拿走了。有几个条款还得改改,所以儿子让管事重立了文书。”

程颢怕老头子继续追问,哪里还坐得住,从丫头手上接过手巾,随意抹了一把嘴。

“儿子饱了,这就去瞧瞧那文书可改好了!”

“等等!”程老爷子慢悠悠开了口。

“紫玉对这批货上心,既然她不放心,那这文书便由我亲自给她过目了!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明早我要看到林夫人这单货走高家船的文书!”

“是!”

程颢的声音微颤,快步离开了花厅……

程紫玉哼笑,今晚的二叔不会好过咯!

要么,他和高家竹篮打水,就此打住!

要么,便做一份正经文书!不过要高家低这个头,冒这个险,自然是不易的!程颢自然要出个好价钱去让高家退步。

哼!

程紫玉目光一凛,寒意渐深。

文书,她之后有大用场!

二房的银子?说到底,还是程家的银子!

吃里扒外!

程家的血汗银子,她宁可拿来做善事,也绝不会喂了那些狼和狗!

再等几日,她一定翻个漂亮的价钱,将二房“打点”去各路的银子,一文不少,全数要回!

不管高家是狼还是狗,她都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程颢一走,整个花厅气氛也稍微一缓。

不用老爷子开口,程紫玉主动表示要去山上住几日,老爷子顿时心情极佳,让程红玉斟起酒来。

程红玉见状,少有地向老爷子开口提了要求。

“祖父,红玉不想碌碌无为,想学点东西!”

“哦?”老爷子今日已是几次三番对红玉刮目相看。她打小没什么志向,这倒是奇闻。“你想学什么,跟你娘说吧!女工也好,持家也罢,让你娘给你安排就是!”

“不!我不学那些!我要学一些将来可以帮得上紫玉的,能为程家尽一份力的!”

此话一出,全场惊叹。

程红玉坚持非常,叫所有人均是眼前一亮。

“我不会答应让你去矿场的!”老爷子反应极快,只以为红玉是生出了对付金玉的心思。

“不去不去!我不去矿场!让我学调泥也成,学雕刻也好,我什么都愿意学,我什么苦都能吃!”

这一次,就连何氏也惊到了,赶紧上前在红玉脑门探了好几次……

老爷子应了,让她明日寅时开始去山上听候指派,但必须从最基本最吃苦的地方开始学起。

本以为程红玉会退缩,哪知她竟是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跪地而拜。

那一刻,老爷子倒是嘿嘿乐了,亲自扶起了红玉。对他来说,不管真假,不管是否作戏,他都高兴!

程紫玉见状,也为二哥求了个赏。

她要求为二哥哥请一位好师傅教学问。

前世的二哥缺少助力尚能中举,这一世,去掉阻力再加一把推力,何愁不成!

老爷子打结的眉头蹙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松了,叹了口气,应了下来。

程子诺打小聪明异常,被程家族人寄予厚望。其实他才是老爷子一早看上的接班人!哪知他打小极有主张,又固执强硬,一头扎进学问里便再不肯出来。

每次程家众人拿家族责任感去劝他逼他时,他都一口咬死,他要用另一种方式来光宗耀祖,稳固家业。

老爷子努力多年,到底也没能将他的喜好和执着给扭转……

此刻程子诺大喜,老爷子一点头,自然往后阻力全消!他赶紧跪地给老爷子连磕了三个头,表示一定不会辜负祖父和家人们的期望!

他一番话既真心又诚恳,看向程紫玉更是充满了感激……

华氏冷眼瞧着和乐融融的长房一家,而自己两个小儿子到此刻为止都还在埋头用饭,压根不懂桌上风云。

她心头顿时一阵郁愤,再一口都吃不下!……

饭后,程紫玉便带了两个丫头,收拾了东西跟着程翾回了山上庄子。

“祖父!我要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老头一口茶刚含到口中,顿时咳了起来。

“你要嫁人的!”

程紫玉蹲到了他的身边。

“我不嫁人!我给你招个孙女婿,成不?”

老头的杯子顿时滚到了桌面……

这是老爷子最大的心愿!

程紫玉上辈子就知晓了!

程家要想顺利在她手中传承下去,这自然是最好的法子!

老头是真心疼她,所以即便心底里再希望她能永远留在程家,也从来没有开过这个口!上一世,她在碰到朱四之前,的确也是这么想的,可她一直羞于启齿!老太爷也从来未问。

遇到朱四后,她自以为换一条路能给家族带来更大的荣耀。可实践证明,她错得离谱!

所以这一次,她生是程家人,死是程家鬼!

她要与程家共存亡!

她本想着终生不嫁,可她不想老太爷担虑。

再见祖父,已是老天开恩,她要用所有的能力和努力让在意的人开怀幸福。

老头表情未变,可眼眸的光在闪,胡子在抖。

“这样啊……”

“我是认真的!我不想离开程家!我要一直陪在祖父身边!谁要想娶我,必须听我的!必须听祖父的!必须以程家为先!我的传承人,也必须姓程!”

“玉儿,别急着……”

“老头!您眼光毒,帮我挑个夫婿吧!你看好的,肯定比我看好的强!”

这一点,同样也经过了实践。

老头从来不喜欢朱四!所以即便贵为皇子的朱四单膝跪在他的床边,保证会好好守着程家时,他也只是暗暗嗤之以鼻!

那是真的厌恶!

老头,比她强多了!

……

第四九章 倒是登对

这夜,睡不着的,可不止一个!

陈金玉绞尽脑汁,依旧不明白今日是哪一步出了错!

程红玉意志满满,下定决心要为家族做点什么,一时间热血沸腾,全身上下充满了干劲!

程翾铺开了长纸,将脑子里所有出现的,适龄的,知根知底的公子哥的名字列了一长条,然后开始涂涂抹抹。两个时辰后,老头一叹,一张长纸已被涂成了乌色,竟是一个名字也未留下。

即便撇开家世,不论门当户对,他也寻不出能配得上孙女之辈。更别提家大业大责任大,对方还要甘心入赘的!

不好找,不好找啊!

愁煞人也!

程紫玉则懒懒躺在了开满了茉莉花的小花园竹床上,静静看着头顶弯月和漫天星辰。

鼻尖萦绕的花香令她无比心安。

她回来了!

不是夜凉如水的安王府,也不是如履薄冰的皇宫,而是她心心念念的家!即便在她站在高处,即便她收获了朱四所有爱的那些日子,她的心底里始终带着一个缺口,怎么填也满不了。

原来是家!她的家族!这才是她心底里最需要的!

就连花香,蝉鸣,蛙叫,都让她流连沉迷。

她感恩上苍,此刻的她,什么都不想,只想要保住这周遭的一切!她知道这一次她想要扳回千难万险,遍地荆棘。而她最珍贵的优势,便是那点先知!

但无论如何,她都会竭尽全力!

……

同一时间,三里外长街巷子口一间民宅,一矮个男子正从一黑衣人手中接过一只布包。

打开后,矮个男双眼放光。

“好东西啊!蛤蜊光,许久未见!这个,只有古董陶才能泛出的色泽。可凭这碎片,分明是新制!敢问,这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估价呢?”

“有市无价!不可遇,更难求!”

“你能做吗?”

“老夫……没这本事!”

“有谁能做?”

“老夫不知!荆溪第一大家非属程翾老爷,壮士不如去程家一问。还有他家四小姐,也是个天赋异禀的,或能有此技艺……”

“除了程家……”

“理应无人能制!”

黑衣人勾了勾手指,矮个男跟着他到了院中。他猛一转身,身后矮个男已被他劈晕。

“扑通”一声,院中水井发出了一声响。

黑衣人面无表情将那只布包系好,退出了这民宅。

……

接下来的三日,程紫玉的所有心思都扑在了林夫人的那批货上。老爷子则开始全力张罗起了孙女婿的人选,一下子派出了好几个心腹前往相熟的几大家族和远亲远路暗中打听起了各家的适龄公子来……

程红玉第二日天刚亮便上了山。

看着她一身素衣,寡淡清爽的装扮,老爷子心头又多了几分欢欣,指派了一位师傅去带她。

一日下来,那师傅竟是对程红玉赞不绝口,说她虽没有力气,也没多少特长,但胜在态度。有耐性和韧劲,能坐下来一整日始终保持专注,这已是极为难得,是可培之苗……

老爷子不确定程红玉能维持几日的热度,便暂时让那师傅继续教授她。

而程红玉在饭桌上听到老爷子正为程紫玉张罗夫婿人选后,竟是跪到了老爷子跟前。

她说她也不愿离开程家,也要招个上门夫婿,求老爷子给紫玉选的时候,顺手也给她相看个好的……

老爷子哈哈大笑。

“你们只要不后悔,老头子自然欢迎你们永远留在程家!”

程红玉亲亲热热上来挽住了程紫玉,如同占了多大便宜一般。程紫玉则一下想到了前世那个让程红玉魂牵梦萦,死心塌地,几乎害了终生的翰林。

若是可以,这一次,她绝不会让程红玉瞧上那个人渣!

当日午前,程颢硬着头皮上了一趟山。

他乖乖将文书交到了老爷子的手中。

既是老爷子亲自过目,程颢自然不敢在文书上做手脚,一条条既详尽又细致,尤其是程紫玉先前提出的风险条款,更是一条不差全都写了上去,整个文书毫无差错,还明显偏向了程家这一租用方!

程颢离开后,这文书便被交到了程紫玉的手中。

“紫玉,你看看!”老头子悄悄打量着程紫玉。“怎么?这桩买卖有什么风险?还是你实在紧张这桩买卖,怕搞砸?或者,你二叔是不是怎么你了?背着你做什么了?”

“可能还是我紧张了!林夫人是大金主,我怕出岔子呢!”程紫玉不愿多言,赶紧回了画室。她已有了主意,这事她不愿老爷子插手。

而程翾则招来了人,跟去了程颢身后……

另一边,温柔每日会将程府的点滴传递上来。

程颢的行踪,最近一如往昔,查不出可疑。不过正如所料,他倒是盯上了金玉。

金玉去矿场的第一日,便是被牛车抬回府的!

矿上众人听闻过她的身份,不好做得太出格,却不妨碍他们暗地里下绊子。

第一日,陈金玉便被“刮”破了衣裳,又“失足”摔进了泥池。

在她几次三番滑倒在泥池,站不起身时,被几个“好心人”搀扶着在泥池滚了又滚,摔了又摔。在泥下,又被不知归属的手掐了细腰,摸了大腿。

她羞愤难当,却找不出祸首,匆匆忙忙跌跌撞撞往池边去。上岸风一吹,才惊觉后背衣裳早已在泥池里被人扯下了一大片,即便糊了一层泥,也是露出了大片春光。

在一片暗笑声中,她就这么倒下了。

而程颢有意坏她名声,一个时辰后,整个矿场所有人都知晓了金玉为了逃脱重活,离开矿场,竟然不知检点,故意在矿场不知廉耻,衣裳半褪。在投怀送抱遭到拒绝后,她竟然索性装晕了之……

金玉的名声哪里经得起程颢的折腾,到了日落,她被抬进程府时,她今日的“丑行”在整个程府已被传得绘声绘色……

程紫玉报以淡淡一笑。

狗咬狗,省了她的手脚,多好!

如此一来,朱四出现后,更得要选金玉做目标了!

毕竟,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要来得更珍贵。这一世的陈金玉将更便于朱四去利用,丢了前途的金玉对待朱四也将更加死心塌地,全力以赴!

白眼狼配上伪君子,倒是登对!

……

第五零章 王家荷宴

到第三日午后,林夫人的这批货物已经初步完成。从调泥到手工,全都程紫玉一人完成,就连她的贴身丫鬟都不知她究竟捣鼓的是些什么东西。

这厢程紫玉刚喘了口气,打算进行最重要的调釉,那边却是来客寻她了。

是程青玉!

这是来递帖子的!

程紫玉撇了撇嘴,早猜到了!

六月二十三,该赏莲了!

江南民俗,莲为六月花神,六月二十四是其生日,总有那些爱好“清雅”,自认为品节高尚如莲之辈想要攀一攀莲之高洁。

正如荆溪魏知县的生母王老夫人!

荆溪的这位知县大人已经留任了两届,这已是他在任上的第八年了!

从程紫玉记事起,这位王老夫人便每一年都要主持举办那么一场赏莲宴,只恨不得邀请所有荆溪上下有名望,有身份,有财力,有脚力之辈前往参宴。很多时候,甚至是来到荆溪采购,但凡有名号的藏家和商家,名字也同样会上他们的邀请帖子。

似乎如此,便能将他们魏王两家的高雅,知县大人的君子之风和亲民近民之心传得更远更响亮!

而大肆办宴这种事,知县大人本身出面并不合适,所以每次宴会的承办人便都是王家。荆溪王家是本地老族,所以办宴名正言顺,也不怕影响了知县大人的官声……

“什么事儿?”程紫玉身系脏旧围裙,满手是泥,明知故问地出现在了程青玉的跟前。

“叨扰姐姐干活了!青儿是来递王老夫人赏莲宴帖子的!”程青玉笑得温和又毫无心机。

“白日里太热,今年依旧是晚宴。帖子是王老夫人的贴身丫鬟珍珠来送的,说是她家去年未开透的并蒂莲今年开得特别美,务必请姐姐一定前往观赏。”

“嗯!”

空气一顿。

程青玉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果然又补了一句。

“听珍珠姐说,这次除了并蒂莲,老夫人的精心养护的唐婉、小醉仙、案头春也都开了!今年花开得是近几年最好的一次,所以宴席也最是热闹。周围几县也都来人了,都想要一观上品莲的风姿!此外,老夫人还请了好几个扬州和金陵的班子来助兴,届时,一定热闹非凡,不容错过呢!”

程紫玉抬了抬眉。

前世,她打点陶艺品的时间都不够,对于诸如此类宴席全都推了。尤其是她的身份敏感,每每一出现的场合,不少人便会喧宾夺主围到她的身边,或是打探些技艺;或是想沾个光;或是想邀她宴饮;又或是想要她松口给个面子;或是走后门问些程家的私货……

她最烦应酬那些人,所以每每家中姐妹来传信引宴,她都会蹙眉直接推却。

她不去的宴席,何氏虽偶尔会带程红玉赴宴,但鉴于姐姐那闯祸的性子,何氏大多数时候也就能推便推。

如此,经常代表程家赴各路宴席的,便成了二房一家子。

程青玉……这丫头!

适才程紫玉故意没接话,就是要看看这个前世她到最后也没看透的堂妹妹到底有多少真。

结果,她明知自己懒于应酬,却故意泄露这次的荷花开得如何好,如何人多,如何热闹。

这是不愿自己参与呢!

也是,她那么个雄心壮志的,若能代表程家出场,自然能博个万众瞩目。可但凡自己上了场,哪里还有人会多看她一眼!

不过程青玉的高明就在她不管多不情愿,脸上也看不出丝毫,相反还满满的都是殷勤的期盼。而言语,更是热络贴心地让人心生亲近和感激。

“四姐姐,那日落时分,咱们的车便来接姐姐赴宴,姐姐好生准备下?山上衣裳首饰不够吧?这样吧,我带着丫头回府中给姐姐取一趟?姐姐可别嫌弃不合心意才好!对了,山上脂粉可够?要不要也带点过来?天热,扇子不带可不行!姐姐要什么扇子?得配衣服才行,用泥金扇好不好?……”

啧,费心了!

简单的事,叫她一说似乎更麻烦了。

既这般费事,那便顺了她的心意吧!

“不用了!我要做活儿,你们自己去吧!我姐应该在山腰画室,青玉,辛苦你一趟,你自个儿去问她去不去吧!”

“那……”

程青玉很乖巧,立马起了身。“姐姐辛苦了,青玉这就不打扰姐姐了!姐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青玉吩咐!这是大厨房今日镇的酸梅汤,我给姐姐带来了一提!有冰镇着,姐姐喝吧!我再去给祖父和大姐姐送一碗!”

“多谢,有心了!”

程青玉总算离开了。

程紫玉打开了面前洒金的帖子。

王家大宅,酉时,赏荷宴……

她招来了轻雪。

“帮我去打听点事!”

“是!”

……

夕阳西下,程府的马车来接程红玉。

“四姐姐不去吗?”程青玉笑着多此一问。

“没见着人!好像在忙!”程红玉爱热闹,听紫玉的丫头们提起几株名荷开了,自然不愿错过。她的丫头回去给她准备了一身茜红色的凤仙裙,倒是叫她整个人大方明艳了起来。

而程青玉年纪小人瘦,气质也与程红玉大相径庭,更不愿因着艺人家族出身而叫人小觑,于是每逢这种时候便打扮得格外慎重清雅。

天青绿间银白柳叶纹的衣裙衬得她肌肤赛雪,气质柔和,秋水双眸带了一层雾光,叫人忍不住想要探究一番,整个人素雅婉转,颇有几分兰花美人的气韵……

若只单她一人往那一站,不识她的世人多要以为这是哪家书香门第出来的正经深闺小姐。

何氏华氏已先行一步,这两位小姐便先后脚上了车。

这个当口的她们,自然不知两条街外的一个十字路口,有两个丫头正在墙角探头探脑。

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入画上前拦住。

“敢问车里坐的是蒋小姐吗?”

一只素手微微打开了纱帘,露出了一张清淡的脸。

“你是……?”

蒋雨萱瞧着眼前这丫鬟,倒是觉得眼熟,或是见过几次,却不记得有过深交。

入画微微侧身,露出了身后之人。

……

第五一章 借花献佛

“这是……程四小姐?”

蒋雨萱和她的丫鬟车夫全都惊呆了。

此刻的程紫玉一身和身边丫头如出一辙的简单着装,若不细辨,哪里能认得出!这位往日请都请不来的大驾,怎会不请自来,就这么叫人不明所以地站在了蒋家的马车前?

“蒋小姐,你我顺路,可否载我一程?”程紫玉笑得温和。

“自是可以的!”蒋雨萱有些懵了。

不懵就怪了!

她与程紫玉虽年龄相仿,也算是打小便相识,几乎看着对方长大,可两人却也只限于见面点头的关系。

谁叫程紫玉每每出现便是众星捧月的存在,一众热情的夫人都难插上话,何况她这样病恹恹又内敛的。别说相交,她二人先前就连话也没说上过几句!

而程紫玉的排场素来不小,今日……怎穿成了这个模样,身边又只带了一个丫头?

这事……怪了!

程紫玉两人倒是迎着一众疑问的目光坦坦荡荡上了车。

“四小姐也是去王家大宅?”

“是!多谢蒋小姐相载!”

程紫玉示意了身后。

入画拿出了一木盒,递到了蒋雨萱的跟前。

“这是谢礼!”

蒋雨萱始终摸不着头脑,便打开了盒子。

里边有十只小瓶。

瓶上标注了“人参百济丸”。

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她一闻便知是好东西。

蒋小姐面色一变,自是欲要推辞。

程紫玉阻了她。

“借花献佛罢了。你也知我晕了几日,结果便收了许多的补药。这个,是补气血和不足之症的,我用不上。我思来想去,你用最合适,便带来了!”

这会儿的程紫玉需要悄悄跟去一趟王家。

可思来想去,她还是不愿让人知晓,所以神不知鬼不觉前往最好。于是她便索性将目标选在了这位蒋员外家的小姐身上,正好她想报那个恩。

她感念蒋小姐上一世能够捧出那看病的五两银子和贴身的玉佩。若没有其行为,入画便进不了京,她也不可能知晓荆溪发生的一切。

那么,她报不了仇,自然也不可能回来。

若是这么想,这位蒋小姐才是她得以重新来过的关键人物!

而上一世,虽不知蒋小姐最终结局,可没有那看病的银子,蒋小姐只怕不知多吃了多少苦头!想到这一点,程紫玉心里除了恩还生出了愧。

这一世,别的先不提,她希望可以治好蒋小姐的病。

她回来的当日便打听到了蒋小姐的病情。

第二日,她便求了老爷子找人去了趟金陵。

人参百济丸是前朝宫里的方子,是一位已不再行医的老大夫祖传下来的。有老太爷出面,对方很快便配来了十瓶……

同时,她今日还特意带了入画在身边。

刚刚那场景她看得清楚,蒋小姐连入画的身份都认不出,分明与入画并不相熟。

可纵然如此,上一世的蒋小姐面对走投无路的入画还是出手相帮了,不管基于何种理由,能在那种时候出手,至少说明这位貌不惊人的小姐是个可相交又有是非原则的!

“蒋小姐就别推辞了!这个药十瓶是一个疗程,你先吃吃看,说不能就能一把治好你那个不足,若不成,以后我想法子再给你配。用法和用量盒子里都有标注。”

“这药……挺贵的吧?多少银子一瓶,我……”

“别啊!我既给了你,哪里还能收银子?”蒋家充其量就是家世中等,若是叫她知晓这一小瓶就得要五十两银子,只怕打死她也不会要这盒子药。

“这是别人送我的,哪有我还转手卖出去的道理?放在我那就是浪费,在你这儿这药才有价值,你安心用吧!再说了,我……”程紫玉抖了抖身上那俗气的粉色衣裙。“我这不是有求于你吗?”

蒋小姐是个聪明人。

她当即便压低声音吩咐了下去,命车夫和丫头都不许声张程小姐在蒋家车里……

马车开始行进,程紫玉微微挑了车帘……

果然,路上并无人注意到他们这车。

如此,不但程府众人不知她此行,就是老爷子也以为她正在小窑看着……

程紫玉对蒋小姐钦佩,打心眼里便多了几分欣赏,而蒋小姐则有几分受宠若惊,更生出了亲近之心,两人这一路倒是相谈甚欢,不知不觉王家大宅已至。

荆溪上千年来都是陶乡,从制陶到贩陶,甚至是靠着屯陶收陶投机而发迹的家族并不少,王家正是其中之一。

他家大宅依山而建,占地不小,但王家做事偏好“清雅”,所以即便这荷宴办得规模不小,却并无奢华之气。

就连吃喝,也都只供干果点心,清茶淡酒,更是与奢靡沾不上边。

如此,谨慎的王家除了能博个美誉,拉近与各种“贵”人们的距离,更不怕影响知县大人的声誉。

程紫玉一路只垂首跟在了蒋小姐的身后。果然,从侧门进到后园子,都无一人注意到她。

也是,花团锦簇的美景和美人下,她这“小丫鬟”自是丢进人群也找不着。

她悄悄开始打量着周遭一切。

前世的这场宴也存在了,可她忙于做货直接没来。而程红玉则因着她在何氏那边告了一状被关了禁闭也没能参与。

而这一次她之所以走这一趟,除了今晚有她要做之事,更是因着她想看看前世她从没有在意和深究的各路人际关系。

此刻的荆溪正是买卖旺季,今晚但凡目前人在荆溪,有些腕力之辈应该均会到场。若能看透了,这场宴,就是整个荆溪上下关系的缩影。

然而此刻的程紫玉是矛盾的!

她既想要将大局掌控,可又有着她自己的两桩焦虑和担心。

其中一桩,便是她的行为和心性大变,走上与前世完全不同的路后,那些原本围绕着她发生的那些事将会如何走向,又将会如何影响整个局面的进程。她若是像上一世一般,依旧应付不来,又当如何?……

夜色渐渐低垂,王府后园子一盏盏纱灯都亮了起来。

偌大一个湖面,开满了一片片的荷。

九曲长桥,蜿蜒长廊,嶙峋假山,一步一景!

夫人们热络打着招呼,姑娘们巧笑嫣然,空气里都是甜滋滋的香风,也不知来自女眷们还是那湖中香花。

……

第五二章 并不简单

女眷们同是走的一边侧门。

人群中的程紫玉悄悄扫眼瞧向了周围。

今日参宴的姑娘还真是不少,就人数来看,只怕不比两年前王老夫人做大寿时差。

都是来看名花了?

且……诸位兴奋度挺高啊?

她再一打量便明白了!

这是个……少有的,如上元一样,男女不避讳的混宴!

前几年荷宴,湖分了两边,一边男,一边女。而这一次,不但撤去了玉带桥上的那一层纱,就连湖中水榭也开放了。

“今岁的荷宴,有十几品名荷都开了!老夫人的意思是围绕着荷,围绕着湖,围绕着景,名荷开放实在不易,若是拘泥礼节而失了这多年一遇的美景岂不是遗憾?

为了让大伙儿都能一饱眼福,宴席的后半程,姑娘们既可以选择在湖边小坐,也可四处谈心说景,当然,想要泛舟湖面,近距离一赏名荷也是可以的!”

王家的管事姑姑在宾客们边上迎着,细致做着解释。

湖边,果然已备下了一条条精致的小舟……

这才是一众女眷们如此……热情高涨的原因!

花前月下,夏风熏人,看花还是看人,对于适龄的公子姑娘都是个绝佳的机会!

像华氏这样的妇人,只怕更是得要带着程青玉这般的女儿家穿梭于各种不同阶层的名流间,借着拜会相看一番……

若早知今日是如此宴席,是不是就用不着扮成丫鬟了?程紫玉原本以为四处走动不便,于是打算利用身上行头混入男宾区……此刻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程紫玉落后蒋雨萱半步,扶着她慢慢前走。

蒋雨萱这样,身子不好,家世一般,性子偏冷,容貌又不出众的小姐,一路走来除了几声客套的招呼外,自然没法引起多少注目。

就连王家在园子口迎客的几位姑娘,也只是客套道了声“欢迎”,便将她们几个给略过了……

而蒋雨萱是个聪明人,她猜到程紫玉此行不是有所求,便是有所探。她想起程紫玉前些时日滚落山上遭了大殃,料想纵是声名显赫如四娘,也未必能事事如意,心中生出相惜,更是一句也未多问。反而在有人过来时还特意将身子前倾,微微帮着程紫玉挡上一挡。

“四小……四儿,王老夫人在前面,我得要去打个招呼。”

“蒋小姐去吧!多谢了!”

程紫玉一眼便瞧见了前头正引得王老夫人呵呵直笑的华氏,端庄站一边正拉着程红玉与两位贵妇说话的母亲何氏,以及乖巧陪在一边,视线却并没歇着的程青玉……

程紫玉既来这一遭可不愿这会儿便叫人认出,只带着入画将头低了又低,尽量挑了人少的小路,沿湖的外围,一路“溜达”了起来……

这整个后园子,本已人来人往。

加之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要么在花,要么在人,像她们这样走在黑暗里的普通丫鬟实在没有半分关注点。她们不快不慢地走动了半盏茶的时间,也不曾与人废话半句。

程紫玉的注意力慢慢放在了不远处。

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八角凉亭建得稍高,直接探出了湖面。如此,身处凉亭便既可享习习夏风,又能尽观周围湖中名荷,无疑是整个园子赏荷最好的位置。

这座凉亭里摆了三桌,显然便算是主桌了。

而其余席面则在凉亭两侧,湖东面的空地上四散而设……

程颢,他的位置应该是在凉亭之中了。

程紫玉冷眼旁观着,见程颢如鱼得水游走于人群间。

他与魏知县关系不错,这会儿两人眉飞色舞在同一桌说着话。同桌的其余人有荆溪第二家族的家主贺家老爷;几路操着金陵话的贵客;两名织造局的官员;当地颇有名望的文人画师;几位名流和他们的公子,程紫玉相识的藏家……

此外,还有一位年约三旬,眼神凌厉,分明眼熟,可她想了许久却想不起来是何许人的壮汉……

程颢在那桌热闹了一阵后,又在旁边桌前坐下了。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位正将桃花眼四处乱飞的面生年轻公子。

程紫玉一示意,入画便退去一边。

入画找了个王府的小丫鬟,递了两枚银锞子出去。那小丫鬟很快便与正负责前面几主桌茶水的一丫鬟接上了头……

这种事,若是四年前骄傲的程紫玉站这儿,非但不屑于做,还得要嗤之以鼻!

她是到了京城,连吃了许多闷亏才知晓,后宅里的门门道道并不比前朝前院简单。宫中如此,安王府如此,一个小小荆溪的宴席自然也是如此。

这一点,就从那些在最前面端茶递水的丫头们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就能看出个一二!尤其是这种混宴之时,打听“贵宾”身份之人定不会少。

消息马上便传来了。

程颢对面坐着的,正是扬州的高公子。

程紫玉哼笑,倒没出乎意料,就知道他会来!即便不为买卖,他的船要多等三日,程颢又因着文书欠了他个人情,如此场合若是将这位喜好热闹的高公子给冷落了,那实在是说不过去的!

至于主桌上那位壮汉,端茶递水的丫鬟在那听了许久,也没弄明白究竟何许人也。只说知县大人对那位似极为看重,言语里也是多有恭谨……

程紫玉不由按了按头。

知县是老油条,能让他恭谨的,身份自然不低。

是谁呢?

关键是,这家伙,为何让她下意识觉得危险?……

整个后园子在五色纱灯的映衬下,美不胜收。湖边,更是亮如白昼。

要说这王家,程紫玉来过不少次。

每回一来,王家的小姐们便叽叽喳喳围在她的身边,一口一个“好姐姐”,热情得她头皮发麻。

今日,小姐们火力全开围拢的,则是程青玉!那丫头被姹紫嫣红的姑娘们围中间,倒是以其素净装扮而夺人眼球起来。

如此,她那顾盼流离间,倒是颇有一番淡雅风姿,一时收获了不少女眷的打探和公子哥的青眼。

华氏受用,更是笑成了一朵团团转的喇叭花。

程紫玉还注意到,今日在场的男宾有不少生面孔。她很确定,这些人绝对不是荆溪本地人!

这场宴,只怕不简单!

……

第五三章 卷土重来

沿着湖的外围走了半圈,程紫玉也将所谓的名荷大概看了个七七八八。

前世那些年的尊贵日子,后宫上下,达官贵人,一年下来,要办几十场的花宴,但凡是能搜罗到的奇花异草,还有多少是她没见过的?

今日这王家内湖里,确有几株值得一瞧的名荷,但却还够不上让王老夫人如此大阵仗的地步。

说穿了,言过其实!

唬唬一般人可以,但在场“雅客”不少,这么夸大其词,并无多少意义!所以,这应该是另有目的的!

那么,他们为何要借用如此名头来设这么一场混宴?……

宾客们分了男女纷纷入座,王老夫人代表王家发了一通热情洋溢的言辞后,热闹的宴席便开了。

今晚这宴分作了两部分,先是歌舞吃喝,后为赏荷赏月……

湖对面已经搭起了表演的高台,伶人鱼贯登场,丝竹袅袅,歌舞已开。

湖那头有曼妙歌舞,湖中央是盛放名荷,手中握着琉璃盏,鼻端浮动着暗香,身畔阵阵娇笑声……

美人美景美酒,好不惬意的众人!

程紫玉观察了一会儿,她不好在同一位置站太长时间,便带着入画慢慢往僻静又稍暗之处走去……

王家后园子程紫玉从小到大来过不下十几次,这会儿的她便带了入画走了外围的游廊。

“前面有恭房,姑娘要不要去一趟?”

程紫玉摇头。

入画有三急,便趁着这会儿人少赶紧小跑而去。

程紫玉则在游廊边坐下等着。

她心中正纠结那张想不起身份的脸,越思量,便越是感觉有一丝危险袭来。

那张脸,应该是相熟的,可却似乎很久没见了!

是因为记忆太远模糊了?会不会是在京城所见?

能让魏知县赔笑,多半是位高权重。

而眼神凌厉,身材魁梧,应该不是文人!所以这人应该也不是魏知县的上峰同僚之类。

且那人明显不是本地官员!那么,是远道而来?

让自己感觉危险的气息……难道是皇帝的人?皇帝下江南还要几个月,这是来探路了?

会不会是……朱四?

朱四身边的人?

程紫玉猛地一惊!

她突然想起来了!

这个人!

那人是朱常安曾经的左长史——肖怀!

曾帮着朱四从默默无名的皇子一步步崛起的大功臣!

她之所以想得起,是因为他们曾经相熟。

她之所以没有立即回忆出,是因为前世肖怀早于她两年多便死了!她差点已经忘了这么一个人!

这家伙手段凌厉狠辣,做事杀伐果断,真刀真枪或是下三滥的偷袭,只要能想到的,他就能做得出!

他曾经为朱常安立下了赫赫功劳,为其扫清了大量障碍。也正是由于他锋芒太露,结果被其余诸皇子不约而同视作了眼中钉。

在程紫玉十六岁的那年,这位不可一世的肖长史带人在一次出勤中遇上了“盗匪”,在荒郊野外被射成了马蜂窝!就连同行的十多高手也无一生还!

然而这起性质恶劣的案件最后却不了了之,只因高明的“盗匪”并不曾留下半点证据,反而还人间蒸发了……

朱四又气又怒,却连凶手都找不出,为此大病了一场!

最重要的左膀右臂被砍,那一次的朱四元气大伤,差不多用了半年的时间才慢慢恢复……

此时此刻,程紫玉顿时慌了!

她几乎是一阵阵开始打起了颤。

此刻的朱四,还未封王,所以肖怀的身份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幕僚!而小小幕僚,能让知县抬举……那这面子自然是给的朱四!

所以,肖怀在,是不是朱四也在?朱四已经到了?到了荆溪,或许正在这王家宴席之上?

或者,肖怀是先行而来,朱四不日将至?

一瞬间,程紫玉后背发凉,喉头发紧,一颗心忽上忽下,快跳不已。

她心里有准备,知道遇上朱四是早晚,也猜到这一世多半将比前一世更早碰上朱四,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还没准备好!

她的恶寒一阵阵更重了!

她那两桩焦心事,除了她重生后局面会发生不可测的变数,第二桩,便是朱四!

她怕就怕,朱四和她一样,从四年后回来了!

她到此刻还清楚记得,掉落太湖后,天上那道雷袭来时,明明打中了她两人!而她在迷迷糊糊的黑暗中质问天道时,分明却只她自己!

她到此刻也没法确认,究竟是否朱四侥幸在那雷击中存活了下去,因而天道只将她一人送了回来!

又或是,她回来的同时,朱四也一起被送回来了?

她甚至没法确认她在黑暗中的那场挣扎是不是只是个梦?

此刻的朱四,究竟是那个正在苦心蓄力,以求上升的朱四,还是和自己一样,重来一次的朱四?

若是第一种还好,但若是第二种……

朱四必将卷土重来!

有了前世的先知,他要达成他的目的岂不是轻而易举?他那些兄弟又岂会是他的对手?

前世的朱四若只有五成登顶之机,那这一次,只怕要上升至九成九!

到那时,火热的仇恨一旦开始烧起来,那么面对他的报复,这一世的程家和荆溪只怕更是没法承受!

届时的他该将是如何地变本加厉?那个结局,弱小的自己如何相抗衡?

这一桩事,盘旋在她的心头,叫她每晚都没法踏实入睡!

此刻程紫玉的心正慢慢往下坠。

她强迫自己坐下来,大口调整着呼吸,而她的右手还是控制不住地抠进了廊后花坛,将那掌中的一抔泥抓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这会儿,只剩下两个可能了!

一,上一世的此刻,朱四便已瞄上了荆溪,或者是程家,甚至是自己!他已经开始图谋,站在了暗处,可自己却一无所知!

二,就是她最怕的!

朱常安醒来后恼于自己杀了距离成功已只有一两步的他,他咽不下那口气,更恨于一切还要再来一次。所以他这一趟是回来找自己报仇了!掐掐时间,醒来已经三日多,他若骑他那日行千里的宝马前来,时间绰绰有余!

这种心思一出,程紫玉再坐不住,如芒在背,腾起起身,四处打量了起来,生怕暗处有眼睛在盯着她……

正是此刻,离她只几步外的不远处,传来了“啊——”的一声尖叫。

……

第五四章 噩梦再临

尖叫突至,程紫玉如乱麻般的一颗心猛地就是一抽。

她吓到了!

除了这声尖叫的时机不对,更因着这声音,属于入画!

她的一颗心顿时吊到了嗓子眼!

入画出事了!

喊声离她不远,就在附近!

她循声跑去。

转过一个弯的游廊下去,有一盏月亮小门,是那后面!

绕行而至的下一瞬,程紫玉如遭雷劈,定在了原地!

她看见,入画五官扭曲,一脸痛苦,摔在了小径边,伏在了一人脚下……

而入画身前的那个人……

程紫玉吞了一下口水,大口喘起了粗气。

虽只有一个背影,却已经足够了!

那个身形!后颈!体态!背手的站姿!那熟悉修长的手指!习惯性拇指与食指相搓的小动作!

……

她心头挥不去散不尽的噩梦!

噩梦来了!

还用怀疑吗?

他来了!

已经到了她的眼前!

朱常安!

化成灰也能认出的朱常安!

就连他身边站着的,也是她的熟人,安王府的幕僚,是昭妃在朱常安八岁那年便请来教他学识的倪师父。

这么快,这么直接,就这么突然而至!

他果然是来报复来了!

又再一次的,他瞄准了入画!

此刻的入画跌在地上,倒在她的面前,满脸都是痛苦……

是他偶然发现了入画,所以这是再一次拿入画来开刀了!

上次他杀入画是为了逼自己交出所有,这一次呢?他是为了将自己逼出来吗?

这一场景,几乎叫程紫玉的眼前再次生出一片红!

她脑中挥之不去的,那入画死在她眼前的画面开始和此刻交织,似乎下一刻,入画的鲜血就将再次在地面渐渐蔓延,浸透她的鞋,染红她的心!

那把火再次在她心头烧了起来。

上一次,没能阻止他害了入画,这一次,她自然不能让他得逞!让悲剧在眼前再次发生!

她看见朱四背手握拳的手猛一松开,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他要出手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出去……

这短短的一瞬间,程紫玉已经想清楚了!

朱四既然来了,她自是逃不了!

不过此刻的朱四尚碌碌无为,羽翼未丰!他再厉害,也就是只虎崽子,自己虽算不上地头蛇,但凭着祖父几十年的腕力,朱四短时间内想要翻天是不可能的!

他若识相,便暂时各退一步!至于之后如何,可搁置,可谈判,也可留待他日决一胜负!

他若固执,那她大不了就动用她个人的一切力量,与他来个鱼死网破!

“禽兽!住手!”程紫玉尖叫着扑了去……

朱常安原本在正冲着地上的入画伸出手去,突闻身后一阵风儿带着一声呵斥而来,自是下意识地缩回了手,转身回望。

他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回眸只见一个黑影一闪,那人便已几乎到了跟前。

那一刻,他懊悔至极!

是刺客吗?

他的心砰砰快跳。

他特意将肖怀留在了八角亭,就是因着那家伙的眼神过于凌厉,不利于他行动。此刻看来大错特错!难道,他的那些皇子兄弟们跟来了荆溪,欲要在这宴上对他痛下杀手不成?

电光火石间,他心头已是百般念头闪过!

倪老也是拉他不及。

他微微一闪,到底没能完全避开。

那黑影伸出的一双手已经到了他的身前,没能袭中他的胸,却一把推上了他的右肋……

朱常安被倪老往后一带,又叫程紫玉那一推,顿时一个趔趄……

而这一刻,对程紫玉来说,已经算是成功了。

她亲眼看着朱四缩回了伸向入画的那只魔爪!

然而程紫玉来不及缓上一口气,朱四对准她就是狠狠的一脚踹了来。

程紫玉瞬间被掀了出去老远,后背直接撞到了一棵大树上。

这一下,叫她被撞了个眼冒金星。

而她单手撑地,左手掌心更是擦了个血肉模糊。

朱四踢中了她的肋骨,更有火辣辣的剧痛袭来。程紫玉稍微按了按骨头,还好,应该没断!

入画惊呆了。

“住手!”她哭丧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往程紫玉跟前去。可她没想到,撞树倒地后的程紫玉却是快速起身,随后一把拉过了她……

那一刻,程紫玉张开了双手,将入画完全挡在了身后。

她面向朱常安哼笑着。

“你!有什么事冲我来!放过入画!”

眼前的,可不是正是朱常安!

一身质地精良的长袍,一把附庸风雅的骨扇,一具道貌岸然的驱壳!妥妥一衣冠禽兽!

程紫玉忍痛将身子挡在了入画前边。

可她的衣袖却是叫入画拉住了,入画小心翼翼轻声开口。

“姑娘是不是误会了?那两位并未对奴婢做什么……”

“怎么可能?他们明明……”

“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摔了。”

“什么?”

程紫玉回眸,见入画点头如捣蒜。

她一脸讶然,不可思议瞪向了朱常安……

朱常安正气得瞋目切齿!

他才到荆溪不久,因是暗访,他不能暴露皇子身份。所以他打算借着宴席四处走走,了解些风土人情,打探些消息,碰上合适人选,便交个朋友。这才只带了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在身边。

他逛了一圈,听闻前边已经开宴,便打算往席间走去。

可哪知他刚行至此处,二人便闻前边有异响。

他探问了一声便往花丛走去。

果然有人,是个受了惊吓而摔倒的,手中握了一捧花的丫鬟。

因见其气质出众,手中花束配色又极雅,他料到这丫鬟定是大家大族出来。

他本欲开口探问些想知的,便打算伸手一展风度,却不想,突然就这么从暗中冲出个凶神恶煞之辈来!

那一瞬他倒是看清了来人的脸和装扮,又是个丫鬟!没有武器,所以不是刺客。

可未来得及庆幸,他胸口的一把火瞬间被点燃!

若不是见其只是个丫鬟,他收回的右手把上的,就将是袖中匕首了!

若不是因着他此行低调,他一定将这不知死活的丫鬟死死踩在脚下,让他见识得罪自己的下场!

若不是因着不知她是哪家的人,他唯恐一到荆溪便得罪了人,他绝对要将这丫头剥皮抽筋!

可即便如此,他也已经没法忍了!

……

第五五章 提鞋不配

一见唐突冲撞了自己的是个小丫鬟,朱常安顿时觉得晦气非常!

厌恶上涌,涵养自然被掩盖。

不知礼数,野蛮无礼,鄙陋浅薄!

分明是穷乡僻壤的粗鄙下贱的山野村妇无疑!

若仅仅只是如此也就罢了!

当他一低头,见那丫头推上自己的那双手,胃腹顿时翻涌,差点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一个女子的手,竟然能污秽到这种地步!

不但黏糊糊,黑漆漆,就连那指甲缝里,也都沾满了不知是污泥还是粪便一样的东西!

这个恶心的贱人!

短短一瞬,一向学着喜怒不行于色的他对一个人的容忍也到达了顶点!

朱常安到底是个皇子,既讲究也爱面子,衣裳每日都要换几身,哪里能忍受污秽,还是不明来历的脏东西!他可不知程紫玉手中沾染的只是花坛里的一手土,想入非非也属正常!

那一瞬的他,几乎抓狂!

可怜他那精选的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啊!

风度翩翩的他,此刻这缎袍的胸下右肋处,就这么留下了一只满是污秽的手掌印!

他今日本该以一不知名却引人瞩目的贵公子形象出场的!此刻这算什么,妥妥成了一枚笑话!

他怒不可遏,他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他的打算,竟因着这么个小贱人给破坏了!

还有,什么?禽兽?

他堂堂一皇子,被人指着骂“禽兽”?还是被一个下人,一个女人,一个奴才?

朱常安长那么大,这是头一回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这么骂他!这贱人!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是可忍孰不可忍,那一刹,几道怒火同发,他再克制不了他的情绪,直接一脚将程紫玉给踹了出去。

倪老上前来拉他,摇头示意他淡定镇定。

朱常安住了手,却忍不住哼了又哼。

若不是此刻需要低调,若不是怕叫几个兄弟抓住把柄,他绝对当场就叫这贱人身首异处!

他深吸一口,四下里看了一眼。

好在这处偏僻,外边又正热闹,并不曾引来其他人!

好个贱人!

怪道母妃千叮万嘱,说江南多是小妖精,让他定要多加小心!可不是!

一个小小的丫鬟竟有如此心机!

这若是在京城,这样狗胆包天,不知死活的小贱人,哪家哪户能忍?到底是这种小地方出来的,连个陌生人都敢算计!

朱常安咬了咬后槽牙。

还在装?

怎么?敢情她这么没脸没臊地扑过来是在见义勇为?小小丫鬟,以下犯上!小小女子,不知避讳!区区奴才,也不去照照镜子!

……

四目相对!

程紫玉看着眼前这张阴戾尽显,咬牙切齿又略显青涩的脸,心中最大的一块巨石瞬间落地。

朱常安的眼里全然都是厌恶、恶心、厌烦和暴躁,而不是那种他掐着自己脖子时,双眼布满红血丝,双手不留余地的绝对恨意。

只有怒,没有恨!

朱四没回来!

太好了!

此刻的朱四还是那个没法将情绪玩转地游刃有余的四皇子!

那就好,那就好!

她的担虑都是多余的!

程紫玉不禁失笑。

她瞬间不怕了!她的优势还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还好,刚刚她没有冲动间喊出对方的名字,若不然,这会儿的她定会被认作刺客,那不死也得死了!……

虽不明白刚刚入画和他发生了何事,但这总算不幸中之大幸!

然而,程紫玉的这一松和一笑,在朱四看来,却是意味非凡。

朱常安和他的幕僚一对视,同是眼一眯,似是明白了什么!

幕僚退后了一步,把住了路口。

朱常安威势全开,一步步上前。

入画一慌,想要拉着程紫玉后退。

而程紫玉虽不知朱常安想法,却料定他不会动手,她推开了入画,自己却站在原地未动。

朱常安暗中惊叹眼前丫鬟流露的强势霸气和无畏,不由多看了程紫玉两眼,鼻间却再次哼了一声,

他在程紫玉跟前站定,拿了扇柄托起了程紫玉的下巴。

“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这份胆色叫人刮目相看!怎么说来着,狗胆包天!这张脸么,还算是有几分姿色!不过,妖孽就是妖孽,奴才就是奴才,狗就是狗!区区畜生,想要做人上人,光靠着作妖和下三滥的手段可不行!

这满园子的姑娘,想对爷投怀送抱的多了去了!爷要谁,只需勾一勾小指,哪个姑娘弄不到手?能收下你这么个破烂?

我劝你啊,到前面湖边照照你这德行!不行就赶紧自我了断,一了百了算了!别以为你撞进我怀里,爷就要收下你!爷从不缺狗!”

这一刻的程紫玉……极为无语。

她误会了朱四,朱四同样也臆想了她。她差点忘记此刻的自己,一身丫鬟装束。也难怪朱四误解,她这么贸贸然冲出来,没有目的就有鬼了!

显然朱四是认为刚刚她那一扑是为了攀上他,赖上他而故意耍诈!

“这位公子,您怎么说话……”

“闭嘴!没你什么事儿!一丘之貉还敢插嘴!再多说一句我找你们主子发落了你俩!”

入画面色大变,她没想到这么个风度翩翩的公子说话这般恶毒,出手这般狠辣,就连心地也那么龌龊。可她刚要据理力争,袖子却叫程紫玉猛的一拉。

她顿时想到自己与主子是混入宴席,这亏也只能吞下。

万一惹出点什么笑话或言辞,最后有碍的,到底还是程家和小姐……

朱四啐了一口。

“说穿了吧!别以为老子没看懂你们这点小把戏!不就是见爷非富即贵,想要赖上爷么?接下来呢?你们是打算大喊大叫招人过来?还是已在周围布下了同伙?是不是想说爷强迫了你?对你做了什么?你们不如试试,看是你们的人先至,还是小爷拧断你们脖子离开快!”

朱四冲着程紫玉冷笑。

“你故意拿脏兮兮的手在爷身上留下印子,就是想要以此做证据是吧?告诉你,爷最恨的,就是被人算计!

别做梦了!就你这样的贱人,送到嘴边,爷都不会吃!别说你已被识破,别说你只是个奴才,就算你是天仙,哪怕你是侯门贵女,给小爷提鞋也都不配!”

朱四打扇一刮,程紫玉的颈边便已留下了一道血痕。

……

第五六章 做狗不成

程紫玉抬手脖间一模,指尖只沾染了些许的血丝。

分明厌恶至极,可教训自己这么个丫鬟却都如此小心翼翼,足可见此刻的朱四地位尔尔,处境堪忧。

这一世,自己和程家非但不会成为他的助力,还要成为他一路上行的阻力!她倒要看看,他的下场!只怕他的兄弟们便会将他吃个尸骨无存!

程紫玉看穿了朱常安此刻纸老虎一般的虚张声势,自是不慌不忙。

朱四手一抬,将那扇柄往程紫玉的下巴一顶。

“你该庆幸今日小爷没心情与你玩,就此放过你了!这便算是小小教训,给你长个记性!赶紧给老子滚!若让老子再看见你,就划花你的脸!让你连狗都做不成!”

朱常安再次啐了一口,一甩前襟,扬长而去。

“晦气!”

按说这只是个小插曲,可朱常安却莫名的,感觉心头压抑得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越走越郁闷。

他莫名感觉,他似乎有些小瞧刚刚那丫鬟了。

当一脚踢出去,那丫头一张脸都蹙起来了,却哼都没哼一声便重新站了起来。

当他施展威压,步步紧逼时,那丫头眼都没眨,就那么瞪着一双深不见底,似有漩涡的眼眸,全然都是坚定和坚持!

当他与她正面相对时,怎的她整个人散发的气场倒似是自己杀了她全家,欠了她财物,她要找自己拼命似的?

当他故意埋汰她时,她非但没有哭哭啼啼,连个气恼、不爽,或是不甘的表情都未流露。

甚至他有种错觉,感觉他骂的越多,说得越重,贬得越狠,似乎那丫头越是如释重负,越是高兴?他怀疑自己是否眼花了,刚刚他似乎还瞧出那丫头眼中带了一些鄙视?

当真是活见鬼了!

要说,那丫鬟挺好看的,比园子里那些莺莺燕燕都好看!那么好的一张脸,何必用这种手段呢?

还有更叫人烦躁的:也不知是不是那丫鬟这一推吓到他了,他的心到这会儿还在咚咚咚地疾跳个不停!

“倪老,一会儿找人去悄悄跟着那俩丫鬟,看看是谁家的丫头,有没有受人指使!”

“老夫正有此意!”倪老悄悄瞥了眼朱四胸前的手掌印。“老夫去为主子拿件衣裳来换?”

朱常安低哞,看着胸前那只掌印,再次气不打一处来。上边的浮泥倒是已经拍掉,可依旧留下了一个脏兮兮黏糊糊的印子。

“还换什么!兴致都败了!就拿扇子挡一挡,去前边打个招呼就走吧!”

朱常安打开骨扇,浑身不爽……

程紫玉捂着肋部,思绪游离。

入画见她发也散了,皮也破了,整个人魂不守舍。

“小姐,您别吓我!您没事吧?”

程紫玉这才回神……

她按了按伤口,痛感袭来,肋骨应无大碍。

在安王府的最后两个月,她前后断了两次肋骨。所以这伤势如何,她很清楚。朱四到底是青年男子,若不是有所顾忌,若再多加一点点的力,只怕她便得再次忍受一回断骨之痛了。

“入画,适才究竟怎么回事?”

“奴婢从茅房出来经过这边,见这处花开得正好。姑娘一会儿不还有正事吗?您这一身出去怕是要叫人笑话,奴婢便想着折几支花给您做装饰。

哪知刚入草丛,便闻有人经过。可奴婢既不好叫人瞧见摘花,又怕叫人认出来,只能急急忙忙往花丛后边躲。

那两位许是听到了奴婢的响动,唤了一声‘谁?’,随后便往这边过来了!奴婢一慌,脚下踩着的泥一滑,便摔了!当时奴婢又踢到了这花盆,又惊又慌又疼,便喊出了声。

不过奴婢瞧着,他们走来后并无恶意,应该是打算扶奴婢起来的……”

程紫玉被入画搀坐到了一边。

“小姐,您刚刚……怎么那般冲动?奴婢第一次看您那个样子。您扑过来的时候眼都红了,整个人的脸也都是煞白煞白脱了色,咬牙切齿的模样,奴婢还以为那位公子先前得罪过您!”

“我……那两位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我哪里能认识!我只是听见你的尖叫,以为你出事了!急急赶来,见两个陌生男的围着你,你又满脸痛楚,一时间便想岔了,以为他们要对你不利。”

入画闻言顿时红了眼,挽上了程紫玉的手臂。

“姑娘,若真有歹人,您该自己逃命才是!您刚刚这么不管不顾拦在了奴婢身前怎么使得?您是世间最好的主子!但万事挡在前面,是奴婢们的职责,姑娘以后可万万不能如此冲动了!”

程紫玉张了张口,无从解释,唯有微微一叹。

她不是好主子,所以这一世,她要做一个好主子!她的人,都由她来守!

不过……

“你刚刚在花丛里,可听到那两人说什么了?”

按理,朱常安是客,他又不愿暴露身份,即便有贼躲着也不关他事,他又没带高手在身边,没理由追查到花丛的!除非,他说了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虚而为之。

“说倒是说了几句,可似乎也没什么。好像说什么‘等的人没来’,‘可惜’,‘最主要的目的今日办不了了’,‘错过今日,下次见面就要多费一番心思了’,‘只能过几日再想个法子安排一次偶遇或者送些买卖出去笼络人心’,‘白瞎了原本的布局’之类的。奴婢就记得这么些。”

程紫玉呵了一声。

放眼今日宴席,荆溪本地有实力有名望的,几乎都来了,那么,朱四等着要见又未来,叫他深觉可惜之人,该不会是自己吧?

难道他原本是打算今日与自己邂逅偶遇的?

有可能!自己往日里忙着做活,他若想要邂逅自己,还当真不易!那最简单的法子便唯有开一场大宴!

只怕上一世的朱常安便是打算在这场宴上算计自己的!可自己当时昏迷三日醒来,手上大量搁置下来的活,压根便没考虑过要来参宴!

朱常安的算计落空,而后便唯有搭上了陈金玉,继而谋算上自己……

这么一想,倒是与入画听到的这几句对上了!

“原有的布局”?

也不知今日,他们原本给自己是安排了个什么样的陷阱!

他们这些话多少是见不得人的,所以当发现有人在附近后,一下便心虚了,这才引发了之后的一连串后果……

呵呵,好事啊!

……

第五七章 阴差阳错

上一世,程紫玉与朱常安的相遇太美,以致于那之后的一切,所有的人为都被不知不觉披上了一层“天意”的外衣。

当时,烟波浩渺,细雨迷蒙的太湖上,打了一油伞悠然发呆的她昏昏欲睡,远处一叶扁舟渐渐靠近,伴随着的是一长串悠扬动听的笛声。

她沉醉于美景和美曲,更被那渐渐临近,小舟上的贵公子所吸引。

周遭的景致太美,以致于那时的她几乎以为一切都只是个梦。

水天一色的浅青背景,随波逐流的白衣公子,比水墨画还要美!比话本还要生动!

两人四目相对又挪不开眼。

朱常安冲她淡淡一笑,儒雅和煦比春风还要暖的笑容叫她的心神一漾,驱散了风雨里的所有寒意。情窦初开的她就那么痴迷于那个足以融化所有烦扰的笑里,从此没能走出来……

而后他风度翩翩行了一礼,可突至的一阵风吹歪了他的舟,躬身不注意的他一晃,没能站稳便滑进了水中……

自然而然地,他被救上了她的船,他感念她的救命之恩,表示要涌泉相报……

从此,一个美丽的错误就此开始……

程紫玉抬眼看天!

世间际会当真是如此奇妙!

这一世的相逢,竟然依旧是一个错误!

依旧是她犯的错!

可效果却与上一世截然相反!

毫无美感!

却让她无比满足!

这一世,他们的相逢以狭路怨恨开始!很好!

她几乎想要大笑!

这一世的朱四从一开始,便已经失算了!便已经不在他设计的那条道上了!她一定要睁大眼睛看着,这一次的朱四,究竟会不会如上一世的自己一样,一步错,步步错!

还有,待会儿的朱四若是知晓自己就是他要算计的目标,不知该是如何表情!

什么?狗?妖?破烂?贱人?下三滥?提鞋也不配?

他对一心想要算计的目标说出了那样贬低的话,下了那样的狠手,那般不留余地和情面,当真相大白之时,只怕他捶胸顿足,自掌嘴巴,咬下舌头,想死的心都有了吧?

程紫玉竟是如此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届时朱四的表演!

鉴于朱四刚刚的糟糕表现,这辈子除非他不计打脸,不要颜面地低三下四,否则自然是不可能再与自己挂上钩了!

那么她若到时候带着程家严防死守,但愿可以让朱常安早日打消上辈子的念头!如若朱四愿意放过程家和荆溪,那么程紫玉或许也未必非要争个鱼死网破!

此外,有了刚刚这一出事端,她更是有了光明正大“恨”上朱四的理由!之后她不管如何出手,朱四也不容易怀疑上她!

若这么想来,今日这阴差阳错还真是来得刚刚好!

……

“姑娘,刚刚那人面生,也不知什么来头!说话难听,行为又嚣张,他以为他是谁?”

入画咬了咬牙,“这荆溪地界,何时来了这般张狂之人!姑娘,要不要找人去查……”

“入画!刚刚那事,先暂时放一放吧!那个人,底气很足,只怕来头不小!我听他一口京腔,搞不好当真是什么大人物!既是误会,咱们还是能避则避吧!”

这会儿的朱常安正是上升期,在四处寻求助力,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威胁到程家。而程紫玉的当务之急,却是先要将程家从“私盐”这一桩破事里摘出来!

“那咱们接下来……按原计划行事?”

……

今日,程紫玉梳的是双丫髻。

可她撞上树时,一边的团髻直接被撞散了,于是此刻她的这头型松散蓬乱,压根见不得人!

她脖子上还挂了一道血痕,一只手掌全是泥,另一只手全是血,已是狼狈至极。

可偏如此还不够,她的粉衣左肋处,还留下了一只朱常安的脚印!

她若这个模样出现众贵宾面前,不但是贻笑大方,还完全叫程家颜面扫地!

她再不在意容貌,也必须捯饬一番再出场。

程紫玉立马有了主意。

退至旁边客院,又确认了四下无人后,她一边吩咐着入画,一边自己也不停手。

她净手后,抽下绑团髻的两根火红缎带。双丫髻瞬间消失,油光水滑的发丝顿时如瀑挂下,就着月色,正泛着莹亮的光!

她手速很快,及腰长发在她的手中柔滑听话,翻腾着一扎一卷一扣一塞,一个简单清爽的团髻便盘至了头顶。这本是再简单无奇的装扮,可这炎炎夏日里,却是出奇地清爽干练。

她将那两根红色缎带二连一后,直接绑到了头顶单髻上。两根长长的红缎带挂下,就着风儿翩翩起舞,叫她整个人看着都灵动了起来。

她从花丛里挑了朵碗口大小的火红月季,直接插到了髻边,添了几分娇艳柔美。

为了遮掩颈脖子上的那道血痕,她又从鬓角挑了一缕墨发松松垂下。发丝因着先前双髻的盘卷,此刻恰到好处带了些自然的微卷,让她整个人又多了一丝妩媚。

在她的指挥下,入画也已准备完毕。

后园子里,最不缺的,就是花。

入画找来了许多颜色浓重的鲜花。

程紫玉的主意很简单,操作起来也不难。

两人同时开工,速度快极。

入画拿了几大把红色凤仙花水里一滚,拿帕子一包,随后拿石块快捶几十下,颜色浓重的红色花汁顿时便沾满了帕子。

也无需工具,她直接将吸了花汁的帕子微微蘸水,随后在程紫玉那粉色衣裙上边拧着花汁,边画了起来。

她的画工极好,很快,一朵栩栩如生的莲便已被勾勒了出来……

红色碰上粉后,颜色更深更沉,用来勾边刚刚好,入画很满意。

而程紫玉则选好了一大把五颜六色易出汁的花朵,也已拿了帕子蘸水包好,捶烂出汁后,直接将手中花包滚上了入画勾好的莲花瓣上……

她身上的丫鬟粉裙本是棉布质地,上色极易。花汁滚过,留下了层层叠叠的红、紫、玫、桔。各种颜色在水的作用下微微交融后,留下的色泽虽多却并不杂乱,反而有种浑然天成又相得益彰的美感。

在如此用掉了五大包各色鲜花后,入画围着程紫玉转了两圈,最后翘起了个大拇指。

她的身上再没有什么脚印。

她肋部的那个脚印已经被一株含苞待放的莲花骨朵取代。

而其余的莲则均是开在了她的裙上……

“如何?”

程紫玉原地转了一圈……

然而,她转至半圈时,却突觉客院门口有影子一晃,有视线打来。

……

第五八章 天赐玩笑

“什么人?”程紫玉追了出去。

院外空无一人。

她细细打量,连树顶草丛都未见人影。

是错觉吗?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

鼻尖有淡淡的酒香萦绕。

确是有人,但不是朱四!

适才近距离接触后,她很确定,朱四不曾喝酒!

仔细感受的话,刚刚那视线,似乎并无恶意……

程紫玉带着入画走回了游廊,慢慢往摆宴方向而去。

与刚刚一样,无人关注她二人。

先前是因为她们低调,而此刻则是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

台上的演出正热闹,却也无人关注。

只因这会儿的朱常安一袭白衣尤为醒目,风姿优雅站在那八角亭中,与王老夫人,知县大人以及诸位贵人把酒言欢……

八角亭里共摆了三桌。

两桌男宾自是以知县大人和王家家主为尊,一桌女宾则是坐了王老夫人和何氏华氏等荆溪贵妇。

程家面子大,程家姑娘们与主家官家的小姐们围了一桌,坐到了八角亭边,观景视野仅次于三主桌的位置。

要说那朱常安,的确是继承了昭妃的美貌,生就有一张好皮囊。他打着那珍贵象牙骨扇,一身翩翩白衣,如谪仙般的降临,加上他天生华贵温文的气质,可不是给人风华绝代,天人之姿的错觉么!

他往那一站,贵气蔓延,鹤立鸡群,对于荆溪这样小地方的众人看来,那是绝对的高人一等。就这么一时间,轻松吸引了在场几乎男女老少所有的注意力。

程紫玉从席面的右手边慢慢绕过去,瞧着一众姑娘们都正面红耳赤,交头接耳,羞答答悄悄将视线投向朱常安……

自己当日可不也是如此。荆溪虽富,却不够贵,大家族有,暴发户也有,文人儒士书画大家都有,却独缺贵人。以致于那逼人的贵气一出现,一众“凡夫俗子”的一颗心便砰砰不受控制地被吸引。

瞧着王老夫人和知县大人的殷勤劲儿,一般人不知朱常安身份,他们却不会不知。

只怕,这才是今日为何是场混宴的真正原因了!

一切都是为了满足朱常安的需要!

朱常安缺银缺人脉缺助力,他要制造与自己“萍水相逢”的机会,也要借着这场宴认识一番荆溪的富豪贵人!

而此刻程紫玉开始往席面方向走时,正是朱四躬身行礼,欲要拜别之际。

朱常安笑得如沐春风,众人目光的汇聚让他受用不已。

公子们盛意款款,小姐们暗送秋波,贵人们诚意挽留,他几乎都生出了几分留恋之心。然而,辞行之语已出,他唯有风度退场。

可他刚敬完一圈酒,酒樽未放下,却突闻身后动静和氛围都变了。

他听到了请安声,招呼声,以及凳椅的挪动声。

谁来了?这般劳师动众!

他回眸。

随后呆若木鸡!

远远正有一女子走来……

仪态优雅,风骨独特,翩翩之姿就如仙女一样!

不不,准确地说,那个人就像池中莲一般挺拔,清雅,寡淡却又不失风韵,清丽却不显妖艳,一切都不浓不淡,刚刚好!

清爽简单盘起的发,清淡无妆的容,站在一大圈的姹紫嫣红中间,周遭一切浓墨重彩都黯然失色,全然都似是为了衬托她而存在。

朱常安的眼挪不开,自然不单是因为她好看,更只因他已经认出了她。

他心中刹那掀起了波涛骇浪。

而让他的脚也钉在了原地的原因,则是因为众人对眼前女子的招呼声。

他听到了!

“四娘好!”

“四娘来了?”

“四娘快请上座!”

四娘?四娘!

荆溪除了程家四娘,还有哪个能让在场的那么多人起身迎接,主动招呼,满脸堆笑的?

这是程四娘!程紫玉!

刚刚还是丫鬟的她,已经快速变身成了自己等的人!想要的人!

这是何等的荒谬!简直笑话!

老天啊老天,这是与他开了个何等的玩笑!

朱常安刹那便停止了骨扇的摆动,后背似钻进了一阵冷风,叫他猛地一颤,手中酒樽也“咚”地掉落,叫一众偷偷打量他的姑娘们讶异于他的失态,羡慕嫉妒于程紫玉的好命。

然而,朱常安浑然不觉众人眼光,他征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作为。

他刚刚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他踹了她,辱了她,恐吓了她!

他说了好多胡话,不留余地的混账话,他把所有后路都堵死了?

原本手到擒来的康庄大道上似乎被他亲手造了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

这座大山,他是绕,还是攀?

他是走,还是留?

他是继续计划,还是留待他日?

相遇已如此糟糕,如何继续?

他如何博取对方好感?如何化解适才误解?

他要不要上去招呼?

他把话已经说死,他若死乞白赖,便是自掌嘴巴!而初见面便已低声下气,他日他还如何抬起头来,如何博取面子?

他是皇子,天生尊贵,怎能受辱?他这么努力,可不就是为了摆脱此刻不上不下,前途堪忧,低兄长们一头的局面吗?他能忍受一个低贱匠艺之女的白眼吗?

可他难道要错过这座金矿?

不!他不能!

他缺银子!他缺机会!

眼前这个女子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座金矿,还是一个关节!

是他和他的幕僚们设计的路线上几乎最重要的一环!

他好不容易博到了这次南下之机,这是他扬眉吐气的第一步!多少人虎视眈眈,他若错失眼前,下一次谋算要等到何时?

此刻的他,就如站在御书房,等着从来看不透的父皇训话一般忐忑无措。他从来不知是该挺起腰板,还是恭谨低头……

不过,与他的错乱无助相反,那款款而来的女子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笑着与众人打着招呼,落落大方,风姿非凡。

何氏和程红玉迎了出去,魏知县见朱常安愣在原地,赶紧笑着在他身边解释了起来。

“公子莫怪!那走来的,正是程家四娘紫玉!”

“程四娘?”

“没错!正是那个誉满天下,程老爷子钦点的传承人,荆溪程家的接班人程紫玉!”魏知县见程紫玉终是到了,顿时笑开,一颗悬在半空的心也随之落下。他一脸讨好邀功瞧向朱常安,压低了声音。

“是公子等的人!”

……

第五九章 疯狗咬人

魏知县一脸讨好,他不觉哪里说错,可他却收到了朱常安锋刃般的眼神。

他心下纳闷,先前说四娘不来,这位大爷不爽快。这会儿人来了,怎么这脸更黑了?他不由感叹贵人难伺候,只得继续巴结。

“程四小姐手头繁忙,这会儿才至,定是因着咱们这三请五邀的一番诚意!下官……为您引荐一番?”

朱常安只死死盯住了从绿地慢慢走来的程紫玉,嗯了一声。

到了这地步,还能萍水相逢,唯美邂逅?

既已直面,自然唯有重新“认识”了!

他深吸一口,挺起腰板,露出了一张他自认为最完美的笑容,将目光中的欣赏和仰慕放大到了最大的程度,毫不掩饰地直勾勾盯住了程紫玉!

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从朱四那儿转移到了程紫玉的身上。

一时间,各种羡慕仰慕欣赏嫉妒等情绪蔓延了全场。

尤其是姑娘们,见那白衣贵公子目不转睛被程紫玉吸引,顿时酸意泛滥。可程紫玉这上下……的确没法挑剔。

“要说她这裙子,平淡无奇,质地也一般!她的装扮更是……咱们打死都不会试的!分明难登大雅之堂,可她这么一配,怎么这一身就这般好看!”

“可不是!”

“瞧那裙子上的莲,就像活了一般,一步一动,走起路来就像在迎风摆动!”

“是啊!天然去雕饰,就是说的这样的吧!她人也好看,整个人干净利落就像她胸前那花骨朵。咱们今日为了应景,还特意或多或少衣上配饰上添了莲,可哪个有她这么贴合的?”

“这倒是真的!就这方面,她的确才气纵横,咱们远比不上!”

姑娘们的说话声一串串地传来。

八角亭中有人不乐意了。

王家嫡小姐王玥和魏知县的女儿魏虹同是将视线剐去了同桌的程青玉身上。

“不是说不来吗?不会是你没请吧?”

“我请了!她说不来,谁知道……”

“你们不是好姐妹吗?她还会骗你?”

“我说的真的!是她自己说忙得来不了……”

王玥与魏虹不约而同瞧着依旧呆子一般紧盯程紫玉的朱常安,同是气不打一处来,更是对程青玉恨恨。

程青玉一肚子的委屈,将嘴唇咬了又咬,手中帕子也是绞了又绞……

此刻的程青玉自然不知,程紫玉因着朱四的出现,心头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冒了出来,又试着推测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可能,这会儿正将注意力悄悄放在了她的身上。

程紫玉敏锐观察到,从她尚未出现时,程青玉的眼便已在时不时瞟过朱常安。

朱常安有天生的龙子气韵,打眼一瞧便非富即贵。这样的公子,正是华氏和程青玉多年来苦苦想要追寻的目标。

所以程紫玉不得不怀疑,会否前一世,程青玉或者最先想要攀上的,正是朱四!可朱四却目标明确地锁定了自己,才使得一心高飞的程青玉最终不得不选中了唯唯诺诺的七皇子?

慢慢走来,程紫玉也一直在悄悄欣赏朱常安如吃了黄莲般微微抽搐的脸。这样的表情,她是熟悉的!那些日子里,朱常安只要提到从小到大因着母妃和母族力道不够而受的辱,便往往会摆出那副暗恨又不敢表露,想要出口气却又不得不隐忍的臭脸……

这会儿,程紫玉已经被何氏与程红玉迎着行至了八角亭。

程紫玉先后给王家家主,老夫人与魏知县等人行了礼。

堆满笑的几人自是亲自起身去止她。

程紫玉未失礼数,从入画手中接过一小木盒,作为晚辈的孝敬献给了今日宴席的主办人王老夫人。

按理,王老夫人出嫁从夫,王家事务轮不上她拍板,可谁叫王家长辈均已过世,整个家族数她辈分最大,加上她儿子魏知县的缘故,所以老夫人在王家依旧是说一不二,说话比家主侄子还要掷地有声。

就如今日,虽是王家的名头开宴,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实际主办人是王老夫人和魏知县!

此刻,眼尖的夫人们却一眼便瞧见了手捧锦盒的程紫玉那擦碎又带血的掌心,顿时咋咋呼呼,关怀惊呼四起。

“没甚,来时遇上狗了!被狗咬了还被踢了,摔了一大跤!”程紫玉笑得云淡风轻,眼梢余光却在欣赏朱常安那越发僵硬的表情。

“岂有此理!”魏知县第一个发声。“四娘是坐马车来的吧?难道是在王府门前遇上的狗?”

程紫玉尴尬一笑,魏知县顿时挂不住面子了。

王家家主一拍桌子,赶紧撇清。

“王家不曾养狗,想来定是野狗无疑!但发生在王家门前,自是王家考虑照顾不周!管事呢?今日大宴怎能容野狗在王家附近溜达?还不赶紧去,把那野狗找出来!即刻给杖毙了!”

“哎哟哟,怠慢怠慢了!”老夫人也凑上了热闹。她赶紧命了丫头去取药,一脸心疼捧上了程紫玉的手。

“四娘的手可是荆溪第一金贵的手!四娘既是在咱家门前受的伤,咱们便该负起这个责!好在四娘没事,若不然,这可是大罪过了!今日这么多贵客临门,怎容野狗撒野!快去,今日怎么也得给四娘个交代,将那野狗给找出来!”

“大好的日子,何必跟只畜生置气!不值当!”

程紫玉慢悠悠开了口。

“乱吠发疯的畜生罢了,早就夹着尾巴逃了。咱们为它费心,岂不是自贬身价?没大碍的,老夫人别放心上!”

程紫玉自然不是胆大包天,连皇子都敢辱!而是她就要看看,朱常安的肚量决心究竟有多大!

她巴不得此刻的朱四拍案而起,直接与自己撕破了脸,放弃全盘计划,放过程家,滚出荆溪,就此作罢!

不过,朱常安除了面部皮肉时不时颤一下,眸光时不时闪一闪,并无大反应!

为了成就他的大事业,他到底还是忍下来了。他身后的倪老都已经面色如土了,可他却依旧在尽力保持着镇定,只用一下一下的摆扇来掩盖他的愤怒。

……

第六零章 拆我的台

程紫玉瞥到了正与同桌几位夫人低语赔笑的华氏。显然自己的突然出场,让一早便来捯饬,四处宣扬自己来不了的二房措手不及了。

那么,她便顺手加上一把火吧!

“老夫人,看看这礼可喜欢?”程紫玉勾唇。

打开程紫玉献上的锦盒,里边是比碧玉还要油光水滑的一串精致陶制佛珠手串。每一颗念珠都是一朵精致非凡九瓣莲造型,九颗珠子首尾相接,殊胜尊贵。

众人见所未见,啧啧称奇。

老夫人信佛,自是欢喜得紧。

那莲花造型既是投其所好,更是贴合今日主题,程紫玉虽最后到场,可她的一片心意,却是在场无人能及!

老夫人整张脸都笑开了花。再一听这手串是程紫玉亲手制作和烧造,更是喜上眉梢,视若珍宝般交到了身后丫鬟手中……总算,她手中也有一件程四娘的藏品了。

程紫玉低笑着,目光却悄悄扫过了华氏与青玉所在的那两桌。

这一世,敢作妖的,她一个不放过!

若说刚刚王玥和魏虹只是对程青玉怀疑,此刻则完全肯定程青玉一直在撒谎!

程青玉这个小贱人,到场后便跑到老夫人和她们身边致歉,表示程紫玉如何忙,如何脚不沾地,如何焦心做活,紫玉如何愧疚,如何难过,如何惋惜,却实在抽不开身……

此刻事实足以证明,那都是鬼话!

程紫玉不但出现了,还带来了好礼!

若是忙,怎会现身?

若抽不开身,怎会有时间亲手备礼?

这个程青玉,显然是有所图谋!为了腻在她们身边,这狗胆也忒肥了!差点就坏了她们的大事!

“青玉啊,明日我没空,你外祖母的庄子,我与虹妹妹就不去了!”王玥咬着牙,狠狠一眼瞪了过去……一肚子心思的狗,她可不要!

程青玉眸光一闪,她实在忍不了了!

她提起了裙子,蓦地起身。

深吸一口,她摆出一个笑,迎向了程紫玉。

“姐姐!你做完活了?”

她笑着挽上程紫玉。“你看看,我去请你,你偏说不来。这一不与我们同行,怎么就碰上了野狗了呢?所以说,这夜路还是要小心走的!”

程紫玉出尔反尔,将她置于尴尬境地,委屈的程青玉心中有气,急着证明和撇清自己的同时,说话也有些阴阳怪气。

可她却莫名感觉后脊梁被人盯着,有些发凉。

程紫玉察觉到了朱四一晃而过扫向程青玉的阴鸷视线。

“野狗”这梗,朱四快要听出内伤来了吧?他心头接连被几人轮流插刀,此刻连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片子也来掺和,这口气也不知能不能忍……

紫玉早已决意要给些颜色二房瞧。

此刻的她,正一脸惊讶。

“青玉,说什么呢!我何时说不来了?这话可不好乱说!你不是说,王老夫人跟前的珍珠姐姐亲自来请了?又说不少难得一见的名荷都开了?你还说老夫人特意嘱咐让我一定到场了?老夫人的面子,我怎会不给?”

“不是你说……”

“我说,要做活儿!我说,让你带着姐姐先来!是不是?我手头事情多,总得要安排一番才能出门的!我是打算做完活儿再过来的!你再想想,我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没说不来?是不是你自己……误解了?”

她的言外之意,所以人都听懂了:是不是你自己揣度错了,自己心里不希望,便对号入座地自以为是了?

程青玉的脸一下青了。

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

她仔细想了想,的确,程紫玉的确没说不来,可当时那语境……程紫玉分明就是不会参宴,再加上她的一贯冷淡做派,自己怎么可能领会错呢?

程紫玉笑得尴尬。

“青玉你这么一说,我算什么了?当时在场可不少人呢,连你的丫鬟都能作证!这话可不能瞎说!”

程紫玉醒来后,早已将上一世最近时日将发生的种种捋了一遍。她自然也想起了这场宴席。这一次,如此大宴,她自然不能错过!

所以,她从头到尾便没打算不来!

相反,她还有很多事要在这宴上做!

事实今日,即便程青玉不上门递帖子,她也将不请自来!

即便她出乎意料地碰上了朱常安,也不能影响她的原有计划!

赠与老夫人的礼,自然惊艳!那是她原本打算赠给林夫人的寿礼之一,她早已让入画备在了身边。

当然,修理二房只是顺手。她要让他们看清楚,程家不是他们可以只手遮天的!很快她也将让他们认清,他们只不过是群寄生的臭虫,程家可以容,也可以除!

程颢精明,正一个劲儿给女儿使眼色,可程青玉没法不拉着程紫玉据理力争。眼看自己已被踢出荆溪贵女圈了,若不能证明清白,那她的前程就没了!

“姐姐,那程家的马车去山下接红玉姐姐时,您去哪儿了?您为何不上车?为何连人影都不见?”

“我在做活啊!我需要清净,便待在了陶室!在听闻下人通禀后,我急急放下手头的活儿净手赶出来,你们已经离开了。这不,我再去张罗马车就晚了!”

“可红玉姐姐也说不见你人……”

“青玉!这事就此打住吧!我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你今日午后才去递帖子,姐姐能来,已是尽力了!”

程紫玉作势扫眼四周,全然程青玉在丢人现眼,随后压低了声音。

“我连衣裳都没换,妆容也没画,连头都没空梳,再说下去,丢的可就是程家的脸了!”

高下立现!

程青玉这个亏不吃也得吃!

是她去请的人,也是她四处宣扬程紫玉来不了!此刻她说得越多,只能证明她居心叵测,她们二房故意挡着不让程紫玉参宴……

而事实上,即便程青玉此刻收声,也已经晚了!

魏知县已经眯眼瞥向了程颢……

“午后才去请人?”王老夫人抓到了重点。她虽面露慈笑,却是冲向了华氏方向轻轻哼了一声。

“四娘这道宴请帖子前日便送到了二夫人手上,千叮万嘱四娘是座上贵宾!你们却三个时辰前才去请人,二夫人和五小姐当真是贵人事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程家要故意拆我老太婆的台了!”

……

第六一章 挡道的狗

程颢与华氏悄悄对视一眼,均是苦不堪言,连道不敢。

他们胆儿再肥,也不愿得罪了头顶父母官。

气氛骤冷!

当众这面子一落,王老夫人很不痛快!当然,这是小事!

关键是……那位!

程紫玉是那位指明要见之人!今日好险,差点就要因着这些鸡鸣狗盗的家伙搞砸!此刻她的态度,必须摆正!这个锅,她也要明确,是程家那群蠢材的!她已尽心尽力,与他们母子无关!

“还有五小姐也是个粗枝大叶的!到了山下不与姐姐请安,不上山相邀也就罢了,还自作主张带车离开,等都没等上一会儿,竟能连基本的礼节都忘了!这自然不是教养问题,绝对是为人性情太过……随性了!”

王老夫人将面前茶盅砰地一下重重砸在了桌上,扭头呵斥身后丫鬟。

“这什么日子,怎的拿了这种不上台面的茶出来丢人现眼?赶紧给我全都撤了换了,传话下去,以后王家魏家都不许再用这款茶叶!”

老夫人是个厉害人。

这一语双关,一下子叫华氏也如坐针毡起来。

王家喝的所有茶叶全都是华家茶场特供的!华氏的紧张倒不是因为王家的采购量大,而是老夫人这么一发话下去,为了给老夫人和魏知县个面子,在场其他家族只怕也都不会再用华家茶叶!

华家是靠着荆溪茶起家的,她家茶叶定价高,面向的都是达官贵人!老夫人一发话,这等同于在砸她家招牌啊!

那个损失……自是巨大的!

华氏不太明白,程紫玉到不到场,这也算不上多大的事。老太太做事素来圆滑,今日怎的不留余地?是哪里错了吗?

华氏只顾着埋头小心赔礼,自然没注意到魏知县小心翼翼带着巴结看向朱四的目光。

而程青玉闻言更是摇摇欲坠,她自知完了。

王老夫人这话一出,她的名声就定下了。

“随性”!

这是在骂她没教养,骂她坏性情,骂她不知礼数,骂她一肚子坏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的前程,毁了!

程紫玉自然没错过众人的这些小表情。

还当真叫她全都料中了!

自己身份一出,朱四便一副遭雷劈的样,他今日要算计的人果然就是自己!

那么,为了设计自己,请自己赴宴这一任务自然是落到了对他点头哈腰,明显已知其皇子身份的魏知县头上。

这种事,王老夫人当仁不让。

程紫玉早就纳闷,王老夫人既然今晚要摆大宴,怎么可能到午后才去递帖子?这不合礼数!最大的可能便是有人不愿自己参与,为了不落下话柄,将那张帖子压到午后才送出……

果然,老夫人前日便递了帖子,可二房几人却没通知自己!在今日老夫人派了心腹珍珠去程府请人后,那厢程青玉才亲自跑了那么一趟。

老夫人和魏知县自然想不到,程府会有人不想自己赴宴。

也是!这几日二房一家子既对自己不爽,又急着等自己赶制出林夫人那批货,还想着要将程青玉抬举上去,自己出现在这儿,对他们二房半点好处没有!

而就程青玉个人而言,那便更不愿自己出现了!所以这才是这丫头在山上多嘴多舌,叫她兴致全无的原因!

上一世自己不曾参宴,母亲和姐姐红玉也不曾前来,因而她们长房一家子并不曾遇上朱常安!因而上一世的今晚,朱常安便没能算计上自己……

这会儿,二房一家子顿时无地自容,却有口难言。

程颢唯有当众呵斥起了华氏和青玉,让她们向老夫人赔礼道歉,表示一切都只是误会……

“这位公子,你我认识吗?”

另一边的程紫玉不甘示弱地对上了朱常安。可朱常安却笑意更盛,似乎早已将一刻钟前的所作所为忘了个精光!

她的声音和目光比寒冰还冷,没有半丝的温度。

她强势相对,一时间众人发现,这程四小姐的气场并不比这位贵公子要弱!

朱四一直在不动声色关注程紫玉,却发现不了程紫玉那袖子里的拳握得有多紧,更不知晓程紫玉是耗了多大的努力才压抑住此刻扑上前去与他拼个你死我活的冲动!

认识吗?

朱四垂眸瞧了眼自己白衣上的掌印,又将视线在程紫玉右手扫过,见其那只手早已洗得干干净净,证据已无。

“虽不识,但似乎却有些眼……”

朱四的“熟”字未吐出便被打回了肚子。

“既不识,那就麻烦您别挡道!”

程紫玉语气生硬,“挡道”二字又特意加重了语气。

原来,王老夫人正招呼程紫玉入八角亭。可本欲离去的朱常安带着他一左一右的两手下刚刚好将路给堵死了。

朱四听在耳里,面色又是一突。他莫名想到了那句“好狗不挡道”!他心中再次咒骂,好个厉害的丫头,这是变着法子在骂他!

程紫玉悄悄一抓程红玉扣住自己的手。

这个最近有了巨大飞跃的姐姐马上反应了过来。

程红玉也发现,这个朱四这直勾勾的眼神,的确让人生厌。

“这位公子,除了您和您的人让开道,再麻烦您,把您的眼神也挪一挪!我们家紫玉的确好看,但您也不能如此盯着吧?您不怕叫人看了笑话,可我这妹妹的脸皮薄着呢!”

程紫玉接茬噗笑。

“姐姐说什么呢,这位公子一看便是个尊贵人,紫玉出身鄙陋,既不是天仙又不是贵女,给人家提鞋都不配呢!这公子盯着的,自然不是我!所以,这位公子不是要离开吗?快请便吧!”

可朱四却淡淡笑着,既不回应也不反驳,视线非但依旧留在了程紫玉的身上,似乎还愈发地灼热起来。

那赤裸裸的笑,让在场不少人精都嗅出了一丝暧昧,瞧出这位谪仙一样的贵公子似乎动了凡心。

程紫玉气得牙痒痒。

是啊,他要和自己扯上关系,有的是办法。

即便先前的算计不成,也可以如此刻这般,比如,闲言碎语,又或者,直接坏了自己的名声!

……

第六二章 借步说话

魏知县接收到了朱四的示意,赶紧笑着给程紫玉引荐。

“四娘啊,这一位,是京城来的黄公子,单名一个安字!四娘的确有眼光,黄家在京城确是声望不小的高门大族,但咱们四娘也不可妄自菲薄!你可不比高门贵女差!四娘这样的若是还得给人提鞋,那我家的姑娘们还不得排着队去刷鞋吗?”

这话一出,程紫玉顿时收到了好几道投来的刻薄视线,这是给自己招仇恨呢?

她一个轻飘飘的眼神飞去了那哈哈大笑的魏知县那儿!好好的官不做,他这是想做月老还是走狗?荆溪的知县,他也该做到头了!……

程紫玉在行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礼后,便往王老夫人那边走去。

她并不打算接话。

哪知朱四不动声色后退两步,回了她一个礼后,再次挡住了她的去路。

“久闻程四小姐大名。程小姐的作品家母和祖母各自收藏了一件,均爱不释手,往日常拿出来把玩。程小姐手艺天下一绝,今日有幸相见,实属黄某荣幸!”

朱四一脸傲气地开了口,不少人看他的目光更露仰慕。

程紫玉则跟着低笑。

她的作品几路贩卖去到京城,通常售价都要翻上好几番。关键是,她的作品不多,所以即便有银子没腕力,也通常买不着。

可他家就有两件!

他这是在告诉自己,他非但富,还很贵!

在他的心里,自己这般工商家族出身的女子对他这样的高门公子自该趋之若鹜,讨好巴结!他是打心眼里就看不起自己这样的!

所以昭妃才总是心疼儿子,说他与自己的那些年,是“忍辱负重,受了大委屈”!说自己下贱,纠缠了他,束缚了他,挡住了他!是因为自己不可能母仪天下,所以才挡住了他最后的登高一步!

何等可笑荒谬!

他们只看见了自己的“低贱”,却没看到自己带给他们的底气!

就如此刻,分明是他在算计自己,却偏还要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将来自己价值耗尽,他自然也不会记得当初他处心积虑算计自己的谋划,届时自会再来怪罪自己挡了他的道!……

程紫玉努力将上一世那些乱七八糟在心头翻滚的仇恨情绪压下,冷冷淡淡回了个字。

“哦!”

哦?只是哦?

虽出乎意料,可朱常安还是保持了一个温和的笑。

“实话不瞒程小姐,在下原本便仰慕程小姐手艺许久,正想着登门拜访。然而一临荆溪却被告知程小姐在山上闭关!恰得碰上了六月莲之生辰,王家大宴,在下有幸得了张帖子,心底还奢望看能否在莲会觅得程小姐踪影。此刻看来今日鸿运当头,吉星高照……”

“这位公子,开门见山说重点吧!”程紫玉听不下去了。

众目睽睽下,他这么开口,怎么听都不对味。

好个“仰慕”!

这赤裸裸的说辞,估摸很快要在荆溪传个沸沸扬扬。他说得越多,只怕便将越发露骨,这一世若是可以,她希望离他越远越好!

“呵。程小姐倒是个爽快人!”朱四从身后接过一只雕工华丽的木盒。“这个……还望程小姐收下!”

“……”

这又是什么意思?

程紫玉心中对朱四腻歪不已,可她尚未推辞,那木盒便已被魏知县打开。

黑色的丝绒上有七色宝石各一枚!每一颗都又大又通透,全都是上品!

而宝石中间还有一颗圆润如鸽子蛋大小的南珠!

包括魏知县在内的大部分人都“嘶——”了一下。

啧啧,好个财大气粗的主儿!

这会儿,那艳羡的眼神都快要将程紫玉淹没!

她心里很沉!

这厮分明是早有了好几手的打算,所以准备充分!

而他的准备越多,便证明他的计划越周密!而她想要与他撇清关系便越难!这几颗宝石,颗颗都是精品,且的确是她需要的!他早已对自己做了研究!

就这品相的七颗宝石加上一颗南珠,至少千多两的银子!

这若是对于大皇子二皇子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可对于他,这意味着如何的血本,程紫玉怎会不知!

如此势在必得,那他会不会从今往后就如一块狗皮膏药般甩不开?

而且,那颗微微带着淡粉色的南珠……程紫玉认识!

本为昭妃所有!

上一世,这颗南珠也到了她的手上!却是她入京后朱常安才赠予她的!成婚后,昭妃竟然跟她要回了这颗珠子,还顺带从她的妆奁里顺走了一大笔的珠宝,口口声声说是儿子早年答应给她的利息……

呵,程紫玉这会儿倒是明白了。上一世,自己对他全心付出,朱常安的成本自然便低了!所以就连这颗他早已备在身边的南珠也没掏出来,自己的“痴心”倒是为他省下了一大笔的本钱!

这一世,他摆了个乌龙,设计自己又未成功,见自己“恼羞成怒”,他自然唯有全力以赴,先下个重本!

“黄公子这是何意?无功不受禄,黄公子收回去吧!”

“怎会无功呢?程小姐先别急着推辞!在下有一事还需叨扰程小姐,程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程紫玉冷得似块石头,那魏知县赶紧摇着尾巴补了一句:“四娘,黄公子是想要请你做件货,这是笔大买卖!”

他边说边冲着程紫玉使了好几个眼色。

程紫玉却只是笑着。

做梦呢!

他是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自己当众收了他这么大一笔礼,还来个孤男寡女借一步说话,万一有点什么,那她这辈子岂不是一样被他缠上了?

“既是买卖,那黄公子与我这丫鬟交代便成!今日咱们都是客,既是上门赏莲,自是不谈买卖!”

“四娘!就算给本官个面子,成不?”魏知县咳了一声,笑容一收,口气一沉,老脸一板,眼珠子一瞪。

程紫玉哼笑。

好个魏知县,好个“本官”,他急着做狗,拿了官帽来压她和程家了?是啊,暂时,她还惹不起这位官爷!

“四娘,黄公子远来是客,他既有买卖要谈,你不妨听听?一会儿老身亲自陪你赏莲……”王老夫人笑得灿烂,赶紧唱了个红脸。

“那成,借一步就不必了,有什么话,您就在这儿说!”

……

第六三章 贪欲算计

程紫玉态度强硬似石,何氏和红玉会意,赶紧上前帮着附和。

朱四眸光一闪,心知计划落空。

他确有坏这丫头名声之意。

对方如此谨慎,应该还是因着先前误解在置气。哄个姑娘罢了,他还是有信心的!

既然程紫玉坚持,那他便退一步。

“是这样的,在下祖母往日里尤为偏好程小姐所制陶器!而祖母六十寿辰将至,不瞒诸位,这次在下南行荆溪主要目的便只为求访程小姐,在下想请程小姐为祖母打造一寿辰之礼……”

这厮刚一开口,那厢魏知县与王老夫人便帮着搭腔,直夸他是个孝子。

他依旧“谦虚”,连连行礼道着不敢……

而程紫玉却是眼眸一垂,心头一酸。

是啊,太后的大寿将至!

深宫里那位寂寞的老太太,曾给了她极大的帮助,明明洞悉她的意图,却还总是宠她溺她包容她。

她虽将太后视作靠山,对其不无利用之意,可多年陪伴怎会没有情分?她早年就没了祖母,离开祖父后,她是真心将那老太太当作了嫡亲长辈去爱戴的!

后来的太后说走就走,太后一离世,她这依靠大树生长的藤蔓顿时没了支撑,被人瞬间连根拔起。上一世的太后,对她太重要了!

她到临死前都在怀疑,太后的死会不会也与她这个安王妃有关?会不会是因着她多次在太后跟前抬举朱四而惹急了其他人?她甚至怀疑过是其他皇子对太后下的杀手!可若是这般,对方为何不杀了自己?却宁可对太后下手?是因为后宫人杂,杀人更便利吗?……

上一世,她到最后都没能弄清的事太多了!

而这一世,不管她与太后是否还会有交集,她都希望太后可以寿终正寝!……

朱四还在继续,程紫玉收了收心神。

“百善孝为先,没甚比让祖母高兴更重要了,作为晚辈,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听闻制陶瓷与作画一样,宝石都是最好的颜色原料!从唐三彩开始,上好的陶瓷烧造都要拿宝石粉以溶入。

而做着色剂的宝石纯度越高,烧造出的成品五彩之光便越盛,持久度也就越长!更得以流芳百世而不褪色……

所以,在下便从各处先行采买了这七颗品质尚算不错的宝石,只是用作着色原料,以期程小姐可以勉为其难点头为在下打造出一件精品寿礼,一全在下孝心!

价钱方面,程小姐只管开口!只要是出自程小姐之手,哪怕价高两成,也是无碍的!

这七颗宝石程小姐也尽管随意选用,若是不够,只管开口,在下即刻再送来补上!若有富余,那便请程小姐不要嫌弃,留于手边做出更多更好的千古流芳的上品陶瓷来!

至于中间那颗南珠,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宝珠配佳人,程小姐绝对当得起!希望程小姐多费些心思……”

说完,朱常安便抱拳一深鞠。

好个礼仪涵养高人一等,说话都在点上的贵公子!

程紫玉笑看朱四。

他的功课做得很多!

宝石的确是上好的着色剂!

她的人也确实一直都在外边采买各种上好的宝石!他都打听到了。

他知道自己需要,所以他特意选了几枚上等宝石摆到自己眼前,既是为了引起自己注意,也是为了激起自己的贪欲!

近的来说,这是举手之劳。自己做一件工艺品,用不了多少宝石粉,这七颗宝石将大有富余!能一下免费收获这么多颜色丰富的上好宝石,自己怎会拒绝!

远的来说,他这么个不问价钱,财大气粗,出手不凡的达官贵人,可遇不可求!为了与之达成长久买卖,自己这样鄙俗的工艺商户,怎会不动心?怎会不立马点头?

程紫玉承认,他这个主意很不错!

若自己不知他的豺狼之心,遇上这么桩好买卖,一定乐开了花,即刻便将与其展开美好的合作关系!那么从此,程家自然也为他打开了大门,随后呢?他也就有了登堂入室的机会!即便自己与他有误会,后续却也少不了与之接触……久而久之,他何愁没有机会!

他的算盘的确打得很好!

只可惜,她都看明白了这厮肚子里那点小九九!

在朱常安和魏知县等人满面的笑容里,程紫玉伸手啪的一声,关上了那盒子,却不曾接过那已经到了眼前的木盒。

“黄公子一片孝心的确感人,只可惜,这笔买卖,程紫玉没法接!”

她一点不介意此刻做一个冥顽不灵,直来直往,不会看眼色,不懂得变通,也不打算给面子,叫众人目瞪口呆的怪人!

全场顿时一静。

所有人目瞪口呆,长大了嘴!

这分明是笔稳赚不赔,不不,大赚一笔的买卖!

就连挽着程紫玉的红玉也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到:

“紫玉,那是南珠!是南海出产的珠子,是珍珠里的极品。滚圆光亮,而且是粉色的,有钱也买不着!那么大颗的南珠,你不用也可以收藏,哪怕转手也能大挣一笔……”

可红玉话没说完便收到了程紫玉的一瞪眼。

“哦,我知道了!你是要以退为进是不是?你是看那公子财大气粗,想要逼他加价是不是?厉害,还是你厉害,但……小心尺度,别叫煮熟的鸭子……”

“姐!你别说话!”

程紫玉扭头,冲着朱常安,再次明确了一遍。

“这笔买卖,我不接!”

本满怀信心的朱常安终于绷不住,一张脸瞬间垮了!

这不可能!

一个四书五经都没读过的下贱女子还懂骨气?靠着买卖挣钱的生意人连随她开价的银子都不挣了?这么多上好宝石,她不该双眼发光吗?那么大颗有银子也买不着的南珠,她不该动心吗?她非但似乎毫无兴趣,还嗤之以鼻?

这不在他的预估里!

这颗南珠,是前年昭妃三十六大寿时,皇帝赏的礼!是母亲的心头宝!可他找了工匠好不容易拆下的珠子,眼前的女子竟然不稀罕!

怎么可能?

这是他和众幕僚在一番讨论过后,才特意选定将南珠作为“见面礼”做诱饵的啊!

萍水相逢,送首饰不合适,她势必不会要!可宝石她又见得多了,所以这颗又圆又大的南珠刚刚好!

荆溪临太湖,这里珍珠虽多,却几乎都是米粒大小的淡水珠。偶有上品,却从品相到品质,都与海水珠千差万别!

别说南珠,就是东珠大小和品相的珠子到了江南,也都是稀罕的宝物。

他和他的人都一致认为这稀有的南珠一定会引起程四娘的贪欲!

……

第六四章 难题昭妃

不久前的朱常安,同时面临着好几个难题!

第一个难题,皇帝要为太后祝寿,想要好好乐呵,做点什么让老太太高兴一场!可皇帝不知是惰于费脑筋,还是有意要考验众皇子,竟命各皇子一人出一个祝寿的点子!谁的点子好,最后被采纳,皇帝便将赏个恩典!

各皇子摩拳擦掌,急于表现!除了可以求赏,这绝对也是夺嫡路上的加分项!朱四也是一样!他太缺机会了!他一心要把握此机!

第二个难题,祝寿的话题一开,阖宫上下都为寿礼费透了脑子!皇后贵妃都出身大族,自然不急。可昭妃却睡不着觉了!对她而言,如何不丢面子还要出挑,如何少花银子还能给儿子加一把推力,这都是大问题!昭妃愁扰,准备寿礼这任务自然交到了儿子那儿!

第三个大难,朱常安手里人越多,银子便越缺!他手里有几桩买卖,却不足以维持他日益扩大的圈子开销,也不足以招募更多的幕僚和人手!披荆斩棘,他每跨一步都要花费银子,哪里能弄来银子?他愁啊!

于是乎,朱常安和他的幕僚有了一个完美的设计,不但可以完美解决眼前,还足够维持长线!

他做了完全的准备。御书房,在众兄弟提出贺寿主张,建议如何为太后大肆摆宴,如何修庙塑佛,如何修宫建园之时,他提出了游船南下!

众兄弟纷纷嘲笑,暗讽他不懂朝政,这是要败坏他们兢兢业业为国操劳的父皇的名声。

可他鼓足了勇气不卑不亢,将早已演练了数百遍的一番话,底气十足据理力争!

他阐明了南下的可行性,分析了大周的太平盛世,他还引经据典,从孝讲到礼,他功课做足,从气候讲到人文,他将朝廷现状——两江经济和人文状况全都拿出来一一分析。

两江赋税和赋粮数目占大周的三分之一,盐课银占大周总数的一半,人文才子辈出,以浩荡皇恩控制江浙的必要和必需……这一切,都让皇帝的兴致也被极大调动了!

他察言观色,皇帝一动心,他这才摆出,太后如何喜欢吴文化,喜欢昆腔,喜欢那些朦胧中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皇帝南下,并不为享乐,而是一全孝心,是该万古称颂的孝行,非但不会坏了名声,反而是将吾皇品行传播大江南北!

而最重要的一点,朱四拿往年数据出来做了个对比:

在京中摆宴祝寿的开销皆由朝廷来,那保守估计至少需要数十万两雪花银,若是规模大些,只怕百万两银子也是挡不住的!

可若一路南下……一切开销自有富得流油的地方政府承担,有无数豪绅抢着巴结结账,朝廷非但分文不用花,还能在施予浩荡皇恩皇权的同时,从财政到声望都大赚一笔!

朱四甚至连南下的线路都已规划好,皇帝看着老四摆到面前的路线图,随口问了几句,竟是没能难倒儿子!

难得的,朱四得了皇帝几句夸赞!

这个时候,太子第一个站到了朱四这边,表示赞同。

朱四心下一松,一切不出倪老所料!皇帝太后一下江南,太子极有可能将有监国之机!这无异于天上掉下的大馅饼!所以,精明的太子第一时间便有了他自己的决策!

有了太子这一助力,反对之音顿时消了大半。

皇帝虽不曾直接拍板,却已经点了头,随后吩咐朱四先行南下,按着规划路线先行打点……

朱常安心里清楚,皇后为了帮助儿子博这监国之机,一定会在京中大肆运作,全力促成此事!南下基本已成定局!

朱常安大喜,这几乎是他的父皇第一次对他委以重任!

先行南下,他可以先眼熟,先打点,先布局,先笼络,先策划,先收买……带着皇命,可做之事太多了!可获之利自然也不少!

运气好,荷包就鼓了!即便不能,他在占一个先机的同时,也还能先一步打响名声!只要他做得好,策划够足,之后待到大队伍南下时,他便能起绝对的引导作用!

届时,只要把皇帝和太后弄高兴了,他获的益,绝对不会比留守京城的太子小!

朱常安在全面布局的同时,他还找了他的亲娘——昭妃。

他除了需要一路打点和收买人心的费用,他还需要一些可用的……宝贝!

昭妃蔡宛良,出身极为普通,本是个九品芝麻官家小姐。家道中落,迫于生计,便入了宫。她本跟在一位颇为得宠的欣婕妤身边服侍。哪知一晚那婕妤与皇帝喝多了酒,烂醉如泥,吐了皇帝一身。

她把握机会,借着为皇帝更衣漱洗,竟然骗过了外边守着的內侍,凭着几分姿色和手段,直接与皇帝滚到了一起。

半夜皇恩,酒多的皇帝稀里糊涂,竟然忘了让內侍赐药。皇帝几乎忘了这事,可好运的蔡氏的肚子却有了动静。

蔡氏是个有主张的,瞒了足足五个月,待到腹中胎儿稳固,才在一次宴席上将事儿直接捅到了皇帝太后和皇后的跟前!

她摇身一变,从奴才成了良贵人。

当时正是皇后与静贵妃大斗法之际,她因着无家世无靠山,上边两位都看不上她,再加上她在宴席上将事情闹得太大,她倒反而在夹缝中生存了下来。

朱四也就这么平安落了地,良贵人升级成了良嫔。

当时的良嫔深知自己处境,谨小慎微地住得远远,卖惨卖可怜,委曲求全从不争一二。而皇后贵妃因着各有一子,斗得后宫乌烟瘴气。皇帝好良嫔的清净,时不时到她那儿坐一坐,歇一歇。

不久,良嫔便成了良贵嫔。朱四三岁时,良贵嫔再有孕,这一次,树大招风的她自然没那运气了。孩子没能生下来,但良贵嫔却再上一步,成了良妃。

八年前,良妃产下了九公主,得了正式的封号“昭”。

昭:昏暗中的一抹亮光,到底也只能从了日月!

至此,昭妃也明白,她的晋升之路已经结束!

没有后台和靠山的她,哪怕再生十个八个儿子,她也不可能再往上走了!除非……一步封顶,上至太后!

前路艰难,希望渺茫,可她一直没放弃!幸好儿子懂事,与她一样有一颗隐忍的心,她们到底在荆棘地也一样存活了下来!

……

第六五章 大族大贵

此刻的朱四如何不惊!

皇帝给了他差事的那日,他直接捧走了昭妃积攒了二十年的小金库。昭妃抹着眼泪舍不得她的宝箱,眼前这七彩宝石,几乎都是他从昭妃的首饰上拆出来的精品。

当时,他连哄带骗,将昭妃的南珠步摇给抢走了。他信誓旦旦向他的母亲保证,他拿走的,都会以十倍百倍回报!

在谋划里,只要程紫玉那条肥鱼上了钩,那无异于得了一座大金库!七颗宝石如何?一颗南珠如何?此刻随意她开价又如何?

只要朱常安适时摆明身份,她巴结还来不及,不得将银子赶紧还回来?只要他假意对她付出一二,她还不得倒贴上来?他只要表明他的一颗“真心”,她还不得抓住自己这尊贵的靠山?

实在不行,他们可以给程家送上点乱子,到那时,程家和程紫玉除了攀附上自己,将走投无路!

他不但可以分文不出地得到寿礼,还可以利用她的野心,让她心甘情愿捧出她的银子!甚至开始让她为他挣钱!

当然,这还只是个开始!

船队南下少不了游太湖,一路往浙地去,怎么走都要经过荆溪!所以只要算计上程家,除了银子,程家还将为他提供大量便利和人脉!

同时,太后钟爱程四娘的作品,到时候,只要让她多做点东西巴结太后……太后一定高兴!这都是他的功劳!太后若是能在关键时刻,扶他一把,那他的底气将大幅度地增加!

除此,他要的,还有更多!尤其是程家可以带来的源源不绝的财富!他要连鸡带蛋一窝端了!

当然这都是后续的计划。

可此刻,错了!

一切压根便没有按着他的计划走!

但分明到一个时辰前为止,一切都还相当顺利!

众人刚刚的反应,朱四也很满意!

在场所有人都惊叹惊诧于这颗品相完美的南珠,可就在他自以为十拿九稳之时,变数竟然出现在了这么个丫头身上?

程紫玉登场后,倪老便悄悄上来暗示了朱四。

他是咬牙忍住心疼,才让倪老将那颗稀罕的南珠装入了宝匣。可银子和珠宝都没法引起对方的兴趣,这太诡异了!……

而对今日参宴的众人来说,这场莲宴,真真精彩!

人比花有看头!

宴上比台上有看头!

生旦净末丑竟是一个都不缺!

好一出大戏!

贵公子捧出的那一盒子宝贝已经够叫人惊叹了,可这程四娘今日的举止更叫人叹为观止。

他们自然不知,这戏才刚刚开始……

程紫玉在继续她不紧不慢的调调。

“众所周知,我手上的订单已经排到了十八个月之后,可刚刚这位公子说了,她的祖母三个月后便将做寿,所以我有心,却无力帮这个忙!”

“程小姐出一件货只需几日时间,这事街知巷闻。您说笑了,劳烦您将时间挤一挤……”

“没错!”那魏知县再次搭腔。“四娘,就算再给本官个面子,你这几日的活做完便先给黄公子做一件货!你看黄公子,一片盛意,千里而下,你也不能让人白跑一趟吧?”

“魏大人,不是我不给面子,而是……我实在体力不济!您看,我站着都头晕,连条狗都能追我伤我咬我,还如何继续做活?

整个荆溪都知道,我前几日生了场重病,差点一命呜呼。大夫千叮万嘱让我好好休息,若不是手头这批货出了问题,此刻我,是必须要卧床休养的!若不是老夫人盛意拳拳,今日这场宴,我也是不会参加的!”

程紫玉挪了个视线给程颢。

“实话不瞒诸位,就我手上这个活只怕都没法按时交上了,此刻若再接……实在是体力精力都不济啊!二叔,是不是?”

程颢和那高公子闻言都是一震,两人同是吓了一跳。什么?手头活赶不及?林夫人的货要赶不及了?什么意思?是赶不及高家的船离岸时间,还是不打算用高家船了?

程颢一凛,直接忽略了魏知县那暗示的眼神,抱拳赔笑站到了朱四边上。

“是是是!紫玉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大夫让休息,她都没时间!我们看着都心疼得很,正因如此,我家夫人接到帖子才没敢第一时间递给她!她这个状况,暂时实在不能接货了,还望公子海涵……”

这一刻,程紫玉重重舒了口气。

总算,她担心的另一桩事儿也算是落下了。

魏知县和程颢的关系太好了!魏知县这狗相分明,程紫玉一直在担虑程颢也是知晓了朱四身份才故意压下了帖子,打算将亲女儿推出去。

还好,程颢此刻敢毫不犹豫站出来,至少说明他与朱四尚无交集,他不识朱四身份!这是好事!

“那四娘,你就过几日做货,只需要在三个月的时间内为黄公子赶制出货就成了!”魏知县有些急了。

“不成!”程紫玉依旧强硬。“这批货之后,我要先休息几日,接着要开始赶制……”

“你这孩子!怎么软硬不吃?”

魏知县颜面扫地,顿时恼了。“本官说了,黄公子是京中大贵!四娘,你听本官的,绝对不会吃亏!本官保证……”

“大贵?大贵有多贵?贵的过皇上和太后?”这一次,程紫玉直接打断了魏知县。

“我接下来要做的正好是礼部定下的几件东西,那都是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钦定的!此外,太子妃和大皇子也在我这儿各自订了一件货!

这位黄公子,您说,您是想让哪一位给您挪地方?您又想要将您的货安插至哪一位的前边做?那些都是真正的大贵大族,我惹不起,您呢?您贵的过他们?您要与他们争?还是您要让他们都给您靠后?”

程紫玉勾着唇定定看向了朱常安。

他敢接话吗?

跟这几位一比,他够贵重吗?

哪个位置适合他?

他是要谋逆?还是要大不敬?

恰好,没有他能选能站的位置呢!

她很畅快!

这才是刚刚开始呢!

朱常安的这张脸便已经灰黑灰黑的了!

她为他挑的这几位,不多不少,刚刚好从辈分到地位都排在了他的前边!

礼部的确在她这儿定了好几件寿礼,不过交货期却是在年前,至于太子妃订的货是送给娘家的,只需明年春日前做成即可。唯有大皇子的货,还真也是给太后祝寿之用,稍微有些急,却不赶,如此而已!

当然,这些,朱四一时半会儿自是不可能知晓,自然也无从辩驳。而在场对她手中各种交货期一清二楚的程颢,恰恰此刻站在了她的这一边!

……

第六六章 按规矩办

那魏知县“这,这这这……”这了个半天,也再憋不出半个字。

啥玩意还扯到宫里了?此时,他说什么都不合适!一个搞不好,他的乌纱帽要不保!

他赶紧将头低了又低,乖乖闭上了嘴,微不可察退了小半步。

朱四更是郁闷地想吐血。

眼前这女子叫他的心头一阵冷一阵热,如得了伤寒一般浑身难受!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在她的视线下,似乎被看穿了一般无所遁形?这不合常理!

程紫玉面带挑衅,更不掩厌恶。尤其是流露出的那股子寒意,让朱常安心中讶异的同时,也略微不适。

“做生意凭的就是一个诚字!在场的邵老,孙叔,我都还欠他们货没交呢!我若是因着这位公子身份贵重,就给他便利,那我程家将来还如何在生意场上立住脚?程家的金漆招牌岂不是毁在了我的手上?”

程紫玉这一点名,在场以邵老孙叔打头的商户和与程家有往来的家族纷纷附和了起来,不但开始劝阻朱四,还纷纷表示万事讲究个先来后到,他们的货都还没轮上,若有谁想要插队,他们可不依!

好几个陶商都上前来,边赞着程紫玉做买卖讲究,边将程老爷子搬出来,还不忘时不时给那魏知县施加压力,暗示他不能为了攀附权贵而坏了规矩。

魏知县理亏,更是不敢再多言一句。

叫众人围住的朱常安手中的牙扇越扇越快!

他浑身不爽快!

真是撞邪了?哪哪儿都不对!

所有的一切,都与他的原计划大相径庭!与他的原打算背道而驰!

究竟是哪儿出了错?

王老夫人见场面僵持,赶紧再次出来“主持大局”。

“四娘说得也对!黄公子也不好为难四娘!做买卖的,都要讲规矩!不过……万事都有例外嘛!四娘,我记得程家也有加急货可以出的!你看,既然是论规矩,那黄公子可以按规矩办嘛!是不是?黄公子?”

程紫玉心中将这帮一心做狗的家伙痛骂了一通。今日这块狗皮膏药,这是一堆人都急着往她身上糊呢!

“没错!那在下便照着程家的规矩,走加急吧?”朱四咬了咬牙,却莫名有些心头发虚。“本公子出银子,加急赶制!诸位稍安勿躁,还请回去各自座位吧!”

一众激动的陶商见状自是无语,悻悻回了各自座位……

程紫玉似笑非笑。

“那成!便按着程家的规矩,黄公子只需付上一笔加急费和一笔定金即可!”

“一言为定!”

然而,朱常安的一口气尚未放下,瞬间便再次提起。

“既然时间上赶得急,加急费加倍,一千两!保证两个月出货!”

“多……多少?”朱四有些磕巴。

“加急费用一千两,再加定金一千两!公子可提出货品要求,待成品出来后,找鉴定师估价,公子放心,程家的买卖一向公平公道,届时按着市场价评估出价格后,价钱多退少补!”

“……”

“公子只需先出两千两!先付银子,后提货!开具文书,一式两份!不拖不欠!公子放心,我程家文书做得详尽,对于买卖双方都相当公平!公子也不用担心现银不够,只要是大周境内认可的通兑银票,我程家都是收取的!不过前提是,要多加收半成的兑票费用!怎么样?很合理吧?”

“……”

只需?两千两?还合理?

什么玩意,加急费就要千两?

货还没出,定金就要千两?

讹他?

刚刚还底气十足的朱四这会儿却不敢吭声,唯只有干瞪了一双眼,他那涨红的脸和起伏的胸顿时引来了众陶商的嗤笑。

“怎么?紫玉哪里说得不妥当吗?您大富大贵,这点银子自然不算什么!您孝感动天,自然不会舍不得!您说价格随我,可见您诚意!可如今……您不会已经反悔了吧?”

程紫玉上前半步,抬眼看向比她高出半个头的朱常安,压低了声音:

“区区两千两银子罢了,您到底是京城来的显贵,当着我等‘下三滥’的‘破烂’之面,您可别丢了您尊贵的脸!”

程紫玉冲他鄙夷一笑。

朱常安暗自磨牙!

下贱商妇!无良奸商!

敲竹杠呢!

她分明是故意的!

故意将他逼到这个位置上!

他……总共也就捯饬到了两千多两银子!其中一千两是母妃的积蓄,五百多两是他为南行拼凑出来,剩下八百两,则是他变卖了那些首饰得来!

这若一把捧出去两千两,他接下来的打点可就难了!

这会儿的朱常安真想一巴掌拍死眼前这个女子!可倪老正在他身后边作势打着扇,边压低声音让他“息怒”。

没错,息怒,他必须息怒,就当这是考验吧!这小小女子,定是在考验自己!

“当然,您若是此刻便嫌价高,这买卖就此作罢!”

“四娘!”魏知县再次蹦跶了出来。“一千两的加急,太贵了!”

“不贵就不是加急了!这位公子求的是精品,还不知要费我多少精力,多少时间!我都说了,我手上接下来要做的,是宫中的货。我若再接下黄公子这单,势必要从忙碌的日程里再挤时间出来!如此,只怕需要好一段时间不眠不休了!

我体力本已不济,愿接这单已是给魏知县您面子了!若要做好这单,就补品这一项的开支,估摸二百两银子都是不够的!

要知道,三月份我给林夫人出加急货时,林夫人除多付了一笔加急费用,还直接从程家又多订购了三千两银子的酒缸和酒瓶谢我呢!若这样算,是不是就不贵了?”

先前被程紫玉点名的那位邵老,他的货很快就要被排到,此刻他也忍不住跳出来挖苦。

“程小姐所言极是!加急费是贵,可程小姐的作品就是难求啊!若不是有价钱在这挡着,大伙儿可不是都来找程小姐做加急了?若不是有这道门槛,谁还愿意排队?谁吃饱了闲的,哪怕是十八个月都愿意等下去?

咱们若富贵,谁不愿加急?这位公子一看就是个贵气的,自然出得起银子!但您若是心疼这加急的银两,就学着咱们,也排个队,便给你祖母过六十二大寿吧!”

不少人再憋不住,当面笑了起来……

第六七章 收与不收

程紫玉向邵老投去了感激的一眼,随后冲着朱常安笑得越发灿烂。

“邵老所言……并无夸张!当然,黄公子若一心要加急,又想着少花银子,倒是还有个法子!我可以介绍程家几位大师傅给您!他们做加急,只需我价钱的十分之一,一百两银子便足矣!

不过既是知县大人开了口,那一百两的加急费就由我做主,给您全免了!您看如何?”

朱常安扫眼全场,那些人笑得更盛了。

当真是给了个好大的面子!

埋汰他?她言外之意,好似他是故意求知县卖了个人情,故意在这废话连篇,最终目的便只为了省下一百两银子似的。

朱常安发现,此时此刻,就连那些小姐们原本暗露的爱慕眼神也都消失了大半!

这辈子,他第一次,被一群下贱烂人取笑!

总有一天,他要掌控生杀予夺!他要叫所有嘲笑他的人,这些卑贱的下三滥全都跪在他的脚下求他!

朱常安那外人不能察的小表情被程紫玉尽收眼底,她更是摆出了大方温和的笑。

除了要为难朱常安,她更是要他的名声难立!

毕竟,刚刚还意气风发,财大气粗的公子哥,一到谈钱的时候便没了底气,谁知道这是不是个道貌岸然,拿几颗不知真假的宝石出来骗货的伪君子!

果然,场上的私语声愈大,低笑声不停,猜测和议论也不止。

朱常安气得胸口起伏,被激得无地自容,心头恨恨却还不敢表露……

为了大局,他努力摆笑,刚要应下,身后倪老却是抢先开了口。

“程小姐!那定金呢?我们公子出来得急,身上银票带的不多!您看,这七颗宝石都是上品,至少便值一千多两,加上这颗南珠,这一小盒珠宝差不多价值两三千两银子了!

当着这么多人,咱们公子还能少了这货款不成?这定金,就免了吧?您放心,大伙儿给做个证,晚些时候成品出来,咱们说一不二,不讲价,再给您多加一成利!”

“对不住了!这是程家祖上的规矩!买卖宁可不做,这规矩不能坏!既是精品货,又是定制,自然没法一蹴而就!说不定要烧制数十回才能成,这成本绝对不低!若不收定金,万一这买卖中途黄了,这货就没人要了!绝对使不得!也不合规矩!我虽愿给魏知县个面子,可一码归一码,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是不是?”

程紫玉语速飞快,说话掷地有声不容辩驳,气场更是强大到连何氏等人和二房一家子也都呆呆看着她却不知她究竟何意。

“至于这盒珠宝……您几位放心!我配色着色用掉多少珠宝粉末,剩下的都会悉数归还,绝对不会多要黄公子的一粒粉末!还有这南珠,我一个山野村妇,要这等贵重东西做什么!这南珠在我这儿,跟颗鱼眼珠子没有两样!我不爱珠宝,您收回去吧!”

朱常安的嘴角抽了又抽。

两千两?掏还是不掏?

那南珠,收回来还是送出去?

程紫玉就是要狮子大开口!

要么,朱常安便给她麻溜利索滚开,赶紧歇了那些算计她的主意!

要么,他便乖乖将他兜里为数不多的那点真金白银给捧出来!

朱常安有多少底子,她比倪老还要清楚!他虽贵为皇子,却拮据得很!

经多年与昭妃的共同努力,他产业虽有几样,却因着他过大的野心而入不敷出!上一世,他的几次燃眉之急都是她为他解决!婚前,她便先后支持了他近一万两雪花银。

她嫁入安王府后,除了她的嫁妆,真金白银更是源源不绝全都用于了他的夺嫡大业!这一次,她倒要看看,没有自己和程家的银子,他还如何往上爬?

此刻,灰溜溜离开还是伸头被痛宰,绝对都是朱四难忍的!

程紫玉在短时间内再次欣赏了朱常安那扭曲微颤的复杂臭脸。总算,她心头的畅快稍稍给她的仇恨降了降温。

她的信心回来不少,事实证明,重活一世的她要对付朱常安或许没有想象中的难!

朱常安到底还是咬了咬牙!

“成交!只要能做出让祖母高兴的好物件,别说两千两银子,纵是倾尽我所有,也是在所不惜!不过……”

他又恢复了那张笑颜。

“这颗珠子是在下的心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在下绝不收回,程小姐又何必拒人于千里呢?”

魏知县等人顿时附和,纷纷劝说程紫玉收下珠子。

这一刻,程紫玉耳边出现了那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郎才女貌”、“四娘也到了婚配年纪”……等窃窃私语。

朱常安,他的盘算,还是不愿歇吗?

可这辈子纵是死,她也绝不再与朱常安扯上半点关系。这颗南珠若到了她的手上,后续更得没完没了!她是不会收的!

入画已经捧过了放宝石的那只木盒,而朱四则捻着刚刚被退回的那颗南珠递到了程紫玉的跟前,情深意切,言语柔和。

“只是在下一片心意,一份谢礼,程小姐还请定要笑纳!明珠若不能配佳人,那它便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他的眼眸闪亮比星辰,坚定比磐石,谁看来都是一番绵绵情意。若不是她已重回现世,面对如此皮囊和情真,即便不沉沦,也难免会心动。

朱常安又压低了声音,尽是懊恼。

“当作赔罪也好,视作补偿也成,日久见人心,先前确是鄙人冒犯唐突了!在下看来,这颗南珠唯有程小姐当得起!请小姐给个赎罪之机。”

说完,他微微一躬身。

“您若再推辞,这颗珠子在下也不要了,这便扔去湖中!”

一时间,抽气声连连。

程紫玉心中暗啐。

上一世,她怎么没早些发现这家伙的无赖呢?

她收了,作茧自缚!

不收,只怕所有人都得以为她不识抬举,不给面子!自己的无礼倒是彰显了他的风度和执着!

他万一真将这珠子扔去湖里……他是不会有损失的,王家为了巴结他,纵是抽干湖水也会为他将南珠找出来!

可自己,却是亏大了!

这番叫人咋舌的行径当着今日众人之面,势必将传个满城风雨!从今往后,关于“程家四娘”便又得多一个故事了!

偏偏这种男女之事是最容易传播扩散,最容易成为茶余饭后闲话的!届时他若继续死缠烂打,再加上适当运作,这假的也得成真!

她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所以这南珠,收与不收,都不对!

与其如此……

“到底是颗宝物,公子也太阔气了,成吧,与其暴殄天物,那便谢过黄公子了!”

程紫玉示意入画收下了南珠……

第六八章 哑巴大亏

程紫玉捻起那颗散发柔和光华的浑圆南珠。

的确,这正是当年她钟爱万分,将其镶了一条链子,每日带在胸前的那颗珠子——正是昭妃的心头肉!

昭妃癫狂从她脖间扯下链子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沦落成“疯妇”后,昭妃迫不及待翻箱倒柜,指挥丫鬟搬走她整箱首饰的疯狂举动也在眼前一一掠过……

如此“宝物”,她可要不起!

“这颗珠子是黄公子赠予,那么此刻开始便归我所有,我便享有支配权了,是不是?黄公子,没有其他条件吧?”

“自然!既已赠予了程小姐,那您自然享有绝对的支配权!在下觉得,这南珠稀罕,用来造一支发簪若是串成镯子倒是适合!明珠内蕴,与程小姐的气韵定然相映成辉!”

“是吗?我倒是觉得,这珠子太老气,与我不搭呢!”

程紫玉突然便露出了一个笑——灿烂生动,却叫朱常安心头猛地一抽。

他不好的预感刚一生出便已成真!

程紫玉走向了王老夫人,转手便笑着将那南珠塞到了老夫人的手心。

“南珠华贵,程紫玉扪心自问,实在配不上!放眼全场,也只有老夫人您如此的内蕴风采,足以媲美这颗雅而贵的明珠!这南珠紫玉便借花献佛了!还望老夫人不要嫌弃,收下镶簪子或是打镯子!对了,紫玉觉得,把它敲碎了磨成珍珠粉也是极好的!内服外养,美容养颜,延年益寿!”

王老夫人刚要推辞,可垂眸一见那明珠,嘴巴动了好几动,一个“不”字到底没能蹦出来。

这么大颗讨喜的明珠,值好多银子吧?她那赤金头冠富气有了却缺贵气,若是将这颗珠子镶上去,两个月后的江宁菊宴,坐在夫人群中,她就不怕底气不足了……

这是收,还是不收?

收了,怕那位不高兴!

不收,只怕自己得懊恼到死!……

在王老夫人纠结之际,程紫玉已是回过了头,继续笑看朱四。

“将明珠转赠给今晚宴席的主人,在场最德高望重的老夫人,黄公子您一定不会介意的,对吗?”

朱常安磨了许久的牙有些酸疼!

今晚连连碰壁,损失惨重,一口口咽不下的气更是堵在胸口不上不下,他胸中翻腾的,尽是满满的不甘、恼火和郁闷。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聚到了他的身上,连那老太婆也闪着一双巴望的眸子翘首以盼……

这是他在荆溪的第一次露面,即便做不到一炮打响,至少不能丢了颜面,失了架势,今日但凡一点点的风度不够,他日船队南下时,他的优势势必要受影响!

他需要今日的口碑,需要魏知县和王老夫人的助力!

至少,他不能当着那么多的人不给老夫人和魏知县面子。

“呵呵呵!”朱常安深吸一口,抽动嘴角,摆出了一个僵硬的笑。

“既然明珠已归程小姐所有,自是程小姐来决定去留!赠予王老夫人也是极为合适的!”

程紫玉向朱四行了个礼,抬眸一笑,如道强光直射朱四心底。她忍不住怀疑,朱四答应地干脆,是不是还在思量着散宴后通过魏知县再将南珠要回?

他想都别想!

“那么,我便代王老夫人谢过黄公子了!”

程紫玉再一转身,亲手将明珠比划到了王老夫人头顶那一片金灿灿之上。“各位看看,这明珠是不是与老夫人极配?”

程紫玉看向的,正是临近的王家一众姑娘们。

“好看!好看极了!”

“祖母,明珠一出,您头上的玛瑙黯然失色,当真华贵非凡!”

“祖母,还是紫玉姐姐眼光好,这明珠与您极配!”

“……”

天上掉了明珠到自家祖母手中,王家姑娘们正雀跃,这马屁自然一个比一个拍得响。

“那你们可得帮老夫人出出主意!再有五日,张夫人将摆宴弄璋之喜,老夫人配上这明珠,一定贵压全场!”程紫玉笑意盈盈。

一时间,姑娘们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当真开始议论起了明珠的最佳作饰方案……

女眷们别的不行,但首饰搭配方面却是一个不服一个,纷纷开口各抒己见。

就连程紫玉指出的那张夫人也跟着应和起来,说是这会儿光线不好,瞧不清楚,五日后,老夫人定要戴着明珠光临,让众宾客都开开眼界。

王老夫人被恭维得忘乎所以,就这么稀里糊涂红着耳根应了……

程紫玉看向朱常安,他的手都在抖了。

话已被撂下,那么,五日后宴席,老夫人头上少了这珠子,自然会有人追问。到时候,只要稍有想象力之人,便将猜到这珠子或许被“物归原主”了……

他要不嫌丢人,不怕失了风度,不怕落了老夫人面子,不计较在这对地方官母子心头留个疙瘩,不在意被众人嗤笑丢了门面,便大可以将宝珠要回去!

有碍名声,程紫玉笃定,朱四他绝对不会开这个口!

这个哑巴亏,他不吞也得吞!

这一趟,来得还真是值!

如此一来,昭妃啊昭妃,这颗明珠,她可就休想再要回去喽!程紫玉几乎能想象出昭妃得知这个“噩耗”后,嚎啕大哭,撒泼大闹的场景了!

程紫玉始终在看着朱四笑,可朱四却感觉,这笑很诡异!看着是笑,却带着穿透一切的清明,叫他毛骨悚然!……

程紫玉也没有给朱常安借着买卖与她套近乎的机会。

“既然黄公子急着离开,程紫玉便不再叨扰了!”

她屈膝再行一礼,当众杜绝了朱四借着做货来寻她的可能。

“最近几日我在闭关之中,所以关于公子这桩买卖的事宜,明日我会叮嘱管事,您届时带着银票直接前往程府外事房相谈即可!程家管事们都是内行,公子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若有不周,还望海涵!”

程紫玉说完,便闪身进了八角亭。

朱常安垂了垂眸,再抬眼时,他向着主桌瞥了眼。王老夫人的儿子王韦主动起身,表示欲送黄公子一程……

而程紫玉则被王老夫人请着坐去了她那一桌……

紫玉微微懊恼,她没料到朱四这么早出现,可惜了此刻手头无人可用,没法跟上朱四……

第六九章 不情之请

程紫玉一到场,王老夫人便从天而降了两件大礼,这会儿她看程紫玉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亲自将其迎到了亭中贵妇那桌。

华氏则直接被老夫人挤兑去了一边,而华氏所占的那位子自是留给了程紫玉。

入画得了紫玉示意,站到了何氏身后,悄声表示有事要禀……何氏会意,便带着入画以更衣之名离宴。红玉看在眼里,猜想是紫玉有事,便也跟上了何氏。

母亲和姐姐离场,程紫玉支人计划成功。

她疲于应酬,只喝了杯果酒简单应付了众女眷便起了身,来到了程颢和扬州高晞所在的那一桌。

“这位,就是扬州高公子吧?”她面向高晞,主动打起招呼来。

程颢有些生疑,可打探的眼神飞过去,侄女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暗道这丫头往日若非必要,连一般陶商都懒得交际,此刻主动上前未免太过反常,他下意识一口气便提了起来。

高晞正盯着湖对岸台上献舞的舞姬发呆,此刻一见先前偷瞄过好几眼的程紫玉突至,还主动搭讪,顿时受宠若惊,来了精神,倏地起身,一盅酒也差点洒了出来。

“在下高晞!程小姐快请上坐!来,快给程小姐斟酒!”高晞已喝了不少,一张脸早已爬满了红晕。

“诶,男女不同桌!公子酒多了!”程颢急急挡了出去,低声上前。“四娘,打过招呼便回去吧,你今日风头过盛了,抢了主家的光不说,这么多人,可别惹出笑话来!”

“二叔,咱们与高公子属买卖关系,紫玉坦荡荡,何来笑话之说!”

“是是是!”那高晞笑开了花,冲着程紫玉作揖行了一礼。“程小姐大方磊落,才气纵横,当世奇女子!谁敢笑话程小姐!”

程颢眨眼扯着高晞的袖子,可高晞却是直接推开了他的手。程颢无奈,只得小心戒备地盯住了侄女……

“久仰高公子大名,这次我要送往蜀地林家的货物,还请高公子多加照应!”

“客气客气!能为程家和程小姐分担一二是高某的荣幸,高某先干为敬……”那高晞仰头便爽快连干了三杯。

“那便谢过高公子了,紫玉还有个不情之请!”

“程小姐只管开口,只要高某人能做到,一定在所不辞!”

“是这样,听闻高家的船又大又稳又宽敞,不知可还有空位?”

高晞与程颢顿时一对视,来了劲。

程颢更是暗暗舒了口气。

想来,程紫玉这该是还有其他货物要捎带蜀地,这是大好事!原本林夫人的大货成了小货,他们都还在担虑打着程家名头出行,程家货物目标却不够大,不够引人瞩目,此刻若是还有其余程家货物拼加上来,那正是瞌睡递上了枕头,叫他们求之不得的啊!

“有,有的是地方!程小姐开口,哪怕再没空位,也得给程小姐挤出来空间来不是?”

“那谢过高公子了!”

“不知程小姐要捎带多少货物?给您留半条船够不够?目的地可是蜀地?”

“这……目的地确是蜀地,不过,用不着半条船!因为,要捎带的不是货物,是几个人!高公子,可方便?”

程颢蹙起了眉。

程紫玉则侧头笑着。

高晞一滞,心道眼前女子当真好看。他闻讯心下有些失望,不过美人有求,他又已应下,自然也不好丢了颜面。

添几个人罢了,倒也无甚大碍。

“小事!一句话的事儿!别说几个人,就是十个,几十个也没问题!”

“高公子果然爽利人!人数不多,五个左右吧!多少路费都由我这儿支付!”

“别啊!不提路费!程小姐的人,在下哪能收银子?不过高某还是想多嘴问一句,程小姐的人是要捎带货物信笺前往蜀地呢?还是为了守着林夫人的那批货?”

“倒都不是!是这样的,原本我运往蜀地的那批货出了点问题,此刻重做了另外一批,我心里多少有些没底!林夫人是大买家,这次又是她的大寿,思来想去,还是不好失了礼数!所以,这一趟既是拜寿,也是为了亲自前往陪个不是,这样才对!您说呢?”

“对对对!应该的!”那高晞只顾着冲程紫玉傻笑,压根没听到重点的两个字。

“对什么对!”可程颢听到了!他想都没想便咆哮而出。

亲自!这丫头说“亲自”?

程颢的一口酒刚吞到喉间,立马呛住,连连咳了起来。他手指侄女:“紫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亲自前往蜀地!”

程颢盯住了侄女,发现侄女一脸严肃,没有半点玩笑之意。

他面色急变,一脑门的热汗挂下来,后背也刹那便湿透了。

难道她知晓了自己的小动作?不可能!不会的!这个常年闷头做货的侄女没那闲心也没那本事!

那她这是抽什么风?

她要亲自前往蜀地?

拜寿?赔礼?

荒谬!不可理喻!

滑天下之大稽!

“不行!”他想都没想,便嘶吼而出。

“理由呢?高公子都答应了,您有什么理由说不?”

“老爷子……”

“祖父不反对!”

“程家……”

“程家的货我都会安排好才离开!而且大夫嘱咐了,我必须休息,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我可以游江游船,我可以饱览湖光山色,好好休养一番!”

“一路颠簸,如何养病?”

“我不晕船,您很清楚,何惧颠簸?大江景致怡人,世人皆知,正是休养散心的好去处!”

“你是个姑娘家……”

“姑娘家就不出门了?”

“你身边连个长辈都没有,就这么带人出门,有碍名声!”

“我又不是千金小姐,只不过是个商户工匠女,何需扭捏?何况我也用不着下船,只需待在船舱便可!又何来坏了名声之说?林夫人那儿我已去了书信,届时林夫人的马车会在码头接我!您也不用为这个操心!”

“……太危险了!”

“我身边会带人手,一路口岸查检重重,哪来的危险?更何况,高公子的船只最安全,这可是您口口声声保证的!难道不是?若高公子的船没法保证一路安全,那我这单货物也不敢……”

“安全安全!怎么不安全!”

高晞赶紧打断。这争执怎么拐着弯的,又回到他最怕的那方面了。“程小姐放心,高家的船运的都是官盐,若这都不安全,那这天底下也没有更安全的船只了!”

“总之就是不行!”程颢吹胡子瞪眼!

……

第七零章 西行之争

程紫玉定定看着程颢,哼笑着毫不退让。

“怎么不行?倒是说个理由来!”

叔侄俩顿时针尖对麦芒,气氛再次直落。

这才是程紫玉之所以前来参宴的真正原因!

她早已打听过,高晞将会参宴!

她必须要亲自站到高家的船上!

她必须要亲自确认对方有没有运私盐!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对策!若是一切当真,她将要不计后果将程家从这团泥沼里拉出来!尤其是刚刚她发现朱四已经瞄上了程家的这个当口,此行更不能失!

所以,为了达成此行,她必须打这两位个措手不及!

若是一早便叫他们洞悉意图,那程颢必定会想尽一切法子来阻止她!

这会儿她将这事当众捅出,在高晞已经答应的前提下,众目睽睽,程颢只是个叔父,他压根就没有立场来反对自己这个程家未来的家主!

她就是要将这事闹大,既是为了顺利成行,也是为了后续做铺垫!

她更要让所有人都知晓,她要去蜀地了!她要坐船离开荆溪了!

此外,程家二房意图阻止她参宴的图谋刚刚当众被揭穿后,此刻若程颢再一次挡在她的前面,对她指手画脚,那么谁都能看出这家伙心怀不轨,绝对有问题!这对她后续的计划将大有裨益!

事实上,西行才是三日前程紫玉砸掉高瓶的最终目的!

唯有如此,她才得以有正当的理由以要向蜀地林夫人亲自解释和致歉为由,冠冕堂皇登上高家的大船!

程紫玉冷笑着。

“二叔,我所作所为可都是为了程家的买卖!祖父不拦我,我娘不拦我,就连高公子都答应了我,还保证了我绝对的安全,您这么阻着拦着又是为了哪般?您既要拦我,必须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否则我可不服!”

在场众人看着咄咄逼人的程颢也均是生出了反感,此刻纷纷开口声援起了程紫玉。

“程家那么多活等着你做!你看,礼部的,宫里宫外的!还有刚刚加急定下的那位黄公子的货,你这一路西行,这一来一回得要多长时间?你手里的活还能赶得及?万一中途耽搁了,你赶不及回来,程家可要赔付大量的银子……”

“银子?就是您所关心的?”

程紫玉很会抓“重点”。程颢在乎的,可不就是银子!他急着贩私盐,可不就是怕将来自己翅膀硬了,将他们二房一脚清理出程家产业吗?说到底,就是银子!

她死过了一回,程家也倒过了一回,她一点都不介意当众丢这个脸。借着此刻不经意地似是戳穿,既算是对程颢个警示,也为将来清理他二房当众留下个理由!

“您就这么在乎挣多少银子,介意赔多少银子?您就一点不担心我的身子挨不挨得住?”

“我已经说了,我手上的活我自会安排,保证不会让程家损失!您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哪怕是那磨豆子的驴也要有喘息的时候,偏就我没那个资格吗?”

“这些年我给程家挣的银子还不够?就连大夫都交代我必须休养一段时间,偏就您不愿?”

“我本以为您会高高兴兴让我好好出去走走,叮嘱我不用担心家中出货,养好病回来!哪怕是赔几个银子也不打紧!……可您竟是这般狠心!”

“我已经劳累过度昏迷了五日,您难道要看我累死在山上才满意?您居心何在?我死了对您有什么好处……”

程紫玉滔滔不绝。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程颢都带上了几分古怪,就连魏知县也跟着蹙起眉来。

不少小姐原本看程紫玉有底气敢跟长辈争论叫板还羡慕嫉妒,此刻却是纷纷带上了一丝怜悯看她。

如此压力,如此背负,如此逼迫,有几人能受?

盛名不会是天降,得到不易,守住更难,鲜亮的背后谁知道曾付出了多少惨痛代价!

这样一比,她们过的幸福多了,又有何资格去嫉妒?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了!”程颢气得牙齿打架,吹胡子瞪眼。

好一番胡言乱语!这是故意扭曲了他的意思!

什么劳累过度而昏迷?她昏迷明明是因为自己……娘的!是了,那些庸医是受了他的人暗示,最后才将她山上滚落的症结归于“劳累过度”……

可被她这么一说,倒好像自己为了挣银子,巴不得逼死她一般!这丫头莫不是疯了吧!

“你就是这么当众顶撞长辈的?大嫂呢?”程颢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何氏并不在场。

“程二爷!”王老夫人早已看程颢一家子心气不爽,再加上拿人手软,这会儿见程紫玉被欺,自是帮着开口。

“四娘为了程家操劳多年,歇几日也是合情合理!你这么挡着,的确不合适!说句实在的,你虽是她二叔,可她还是程家未来的家主呢!若从这一层关系来看,你早晚也是旁支,紫玉的事你可没资格插手!

更何况她也是为了程家西行,于情于理,您都没理由拦她!连程老爷子都拍板的事,您还要坚持,这何必呢?岂不是落人口实,叫人想入非非吗?

虽说这是你程家家务事,可此刻毕竟我是主,程二爷您就算给我老太婆个面子,别再逼迫你这可怜又操劳的侄女了!”

王老夫人起身前来,挡到了程紫玉的跟前,大有为她出头之意。

程颢刚要开口辩解,又收到了魏知县飞来的不爽眼神。他悻悻闭嘴,却郁闷地抓耳挠腮。主人家这个面子,他不得不给,这个哑巴亏,他只能暂时吞下了!

“这事回去再议!”他闷闷道。

“也别再议了!”

程紫玉哼笑。这桩事,她必须当着众人面给定下来!

“二叔也别与我争了,高公子的船是纯金打造?别好似我坐船就是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我刚说了,正好,这批货我也来不及做了!那我便索性慢慢捯饬!反正行船速度慢,这次货又不大,我便用马车送货就是了!高公子,对不住了!您明日便先带船回去吧!按着文书,那耽搁的费用以及赔偿都由我出!您的船,我不用了!”

高晞一颤,蓦地起身,瞬间满脸堆了笑。

“哎哟,程小姐置什么气呢!你二叔暴脾气,说话冲,这是你我都知道的事,他也是为了程家,何必呢!”高晞冲着程颢一顿使眼色。“二爷,要不,就依了四小姐吧?”

他将程颢拉去一边。

“一个小姑娘,又翻不了天!去就去吧!她能懂什么,又能看出什么门道?船夫都是膀大腰圆的汉子,她还能四处跑?还能去称量不成?她这样的,有声名,要面子,见到那些赤膊船夫,还不得躲在船舱?你若不放心,咱可以……”

高晞摆了个深意的笑……

第七一章 芝麻西瓜

高晞压低声音,凑近了程颢耳朵。

“大不了弄点迷药给她,让她从头睡到尾就成!有什么好闹的,再闹下去,所有人都要起疑了。你想想,她去了,好处更大,正好不是?

她可是程家的准家主……有她在那,进可保一帆风顺!退可……垫脚,你懂我意思!不管何种状况,都可保万无一失,咱们连最后的风险都没了!这么看,这是大好事!”

迎着高晞一脸深意的笑,程颢的眼顿时亮了。

程颢面色一松,还是冲着高晞一瞪眼,开口警告了句。

“你别以为我不知你要打什么主意!程紫玉长得好,却不是你能碰的!老头子疼她,你可别为了芝麻丢了西瓜!还有,她的名声这会儿就是程家的名声!你别犯毛病,不值当!什么事都没有挣银子要紧!”

“我是那种人吗?”高晞偷偷瞄了程紫玉一眼。“姑娘罢了,青楼里什么样的没有……”

“记住你说的话!”

“知道知道!”高晞垂眸,喉间还是忍不住咽了一口水。

就这样,一道口头协议在众人的见证下达成了:

高家船明日回扬州开始上盐装货,而程紫玉则加紧赶货,货成后便坐马车赶往大江边与高家船汇合。双方约定,七日后,直接从大江出发西行。程家依旧用高家的船,而程紫玉也将乘坐高家船前往蜀地……

如此,皆大欢喜!

程紫玉目的达到,总算得以喘息。

此刻宴席过半,便开始了自由赏莲。

而这场宴下来,她从头到尾都成了绝对主角。

此刻的程紫玉被前后簇拥,原本只打算坐一会儿便抽身离去的她更是脱不开身,如往常一般被一众夫人小姐们团团围住……

王老夫人将招呼程紫玉的任务交代到了王家大小姐王玥的手中,吩咐其一定不可敷衍,要全力一尽地主之谊,让程小姐尽兴而归。

那王玥因着家世,本就在荆溪的姑娘中属说一不二的那份儿,这会儿老夫人既有了吩咐,她便摆出了一个灿烂的笑,亲自挽着程紫玉,打发了那些跟屁虫,只留了两个往日的“跟班”姑娘在身边……

她几个便沿着湖赏起了莲。

湖面上,已有不少宾客开始泛舟穿行于各景之中。

王家是当地土豪,荆溪的地又不值钱,所以他家这园子比处于街市的程家要大了一倍都不止。

除了眼前这大湖,王家的水景并不止如此。

这方水还被围绕了整个后园子的一带清流所串联,因而整个王家园子水融于景,步步成趣,倒是很有看头。

对月泛舟,随波赏莲,清雅得很!

身后有姑娘提出要游湖,王玥觉得,程紫玉身子不好,与其四处走动劳累,又热得大汗淋漓,还有碰上男客的麻烦,不如索性她们便坐船而行,微风习习,既凉快又舒坦。

程紫玉想着也是,这走着走着,只怕又要遇上那些有所求的女眷,与其疲于应酬,还不如坐船晃悠一阵,上岸后找个借口便离开。

于是她也便点头应了下来……

“魏虹去哪儿了?”临上船前,王玥开口问了句。

魏虹是魏知县的嫡女。

倒是奇怪,上半场宴结束后,便不见了其人。

问了几人,都说魏小姐早早便带了个丫鬟更衣去了……

“去找找呢?这么长时间更什么衣也该回来了!”

“是!”……

几人分了两船,程紫玉与王玥上了前边一条船。

小船雅致,各有一桌两椅和一撑船划桨的丫鬟,桌上更是有酒有茶有果有灯有零嘴。

姑娘们上了船,便将各自的丫鬟留在了小码头。

程紫玉略一迟疑,见湖上小舟片片,欢声笑语,王玥等人同没带丫头,再一想自己深谙水性,又是个无人不识,举足轻重的,倒是不怕有什么危险,于是便随着王玥的拉扯上了船。

而入画则与一众丫头们留在小码头喝茶候着……

看了几景,身后传来“哎呀”声。

后面船上赵小姐不小心将一葡萄果酒整杯翻到了身上。浅蓝色的衣裳上留下一滩紫红,那赵小姐顿时哭得梨花带雨。

“哭什么!一件衣裳罢了,明日我送你两件!赶紧去换了!”王玥蹙眉。“带备用衣裳了吗?”

“带了!”

“那便赶紧去吧!”

“好……”

身后小船掉了头,结伴赏莲的她四人成了两人。

小船慢慢前行,王玥漫不经心给程紫玉讲解着王家的各种名荷。

程紫玉瞧了她几眼,开口打断。

“今日你是主家,理应高高兴兴,怎么闷闷不乐的?”

“我……”王玥没想到程紫玉问得直接,欲言又止间,忍不住叹了口气,倒真是不开心的模样。

“难道是因为程青玉打小算盘而拆王家台,丢了你面子的缘故?”当然不可能,可程紫玉还是明知故问了。她问得很好,那小鱼一下上了钩。

“就凭她?程青玉算得上哪棵葱,值得我为她不开心?她那样的,直接打发了就是!我……”

“程青玉好歹我程家正经嫡出五小姐,只能算棵葱?那想来惹咱们王大小姐不高兴的,是个有地位的大人物呢!”

程紫玉笑着打趣,并不招人厌烦。

“你貌美如花,又是咱们荆溪有口皆碑的贵女,谁人那么大胆子,敢给你气受?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别胡说!没人惹我生气!”

“那就怪了!今晚大宴,这四处喜气洋洋的,没道理啊?……哦,我知道了,难不成,你这是相思……成疾了?你瞧中谁了?那人在宴上?”

“谁……谁,谁说的!怎么可能!”王玥结巴了,她拿起身前酒杯,一口吞下里边琼浆,却是因着太急而呛到了。

往日里大方爽快的王玥失态了!

程紫玉暗笑。

猜中了?

即便被猜中,她也没道理这么紧张!

自己从不是多嘴之人,与她关系也不错,她又是个直性子,如此戒备慌张做什么?里边只怕有缘故!

“既是有地位的大人物,那肯定不是咱们荆溪的!难道是那位京城来的黄公子?”程紫玉再发一问。“思来想去,今晚也只有他身份不明,却还处处被强调是个‘贵人’了!”

王玥一眼瞪来,程紫玉报以灿烂一笑。

……

第七二章 一男一女

一阵沉默后,平素都直来直往的王玥索性放弃了挣扎。

“紫玉,那你呢?你今日为何对黄公子那般张牙舞爪?他对你态度明确,可你……为何?你与他素昧平生,相互也不了解,可我为何感觉你对他有敌意?”

“就是讨厌!第一眼就讨厌!不用理由!”

“可那位黄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又风度翩翩,涵养礼仪都好,家世也好!”

程紫玉定定看着王玥,这又是个月老?

“说话夸大其词,笑容不达眼底,从头到尾惺惺作态,却连银子都捧不出,只怕是个伪君子!”

“你这是偏见!你不觉得他满身是贵气吗?万一是贵人呢!”

“贵人?贵到什么程度?比我家还富?我程家不缺银子!”

“我说的不是那个贵,是另一种!是‘尊贵’的贵!”

“尊贵?尊到什么程度?大官之后?世家子弟?皇亲国戚?总不会是皇子龙孙吧?”

“我哪清楚!”王玥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闪。“但感觉就是很贵重!瞧着他对你有意思,万一他真是贵人,你不可惜吗?”

“京城的高门如何看得上荆溪的小族?有什么好失望的?去了也只做妾罢了!你甘愿?”

“那也得看看对方的实力和家……罢了,不与你说了!可惜,我是没有机会的!但我若是你,哪怕做不成他的妻,做妾也是愿意的!”

程紫玉低低一笑。

她就是试探了一番。

程家姑娘一概未议亲,是因为长房要接管程家,时候未到,人选难定,而二房程青玉年纪小,也不着急。

可王玥这样的,却是说媒的都快踏破了王家门槛,而她一概看不上!

此刻心高气傲的王大小姐说愿意做妾,真是闻所未闻!

王玥分明已经知晓了朱常安身份。

皇子的妾,那可不是一般的妾。若是吉星高照,那便是青云直上!再坏也是皇亲国戚,她乐意做妾,是在情理之中。

可她又何出此言?

可惜?是为谁可惜?为自己,还是为她?

做妾?没有机会?又是说自己,还是她?

古怪!

“姑娘!姑娘!”这会儿前面岸边站了王家的丫鬟,冲着她们所在的船正挥手。

小船靠岸。

“姑娘,找到魏小姐了!就在前边!”那丫鬟神色尴尬,一脸小心地在王玥耳边低低说了起来……

王玥闻言顿时变了神色,指挥小船往西边而去……

小船渐渐脱离大湖西行,越发冷清偏僻。

程紫玉见水路愈渐人少,便开口要求上岸。

“紫玉,算我欠你个人情,魏虹就在前面,但我一个人去……不合适!你陪我走一趟吧!”

“出什么事了?”

“魏虹那丫头……”王玥咬了咬唇,似是难以启齿。“你马上就知道了!”

倒是不远,船行至一水路蜿蜒处便停了下来。

这地儿相比大湖那边,景色更显雅致。

小桥流水间开满了一大片如火如荼的红台莲,鲜艳又娇丽,叫人心旷神怡。由于位置偏离宴席,一大片皎洁的月光洒下来,便更显这处诗情画意。

程紫玉顺着王玥的示意,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红莲,见岸上有座三角亭……

花前月下,亭子里一男一女。

女的,自是魏虹!

男的……只见背影!

呵!

却分明朱常安无疑!

女子献出了怀中之物,男的摆手正后退拒绝……

“幽会?这男子倒是眼熟!”程紫玉故意幽幽开口。

“那男子是黄公子!”

“哦?”

程紫玉瞧了王玥一眼。这么远的距离,光线又昏暗,她倒是看得清楚!

“魏虹这丫头,想要近水楼台呢!不就仗着她爹是知县吗?也不看看这是谁家!丢人现眼!我哥送黄公子离开的途中被她的人支开了,黄公子不识路,就这么被她算计了!瞧那丫头,脸皮都不要了,刚刚还在这弹琴勾搭呢!”

王玥一脸忿忿,当真是对那表妹极为不满。程紫玉顺眼看去,三角亭中石桌上,的确有琴有酒……

前世她可没来赴这场宴。也不知这事前世可发生了?

当日的她从不在意程家以外的其余事,她竟然想不起魏虹王玥等人最后的归宿了。

但她能肯定,朱常安身边从未有魏虹的纠缠。准确说来,她成为安王妃之前,朱常安的身边,扑来的蝶儿不少,却从未有一个入过他的眼。

他的身边,不说是妾,就连通房也没有一个。

有一阵她焦心过甚,一下病倒,还是昭妃看朱四无人照顾起居,在皇帝那儿吹了耳旁风,皇帝亲自发话,这才给他抬了两个妾入了安王府。

可即便如此,朱四依旧独宠她一人!

为了得到她身后的一切,朱四确实隐忍,在这方面,他非但没有让程紫玉有过半点的不爽快,还叫她一直感恩选对了人!

这一点也正是当时的她能够全心为朱常安付出的原因之一。

那么,上一世,眼前这事是被压下去了?

还是因着自己没出现,朱常安早就离场,从而这位魏小姐压根没能算计上他?

也不知这是魏知县胆大,想要一搏呢?还是魏虹私下为之?

又或……

这会儿朱常安态度坚决,一脸正人君子态欲行离去。

而魏虹却上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朱常安大惊,自是不依。

拉扯间,两人说话声音也高了不少,就连程紫玉她们也能将其对话尽收于耳……

“魏小姐还请自重!在下已有心仪之人,小姐如此强求并无意义!”

“你不是说尚未婚娶?尚未定亲和议亲吗?又是哪里来的心仪之人?我知晓了,是那个程紫玉?”

“这个……在下没必要告知小姐了!”

“就是程紫玉是不是?”

“魏小姐休要胡言,你信口开河这是坏了程小姐的声名!”

“我只是询问,公子却那般紧张,急着维护,我猜对了是不是?”

朱四摇着头,没有反驳,分明就算是默认了。

“可你来自京城,她只是一介工商艺人!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们不可能的!而且你看不出吗?她对你根本无意……”

这厢程紫玉面上笑意渐收,这分明又是冲她而来!

……

第七三章 剖白表态

眼前朱常安,即便只有一个背影,却也流露着一股坚定和坚持,在一片莲景中,莫名带出了几分高洁的君子之态!

身边王玥目露向往,程紫玉却对他的惺惺作态满心反感。

此刻朱四再次毫不拖沓地一抽袖子。

“这事就不劳魏小姐操心了!身为男子,命运自是要掌控在自己手上!有想要的,中意的,向往的,都得要靠自己争取。意中人心冷,我便去焐!父母不答应,我便去求!希望渺茫,我就去争!只要一腔热情在,坚冰也总能融化!

黄某人别的优点没有,但有一点:做事从不言弃!前程也好,地位也好,感情也罢,只要我认定的,不管有多难,都会去尽力咬牙争取!相反我不愿意的,却是谁也勉强不了我!魏小姐,放手吧,在下心意已决……”

好一番剖白!

叫人恶心又恶寒的表态!

他还真是不忘全方位打动自己!看似在劝着魏虹,实则是在最大程度地表着决心,企图收服自己的心!

他说得坚定又诚恳,若没有经历那一世,面对如此言论,自己多少会有些动心和感动吧?就像身边王玥,对面魏虹!

程紫玉知道,这番话除了那假惺惺的情意,其余全都是真的!

他的确做事坚韧坚忍,从不言弃!

那么,他已经谋算上了自己,这一世,他对自己会不会也如对高位的追逐一般痴狂不放弃?

不,她不要!

她不要再被他纠缠上!

程紫玉神色愈渐冰冷,站在她身边的王玥感应到了她的寒意,莫名后背一凉。

王玥振了振精神,暗道定是错觉。

“感动吗?”王玥阴测测扭头,酸意涌露。“黄公子一颗心里都是你!他要全力争取你呢!人生得一如此郎君,还有何所求?你跟了他,以后就不是大富而是大贵了!这样的公子,我若是你……”

“行了!”

程紫玉正色打断。“我与那位黄公子一样,最大的优点便是有韧劲!认定的事,不管多难,我都不愿被人左右和勉强!那位黄公子勉强不了我,王大小姐,你也是!”

“我也是……什么?我勉强你什么了!”王玥顿时垮下了一张小脸。“你什么意思?”

“你心里清楚!你带我过来所为何故?这是你们王魏两家私下的勾当?还是你们勾结了那位公子,带我来听他的告白,看他的决心,想要牵红线?又或者此刻这都是引子,从头到尾你们都只打算来算计我?要对我做什么?你们可还有后手?”

程紫玉神色一敛,气场一放,那从内而外释放出的冷意顿时骇得王玥一个激灵……

很显然,这又是一出算计!

朱常安,到底还是不甘心今晚一事无成地离场,忍不住再出手一次。刚刚他离去时,想来那位送客王家的少爷就是他这出谋划的执行人之一了!

之前包括魏虹突然消失,后边船只突然离开,不让带丫鬟那一系列小事件程紫玉或许都可以视作巧合,之后魏虹与朱常安拉拉扯扯她也没有太过怀疑,毕竟,偶尔出现的贵公子引得众姑娘想要为前程一搏都是可以理解的!

但当朱常安一开口,说出那番过于“真挚”的言辞,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有了前世那场不堪回首的梦,此刻朱四无异于跳梁小丑!他既说出那番情深意切的笑话,自然是知晓她已到场!这话就是说给她听的!

所以,王玥也是这算计的参与者!

不管是朱常安施展了威压,还是许下了甜头,这帮人都是一丘之貉!

“这位黄公子究竟何人啊?魏知县连自己和女儿的名声折进去也这么在所不惜的?他许下你们什么好处了?让你们这番算计我?”程紫玉抱着胸,冷冷清清审视着王玥。

王玥如见鬼魅,“你……你……”

在她的立场,怎么也不明白,程紫玉是如何洞悉这一切的。

程紫玉冷笑。

“要么,即刻给我将船从另一边靠岸,让我离去!要么我便自个儿跳下水去,从此尽我程家全力与你们王魏两家就此撕破脸!后果如何,你自己掂量!王家的陶,魏家的底,这些年若没有程家的默默支持,你们能不能如此猖狂!

若引来程家的反扑,后果不言而喻!这位黄公子既是为了算计我,只要我在前面挡着,只怕他也未必会保你们,当然,他也未必保得住你们!进退一念间,王玥,别叫我失望!……”

荆溪是陶都,所有的一切都仰仗了一个“陶”。

在荆溪地界,还当真就没有程家害怕的人和事!哪怕对手是地方官!

魏知县在这个位置上多年,王家的买卖也是越做越大,作为真正地头蛇的程家自然少不了与他们相互扶持和合作,程家若想要翻出点他们什么把柄来,太容易了!魏知县赌不起!将魏知县视作靠山的王家也一样!

话不用说透,王玥能明白,她的长辈们自然更懂!

“我……我……容我……”

王玥一迟疑。

可她决心未定,便见不远处,已是水花四溅!

而唯恐被算计的程紫玉虽在与王玥说话,却没忘盯住不远处那两位。

一切叫她尽收眼底:

三角亭中,魏虹没能再次扯到朱常安的袖子,但却顺手抓到了他的扇子。

朱常安急着将袖子抽离,怎么也不想扇子会被抢走。

魏虹眼珠子一转,转身就跑。

朱常安一下反应过来,猜到了她的意图。

这牙扇是他的随身之物,若到了她的手中,只要她一口咬定这是他送出的“信物”……他自然长十张嘴都说不清!

朱常安也顾不得其他,赶紧上前欲行夺回……

你拉我扯……

随后,扑通一声,这对人在你来我往中,直接摔出了三角亭扶手,双双跌入水中……

程紫玉蹙起眉来!

这也是他们的戏码?还是说魏虹借着假戏在真做?

程紫玉看了身边王玥一眼,见她表情虽有起伏,却不够跌宕,既然王玥不曾惊慌失措,那么……这应该还是一场戏。

依旧是针对自己而来!

……

第七四章 如此底气

果然,那厢除了魏虹,朱常安也开始呼救了。

见两人均在水中挣扎起来,程紫玉冷笑之余,更觉无语。

朱常安会游水,他不赶紧离开以避免魏虹的算计反而还在呼救?

自己的担虑一点不错,朱四的谋算可不止刚刚那番“告白”,除了语言的打动,他还准备了一个实际行动!

此时此刻,那跌下水后的两人,自然也瞧见了小船上的王玥和程紫玉。

“姐,姐姐,救我……咳咳……救命!”

“在下……不会划水……两位小姐……救命……”

两人同是狼狈扑腾……

恍惚间,程紫玉想到那一年!

何其相似的场景!

配角变了,场景变了,时间变了,地点也变了,可主人公却未变,手段也未变,自然,那颗算计之心也未变!

之前犯的错让她痛彻心骨,此刻场景重现,她当真是恨不得上前掐死撕碎那烂人!

何等执迷,才会让他今晚一次又一次,接连轮番想着算计自己!

程紫玉再次深吸一口,尽力平静下来……

“紫玉,这处水有一丈深……你也先别急着上岸了,咱们先救人!”被揭穿的王玥面露菜色,却也只能急声。“总不能见死不救!丫头,快往前去!”

“魏虹真不会游水?”

“不会!真不会!”

“哼,她倒是敢搏!魏家心意当真坚决!”

王玥未回应,一脸复杂站在了船头。

下一息,程紫玉便明白了他们究竟是打的什么鬼主意。

只因她与王玥所在的那条船突然便没法前进了。

“船底被什么卡住了,前进不了!”撑船的丫鬟来了句。

放眼望去,一根枯枝正好卡住了船底。而此处距离落水的那两位,还有三五丈之距。

丫鬟作势拿划桨推了推卡在船底那碗口粗的枝条。

纹丝不动。

“所以呢?”程紫玉似笑非笑忽视了前方的求救声和扑腾声,悠哉悠哉看向了王玥。

她可不急!

有本事的,一个两个都淹死!

王玥头皮发麻,此刻的她就像街头变戏法的,明明已经穿帮被识破,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将这出戏演完。

“所以……只能……下水救人了!”她索性一咬牙。“紫玉,我不会游水!彩月你呢?”

“奴婢也不会啊!”那划桨的丫鬟低头摆手。

“你们王家如此大宴,竟然安排不会游水的丫头来行舟?”

王玥咬着唇:

“紫玉……只有你一个会游水了!你救救他们吧!人命关天,总不能见死不救的!”

“叫人吧!咱们三人一起叫!总有人能听见!”她拒绝!

“湖心……此刻正有舞娘跳莲上舞,都去看了!这处偏僻,不会有人来的!而且,有击鼓和烟火伴舞,所以也听不见求救的!”

程紫玉抱胸低笑着。

“王玥,那里可不止魏虹,还有位男子,我前去相救……不方便!”

见程紫玉依旧这么不紧不慢,王玥急得满头大汗。

“你先游过去救魏虹,然后把划桨扔给黄公子。划桨浮于水面,黄公子抓住就不会下沉了。魏虹脱险后,咱们再连人带桨给黄公子拖回来!你与他不会有接触,自然无碍声名。只要咱们几人不说,这事压根不会有人知晓!对你绝对不会有任何影响的!”

“想得倒是周到!”程紫玉笑出了声。

为了引她上钩,他们费苦心了。

这本是一出周密之计:

先有宴席上,朱四对她的一见钟情做铺垫,再有朱四一番剖白来煽情。

接着,她与王玥发现了魏虹对朱四的勾搭在先,设计在后!如此,她对魏虹这不折手段的举动必定厌恶,心理上便会自然而然站在朱四的一边。而但凡她对朱四有一点点的好感,在见到魏虹此举后必定更得醋意泛滥,嫉妒蔓延。

面对滚下水的两人,于情,她自然不能看着爱慕自己的公子死在眼前!于理,更是不管出于哪方面的考量,她也必须先行救人!何况是在王玥等人的劝说下。

她若见死不救,更是失了名声。

所以于情于理,他们都早就算好了!她们为了给自己打消顾虑,还准备好了这一套救人方案,足以让她判定可全身而退!

这么一来,没有后顾之忧的她一定会下水救人!

事实上,只怕她前脚跳下水,后脚朱四就得缠上她!朱四到底是个年轻男子,他若有心,她们若出手相帮,她水性再好也难逃。

随后必定尖叫四起,很快将有人前来救人,那么……她与朱四两人泡在水中,拉拉扯扯叫人瞧见,再有这些“目击证人”……很好!

只要朱常安演得足够好,她也未必会发现他的诡计。届时,他二人的名声,将彻彻底底被绑到一块儿!……

只可惜啊,多活一世的她,看穿了!

她的水性是极好的!

这事整个荆溪皆知,只因两年前,一场设在了太湖画舫上的宴席。

那日酒过三巡后,有姑娘提出想要采菱。姑娘们下了小船前往,有姑娘先前多饮了几杯,采菱过程中不小心滚下了船。

那姑娘滚下去时,下意识扯住了另一姑娘。被扯的也是个没力气的,竟是被拉下了水。

当时的程紫玉反应比船娘还快,一头扎进了水中,第一时间,一左一右扯住了两个鬼哭狼嚎的小姐……

相对一船呆若木鸡的娇小姐,她的见义勇为便愈发显得出类拔萃起来。一时间,美誉极盛,她的救人之举也就这么被传播了出去。

正因如此,前世今生,这帮人在算计往日难得露面的她时,都用了落水这一法子。

“紫玉,总不能见死不救!即便不看那位公子,魏虹到底是我表妹!是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你看她的脸,都紫了,你救救她!”王玥心还没黑到头,此刻是真心地语带急迫。

程紫玉可不信,眼前这两位还能死在这处!死在她们眼前!

她坐了下来,瞧向落水的两人。

她甚至从桌上抓了一把核桃,开始慢悠悠剥了起来。

她倒要看看,她若不接这场戏,她若执意不下水不救人,他们要怎么演下去?

朱常安怎么继续!

她一点不担心自己会有危险,她的地位和能力注定了她的安全,王家魏家不敢动她,朱常安更是“舍不得”害了她!何况她还是在众目睽睽下上的王玥的船!

此外,不管是朱常安又或是魏家王家,都需要程家的助力,所以谁也不敢和她正面强买强卖。

至少面上,谁也逼不了她!她若执意不上钩,他们还敢撕破脸拉她下水不成?

如此底气,她大可以安心看戏!

……

第七五章 尴尬大戏

程紫玉看起了好戏……

要说,朱常安的演技当真不错,他假意一把把抓着手边那些莲茎,一次次将身子借势往上提。

若是以旁观者的角度,他的举动还真是像足为了喘息和活命而在一次次地努力挣扎上冒……

至于魏虹,程紫玉还要看看,她究竟有多少决心,最终又能做到哪一步……

魏虹是憋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下的水。

她不会游水,为了以防万一,她爹在水下提前给她准备了几块高石踮脚。可她娇养惯了,刚开始还好,她尚且能时不时蹬脚冒个头,叫几声,吞吐口水,演演戏。

可她哪里知晓,程紫玉两人废话那么多,到了此刻还不下水来救她!

这水似乎越来越凉,她的腿脚和身子从未泡过凉水,几次用力蹬下来,不但腿脚脱力,此刻小腿还开始了一阵阵抽筋。

她的脚开始踩不住石头,开始打滑,开始腿软……

她接连吃了好几口水!她呛到了,她咳了起来,她七窍都开始生疼,她喘不过气,她想要喘息,她剧烈扑腾,她连呼喊都不能!她感觉要死了……

朱常安注意到了魏虹的不支,蹙起了眉。

他再嫌弃厌烦她,却害怕事情闹大。

他南下是有任务在身的,万不能闹出人命!传出去父皇失望,以后便前途尽毁!他的兄弟们更要落井下石,一切将前功尽弃!

没办法,朱常安唯有蹙眉在水下悄悄托了那魏虹一把,将她推出了水面!

濒死的魏虹大喘一口气。

她好不容易抓到了救命稻草,哪里还会撒手。

魏虹毫不犹豫便紧紧拦腰抱上了朱常安,防止她整个人下沉。

朱常安眉头明显打结,借着扑腾去试着打落魏虹的双臂,可魏虹面临活命和高飞的双重巨诱,自是拼死咬牙坚持着……

她一咬牙鼓足了气,甚至连双腿也都勾盘上了朱四的腰……

程紫玉早就猜到魏虹既然陪着朱四下水一搏,便一定会借机将名声赖去朱四身上。她估摸着,那魏家愿意配合朱四演这场戏,要求的,应该就是魏虹将来在朱常安身边的一个位置!

这会儿的她忍不住站在了船头,一脸戏谑面向了朱常安。

面对她的视线,朱常安再次生出了无所遁形之感。

他既要演戏求救,又要保证不下沉,还要尽力不动声色将魏虹推开一二……疲倦突生,他唯有反反复复,借着扑腾甩开魏虹纠缠……

王玥如热锅之蚁般急躁求着,程紫玉终于开了口。

“不是我不救他们!而是我救不了!”

她怎么能见死不救?她还要名声!谁知道这周围还有没有她发现不了的眼睛在看着!

她必须是没法救,而不是不救!

所以,她已经找到借口了!

程紫玉伸出那只上过药又包扎过的手。

刚刚宴上,王老夫人热心地特意命人给她的手掌包了个仔仔细细。

“我被野狗追着,撞到了一块大石上,我的手腕早就扭伤了!完全使不上力!刚刚没说,是因为怕老夫人担虑。此刻我连划水都难,如何拉扯救他们?如何扔出划桨去?

正因如此,刚刚我不好明言,只能坚持要休养!说到底,我还是为了顾及王家的颜面,为此还与我二叔闹了个不愉快!王玥,我这番苦心,你可不能不领情啊!

要怪,只能怪那野狗!只能怪你王家看管不利!所以,黄公子,魏小姐,您二人还是坚持一下!王玥,你是王家小姐,你帮着喊救命效果最好!开始吧!”

气氛刹那有些诡异。

时不时冒头的朱四面色再次变臭,眸子也是顿时一深。

目的未达成,王玥自然没有求救。而程紫玉则一眼不眨盯着上下扑腾的那两位。

他二人这“挣扎”间,竟是不知不觉已经上前来了一丈多距,此时此刻,距离她们所在的小船,也就是差不多两个划桨的距离,且还在慢慢靠近。

那个叫彩月的丫头站去了船头,伸出划桨,口中喊着“黄公子抓住”,试着将桨往外递……

而程紫玉,早已经将所有注意力都提了起来。

果然,刹那间,彩月后背线条猛一绷直,那划桨瞬间便往后飞来!

程紫玉早有准备,先一步躬身蹲下!

那杆划桨自然不曾扫到她!

那丫头怎么也没想到,她看好了位置蓄满力如此往外的一甩,竟是没能扫到人!巨大的惯性使得划桨带着一股风偏离了出去。

可她更没想到的,是这一瞬间,一双强有力的手已经袭向了她的腰间。

她的腰眼一酸,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被绊倒,失了平衡,直直往水里栽去!

扑通一声,彩月也是跌落了水中!

程紫玉很好地欣赏了从王玥到水中朱四,还有彩月那见鬼般呆若木鸡的表情!

那一息,所有人都傻眼了。

这是……被识破了?

朱四甚至连扑腾都忘了!

而那彩月一声呻吟后,竟是忘了她“不会游水”,还呆呆划水露出头一脸不可思议看着程紫玉!

早就料到了!

程紫玉知道,在对方的戏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之时,她若严词拒绝下水救人,戏演不下去时,对方如何甘愿就此罢休?

果然,她猜对了。

在观察中她发现朱四在扑腾间渐渐愈近。这个距离,距船太近了!接着,丫头不喊救命不急躁,反而拿了划桨上前救人时,她已是起了疑心。

而那丫头站的位置更是刚刚好挡在了她的正前方,那么程紫玉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们要做什么视线交流,为防暴露,所以才挡住了自己视线。

王玥分明着急,可丫头递出划桨时,她非但不曾上前帮忙,反而还小心翼翼往边上避了避。

至此,程紫玉几乎已能判定这帮人的意图了。

她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身前丫头的身上。

能在大宴上负责一条船的丫头,必定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也必定是有些力气的……果然,既有气力,还会游水!

为了继续计划,对方不好光明正大推她入水,但却可以“意外”!

由丫头来做这事最合适,若被追责,便将其拉出来顶罪!当然,丫头本身也不惧,她只是救人心切,意外而已!

此刻,再次尴尬了!

……

第七六章 烂戏好戏

再次被识破,这戏更烂了!

程紫玉勾了勾唇。

那丫鬟哆哆嗦嗦,这会儿不知是该解释刚刚那一下,还是质问程紫玉为何袭击她?也不知是该爬上船,还是装作不会划水?是该赶紧逃离免于被追究,或是想法子将程紫玉拉下水?

彩月只得悄悄瞧了眼王玥。

王玥一见此状,早已是六神无主,下意识便避开了视线。

彩月又瞧向了朱四方向……

“你这丫头,怎么还自个儿掉下水了!还不赶紧抓住桨?”未等彩月接收到指示,程紫玉已经抢先捡起长桨,一桨拍到了那丫头的脑袋上。

彩月猝不及防,被砸了个眼冒金星!她伸手下意识抱头,而程紫玉的下一桨已是冲着她的胸一把顶了出去。

彩月瞬间便被划桨推开了数丈远……

程紫玉毫不客气,将那划桨大力拍打着水面,那丫头落于下风,毫无反击之力,只能狼狈抱头鼠窜。

“好个冒失的丫头!黄公子人在前边,你的桨却往后飞!让你救人,你却自己跳下水!啧啧,口口声声不会水,却还能浮在水中!”

“不……不,不是……”

“不是什么?若不是,桨怎会在我手中?若不是,你怎么在水里?若不是,你怎么还未沉下水去?王家做事素来周到,怎会选你来行舟?你该不会是谁家派来暗害黄公子的刺客吧?是谁指使你来的?或者你是想阻挠我与王小姐的救援,巴望着黄公子和魏小姐丧命湖中?如此歹毒用心,还不赶紧老实交代!”

“不是!不是的!程小姐不是!”彩月吓得脸脱了色,头一回见识到了程紫玉的厉害。

若是追究起来,刚刚程紫玉说的任何一条,都足以要了她的命。她担不起!

她不是笨蛋,赶紧识相哭丧着脸求程小姐明察,表示她只是自己腿软,自己滚下了水,又一下便掌握到了浮于水面的诀窍!接下来她该如何,还请程小姐明示……

程紫玉撇了嘴。

“既如此,那我先去救那两位,你等我一会儿!好丫头,你乖乖保持这个距离先在水里待着,浮着!我就信你!”

“是,是!”

程紫玉猛一转身,叫惊呆跌坐在一边的王玥好一顿吓。

王玥不明白,程紫玉为何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算到!紫玉对丫头的出手她看到了,那么毅然决然,那么果敢狠辣,自己真是疯了,才会参与到了此刻这场噩梦里。

此刻船上就她二人,程紫玉是做惯了粗活的,若要对她打击报复,她如何是对手?

王玥瞧了瞧程紫玉手中划桨,撑身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唯恐程紫玉对着她也是一桨抡下来。

“紫,紫玉,你别打我!我错了。划桨在你手上,你要上岸,就去吧!我刚刚什么都没看见!好不好?”

而程紫玉却是微微一笑。

上岸?

不急!

这会儿,她占上风!

算计她?那她便捞点利息回来!

程紫玉压低了声音,快速开口。

“王玥,你已被识破,你可别想着把我推下水!你的丫头也栽了,就凭你一人,可打不过我!我的水性极好,你也算计不上我!我更是不信你们家有胆量敢强行对我做什么,撕破脸大伙儿都难看!但我不厌你,我愿意帮你一吧!”

“什么?帮我?怎么帮?”

支支吾吾的王玥顿时抬眼,定定看来。

“你何必羡慕魏虹?你既不甘,就该争取一把!你不是喜欢他吗?你不是想做妾吗?你不是想入高门吗?那你就去做啊!你放聪明点,我自会站在你一边!你是个有主意的,我可以出手帮你!魏虹不是你的对手,共侍一夫或独占高枝,之后如何,我也不管!你可愿意一搏?”

程紫玉知晓王玥嫉妒的,正是魏虹的这个机会!王家不给,她可以自己争取嘛!

果然,她应了。

“一言为定!我信你!”

王玥一双眼顿时清明了起来……

程紫玉提起了桨,笑了。

“好沉,王小姐,来帮我一把!”

“好!”王玥上来帮着程紫玉举起了那划桨,再次将其移到了船头。

王玥在程紫玉的示意下,站到了船头最靠边之处。

“黄公子,带虹儿上来吧!我把划桨扔出去,你们要抓住了!”王玥眨眼摇头示意着朱四,暗示计划已经失败。

朱四见丫鬟落水,已经猜到行动被识破。

此时他虽心有不甘,却已受够了身上魏虹的束缚。程紫玉如此强势,他若继续勉强,结果只怕适得其反。如此长久泡在水中,也没有意义。

无奈间,他觉得不如就这般顺势上了船,之后再向程紫玉解释吧。

于是,他再次扑腾,慢慢上前……

程紫玉则在王玥身后早已与其轻声定下了主张。

接着,王玥落水了。

在朱四正靠近,而她们合力将划桨递出去的刹那。

自然,一切同样与程紫玉无关!

都是王玥“救人心切”,用尽全力将划桨伸出的过程中脚滑了……

程紫玉作势拉人,却未成功!

好在落水的王玥尖叫之余,还紧紧抱住了划桨。而程紫玉说到做到,暗暗将划桨往前猛一推送出去……

朱常安距小船也就半丈多了,而王玥则借着那一送装作了体力不支,迎着朱四过来的方向就是一腾(一跃)。

水花四溅!

朱常安尚未反应过来,腰间便又多了一只手。

王玥?!

与身边魏虹一样,她不会游泳,憋红脸,呛着水,往下沉……

同样是紧紧扣住他,同样是推都推不开,同样把他当作了救命稻草来抓取……

是程紫玉识破一切,所以恼羞成怒下将王玥推下了水?——这是此时此刻朱四的第一反应。

他下意识向前方看去:船上的程紫玉一脸无辜惊讶在喊着“哎呀”,而手上则正抓着一截浅黄色的布料……

布料?!

谁的?

王玥!她穿的黄色!

是……衣袖吗?

不好的念头再次生出!

朱四赶紧往腰间摸去,他的手触上的是滑滑嫩嫩软软的一片肌肤……

他的手有些抖,慢慢往上爬去,摸到的都是肌肤,都是肌肤!

是一整截光溜溜的手臂!

……

第七七章 打击报复

朱常安晃了晃脑袋,甩了甩睫毛上的水花,定睛往水下看去,水下王玥环在他腰间露出的,可不是从手腕到肩膀,一整长截白花花的玉臂?

王玥的右衣袖整个被扯下了!

她抱着他,贴着他,衣裳破损,肌肤;luo露,可怜无助……这是要叫他撇不清!

可恨!

程紫玉!这是强行将王玥也推给了他!

他计划未成,还要收了这俩贱人不成?

他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看着程紫玉,他两人分明近在咫尺,可他却莫名感觉两人之间有着一道天堑!一道相隔万里的鸿沟!

这是为何?

朱常安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他想不明白,为何今日他的所有图谋在这女子面前全以失败而告终?且不管他谋划什么,对方都能了如指掌般算透?

他的计划才刚刚开始,便已寸步难行!他不得不开始怀疑,是他算计错了对象?还是老天不愿成全他的大志,注定他一事无成?……

朱常安这样的尊贵皇子,哪有多少力气。

他在水里上下反复扑腾已经够累了,偏还先有魏虹强挂,后有王玥相扯,几乎是耗尽了他的所有气力。

此刻好了,戏演得乱七八糟,完全不会游水的俩贱人他又推不开,他还得保持三人不沉,一时间,他身疲力竭。

气喘吁吁的他脑门上挂下来的,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水还是汗……

看着朱常安这狼狈样,程紫玉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

朱常安该多感谢她啊?

好个左拥右抱!

还是一对姊妹花!艳福不浅!便宜他了!

刚刚她是故意缠住了王玥的衣袖后,王玥才栽下水去的……

王玥是今晚主人家贵女,为了彰显身份,她身上这件可是金陵特制的金丝羽纱衣,轻盈灵动,薄如蝉翼。

所以不是程紫玉力气大,而是这料子实在不经扯。

她救人心切,只不过是没拉住人罢了!

朱四!

单只一个魏虹,哪里够呢?所以她便再送他一个美人,还是个比魏虹还难解脱的!两个鸿鹄之志的美人玩命纠缠,她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本事摆脱!

“丫头!你家小姐落水了!你若再不叫救命,再不喊人过来,万一闹出人命……你也活不了!”程紫玉笑对那落水的丫头来了这么一句。

“是……”

那彩月早已吓惨,从她这个角度,看到程紫玉与她家小姐交头接耳了。她不知道小姐落水是不是有意有所图。

但不管小姐落水是何种目的和原因,她都无其他选择了。这会儿到底还是自己小姐和表小姐的性命重要!

毕竟此刻唯一干爽站在船上,手掌划桨居高临下占尽优势的,便只剩了他们要算计的那一位!还是足以威胁自己小命的那一位!她还有理由不听话?

彩月点头行动。

而程紫玉唯一惊讶的,是彩月并不曾扯开了嗓子尖叫,而是从怀中掏出了根竹筒,从里边倒出了两样管状物。

随后,彩月一吹,一簇火苗闪现,手中之物一下窜向空中炸了开去,绽放出了一朵火红的烟花。

原来她们早有准备,随身还带了火折子和冲天烟花,用以引人前来……

“等等!……”

疲于应付美人的朱常安发现丫头举动,急急欲行阻止已是来不及了。

他知道,很快便将有人赶至!

按着计划,前来的将是被引来的大批宾客以及游湖船行而来的众女眷们!

朱常安顿时心火窜出,整个人急躁不已。

他不愿与这俩贱人扯上关系!

他试着推开两人,却发现这两人均是咬紧牙关纠缠住了他!

他和两位主家小姐落水相拥……这一幕若落于众人眼中,难免叫人想入非非,若叫他那些兄弟们做上文章,这是要害死他!

为今之计,他唯有赶紧往船边去了。

此刻的他只有一个念头:趁着外人到场前,赶紧将这俩贱人给扔上船去。毕竟这就只半丈多距,应该不成问题的!只要他将人扔去船上,他倒不信,程紫玉还敢当他面再推人下来。

然而,他这一想法还来不及付诸实施,便已宣告了失败。

“黄公子,快接好桨!”

朱常安双手早已施展不开,正使劲摆动双腿往船边来,又如何会知当头突然来了一“棒”!

程紫玉一直在等着朱常安来到她需要的这个位置,来到这个她趁手,他难逃的位置!

此刻,她抡起船桨砸出去刚刚好!

这一桨,结结实实!就这么硬生生砸在了朱常安的天灵盖上,发出了“咚”地一声闷响,叫王玥几个不约而同一声尖叫。

朱四顿时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他是真没想到,这女子会对自己光明正大下狠手!

那一刻,他有些懵,他睁大眼瞧向船上的女子,不知是否错觉,他感觉那女子眼里席卷的是滔天的恨!

这一下!

好狠!

这是报复?

是对他那一脚的报复?

至于吗?

倒像是杀了她全家般的狠厉!

然而朱常安更目瞪口呆的,是程紫玉尚觉不够,接二连三的“啪嗒”“啪嗒”“啪嗒”……一桨桨打来。

那个瘦弱的身子竟是迸发出了如此敌意,一下下都不留余地!每一下都不偏不倚落在了他的头上,脸上,身上……

而他身边王玥和魏虹,却是一下都未挨到。

朱四是真不明白,一个人人赞誉的小姐,怎会如此不顾形象和名声,野蛮生猛,睚眦必报!

他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正面痛打!对方居高临下,而他身受束缚,剧痛袭来,他却毫无反击之力,无奈下他唯有急着划水拖人后退……

他忍不住暗暗发誓,终有一日,待自己揭开身份之时,要让这丫头跪拜自己脚边,懊恼今晚行径,急着弥补过错,抢着巴结倒贴……

程紫玉又是一桨拍下,朱常安往后一仰,这势大力沉的一下只是扫到了他的前胸。

程紫玉见他退了不少,不由勾嘴一笑。

看官们都快到了,你这会儿想走?门都没有!

好不容易将你引来,才打这么几下,怎么够?

所以,你非但走不了,还得乖乖主动上前来给自己泄恨!

……

第七八章 呜呼哀哉

程紫玉心火烧得滚烫!

她就是要朱常安只有挨打的份!

她一直在看着,发现魏虹又呛又咳,明显有些脱力,朱四若不能算计上自己,那么他将魏虹甩开是迟早的事。

他休想!

这才是她将王玥“送”下水的原因!

既可以让王玥赖上朱常安,也可以多一人缠住朱常安。

除了可以欣赏他的臭脸,她还将有机会可以对其狠狠痛打发泄!让他再无算计自己之力!

这条落水狗!

这世还想算计她?那她一定见一次打一次!打得它夹着尾巴逃离,早晚不敢来犯!

上一世的债,她还没能力讨,不过但凡有机会,她都要收回点滴利息!此刻的朱四尚势弱,她还有时间!毕竟再坏,也坏不过上一世了!

无人比她更了解朱四,如此先机,自要好好利用!此刻她头一桩要做的,便是必须坚持到众人到场!

她要将这“屎盆子”当众牢牢扣在他脑袋上!

“黄公子,这桨,我递得好辛苦!你怎么不接?你躲什么?你没看魏虹妹妹都快不行了?您再拖下去,可有谋害之嫌了!”

程紫玉边笑边甩着手中划桨。

“你就这么不想上船来?你倒是伸手接桨啊!怎么你还退了?你不想上来是不是?”

“马上要来人了,你这么左拥右抱不上来,该不是想要坏了两位姐妹的名节吧?你手放哪儿呢!你快将她们送上来,我就当没看见!否则,你可是要对她二人负责?”

“您不是京城的高门贵族吗?你的婚娶不用遵父母之命吗?按理你有中意之人,不是该三媒六聘吗?我们荆溪这样小地方的姑娘,能入得了您的眼,自是荣幸!可两位姐妹是正经姑娘,可不是能随意揩油玩弄的!”

“您此刻所为不厚道啊,您看上她们就去光明正大求啊,如此下流行径实在有辱斯文,丢人现眼!”

“难不成是你爹娘不让你娶妻纳妾?所以你才打算生米煮成熟饭?奉劝一句,既是高门,一切嫁娶事宜更是随便马虎不得!千万别辱了您那尊贵的家门!”

“也不知你爹娘够不够宽宏,他们知晓你今日谋算后,能不能饶过你?不过,不得不说,你连爹娘都敢偷摸算计,可是胆大包天!大不敬!大不孝!是忤逆!是大罪!……”

程紫玉说话声音越来越高,到了这会儿几乎已是厉声痛呵!

朱常安感觉脑袋一阵阵发胀生疼,一张脸更是发青发黑!

“闭嘴!闭嘴!闭上你的嘴!”

被痛打不可怕,被泼脏水也是小意思,可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玩弄谋害也来了,忤逆算计也出现了,什么大不敬大不孝的,太毒了!

这些分明似不经意之语,却是这般厉害!这种话,在天家,尤其是不能出现的!

为何!为何她能一下抓到自己的软肋?

她一双眸子那么利,似乎早已看穿了他!

人快到了,她这么尖叫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他此行红煞了多少人的眼,想要他栽了的人就缺一个契机!

这些污蔑虽不至于置他于死地,却足够害他前程尽毁!

朱常安一直在后退,以避开划桨攻击范围。可此刻,他的双腿不得不停止了后划。

他不能任由眼前女子滔滔不绝的胡言,他要上船,在宾客们到场前,他必须让她闭嘴!他必须向她解释!他必须让她停止误解!他不能让谣言出现!他不能叫这些话传出去!

“程小姐稍安勿躁!且听在下解释!咱们先好好说话,两位小姐都快不行了,你让她们……啊——”

朱常安试着再次向前,可他才刚前进半尺,程紫玉那厢看准了又是一桨拍下。他的面部被扫到,鼻梁被刮,瞬间破相,两道鼻血挂了下来。

王玥猜到了程紫玉的拖延意图,左闪右避后,索性一咬牙,深吸一口将脑袋缩进了水中……

“住……住手!误会,都是误会!”

朱常安进退不得。

程紫玉站在船头一心发泄!

她前倾着身子一下下抡桨……

除了泄恨,她更是为了阻止朱常安上岸或上船,以达到板上钉钉的目的。

然而,当她蓄满全身气力,横向往前扫去,打算抽朱常安一个大嘴巴时,却是突然右手手腕一阵酥麻。一阵剧痛从关节处迸发,叫她腕上气力全失,整条小臂似是筋骨都在震动,直直垂下。

与此同时,她的后膝也是一抽,双腿气力尽散,一下便软了。接下来,则是脚腕!同样的麻痛!

她几乎听到了脚腕关节被打中而发出的咔咔声。

她知道,有人从后面偷袭她了!

这种感觉,她前世经受过好几次,她应该是被什么暗器打中了!

而对方出手的那个空档,正是她抡起划桨的这个瞬间。

所以,她往前栽去了……

对方故意选择了这一时机来打她的后膝和脚腕,就是为了让船头边沿的她站不稳,往前跪倒而栽下水!

是朱常安的人?还是魏王两家之人?

她与划桨一起掉到了水中……

她心下呜呼哀哉。

她虽怀疑过周围或许有埋伏,可她笃定王魏两家不敢对她动手,而朱四为了全方位征服她,也不会贸贸然出手。

应该是她刚刚这心火蔓延下的一下下出手过狠了,眼见宾客们又很快将至,对方怕出事,慌神下到底还是管不了细中利害而着急出了手。

这一下,既将朱常安从自己手中解脱出来,也同时将自己送到了朱常安的嘴边!

想来在对方看来,自己只是个大门不出的小女子,自然不会知晓是遭了暗算。只会将这手软脚麻归结于“身虚体弱”,脚滑才滚下了水去……

毕竟,此刻船上只她一人。

程紫玉心生恐惧,唯恐对方会暗中相助朱常安而再次出手……

于是落水的一瞬,她硬生生扭过身子去寻找偷袭者。

可她一眼环视过去,两岸草丛均是静悄悄,她什么人都没瞧见!

而这个时候,她几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划水声和朱常安的一声哼!

她来不及逃开了。

朱常安的手松开了魏虹,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后襟。

……

第七九章 是敌是友

再次被朱常安一碰及,程紫玉几乎是一个激灵,那不甘和怒火上涌,在四肢百骸沸腾起来。

她厉声喊起:“不——”

她不要!

这一世,她还有好多事没做!她不能重蹈覆辙了!

她虽很清醒朱四为了收服她的心并不会过分,但她依旧不愿与他有半点牵扯。

怎么办?

即便她联手王玥彩月,可对方一明一暗,她根本没有胜算!

程紫玉一瞬间下定了决心,若她名声再次被缚朱四,那她便一口咬定是这厮谋害强迫了她!是他把她拉下水!她要当场“自尽”!她要闹个天翻地覆!她要这事兜都兜不住!她要让他第一次执行皇命便以丢人现眼,有辱皇室告终!

以暴怒的程家势力,朱常安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

他若毁她名节,她便毁他前程!

她是程家未来家主,她有老爷子做靠山,她有遍布大周的商伴,这事只要传开,便绝对封不住口!

迫于压力和威名,暴躁的皇帝一定大发雷霆,皇家也保不住他,朱常安的前程必毁!再有他众兄弟的落井下石和打压,就连昭妃也要被连累!

而程家与皇室杠上后,反而以被害者的身份到了明面上,或许还能因此得一活路。她倒不信,那种状况下,皇室会不要脸面报复。还有谁敢继续算计程家?程颢还敢小动作?高家还敢合作程颢?……

然,在程紫玉咬牙下定决心之际,却是有什么从她眼前划过……

她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左岸落到了右岸。

右岸草丛顿时一阵悉索一声哼,有什么被打中了。

是个人!

一道青色身影倏地窜出草丛,打来一道眸光后顿时消失在了眼前……

程紫玉没看清那张脸,却感受到了那双阴戾刺骨的视线。是朱常安的那爪牙肖怀?没错!今日他正是穿的青色!刚刚打中自己的应该就是肖怀!

可对肖怀出手的又是谁呢?

那人是为了帮自己?还是处在了朱四的对立面?又或仅仅是路见不平?

很明显,身后比她还要惊骇的朱常安也在思量这个问题。

朱四抓住程紫玉后襟的手明显一松,收了回去。

他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说明很有可能有人在盯着他!

也就是说,刚刚他所有的行径都被人瞧在了眼里?

那人这一出手是何意?是在警告自己?还是看不下去了?

他顿时打了个寒颤,不寒而栗!……

后背一松,如此良机,程紫玉自然要把握。她一个猛子扎下了水,顿时脱离了朱四的控制。

当然,趁着朱四这一愣,她也没忘一脚蹬去了朱四的脸上。

她如条人鱼般一下摆出去了三丈远。

这一脚势大力沉,朱常安忍不住哼了一声,整张脸都在火辣辣生疼。

可此时的朱常安既管不了伤,也顾不得追赶程紫玉,只一脸警惕盯着左岸,更是顺手从魏虹脑袋上抓了支明晃晃的簪子往那处草丛扔去!

他看得清楚,没人!

那人速度奇快,在出手的刹那知晓已经暴露,早已抽身离去!

程紫玉快速游往那个方向。

她也想知道究竟何人出的手!

不是敌,却未必是友!但她莫名确定,那人不会害她!

她刚刚的行为,定也全然被那人瞧了去!但愿不要惹出什么祸端来才是!

程紫玉往岸边扒拉开几株莲,只见那处岸上除了一颗大树和茂密草丛,确无其他。

她闭眼深吸了一口。

熟悉的气味——酒香,与先前在后园子客院,她发现的黑影留下的气味是一样的!

这个人,已经有两次隐在暗处了!

那这人究竟是盯着她的?还是跟着朱四的?

她猛一回头,瞧向了朱常安。

朱常安也在看她。

难道,是他那些兄弟的人?

罢了,总之那人帮她脱离了控制,认出和吓跑了朱常安的爪牙!自己都该谢谢他!

……

至此,这群人奸计已全然落空。

此刻的程紫玉如鱼得水,距离朱常安足有五六丈之远,注定身有负累的朱四奸计已到此为止。

程紫玉冷哼一声,命那畏畏缩缩的丫鬟叫起了救命来……

朱常安早已放弃了算计程紫玉,此刻只一心甩掉身上俩狗皮膏药,边喝着丫头,边拼命将那两人往船边拖。

那两位眼看成功在即,自是尽力沉身扑腾捣乱以拖延时间……

渐渐的,已有喧哗声渐渐临近。

朱四左右看了看俩女子。

今晚的亏损已是巨大,财名尽失,计划落空,叫他心头滴血。此刻若多出两个累赘,将来还不知要给他的前程增添多少阻力!

他绝对绝对绝对不能一下被俩缠上!

为防损失蔓延,他最多只能被“意外”一个。

哼,若不是因着他与王魏两家先前达成了协议,若不是他还需要那帮人给他兜着,如此贱人,如何攀得上他?他一个都不要!不要!

此刻他二选一,已算是遵守承诺了!

右边,因呛水过多而奄奄一息的魏虹的表现……很不好!这贱人刚刚甚至连腿都敢往他身上盘,若不是他早早便一把死掐了她大腿,只怕她此刻依旧得如条水蛭般缠着自己吧?呵,如此贱人,但凡有点机会,多半都得黏性大发。他还要做大事,身边绝不能有妖艳贱货拖后腿。

而左边王玥……

朱常安看了眼那片刺目的白腻,唯有一叹!

相比下,这位倒似是要聪明点,也是个有主张的,她又是被程紫玉算计推下水,是被连累的!自己若不担下她,万一失了名节的她怨愤下胡说八道……

罢了,事从权益,那便选王玥吧!

朱常安快速下了决定后,冲向王玥:“别动了!爷收了你!”

王玥大喜,感应到了朱四搂住她腰的手,赶紧将她那一双颤抖的手立即紧紧扣住了朱四的腰,再不敢随意扑腾。

至于魏虹……早已七晕八素,在朱四使劲挣脱抽身的同时,王玥也是在水下冲其狠狠猛地一脚踹去……

她与朱四两人合力,魏虹哪还有攀附之力,几息工夫便脱了手,咕噜噜连喝了几口水便往下沉……

总算摆脱了一个,朱四松了口气!

正好,多喝点水,可以多睡一会儿,也不会有胡言之机。待这魏虹醒来,一切定局,她自己想法子另谋出路便是!

“还不快来救人!”朱四冲着傻在一边的彩月吼了一句。

那彩月得了王玥示意,赶紧扎进水中,快速划水前来,从水中拖住了魏虹……

第八零章 八戒照镜

另一边的程紫玉也很苦恼。

眼看众人将至,她一身湿透,上岸定然不雅,可若就这么泡在水中,却难免不叫人闲话。万一叫朱四做了文章,声名一样不保。

好在她运气不错,犹豫之际,有人赶在渐渐临近的喧哗声前,先一步提着莲花灯赶到了。

是蒋雨萱和她的丫鬟。

程紫玉赶紧划水到了岸边,在那一主一仆的帮忙下上了岸。

蒋雨萱身子弱,即便夏夜出行也裹了件绸质披风,这会儿刚好派上了用场。

“你怎么过来的?”程紫玉裹上了那披风。“我过几日还你件新的!”

“小事,不用放心上。我本在湖边赏花,正好发现王玥丫鬟鬼鬼祟祟等在了湖边一棵大树下,便多长了个心眼。后来见你与王玥的船过来,那丫鬟立马装作是从远处跑来,一副有急事要禀的样子!

可我看得清楚,她至少在那等了半刻钟,分明是守株待兔来着。而后王玥便神色郁愤带你匆匆离开,显然有大事发生。

我思来想去,你这么个香饽饽,可别又叫‘野狗’给咬了……”

程紫玉闻言噗笑。

自己今日在王家门外被没被野狗咬,同行而来的蒋雨萱最清楚不过。可她没揭穿也没多问,还为自己一路跟来,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只为还那药的人情,程紫玉都感激得很。

“我跟着你们的船沿着湖边慢慢过来,哪知走了一会儿,好好的路被一组车给堵死了!这事更诡异了!我不放心,便假借迷路往后园子另一边绕了过来……好在王家园子我从小来得也不少,倒是没走得太远。

刚我本已走得迷糊了,正好见这边有烟花燃起,后又听到了叫唤声,我带着丫头赶紧过来,倒不想真是你几个!紫玉,你没事吧?我已去找人通知你姐了,她应该马上就到!你需要我做什么?要不要找人?跑腿什么的,我这丫头可以去!……”

蒋雨萱见了现场状况,猜到程紫玉定是被算计了。想到她前些时日的昏迷,今日刻意的丫鬟打扮,心下更是唏嘘,只想相帮一二。

程紫玉连连道着没事,又对她谢了又谢。

“你过来这一路,刚刚附近可碰到人了?尤其是男人!”

“没有啊!人似乎都被支开了,这附近,我一人都未瞧见!”

“……”

喧哗声临近。

一大群人赶到了。

王老夫人和魏知县打了头阵,后边还跟了几十个贵宾!水路上也有不少船正在前来。

他们眼中出现的是这样的场景:

程紫玉虚弱倒在蒋雨萱丫鬟的怀里,满头满脸都是水,身上盖了件披风,正大口喘着气,口中还在喃喃喊着救人;而弱不禁风的蒋雨萱正围着岸边打转,在给朱四加油鼓劲,让他一定要救出王小姐!……

朱四尽力了!

他的确有过河拆桥之意,他本想要甩掉魏虹后,再处理掉王玥的。可王玥一点不蠢,他一摆脱魏虹,她便死死黏上了。

在朱四打算下个狠手之际,蒋雨萱和其丫鬟到了,目击了搂抱在一起的他二人。王玥一见蒋雨萱,更是咋呼开口求救……

朱四深知,一切已成定局。

于是,众人眼中的朱常安,脖子上挂着王玥,正努力抱住了浮于水面的划桨,试着将面红耳赤,咳嗽连连,衣冠不整,歪在他怀里的王玥拖上岸……

至于魏虹,则被另一落水的丫鬟在往船上拖……

此时此景,所有人几乎被雷劈了个外焦里嫩,完全傻眼。

尤其是老夫人与那魏知县,更是偷偷对视了好几眼,忍不住将眼揉了又揉,满是震惊!

失算了!

没能帮公子算计上程紫玉!连他们定下的人选也换了人!

计划压根没有按着他们的设计走!

之后的场面自是一团糟。

朱常安被家丁救出水。

王玥是被小船上的桌布卷裹后,由婆子们抱上岸的!而魏虹则因着吃水过多,早已经晕厥了过去……

衣冠不整,肌肤外露,众目睽睽下与黄公子搂抱一团的王玥叫人惊叹。夫人们瞠目结舌,不敢多嘴一句。而小姐们则神色复杂,不知该怜悯还是羡慕……

窃窃私语声也开始蔓延……

所有人有惊无险,程紫玉也倒去了何氏怀中。她与朱常安,王玥一对视,又扫眼一瞥王老夫人和魏知县……

几人顿时生出了默契。

老夫人表示:赶紧请大夫是当务之急。

魏知县表示:黄公子和程小姐无恙便是老天眷顾。

王玥开口:多谢黄公子的救命之恩。

蒋雨萱则表示:若不是她早到一步,体虚无力又无人救助的程小姐只怕小命不保!……

程紫玉暗暗捏了蒋雨萱的手,表示一感激。

这当真是个聪明人。这一句,既交代了自己的无辜,又暗指自己疑似被害,最重要的,“无人救助”四个字,更是完全确保了自己与朱四全程无接触,自然名声也无碍……

程家众人闻言大惊,均是莫名感受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何氏怒气全开,少有地强势以对,要求王家彻查,给一个说法。否则这场官司程家一定会打到底!

程颢华氏也是惊得一身冷汗,程紫玉到底是程家的保障,是摇钱树,至少此时此刻,是万不容有失的!战线一统,程颢也是正色要求王家明察。

红玉冲丫鬟嘀咕几句后,也不忘煽动了相熟的群众一起加入到了施压的队伍中……

王老夫人和王家几位主子唯有硬着头皮纷纷表示,一定彻查,给程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程紫玉与朱常安的身上。

当事那几位都开口了,就他二人尚只字未提。

一直紧盯了魏虹王玥的众人这才发现,此刻被随从围住,原本风流倜傥,俊朗不凡的朱常安在灯光围拢下面色难看,一脸阴郁,而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均是挂了彩。

他额头高高肿起,两颊和双眼均有大片青紫,鼻梁红肿受伤,挂出了一丝血,连嘴唇也破了。

他的脖子和双手,更是有青有紫有红,还有几道明显是被指甲抠破正往外渗血的伤。

这才是真正的狼狈!

这才是真正的大戏!

这会儿,再迟钝之人都嗅出了一丝诡异!

而王老夫人和魏知县却是腿软了,这……这……这……

皇子受了伤!

在他们家!

因着一出不完善的算计!

他家……会不会遭殃?

他们心中悲鸣四起,此刻状况,正如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

第八一章 面面俱到

在魏知县等人看来,这事真不赖他们!

是这朱常安,突然心血来潮要算计程紫玉!还是以这种方式!他们应也不是,推更不是!迫于威压,他们唯有硬着头皮顶上去!

这四爷临时找了王韦去传话,魏知县匆匆赶去商量对策,又急急通知了两位姑娘行动……

他们匆匆忙忙,这半个时辰内既要商量又要安排还得布置,自然准备不足!

不过按理这事难度不大,他们又抽调了人手安排到了外围,清空了此处,这几对一,应该万无一失才是,怎会有如此变故?

魏知县忍不住心下囔囔,说到底,分明是这位四皇子没用!

真不赖他们!

而本就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他们还被告之不能打草惊蛇,因而知晓这事的总共也不超过十人,参与进去的更少。

结果呢!结果!哎!

魏知县只能赶紧硬着头皮上前,满是关怀红了双眼,手足无措扭曲了张脸,几乎想要跪下磕头求放过,如哈巴狗一般围到了朱常安身边……

而朱常安哑巴吃黄连,非但没法与之清算,此刻还得赶紧编个能让所有人信服和无疑的故事来,一张脸更是臭比粪坑。

程紫玉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朱四的鼻青脸肿,主要是源自于她最后补的那一脚。

而事实上,朱四的伤何止这些!

她的划桨都是直冲朱四面门而去,大部分都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头部面部以及肩臂上身。

再有俩心高气傲的小姐卯足了劲对他又是抓又是挠又是攀又是扣,所以除了他那张惨不忍睹的猪脸,想必他衣襟下的上半身才是真正的伤情严重!……

腰肌劳损,贵气无存的他此刻活脱脱丢人现眼的丑态,那么他接下来在江南的活动即便不就此罢休,也要大打折扣,说不定还得在床上躺个几日。

如此,她倒要看看他遮遮掩掩下,还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

而他伤了颜面,这事又闹这么大,今日这事必然掩饰不住,那么接下来,他的兄弟们只要够聪明,一定会抓住这机会去皇帝跟前做文章!

她多希望皇帝对他不满,皇帝收回成命,皇帝对他从此弃用,那么,今生的他,将不可能再有算计上她之机!

这才是程紫玉之所以下手痛打朱四的最根本原因!

……

朱常安盯了程紫玉看了好几眼,可他没收到任何回应。

程紫玉漠视相对,只作虚弱状,歪去了入画怀中,由红玉喂着热茶……

她自然是一点事没有,但她也不打算先开口。

那个被救上岸的丫鬟彩月不算太笨,因着怕被审问说错话,索性一“晕”了事。

那么此刻“状态”最好的自然只剩了朱常安。

他经受了生平第一次被众人围住盘问。

“黄公子为何在此?您不是早离了王宅?”

“我与王小公子一见如故,便找了这一僻静处对月小酌了几杯。而后王公子腹痛解手,我便一人独留在了三角亭等他。”

王韦得了示意,连连应是,表示他解手出来才知变故,与众人匆匆赶来…

朱四很快编好了故事:

魏虹来采红台莲准备献花各位贵宾,不想这处竟有男子,她一下被惊到,直接滑进了水中。朱四自然不能见死不救,便想去拉人。

哪知脚下一滑,人没救着,自己却也滑下了水。

他不会游水,差点以为要丧命于此。好在他们呼救后,引来了王玥所在的船。

运气不好,小船被树枝卡住,王玥只能伸出了划桨来救他们。谁料他们没能抓牢桨,反而还情急下不小心将王玥拖下了水。

程紫玉急着去拉王玥,却只抓到了袖子。

而羸弱的紫玉没能控制住身子,前倾后竟是也滑落了水。程紫玉倒是会游水,她也想救人,可她先前被狗咬,手腕伤到了,压根使不上力,几乎自顾不暇!

好在丫鬟彩月临危不乱,跳下了水,在水中找到已然不支的魏虹。

而他本人往前一跃,抓到了水面上那根桨,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

而后他见不远的王玥正在水中挣扎求生。危急时刻,男女大防自然得要靠边站。他唯有出手拉住了王玥。

那个时候,蒋小姐及时赶到,带着丫头救程小姐脱离了困境。如此,总算他几个都化险为夷,逃过了一劫……

至于他的伤,有的是撞到了船,有的被划桨打到,还有的则是求生时撞到以及被慌张的王玥抓到……

事实经过便是如此……

程紫玉听罢也是抬了抬眉。

好个面面俱到的家伙!

在场几人的所有行为都被他半真半假给串联了起来。一个都没得罪,个个都是好人,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阴谋论。

魏虹依旧半死不活没法回应,王玥边吐着水边点头,还小心翼翼用巴望的眼神看她,而王老夫人更是亲自蹲身她边上,抚着她的手握了又握,实则是在巴结暗示……

唯有魏知县一人,因着女儿被取代,讨好又落空而心下郁郁。可此刻前因后果从朱常安口中道出,他哪里敢说个不字。

程紫玉思量了一番,到底点了点头,算是确认,让一众看她眼色的知情人心头大石俱是落地。

罢了,就如此吧!

否则呢?她总不能说,她是故意见死不救,她是故意推人下水,她是故意撕烂王玥衣袖,她是故意打击报复“黄某”……

相比对付朱常安,此刻摆在她眼前的,更重要的是将程家先从私盐那乌糟事里摘出来。

今日,她到底还是因祸得福了!

头一条,朱常安哪怕是为掩人耳目,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怎么也不敢再打程家和她的半点主意了!

那厢,王玥开始了她的表演,她表示,作为王家嫡姐,她不能丢了家族的颜面,叫大伙儿笑话和难堪,有辱声名。她只求老夫人给她找个庵堂了此余生……

见义勇为下的意外,结果却折进去了花样年华,谁又能看得过眼?哪怕老夫人舍得,在场众人也是不依。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又都打回了朱四身上。

朱常安知道躲不过,只能应下了承诺,留下了信物——那把骨扇,表示定会对王小姐负责,请诸位做个见证云云……

老夫人自觉不亏。

要知道,若不是迫于朱四威势,她怎么也不愿设计程紫玉!此刻程紫玉安然无恙,她反倒大松了一口气。

她满打满算,得了两件宝物;王家女儿又有了着落,她便将成皇亲;对于王家这次担下的责她也算有了交代;程家那里她也没完全得罪,她才是大赢家!

老夫人连连道歉,张罗了众人回到主宴,刚欲宣布散宴送客,这会儿却是来人了。

……

第八二章 一笔利息

王家花厅,程老太爷带着雷霆之怒声势浩荡地赶到了。

十几个婆子加十几个汉子,气势汹汹进了王家。那声势,倒像是黑道前来催债的!老爷子不参与各种宴席已有五年之久,今晚无事不登三宝殿,究竟所为何事,在场还有哪个不知!

王老夫人被骇得直接缩回了脑袋。

魏知县和王家两位主子头皮发麻,却也不得不赶紧迎了上前,忙着请老爷子上座,招呼端茶递水,巴结恭迎……

程老爷子一跺脚,整个荆溪都要震三震。今日有人触了他逆鳞,他这通飙自是要发作的。往日里他不怒也自威,此刻气势全压,一般人受不住,自然心惊肉跳。

“做得好吧?”

程红玉冲紫玉咬起了耳朵。一出事,红玉便找了心腹快马加鞭上山报信去了。

“祖父派头气场大,他来最合适!你看看,可不止我一人怕他吧?黄公子魏知县自诩贵人,站那气势也荡然无存!祖父真是疼你,还不到三刻钟呢,这便赶到了!这会儿正是时候!你……要不要倒一倒,晕一晕?效果更好!”

程紫玉瞪了她一眼,慢悠悠在左右搀扶下挪步上前……

快步前来的老爷子哼了一声,看都没看王家那几位一眼,径直赶到程紫玉身前,围着垂首“虚弱”,一身狼狈的她走了几圈,眼中既是气愤又是心疼,也不忍怪责,只憋了一句。

“还不快送小姐回去!”

随后,程紫玉被簇拥着上了一顶软轿。四个婆子抬轿,八名大汉围站轿子周围负责开路和守卫,护送其上王家大门外候着的马车先行离开……

那排场,直叫在场众人咋舌。

程紫玉回眸看时,只见老头正边询问围观者事件经过,边将一双带了厌恶的眸子来回打在朱四的身上……

程紫玉刚上马车,温柔也已闻讯赶至。

“姐,你带人来没?”

“带了,听闻你出事,怕你要用人,我便悄悄安排了人过来,在路口,都是生面孔!”

“好,一会儿散宴,帮我盯住那个京城来的黄公子!从今晚开始,到他离开荆溪,都找人盯住了!他身边还有一个老头和一面带凶相的高大男子,这几人,都得盯住!”

朱常安的家底实在可怜,今晚她这一把讹了他二千多两银子,那他接下来的手头必定捉襟见肘。

可他为了完美完成皇命,必定需要全力为御驾南下先做布置。

那么,朱常安为了解决财务危机,会怎么做?是借是征是求?会不会从暗处挪?会不会私下里做点什么勾当?

若是能掌握到些把柄,那么她这一世,或许也有机会可以拿捏朱常安了!

“好!”

“那位黄公子,今日分明对我有所图,绝对不是好人。姐,明日他去程府订货时,你去招呼。就按一般客商的标准相待!具体的,是刁难还是客套,您看着办吧。文书那里,要做好了,别留下什么漏洞来。”

“好!”

“还有这盒东西,全都给我拿去磨成细粉,分别装起来!注意保密,找咱们自己人磨。”程紫玉示意入画拿出了朱常安做货要用的那整盒的七色宝石。

“这……”

温柔打开盒盖便呆住了。

“成色光泽这么好的东西,全磨掉?”

入画更是瞠目结舌。“姑娘,您众目睽睽应下了,用掉多少粉末要还给那位黄公子的!”

“还!怎么不还!”程紫玉笑了。“我就还他一堆粉末!还他一堆废物!我只答应将用剩下的宝石还他,可没说还要还他完整的!我要他连可以用作镶首饰的碎石都拿不回!

还有,比对这几个颜色,找些便宜的下等宝石磨了粉,掉个包吧!这么好的成色,还给他,太浪费了!咱们就霸占了,当作今日利息!

上等宝石粉尚且可以作画,我要他拿着这堆废物连再利用都不能!届时咱们只一口咬定,他拿来的宝石内里切割打磨后,均是不值钱成色差的下品!”

“这……不好吧?有碍声誉。”温柔瞠目结舌,讶异于程紫玉的反常。

“他活该!”

入画噗地一下便笑了。

“姑娘当真睚眦必报,大快人心!”入画将先前在王家后园子正面遇上“黄公子”的经过给温柔说了一遍,听得温柔直蹙眉……

程紫玉唇一勾。

她一眼就认出了这几颗曾经也在她手里转过了一圈的宝石来路。

昭妃!

因着“卑贱”,所以自卑,所以虚荣,所以那般爱恋和渴望珠宝金银。对于这个曾经的婆母,她一直大方供养,可欲壑怎么可能填满?

她被打成疯妇的那日,正是昭妃最幸福的一天。

昭妃指挥着宫女恨不得掘地三尺,将她的床板卸了,连床内侧的墙壁都拆了,只为确保不遗漏任何一点财物。那个巫婆一直在哈哈笑着,数着箱子,点着首饰,翻着册子,抱着那些晶莹闪耀之物,癫狂至极!

那种疯狂和痴迷,叫人恶心至极!

都是自己辛苦挣来的,都是汗水和心力换来的,与她何干?她有何资格将自己的心血占为己有?

可她不这么想,她毫不客气拿走了一切,分了批次,悄悄将因看不上而拉下台面的“儿媳”的所有财物全都转运霸占了!

美其名曰:“利息”!儿子答应的“利息”!自己享受这个安王妃名号而付出的“利息”!……

而这一次,轮到她程紫玉来收利息了。

那颗南珠和这几颗宝石便是第一笔!

“宝石”,她自然会物归原主的!以另一种形态而已!但愿朱常安和昭妃不要太惊喜才是!

昭妃这积攒十几年的宝贝眨眼间便被挥霍一空,打了水漂,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没溅起,也不知她知晓后该如何歇斯底里?

是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厥过去?或一口急血吐出来?

当然最不济的,她也得要上蹿下跳好几个月!

朱常安可得要经受住了!……

程紫玉回了庄上,洗浴更衣出来,便到了堂前等老爷子回来。

王家动作很快,已经送来了好几盒“压惊”的滋补品,丫头还在一盒燕窝里找到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送礼的婆子连连表示,这银票是老夫人的心意,是药费,让姑娘好好休养……

程紫玉哼了一下,将手中茶碗扔去了桌上。

……

第八三章 渣子要求

程紫玉盯着那送礼的婆子看了几息。

“今日我抽空上门,送佛珠在前,赠明珠在后,可最后却落了个伤痕累累,狼狈而归的下场,不提宴上的宾客,就连我这山上的奴才都心疼我,为我道委屈。

我就说嘛,哪有什么委屈可言!瞧瞧,这不,王老夫人一片诚意和心意都到了,也算是堵住了那悠悠众口。老夫人有心了,礼轻情意重,嬷嬷帮我多谢老夫人的一片心意,顺便告诉她老人家,咱们关系在那摆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些虚礼就免了,嬷嬷请回吧。送客!”

程紫玉说话客气,可口气生冷,一双眼更是抬都没抬一下,最后嗤笑一声,直接将手中银票给扔回了盒里。

那婆子顿时面部一抽。

这是……嫌少了!

这是明着暗着在咒骂老夫人不知礼数,虚情假意,好一句“礼轻情意重”,这是在挖苦他们王家呢!又是一番“关系”说,这是赤裸裸的要挟!

婆子瞬间又笑得满脸褶子,从胸前捧出了一个小方盒。

“老婆子嘴笨,还没说完呢!姑娘看看,还有这个,这也是老夫人给姑娘的。”

打开盒盖,里边有一荷包。

再打开,是一枚平安玉环和一张三百两的银票。

“我们老夫人往日吃斋念佛,最心疼姑娘不过。今日姑娘遭了大罪,老夫人心里很不舒坦。眼见姑娘过几日要远行,这也是我们家老夫人的一片心意,给姑娘饯行,祝姑娘一路平安顺利,万事大吉!”

婆子声音高亢,立即拜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万望姑娘定要收下,莫再推辞。若不然……老夫人得要寝食难安了!”

程紫玉终于笑了。

“既如此,我就不推辞了!帮我谢过老夫人吧!祝她老人家能够吃得香甜,睡得安稳!”

婆子面上再次一抽,总感觉对方在骂人。

程紫玉又下了一逐客令,命丫头送客了。

那婆子领了赏,忍不住心下嘀咕,好生厉害的小姐,那些个关于程家四姐“不谙世事,只埋头做活儿”的传言都哪儿来的,这活脱脱一半点亏都不肯吃的人精!

老夫人千叮万嘱,让看看情况出手,尽量省点银子的……哎,老夫人今晚真要吃不下,睡不着咯……

下人来禀,说是老爷子在散宴后与魏知县关上门谈了整整半个时辰。

“魏知县只怕要费好一番口舌才能让老爷子息怒呢!”入画趴紫玉身边笑着。

程紫玉躺在摇椅上摆着扇,“你以为……老头只是去泄愤了吗?他老人家的算盘哪次打不响了?这么大个亏,怎么能白吃?他自然要从魏知县手中讨些便利的!”

“什么样的便利?”

“生意场上的,官场上的,程家的,那位是地方官,官与商,本就分割不开。他们可合作之处太多了!这事出在他们家,魏知县怎么也得付出点代价!”

不过老爷子讨到什么便利这事,此刻却不是程紫玉关心的……

老爷子回来了,一脸狐疑看她。

她很乖巧,上前跪下。

“紫玉让祖父担心了!偷跑参宴在先,撒谎顽劣在后,紫玉知错,甘愿受罚!”

老头子哼了一声,接过了一碗茶,示意丫头将她扶起,分明已怒气全消。

“我不起来。我有话说。祖父,您可否什么都别问?今晚的事别问,我要出行的事也别问?”

她不想对老头说谎,可她有些事不能说,而且说出来也没人信。

“我必须西行一趟!我保证,一定平安回来!也保证一定……”

“是你二叔有问题?还是有人瞄上咱们家了?你发现了什么?为何不能说?”老头打断了她。

几息沉默。

程紫玉知道,就老爷子的那双利眼,看到的从来不止表面。

“祖父,别问,待我回来!您放心,我故意在宴上说开了此行,那船又是运的官盐,绝对安全得很!不会有人敢打我主意!我很快就回来……

正好,我也想去看看古人笔下的三峡……您不是说我历练不够,要多多见识吗?林夫人您还不放心吗?我已经书信给她,她会妥善安排好我的行程……

我去蜀地正好可以看看那边的风土人情,尤其是盛产黑釉的广元窑,我也想去走走,看是否有可融会贯通之处……

林夫人的大宴,林家几十年的人脉,大江南北客商齐聚,多好的机会!我去了,多少能为咱家接点买卖。除此,也能长长世面,拓宽人脉,打响程家知名度,顺便磨砺一番是不是?

林夫人说了,还给您准备了蜀锦和蜀绣画屏,正好我可以一道捎回来。若是顺利,我想着,或许咱们可以联合林夫人在蜀地也开设分号……”

程紫玉跪在了老头的脚边,拽着他的衣角,从各种利弊关系开始软磨硬泡……

程老头盯着她看了许久,思量再三后,到底还是点了头。

他看到了孙女眼里灼灼的坚定和信念,那种势在必得带了一丝沉重,那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他既然相信孙女,他既然已经打算将担子交给她,那他便愿意拭目以待,且看她全力一次……

接下来几日程紫玉便安心待在了窑上。

温柔姐借着给她送东西,每日两趟上山回禀事宜。

第二日,高晞装载好了五百多只高缸后,便带船回了扬州。程颢也停止了蹦跶,恢复了往日的忙碌……

朱常安去订货了!

他因病痛不愿见人,是温柔亲自带人前往的客栈。

温柔咬牙禀来:

“他说,他信得过姑娘的水准和眼光,一切全凭姑娘做主。他的要求很简单:惊艳而不俗艳;素雅而不素淡;要简而贵,淡而尊,清而亮!花鸟虫草也好,人物事物也成,摆件挂件均可,主题要鲜明,寓意说头要好,不能犯冲犯忌讳……最好要半个月内出图纸……”

那个渣子!

这还简单?这些要求都是虚的,越虚越难,他这是故意为难她呢!他是巴不得自己找上门去吧?他真是费心了!

“哼,转告他,我新定的规矩,为防设计泄露,出货前不提供图纸选择或欣赏,也不接受修改,他若能接受,便做文书付银子,即日我便开始给他做货,若不能接受,便等十八个月或是找其他人做货吧!”

“是!”温柔笑着应下。

……

第八四章 如此羞辱

温柔掏出了枚翠玉镯。

“还有,那位黄公子执意要将这个赠予我……我来问问姑娘的意思。”

程紫玉接到手中,看了看成色,是好东西。

朱四出手很是大方!想来……此刻栽了的陈金玉没能入他的眼,所以温柔姐被他选中了?

“还问我意思做什么?你已经收下了不是?也好,与其他不知将来还要买通了谁,不如你上吧!他要打听什么,你便挑些没用的,算是给他点甜头。”

“明白的。”

翌日,朱常安应下了程紫玉的要求。

两千一百两银票也交到了程府账房,文书做定。

知晓程紫玉这是短时间内不愿见他,第三日,他便离开了荆溪,继续往南去了。期间,他的幕僚倪老曾去暗访过魏知县两次,仅此而已。

据说他离开时因着鼻青脸肿,唯有戴了帷帽,也不敢骑马,而是坐了马车,就连原本隔壁县的一场酒宴,一场诗会和常州府一场茶会都推了……

程紫玉卷着袖子,打着扇子,从窑孔看着红通通的窑肚子……

朱常安这么快就离开了,显然荆溪的事闹太大,他这是急着离开是非地。那么自己,很难继续追踪他,自然也难以抓到他的把柄了。

太后大寿,这一次,她有了先机,应该怎么做?是如上一世一样,倾尽全力早早入了高位贵人的眼,还是平平淡淡,不再引起皇室的注意,就这么想法子死守一片天?

还有,荆溪再往南,便是浙地了。上一世,皇帝南下就是这么走的,扬州直下,游览完太湖后,一路南下,最后抵达终点站嘉兴。

在那里,朱常安凭着献给太后特制的“嘉湖细点”,给皇帝准备的南湖大典,好一番歌颂了大周的太平千秋和繁荣昌盛,叫太后和皇帝对他刮目相看,一下收获了大量褒赞和赏赐,终于正式入了皇帝的眼……

此刻看来,这一次若不出意外,朱四应该还是要走嘉湖线!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

第四日,程紫玉一身疲累,顶着一双黑眼圈,带着新货出了窑。

到底是前世做得多,她一次烧成,品质和效果都让她很满意!

入画和温柔目瞪口呆看着先前从未瞧见过的那一整套精品,纷纷赞不绝口。

在她准备装盒前,老爷子来了。

老爷子将新货一件件拿起细看,许久,才将一双充满审视意味的眸子定在了她的身上。

“技艺精进了不少!若说突飞猛进也不为过……这个釉彩,若说一气呵成,老头子我也只有三四成的把握!”

无怪大伙儿惊叹。

这款釉色,是她后来为朱常安争取贵族女眷助力而练了不下数百次才成的拿手活儿,说是她的心头血也不为过。由于烧造难度大,温度湿度差一点都不行,所以成功率极低。

若不是她对颜色有天生的敏感度,能将温度掌握得恰到好处,若不是已将这技艺练得炉火纯青,她怎么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所以对她此刻的水准了如指掌的老头生出疑惑来,一点不奇怪。

程紫玉笑得比院中开的晚石榴还要灿烂,上来挽着老头的手臂。

“您也觉得好吧?这个釉色,我偷偷练了一阵了……本想等今年您老人家做寿时拿出来孝敬您做个惊喜的,可此刻林夫人这货当前,老头您先往后排排吧!等我再琢磨琢磨,您放心,您今年大寿,到手的礼一定比这个要强许多……”

老爷子心思缜密,她若是说谎多半会被揭穿,所以她索性用她的真心来回应……

程老头一下笑了,也不多问,上来捏了捏她的脸……

程紫玉回了程府,程红玉也收拾了东西跟她下了山。

红玉原本想要与紫玉同行西去,程老爷子和何氏为了紫玉有个照应,竟然还就应下了。

可程紫玉不答应。

倒不是怕红玉惹祸,而是她还有事要交代给红玉……

原本满是不高兴的红玉听罢她所言后眉飞色舞,满口应承,拍着胸保证一切都交给她。

紫翌轩早已严阵以待,等着为程紫玉第二日的远行作准备。她的大小箱笼,更是在她的示意下装了满满好几箱。

天黑时分,拖着一身疲累之躯的陈金玉回了府。

几日矿场的摧残,叫她从一朵嫩得能掐得出水的鲜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般的存在。她黑了不少,形容枯槁,精神萎靡,整双眸子也是光彩全无。

据说,她刚到矿场的那几日,还只是吃了些许暗亏,而后来,见程家根本无人有为她出头之意,加上程颢的暗中报复,陈金玉几乎是从身到心都被摧残了一遍。

比如吃,一番劳作后饥肠辘辘的她,领了饭后自是大口吞咽,哪里会知那整颗的肉丸里会有细钉。一口咬下去,戳的她满口鲜血,牙根穿透……偏偏她尖叫时,还会有“救命恩人”上前帮她,将那“证物”从她口中抠出直接塞进裤腰带。要么,她便要上前近身“恩人”,拿回“证物”,要么她便唯有吞下这哑巴亏……

又比如,把头总会很“体恤”地将那些不费力气却需要“交际”的任务派给她,比如分瓜派茶,叫她不得不穿梭于众男子的中间,小心提防那些毛手毛脚的小动作。

在一次上茅房,突然一大桶水从天而降后,她连大小解都唯有憋着。

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暴雨叫她的衣裳全都黏在身上后,她线条毕露,内里全透,所有汉子都盯着她前胸吞口水,她的桃红牡丹肚兜也完整透过浅灰色麻布衣,呈现到了众人跟前……

从那日开始,她一出现,所有人便开始偷笑偷看她。更有一次,烈日当空,所有人都在午休,她疲累至极,睡得很熟。时间到后醒来一伸懒腰,哪知她的衣裳里那粉色的亵衣却是突然滑落,掉于了地面……

有人手快一步,抢到那亵衣扔到了围坐的人群中。那亵衣经了几十人的手,而陈金玉却唯有抱胸蹲身,边咒骂边威胁。

随后,所有人爆笑,开始结算起银子来……

原来趁她睡熟,这帮畜生竟是拿她的内里亵衣颜色来下注了!她的后襟被人拿快刀割开,她亵衣和脖后的系带直接被挑断。她自以为趴着睡万无一失,竟是毫无察觉……

如此针对性极强的羞辱,叫她何以忍受!

……

第八五章 她的卑贱

从那以后,陈金玉每日都只敢穿两层黑色厚棉布衣,连亵衣都要穿两件,每日在烈日暴晒下几欲晕厥,可连眼皮都不敢阖一下,连茅房都不敢去一趟。

把头为防她中暑,每日还逼着她喝下三大碗解暑的凉茶,时不时派人盯在她身后,叫她没法偷懒,更连小动作都做不成!

陈金玉憋着暑热憋着尿,每日过着胆战心惊,憋屈无比,生不如死的日子,却又完全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才会导致她在突然间一落千丈,遭遇如此境地。

而她每晚灰头土脸回紫翌轩的路上,被狗咬,被石头打,被脏水泼更是家常便饭。

程颢因着陈金玉的缘故,船期拖延,损失巨大,风险增加,还与侄女几次闹得不愉快,连番的怒火无处可撒,胸中浊气没法下咽,自然只能找那“始作俑者”的陈金玉出气。

他巴不得陈金玉不堪重负,直接疯了垮了才畅快。

而陈金玉也知晓这是程颢故意整她而为,可程睿不在,程紫玉闭关,老爷子不让她上山,程红玉为防她向何氏求情,竟是每日太阳一落山便回了程府对她严防死守。

这段时日下来,她竟是连何氏的面都没碰上。于是陈金玉更是求情无门,苦不堪言……

此刻她终于盼到了救星,一见紫玉便感情迸发,跪在紫玉脚边,砰砰砰地磕起了头。认错表态之余,更将最近的苦楚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全然道出,再也没有前几日那种邀功之气,全然卑贱之态。

程紫玉淡淡看她……

还远远不够呢!

这一世,她就该好好认清她那卑贱!

她的卑贱,自己要一点点加给她,慢慢磨!将她打回到连骨血都是卑贱的!连做白眼狼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沦为一条生杀予夺都在主子手上的狗!

“金玉,不是我心狠不帮你,此刻不饶你的是二叔和祖父!他两位都要求严惩你,而你的错又是实实在在的。我若出面,便是忤逆长辈!我实在没法子!但你放心,我明日西行后,二叔的气也就该消了一半了。等爹回来,他届时定会亲自去给你求情!你再忍忍,我听外事房说,爹还有半个月就能回荆溪了。”

“怎么会是半个月,不是说……”陈金玉一惊,猛一抬头,对上的是一双寒冰般的冷眸。

她……情急下好像说错什么了。

“怎么不会是半个月?不是说什么?”

程紫玉口吻愈冷。“怎么?你知晓父亲何日回荆溪?怎么知晓的?他给你捎信了?什么时候的事?我为何不知?谁给你捎的信?……”

“我……奴婢不知……奴婢就是觉得老爷离开的时间太长了,也该回来了。”金玉咬着唇低着头不敢抬眼,明显底气不足。

可她此刻却没有揣摩程紫玉的心思,她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半个月”上。

是她搞错时间了吗?她一天都没法在矿场待下去,再有半个月,她怎么熬得住?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时间不早,我还有事,你好好休息吧!”程紫玉沉声冷极。

“小姐,小姐……”陈金玉急急唤着,“您等等,奴婢还有话说……”

程紫玉不愿搭理她,起身径直回了内室。

她已收到消息,她的父亲程睿,已经在回程路上了。昨日父亲传来口讯,他将在四日后抵达,所以她刚刚是故意在试探陈金玉!

可陈金玉听到她说“半个月”,顿时惊讶问出声来。须知,父亲此趟从未明确归来之期,好一句“不是说……”!明显她和自己一样,也已知晓了父亲不日将至的消息。

紫玉有些不爽快。

此刻金玉即便被盯被软禁,可她的消息却依旧灵通。这不合常理。她的人脉比自己想象中要广。

“姑娘,金玉她……不肯走。她说,求请小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让她回紫翌轩。打杂洗衣做针线也好,扫地烧饭倒夜香也成,就是别让她再回矿场。或者,小姐若是愿意,让她陪着西行也成,她什么都愿意做!”轻雪前来禀告。

程紫玉啜了口盏中碧螺春,眉目淡淡。

“要不……姑娘便应了她吧?到底是那样的关系,罚过就罢了,金玉应该也知错了,老爷回来也不至于伤了和气……”知书劝了起来。

丫头们与陈金玉吃住都在一个屋檐,往日关系很不错,此刻见她如此受罪,到底也于心不忍了。

多年来紫翌轩上下总算是一条心的,程紫玉可不希望因着陈金玉这种人而上下心中生出刺来。

她理解她们的同情和怜悯,却又没法与她们解释过多,唯有换种方式。

“告诉她,赶紧回去。明日她依旧得去矿上。还有你们听好了,我不是不念情分,而是最近接连的几桩事,咱们紫翌轩已经与我二叔闹得不愉快了。

此刻摆明是二叔要为难她,我若为她出头,便是挑明要与二叔唱反调!我怎能在原本便紧张的关系上火上浇油?我明日走后,万一有点什么,你们怎么办?

万一我二叔又来找她麻烦,你们能压得住?到时候会不会闹得鸡飞狗跳?会不会连累紫翌轩?我爹不在,这不是为难我娘吗?我临行在即,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至于陪我西行……这像话吗?西行的船是谁联系的?是谁摔了高瓶才延误了船期至此?就连那扬州高家都得对她咬牙切齿!我若带上她,岂不是故意挑刺?二叔会让她去?还得以为她此行是去闹事的!

我这一路吃喝住行都在人眼皮子底下,本就还得看人眼色,这岂不是自找麻烦?我万万带不了她!

所以,让她赶紧回去休息!忍几日的事,又怕什么呢?我二叔还能吃了她不成?告诉她,父亲回来,我会帮她去求情的。”

程紫玉一番利弊分析得透彻又到位,全然一个经过了深思熟虑,顾全大局的明主形象。

众丫头齐齐点头,再无半点不服,也再无人开口求情,纷纷四散各干各活去了……

程紫玉撑着头,手指在桌面一下下敲着,她明日就要走了,这段时间,借程颢的手将陈金玉牢牢禁锢在矿场,才是最稳妥的!

……

第八六章 金玉算盘

然而,在各丫鬟一一前去劝过后,陈金玉竟然依旧不肯离去,反而口口声声咬定程紫玉这是不肯原谅她。她哭着表示心头有愧,只要紫玉能消气,叫她做什么都成,活脱脱比个窦娥还冤。

程紫玉闻言呵呵笑了一声。

陈金玉急了。

父亲将回,若是还按着前世的进程,这次他还将带回那一位!而陈金玉,应该是死也不愿将此刻最狼狈的一面暴露在那一位的面前吧?这是一。

此外,程颢只怕更得抓紧时间趁父亲回来前,变本加厉给陈金玉点颜色瞧!金玉慌了!她既是害怕程颢手段,更担心她被凌辱的丑态暴露在那一位面前。

第三,陈金玉既然消息灵通,自然也已知晓红玉回来了。自己一走,红玉没了约束,还不知会对她趁此机会如何落井下石!这无异于雪上加霜。

所以在金玉认知里,此刻唯有回到紫翌轩,她才得以安全又光鲜地回到从前的日子。然而明早自己便将离开,那她想要摆脱囹圄,便只剩今晚了。

“姑娘,外边起风了,只怕有暴雨。”

“嗯。”

丫鬟来报,程紫玉只淡淡应了声便直接上了床。

一个多时辰后,程紫玉被响雷惊醒。

大风刮起,呼呼风声拍打花窗,暴雨将至。

“金玉还在外边?”

“在。”

“让她回去!”

“劝过了,可她不愿。她反而还冲出去了,此刻就跪在了紫翌轩院中。她说,她要叫姑娘看看她的决心,说……若姑娘不愿开恩让她回来紫翌轩,那她就长跪不起了……”

说话间,又是一阵电闪雷鸣,瓢泼大雨眼看将至。

程紫玉打帘走出内室,站定窗边,看了出去……

院中因着陈金玉的缘故,已经点了不少被风吹着一晃一晃的灯盏。

陈金玉虚弱跪着,在狂风里如一朵时时可能被摧残凋零的鲜花。

而下人们到底与她往日里有交情,或在一旁好言相劝,或是窃窃私语,大多都是蹙眉不忍。

程紫玉顿时领会了陈金玉的小算盘。

“去!她不肯走是吗?给她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再给她打两把伞!可别叫她被雨淋着了!去给她拿件厚衣裳,可别让她冻着!再去库房找一架不用的屏风围了她,可别叫她让风吹着!拿颗人参丸给她吞了!别让她饿坏了,饿虚了,饿晕了!”

苦肉计?

只怕还不止呢?

陈金玉,她表现得越可怜,便越是显得自己心狠心毒。

她这是要自己或心软,或是不得不放她回来。

若不然,这院子的舆论全都会倒向她的一边。等父亲回来后,小则可以挑拨自己父女关系。大的话,则是叫紫翌轩上下心气再不齐整。

此外,她运气也不错!

今日连老天爷似乎也在帮她。狂风骤雨下,她凄苦跪地,更能煽情。当然,若她运气再好一些,淋透湿透,被风一吹,足可以病上一场,矿场之行自然作罢。

而不管是恶劣天气下,狠心打压欺辱庶妹,还是无故折磨下人,影响的都是自己的名声。基于这一点,自己哪怕不情愿,也一定会退一步放过她。

所以不管进退,她此刻都很有信心可全身而退吧?

所以她这才毅然决然跪去院中,跪到了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她休想!

她休想避免去矿上!也别想得病!更别想坏了自己的名声。

她装可怜,自己便装无奈为难,大度和体贴。

自己一定会好好“心疼”她!

电闪雷鸣带着大雨已至,豆大的雨水开始从天而降。

而此刻紫翌轩的众人在程紫玉的示意下,则忙得脚不沾地。

开库找物,生火做汤,搬桌置架,寻药泡茶……除此以外,程紫玉还安排两个婆子专门给陈金玉在狂风中打伞。

陈金玉没料到程紫玉会对自己这般劳师动众,眼看谋划将要落空,自然不甘心。

丫鬟在她面前轻声劝,她不理不睬。

丫鬟将泡好的姜茶拿来,她直接别过了头。

丫鬟将斗篷给她披上,她直接推了回去。

丫鬟戴在她头上的斗笠,也叫她直接扯下扔去了一边……

她只要一想到今晚若不能成,明日可能面对的处境便眼前一阵黑,此刻哪里还管的上别的,她必须咬牙坚持,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可她的行为在一众下人看来,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几番下来,打伞的手酸,相劝的口干,好心泡茶递水拿衣的更是被落了面子。半刻钟后,众人原本的热心均被浇了个透心凉。

这大风大雨的大晚上,本该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可此时一堆人陪在院中受罪不止,还要受气,凭什么?明明是她自己做错了事而受罚,为何要连累上她们?怨气一下开始弥漫!

先前那些怜悯眼神也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双紧蹙的眉,一次次白眼以及一声声的抱怨……

温柔闻讯也赶来了。

在程紫玉暗示其昏迷之事可能与陈金玉有关后,温柔便对金玉生出了厌恶之心。最近一段时日她更是暗中开始了对金玉的调查。

别的她倒暂时尚未发现,可她在暗查金玉房间后,在被子的牡丹绣花处摸出了些不妥。那处……似乎偏硬偏厚了。

她小心拆开被套后,发现那绣花下果真有夹层,而里边,竟然是一千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存根。

她当即拿了存根跑了趟钱庄。

存票人名和来人不符,按理这查问不合规矩。

可眼前来人是荆溪最大客户的大管事温柔,存票上留的名号和地址又都是程家,掌柜犹豫了好一番,最后还是拒绝了。

温柔哼笑一声,作势“府中丢了银子要报官,怀疑这钱庄有勾结程家家贼嫌疑”……这一句成功叫那掌柜怂了。

做买卖的都怕声誉受损,他更是不敢得罪程家,他很“聪明”地选择了息事宁人,在私下的约法三章后破例查了一遭。

根据记录,这一千五百两是最近一年分作了三次,每次五百两存进的钱庄。

温柔当即便恼了。

乖乖,这底气,比红玉小姐还要足呢!

……

第八七章 一片狼藉

温柔如何不气?

陈金玉半奴半主,一个月的月钱是五两银,何氏每月还会额外给她五两银子的贴补。这便是她所有的经济来源了。

如此满打满算,她即便不花银子,一年下来最多能存百两银子。程睿再喜欢她,也敌不过这大老爷本身是个抠门的,绝对不可能对她一出手就是几百两!

那这银子哪里来的?

不可能是偷和抢,那是什么?

很明显,陈金玉在外边做着什么勾当。而她唯一的仰仗和本事,分明就是紫玉了。这果然是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至此,温柔已将陈金玉视作了需提防和查证的头号大敌。她并不曾打草惊蛇,而是将那存票暂时先放回了夹层……

此时此刻,温柔也看出了陈金玉的所图。

而紫玉明日离开,温柔手头要做之事太多,她实在是没空再腾出手来盯着或对付金玉。

所以和程紫玉一样,她也巴不得这段时间陈金玉就老实待在矿场。

那么,作为紫翌轩的管事,此刻她自是当仁不让要做点什么。

温柔得了示意,苦口婆心劝着陈金玉的同时,又亲自端了一碗热汤上前。

她给足了面子,亲自舀了一勺汤,放到了金玉嘴边。

金玉下意识扭头避开,怎料温柔那手会突然间那么上下一抖。

于是那刚出锅还滚烫的汤水直接钻进了她的眼睛和脖子!

陈金玉几乎是下意识一把推开面前整碗热汤。

而温柔等的就是这一推。

她顺势就往后狠狠倒去,而她手上那整碗的热汤则“很不巧”地洒到了她身后的轻雪腿脚上。

轻雪始料不及,一声尖叫响彻了紫翌轩上空。

而温柔生生坐地,一屁股坐进了水里,周身顿时被瓢泼大雨浇了个透。而她的脚更是往前一勾,“不小心”绊到了陈金玉身后正用力顶风平衡住伞的婆子。

那婆子猝不及防,为防摔倒猛地后退,却又一屁股撞上了身后的屏风。

砰地一声,屏风倒了。

巨大的八幅屏风,即便再牢固也经不起这么一摔,直砸得众人惊骇又心疼。

屏风中间精致的如意漆雕直接碎了个满地。

而因着屏风突然一倒,大风顿时呼啸卷来,一下吹落了好几盏灯,桌上油灯也顿时被吹熄。

原本几个围着金玉的丫鬟猝不及防,手中油伞也刹那被一一掀开。

风大雨急,伞抓不住,灯又灭了半数,视线一下因着大雨变差,丫头们顿时乱了套。

一不小心,小桌子也被撞倒了。

热茶热碗碎了一地。

再有温柔的暗中动作,整个院中一下乱了。

有丫鬟躲避不及撞到了一起,摔了个四脚朝天,还被一地的碎瓷碎片割破了手脚。也有婆子被不小心踩到,哀嚎连连。

更多人则手忙脚乱,被疾风骤雨打得全身湿透,一身狼狈,苦不堪言,叽哇乱叫!

温柔见状更是怒不可遏!

“金玉!这么大雨,我给你面子,连伞都没打,亲自来喂你补汤!你不喝就罢了,你推我做什么!”

头发尽湿,一身狼狈的温柔厉声呵斥起来。

“我知你心中有气!你这是在给姑娘眼色看是不是?姑娘心疼你,搬出屏风为你挡风,可你都做了什么?那屏风是二叔送给姑娘的十二岁生辰礼,寓意挡风遮雨,吉祥如意!你难不成是故意的?你究竟是要诅咒姑娘,还是要打脸二叔?”

陈金玉正在发懵。

啥?

她扭头这一看,这才发现温柔所言竟是真的!

当真是程颢给的那架屏风!

那架极贵的屏风!中间镶了玉片的屏风!

紫玉还没用上,便先置于了库房……

那原本围了如意花的玉片碎了满地!

七七四十九道的漆雕也全碎了!

这一刻,陈金玉顿时生出乌云盖顶,在劫难逃的感觉!

她……又得罪了程紫玉和程颢?

怎么会?

她再跪不住,一下跌坐在地。

“没,我没有!我没有故意,不是我摔的!”

“没有?不是你?还狡辩!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你,还敢抵赖?我是这紫翌轩的管事,今日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作妖,这事,咱们必须弄个清楚明白了!在场的诸位,你们可看清了,刚刚这乱子是谁生?这屏风是又谁弄碎了?这人仰马翻又是哪个造成的?”

温柔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下气,对着陈金玉就是一顿吼。

众人不是傻子,别的也就罢了,可那屏风岂是一般器物?二老爷那脾气,谁敢惹?再说了,的确,这是这金玉的锅!

一时间,所有人的手指都对向了陈金玉。

“看见了?你服不服?”温柔哼声。

“姑娘一心为你,生怕你受半点委屈,大半夜不睡,差人翻箱倒柜,怕你淋雨怕你冻,给你吃喝给你衣裳,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你看看,姑娘一片心意你都弄成什么样了!让你回去你不回,你偏要折腾!你不就是因着姑娘没给你出头,没放你回来而打定了主意要闹个鸡飞狗跳吗?这会儿成了!你目的达到,高兴了?你是不是还要想法子反告姑娘一状?你若是个有本事的,你去找二老爷理论啊,这大半夜的,在这折腾姑娘,折腾咱们算个什么本事!老爷宠你,你就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温柔气急,铿锵之言清脆响亮又紧促地一口气倒出,即便雷电交加也掩盖不住!

一时间,所有人都冲着陈金玉指责起来。

金玉大哭,可她的解释被众人声音淹没,谁也听不见她到底在说什么。

程紫玉也登场了。

她只伸出手指,冲向了陈金玉。

“都别说了!就当我养了白眼狼吧!金玉!你!你当真是不识好歹!我好说歹说,如此苦心对你,你不领情也别害人啊!你不就是想挑拨我与我爹的关系,我与二叔的关系吗?成!来人,把她绑了,给我二叔送去!”

程紫玉心下鄙夷。

自己要踩死她,太容易了!若不是明日要远行,她才懒得大晚上费这个功夫。

这个屏风是程颢送的,正好,派上了用场。不用自己动手,自己那好二叔一定会找她算账!

当然,这笔损失加上利息,自己很快便会要回来!

……

第八八章 反了反了

丫头忙着去请大夫,刚跑到院门口,迎面便与闻讯而来的程红玉何氏等人撞上了。

何氏掌家,这边的动静她一直在关注。

陈金玉找紫玉求情她知道,她本不想插手,可她没想到,竟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这大晚上,紫翌轩这里的喧哗吵闹生生把那雷鸣都给压下去了,她哪里还坐得住!

未至院中,她便已听到了温柔的呵斥。

她忍不住脚步加快,在她的印象中,温柔丫头虽雷厉风行,却明事理又信得过,在紫翌轩多年,从未如此勃然大怒。

而此刻放眼看去,当真是……全然出乎了她的意料!

往日井井有条的紫翌轩,竟是如此狼藉一片!

温柔倒地,丫鬟哀嚎,碎片满地,屏风全碎,油伞宫灯被风卷着在院中到处跑,有婆子滚在屏风上呜呼哀哉,有丫鬟抱着腿脚被搀扶着往廊下靠,而宝贝紫玉则靠着廊柱小脸脱色,怒容满面,气喘吁吁……

满院的丫头婆子大同小异地面色郁愤,一身湿透,更是无一例外地将矛头和怨愤的视线指向坐地的陈金玉……

她们在院外已听了个大概,却不料情况如此之糟。

红玉见状顿时暴跳如雷。

往日对金玉有几分真心的何氏这次也是气得胸口起伏。

紫翌轩素来太平,这是头一遭。

头一遭啊!

这个霉星!

陈金玉见何氏来了,顿时感觉救星到场,想也没想便跪地上前抱住了何氏的脚。她嚎啕大哭,开始诉苦卖惨,倒尽苦水。

而何氏抬眼再瞧向廊下时,却见此刻的紫玉脸色煞白,大口喘息,似乎下一息就要晕厥,正摇摇欲坠往身边入画怀里栽去……

“小姐,你没事吧?”

入画信以为真吓到了,顿时两行眼泪汪汪挂下。

“小姐一直在赶货,最近几日都在窑上,已经三日没有躺下睡了!这不,今晚被金玉搅成这般,更是连眼都没法阖啊!小姐身子不好,哪里挨得住!”

何氏一着急,一脚便踹开了抱着她小腿的陈金玉,小跑向女儿跑去。

程红玉冷嗤了一声,给陈金玉狠狠补了一脚,径直踩到了她的手指上,又狠狠一搓后,这才大摇大摆跟上了何氏……

温柔已经瞧见了院门口多了几条影子。

她抚着后脑勺在左右搀扶下才勉强起身,指着陈金玉郁愤不已。

“此刻姑娘受了这么大的气,肝火上涌,撑得住就怪了!姑娘尚未病愈,大夫千叮万嘱要姑娘好好休息,姑娘强撑到这会儿容易吗?

明日还要远行,这可怎么好?金玉,姑娘对你这么掏心挖肺的,你如此回报,究竟是何居心!万一姑娘明日没法西行,你可担待得起?”

“温柔,你说,到底怎么回事?”何氏急问。

温柔说话利索,一下便将前因后果交代了个清楚。

概括出来便是:陈金玉为了摆脱惩罚,以情分相胁在先,又以不达目的绝不起身为手段,一步一步逼着主子就范。紫玉有自己的立场,拒绝她后,她便开始了目的不明的撒泼胡闹,结果闹了个满院子,不,整个程府都不得安生……

何氏气极。

“反了,反了!”

“反了,反了!”院门口响起了同样的声音。

程颢和华氏出现了。

这个小贱人!

他二人一路过来已经听闻了不少。

听说这个贱人一直在哭诉。这是在告他们二房状呢!也不知都是怎么埋汰他们二房的!她搞得这么大,搅得乌烟瘴气,弄得这么惨,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他们对她下了什么狠手呢!

程颢此刻听到温柔所言,更是心惊肉跳!他心里连骂十几句脏话,赶紧顶着风雨往程紫玉那边过去。

他心里只一个声音:紫玉明日出发,不容有失!明日一定要出发!金玉这个贱人,果然是个灾星,霉星!这是时时刻刻意图坏自己事呢!一次又一次!她分明故意的!她在报复!这个贱人!

而待程颢瞧见地上那架屏风,几乎就有了要上前一巴掌拍死这小贱人的冲动!晦气!什么东西!野种罢了,竟到今日都还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吗?竟敢变着法子来报复自己!

经过哆哆嗦嗦的陈金玉身边时,程颢一把掀倒了她,啐了一口,狠狠剐了她一眼,又狠踹了一脚。

华氏则是径直扑到程紫玉身边喊起了“心肝儿”……

程颢见紫玉缓了过来,大舒一口气,赶紧张罗着命人去厨房炖燕窝。

“大嫂!看看程府,看看紫翌轩,看看紫玉,这好好一个家,被这颗老鼠屎搅成什么样了?她砸瓶在先,顶撞在后,不服管教,威逼诅咒主子,今日你可不能护着她!”

金玉是长房的人,程颢可以做小动作对付金玉,可明面上却轮不到他来处置。当着众人,程颢必须将压力转给何氏。

华氏赶紧接话。

“老爷说的是!金玉所为简直丢人,凭一人之力竟能搅和了一院子!这本事当真不小!瞧瞧这一地,瞧瞧这些桌屏,瞧瞧这些受伤的丫头和气倒的紫玉,您若袒护她,咱们所有人可都不服!

大嫂,您是主母,不管她是丫头还是姑娘,丢的都是咱们程家和您的脸,她还是紫玉的人,这……未免连累紫玉了!”

这话出来,何氏更气了。

没错,金玉那个尴尬身份,多少人暗地里瞧着呢。但凡长歪跑偏,便都是自己与紫玉的责任!到时候这屎盆子可不得盖在她们母女头上!这弟妹虽阴阳怪气,却也给她敲响了个警钟。

不管如何,这姿态总要做足了。

“来人!来人!送金玉回去!明日起,金玉依旧矿场做活!”

“不要啊,夫人,奴婢不要回去!”

陈金玉哭着扑跪到了何氏脚边,再次一把抱住了何氏的脚。“夫人,奴婢知道错了,您把奴婢留您那儿吧!奴婢给您端茶递水,照顾您起居!奴婢没有娘,一直把您当作亲娘的啊!您给奴婢个机会,让奴婢给您尽孝吧!您让奴婢做什么都成,就是别把奴婢送去矿场上啊!奴婢给您磕头了!”

陈金玉咬着牙,狠狠冲着廊檐台阶磕了下去。

……

第八九章 一锤定音

到了如此田地,陈金玉早已歇了回紫翌轩的念头,只想着赶紧找个保平安的靠山才是真。何氏是她的唯一选择,她如何还不得一表诚心。

她心一横,闷头叩下,发出了“咚咚咚”三下闷响。

再抬头时,额头已是皮开肉绽。

华氏瞥了眼略有迟疑的何氏,知晓何氏顾念多年情分,想起了金玉为她端茶倒屎的日子,便扶了扶头上团髻。

“让金玉在矿上吃点苦,可是老爷子点的头!嫂子,您将她揽在身上,可别惹了一身骚!”

华氏还特意压低了声音。

“大嫂,我这人说话直,说几句难听的,你可别往心里去。这金玉以前年纪小,心思自然少,此刻大了,难免会生出乌七八糟的主张来!你瞧她这本事可不小,心也够狠!对自己都尚且能下狠手,绝对是个做大事的!

依我看,她那死去的娘也未必不是这种人,否则大伯那么个老实人,怎么会在外胡来,还由着女人生下孩子?她娘多半就是这么个一肚子歪心思,算计了大伯的贱人!

我可好心提醒你一句,这野种就是野种,养不熟的!农夫与蛇的故事,您可别犯了!”

程紫玉悄悄一抬眉,要说这华氏,当真是眼毒,瞧人可比自己爹强多了!

何氏心头的痛被戳中,顿时狠狠瞪了华氏一眼。

“没什么事儿就回去吧,这大风大雨冻坏了你,我可担不起责。”

“我不走!我要等着大夫到了,看看紫玉要不要紧。哎哟,瞧咱紫玉这小脸白的……”华氏说话的同时,一双看戏的眼却时不时瞟过陈金玉。

这种时候,她怎能走!

何氏一把拍掉了陈金玉的手。

“金玉,这是我的命令!你若不服,便等老爷回来,你亲自找老爷理论去。传我话下去,从此刻开始,金玉由专人看管!白日在矿场帮忙,晚上回来禁足反省!去吧……”

程颢哼笑蹲身面对金玉。

“听到了?大嫂也不帮你!这架屏风,造价一千两银子!你要么把真金白银捧出来送到紫玉面前,要么,你就乖乖待在矿场还债,什么时候攒足了银子,什么时候再回来吧!”

陈金玉双眼一黑,眼白一翻,整个人莫名脱力绵软。

程红玉眼尖,抢先了一步,上前托住了金玉。

“别啊!金玉,你这么个皮糙肉厚的,可别学贵人家的小姐,动不动就是晕倒的。一点都不像!你以为装晕就能免于受罚?”

红玉说话间已快速在金玉腰间狠狠一把,转掐了下去!

陈金玉一个激灵,顿时叫出了声,下意识便推开了红玉……

红玉一退,直接踩空,在廊下阶梯上脚一滑,便摔了个屁股着地。红玉丢了面子受了气,哪里肯罢休,眨眼便冲着陈金玉扑腾着送了一巴掌出去……

何氏看在眼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陈金玉这一肚子心眼的做派已让她腻歪不已。亲生女儿又先后因其而吃亏,更叫她浑身不痛快起来。

她终是指着金玉,又下了一令。

“快快快,把她弄走!今晚堵上她的嘴先关起来,明早直接扔去矿场。即日起,不管她病了还是晕了,天塌下来每日都必须前往矿场!就这么定了,谁不服,让他来找我!”

何氏一锤定音。

当晚一切落定。

程紫玉借着他人手,所有目的达成。

她总算能放下心了。

如此,朱常安短时间内不会上门,陈金玉暂时没法蹦跶,还有一位,只要收拾干净了,她也就能放心离开了!

而陈金玉那里,很快便将收到自己送去的第二份大礼!一定叫她惊喜!

大夫来了,再次千叮万嘱说程紫玉气血身亏,需要好好休息……

程颢怕紫玉反悔或再次拖延船期,赶紧命华氏去准备了两大盒的各色补品,又准备了一张三百两的银票给紫玉饯行,满眼都是殷殷期盼……

程紫玉很“乖巧”,表示明日按原定计划出发。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程府门外便已停了三辆马车,只等程紫玉一切打点完毕便准备出发前往镇江府江边。

随行的一箱箱的货品和物品开始搬运装车,而程府门前则是聚了不少探头探脑的陶商。

原因很简单,程紫玉出关回府的消息,伴着她将西行之事早已传遍了荆溪。整个荆溪都知她要出门了。

而程紫玉早早便放出了消息,这次她出炉的是一批新货,是先前从未上市的新玩意儿,比她先前那碎了的四只蛤蜊光高瓶还要珍稀宝贵!

消息传播很快,一夜之间,整个荆溪陶届都传遍了。

在程老太爷不轻易出手后,程紫玉的作品便是陶品圈的风向标,更意味着无限商机。尤其林夫人这批货几番周折后,有蛤蜊光高瓶作基,可这次货物竟然传言还要出色?那该是如何惊艳高明之物?不少人的胃口都已被高高吊起!

所有人在翘首以盼的同时都预感到林夫人寿宴那日之后,这批新货定会引起新一轮追捧!

这不,一众嗅觉灵敏的陶商一早便热血沸腾地纷纷赶来,都想看看可有机会一探究竟。

“新品”二字,尤其叫他们跃跃欲试。

若是参透了,带着先机,便能抢先一步占个市场,哪怕是做仿,做同款,先开卖或囤货,哪怕只分一小杯羹,也意味着大量真金白银。

于是不少人天不亮便围拢来了程府。

程紫玉远远走来,见已聚了不少相熟的行家,心下很满意。一切都按着她的需要和计划在进行着。

丫鬟们在她示意下,正将一只只箱笼往马车上装。

众陶商小心翼翼上前试探,眼看都已装了整整两车了,心下也纳闷程紫玉怎么要带这么多东西出门。

丫鬟笑着解释,表示其中除了她们小姐的货,还有好几箱都是各位程家主子赠予林夫人的寿礼。

丫头随手还开了一箱给他们瞧,众人顿时啧啧赞不绝口。

他们瞧见的,是老爷子最拿手的改良唐三彩,一整套寓意鹏程万里的陶马。不少人心下嘀咕,那林夫人到底是大买家,就这老爷子送出的一套,也能值个两千两了吧?

光就这好几箱的贺礼,便已是价值不菲了!

……

第九零章 红紫芬芳

一见被簇拥而来的程紫玉,众陶商也不墨迹,赶紧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表示想要一赏林夫人的货品。

程紫玉笑着应了。

众人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程紫玉开箱给众人一观的,此刻见程紫玉爽快又大方,心下更是生出了几分佩服,纷纷开口赞起她来。

程紫玉笑得温和。

她自然不是吃饱了没事干,而是此举后续还有大用场!

于是,入画在她示意下又指挥婆子们将刚搬上车的大箱笼又搬了下来。

开锁,众人翘首以盼。

箱盖打开,却是明晃晃的一片。

再定睛一瞧,乖乖,全都金银饰物!并不是什么陶器!

入画一慌,赶紧盖上盒盖,回头朝程紫玉小心看了一眼,随后讨饶起来。

“错了,错了,这俩箱子外形一样,弄错了!这是姑娘的随行之物!”

“小心点!”程紫玉一瞪眼。“笨手笨脚的!”

“四娘财不可外露,带这么多金银宝贝上路,这一路可要多加小心!”开口的是前几日莲宴出言与程紫玉站同一阵线的那位邵老。

“是!多谢邵老提醒!”

何氏和红玉原本在叮嘱紫玉这一路注意事宜,此刻见状也是一惊。

“你这孩子,糊涂了,怎么能……”

“紫玉!你疯了!”红玉开口咋呼,生生打断了何氏。

红玉上前推开入画,重新打开了那尚未锁好的箱盖。

刚刚那一闪而过的金亮顿时再次暴露于众人眼前,待看清后,在场所有人皆是一声抽气。

箱中,一锭锭银子摆的整整齐齐,一眼看去,估摸至少有五百两。箱中还有一只只小盒,足有一二十之多。

红玉“手欠”,打开了其中一只,见小盒里装的是一整套价值不菲的赤金宝石首饰。她又连开了几盒,竟都是晃得人眼晕的珠宝。

“紫玉!你搬家呢!”

红玉叫唤了起来。“你也太财大气粗了!你随行用得着带那么多贵重之物吗?全都是金银细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离家出走,另谋出路呢!”

“紫玉,你带这么多金银之物做什么?”

何氏赶紧上前盖上盒盖,挡住了众人视线,又狠狠一眼瞪向了长女,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当真唯恐天下不乱!

紫玉示意入画锁箱。

“这一路可能要费些时日,往返沿途路经口岸又多,我只是怕到时候有什么要采买和花费的。银票拿着还要兑,太麻烦了!所以便带了一千两现银在身边。

林夫人大寿,我总不好寒碜。听说寿宴要摆七日,既然去了,总不好丢了颜面,毕竟我代表着程家呢。我准备了衣裳,行头自然也不能少,礼服常服便服寝衣准备了二十来套,配着的首饰少些,可十几整套加上几样百搭的,一下便这么多了。

还有,我与老爷子都说好了,这次去,还要与林夫人以及蜀地商人们看看有无合作之机,不管成不成,那也是要用银子的!所以银票也带了不少!”

“带了多少?”红玉忽视了何氏警告的眼神。

程紫玉悄悄与她打了个手势,竖起了两个指头。

“两千两?”

程紫玉一眼嫌弃瞪过去。

“总不会是两万……”“没心没肺”的红玉那嘴立马被紫玉捂住了。

人群里又是一声抽气。

他们没看见紫玉比划,却听到了程红玉这一声咋呼。

不得了,真不得了,随行这是银票就带了两万两!那这三车东西加起来,岂不是至少价值三五万两银子?

不少人都咋舌不已。

“那么多?”红玉瞪大了眼。

“又不是我的!我哪来那么多银子!那是祖父几十年的积蓄,是老爷子的命根子!若是没有合作,还要拿回来的!”

程紫玉讪讪一笑,似是为了转移众人注意力,急着让入画赶紧开了另一只箱子。

箱盖打开,这才是让所有陶商们都真正惊讶惊喜,啧啧称奇之物。众人立马暂时忘了刚刚那桩。

新货!林夫人的新货!

与先前的高瓶一样,这次烧造的也是瓶。也是一套四只瓶。

但四瓶形状大小颜色均不一,一高瘦三角,一矮滚大肚,一窄腰弧形,一方正刚硬。合一即为成套,单拆也各为精品。

而每一瓶上还立有一只形态不一的抱桃小猴,顿时叫四瓶生动有趣起来……众人顿时想起,林夫人似乎正是属的猴。

按理说这一次的成品体型小巧,就连花纹都没有,造型也并不出彩,可……可……

可此刻没有一人敢说它们比不上那组只耳闻却未见的蛤蜊光高瓶。

众人热血沸腾,只伸长了脖子,将眸光死死定在了那组瓶子上。

在短时间的惊叹后,赞美声便开始不绝于耳。

“老夫今日才知,这才是真正的流光溢彩啊!就这光泽,比上品的玛瑙还要出彩!”

“可不是!那光亮耀目,釉彩暗流,似乎是活物一般!瞧瞧那光若流油,色如虹霞,这是精品中的精品!”

“没错!四娘手艺再次精进了!不但能掌控蛤蜊雾光,连这光泽逼人的玫瑰紫,玫瑰红,玫瑰金,玫瑰黄……也能手到擒来!”

“意头也好!紫气东来,红红火火,金玉满堂,飞黄腾达!”

“你们有所不知,红釉玫瑰系的陶器温度把控极难,几乎是万里出一,偶有收获。四娘一窑出四,一举成功,这难度无异于登天,在下甘服!”

“尤其那玫瑰红,已经绝迹许久了!前朝许真人之后便再难得一见!四娘已足可媲美一代大师了!”

“……”

程紫玉大方让丫头将一只只瓶拿起,给众人好好瞧看了一番。

她当然知道玫瑰色的难能可贵。对她来说,越是贵,对之后她的种种图谋便越是有用。

百般红紫斗芳菲,在陶语里指的便是红釉。而红釉因着着色剂和温度的不同,烧造难度也不同。

艳红为尊,前朝问世的几尊红釉均为皇家御用。为了避讳,程紫玉选用了玫瑰红为基底,演成此刻这四色,足够惊艳世人了。

众人叹服的同时,也唯有摇了摇头。

不少原本有仿制之心的家伙这会儿也唯有歇了那念头,但如此倒叫他们生出了其他念头……

第九一章 斯文败类

转瞬,便有陶商生出了别的念头。

“四娘,听闻林夫人是出了两千两银子来订货的是吗?”

程紫玉点头。

“四娘这套红釉在下实在喜欢得紧,想要买下收藏!在下愿出两千五百两,敢问四娘可否先将这套陶器转让在下?至于林夫人那里,四娘可以找其他替代品嘛!”

有陶商已经打好了小算盘。物以稀为贵,这套东西才问世,此刻曝光于众人,想来在短短半日内,这套红釉瓶之名必将传遍整个荆溪。

不管是快速出手,还是培以炒作,定都能出个好价钱。

“这……”程紫玉略一迟疑。

果然,她的迟疑在不少人的解读里,便是犹豫。

有戏!

一时间,不少陶商的胃口均被吊起。

“这位兄台想得美。加五百两便让四娘为难吗?在下愿加价八百两!四娘,两千八百两!”

“三千两!”

众陶商自顾自开始了一轮竞价……

程紫玉见状很满意。

她一直未开口,直到价钱被抬到了三千五百两后,她才笑着表示要忠人之事,这批货不管他们开价多少,她都不会转手。若有兴趣的,可以前往程府外事房先行订购……

众人顿时失望不已。

有人不死心,甚至一咬牙开出了四千两的高价。

然而程紫玉也只笑笑,直接辞别了送行的何氏红玉,打了个招呼便出发了,留下了一大群叹着可惜,羡着林夫人占了大便宜的众陶商……

程紫玉随行依旧带了大丫鬟入画。她这一趟,或许一路将有不少变数。就冲入画上一世能成功逃出安王府,孤身一人来回京城将讯息带回她身边,入画也将是她此行的最好选择。

而老爷子则执意将山上的总管事福伯和福嫂子拨给她随身照应。他二位跟着老爷子足有三十年,是老爷子的心腹,均长得一脸憨厚,却都是十足十有真功夫在身的老江湖。

此外,程紫玉还带了个叫桂儿的粗使丫鬟。

时间短,温柔尚未给程紫玉找到合适又会腿脚的丫鬟,唯有将她家干粗活的桂儿先送了来。

桂儿虽不会腿脚,但好在老实本分,还有一身好力气,一人能扛百斤的米袋子一口气走上三里地。

程紫玉前日见了她一面后,便立马拍板将她留在了身边,带着一道西行。

温柔则被她留在了紫翌轩,打点各种事务。

就这样,程紫玉带着福伯夫妇,入画和桂儿,一行五人和三车货物,在程府大管事和一众家丁的护卫下,先北行前往镇江府大江南岸,在那儿,他们将与高家的船汇合……

这日,日渐西落,两辆马车正快速南下,在道上留下了滚滚飞扬黄土。

黄昏风起,车夫嘟囔着低低抱怨,只因最近的客栈还在十里地之外。

天气不太好,他们一行又不曾走官道,以致于这会儿在此林间道上穿行的便只有他们这两辆车。

突地,前面那车的骏马发出了一声强嘶,车猛地停了下来。

马车里传出了一道哀怨。

“哎哟,好疼!”那声音带着娇柔,麻酥酥落于众人耳中。

“小心点,怎么一惊一乍的?”又有一不悦的男声传出。

“老爷夫人稍安,小的下去查看一番。”

车夫跳下车,检视起了马车来。

“老爷夫人莫急,这车轱辘里不知怎么卡了一块铜片,待小的拿出来就可继续行进了!”

“快点吧!这鬼天气,一停下就热!”不耐的男声再次发出!

然而,良久,他都未听到车夫的回应。

反倒是他眼前的车帘,一下被人掀起……

“打劫!”

一蒙面黑衣人出现眼前,目光凶狠,口吻冰冷,周身都还流露出了一丝鄙夷。

劫匪打开车帘的刹那,见车中男子正将脑袋埋在了女子脖间,他的手则不合时宜爬在女子凌乱的衣襟里,而那女子却还正咯咯笑着……

而让黑衣人最无语的,是这对男女分明年纪不小,略略一估,男的约摸有四十,女的也有三十多了,怎么还这么……轻佻躁动!

尤其女子,双目含春,唇角羞涩,不似人妇,倒如少女般娇羞。这模样,显然不是正经人家夫人!

关键这两人不走官道大路,偷摸选走小道,这显然是怕叫人撞见呢!多半奸夫**,勾搭成奸!

不知廉耻!

被抢也活该!

黑衣人很想啐一口。

而此刻马车中两人均是吓了一大跳。

男子顿时抽手跌坐在地,而女子一张脸则是瞬间从娇红演成了血红。她双手捂脸,一副见不得人之态。

惺惺作态!黑衣人再次暗骂。

程睿一慌,惊叫起车夫和随从来,却再次发现无人回应。

“别喊了!你们的人被放倒了,方圆三里都被清空了,连只耗子都没有!”那黑衣人提起明晃晃的刀一甩,呼啦的破空声引得车中两人尖叫连连。

“壮士,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壮士,你可知我乃荆溪程……”

“闭嘴!偷摸厮混见不得人的东西,还能是什么好汉不成?斯文败类,活该被劫!兄弟们,上!”

语毕,只见蒙面的黑衣人眨眼又多了好几个!

他们闪身进入马车,敲晕男子,又拖出女子,直接拿物堵住了两人之口,随后又快速将两人绑起,并将他们随身的财物首饰搜刮一空……

而其余几名黑衣人,则将目光瞄准了两辆车上那一只只的大箱子……

他们早有准备,口哨一吹,来路便多了好几匹马。

他们又迅速行动,砍下了程睿这两辆马车上的套绳,将程睿的马儿也收归囊下!

随后,马车上所有大箱被一只只固定到一溜儿马背上,程睿的车夫随从则被缚后悉数丢进了马车……

这群绑匪就这么一人一马,带着财物快速消失于密林……

看着被拆卸得一片狼藉的现场,听着马车里隐隐传出的哼声,十几丈外的林子里,有一身素净,小厮打扮的女子唇角一勾……

这事,自是程紫玉一手策划!

此时此刻,一切妥当,程紫玉翻身骑马离开,前往了另一处……

第九二章 胜者姿态

前几日,程紫玉花了不少时间用以整理前世的各桩事件。捋着捋着,她一下想起,似乎上一世她的父亲程睿就是这几天回来的!

当时的他可不是一人归来,而是带了个名叫廖凤竹的女子。

那次的程府顿时翻了天。

不许纳妾是程家祖训,可老爷带了个女人回来,分明是授人话柄,丢人现眼,视祖宗规矩为儿戏。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夫君回府,可夫君身后还有妖孽,何氏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程睿交代了他与女子所谓的过往:

这女子是他多年前行商过程中萍水相逢的,当时的他遭人抢劫,身受重伤。路经的廖氏救了身无分文的他,还将他带回了家中照看养伤。

他这才知晓,这廖氏的相公当时已去世了三年,只留下了女人孤身过活。

廖氏眉目干净清雅,生得俏丽。

与大家闺秀,时刻端着气度的何氏不一样,这廖氏周身上下都是小家碧玉的温柔似水,一双凤眼更是眸光流转,一颦一笑一飞眼都带着故事,叫病中的程睿对她从感恩变成了欣赏,最后又成了沉沦。

在欲拒还迎的你来我往中,郎情妾意终于发展成了燎原大火。

可一夜露水并不曾熄灭这把火,而是催生出了更延绵的情意。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两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

程睿脚伤痊愈后,自需回去荆溪。他惜别廖氏,哪知半年后再回故地,廖氏已经离去,只留下了空荡荡的宅子和一封大体表示不愿拖累他的书信。

心头生出缺憾的程睿,开始找寻廖氏。在四处打探的过程中,他却更是明白和确认了心意,愈发坚定了决心。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人力和精力,很快寻到了线索,最终找到了廖氏。

失而复得的心情顿时让他倍感珍惜,从此,廖氏便如金丝雀一般被他养了起来……然而,半年前,廖氏患了一场大病。

当他收到书信赶到她身边,看着形容枯槁,骨瘦如柴,时刻可能殒命的廖氏,他终于再下一决心!他要将廖氏带回家……

程睿跪在老爷子脚边,表示即便不看其他,廖氏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绝对有赡养之责!

他不敢看何氏,可何氏眼前已是天崩地裂。原来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心头有这么一个秘密。也难怪男人放着这么大的家业不管,口口声声只好行商,一年里有小半年时间都在外奔波!

什么“行商”!鹊桥相会才是真吧?那么,自己这个正妻主母又算什么?

当时的何氏,两眼一抹黑,却还坚持着坐那儿,胸口起伏瞧着那一对跪地的家伙。

老爷子心疼何氏,也不愿祖宗规矩被破,当时拍案而起,直接将一只瓷瓶在长子头上砸开了花,斩钉截铁拒绝了程睿“开例外”纳妾的请求。

程睿一怂,退了一步。他将弟弟程明推到了前头,表示他是否也可以像弟弟那般养一门外室?

老爷子强势,一步不退,依旧拒绝!

僵持不下,程睿竟是拉着何氏就走,表示要去请族里给个公道。若是族里也偏袒,他便带着廖氏远走!……

一番折腾后,程睿自是被拉住了。

后在程颢和程明等人的周旋下,老爷子和程睿再各退了一步。

从那以后,廖凤竹以何氏远房表妹的身份留在了程府,单独得了一间紧挨程睿夫妇主院的小院。

程睿最终抱得了佳人!廖氏没有名分,程颢更是心疼,只恨不得将星星都摘给她!

而对老爷子来说,廖氏已经过了生育年龄,又已是半老徐娘,猜想儿子也就是图个新鲜,便打算过一段时日看情况再说。

何氏越发委屈!

夫君的欺瞒,对廖氏的坚定和执着,对抗老爷子的坚持和决心,以及那一对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的恩爱行径都叫她没法忍,几乎每天都在凌迟她的心!

当偶有碰上故意挑衅的廖氏,大家闺秀的何氏本就看不过眼,更何况是作为主母?她自要上前调教一番。

可每次争锋后,廖氏最终都会被程睿当做“受害者”而护下。从此,程睿对何氏愈冷,而何氏的心也愈寒。

在程紫玉的记忆里,何氏的笑越来越少,身子也越来越差……管家之责,也就渐渐旁落于了二房华氏之手……

所以说到底,在前世,廖氏入程府,也是一个大事件!

而这大事件之后,还藏有一件要四年后才会被揭开的秘密:原来,廖氏正是陈金玉的生母。

她们母女正是迷魂程睿后,顺利一个个打入了程家!但当时,除了他三人,整个程家并无一人知这金玉与廖氏竟是一对母女。

毕竟金玉已经来了程府多年,而她的长相也与廖氏没有多少相似。众人最多也就是感叹大老爷是个多情的,仅此而已!

而当时的程睿被骗得团团转,只想着这秘密千万要兜住,否则按着祖训,这母女俩——他的心头肉,必将均被赶出程府!

他哪里知晓这对母女会对他有所图,因而他还想着法子安排亲信在二十里地外买了个庄子,时不时安排这对母女见上一面。

而当前世这对母女突然撕破脸皮,联手朱四对程紫玉和程家发动猛攻后,程紫玉措手不及,一败涂地!

金玉在外,廖氏在内,她们对程家太了解了。朱四的进攻几乎是箭无虚发,将程家射了个千疮百孔……

当上一世的最后时日,程紫玉跟着朱四回到荆溪时,那个“温婉可人”的廖氏梳了一盏高髻,插了祖母的翡翠头面,佩了母亲的九宝玲珑项圈,站在路边给朱常安请安……

而陈金玉上前挽住了她,亲热喊着“娘”,母女俩一齐将挑衅的视线灼灼打向了程紫玉,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程紫玉这才发现廖氏那高高的刻薄颧骨和尖锐恶毒的眼神与陈金玉是那般相像!整个程府都被她们多年隐忍的精湛表演给骗过了……

当时她看到了,不远处的程家大宅上,冠的,是“陈”!陈!陈字!

堂堂程府姓了“陈”!

那么这一次,程紫玉如何会重蹈覆辙。

……

第九三章 冤案证物

这才是程紫玉故意宣称林夫人的货赶制不及,让高家船只先行离开,而她将亲自带货前往江边汇合高晞的真正原因。

她不是赶不及,而是有一桩事必须做!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让廖氏这么容易进程家门,也不会让父亲继续无休止宠爱廖氏,更不会让母亲伤心,给程家留下隐患!

陈金玉也一样,她休想上爬!相反,她与她那个娘,还得要相互折磨!

程紫玉占着先机,打算先一步出手。

她已经准备好了一系列的礼物来赠予这一世的廖氏,但愿廖氏要接住了,还得多坚持一会儿!

毕竟只有她们经受折磨的时间越长,她那颗上一世被血仇烧透的心才能多镇痛一二。

既然父亲和廖氏这对深情种儿是因着一场所谓的“打劫”而走到了一起,那么这次,她便再送他们一次“打劫”,送他们个有始有终,也顺便看看他们所谓的真情能不能经得起锤炼,是不是真的情比金坚!

程紫玉前几日便已经分派了好几路人在打探程睿的消息。

而程睿一过江,竟是自个儿便已送信回了程府,确定了他的归期。这样更好,范围一缩小,她的人很快便跟到了程睿的马车……

王家莲宴上,程紫玉与高晞故意谈下了七日之期,留下了充足的时间。

她从荆溪出发时,距离与高晞的约定时间还有整整三日,而他们一行人从荆溪到镇江府江边,则总共只需赶不到三百里地。

每日只需走百八十里,时间上很是充沛。

程紫玉以疲累和暑热为由,吩咐每日只上午赶路,过了午后便投宿临近县镇客栈休息……

如此,恰好给了程紫玉足够的时间去做别的!

经过一番规划后,今日午饭她特意安排了程府管事和几个车夫喝了顿酒。

几个随从也都得了赏去当地镇上逛了。

她留了入画在房中作掩护,乔装装扮了一番后带了桂儿混在了其他住客后边,神不知鬼不觉出了客栈和镇子,一路来了这处!

这事她安排得隐秘!

管家车夫都只知她在休息,谁能猜到她人早已来到了三十里开外的荒郊野岭!

她早就猜到那父亲不会走官道!

到底是有些脸面的,万一碰上熟人难免要打招呼,廖氏未上台面,他即便不顾程家颜面,也不能叫美人难堪。所以他一定会选相对偏僻冷清的山道。

程紫玉的人跟了程睿许久了,她选的这个动手地点恰好是这条路上最荒凉的一片密林。

她的人前后排查又设置了路障,确保了万无一失才动的手。

一个多时辰前,她刚到地方,便远远瞧见了正等她的温柔姐。

温柔是昨晚入夜后从荆溪赶路过来的,一百多里地而已,她天亮前便赶到了。而程府众人只知她今日要去苏州府拿一批订购的宝石,要明早才回,自然不可能知晓她竟是来了这地。

几个时辰的准备,一切安排妥当。

温柔早已对程紫玉的料事如神见怪不怪,尤其她的人前几日在跟踪到程睿身边果然带了一个少妇后,她对程紫玉此刻这个匪夷所思的打算最后一点迟疑也消散一空!

这拨黑衣人都是温柔手下信得过的,只一人有些武艺,其他都是虚张声势唬人的,可面对程睿带的这帮人,显然已经足够了!……

就这样,程睿被“打劫”了!

他来没来得及弄清楚状况便被打晕了。

他甚至不知此处是何地?强盗有几个?都长成什么模样?

待他醒来时,发现被缚车中。

非但两大车的财物已被洗劫一空,就连他的马也都被带走了!

惯犯!这分明是有经验的惯犯!——这是他此刻的唯一推断!

而车中,在他脚边挣扎的,还有他的两个车夫,三个随从和廖氏的一个婆子,独独不见了女子。

他生出了一个不好的念头,难道那些强盗劫了财物还劫了色?……

这会儿被吓惨的程睿不知,距离他所在东边六里地的密林深处,他们马车上的所有物品都被散落铺到了地面上……

黑衣人已经离开,在场的,只有程紫玉和温柔等人。

地上总共是十二只箱子,却有八只都归廖氏所有。

程紫玉看着明晃晃的一堆和厚厚的整叠大面额银票,忍不住哼笑出声。

上一世廖氏突然出现后,老太爷暗查过她,发现她家乃多年前流落鲁地,一年之内父母先后病死。除了一间二进宅子,并未给她留下什么家产。

换而言之,此刻廖氏所有的一切,都是拜程睿所赐。她猜到父亲喜欢廖氏,却不想父亲对她如此情深!

程紫玉从箱笼里捡起一枚和田玉环,飞凤造型,和母亲手上那枚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枚色泽更透更润。

可笑母亲还对这同款的玉环爱不释手!

果然世间男子皆不可信!

她哼笑一声,直接将其对准了石块砸了个粉碎。

温柔正带人翻找廖氏的物品,一点点排查了多次,却并未找到程紫玉形容的那只小小柳叶玉纹的盒子。

程紫玉面色稍微难看。

她上前亲手去翻找了,连廖氏装衣物的箱笼也全都细细找了一遍,依旧没有!

没有!

她忍不住一叹,很失望。

她之所以谋划这场“打劫”,除了要分化那两人之心,为后续阻止廖氏进门做文章,更是为了找到一件对程家很重要的“证物”!

当日,程家倒下之际,廖氏也摇身一变,从所谓的何氏表亲成为了与程家有血海深仇的陈家女。

当时的廖氏手捧一紫檀木盒和一页血书跪于府衙,对准已经分崩离析的程家狠踹了落井下石的一脚。

那一盒证物里,牵扯出了一件所谓的冤案!

说他们陈家也是世代制陶,三十多年前研制出了一款“金砂”泥。当时已是颇负盛名的程老爷程翾上门与他们陈家家主就金砂探讨了几日,相谈甚欢。

陈家对程老爷倾力款待,却从未想过程老爷是个剽窃他人心血的畜生!

……

第九四章 笨死算了

在廖氏的指控里,程翾抢先发布了“金砂”,又推出了一系列以“金砂”为基底的陶艺品。

金砂发布后惊艳了世人,一下便成了当年的走俏货。

程家树大根深又占了先机,而为“金砂”已倾尽了全力的陈家自然不是他们的敌手,于是很自然,陈家在这场抢占市场的战斗中败下了阵来。

可程家竟然还对陈家进行了反击,恶人先告状地反将陈家定性成了“剽贼”。

迫于势大的程家威压,货商纷纷退货陈家并索取赔偿,陈家损失惨重,名声也一落千丈。

廖氏还指控程家除了剽窃,更是打压同行的霸主。

说当时为防陈家崛起,程家从各方面对陈家进行打击,陈家被诋毁,家业几乎全毁!而被盯上的陈家长子莫名丧命青楼,陈家家主也突然暴毙而亡,本该是后起新秀的陈家就此消亡……

所有指控明里暗里直指程家是导致“陈家”家破人亡的凶手,必当严惩。更多番暗示陈家几位男丁之死极有可能也与程家脱不开干系!

廖氏哭诉,她身为陈家女,目睹和经历了陈家被程家玩弄迫害的全过程,多年来忍辱负重,改名换姓只为接近程家长子以便搜集证据,以期有朝一日可以沉冤得雪,揭穿程家罪行。

廖氏献上的那只盒子里,有程老太爷与陈家老家主共执丹青完成的画作,上面还留有老太爷的私章。根据上面的年月日可以肯定那确是“金砂”问市的前三个月!

盒中还有一只小小茶宠,全金砂捏制,上边有陈家家主关于金砂即将现世而雀跃兴奋的诗作和老太爷留下的祝福……

如此一来,两件证物一可证金砂问市前,程老太爷的确与陈家往来密切。二可证,陈家才是“金砂”的主人!

墙倒众人推,当时荆溪好几家制陶家族也纷纷出来指责程家多年来确有抬高市价,欺行霸市的行为……

廖氏的指控经过一番推波助澜,还凭空又出现了几个证人,最后闹得很大,很快直达天庭。

而整个陶界皆知,“金砂”对于程家来说,是标志性的一项突破,曾为程家带来了极大的辉煌和巨大的财富!

可当时的程老太爷已经殒命,程家摇摇欲坠,这脏水泼来,程家早已无力去挣扎和辩驳。

加上程家早已被定下的其他罪名,在一众有心人的运作下,程家早已无回天之力。

所以廖氏正名的时机刚刚好!

她拿出的这所谓证据,事实并未经过多少调查,便被朝廷拍板,叫百姓无疑。

最后定责问罪时,在朱常安等人的运作下,程家除了被朝廷追缴的财物,剩余的所有,都被“物归原主”到了陈金玉母女手中……

当时的程紫玉自是不信!祖父程翾是何等的高傲,怎会做那剽窃之事?

可那时的她正如狂风暴雨中汪洋大海上漂流的一叶小舟,自保尚且不能,如何还去掌控行进方向!

她即便再多的疑惑也投诉无门!

她当然知道,程家的覆灭是多番势力,多番目的,众多妖孽集体作用下的结果,树大尚且招风,更何况是完全一枝独秀呢!

所以这一世,她要做的事太多了。

但此刻,大事当前,对于这个正在紧逼而来的廖氏,程紫玉分身乏力,只能先用另一种方法将她牵制住。

关于廖氏和陈家,程紫玉有好几个疑问。

首先,陈家是否真的存在,是什么规模的家族,与程家是什么关系?前世廖氏的指证绝对不可能是全然属实,那么里边究竟有多少成分是真实的?

其次,金砂是否老爷子所创?若是,与陈家又有何干?若不是,那程家是否当真剽窃在先,打压在后?若属实,程家的确罪孽,欠债自然要还,那被人追债也无可厚非!

还有,廖氏手中那些“证据”哪里来的?

此外还有最后最重要的一桩,既然父亲是早早便被廖氏算计了去,那么,陈金玉是否究竟真为父亲的亲生女儿?……

此刻,程紫玉与几人将廖氏的所有东西翻了又翻,找了又找,确认这堆东西中的确没有那只盒子,也没有找到所谓金砂制品或者墨宝……

她再次一叹,她本还肖想,廖氏跟着父亲回府,或许会将那重要之物随行带着。

此刻看来,要么就没有那物,要么便是那物过于重要,还有更隐蔽的藏匿处!可她知晓,廖氏此行是连鲁地的房子都已卖了,后来也再未回过鲁地!她的随身物品都在这儿了,既然她身边找不到那些,难不成是在陈金玉身上吗?

这些所谓的“证物”,都是祸患,她必须找出来!即便她杀人灭口除了这对母女,多半指不定也哪日会有其余“陈家人”蹦跶出来索债!

程紫玉的疑问太多,可她唯有先将私盐这事了了,再来探究和处理这些破事……

“姑娘,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财物带走,先收着!打听打听,附近哪里需要修善堂或是修路修庙的,等我回来再安排。剩下的所有东西,都烧了!”

“好。”

“这处林叶落得厚,倒不怕落下脚印马蹄印,但临走记得在周围再检查一遍,别留下其他蛛丝马迹了!”

“姑娘放心。”

温柔被留下善后,程紫玉打马离开……

而离这儿十几丈外的老树树冠上,有个家伙斜斜倚着枝干,撑头喝起了壶中酒,又哼笑了起来。

“啧啧,费这么大劲儿,敢情是劫富济贫了?”

而打马离去的程紫玉顺着风头,莫名感觉鼻间飘过了一丝熟悉的酒香……

她回头一望,瞧见的分明都是乔装过,正在生火烧物的自己人。

错觉!一定是错觉!……

大火很快拔地而起,所有人消失无影踪。

廖氏几大箱四季衣物,珠宝首饰和银票现银,将就这么凭空蒸发……最后留下的,将只有一堆灰烬。

树上那家伙拍了拍身上落灰,吹了一声口哨,密林中有马儿奔袭而来。

他从树上直接纵身一腾,一个漂亮的飞跨,便落到了马背上。

他并未立即离去,而是打马到那熊熊大火边,拔剑在那大火里挑了又挑。

很快,他便挑出了些金片和玉片来。

原来,廖氏的箱笼,有两只都是贴了金玉片的。那帮人只顾着带走财物,却忘记割下那些成色极佳的金片玉片。

“笨死算了!哪有那么不长心的盗匪!”他喃喃抱怨着,脸上却没有半点不耐。

……

第九五章 爱火凉了

男子很耐心,将手中长剑在火中反复挑了好几次,确认将金和玉都挑取干净后,又挑出了块未烧尽的衣布,俯身将金玉片扔上了进去,随后挥剑对准了那几片东西削切了下去。

金片玉片转眼间就如被切菜般碎得还没有小拇指甲盖大。他将那破布一卷一抓,起身双腿一夹,马儿便向着程紫玉她们离去的相反方向飞奔出去。

而他奔出几十丈后,不经意间手中破布一抖,将细碎的金玉点点留了些在草丛。再走几十丈后,又是将手一抖……

另一边,程睿和他的人好不容易相互配合着才挣脱了身上束缚。

他们没有马,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眼看日落西山,想要报官都极不容易!

程睿偏还担心廖氏,于是,他除了派出两人去报官求救找帮手,便带着剩下几人四处找起廖氏来。

最终,程睿在离他被劫处的三里地外的小坡后面,找到了衣裳和发髻都凌乱不堪的廖氏……

廖氏被堵住了口,蒙住了眼,双手双脚反绑着仰面躺在地上挣扎着。

程睿刚要冲上前将女子解救,搂入怀中轻声安慰,却是突然脚下一收。

那群匪贼会不会……

廖氏,到底还是有姿色,有身段,又可人的!

那些人会不会起了色心?

否则,只抢走廖氏头上和身上首饰就好,为何还要单独带她来此地?为何将她带在这高坡后面?为何连她的眼和口都要堵住?她为何躺在一堆草上?那草那么平,是不是滚过了?她的发髻怎么散成了那般,妆容也化开了?她的脸和耳都那么红?红得像……像刚刚发生过什么?

看看西面天上几乎已经消失不见的日头,时间至少过去半个多时辰了。这段时间里,干什么不成?她会不会已经被……

人嘛,心一慌,判断力便会直线下降。

就连此刻廖氏惊恐的打颤,委屈的热泪在程睿看来也变得有些可疑起来。

程睿喉头一紧,还是深吸了一口,上前去给女人松了绑,拿掉堵住她眼和嘴的布条后,又伸手去拉廖氏……

廖氏随他的拉扯起身,一声委屈的“老爷”刚娇柔出喉,却是“咚”地一下闷响。

只见她那虚掩的腰带掉到了地上。

腰带……掉了?

廖氏外襟大敞。

“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程睿的口气有些阴郁。

家丁们见状也是一惊,事实他们的怀疑和程睿是一样的!

那么多人,盗贼却只将这妇人带来了此地,干了什么勾当,不是很明显吗?于是,他们极有眼力见地转过了身又退出去了几步。

廖氏有口难言,顿时慌神抱胸,捡起腰带,眼泪也跟着扑簌扑簌往下掉。

“没有,没有!老爷误会了,他们什么都没对妾身做,腰带,是因为他们要扯上面挂的玉佩,所以……所以松了!”

程睿却没有马上回应。

他信吗?

他很想信!

可是,既然什么事没有,她这么慌张做什么!自己什么都还没说,她干嘛哭成这样?对方要抢劫她,费那么大劲,跑那么远,岂不是多此一举?

程睿顿时心头一冷。

那些畜生若真对她做了什么,她可会对自己坦白?

“那他们带你来此处做什么?”

“就是……就是抢劫……”

廖氏想到不久前,她被蒙住了眼,随后就有手爬到了她的身上,到处摸索……连她的亵衣里边也没放过……她使劲挣扎,可对方的力气那么大,压得她动都没法动……她被打被凌辱……她……

定是自己的花容月貌叫那些山野盗匪觊觎,惹起了对方的兽欲……若不是她努力拖延了时间,叫那些盗匪不得不放弃对她进行……今日可就全完了……

“老爷,妾身清清白白,与那些人没有半点牵扯。他们上来抢玉佩,妾身便给了他们一脚。他们见妾身刚烈强硬,便撒腿逃了!”

廖氏决心一下,立马扯谎撇清了自己。

若不然呢?面对质疑,那些人对她上下其手,怎么启齿?老爷会不会因此对她生出隔阂?当着那么多下人,今后她的颜面……

可廖氏一张脸火烧火燎,连耳垂脖子都赤红一片,紧盯她的程睿看到了她刚刚帕子一绞,明显是下了什么决心。

这女子,多半没说实话。

这个念头一出,程睿便没法控制心头渐渐翻滚的躁怒情绪,一张脸更是沉了下来。

“老爷,夫人是个老实人,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哎哟!”

廖氏的婆子也赶紧上来帮劝,却叫程睿直接掀去了一边。婆子再要上前,程睿的家丁们却一下将她给挡住了。

程睿上前一把抓住了廖氏的衣襟,可他没使多少劲儿,便闻“刺啦”一声,廖氏的整件外衣便已破出了一长条的口子。

他竟然没发现,女人的衣裳早就被人扯破了!

廖氏刚已被绑住,对方抢劫她一个妇人还不容易?扯烂她衣物做什么?

还能是做什么?

程睿上下打量廖氏,女人皱巴巴的裙摆也顿时变得刺目起来。

他心头滚烫,见家丁们都背对了此处,便不客气地上前一把扯开了女人的衣襟……

只见她前胸除了白腻,还留有好几道深红色的指痕。

再往下,腰间也有!

继而往下,大腿……也有!

程睿心火蹭的一下冒出,一个巴掌扇了出去!不是说没碰她吗?不是说抢完就跑了吗?这女人说谎了!……

廖氏顿时被打懵坐地。

半晌,她才开始跪地求情。

“没有!没有!不是老爷想的那样!他们来抢妾身东西,妾身为了躲避,这才被抓挠到了,绝对没有老爷您想的那事……”

程睿闭了闭眸子,心有点凉,很不爽快!

这一桩,比他的钱财丢了还要让他憋屈难受!

他甚至连自己头上有没有绿,自己女人究竟被人染指欺辱到什么程度都不知晓!窝囊!憋屈!

他第一次,发现眼前女子的眼泪如此叫人厌烦……

他胸口的那把爱火也似乎一瞬间凉了半截!既因着他的怀疑,也更是因着女子的不坦白!

程睿又哪里会知,这正是来自亲生女儿献上的大礼!

……

第九六章 两份大礼

前世,程睿与廖氏的感情太好了!

程紫玉不确定这份爱究竟有多真多深多沉,所以,这世的她便先送了廖氏一份“嫌隙”做见面礼。

她相信,信任这玩意儿只要一破裂,即便破镜能重圆,也总归是裂痕斑斑……

当然,不管廖氏会不会撒谎,不管父亲会不会原谅,这么多人瞧着,这个疑似的污点也终归是留下了。

这一世的廖氏再想要轻松进程家门,那可不易!

所以事实上,廖氏的脸红和耳红来自程紫玉亲手全力扇的耳光!至于她被撕破的衣裳和皮肉上留下的指伤,则是紫玉示意温柔姐出的手!

温柔的手劲比程紫玉还大,所以被蒙眼的廖氏压根不知,“凌辱”她的,根本就是女子!

当然她们之所以这么做也不仅仅是为了“凌辱”,更是为了翻找廖氏的身上可藏有什么秘密或秘物……

夜色很快降临,程睿等人只能摸黑往外走。

程睿一路都未曾说过半句话,只在心里暗暗下着决心:他要报官!他要将盗匪抓出来!这口气,他一定要出!

……

而同一时间的荆溪,程家也并不太平。

申时,大厨房顾嫂子打算生火做饭,却发现那灶头肚子里爬出来许多活蜈蚣,足足有好几十条,吓得她一屁股坐了地!同时,淘米的谈婆子也在米缸里发现了三只死老鼠。而程府往日养的几条家猫,竟是全不见了踪影。

晚膳前工坊点货时,发现刚做好才一刻多钟的泥坯里突然跑出来两条两指粗的蟒蛇来,引发了一场骚乱,弄坏了不少陶坯。

入夜后,更是整个程府都不得安生了起来。当真是应了那句“鸡飞狗跳”。家禽家畜都似疯了一般,折腾了一晚上。

而第二日早上一瞧,府中黄狗口吐白沫,死相难看!鸡舍里的鸡更是无一活口……

尤其诡异的,是有一只死鸡竟然没有头。

程府上下所有人都毛骨悚然之时,却有家丁发现程府大门外,有一只带血的鸡头,正面朝程府大门,说不上的瘆人……

有胆大的家丁拿了那鸡头和缺头的鸡身前去一比对,确认是同一只鸡。

偏这还不止,还有婆子一口咬定,这鸡是被咬死的!是被狼咬死的!说是她家亲戚养在山上被野狼咬死的鸡就是这种死相……

众人面面相觑,不寒而栗。

这都是什么话!哪来的狼?

程家位置可是在荆溪大街,不可能有狼!家中也只有两条家犬,从来都在前院养着,根本不可能跑去最后面的鸡舍。

可鸡脖子上的牙印……又从何说起?

更何况,狗已经死了!对了,狗又是怎么死的?

再想到昨日莫名出现的蜈蚣蟒蛇等物,众人更是后背一阵阵发凉。

管事查了门房,二门守门婆子和府中巡视的婆子,确认整晚无人进出程府,也未见可疑之人……更邪门了!

管事头大,又带人在府中查看了一个时辰,却半点线索都不曾找到!

人心惶惶下,程红玉要求找人来程府看看,她打算让丫头带着管事去找上次那神婆……

这一次,所有人都没反对她这怪力乱神的举动。

神婆请来了。

可那神婆才刚进门,脚便是一扭,随后哀嚎尖叫说是撞邪了。

又说程府邪气弥漫,很是不详。

被她这么一说,不少人更是抽气连连。

神婆哼声,说她是得了仙道庇佑,有仙气护体的,一般无妄之灾从不会落于她头上!可这入门便栽,分明是邪门透顶!

她咋呼了一阵后,很快给出了判定。

“邪星入宅,鸡犬不留”!

这八个字是她批的。

中了!

又说飞禽走兽最是敏感,灾邪之气,一般都是禽兽最先感知……

何氏和华氏拉过管家,以确认他们这一路是否完全不曾透露府中状况。而管家越是信誓旦旦表示全程与神婆无交流,众人便越心底发毛。

“邪星?哪来的邪星!”

华氏小心试探着。

“我程家素来顺风顺水,星云大师前年也来我家做过法,说我家好着呢!从未有人敢说我程家有邪星!更何况,程家还有先帝爷御赐的牌匾,真龙之气,那可是辟邪的!你这老姑子,若敢胡言乱语,看我不把你扔进府衙去!”

“啧啧,善主哟,万事岂有一成不变的?星云大师算的是当日前程,可不是将来祸福!真龙之气保的是程家牌匾,可不是保的平安!”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了!你的意思是,程家有……祸……保不住平安?”

“老身说得很清楚了!已有邪星对程家虎视眈眈,程家很有可能要变天咯!”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慌了。

就连一直嗤之以鼻的程颢也将视线凿凿盯了过来。

“你这神婆,休得危言耸听!你若信口开河,信不信今日就把你扔出荆溪地界?”程颢拍案而起。

这样的套路,神婆几乎每日都在经历,她的底气自半点不会受影响。

“老婆子所言是真是假,你们最清楚不是?你们真不觉得最近程家很诡异?是不是哪哪都有问题?是不是老感觉不论什么事儿的走向都不按着心意?有没有一种心有余力不足的感觉?……”

那神婆将一双小而精的眼仁一一晃过众人,莫名的,鸡皮疙瘩已经爬过了所有人的皮肤。

几位主子顿时视线相交。

没错,最近的程府的确有些说不清的诡异。

何氏想到了好好的紫玉滚下了山而昏迷了好几日,莲宴上又不明不白掉下了水。这些分明都是无妄之灾。此刻紫玉出行,会不会……何氏顿时坐不住了。

而程颢华氏两人,想到了金玉近日的反常,莲宴上二房几人接连相栽,林夫人那货和此刻尚未发出去的高家盐……真真什么都丧气!什么都不顺心!他们早就有神婆所说的这种感觉了,此刻被说破,心下也是信了七七八八。

再一想到,运程不好,那他们这次的盐……会不会……?两人竟是同时打了个冷颤,坐立难安起来。

……

第九七章 金玉的金

神婆还在打铁趁热。

“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一双手,在你们的身后,或是暗处,在操纵你们,在算计你们,可你们却看不见?告诉你们,这只是开始,这种感觉将会越来越重,你们很快就会发现,一切都会脱离预期,慢慢……”

“别说了!”

华氏和何氏同时开口打断。“仙姑,你说的所谓的操控,就是邪星所为?邪星此刻何处?有何化解之道?”

“夫人们稍安勿躁,老身来探一探!”

神婆说完便自顾自东南西北各方位念叨了几句听不懂的话,又唱了一曲,叽哇了好一通后,最后口口声声直指着北面。

“北面!北面!”

“邪星在北面?是程家府宅的正北面吗?”

“那倒不是!邪星从北而来,尚未入府,但也快了!快了!正在临近,迫在眉睫!”

“如何化解?”

“诸位,那邪星携恨而来,千万千万不能让其入府!否则必有血光之灾!如此,太平可保!只要捱过去,此劫可解!若不然,邪星一旦得逞,轻则程府将遭劫难,重则家破人亡……鸡犬不留!切记切记!……”

道姑被送走了,留下了六月天里,汗流浃背的众人。

这事在程颢和何氏的拍板下,很快报给了老爷子。

老爷子匆匆下山,蹙着眉听完了回禀。

老头竟然焦灼了,他和何氏一样,开始担心这神怪之论会再次冲着最近诸事不顺的宝贝孙女而来,赶紧派人快马加鞭去查看紫玉是否一路平安……

他又来回走了十几趟,最终还是出门了。

鬼怪这事他不信,可因着最近府里接连的怪事,尤其是紫玉的连番出事,竟叫他也带上了几分慌张。他自然不会像子孙们找神婆那般离谱,他只是悄悄找了十几里地外的云陶观老道慧明说话去了。

他开门见山,让颇有几分交情的慧明为他算了一卦。

程翾原本只为求个安心,哪知慧明看着那卦象又问了几句,掐着指眉头越蹙越紧。

程翾有几分心神不定了。

“如何?”

“老弟,你与我实话一句,程家最近可是有糟心事发生?”

那慧明问得直接,程翾便也直言了。

“你我几十年交情,我也不瞒你!我家最近有道姑上门,说是家中不日将有邪星入宅,或将落个家破人亡,鸡犬不留的下场……这话实在荒……”

程翾本为试探而言,他一直紧盯慧明,等着慧明来反驳,可慧明此刻竟在点头,直接叫他剩下的半截话给吞了回去。

他心下咯噔,暗道不妙。

慧明的卦是遵了正统,于梅花易数、六爻预测、奇门遁甲均有涉猎,很是靠谱。可他……竟然认可了一个神婆所言?

“大师,你这卦象如何?”

“说实话,若仅从卦象来看,程府的确将犯小人!小人来势汹汹,确实不容乐观!神婆所言,并不算虚妄。”

“那当如何应对?”

“远离即是。”

“……”

程老爷子怎么也没想到,一个神婆,一个他信任的老道,所言所指竟会一模一样!神婆他信不过,可这慧明,他们是几十年的交情,绝对不会叫人收买或怂恿,或是玩弄欺害程家……

老爷子辞别了慧明。

可慧明却依旧在对着那卦象连声啧啧。

小道士上来蹲身求教。

“师父看什么呢?”

老道士指着那卦。

“按着这卦象分明是大凶,你看,整个程家大有物极必反,如临深渊之态。又有犯了小人,四面楚歌之相,险象环生,时时可能分崩离析!这乃典型的极凶之卦!”

“既这般凶险,那师父适才为何不与那老爷子多言几句,也好叫老爷子防范起来?”

“但你再看这处,还有一缺!而这一缺恰恰是整个卦面的关节点,稍微一动,既可能行将踏错,葬送全盘,又或许老树逢春,再现生机。如此,反倒是叫人看不清了。命数皆由天定,却偏全看个人造化就是这个道理!事无绝对,只能祝这一缺可以坚守本心,早日勃发!”

慧明捏着胡子,上前推散了这一卦,盘腿叨叨就地为程家祈起福来……

而程府已经炸开了锅。

小人?哪个是小人?

华氏经过红玉一提点,顺利将“嫌疑人”锁定到了金玉身上!

华氏几乎是拍着大腿肯定绝对是金玉!

她一口咬定,的确这个灾星最近每每一出现,她们二房铁定就要倒霉,这么邪门,不是邪星是什么!

再深究,金玉来路不明,只知是从北而来,以前年纪小,自然看不出什么!此刻可不应了道姑所言了?

于是,陈金玉经历了有生之年最糟糕的一日。

她被何氏,华氏,程颢先后轮番提审。她害怕被问出子丑寅卯来,便唯有支支吾吾,装傻充愣以对。

可她越是如此闪烁其词,众人对她疑心便越大。

何氏对她失望至极,多年情分一朝散。

华氏连扇了她几十个巴掌,程颢更是咬牙切齿,表示从此要她好看……

程家主子一致决定,为保程家上下平安,还是先将金玉逐出程府,暂时留于矿场最佳。

老爷子闻言并未做出反对,等同认可了这一决策。

本已暗无天日的陈金玉摇摇欲坠,跌坐在地,却不知向谁求情,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她走人的同时,却连卷铺盖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程红玉当着她的面,指挥下人生起一堆火,示意要将她这个瘟神的所有东西都烧尽后,她才想起了她还有家当藏于被子里。

可来不及了!

在红玉的指挥下,她所有的衣裳被褥,都被一把熊熊大火给吞了。

那一刻,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向大火扑去。

可又是程红玉,一把拉住了她。

“干什么呢!几件衣裳罢了,反正以后也用不上了,你还要来做什么?难道你要演什么苦肉计,诬陷我放火烧你?”

金玉使劲推着红玉,可她越是尖叫,下人们便越是围拢了她。

“瞧你这疯邪样,难不成你的衣裳被褥里还夹带了金银财物不成?”

金玉猛地抬头,只感觉红玉的笑里藏了刀。

……

第九八章 程睿的怒

这一刻的金玉,如鲠在喉,不能吞不能吐,差点要被憋死痛死折磨死!

她的银子!

她积攒了好久,打算孝敬给亲娘的银子,就在眼前,却抓不到!不敢抓!不敢要!不敢说!不敢露陷!

银子来路有问题,所以她连索要的权利也没有!

她唯有眼睁睁看着大火拔地而起,瞬间吞没了她那床珍贵的被子。

她软瘫在了大火边,嚎啕大哭,几欲崩溃。

而红玉摸了摸袖中的银票存根,撇了撇唇,暗骂了句活该……

主意都是紫玉出的!

前一晚“鸡犬不宁”的事端也都是温柔和红玉安排下去的!

前几日一听可以打击金玉,程红玉立马应下了。

后听闻金玉竟然藏了一千五百两的私房后,红玉更是怒上眉梢。这个数额,谁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银子必定来路不正!她们岂能肥了奸人的口袋!

可紫玉还告诉她,已经打听到父亲将带女人回府,暴跳过后的程红玉反而平静了下来,直问紫玉有什么是她可以做的?……

紫玉想到了先前自己滚落西山后,曾坑了红玉一百两银子的神婆。

神婆好摆弄,随意设了个圈套,他们一下便拿捏到了其坑蒙拐骗的证据。于是在气势汹汹的红玉带人出现后,神婆怕栽,已经怂了大半。

而神婆再一听闻红玉此行不打算追究先前那事,还有送上门的一笔大买卖,立马表示愿为效劳,有求必应。

所以,上了程府的神婆所言自然也都是程紫玉授意。

这种勾当神婆做惯了,自是十拿九稳,表演自然生动。

而神婆任务完成后,便被安排去了浙地游历散心去了。银子给得足,神婆主动表示至少一年半载都不会再回荆溪……

程紫玉早知老爷子不会信这种神婆!他一定会亲自去证实。

可她一点都不担心!

毕竟,所谓的“邪星”或是“小人”确有其事!上辈子程家的沦亡可不正是这些邪恶小人所为?

所以不管老爷子是去找和尚求签或是找道士算卦,她都不怕。

对方若是神棍,自会顺着神婆所言进一步编造。对方若有真神通,也一定能掐算到程家将不太平!

此刻的她一举多得,既光明正大将陈金玉的那笔银子收收,还可以继续有效对敌人进行多番打击,同时也是敲响了所有程家人的警钟……

她有信心,这次至少可以为程家一石连除好几鸟!

那样在她离开的这段时日,她也可以稍微放心了。而她自己有不在场证据,谁也不会想到,这会儿发生的种种会与她扯上半点关系。

就这样,陈金玉在老爷子的睁一眼闭一眼下,被扫地出门了!

她的人生顿时掉到了最低谷。

她只得到了几件粗布衫和几样随身用品,便被扔去了矿场。

把头得了程颢示意,将她的屋子安排在了一群泥工匠的瓦房边上。

于是,陈金玉与那些光着膀子的男人只一墙之隔。

她小心翼翼锁上那摇摇晃晃的门却发现锁扣早已生锈腐烂,几乎形同虚设。

她关死了那残破的格子窗,却发现窗缝大得足够中等体型的老鼠自由来去。

她爬上竹床,“吱嘎”一声引来了墙壁那头的爆笑,她这才知晓隔音这么差。她不管做什么,都将落于一墙之隔那一头一众她恨极的粗人耳中。

她想要闷头睡下,却又发现床上的被褥不但长了霉,还散发着恶臭……

她的噩梦开始了。

整晚,她都睁着眼不敢睡。

老鼠爬虫随意进出,大摇大摆往来于桌面和竹床。窗外时不时人影晃过,她总觉得有眼睛在外边窥视她。

墙那头时时传来调笑,口哨,低俗的笑话和调戏,叫她更怕的是什么时候就被人破门而入……

而天一亮,她的门口便已聚了不少人,拉扯着“邀请”她一起去洗漱上工……

在天亮后不久,程府便已通过他们镇江江边码头的库房得到了消息,说是程四小姐带着马车昨日已赶到了江边,今明两日便将出发西去。她平安无恙,一切顺利。

程老爷子闻言总算是舒了口气。

即便如此,众人这一顿早膳却还是因着所谓的“邪星”之说而用得毫无滋味。

然而众人碗筷尚未放下,门房慌张赶至,说是大老爷打北面回来了……还带了个女人回了程府!

何氏的筷子顿时落到了桌面。

华氏一口粥直接喷上了帕子,程颢则直接被参茶呛到。

其他人也同样大惊失色。

北面?女人?要进门?

一个不好的念头在所有人心头生起!

难道……邪星不是金玉?

老爷子面色也是急变,半点没有儿子平安归家的喜悦。

偏婆子还补了一句:老爷是被某地衙门的车给送回来的!……

衙门?送回来?

定有祸事吧?

众人面面相觑,心头泛凉。

当瞧着眼前程睿一身破败,一脸憔悴,全然狼狈,而他身后带回的女子更如昨日黄花,苍白又寒酸,所有人都忍不住扯动了嘴角。

程睿尚不知府中异样,正被心头情绪左右,此刻义愤填膺正将他南下路上碰上强盗之事唾沫横飞地道出……

当然,在他的描述中,刻意隐去了廖氏的那一段。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实际却是心惊肉跳!

话说,程睿被劫后带人又走了十几里地,才赶到附近的小镇,寻到了衙门。

衙门见是百里地外的大族程家人,还算上心,当时跟着他们赶往了事发地走了一遭。可天色已晚,自是一无所获。

等昨日天一亮,当地衙门全员出动,找到了他们被抢的现场,也找到了廖氏被缚之地,更是发现了盗贼放火之处。

他们在搜查中循着偶有发现的金片,玉碎,跟到了官道……

可官道上车来车往,根本无迹可寻,难找!

这是很明显的抢劫!有备而来的抢劫!

当地衙门也很是头疼,他们辖区向来太平,何来的强盗?这是要害他乌纱不保吗?

于是当地衙门拉着程颢喝了杯茶,明示他稍安勿躁,暗示他这案悬了。

……

第九九章 廖氏的痛

衙门摊手。

程睿气绝。

衙门表示,程睿一行人作为受害人,一不知作案人长相,二不知案犯实际人数,三不知对方来路,四不知对方逃离方向……

加上既无对方任何线索证据,又无半个目击证人,说穿了,便是全无头绪。

如此大案,性质恶劣,损失惨重,自当严查到底!

但对方明显是惯犯,迫于线索已断,此案着急不来。既是惯犯,那衙门便还得申请调取近年卷宗,或是派人前往临近郡县深入展开调查,这些都需要时间。

所以当地衙门建议了程睿先回家休养,待他们找到消息或线索,再行通知程家……他们安慰:既是惯犯,定会再犯,总有一日对方会落网,让程睿稍安勿躁。

就这样,程睿带着一肚子的火气,被暂时“送”回了程家。此刻的他滔滔不绝,正要求老爷子调派人手给他,他要将这桩窝囊案件查个水落石出……

而程睿说了半天,这才发现他的这个故事并不曾收到半点反馈或表态。

相反,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那角落的廖氏身上。

而所有人看向廖氏都是厌恶加反感,甚至是带了敌意和仇视!

……

众人心头有畏惧,对廖氏的印象先入为主,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眼前女子因着颠簸劳累,看不出姿色,全然都是疲倦,畏畏缩缩既无气度也无排场,实在看不出什么好处来!

这样的女子满大街扔一块石头都能一下砸中好几个吧?哪里出色?哪里动人?又是什么手段竟能勾搭着大老爷带其回府?

怎么看都邪门!

邪,可不是应了“邪星之说”?

尤其在询问了廖氏祖籍,得到的答案是北面的鲁地后,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

中了!中了!

道姑所言:“北方来的邪星”“不日将至”……

昨天刚说完,今日就到了!

这也太灵了!

华氏却是突然“呀”了一声,吓得程颢手一抖,茶水直接翻到了身上。

“你咋呼啥?”

“不是不是!”华氏跑到老太爷和程颢座位边上压低了声音:“老太爷,老爷,你们可还记得,昨日道姑说,邪星出现,咱家‘轻则将遭劫难’……那这劫,是不是就是指……”华氏的手指一颤,冲着程睿处一指,又吓得缩了回来。

劫难,可不正是打劫?

又中了?

所有人后脊梁都再次一凉,他们无一不联想到神婆“轻则将遭劫难”的下一句。

“重则……家破人亡”!

一时间,众人再次汗流浃背。

各方面还不如何氏的妇人,即便不是邪星,也是只狐狸精!

所以,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错杀不漏杀的原则,这样的人,还是赶紧扔出去才是正事!

于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自然与上一世完全背离!

“程府祖宗规矩决不可改!”

这一次,程睿讲完他与女子的故事后,从老爷子到何氏,二房,三房,所有人的立场都坚定如顽石,少有地坚持无比,团结一致地表示绝对不会让这个女人进程家大门……

程睿努力过了。

他求了,却只得了老爷子一个耳光。

他请程颢程明帮忙,那两个均是摇头,眼里没有半点松动。

何氏挺直了腰干端坐于那,眼里少有地强势流露。

就连府中管事都在他的耳后低低劝着,让他先退一步。

程睿没有得到半分的支持。

两晚没睡,又经历了被劫和心伤后,此刻疲倦扑面而来。

他想到了廖氏的“清白”,怀疑和失望一上头,程睿热情骤减,再没有了前世的执着,在程家众人的轮番洗脑下,他很快点了头。

程睿在众人面前表态,答应既不会纳廖氏为妾,也不会迎其作外室。廖氏将永远不能入他程家的门!

可到底有着多年情分,加上金玉的那层关系,程睿心底还是不忍赶走廖氏。老爷子顾及了他所谓十几年前的那次救命之恩,便答应暂且先将廖氏安置在了南山的尼姑庵里……

程睿应下了。

此刻的他,还想着被盗匪抢走的箱子里,有他两千两银子的银票。他还指望老爷子能帮他将盗匪找出来,他暂且没法为了廖氏去与老爷子闹腾。

他心下想着,过几日吧,过几日,他一定会想别的法子,重新安置廖氏。暂时便先委屈她几日吧……

然而,程府的此般“安置”,对于已被请出程府待在客栈等消息的廖氏来说,几乎是天崩地裂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等了足足半日,最后竟是等到了如此结果。

而放到她眼前桌面上的,只有一百两银子的安置费。

她甚至连程睿也没有等到。前来送银子的,竟是正等看她好戏的那程睿的长女程红玉。

程睿只让他的随从捎了个口信过来,说是过几日便去庵里看她……

过几日?是几日?

看她?仅此?

安置?就一百两?

她几乎是遭雷击般傻愣在了原处!

她积攒了十几年的财富被人洗劫一空就罢了,连她一直仰仗的大树也突然消失了?

她押上了全部,连房子都卖了,想要为前程一搏,却血本无归?

那可是近万两银子的积攒!最后只换了一百两的安置费?

为何?哪里出错了?

安置她?

却连荆溪的一片瓦都没给她留下,让她去尼姑庵?那这意味的是什么?不会的!不可能的!她要去找程睿!一定是程睿被控制住了!一定是那个何氏做的手脚!

她倏地起身……

哪知程红玉却是快她一步,直接从桌上提了整壶水,往她脑袋上淋了下去。

红玉挡在了她的面前,笑容刺目。

“醒醒吧!你的梦也该做够了!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我爹与你玩玩还可能,你该不是以为你有本事撺掇我爹为你与家中闹翻吧?

还有,我爹最讨厌的就是哭哭啼啼瞎折腾的女子!你去闹,无异于火上浇油,我家更不会允你进门!我想,他之所以不肯见你,定是有什么原因吧?我若是你,此刻便缓上一缓,待他心情好一点,或许会想起你的好!”

……

第一零零章 红玉的惑

这段时日下来,程红玉成熟了不少。

若按着她往日的脾气,此刻身居绝对优势,该是上前对眼前贱人拳打脚踢一顿才解气。可当她看着最近紫玉的屡屡出手,才感觉自己往日的冲动有多低级。

喊打喊杀伤的只是对方的皮肉,弄个不好还要送上把柄,叫对方反咬一口。此刻多好,手上干干净净,一样将敌人一举擒拿,而伤的还都是对方的内里和元气……

“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是不是!”

这句也是紫玉教的,红玉不明白,所谓的青山又是什么。紫玉不让她与廖氏正面冲撞,说还要给廖氏多送一个惊喜,可惊喜又在哪儿?

果然,对方闻言神色一变,似是想到了什么,一下收起了刚刚的慌张。

那廖氏哼了一声,竟是深吸一口,坐了下来,端起桌上她的那杯冷茶灌了下去。

她暗道程红玉说的有理。

刚刚一急,她差点犯了大忌。

她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最后的依靠,她还有金玉呢!

金玉在程家混得风生水起!上月捎来的口讯说,她都已经能自由出入程老爷子山上了。她有紫玉的信任,如今早已与紫玉姐妹相称。这丫头争气,只要有她在,自己还能差到哪儿去?

是了,得沉住气!

一会儿,金玉一定会去找老爷。

往日里老爷最疼她不过,如何会舍得她难过?有女儿在,自己怕什么呢?就先委屈一番吧,尼姑庵就尼姑庵,还能住一辈子不成?

不对不对,好事啊!

去尼姑庵里演出苦肉计,那么一会儿老爷到了,一定会心疼,说不定还能扭转局势!

廖氏一想通,赶紧整了整衣裳,包好了桌上银子,又理了理湿漉漉的发丝,昂首挺胸起身,示意程红玉带路。

程红玉不太明白她怎么一下转过弯了,但料想她也逃不出紫玉的算计,便一撇嘴,哼笑了一声,拍门出去了……

马车才行了一小会儿,程红玉便掀开了车帘。

“难得出来一趟,从矿场走一圈吧。”程红玉特意关照了车夫。

“是。”

“停一下,给我瞧瞧那贱人!”半盏茶后,红玉叫停了马车。

廖氏听闻红玉噗笑出声后,才顺着红玉视线穿过花窗看去……

刹那间,惊讶爬上了她的脸。

那个站在男人群中端茶递水的……容貌怎么那么像……

不可能的!

定是两年不见,她思念成疾,连个干粗活的小丫鬟都认作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老爷带了金玉去鲁地看她……

她真是眼花了!自己宝贝才不会如此黑丑,如此粗鄙,如此难看,如此……下贱!

此刻不远处那个周旋于众男子中的女子,正拿了长嘴铜壶给众人倒茶。

有男子接过茶碗却是顺带一抓她的小手,可她不恼也不闹,抽手一甩袖,继续自顾自倒茶……

又有男子嬉皮笑脸凑近脑袋跟她说什么,可她却是一叉腰啐口,伸手将那汉子的脑袋直接推开了去……

廖氏忍不住啧声,这丫头不但粗鄙,还不知廉耻。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吗?叫人占了便宜还无动于衷!这推推搡搡又成何体统!还叉腰相啐?活脱脱市井泼妇状!程府就这么教下人吗?半点规矩都没有!

自己当真糊涂了,还差点将这么个贱人认作了宝贝女儿……

“下贱!”廖氏哼了一声。

车前那车夫见状也是笑出了声。

“瞧瞧金玉,啧啧,最近越发和那些汉子玩得好了!”

金玉在矿上已经多日了,面对这些男子的毛手毛脚早已不会害羞恐惧,也不会哭哭啼啼,她知道对付这些男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冷淡无畏,叫对方自讨无趣。所以,拉便拉,扯便扯,只要不被占了大便宜,她都能咬牙忍一忍!

她自然不知,她此刻的行径已经让不远处的亲娘整个天地都崩了。

廖氏顿时面如死灰,目光定定盯住了窗外。

谁?金玉?金玉?那车夫说,那是金玉?

她没听错吧?

怎么可能?

她的金玉是高贵的,是在程府做小姐的!

怎会?

她下意识开始摇起了头,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红玉一直在暗瞧,她原本讶异紫玉让自己一定带人往矿场外走一圈的吩咐。此刻她瞥见廖氏确认金玉后,那满脸血色一刹那褪得干干净净的模样,顿时有了些猜测。

于是,她特意补送了一句回那车夫。

“可不是!这金玉还当真是个贱骨头,好好地偏要瞎折腾,最后闹得祖父恼她,二叔恨她,连紫玉都保不住她!不过她也是个有本事的,在矿场上和群糙汉子也能打成一片,如鱼得水!”

车夫哈哈应着。

程红玉往后坐了坐,好好欣赏了廖氏眸光闪烁,周身打颤,捂住了脸颊如见鬼魅般的模样。

“贱人就是贱人!到底是没娘的野种,天生的没教养,不知礼,紫玉留她在身边简直是丢了几辈子的脸!这种贱人,就该在这种粗陋之地伺候人!龙生龙凤生凤,想来她娘,定然也是这种周旋男人堆里的贱货!生就不知廉耻!”

红玉心下渐渐察觉出了什么,忍不住加深了试探。

“住嘴!”廖氏终于绷不住了!

她面色惨白,下意识厉声嘶叫。“你给我住嘴!”

“你才住嘴!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叫我住嘴!我是程家主子,你是被程家赶出来的狐狸精!我骂的是不知廉耻的贱人,你跳什么!与你何干?

怎么,我骂我家的奴才,你要为贱人抱不平,敢情是因着你也是贱人感同身受了,还是贱人与你有关系?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出来指手画脚了?可见你与贱人一样,都是沆瀣一气的臭虫鼠辈!”

果然是个大惊喜啊!

红玉气得牙都疼了。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竟然是一对母女啊!

她就知道金玉不是个好东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晃悠了这么多年,果然是下贱谋算他们家的贱人!

难怪紫玉最近一直盯着金玉,难怪紫玉让自己带这妖婆往矿场来,紫玉那是早就推测到了她们的关系。

哈!

……

第一零一章 跑得了吗

到了这会儿,程红玉终于明白,紫玉所指的大惊喜是什么了!

这是要叫她们母女相见不相认,将各自的丑态当面暴露,让她们相互从关于对方的美梦里摔醒,相互折磨啊!

亏得这廖氏刚刚还在痛骂男人堆里的金玉是“贱人”呢!

“噗”地一声,红玉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

原来对于廖氏来说,金玉就是那所谓不怕没柴烧的“青山”啊?想到刚刚的廖氏还一脸信心,趾高气昂恢复了架势,敢情是将宝押在了金玉身上。

啧啧,这一跤,摔得可不轻呢!

绝对的内伤!

何等的畅快!

红玉也终于懂了,紫玉临行前叮嘱她:落水狗可以棒打,但一定要让别人知晓是因着狗疯了,咬了你,你才反击的!要让所有人都帮着你打狗,而不能让人感觉那被打的狗太可怜,反而出手相救……

紫玉送了这么个机会来,她怎能错过!

此刻她的挖苦讥讽对于失控边缘的廖氏,自然便是火上浇油的效果。

红玉尤觉不够,故意压低了声音,冲着廖氏笑了起来。

“哈,倒也是,难怪你这么激动,到底你与那金玉都是男人的玩物!高兴的时候捧一捧,不高兴,便一把扔出去!可怎么办?你啊,就要上尼姑庵了,那里可没有男人给你勾搭,你若空虚寂寞,到时候可别怪在我们程家头上!要不……我带你下车去找找金玉,让那金玉分你几个男的?这些男的身份虽不高,可胜在年轻……金玉喜欢的口味,想来……”

“你闭嘴!你闭嘴!你这恶毒的小贱人!”

廖氏接连受了几个刺激,一把火早已烧晕了她,整个人都如疯了一般尖叫了起来。

“看我不先撕烂你的嘴!”

廖氏起身扑向程红玉……

红玉岂是个甘心吃亏的,看准了就是抢先一脚冲着廖氏腹部踢了出去。

那虚弱的廖氏哪里干得过她这么个年轻小姐,顿时往后坐了下去。

红玉看准了又是一脚补了过去。

廖氏臀下一空,直接摔出了马车,疼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而程红玉也跟着“慌张”叫唤起来。

“快!快!老李,这妖婆打伤了我跳车了!她要逃走!快去抓住她!”红玉捂住了脸,探出脑袋冲着车夫。

“啥?”

车夫闻言一惊,吓了一大跳,赶紧跑下车,“对付”廖氏去了……

只怪廖氏那两声尖叫太过尖利,这会儿矿场所有人都将视线往路边瞧来。

其中,自然少不了金玉!

听闻尖叫,感觉耳熟的陈金玉只瞧了一眼,手上一整只的铜壶便掉到了地上。

不远处那摔在地上,扭曲了脸庞正朝她这儿看着的……正是她日思夜想,两年未见的娘啊!

娘已经到了!

还……看到她了!

看到了她的丑态!

金玉眼前天崩地裂!

娘一定对她很失望吧?一定很伤心吧?

要知道,她之所以前几日在紫翌轩闹了那么一出,一心要摆脱矿场,其中一个原因正是她知晓娘近日就将被爹带回荆溪了!她不愿让娘伤心失望,所以才……

不对!

陈金玉脑子乱成了浆糊。

娘为何那个样子?为何摔在了地上?为何那么……寒酸?为何是从程府方向过来,此刻马车往郊外,又是要去哪儿?父亲呢?父亲在哪?为何程红玉与娘在一辆车里?难道程红玉绑了母亲?

刚刚也是程红玉!是她把娘推下了车吧?

娘嚎成了那个样子,定是程红玉对她下毒手了!

那个贱人,一定是看见爹回府带了个女人,随后恼羞成怒趁爹不知情绑了娘,然后她这是要将娘送去乡野?还是要杀人灭口?多半是何氏指使的!肯定是!……

陈金玉一下脑补了大量可能,越想越确实,越想越害怕。

她哪里敢冒险,几乎是毫不犹豫便提起裙摆往前跑去……

她要去问个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她要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要去解救母亲!她要去撕了程红玉!她要去揭穿那些贱人!她还要告诉母亲,刚刚看见的都是误会,自己很好!

父亲肯定也回来了,她要去找父亲,她要让父亲知晓何氏和红玉的真面目!说不定,这正是老天爷看不下去她受的磨难,给了她一个翻身的契机呢!

然而,她才刚跑出了几步,身后已有把头的声音响起。

“金玉逃了!快抓住她!”

“好咧!”

好几道声音同时发出,汉子们冲了出去。

金玉跑得是快,可却快不过那些男子。

有个脚快的直接赶到了她的前边几步,随后恶趣味地张开了双臂。

陈金玉刹不住脚,直接与男人撞了个满怀。

男人哈哈大笑,双手一合,便将女子紧紧箍在了怀中。

随后,男人也不管陈金玉的咒骂,索性将“投怀送抱”的她整个人一提,直接拦腰扛到了肩上。

金玉挣扎,可对矿场上这些粗汉子来说,这拳打脚踢与那蚊叮虫咬根本差不了多少!

“跑?还敢跑?你跑得出咱们的手掌心吗?”那汉子边说,边拿手在陈金玉的后臀连拍了几下……

此刻的陈金玉想死的心都有了,可她越是反抗,围住她的人便越多……

从廖氏这个方向,只看见宝贝女儿被众人围到了中间,不少人都伸出了毛毛躁躁的手……

天啊!

竟然连下人都能凌辱女儿,能拦腰抱她,有胆量当众动她,那女儿这是混到什么田地了!

分明……分明连个奴才都不如!

可笑她还指望女儿将自己救出来呢!

毁了!毁了!

全毁了!

然而,廖氏对女儿的不幸还来不及展开感叹和思索,她自个儿的眼前便已被膀大腰圆的车夫挡住了视线。

车夫伸出手,却不知该拉还是拽,到底是……老爷的女人……不合礼数……

“这种贱人,已经被送去尼姑庵了,还顾忌什么?难道我去拖吗?我拖得动?还不赶紧扔上车!这丢人现眼的东西,这是恨不得将程家的脸丢满荆溪呢!”

得了红玉之命,车夫再无顾忌,直接便要去拉廖氏。

廖氏再次尖叫,拳打脚踢不让车夫接近,还真就爬起了身,撒腿转身就跑。

……

第一零二章 无微不至

那日被抢过后,程睿便再没碰过廖氏。

廖氏自然知晓程睿在别扭什么!

此刻当车夫的手再次抓来,已经无法自证名节的她自然更不容有失,可她这无奈性的躲避在车夫看来就是逃跑。

这次车夫真急了,赶紧冲上前堵住了路,一把抓住了廖氏。

廖氏挣扎,车夫无奈,唯有选择了刚刚汉子对待金玉一样的法子,直接将人扛上了肩,一把摔进了马车。

临了,他还啐了廖氏一口,满脸嫌弃,倒似是廖氏脏了他的手……

这一幕,全都落在了死盯这处的金玉眼中。

金玉也是死死捂住了嘴,怎么也不信区区车夫竟敢如此对待娘。

完了,全完了!

她们母女这是造了什么孽,为何落了个同样难堪的下场?

廖氏看着远处女儿死灰一样的眼神,同感觉生无所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程红玉也再懒得修理她,直接将人扔到了尼姑庵。

那南山的尼姑庵是程家出资修建,说穿了,整个庵里的吃喝用度全都指着程家手里流出来,上上下下自然都对程家的吩咐俯首帖耳。

此刻,程红玉带着老太爷之命而去,上至痷主,下到姑子们,无一不拍着胸脯让红玉只管吩咐。

程红玉也不客气,夸大了廖氏的下贱和狐媚,又将刚刚廖氏企图逃跑的行径抖了一遍,话里话外表示需要劳烦她们好好调教廖氏,又大方地扔出了一百两的银票。

姑子们顿时笑成了花,几乎是俯首贴耳,保证一定让廖氏乖乖在庵里修行,早日助其脱胎换骨。

就这样,廖氏说是被安置尼姑庵,实际是被禁锢在了尼姑庵后面的小小茅屋里。而她的婆子则被安排在了后山做粗活,主仆俩连面都见不上,等同于砍断了廖氏的手脚。

可怜那享福惯了的廖氏每日必须在姑子们的示意下作课干活,自己挑水洗衣,砍柴做饭,睡的是木板床,穿的粗麻衣,吃的是山中野菜……

当然,庵里也没忘让她支付“安置费”。

期间,廖氏自然也作过几次妖。

上山的第一日,她便趁着挑水,磨蹭在了山路上,紧盯着山脚,频频做出虚弱娇病之态。姑子们最烦这种娇气,直接放了狗,叫她吓得屁滚尿流跑回了山上……

第二日,被叫早起做活的她一直磨蹭,结果到大中午日头最毒的时候还在湖边洗衣裳。

这可不,洗着洗着就中暑晕倒了……不管是真晕还是假晕,姑子们都有的是法子!当时有姑子直接捏了她的鼻子,拿水瓢从湖里舀了一大瓢水便往她口中灌……果然,也就几息的功夫,这病美人便呛着水流着泪醒了过来……

而后,廖氏又将视线瞄准在了香客身上。初一十五,不管是庙是庵,自然香客颇多。她的机会来了。

她成功了。

初一那日,趁着姑子不注意,她成功从庵里的后院偷跑到了前边。

她的运气不错,一出后院便遇到一个衣着华丽,气势逼人,慈眉善目却又不失精明气质的妇人。这样的夫人应该可以“相交”。

她端着一盘子“开过光”的水果便上前与妇人套着近乎攀谈起来。

她能说会道,一个凄美的故事伴着她的热泪一起孕育而出,连她自己都感动的不行。她抬起了苦楚无助的脸,只等着那咬着唇的夫人开口主动表态愿意为她做点什么。

她等到了!

她等到了那夫人甩过来的一个狠狠的耳光子。

那个充满了敌意的巴掌是那样响!打得她的耳边只剩下了嗡嗡声!

随后,她便瞧见了从一边跑出,捂着肚子笑得都快直不起身的程红玉。

“娘!这个廖氏,有意思吧?”

她这才知晓,她相中的这位夫人竟是程睿的妻子何氏。

是她心心念念最想要扳倒的巨石——何氏!

廖氏又要晕了。可有红玉在,自然她连晕的资格都没有。红玉拔了发簪便让她好好清醒了一番……

就这样,接下来,整个尼姑庵众人对待廖氏更是“尽心”,对她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

廖氏几欲崩溃,在等了数十日都不曾等来程睿,又蓄谋几次逃跑不成后,更被日夜盯住,叫苦不迭……

程红玉对廖氏和金玉的关系几乎已经了然于心,但鉴于并无证据,所以她恼火不甘的同时也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对这对母女严防死守,决定待紫玉回来再做打算。

怕何氏伤心,这个秘密,她连亲娘不曾透露。

而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手上可用之人少得可怜。生平第一次,她也开始有了些长远打算。

她跑了一趟何氏的娘家,向外祖母借来了人手,又求着外祖母帮调教几个能用的……

金玉那边,既已确认不是“邪星”,便被从矿场的住处放回了程府。

程睿怕金玉向他求情,只远远瞧了金玉一眼。

见金玉吃了不少苦,一段时间未见,已这般瘦黑可怜,憔悴无助,程睿到底还是心疼她,送了点银两过去的同时,又私下找了何氏和老爷子求情。

老爷子和何氏早已达成了默契,便顺水推舟给了他一个面子。

矿场上做工究竟难看,金玉被放回了程府,暂时安排去了工坊帮着调色。

而这个人情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程睿暂时被禁止去找廖氏……程睿心想自己往日过分宠溺了廖氏,才让她如此明目张胆开口欺瞒自己,正好借机让她得点教训,收收性子……他便也应了下来。

程颢却是嗤之以鼻,将金玉最近恶行一一道出,暗示程睿这个做人父亲的必须做点表态弥补他的损失。

程睿理亏,听得直蹙眉,唯有冲着程颢赔礼道歉,将收藏的几幅字画送给了程颢消气。程颢最近与紫玉闹得不愉快,想着修复感情,竟是还替紫玉出头了,又拿了那张被损坏的屏风来说事。

程睿一个头两个大,他没脸找何氏支银子,唯有拿出了愈发干瘪的私房银子去修补那屏风,足足又花了五百两才重新配了玉片,修好了那架屏风,堵上了程颢和华氏的嘴,送去了紫翌轩。

……

第一零三章 见识短了

程睿很不痛快。

短短几日,先是被抢两千两,又莫名损失了五百两,而案件又迟迟没有进展,就连老爷子派出的人手也查不出个子丑寅卯,程睿心下更是郁闷。

一个字: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倒霉!

而这个时间点,他周围程府的所有人,都在信誓旦旦念叨“邪星”之说,他听得多了,竟也开始有些心慌起来,似乎……的确!他的噩运是从他将廖氏往家带开始的?

心里的疙瘩多了一个后,程睿更是淡了往日对廖氏和金玉的热心。

程明见他悲苦,便带着这兄长每日不是看戏便是喝酒。

一连玩乐了五日,每晚酩酊而归,府中上下却无一人对程明有指责,反而连红玉都对他露出了一二感激。

何氏索性找人给小叔子送了五百两银子的“照看费”,程明会意,便大大方方收了下来。

半个月时间过去,程睿白日醉酒,晚上喝酒,非但连上山探望廖氏的机会都没有,甚至都没时间想起廖氏来……

而陈金玉纵然已经回了程府,却依旧连程睿的照面都打不到,更不提去营救和看望她的娘了……

就这样,廖氏唯有继续着尼姑庵里暗无天日,捶胸顿足的日子,隔三差五还要面对上山“进香”的红玉以及何氏娘家人,掰着手指巴望着男人和女儿前来解救她。

才短短几日功夫,严酷的日头和繁重的劳作便叫她熬成了一朵将凋黄花……

而程紫玉早已到了镇江码头。

她的时间充沛,在顺利处理完廖氏的第二日,他们一行便马不停蹄直奔目的地去了。

所以,她是提前了一天半的时间到达的指定码头。

果然,以为程紫玉赶货不易的高家也未料到她会来那么早。精打细算,想着节省几晚停靠费的高家船那时还尚未从扬州码头启程。

程紫玉没坐过大货船,便带人先在码头走了一遭。

一趟下来,她便几乎对一溜儿大中船只的载重和布局大致有了些了解。在这里,她还碰上了几位熟人货商,又很快与码头衙门的官员套了一遍近乎。

不少商人对她的货生出了兴趣,还跟着她跑了趟程家在镇江码头的仓库。同样是对她此行所带的这批运往蜀地的红釉大感兴趣又赞不绝口……

而似镇江扬州这般的大口岸,由于进出船只数目大,装卸货物多,所以一般都会设有专门的码头衙门。

这类衙门包含了查检,计重,登记,课税等职务,程紫玉在来之前早已做足了功课,知晓诸如盐、茶、酒、矿这类各种必需品,按着规矩都是要进行例行的查检和缴税的。

程家是整个江南地区的课税重户,她人一到,几乎是码头衙门的几个头目都特意赶来跟她打了个招呼。而她也不吝啬,吩咐了福伯直接给码头衙门送了张二百两的银票请他们上下喝茶。

于是,她几乎是得到了整个码头最大的便利。

第二日一早,昨晚已收到了程紫玉等在码头消息的高家船只也发往了镇江码头。

码头衙门专门给程紫玉收拾辟拨出了整长条码头中最宽敞中心的一个位置等待高家船的靠岸,又由衙门一位姓颜的官员负责专门“服务”程紫玉。

那位颜大人在收到了程紫玉十两银子的茶钱后,更是笑着张罗手下搬来了椅子茶水招呼程紫玉一行人。

高家船很快就到了。

来的是一大一中两条船。

这会儿正远远驶来。

两条船的船头船尾均挂了旗,船头写了个硕大的“高”字。船尾写的是“盐”。

也难怪高家的船能入了程颢的眼,还总被拿出来说道。

前面的大船,整船长度足有近二十丈,方头方尾,略微华丽。船头两层,船尾三层,中间部分多桅多帆。虽建起的楼层层面不大,但却胜在精致。尤其那船尾的第三层,竟是还建了一小小的观景台。倒是气派。

而程紫玉从昨晚开始端的便是一脸的不明和好问,那颜大人便热心与她解释了起来。

“来迎四娘的,称作沙船。沙船浅吃水,能坐滩,不怕搁浅;桅高帆高,阻力小,速度快,适航性好而且载重量大……”

“说到载重,正好我要问问,您看这船又要装盐,还要装我家大缸,这载重量能有多少?听说有些峡口风大浪急,我还带了这么多东西,这么多人,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那颜大人见程紫玉有兴趣,更是介绍得不亦乐乎。

“四娘杞人忧天了!就高家船这形款,至少能装五六千石货物。而据我所知,高家手中的那张盐引子数额并不大,在一般的盐商中只勉强算得上中等数量。

所以在下拙见,别说就小姐这点东西,那高家哪怕再装个成倍重量也应该是绝无大碍的!高家也算是发迹了,都开始用大盐商的船款来贩盐啦,气派倒是够了,也易于打响名声……

四娘坐他们的船西行,宽敞又舒适,还安全,倒也算是个明智的选择!”

程紫玉闻言忍不住牙一错。

啧,这可是大盐商才用得起的船款,如此派头,谁能想到里边有猫腻!而船型这么大,更是没法一目了然,还又是缸又是盐,堆得层层叠叠,谁又能算得清真正带盐的数额……

紧接着,程紫玉又接连抛出了几个问题。

那颜大人应答了一阵,只感觉这程四小姐果然正如传言所描述,是个一心只闷头做陶的闺阁女子,到底还是见识短了!……

船已越来越近,高家这一趟果然还是高晞带船。

此刻大船的船头,那衣袍顶风滚滚,风流公子派头,露出一脸笑站着的,可不正是高晞。

那厮远远地便抱拳冲程紫玉鞠了一深躬。

程紫玉只回了一个淡得几乎疏离的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船一靠岸,高晞便亲自带人来迎了程紫玉一行。

高家的管事上来与税官接洽,程紫玉看着那管事将手塞进了胸前便开始掏……按着她的经验,这应该是在掏银子打算快速离岸了。

于是,程紫玉便轻飘飘送了一句出去。

“颜大人,货船靠岸后,你们衙门是不是要先进行查检的?”

……

第一零四章 傻姑娘哟

程紫玉一脸纯真的笑,似是全无心机。

她有她的打算,船,自然是要上的,可在那之前,她还有许多准备要做。

而她此刻这好奇的一句,成功叫那高管事手一顿,税官步一退,高晞脸一抽,颜大人也是一咳。

码头左右两边同在忙着装卸的其他商人也一下都被吸引了注意,瞧了过来。

“自然是的!”

颜大人心中暗叹,这个傻姑娘哟!

到底是人际经验尚不足!

这大日头下的,他本还打算化繁为简,卖个人情给这程家,差不多形式一下便安排她一行人赶紧上船好休息的。

可她这么没眼力见地当众指出来,他们衙门一行人便唯有秉公办事咯!这高家船才刚开出来,肯定已接受了扬州码头的查检,这会儿只是临时停靠上人,完全不必再查验一遍的……到底是多此一举了……

而程紫玉,恰恰就是要看看这一路的查检都是如何进行,又有没有可能查出什么来。

只见那颜大人手一挥,七八个统一衙门服饰的手下便上了船。

在那位高管事的指引下,仅仅用了不到半刻钟,这帮人便完成了所谓的查检。

自然,没查出任何不妥。

高晞再次笑了开来,那颜大人也打了个手势,示意请程紫玉上船。

可这一次,又是程紫玉抢了先,她正命奴才们打开身后箱子。

“颜大人,这箱是我此行所带的货物,您请查点入册吧!还有剩余的箱子,您也请查检一番!”

按理,程紫玉这次是带了货的,理应课税。也必须登记造册。

可……

那颜大人又是脸一抽,这程小姐果然是个傻的!

既然在衙门上下打点了这么多银子,可不就是为了行个方便避个税吗?就这么一箱货物,她完全可以夹带在她的私人物品里避税的!

再者,他们已经放行了,这……当真是个呆子!

他在码头十几年,就没见过几个主动要求查检的,而这主动要求缴税的,更是闻所未闻,破天荒头一遭!

“额……好,好!”

既已至此,衙门众人自然是按着规矩办起事来。

程紫玉的一溜儿箱子一只只被打开,以查检看是否有违禁品。

拿着订货文书刚要计税开单子的文官上了前,却是手一抖。

只因入画竟然又开错了箱,将那一堆金银给暴露到了所有人的跟前。

众人一抽气,一咋呼,一下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再当那一溜儿珍贵陶器也暴露众人眼中后,程紫玉这份财大气粗几乎是叫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而查检过程中,就连那颜大人也心有不忍,偷偷拉过了程紫玉。

“四娘的这些箱子,其实大可不必全都打开的!财不可外露,容易惹出事端!你一个姑娘家出门,万事还是平安为上。接下来口岸若有临检,四娘宁可出些银子,挂出你程家与林家的名头,也尽量别再开箱了,没的遭人惦记!”

“多谢颜大人提醒!”这些倒都是实诚话。程紫玉很客气给他行了个礼。

“还有,你一个小女子,尽量要低调些。有什么不懂的,也千万别表露出来,以免叫人钻了空子。万事小心些,一路千万别离了自己人,知道吗?”

颜大人这话完全是出自好心而告之,可这傻乎乎的姑娘竟是又掏了个银锭子塞了给他。颜大人忍不住一叹,但愿这有颜有银有名有家室的姑娘吉人天相,傻人傻福,可别遭人算计了才好……

只剩了最后三个大箱子时,丫鬟反倒扭捏拉了拉程紫玉,又摇了摇头。

那官员见丫鬟脸红,早已明白。

“这几箱只怕是姑娘的私物吧?香的很呢!”官员们笑了起来。

围观的众人也是跟着深深一嗅,一股姑娘家均爱用的香甜气息果然从这箱子散发了出来。

入画屈膝冲查检的大人们行了个礼,“这些都是我们姑娘的衣物和私物,这人多,有些难为情了……”

她犹犹豫豫开了一箱,一眼看去,果然都是成套的姑娘衣物。

码头官员们得了茶钱,哪能为难程紫玉,赶紧上前盖上了箱盖,示意可以放行了。

围观的众人对此自然也无为难之意,眼见程紫玉准备上船便四散离去。

倒是几位陶商围了上来,有的送了点水果,有的送了点把玩的小玩意儿,更有一位说是怕紫玉在船上无聊,送来了一只漂亮的虎皮猫……

程紫玉终于上船了!

谁也没瞧见,她和她的人均是悄悄舒了口气……

高晞亲自给程紫玉介绍了两条船。

正如程紫玉一开始所猜测,程家的五百八十只大高缸果然全都摆放在了前面这条大船上。

而高家盐的七成,也已经按着所谓客商的要求,分批装入了高缸。

他们后面这条偏小的船,主要运载的就是剩下的盐和他们高家其余一些为人捎带的私物。

程紫玉跟着走了一遍大船,发现装了盐的高缸分作了两部分安置。绝大部分放在了一层仓库,还有一部分是在甲板上,加盖了油布和木板防水。

走到压板上堆叠的高缸最前边,她忍不住哼了声,一溜儿缸上还标注了大大的“程”字,倒似是唯恐怕人不知这高缸来自程家一般。

而高晞倒是守礼,表示程紫玉将入住这大船的尾部二楼。他本人带着一众高家人为了避嫌,则会在后面那条船活动。

程紫玉细细打量了后面那条船,体型虽小了点,却也不算寒酸。

好个避嫌之说,倒是足以打消:“明明所有货物一条船便能装载,却偏用了两船”的疑问。

“程小姐请!”高晞引着程紫玉上了大船的船尾。经过一层的库房往上,便是木质的楼梯,上去约摸一丈高,便是二层。

“程小姐既上了高家的船,便大可把这儿当作自己家,千万不用拘束。有想吃想喝想要的,只管招呼下去。

这二层您也放心用,前后左右都有观景窗。往前可观大船破浪直行,左右可赏湖光山色,往后便能瞧见高某所在的那船。

从这二层可以直上三层,那里有大片的观景台,既可赏景,也可吹风喝茶,这夏日里用来最是舒心不过!

还有,这二层只对程小姐一行人开放,也没有其他人居住,所以哪怕是船工,若没有允许,也不得上来!……”

“那您呢?”程紫玉直接打断。“您会突然间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上来二层吗?”

……

第一零五章 高晞尬戏

高晞显然没料到程紫玉会问得这么直接,他笑容一滞,却并未淡下去。

“在下自然是只在小姐有需要的时候才会不得已出现……”

程紫玉报以一笑。

这算是答了,还是没答?

呵呵,好个“有需要”“不得已”!

程紫玉垂了垂眸。

“其他人不经应允不得上来二层”这话听着是周到客气妥帖安全,可怎么看都有自己一行将被禁锢监视之意吧?

高晞很客气,坚持亲自引着程紫玉一行人在二层走了一圈。

二层除了一个观景厅,还有几间客房。

在这里,他们得到了三间房。一间宽敞明亮,靠里的主屋和外面俩略小的房间。

福伯夫妇占下了靠楼梯的那间,还有一间临近主屋的房自是留给了丫头们。

高晞一脸自豪打开了程紫玉的那间屋门,里边竟是套间设计,有一厅一房构成,桌椅床台窗一应俱全,不像船舱,倒似正经的女儿家闺房。

“知晓程小姐光临,我高家上下都觉蓬荜生辉,为让小姐住得舒心,这间房乃特意为您改造。无奈短短几日,只勉强做到了如此程度,还望程小姐莫要嫌弃才好!”

程紫玉谢了一声,跟着进了屋。

这里边的华丽精致程度才更是叫人咋舌。

昂贵厚实的波斯毯,双层轻粉色刺绣纱帘,贵重的象牙灯……那华丽程度可比程紫玉本身的闺房要强多了。

“也不知合不合程小姐喜好。这房里所有一切,从摆设到床品,都是新采买安置的,先前绝对无人用过。程小姐只管安心使用!”

打眼瞧去,可不是!

一切都是簇新的!大到硬质家具,小到桌布铜盆,全都是十足崭新。这屋里甚至还准备了梳妆台,古琴琵琶,就连笔墨纸砚也都已备好。

这份细致,同样叫人惊叹。

“不知小姐喜好,所以这布置便都由我高家女眷帮着捯饬。她们听闻程小姐要上高家船,个个兴奋不已。您瞧,这些鲜花乃舍妹今早亲手去摘,送来时还带着露水。这些摆设是家母亲自安排放置。这些珠花则是在下命人去金陵采买来的京中最时兴的款色。虽不够贵重,可胜在新颖,程小姐留着把玩吧。”

程紫玉还真是看的眼花缭乱。

瓶瓶罐罐不乏一二珍品,茶碗果盏都各有来路,妆台上有一匣子,竟满满都是珠花。

那高晞滔滔不绝。

“程小姐可还喜欢?若有不满意,或是还需要什么,程小姐不用顾忌,只管提出便是。最晚到下一站码头,一定会为程小姐准备妥当。”

程紫玉躬身谢过。

“别,只要小姐住得舒心,在下便别无他求!”

程紫玉起身刚要拒绝他这过了头的“好意”,抬头碰上的,却是一道过分灼灼的眼神。

她很厌恶这种眼神。

这若真是四年前,她或许会误解,会以为这是来自于一份爱慕。

可此刻的她如何会看不懂?

这分明更多的是一种算计!

皇帝曾这样看过她,皇后昭妃更是,朱四看她的眼神同样也时不时会流露出这种光亮来!

与商人瞧见银子没有区别!

她讨厌这种被人视作猎物的感觉!

“家母久仰程小姐盛名,常常将小姐挂在嘴边!听闻你我同行,更是欢喜得紧!她老人家常说我高家女儿没用,若是能得一程小姐这般的媳……女儿,那也就此生无憾了。家母说了,回程若是方便,还望程小姐前往扬州吃顿家常便饭!”

高晞一直紧盯程紫玉,他认为他这么含蓄中分明露骨,暗示里包含了目的的话说出来,程紫玉至少要面红耳赤,扯着帕子捂着脸羞涩推辞一番的。

可他发现,眼前女子别说脸红,就是视线也未躲一下,反而还带着一丝不耐,大咧咧盯着他的视线看了过来。

“高公子,时辰也不早了,还不启程吗?”

“啊?”

高晞一愣,面也是一垮,他设想过美人很多种反应,却独独没有这款。不是惊喜,不是害羞,不是欲拒还迎,甚至连羞愤冷淡或者厌恶都不带,只有冷漠!

连个多余的表情都不肯留给他!

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可他搭了这么大一个台,一个人自以为生动地唱了那么久,当着她的下人,当着他身后的丫头和挑夫,这独角戏……顿时好尬!还很丢脸!

高晞心中百转千回,忍不住猜测,这程紫玉是故意冷面相对以掩饰羞涩,还是表演到位故作清高,或者……当真是个感觉迟钝,不懂人情的陶呆子?

反正……反正不会是看不上他!

毕竟他这么俊,这么富,这么……赤诚真心!

高晞深吸一口,暗道还需继续努力啊!

“好!启程!来人,传命下去,出发吧!”

“既是要启程,您不回自己船上吗?这船要是开动了,您可就过不去了!”程紫玉依旧一脸纯真。

“不急,程小姐,在下还没引你上三层观景台看看呢!正好,在下已经备了好酒好菜好茶,咱们可以上去说说话,赏赏景,聊聊合作,在下也可为您解释一番这全程经过的口岸,当地的人文风俗……”

“多谢高公子好意!可我在码头,从昨日等到今日,实在等得太累太久了,想要先睡一觉……”

她再次拉远了距离,下了逐客令。怪谁?都怪你来得晚!

高晞脸一僵,咳了两声,唯有告退了去。

即便如此,他拐了弯到楼梯口,还是不忘笑着回头。

“对了,程小姐听过‘东坡先生拼死食河豚’的故事吧?在下从扬州带了不少鲜活的河豚来,今日午膳还望程小姐莫要嫌弃,尝尝我淮扬厨子的手艺!”

高晞留了个灿烂的笑下了楼。

“小姐,那匣子珠花要不要退回去?”

“不急!先留着!”

……

几人上了三层一看,更是叹为观止。

整个三层都被姹紫嫣红的鲜花围了,还配有躺椅秋千,布置得如个小花园般极富情调。

一桌子的糕点鲜果,葡萄美酒水晶杯,果然是谈天说地的好地方。

程紫玉朝着后面那条船看了一眼,见高晞正从踏板上了那船,此刻正回眸。见她打量,那厮更是温和一笑又报以一鞠……

然而程紫玉的视线却只轻飘飘掠过了他,全然一副他并未入她眼的姿态,将高晞的尴尬留在了码头和两船上的众人眼中……

第一零六章 此地无银

“姑娘,河豚有毒,若是去毒不干净……”福妈妈小声提醒着。

“嗯,妈妈放心,毒物就是毒物,伪装得再干净,我也不会吃的。”

“姑娘刚刚做得很好!这位高公子为人如何先不论,但咱们与他家往日就是普通的买卖关系,这次也是白纸黑字的租用他家船,他这么大张旗鼓,完全是没必要的……”福伯也是蹙眉。

“他么,大概打了不该打的念头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是盗!

程紫玉几乎是瞬间便看懂了他的算计。

高家是小盐商,若是能娶到她,那他高家不但得到了金山,更是等于拥有了好几只金饭碗。

除了盐引子,他们还有船,哪怕只将程家的货运掌在手里,也是一笔巨大财富。

更何况,有了程家发往五湖四海的货做幌子,那他们与程颢的勾结将更便利,私盐的运输也更将无往不利……当然,若是能靠着程家的关系去搞来更大额的盐引,那私盐这买卖也就用不着做了。

所以此刻这点本钱又算得上什么?小小鱼饵罢了!因而高家其余人自然也是在全力配合,竟是由得他连船体都改装了一番……

程紫玉暗笑,只怕那日王家宴席上,高晞便已经打起了这个主意,所以当时毅然站在了她的这边,帮着劝起了程颢答应她此行。

呵,看来这一世,想着算计她的又多了一个。

程紫玉居高临下,瞧着高晞在一左一右俩侍女的迎接下进了船舱。三条背影消失前,她分明还瞧见了那高晞掰过右边侍女的脸,上前吧唧了一口……

烂人一枚!

自己的冷脸已经很明显了。这个高晞若是个有点分寸的,便该就此打消杂念。可他若是个执迷不悔的,那么,她此行只怕还得有好几场硬仗要打!

福伯两人也是一对视,自然知晓是自家小姐又遭人惦记了,忍不住再次提醒了程紫玉种种小心事项……

两口子安排好了一众箱笼,便开始对这房中及外厅的点滴检视了起来。

整个二层只他们一行上来的那一个入口,上下都必须从楼梯。

二层除了他们所在这三间房,其他房间都已锁死,没有钥匙压根进不去。

这两位的确是老江湖,查得仔仔细细,墙壁一一敲过,地面一点点踩过,就连床上床下也不曾放过。

甚至蜡烛灯油,他两位也仔细嗅了又嗅,以确认一切并不曾被人做过手脚……

查看了近半个时辰,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于是,七月初二巳时正,程紫玉所乘的高家盐船终于启动离岸,她踏上了西行之程。

船开出不久,福伯便找了船工套近乎,除了打听他们这一路将停靠的一溜儿港口,更是有意无意打探着高家的种种。

而程紫玉则亲自走了一遍大船的上上下下。

她的目的自然只有一个——盐!

在码头时,若是可以,她多希望可以直接在官员面前指证这两条船上盐量不符——高家在偷运私盐!

可她却偏偏不能!

私盐这事,她没法举报!

毕竟从来没有经过证实,一切都是她的猜测和推断!

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一错了或是漏了呢?高家是正经朝廷批下的盐商,她若诬陷,是会被定罪的!那她一切未成反而是打草惊蛇!

可若船上真有私盐,那她便更是直接葬送了程家!

先不提高家多半已握有程家的把柄,就凭那船上程家的高缸,高晞和程颢的关系,这浑水程家就躲不开。贩运私盐是绝对死罪,朝廷宁错杀,也绝对不会放过,程家根本逃不了!

所以程紫玉早就已经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面对死局,从来都只有一种解局之道!

这才是她真正走这一趟的原因——她正是来看局,然后解局的!……

她带着丫头往下走。

一层的楼梯口,已有侍女和婆子在候着,表示随时听候差遣。很显然,她已被正大光明地监视住了!

程紫玉慢悠悠将整一大船走了一遍。

甲板上的货自然没有问题。毕竟是门面,需要面对一次又一次口岸衙门的抽检。

她作势顺手掀开了一油布和木板,见缸里装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盐量。船工表示,这每缸里边是装了一百五十斤的盐。

程紫玉哦了一声。

事实这缸是不规则的,底部略小,口部稍宽,若不正经称重,还真就难算清这缸里究竟能放多少盐!

如此做起手脚来,当真是轻而易举。哪怕接受再多的检视,只要巡检的不真正称重,仅凭肉眼这么一瞧,根本不可能估算出盐量。

当然,对方若真要动小动作,肯定不在这甲板上,十有八九是在那个安置了大部分盐缸的一层库房里!

库房,前后两门,每一道门都有两人把守。

程紫玉昂首阔步进库时,守卫明显一对视,待程紫玉开始探出脑袋去瞧里边堆叠的三层盐缸时,她被守卫“请”远离了。

她果然没能亲临库房内里!

此地无银三百两!

九成九,里边一切正是她所担虑的!

此刻程紫玉也不好打草惊蛇,便直接退回了二层。

她拿着手中已经罗列下的停靠口岸,下一站,将是金陵。江南的最大口岸,费时费力,只怕不会停靠。

她这念头刚一落下,那厢有个叫春桃的漂亮侍女已经来了。

春桃表示,公子让她来传话,说是为了抓紧赶路,下一站金陵就不停了,今晚将在江面过夜,也不会停靠岸边,待明日到了芜湖口岸再作补给……

然后,高晞便开始了他的献殷勤之路。

美食,好茶,补品,鲜果,特产……一样接一样,完全没有一点消停的时候。

河豚来了,燕窝来了,江鲜来了,程紫玉均是直接扔给了那只虎皮猫享用……

“你们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他送什么来就拿着,他请客你们也别客气,料想这才一上船的功夫,也没有人敢动什么手脚。”程紫玉只喝着自己带来的碧螺春。

“那姑娘您呢?”

“我么,晕船了!晕的不行不行的!一直在吐,浑身不舒坦,卧床了!连床都起不来!”

可她这话尚未传出去,便闻高晞的声音已经清晰传来。

不是她船上,而是从后窗!

打开后窗,只见高晞一身宽袍立于他那条船的船头,冲着她这二层儒雅笑着……

第一零七章 黄鹂蛤蟆

程紫玉所在的房间是前船的船尾部分,而此刻高晞所立则是后船的船头,虽两人分别在两船上待着,可实际相隔并不远,高晞这一说话,声音听着竟是近在耳畔。

“程小姐,这儿准备了上好的野山茶,在下这就让下人给你送去……”

“程小姐,你可喜欢金陵的糕点?在下这会儿就放一条小船下去,命他们去靠岸买了追上来。要莲湖桂花糕还是齐芳梅花糕?五色糕也不错!盐水鸭喜欢吗?要不,每样来一点?……”

“程小姐,江面上风大,太干燥,这个时候吃血燕最滋补,刚刚炖好,趁热,这就给您送去……”

“……”

对于程紫玉来说,此刻那高晞全然的死皮赖脸像,就像只等着白鹅掉到嘴里的癞蛤蟆!或者说,更像是一只甩不开的跳蚤一般膈应人。

他唯恐他人看不明他的心意一般,一声声不顾场合地嚎着,随后一趟趟地派人过着小船往程紫玉这船递东西。

就连两船上的下人和船工也是目瞪口呆。

一次次往来两船的小舟船工更是反复江面穿梭,忙得苦哈哈,叫他们这两大船一小舟成了江面上一道吸人眼球的风景……

很快,江面传来了一声声的口哨,一次次的起哄和调笑……

程紫玉隐在帘后,发现江面上往来的其余货船和客船也都被吸引,纷纷将一众好奇的视线打探了来,更有甚者已经开始问询高家船上究竟何人,是哪个“程小姐”,竟惹得高公子这般……“热情”。有高晞的熟人见他殷勤,还正煽动着给他加油鼓劲!

而那些个恍然大悟的笑声和高晞假惺惺的回应也开始不绝于耳。

程紫玉有几分恼火。

此刻正是运输旺季,江面上船只密集往来,且这还尚在江南范围,周边高家或程家的熟人可都不少。

这厮分明故意而为!

这才刚上船便已迫不及待开始要将他二人声名给绑上了。

“君子好逑”说好听了是一段佳话,可这一路,山高水远,耗时不短,若经历这么一场闲言碎语,再有高晞明里暗里的“努力”,不管真假,她的名声都将彻底毁了。

“程小姐,可喜欢听小曲儿?我这侍女会唱曲儿,尤其拿手的是小调儿,解闷挺好!我先让她唱一个,您先听听,若是喜欢,我这就把她送去你船上!”

话音刚落,小曲儿便已在江面飘荡开来。

唱曲儿的,正是先前一步不离跟着高晞的黄衣侍女之一。

还别说,除了相貌甜美,这侍女一副小嗓子也真是不错!

那小调儿如黄莺鸟唱,婉转动听,顺着风儿在江面上这么一荡开,叫不少船儿更是靠近了几分。先前的碎语声也下去了不少,如清风拂面,如诗如画,驱散了江上点点燥热,引得不少人心旷神怡……

可大船二层几位都不高兴了。

“大江缓缓流,盘古到如今,锦绣江南好,不敌心头情……”

黄莺鸟的这句出来,程紫玉一张脸已经紧绷,而当下一句“船头的哥哥看妹妹”一出来,她哪里还坐得住……

这歌儿实在甜!

甜得众人都在笑!

不少人都被吸引了。

临近船上有宾客商人船工也都聚拢开始或跟唱,或轻哼,或打拍……

而高晞则握着酒盏打着扇,跟着一下下地点着头,笑着将满是精光的双眸在前船船尾二层和围观众人之间来回切换……

曲儿唱至了高、chao处,悠扬高音回荡耳边。

“妹儿可知那情啊——啊——啊!!!!啊——”

黄鹂鸟高亢悠扬的高音突然破了,还生生拔高又一个高度,破得凄厉又刺耳,高得带了点恐惧。

“!!!”高晞。

“……”众人。

“!?”黄鹂。

伴随一声“哗啦”,头顶大水突至,猝不及防的黄鹂鸟生生成了只落汤鸡!

没错!

真实无误,半点不错,浑身湿漉漉,黏答答,散发菜香味,五颜六色的落汤鸡!

她那优美的歌儿在从天而降的一大桶汤水的洗礼后,随着她最深情的一唤,最后以一高昂的最高音而终于收场!

消停了!

黄鹂闭上了嘴!

高晞闭上了嘴!

围观众人也讪讪闭上了嘴!

……

程紫玉拍案而起后,下了个叫下人们瞠目结舌的指示。

她命桂儿搬来了高晞下人刚给她准备好的一大桶洗脸洗手用的玫瑰牛乳水。

随后,高晞刚送来的一桌子精美菜肴也被她亲手一盘盘,一碗碗加料到了桶里。

她只选了汤汤汁汁加进去,很快,桶里便有了香喷喷,粘稠稠的汤水。

“你们都有力气,有武艺,懂巧力,拿这一大盆泼过去!能泼中人不?有几成成功率?能泼中多少人?”

程紫玉已经查看过了。

她们所在是大船的最尾部,而此刻正一心折腾的高晞所站是他们船的最前端。两船间距本就只几丈多。

而此刻她们在二层,便还又有了近两丈的高度优势。以一个弧线将东西抛出去,只要力够足,够巧,应该没问题。

见几人呆呆,没个回话,程紫玉以为有难度,又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若是这盆子热汤没有把握,就把这桌上剩下的鸡鸭鱼肉装了盆倒出去吧!我听说你们打飞镖能打小几十丈,此刻直接拿这盆子砸下去,应该十拿九稳吧?”

入画第一个噗了一声。

桂儿也笑了,表示她可以试一试。

福伯两个对视一眼,到底还是点了头。如此作风,虽不雅又难看,可好处当真不少!

“姑娘,我两个来吧!就那热汤,挺好的!保证绝对能成!姑娘想泼黄鹂鸟,还是那癞蛤蟆,都成!……”

就这样,一大盆子加足了玫瑰油、牛乳、香油、动植物油、香料佐料和鸡鸭猪牛飞禽走兽鱼虾河蟹的香浓汤汁在黄鹂鸟感情最充沛的一个刹那飞了出去……

可叹那高晞,在前边大船后窗大开的刹那,他心头雀跃,特意扬起了头,还摆出了一个自以为最完美的笑。

于是,何止那小黄鹂,就是他,也生生成了只色香味俱全的落水蛙。

诡异的气氛只存在了一息,随后一声声爆笑开始充斥于江面……

第一零八章 淑女难逑

众人自当爆笑,本以为是一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戏码,哪知到头来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曲罢这又上了戏,于是周围船只非但未散,反而看热闹的更多了……

高晞和小黄鹂一个月白宽袍,一个淡黄纱裙,均是清爽淡色。此刻被酱色浓汤一染,色彩顿时丰富了起来。

妆容全化的小黄鹂一张俏脸成了花脸,惊叫之后开始了原地狼狈蹦跳,急着找手巾,找水,找人,忙着掩住她的俏脸,哭丧着恨不得一头扎进江里去。

而高晞是真可笑!

他跳脚的同时竟不顾形象,头一桩便是抢救他手中那折扇,又是甩又是吹,然后急急将之交到了身后同样被热汤淋了个七七八八的下人手上。

下人们也是诚惶诚恐,急急跪地只一心处理起那柄扇子来。一时间,竟是连个帮忙打理丑态百出的主子的家伙都没有,生生由着高晞头挂了张菜叶沦为笑柄而不自知……

程紫玉几人再次噗笑而出。

是了,是了,高晞手拿的好像是把名扇,还是找了什么大师题过字的,那厮在今日上船后便一直拿在手中嘚瑟来着,想来是把价值不菲的珍品才是!

这种时候,最是暴露本性之刻!他那视财如命的特性顿时显露无疑,活脱脱一跳梁小丑罢了!

入画在程紫玉的示意下上场了!

“呀!高公子,误伤了呢!对不住对不住了!您还不知道吧?我们姑娘晕船了!这会儿吐了好几回,整个人都脱力了,摇摇欲坠站都站不住,只想眯眼睡一会儿!

可我们姑娘才刚一躺下,就只闻外边吵吵闹闹,实在没法眯眼。咱们还心道是谁家的船娘那么吵,想着好好吓唬一番的!这才找了盆污秽倒了下来。

哎哟,都怪我们这老伯手劲大,用力过猛了!高公子,当真对不住了!这可怎么好?您千万莫要怪罪!这会儿我们姑娘先歇一会儿,待姑娘休整好不晕船了,再亲自给您赔礼道歉哈!

还有,这位小姑娘,您唱的是好听,不过有点俗了。拿着!这是我们姑娘给的赏钱,还请您换个地儿唱吧!”

说完,一小锭银子滚到了那小黄鹂的脚边。

可此刻的小黄鹂早已连拿银子的心思都没有了。

她心头本就挂了一个担虑,一直在纠结这些个黏糊糊又怪异,恶心巴拉倒了她满身的东西是什么?

此刻经过入画那么一说……

说是程紫玉吐了好几次……他们随手拿了点污秽倒下来……那,那,那这黏糊糊的是污秽?……莫不是……莫不是程紫玉吐下的污秽?

小黄鹂有些崩溃!

她可是高晞船上最漂亮,最得宠的婢子!天啊,她被泼了秽物!生无可恋,只想吐,只想吐,只想吐……

再嗅到身上那一言难尽的复杂气息,她终于成功了!

她的五脏庙造反了!

胃里一阵阵的酸,胆里一阵阵的苦,食道一阵阵的抽,交织着她的恶心,顿时将她淹没……

她身旁的高晞原本还不觉得恶心,可此刻听到身边干呕变成了湿呕,终于也憋不住,跟着一起想入非非,随后开始大口冲着江水吐了起来……

围观众人依旧目瞪口呆。

这画风,又是一变啊!

诗情画意戛然而止,这会儿急转直下又成了出叫人捧腹的闹剧?

高家船上至少有十人都被泼到了污水,这会儿一个个有跟着在一边吐的,也有提了桶江水便往身上浇的,还有拍着胸脯干呕的。

不少围观众人忍不住开始调笑起来。

“事实证明,窈窕淑女可不是那么好逑的啊!”

“我还在纳闷,怎么程四娘会被高晞这样的拿下,原来是一厢情愿呢!”

“啧啧!你还别说,若不是这盆子东西,我还真以为这两人是有点什么了!”

“你莫不是脑抽了吧!四娘哪里看得上他?不过是靠了祖宗挣来盐票的暴发户罢了,四娘那可是实打实自己挣声望的,他有那心也得看四娘要不要他提鞋!”

“提屁个鞋!擦鞋都不配!你没看见?也就是接四娘秽物的料……”

“哈哈哈……”

原本听闻程四娘被高家公子拿下,不少人咋舌感叹程紫玉眼瞎的同时都感觉鲜花插了牛粪,更是酸倒了一片人。尤其同为商户的不少人心头都有些不舒坦。

到这会儿,他们一下就平衡了!

程小姐的态度很明确,这干脆又利落,比扇耳光还要痛快!

入画还没说完。

“哟,这都是怎么了?晕船的竟这么多?一个两个都吐了?高公子,看来是你家的船走得不稳呢!对了,我们姑娘此行之所以坐船是为了休养。可此刻,既不舒服又吵吵闹闹,我们姑娘决定了,一会儿到了金陵,劳烦高公子将船靠岸吧,我们打算换船或是换马车西去了!”

高晞一听,后背一僵,急吼吼直接拿袖子擦了一把嘴。

可有人比他速度快多了。

入画这话音刚落,不少人已纷纷开口,表示他们的船既安稳又清净,愿意免费捎带程紫玉一路往西……

高晞哪里还顾得上不适和难堪,赶紧起身既是赔礼又是道歉,当众表示之后一路定不再打扰程小姐,请小姐好好休养……

为了表态,他还一巴掌将那小黄鹂直接抽进了江水里。

“自作主张的东西!叫你唱!叫你嚎!唱得程小姐浑身不舒坦!惹得程小姐睡不好觉!来人,将这丫头捞了关起来,到蜀地前都不许放人出来,免得碍眼!”

高晞丢了大面,自然唯有灰溜溜回了他的船舱,一整日都不曾再出来。

终于,消停了!

程紫玉这做法虽然稍微过分了,可却大有裨益。短时间内不会再被骚扰,也叫高晞和众人看清了她的态度,更是用实际行动杜绝了名声被捆绑。

而高晞刚刚这一行为无异于一个笑话,很快便将随着这来往船只而扩散。这一点极好!将与程紫玉已胸怀的计划相辅相成,很快,她就要叫高晞连本带利一起还回来。

……

第一零九章 瞎了狗眼

程紫玉就这么晕船了。

据说,她吃什么吐什么,整日昏昏沉沉,只待在房间,连船上都不曾出来走动过一次。

对此,包括高晞在内的船上众人倒不曾有多少怀疑,一般人不习惯江船的摇晃,晕船是常有的事。别说程紫玉,就是那只她带上船的虎皮猫也懒洋洋始终只趴在那儿半点精神没有。

高晞那个叫春桃的侍女上二层来看过程紫玉几眼,见她一脸苍白,恹恹躺在床上,就连水都吞不进,的确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春桃便被高晞顺理成章留在了大船照应。

可程紫玉这么一晕船,便等同于完全将高晞拒之了门外。他纵有一肚子的殷勤主意,短时间却连佳人的面都见不着了……

然而在小黄鹂事件一个时辰后,去一层厨房借炉子的入画经过甲板时,却是一不小心脚一滑,滚进了江水里。

入画不会游水,高呼救命。

程紫玉听到求救开窗时,只见她人正在江水里扑腾。好在后船已有人发现了落水的入画,在高晞的指挥下,好几个婆子奋不顾身扎进了江水里,合力将她拖上了后船……

有惊无险,程紫玉大舒了一口气。

高晞救了自己的人,怎么也要表示一下。

程紫玉命桂儿包了点礼,去后船致谢并将入画人带回来。

坐了小舟前往后船的桂儿却是一刻钟后便又回来了。

“姑娘,入画姐姐正乐不思蜀,只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哦?”程紫玉看了眼气鼓鼓的桂儿。

这桂儿虽粗,却并不蠢,跟在她身边的这段日子脾性也算看出来了,是个安分守己的,一路上循规蹈矩极为省心。此刻她这鼓着腮帮子的样,不是受了气便是气不顺了。

“你还知晓‘乐不思蜀’这成语呢?”程紫玉故意打趣了她。

“姑娘取笑我吧。可我心眼直,看到的,听到的,还是要说出来,哪怕姑娘不想听……”

原来,桂儿前去高晞船上找入画。可那边的下人却说入画姑娘这会儿体虚正休息,待一会儿人缓过来后再送回来。

“奴婢一听,可急坏了,心想莫不是入画姐姐吃多了水,有什么危险。奴婢要求看一眼入画,确认入画姐无恙才回来,哪怕只一眼也成。可那边还是拒绝了。

奴婢软磨硬泡不成,又试着拿了姑娘上次赏的那角银子去收买。可那蹄子竟然哼了一声就上来推搡奴婢,又指了俩婆子送我回来。奴婢心里更急了。

那个贱蹄子,细胳膊细腿,奴婢还不放在眼里呢!奴婢直接上去将她掀翻了,随后冲去了里边。

您可不知道,奴婢循着声音推开门,见入画姐姐就似个主子一般,裹了件漂亮的斗篷坐那儿,旁边既有端茶递水的,又是嘘寒问暖的,坐那跟个花痴……笑得跟朵花似的,正模正经与高公子眉来眼……说话呢!

见奴婢冲进去,好家伙,她吓了一大跳啊!直接从座位上弹起来了!呵,原来从头到脚都好好的呢!能蹦能跳还说体虚没缓过来?我呸!

她怕什么!奴婢还能吃了她不成。奴婢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不止,她还恶人先告状,对着奴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说奴婢没有一点规矩,就这么闯进去,这是丢了姑娘的脸!

这不,她竟然直接将奴婢撵回来了!奴婢要去拉她回来,结果您知什么,高公子竟然挡到了她的前面,直接找了几个婆子架住了奴婢,说是入画姑娘着了寒气,喝杯参茶就回来……

奴婢藏不住话,不想欺瞒姑娘。入画她,怕不是有别的心思了!您是没瞧见,高公子挡在她前头时她笑得那个……样!就和高公子船上那些贱蹄子是一模一样的!奴婢看她,这落了次水,就连魂儿都掉了!”

程紫玉脸上的笑渐渐收了,微微点起了头,将手中茶碗重重搁到了桌面。

“我知道了!你先别恼,待她回来,我亲自审她,你歇一会儿吧!”

入画两刻钟后才回来,程紫玉脸色很沉,将她叫进了里屋好好甩了一顿脸子。待丫鬟进去收拾时,发现已是满地的碎渣子。

入画再没上后边那条船。

可不但是桂儿,就是福妈妈也来偷偷示意程紫玉,入画似乎有哪里变了……

第二天傍晚,两船停靠了芜湖港码头。

晕船许久的程紫玉将福伯和桂儿留在了船上看东西,打算带着入画和福妈妈下了船前往芜湖城里走走踩踩实地……

她下船之时,正是官兵查检之刻。

查检的官兵显然是经常接程家的货,还特意上前与程紫玉打了个招呼。她便借着招呼,在一层多停留了一小会儿。

官兵还算尽心,甲板上的盐连开了十几缸,查检完后才往库房去。然而,一群人只进去了不到几十息,便热汗涔涔,汗流浃背出来了,表示没有问题……

和在镇江码头一样,好快!

程紫玉心中做着盘算,便带着人进了芜湖城。

然而刚入城门不久,福妈妈便悄悄压低了声音。

“姑娘,有人跟着。”

“嗯!”

她几人低调得不能低调了。她们均一身暗色布衣,跟着前边一艘客船下的客一起走下的码头。俨然就是一老妈子带了两个丫鬟,绝对不可能一下船便入了芜湖城盗匪之眼。所以……

“那咱们便先绕一圈,谨慎点,先别去那啥了!”

“是!”

三人就这么闲步街头。

夜幕低垂,行人减少,街边摊头也尽收。

半刻钟后,她们被人堵在了街头,又被拦到了一条黑漆漆的巷子里。

有人要打劫!

在她们表示没带银子之后,对方伸出了魔爪,直冲程紫玉。

程紫玉哼笑,若真是劫色,也该劫入画。

入画生得娇俏美艳,又画了一手好妆,一张脸几乎是毫无瑕疵的美。

而相反她,因着“晕船”,一张脸白如纸色,全然憔悴无光!

这劫色的,瞎了狗眼不成!

但对方毫不犹豫!看都没看入画一眼!

这目标,太明确了。

福妈妈本要反击,却被程紫玉拉着袖子一个眼神止了。

她们左闪右避,尖叫救命,掉头逃跑。

眼看对方将要得手,英雄救了美!

英雄,带着人,出现在了街头。

……

第一一零章 胃口忒大

程紫玉一点都不意外,这个英雄正是高晞。

紧接着,一场俗烂之戏上演。

高晞一展英雄身手,带人将几个彪形混子打了个屁滚尿流。

只可惜,多经历了一世的程紫玉对于真正的生死过招都看过了不少。此刻这两路人交手到底有多水,她几乎是一眼便能识破。

她耐着性子配合了高晞看完了戏,随后对他表示了谢意。

这厮真是没玩没了,一出接着一出,若不是此刻她还有要事在身,唯恐被他怀疑上,她真想上前一巴掌拍醒这牲口。

高晞见程紫玉态度大转,眼神也柔和不少,心道自己终是敲开了美人心房,顿时喜上眉梢,主动请缨愿送她回船上。

程紫玉点了点头,吩咐福妈妈去前面的药铺抓些晕船药,再去找找市场上可有她喜欢的时令果子……

福妈妈领命离开,程紫玉便跟着高晞一行人回了码头。

一路上,高晞如只演杂耍的猴子,尽了全力在逗程紫玉高兴,从街头小吃到小玩意,从特产到脂粉,一小会儿的功夫,他的下人手里便已满满当当,再堆不下。

他大摇大摆跟着程紫玉上了船,又跟到了一层楼梯口。

程紫玉猛一转身,笑着挡住了跟着将上行的他。

高晞毫不掩饰满脸的失望,双眸里都是温和却略带刻意的柔光。

“一个姑娘家家出门,谁能放心?你二叔既将你托付给了我,我自然是要尽我最大能力来照顾你的!你看,外面坏人多,船上再不舒服,也不会有歹人是不是?你下次若再想出去,尽管叫上我便是!任你要去哪儿,是要找吃的喝的玩的乐的,只要你高兴,我都陪着你……”

说着说着,他的一只宠溺的手也举着往程紫玉头上来。

程紫玉一身的鸡皮疙瘩,实在忍不住,蹙眉后仰,手里拳头也握了起来,心道他若再那么靠近,她便一拳头挥出去了!

这一次,高晞总算有了点分寸,他的手在她脑袋上方一寸处停了下来。再一看,他那手里不知何时还多了一支红艳艳的鲜花。

“佳人如花,值得呵护!高某如获至宝怀揣许久,只愿程小姐可以感受到在下心头的一二热忱!”

“……”

什么时候的花?

真难为他了,藏在了胸口那么长时间!竟然没蔫?

再仔细一瞧,哟,原来是朵萤石花,而花心部分,还有几颗细碎的红宝石。

有一套!

不过这套路略显油腻,比当日的朱常安可差远了!

入画接过了那花,高晞笑着退下,眼里流露的,全都是……深情!还是浓的化不开的那种!

程紫玉回了房,将那花提起看了几眼,随后扔去了一边。

差不多两个时辰后,福妈妈才回来。

“接上没?”

“姑娘放心,一切顺利!”

“可有人盯着?”

“没有没有!老奴一路小心着呢,东逛西逛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去办的正经事!出来时是走的酒楼后门,绝对没有人能盯得上!码头上倒是碰上了高晞的管事,老奴大大方方打开了食盒,给他瞧了眼!自然瞧不出什么来!”

“好!这就好!”

程紫玉伸了脑袋看了眼那食盒,忍不住笑了起来。

“辛苦妈妈了!不过……高晞瞄上我了,只怕短时间内,但凡我出门,他和他的人都得跟跳蚤般黏着。为防节外生枝,所以接下来每一次停靠,我便安稳老实在这船上待着,哪儿都不去了!您与福伯多辛苦吧!这次最终如何,全靠您二位了!”

“小事罢了,不是什么累活!姑娘,刚刚老奴回来时,碰上那高公子了。只不过他没瞧见老奴。”

“哦?他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狎妓!”

呵呵!憋了两天,这是迫不及待打野食去了!

荆溪启程前,程紫玉早已找人打听过了高家的几位男主子。

而这个高晞,与大多数暴发户家的纨绔子弟一样有个大毛病:色!

说是那高晞十二三岁跟着兄长出门时便开了荤,回来就开始对家中丫头毛手毛脚,还偷偷带着下人跑去风月之地玩了几遭。

被家中发现后,因他年纪小,怕他乱来又怕他被骗,高母早早便给他安排了几个漂亮的丫头伺候起居,正如那长相美艳的春桃和色艺俱佳的黄鹂,都是他的房中人,滚在一起多年了。

他早已到了婚娶年龄,可他不愿受束缚,想尽了各种法子,宁可常年跑在外边也不愿娶妻,他的婚事也就这么被无奈搁置了下来……

而坊间传言,高母为香火着急,并不曾给他的身边人灌过那种药,所以事实他早已有了好几个庶出的子女,只不过都叫高母抱养到了乡下农庄……

先前在荆溪,程颢招待他时,从账上走了好几笔银两。当时温柔便查到,这高公子放着客栈的豪华包间不住,几乎每晚都是留宿于青楼。一打听,这厮在荆溪待了八日,却逛遍了荆溪的大大小小青楼窑子,流连过的姑娘不下数十位,叫人咋舌不已。

而最近福伯与船上的船工也渐渐熟络,时不时闲在一块儿垂钓喝酒。酒一多,这话也就会多,更是听闻了不少这高晞的糊涂事。

比如,去年这厮还趁着家中办宴,睡了自家醉酒的表妹。

那姑娘醒来发现出了事,为恐名声有损,便没敢吱声。哪知两个月后,肚中竟有了动静。找了高晞,可高晞看不上她,竟是私下瞒着家长给她灌了碗药。可那药配得过猛,差点便要了那姑娘小命。

姑娘家里寻上门,高家却只应下个妾的位置,还须得等到高晞成亲后一年才能将姑娘抬进高家。又说这是看在亲戚面上,若不然,那不知廉耻的小贱人就该生生打死。

然而那表妹已无还价的资本,不想死又不愿做姑子,唯有忍气吞声……这事高家下了封口令,可高家上下和高家族里却早已无人不知……

酒多的船工又在福伯耳边补了一句,说是高晞本已订了亲的,不过前几日却将先前好不容易求来的,与扬州一本地大族家嫡小姐的婚事莫名其妙借故给回了……

福伯将这些禀来时,几人不约而同呸了又啐。

这高家底线不高,脸皮不薄,胆量不小,连胃口也忒大!

他们几日刚前回了桩大好婚事?

再清楚不过了,高家还真是早做了准备,就是将视线放到了程紫玉的身上……

第一一一章 乞巧摆宴

到了这会儿,程紫玉也忍不住感叹,看来高晞那里再如何冷面相对只怕都没用了,那牲口十有八九对她已势在必得!

这样……也好!

果然,这高晞是到第二日早上辰时,才打着哈欠,黑着眼圈回了船上,听说蒙头睡了五个时辰才醒来……

接下来几日,程紫玉依旧在“晕船”。

白日里,百无聊赖的高晞几次三番邀请程紫玉用膳喝茶,都被婉拒。就连他趁夜燃起的焰火也没能将程紫玉吸引出船舱。

他唯有常常招呼入画前往,入画得了他的救命之恩,不好意思强硬拒绝,又怕程紫玉不悦,前后为难下,便唯有经常通过那个春桃回话高晞……

他们一行又经过了几个口岸。

几次查检都是大同小异,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每一次靠岸,福伯夫妇都会下船采买些东西。而每次回来则会提了大包大篮大食盒,或给程紫玉买点零嘴,或是买些当地特产。

期间高晞邀请过程紫玉同游停靠口岸,她自然继续婉拒,叫高晞的一片赤诚都如大船留下的一水泡沫,落于江水便再不见……

船行的第五日傍晚,在经过了一次两天一夜的连续行进后,终于到达了又一大口岸——九江。

总体来说,此次行程已经近半。

程紫玉不知道,她等的契机在不在这里。

这里位三江之口,又临鄱阳大湖,虽物产丰富,利于补给。可这一路,为免等待停靠和临检的麻烦,也为节约时间,如此大港高晞都是直接跳过的,这次停靠,真只是为了连日行进的休整吗?

两船体型大,排队靠岸需要一段时间,在等待过程中,程紫玉却见高晞那船上派出了一条小舟先行靠岸。

高晞的几个随从正一脸喜气,猴急猴急便往岸上冲,叫窗内暗暗观察的程紫玉几人面面相觑。

“去打听看看,做什么呢!”

福伯很快打听来了消息。

“说是今日乞巧,为了犒劳众人的连日辛劳以及刚刚两日的不眠不休,高公子为所有船工和下人们都准备了乐子,摆了宴席。

两船将会在明日午后才启程。所以从靠岸开始到明日午后这期间,所有人都可以尽情吃喝玩乐!

刚刚那小船上岸的几个,就是去抓紧时间上酒楼定席面,去青楼找班子和妓子的,说是一会儿要在他们船上搭了台子助兴!

老奴刚瞧了,后边船上已经开始煞有其事地准备了!”

乞巧?

是了!

今日是七月七!差点忘了!

大日子!好日子!

所以停靠大港,举船同贺!

没毛病!

“他们要把席面摆在船上?”

“是!说是全都摆在他们那条船上!应该不会扰到咱们这儿!”

几人没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是生出了一个想法。

程紫玉刚要开口一锤定音,那春桃又来了。

入画去和春桃说了几句,随后递来了张帖子。

是高晞邀请程紫玉前往他们船参宴的帖子。

程紫玉自是再次拒绝。

高晞失望站在了船头,再次冲着程紫玉这儿唤了起来。他表示所有的船工都会上他那条船玩乐,绝对不会扰了程紫玉的清净,让她安心休息。

又说随时欢迎程紫玉加入他们的酒宴……

半个多时辰后,两船靠了岸,席面也送来了。

高晞定了五张席面,船上船工加上下人统共是三十来人,果然是人人有份。后面那条船甲板上规整了番,搭了个台子,也搁上了圆桌,正忙得不亦乐乎……

高晞亲自送了一整席面来了大船。

他又亲自将这席安排去了三层。

程紫玉跟上去看了,高晞正张罗他的几个侍女忙着,又将主座设在了面对他们船的方向。这个位置,恰好可以瞧到他们那边摆的表演台。倒是周到又贴心!

而那一桌子菜肴,更是色香味俱全,且都是她爱吃的!程紫玉忍不住勾了勾唇。

高晞一脸和善,又递来了一摞完整包装的硬纸食盒。

“不知道程小姐爱吃什么,这是九江城里最好的糕点铺子排队买来的几样点心,但愿有程小姐爱吃的!也不知程小姐可还舒坦些了?”

“嗯,好多了,多谢你,有心了!不过……你这些侍女……”

高晞笑了。

“知晓程小姐不喜生人伺候,放心,待这些席面安置好她们便会离去!好在天气热,菜色也不易凉,今日是好日子,姑娘家就该好好庆祝,程小姐带着下人们也好好聚聚乐乐!”

“嗯!”

程紫玉亲手接过那几只食盒,凑上前一嗅。

“桃花酥?”她明显眉眼一挑。

这一下落在了高晞眼里,叫他笑得更灿烂了。

他也不多言,端的尤其一副正人君子态,鞠了一礼便下了船。

他的婢子很快也都离去了,与往常一样,只留下了个春桃。

他们自然没瞧见,程紫玉一脸的轻松已被严肃取代,嘴角也跟着一抽。

“入画,帮着拾掇一下!”

“是!”

留下入画,程紫玉回了二层房间。

“还剩有多少东西?”她有些紧张,正襟危坐面向福伯福妈妈二人。

“还有最后一趟!”

“去吧!辛苦您二位!这会儿时辰尚早,不急!你们安全第一!”

“是!姑娘小心点,我们速去速回!”福伯二人边说边开始准备。

“明白的!一切就看今晚了!”

“姑娘查证后,尽量等我二人到了再动手!”

“好,我知道了!”

福伯二人带了篮子盒子离了船!

他们迎面便碰上了高晞的管事。

管事一脸不明,问他们为何不一起用宴。

他二人表示是奉了主子的意思,去买点乞巧节姑娘们用的巧果子和针线回来,给程紫玉乞巧讨兆头之用!马上就回来!

管事一想也对,瞧了眼篮子便放了行。

程紫玉见福伯两人离了视线,抚了抚胸口,吐了口气。

可她这一口气还未彻底松下,却见那码头站着的高晞管事冲着她这大船瞅了一眼,随后露出了个不明意味的笑。

转眼,便见那管事小跑着,上了后面那艘船……

程紫玉心头咯噔,暗自乞求可别又生出什么变数来。

……

第一一二章 变数成真

夜幕悄然而至。

到底是个好日子,打从太阳落山,整个九江城里的烟花鞭炮便未断过,空气中都弥漫了欢歌笑语。

整个城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据下人们所言,今晚九江城中既有灯会,也有集市,热闹可比上元。城中还搭了好几处高台,设置了不少姑娘们比巧的活动。

据称,这是一年里最方便瞧看姑娘水准的一日,所以不管高门还是小户,女眷公子大多会全体出动,借机光明正大相看姑娘是否真正心灵手巧……

而七月七,偏还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日。

于是,今晚不甘寂寞之辈更是不少。听说,整个九江城里的秦楼楚馆,今日午前便都已竖起了客满的牌子,停止了迎客。

若不是高晞前日在彭泽县便已放了小船,支人靠岸快马加鞭去预订了今日上船的姑娘和班子,别说陪酒的,今晚就连表演的艺人也绝对请不着!

香风阵阵飘来,一二十个漂亮姑娘和舞娘上了后边那船,顿时一阵欢笑爆出……

高晞船上早已点满了红灯笼,喜气又热闹。

甲板上开好了四大桌,正中间已搭好了一表演的高台,大片的灯光洒下来,叫那舞台尤为亮眼,纵是程紫玉在这条船,也能将演出清晰尽收眼底。

见已有歌女在上面谈着琵琶唱起了小曲儿,程紫玉便上了大船的三层。

她心跳有些急!

一切,都看今晚了!

今晚,她要做的事,不少!

但愿一切都能得偿所愿!

放眼江面上,其实今日搞起花头的又何止高晞的盐船。

此刻江上不少客船和商船也都寻起了乐子。

比如距离他们所在船不远,就有那么一艘精致的红色画舫。上边一华衣公子正被几个姑娘围坐。有舞女正轻歌曼舞,留下一道道曼妙俏影,而那公子则被一众美人灌着一杯杯的美酒,数不尽风流和潇洒……

这样的画舫自不在少数,有大有小,有的人多有的人少,有的歌舞不断,有的行着花令酒令,有的燃着烟花,还有的则是遮遮掩掩,在欲拒还休谈着情爱……

高晞船上众人已入座,程紫玉瞧得清楚,她所在这条大船上的十几个船工和下人们也都上了那条船,笑着坐下吃喝起来。

桂儿借着给她拿团扇和佐料,跑去了楼下逛了一大圈,回来悄悄告诉她,她们这条大船基本已经空了。除了她几个,便只有春桃和在库房轮值的几个守卫,其他所有人都已上了对面那船吃喝去了!

好,也好!

高晞定下了今晚,那就今晚吧!

她必须一举成功才是!

头顶明月渐渐升起,夜幕也开始落了下来。

桌上粉色的桃花酥精致无比,扑鼻清香,色泽诱人。

她实在忍不住,素手上前捻了一朵,放入了口中,顿时唇齿留香,香甜怡人……整个一枚桃花酥,她只三口便吃完了,味道当真不错!

对面高晞正好回眸,瞧见她正用着桃花酥,顿时咧嘴一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又极为识相地将视线挪开了去……

几人在三层看了一会儿景,听了一会儿曲儿,程紫玉却莫名觉得有些热,原本用作装饰只在胸口随意划拉的团扇此刻的摆动也有了明显的增加……

一会儿功夫下来,她鬓边的几缕发丝也都黏到了脸上。

热!热得很!

春桃又送来一盏鱼翅,盯着程紫玉看了两眼后,也是不明所以给她打了几下扇子,又问要不要拿一盏冰镇的果酒来。

程紫玉摇了摇头,舀起盏中羹之时,趁着高兴,随手便给了春桃个大赏,谢她多日的尽心。

春桃紧盯手中那好几两重的赤金蝴蝶镯子,一下眼都直了。都说眼前这位主有钱,原来这么有钱?

这若是成了自己主母,将来对下人的出手定然如此刻这般阔绰,发财了!可……自己眼看将得罪了她,那将来可还会有好日子过?公子那人喜新厌旧,会不会护下自己?……

春桃受宠若惊跪地磕了三个头,心头却已转了好几个弯。

程紫玉亲自上前搀了她起身后,便打算下楼了。

“姑娘,这么快就不用了?看您没吃什么,再用点吧?时间还早呢!”春桃笑得殷勤。

“不知怎么了,好像是又有些晕船了,又热又累,我还是回去睡了!这一大桌子菜我都没怎么用,春桃,你们几个分了吧!”

“是!多谢姑娘!”

程紫玉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只可惜,恭谨低下头的春桃一点没瞧见程紫玉的眸色刹那间深了又深。

而随后便离去的程紫玉自然也没瞧见,一脸灿烂的春桃上前得意洋洋地只端走了那盘子桃花酥和鱼翅……

程紫玉回了二层,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她将屋中的灯灭了大半,随后坐了下来。

她悄悄隐在了窗后,瞧着码头上下之流,暗暗掐算着时间。福伯两口子最晚两刻钟也该回来了。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

然而已近半个时辰过去,福伯两个竟然还没回船上,程紫玉的手心开始出汗了。她喃喃道:可千万别出什么变数才好啊!

这念头刚起,她便开始暗骂起自己的“乌鸦嘴”来。

成真了!

丫头们尚未发现,可她已经感觉到了:船在动!虽然幅度非常小,可她就是感觉到了。

她拿了窗外码头上的石桩子做了参照物,果然,船正在偏离,正神不知鬼不觉慢慢远离,似是随着江水,一点点向江中心漂去……

这自然是人为!

她顿时如热锅之蚁再坐不住!

她今日大计,福伯夫妇便如关节一般重要!

而他二位明知今晚大有问题,且他们任重道远,却到此刻尚未回,多半是因遇到了阻挠而身不由己。

所以,应该是高晞打算要抓住这次机会!

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设计拦住了福伯两人!

他又故意趁着福伯他们不在而将船开离了岸边,还很有可能要将船远离码头行至江中,或者直接开动起来……

程紫玉一抽气,高晞应该是早就打听到她身边最重要的守卫便是福伯夫妇,早就巴不得找机会化解福伯二人的防守力。

此刻两位一离开,正如瞌睡递上了枕头,正如了他的意。

……

第一一三章 一言九鼎

程紫玉也是无奈。

若不是还有最后一点东西没递出去,她又何至于将这机会送到了高晞门前。

她刚刚的直觉是准确的!

高晞还是个果决的,一抓到机会,他便迫不及待出手了。

此刻这么一来,福伯他们即便解决完阻害赶到码头,除非长了翅膀,否则一时半会儿绝对没法上船!更不提高晞的人还极有可能在码头继续使绊子!

她没了接应和助力,高晞的成功率将大大增加……

这才是刚刚那管事一见福伯他们离开,便一脸兴奋跑去找了高晞的原因。

那么此刻,程紫玉已别无选择,唯有硬着头皮靠自己了!她的眸光一深,这一次,只许成功,绝不容有失!她自当全力以赴!

“桂儿,你不是还没用晚膳吗?准备准备!动手吧!”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在,她还有一个桂儿!

相比福伯他们,桂儿的威胁性小多了。因着粗鄙看似无用,所以半点没入高晞的眼,对方用以对付桂儿的手段到底还是掉以轻心了。

桂儿领命,出了房门。

程紫玉暗暗站在了窗边的阴影里,感受着船儿一点点,一点点离开了码头……

夜色已浓,高晞的那条船更热闹了,时时爆发出阵阵欢笑。

酒过了三巡,微醺的人儿早已不那么清醒了。那船上的奏乐越发欢快响亮,陪酒姑娘越发娇媚,舞娘的扭动也越发热情卖力……

只不过,她紧盯的那人已经消失了……

果然!

来了!

她知道!

一颗心直接跳到了嗓子眼,她今日成败的第一步考验,将到了!

她屏声敛气,手心里全是汗……

一刻多钟后,大船二层,楼梯口。

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出现了。

自是高晞!

他没有贸贸然上来二层,而是瞧瞧上边,又看看下边,咳了一声,随后开始几次击掌。

三快两慢!

可毫无回应。

又一次击掌毫无反应后……

“春桃!春桃!”他压低了声音唤了两声。

可春桃没出现,倒是程紫玉那房门开了。

捂着鼻子小心翼翼的入画探出了脑袋,一见是他,一张俏脸顿时惊了个血红。她又惊又怕,差点叫出了声。

高晞举了食指在嘴边嘘了又嘘,随后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入画带了点为难,还是扭捏带上了门,到了楼梯口。

“里边怎么样了?”

“恭喜公子,得偿所愿!”

“春桃呢?可看见她人了?”高晞闻言虽面一松,可还是带了几分谨慎。他暂时没追问房内,而是先探问了春桃。

“看见了。”入画点头。“怎么?春桃不在楼下?”

“不在。”高晞再次蹙眉。“画画,你什么时候瞧见她的?”

“她去拿了那两碟东西给你,从你那船上回来,我正好去给我家姑娘打水,经过厨房,瞧见了她……”

入画脸又是一红,带了点支吾。

“瞧见她什么了?”高晞紧盯入画,一把抓住了她。“快说!”

入画一挣,甩开了高晞。

“我说就是了,但你别生气,也不许恼了我!”

“自然自然!”

“我在厨房,见春桃鬼鬼祟祟,便没出声。我瞧见……有个男的来找她了,说是……这么个好日子,良辰美景的……想她了……好久没啥,不如就今晚……然后拉着她就不知道去哪个犄角旮旯了。春桃本不肯,说有要事在身。可那男的,说……就,就只要一刻钟的!这……这估摸都快三刻钟了,还没回来?”

高晞一怔,拿着审视的目光灼灼打来。“那男的长什么样?”

“穿了蓝色,和你差不多高,长得也精神,看着挺壮……”入画说的笃定,麻溜利索,连个磕巴都没打。

高晞一直紧盯了她,可她目光一点没闪,完全不像在说谎。

“妈的!”高晞啐了一声。若不然呢?那死贱人还能跑去哪儿!这船都开动了,那贱人还能飞了不成!能在这船上四处走动,上下熟悉的,也就只她了!铁定是掩在哪里厮混去了。

高晞顿时感觉头上绿油油一片,一张脸也垮得彻底。

蓝色衣裳?体型和他差不多?是哪个?船工还是他的下人?穿蓝色衣裳的不少,哪个又不是健壮的?是老马?小李?还是老王?小宋?

“这个贱人!娼妇!看老子一会儿找到人不扒了她的皮!这些畜生都饿昏头了,老子的女人也敢碰!”

高晞咬牙,不过在瞧到正斜眼看他的入画后,顿时又摆出了个哈巴狗的讨好模样。

“那贱人,比咱们画画可差远了!要说这模样性情,这天底下我还没见过比咱画画更好的!……”他伸出食指就勾上了入画的下巴。

“讨厌!”入画一嗔,小脸一红,桃花眼一飞,伸出手就将高晞一推。

那高晞正流连于打情骂俏和佳人美色的乐子,冷不防被一推,一屁股便从楼梯坐了下去……

入画伸手,却没拉着人。

趁那个空档,入画连下了好几阶楼梯,悄悄探了下脑袋,果然瞧见楼梯拐弯有影子晃了晃,不由暗自一哼……

高晞往下连坐了好几阶,差点便滚下了楼梯。

他摸着被蹭得火辣辣的后腚,疼得龇牙咧嘴。

“谋杀亲夫啊!”

看着入画捂嘴噗嗤笑出,高晞刚要往前一扑去抓那入画的裙摆,却闻慵懒的一声。

“入画,谁啊?”

是程紫玉的声音。

高晞与入画一凛,两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入画一把拍掉了高晞的手,清了清嗓子。

“没事,奴婢与桂儿说话呢!”

那边却是嗯了一声。

那声“嗯”懒懒软软,与程紫玉往日里表现的强势生硬大相径庭,想到此刻房中可能……的场景,高晞顿时心痒难耐,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对了,你们那个桂儿呢?”

“喝了春桃给的汤,在睡呢!”

“好,很好!那么……”

高晞又笑了,笑得不怀好意,搓起了他的手。“好丫头,春桃不在,你好好守着!有事的话,喊几声就成!”

入画也不客气,直接摊开了手,示意要好处。

高晞撇嘴。

不过美人越贪,他便越安心,眼前这女子很是对他的胃口。既是他喜欢的美人,又还未得手,他出手自然是阔绰的!

他从指上拔下了枚戒指,塞到了入画手中。

“乖!等爷出来就带你玩,以后你都跟着爷!爷说话一言九鼎,绝不会忘了你!”

入画呵呵一笑。

……

第一一四章 真心可鉴

高晞上前了几步,在房门口站定。

他敞了敞衣襟,露出了胸前一片白,笑得温柔,问得轻声。

“你主子如何了?”

“一开始又热又累,这会儿浑身没劲,只能躺着了。”

“哦,这个样子有多久了?”

“快两刻钟了。”

入画回答得很谨慎。

高晞显然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他没发现任何漏洞,这会儿便笑得越发灿烂了。

他正欲推门,入画心头一急,还是拉了他的衣袖。

“你不会害了我家小姐吧?”她顺势抓了抓高晞的衣袖,确认里边没有匕首等锐物。

“怎么会!”

见入画紧张,高晞一乐,直接抓了入画的手插到了他的前襟里。

“听听爷的心声,爷答应你的事都会做到的!绝不会言而无信,爷保证!”

入画缩回了手,一颗心微微放下。高晞前襟也只薄薄一层,没有武器,姑娘和桂儿理应不会有什么危险,那就好!

“放心,你们都在我船上,我疯了才会过头!出了事,都得我来负责,所以爷不会出格的!还有,你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这会儿后悔可来不及了,千万别做了什么傻事,害了你和你家小姐!明白吗?”

入画咬着唇,垂眸点了点头。

“你……你悠着点!我们小姐性子烈,只能哄着,万一……”

“放心!这天下就没有小爷摆不平的女人!乖!等着,爷晚点就找你!别急啊!”

入画羞涩一哼,叫意得志满的高晞听来却是恨不得尾巴都要翘上了天去……

房门推开,光线昏黑。

灯基本都熄了,除了外间桌上点的一油灯,便只有窗外透了些许微光进来。

高晞并未着急冲进去。

他折身在外厅提了一盏小灯后,这才小心翼翼进了屋子。

他先瞧了门边和门后,又查看了外间,随后慢慢向内室帘子边走去……

入画虚掩了外门,跟在了他的身后。

两人拿了早已准备好的湿手帕捂住了口鼻,打开了帘子……

高晞随后明显舒了口气。

他的第一眼便瞧向了最里边的那张大床。

层层幔纱下,有美人粗粗的喘息和鼻息传来,时不时的一声哼,半声嘤。那帐中人明显很不舒服,偶尔还有嘎吱的床响传来……

一瞬间,他周身血液都要沸起来了。

忍不住想入非非的同时,他动作也快了不少。这会儿的他只想赶紧扑向美人,拥其入怀,好好疼爱,达成目的……

他也瞧见了歪在一边椅子里的桂儿。

他上前对准桂儿的腿踹了一脚,见对方没个半点反应,心下满意。

他又信步走到桌边,伸手拿起了桌上花瓶。

这瓶中只插了唯一的一朵花,正是他之前送给程紫玉的那萤石花。他上前一掐,那萤石花的花蕊便被他生生掐断。

随后,他连花带瓶扔进了入画怀里,示意她离开出去守门。

入画忍不住一咳,离开了房间……

高晞果然谨慎,他并不曾鲁莽,而是亲自将入画关到了大门外,随后屏声候在了门边听了许久,确认外边并无大动静后,才将门从里边直接锁死。

他快步打开了几扇窗,散了散房中之气。

见不远处自己那船上依旧热闹无异样,周围湖面也无半点反常,他终于将最后的一点不安也吞进了肚子。

他给程紫玉的那支萤石花的花蕊事实是霸道强劲的安神香,只要点燃嗅了超过两刻钟,便会手软脚软,半点力气没有,是他行走江湖的必备品。

今日,那对碍手碍脚的老夫妻离开大船之后,趁着程紫玉带人上了三层用膳,他的春桃便已用最快速度前往二层找到那萤石花点燃了……

当然,这事在他们行动前,才悄悄传话给了入画,是以入画知晓拿了湿毛巾捂住口鼻,并不曾受了这安神香的影响。

那花蕊不会出烟,又无色无味,因而即便被点燃许久也绝对不会叫人发现!如此一来,此刻的程紫玉在几道药力的作用下,早已如盘中餐一般,任由他的摆布!

至于那桂儿,又有汤,又是药,不到明早根本醒不过来……

至此,他已全无顾忌!

高晞将视线投向了二十步开外的纱账。

里边的美人又有一声嗯加了一声哼传出,连连的喘息叫他心跳加速,心火也开始在体内窜生!

他心道忍忍,再忍忍,再忍个几十息,怎么也要等这房中气味散尽才好上前行那狼虎之事,否则关键时刻手软脚软,不能叫美人尽兴,岂不是丢了面子。

一想到帐中美人不但有美色,还更有泼天富贵,高晞心头的兴奋和激动便如那燎原的大火,烧得他热血沸腾,迫不及待。

嗓子一痒,吞口水的同时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什么人?”程紫玉弱弱问着。再没有那先前的嚣张,反而是带上了无助和惶恐,微微的沙哑叫高晞听来更似含着无边的诱惑。

“入画?是入画吗?”

“不是入画!是……是我!高晞!”

“你!你怎会……你怎会在此?滚……出去!入画呢?来人!来人!”程紫玉的慌张让高晞更加踏实了。

高晞站在窗边,在风口微微露出了口鼻。

“程小姐,别叫了!你叫不动,叫不响,也不会有人来的!别急!在下……是来帮你的!您是不是不舒服?放心,有我在,不怕!你再等一会儿,在下很快就来帮你!”

见帘子微微颤着,床也再次发出了一声响,可床中人就是下不来床,高晞躁动的同时更是心安不少。

但他还是柔声抚慰起了床中美人。

“在下爱慕程小姐许久,从王家宴上的第一眼,在下瞧见您,心头便觉得少了一块,缺了点什么!从此吃不香,睡不熟,梦里梦外都只剩了您的身影!

实话不瞒,为了您,前几日回扬州后在下与家中大闹了一通,连原本的一桩婚事也回了!在下心意已决,若此行没法争取程小姐心意,将终身不娶!在下一片真心,这些日子,想来程小姐也已感受到了……

一直没机会,所以今日,我就是来表明心意的。紫玉啊,你总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实在找不到机会,这才出此下策。但我的一片心绝对赤诚,天地可鉴!……”

高晞抑扬顿挫发着誓,他真的真的真的是真心!

……

第一一五章 秀色之惑

高晞信誓旦旦在窗边做着他的保证。

“紫玉,你放心,今日之后,我高晞一定会对你负责!今日之事只有你我心腹知晓,所以你的名节绝对不会有损,也不会有人取笑于你!很快,你将是我高晞名正言顺,明媒正娶的媳妇!”

高晞是真心想要最大程度赢得程紫玉的心,所以即便手段不好看,可为了将来,这段说辞他却不得不耐着性子表达出来。

这些话他早已组织演练过,此刻说出来顺畅又真挚,至少他本人还是很满意的。

“我与家里已说好了,他们都对你很满意。我家老太太见过你,说你是万里挑一的姑娘,她把这枚我高家祖传的玉玲珑拿给我了,要给你做定情信物!

紫玉你拿着这玉玲珑,这样你该放心了吧?不要有什么顾忌,待此行结束后,咱们便先回扬州,届时高家会将程老爷子也接去,咱们尽快办下婚事,所以,你别急也别怕!谁也不会对你指手画脚!

咱们高程两家结亲,门当户对,更可以相互扶持。你喜欢做陶,我长于货运,将来更便于将咱们两家事业发扬光大。咱们夫妻同心,一定能把高程两族做成江南根深蒂固的一等大族。

我高晞对天发誓,绝对不会辜负你!紫玉,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你好好考察我。我怎么对你,你用心体会,你一定会感知我的好,体会我的心!咱们还有许多时间去相互了解!

紫玉,给我这个机会,让我照顾你!今晚,是好日子,咱们先把情定下来……”

“你住嘴!高晞,你敢!滚,我不会嫁你的!”程紫玉哼笑中流露着慌张,却分明只是张牙舞爪的纸老虎之态,高晞自然不惧。

“不会嫁我?我可是为了你好!”高晞略有些不耐。

“程紫玉,你应该还没搞清楚状况呢?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来不及了。你热不热?是不是感觉有一股热量从骨子里往外跑?煽风没用,吃冰没用,脱衣也没用?是不是怎么都压不住那种狂躁?那热血在你血管里跑啊沸啊,怎么也凉不下来?

紫玉,以后可不能嘴馋了。那桃花酥好吃吧?当然好吃!里边加料了!顶级的媚/药!桃花酥,桃花酥,桃花酥了,食用桃花酥的人自然也酥了!

鱼翅也好吃吧?是好吃!是知道你爱吃才给你准备的!气力尽散了是不是?没错,鱼翅嘛,和咸鱼一样翻不了身,插翅都飞不了!你别怕,为夫这就来给你下火!”

掐着时间,约摸这室内气味也散得差不多了,高晞终于再憋不住,一把拉上了窗,开始走向最内里的幔帐。

“高晞你个禽兽……你疯了……你可想过后果?知道将意味着什么?”

“知道!意味着从今往后,我高晞就是你程紫玉的夫婿,是救你于水火的恩人!程紫玉,你别无选择了,便乖乖从了我吧,你放心,为夫答应你的说到做到。你别怕,为夫会温柔待你的,一定让你不虚此行!”

高晞边说,边三下五除二快速去掉了身上大部分衣裳,一头钻进了幔帐。

“渴不渴?热不热?为夫帮你宽衣……”

兰花香扑鼻而来,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床上果然已有哼声低吟的美人在等他了……

一把火窜上来,高晞直接扑上了床上那温香软玉……

高晞从踏进房,听到床上传来的那第一声绵软的娇哼和低吟,便知一切确实无误。

是他的药!药性也的确是发作了!

毕竟,他凭着那桃花酥里掺入的一等chun,药,他可多阅了不少女子。他的经验丰富着呢!

船已经行至了江中心!船上人均已清空!屋外有他的人!楼梯口也是他的人!房门被锁死!丫鬟被下药!窗也被关上!对方的威胁悉数被清理!女子更是连中了三招,早无还手之力,几乎任他宰割!

而他眼前的秀色除了可以“饱腹”,还足可供他一世逍遥。他几乎已经嗅到了泼天富贵迎面而来,背靠金山银山,从此享尽荣华,此生逍遥!

他毫不犹豫便啃向了床上女子细长的脖子,留下一长串的印记!

女子一声嘤,更是令他加倍亢奋。

他驾轻就熟,一手上下探索着美人衣襟,帮着宽衣解带,一手扯开了自己身上最后的束缚,准备发动至关重要的攻击。

他激情到位,蓄势待发,正准备要全力以赴,好好驰骋表现,怎么也想不到,一声闷响从身后传来。

钝痛传来,他趴倒下了!

他被袭了!

可他连袭击者的面目都未瞧见,便嗵地一下,面朝下扑倒在了美人胸口,随后眼前一片漆黑,再无所知……

刚刚黑暗中的他兴奋激动过了头,只一心想着快速成事,压根没注意到,身下的女子虽在下意识地嘤嘤低哼,微微打颤,时时呻吟,却从头到尾都不曾睁开眼,一切都只是她的本能反应而已……

那女子当然不是程紫玉。

而是春桃。

春桃也自然不曾与什么男子去鬼混,而是早已中了高晞那特制的几味猛药被放倒,此刻昏睡沉沉,不省人事,可身体却因着药物的关系而“蠢蠢欲动”。

而此刻这个偷袭高晞之人,则是“晕倒”在了外间的桂儿。

在见高晞情动扑进了幔帐后,忍了许久的桂儿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实木条,悄悄靠近,随后结结实实从上挥下,重重击打上了高晞的后颈……

高晞处于情动之中,视线又不太好,他连身下人儿都没能辨出,哪里会知晓已有人悄悄接近了他……

此刻的程紫玉正一脸嫌弃,从床内侧的毯子下爬出。这床足够大,她靠着最里边将一层绒毯盖在了身上,黑暗中的高晞自然发现不了!

看着那赤条条趴女子身上的男子,她一脸嫌弃呸了一声。

纵是前世早已经历男女之事,此刻见高晞那光溜溜蛤蟆般趴着的姿态,还是叫她面红耳赤。若不是为了一举拿下高晞,她才不愿污了自己的眼!亲自在这儿做这个饵!

“贱人!”她低低咒骂了一句……

那么此刻解决完了高晞,终于可以进行她的动作了!

……

第一一六章 疑点准备

事情的经过还得从前几日说起。

对于入画福伯几人,程紫玉从出发后便不曾对他们隐瞒她的“发现”——高家可能在利用程家运私盐。

她也明确表示了她此行的目的,向他们分析了高晞对程家可能的意图和作为,以及可能对她所做的盘算。因此,她身边这几个奴才,也早已对高晞和高家的本性有了了解和提防。

在头一天他们倒下菜汤,当众给高晞难堪后,几人便更对高晞提高了警惕。

而他们很快便有了发现。

头一件可疑的,是那虎皮猫。

上船不久它便懒洋洋不动弹,没精打采看见老鼠也提不起精神。福妈妈见多识广,抱着它便料定这猫并不是晕船。

她甚至故意将那猫从窗台上推下,那猫伸出了爪子,下意识想要跳跃,可姿态做足了,却无力维持,连尾巴也只翘起了一息便又耷拉了下去,分明心有余力不足。猫儿四脚在空中划拉了两下,随后重重摔滚到了地毯上。

须知上船后,高晞便先后送来了几样补品。程紫玉一样没吃,将那些燕窝鱼胶全都扔给了那只虎皮猫……

于是几人不得不怀疑,是高晞给程紫玉送来的东西有问题。当时他们拿银针试过补品,确认无毒,但却没法肯定里边是否有其他东西……

这么一来,原本便不打算吃船上食物的程紫玉更是下了决心,对高晞送来的东西点滴不沾。

而几个奴才与船上船工同吃,倒是不用担心食物被做手脚。可程紫玉目的未达到,不想打草惊蛇,手中又没有证据,便打算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

在放松对方警惕的同时,她也在趁着一次次靠岸开始为她自己的筹谋做起了准备。

与此同时,她每日涂脂抹粉将脸画得惨白,恹恹装作晕船严重,推掉了不少船上送来的吃食。饮食方面,她只能靠着福伯他们每次上岸给她买来的干粮点心充饥当饭……

而高晞送来的东西的确有问题,这一点也很快得到了确认。

福伯夫妇在屡屡上岸时,除了办事,又递些东西出去,还偷偷带回了小狗,老鼠和蟑螂等用作试毒试饭的杂食动物。

喂过那些补品后,动物们不会死,不会病,却无一例外地奄奄无力,无精打采……

当时程紫玉便判定,高晞应该是还有其他行动!他要的,或许只是一个虚弱的自己。

而第二桩事件,便是入画的落水。

这个,太突然了。

入画并不肯定是不是有人推了她,可高晞的出现太及时了。而当时高晞救下她后,更是过于殷勤了。

入画当时心下便大概判定,她的落水是高晞搞的鬼。

于是入画将计就计,在“感恩”救命之情的同时,也就半推半就接受了高晞的好意。和程紫玉的静观其变一样,她既是为了稳住这家伙,也是要看看这厮究竟要做什么。

高晞花言巧语很足,给了她不少金银,又对她情意绵绵,体贴入微,半点不曾因为她只是个下人便有任何轻视之态。

入画便顺势生出了些“好感”和“感动”,并表现得贪图金银,又胸怀野心,成功让高晞坚定了用她的想法。

由于,各有小算盘的两人“一拍即合”,就顺理成章“狼狈为奸”了。

倒是不知情又强硬出场的桂儿,差点坏了入画的计划,不过也阴差阳错更令高晞几人打消了不少对入画的疑心。

而程紫玉自然不会认同桂儿的判定。

有了上一世的生死与共,入画的为人她如何信不过。也正是入画机敏,她此行才会选了入画在身边。

因此程紫玉当时便已大概猜到入画是故意接近了高晞。

无奈因着桂儿,这事被挑破到了面上。

于是入画回来后,程紫玉唯有故意发了顿脾气,摔碎了一地的瓷器,又呵斥了入画。高晞和他的人看在眼里,自然更不会对可怜巴巴又有口难言,左右不是人的入画起疑……

事实那之后,春桃便经常悄悄暗地里与入画有了往来。

入画更是在春桃的接应下,悄悄见了高晞好几次。她见高晞色令智昏,便顺势用了点美人计,甚至诱着高晞应下了将来将她收房的承诺。而她要的越多,高晞便越是信任她……

高晞从入画这儿打听了不少事。他对程紫玉的作息和喜好很感兴趣。尤其是爱吃的,爱喝的,爱用的……

入画深思熟虑后,故意报了些难度不高又不算低级,程紫玉往日里并不喜好的几样食物出去。比如,鱼翅,比如,桃花酥。

程紫玉不喜酥油和腥糯的口感,这两样,往日里即便都是好东西,却只有近身伺候她的才知道,她从来是只看不用的!

本以为收到这个讯息后,高晞很快便会献殷勤,将这几样做了买了送来。可哪知,一天,两天,三天,足足好几日,高晞每日都送东西来,却从没见到鱼翅和桃花酥的踪影。

费心思打听了却不实施?怎么可能?更何况乎这两样并不是什么珍稀之物,凭着高晞的能力,准备起来应该是毫无难度。

而时间越拖越长,程紫玉他们更是怀疑高晞极有可能将有大举动,将不仅仅是献殷勤那么简单,而是在等一个契机。

今日靠岸,当听闻要摆宴,要犒劳所有下人,且高晞分明早有了准备却并不曾提前通知他们这一行人时,程紫玉几人同是感觉或许这就是高晞等的那个契机!

他们早早便有了心理准备,并再次提高了警惕。

入画更是从神神秘秘的春桃那儿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甚至福伯,也从船工那儿打听到“摆宴船上犒劳下人”,这是他行船十几年破天荒头一遭受此优待……满满的,都是疑点。

而当高晞真的亲手将一匣子桃花酥交到程紫玉手中时,她知道,今晚绝对大有问题,他的行动要开始了!

而到此刻才出现的这桃花酥,只怕也大有文章。

所谓桃花酥,便是拿了面粉牛乳拌了猪油调和,取了桃花瓣碾碎制成面皮,包裹核桃豆沙或枣泥等馅料后,用刀和剪裁成桃花状,先蒸后炸,最后加以点缀,成一片片粉色桃花状,带了桃花香,好看更好吃。

当时的程紫玉坦然接受,目露欢喜,又表达了谢意。随后她吩咐入画前去帮着高晞侍女捯饬那桌席面。

实际上她的目的只有一个……

第一一七章 将计就计

当时程紫玉先行离去,留下入画便是要她借着捯饬席面,上前或偷龙,或转凤,先弄来一枚极为可疑的桃花酥。

然而高晞果然不是一般精明。他那一匣子桃花酥一共只有八枚,一目了然。若是偷拿过于醒目,入画自然放弃了“偷龙”。

好在她们早有准备。

入画趁着摆盘时,将身上早已备好的一枚淡粉色“桃花酥”上去成功掉了包……

先前,当桃花酥久久未被高晞拿来献殷勤,极有可能将成为被利用的工具后,程紫玉靠着她的一双巧手,早已经仿制好了一份大小不一的赝品来。

对她来说,这个太容易了。

一把刀加上福伯买来的酥饼,她只几下便雕刻出了一精致的桃花饼状,随后拿胭脂菜油和从厨房拿来的一点点面粉调弄一番,涂上饼身,一只足可乱真的桃花酥便出来了。

她的出手响当当,那酥饼从卖相到色泽与正经桃花酥至少有九成相像。

当初步判定高晞可能要开始行动后,事实程紫玉与入画都随身携带了好几枚大小不一的桃花酥在手边,只为万一预料成真时可以用来以假乱真。

侍女急着去赴宴,在那种夜色渐黑之时,九成的相像足够鱼目混珠了。只要数量对头,谁又能多想。

就这样,早在宴席开始前,她们便拿到了一枚桃花酥用以一窥高晞奸计……

调换来的桃花酥被掰开,他们并未发现不妥。

福伯从中间取了些细碎粉末,分别投食给了老鼠蟑螂。结果,它们统统有了异样的躁动。

福伯没好意思冒头,福妈妈也是欲言又止,最后悄声表示这药是催发男女情动之用,且药效霸道!

至此,高晞意图已是一清二楚。

程紫玉自然不会就范,相反,她决定将计就计,好好利用今晚。

她原本就也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今晚刚刚好!

只要掩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拿下高晞,她的计划便已成一半。

而高晞自以为是地设下圈套的同时,调开了大船上的大半人手,如此一来,漏洞出现,倒是省下了她的许多手脚。

程紫玉一下有了主张,随后布置了下去。

福伯两位上了九江城,进行她计划的最后一点布置。而她则“大大方方”,就这么直接走进了高晞为她细心打造的圈套……

宴席开始后,她上了三层观景台用宴,特意当着远远偷望她的高晞和一直在三层楼梯口伺候的春桃之面,一口一口,清清楚楚吃下了那枚早已被掉包的桃花酥。

那枚酥饼是她亲手制作,她一眼便认了出来。而染色用的胭脂,是春日里她的丫鬟亲手制作,成分除了桃花瓣,便只有米粉、珍珠粉和牛髓,天然无毒,食用也无妨。

她吃得香甜,让高晞和春桃都喜上了眉梢,自以为大计必成。

而她特意在夏裳里多穿了两件,所以坐下后不久便俏脸绯红,热汗淋漓。

春桃亲自上来查看,虽故作惊讶,却难掩目中喜气,顿时认定药效发作了……

而以上这些,因着是在高晞和春桃眼皮子底下发生,恰恰更是最大程度将他们的疑虑给打消了。

要说,他们是真的谨慎。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准备了鱼翅上来。

桃花酥被加了料,这鱼翅自然多半也逃不了!

程紫玉并不打算吃。

所以她握着碗盏时,非但不曾露出半点抗拒,还故意给了春桃一个大赏。

面对近四两重的大粗金镯子,春桃诚惶诚恐,难掩喜色。

她紧盯手中金灿灿都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盯着那一勺勺的鱼翅是不是都被程紫玉吞进了肚子。至于相隔了十几丈外的高晞,自然更是看不清帕子半掩下的程紫玉是如何个吃法!

待春桃回神,谢恩又磕了三个头后,那盏鱼翅已经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鱼翅自然是被她的帕子给“吃”了,随后程紫玉便借口不舒服回了房间。

在二层房中,帕中包裹的鱼翅又被送去试毒了。

很快,鱼翅里被加料的成分也被探出了,正是先前她食物里那种,吃完泄力的药……

至于萤石花,程紫玉一直感觉它出现得太突兀,所以事实早在拿来的那日,程紫玉便拿给了福伯二人。

而福伯两位虽江湖经验丰富,却并不确定里边有没有古怪。他们刮了点萤石下来,确定是天然之物,应该没有问题。宝石也一样。那么最可疑的便是串联碎宝石的那些“花蕊”了。

为防万一,他们还是拆下了花蕊,重新取了类似的线香重新串联了红宝……

所以,当春桃点燃了萤石花,又端着剩下的七枚桃花酥和用了大半的鱼翅特意去给高晞过目时,高晞自然全盘信了!

他对他的大计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而另一边的程紫玉也已完全洞悉了高晞的所有计划。

高晞对她势在必得,眼看光明正大收服无望,便选了如此下三滥之道。

他是要利用药物,直接要了她的人。他的算盘打得好,生米煮成熟饭后,他还有大把的时间来收服她的心。为了他的远大前程和财富,他并不打算坏她名声,他也不愿引起程家反扑,他只想要程紫玉失身后不得不下嫁于他,随后慢慢接受他!

因此他不敢大张旗鼓,不敢下狠手,不敢做得狠绝,更不愿弄得人尽皆知。所以他不得不拐着弯地偷摸进行这一切。

为了确保计划成功,他除了桃花酥里的下作药,还准备了加了料的鱼翅和萤石花里的安神香。

三道保险,足以确保万无一失……

在大船启动离岸时,程紫玉知晓来不及等福伯夫妇了,便唯有一声令下,开始了她的反击!

三层观景台,春桃正享用席面,见桂儿来了,便对一道乌鸡汤赞不绝口,招呼桂儿也一起喝一碗补身子。

桂儿咧嘴一笑,接过了那好汤后,却是索性一把扯过了春桃,将整碗汤给她灌了下去,随后直接捂上了春桃的嘴,将人肩上一抗,直接下楼关进了程紫玉的房里。

她们一点没料错,才半刻钟的功夫,歪在一边的春桃便睡死了过去,那碗汤里分明是蒙汗药无疑。

程紫玉呵呵笑着。

一不做二不休,她索性将那枚掉包得来,只刮下点粉末,几乎还保持了完整的桃花酥一把敲碎,拿水一和,直接给春桃灌食了……

第一一八章 继续行动

程紫玉做了个决定,她打算将计就计,将高晞引进房间处理掉!

对于这个想法,入画和桂儿都感觉没必要。她们认为,与其冒风险,不如直接在高晞出现时便将他暴力撂倒。

可程紫玉坚持这是对方地盘,为防对方还有后手,为了一击即中,戏还是要演足了。

但凡被对方察觉出什么,“敌在明我在暗”的优势将荡然无存,非但抓不到高晞,还将深陷囹圄,最重要的,是她们打草惊蛇后,原本的计划也将土崩瓦解……

所以若不借用巧力,她们根本没有胜算。

事实证明,她的坚持是正确的。

高晞果然不是一人前来,而是在暗处还藏匿了伙伴。

入画与高晞在楼梯口的推搡间,已经从影子判定高晞还有帮手。她大感庆幸的同时,故意在离开房间时咳了一声。

那是她们早就设计好的暗号,为的就是通知藏匿床上的程紫玉和“晕倒”的桂儿,示意外边还有敌人,让她们慎行小心……

当然,高晞的确是个精明又谨慎的。即便他自以为胜券在握时,也一直都小心翼翼。

可惜,和他一起对戏的是入画。

入画的应变能力出色,面对高晞几次包括消失的春桃在内的质疑,她都淡定回应,一一化解。

尤其关于春桃姘头的一通胡扯,更是成功叫高晞跑偏。

这两船上男子衣着不是蓝色便是灰色;不论船工或是下人都要做粗活,自然也都很健壮。而与高晞一样身长中等,又使船上大部分人都符合了标准。

再有“长得精神”几个字,这便更为宽泛,很顺利令得高晞脑中自动开启了搜索怀疑……

而入画言辞凿凿,高晞从多次探问中均未找到漏洞,他思来想去,也不曾盘算到其余可能性……

于是,春桃这个疑点就这么被高晞稀里糊涂掠了过去。

但即便高晞上当后,表现得也同样精明。

他掐断花蕊,痛踹桂儿,查看四周,赶人锁门,威逼利诱入画在先,花言巧语程紫玉在后……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桂儿在装晕,程紫玉则是拿了春桃做诱饵,藏在了床内侧。

程紫玉也是不得已为之。

她并不确定这药发作时的确切反应,她自己可装不了!

所以有已经发作的春桃在,既可以做靶子,又可以最大程度诱引住高晞。

于是,晕死的春桃负责发挥“药效”,而程紫玉则负责说话做饵,成功让高晞认为床上躺着,正被猛药折磨的,正是程紫玉……

被放倒的春桃明明不省人事,却依旧难抵桃花酥药力,整个人始终在抵抗不住一阵阵的战栗……

见对方如此无所不用其极,让程紫玉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听着那一声声娇哼,她一而再暗自发誓,要叫高晞这次加倍偿还,悔不该当初!……

这会儿的程紫玉终于成功收拾了高晞。

在桂儿的搀扶下,她直接狠狠踩上了高晞的后背往床外沿走去。

她一下痛踩了两人,正浑身燥热的春桃被这么一压,竟是一声哼再次下意识发出。

而哼声未停,反而是门外传来了不小的一声“咚”,似是什么撞上了门。

程紫玉吓一跳,赶紧下了床,嘘了一声,与桂儿悄悄走到了房间门边贴了上去……

这样的动静自然不会是入画发出的!先前入画一咳,程紫玉已知外边还有高晞人手,那么,想来此刻这一下,正是那人发出……

原来,在高晞进屋后,入画故意突然跑到楼梯拐弯处将那正探头探脑的高晞心腹管事张某逮了个正着。

埋伏着的张管事没想到有人会突然窜下来,被识破后,也就不再遮掩,直接上楼带着一脸恶趣味地要去听门。

“丫头,表现不错!这样,咱俩换个位置,你去楼梯守着,我在这儿!”

“不好吧?”入画语带疑问,暗露不齿。

“有什么不好的!我这是为了公子安全不是,万一有危险,或是公子没能得手,我还能上去帮忙搭一把手!”

入画闻言嘴角一抽。帮?不要脸的老东西,你要怎么帮!

压下恼火的同时,入画话头一转,做了试探。

“张管事还是站好自己岗吧!万一那福伯上来……”

“福伯?笨丫头你也不看看,船都到了江中心了,除非那福伯长了翅膀,否则他别想上船。你放心吧,福伯这会儿忙着呢,即便他能顺利脱身,今日江边压根也没有他能用的船。

等他找到办法上船来,哈,还不知要几个时辰之后呢!这条船上剩下的几个,都是咱们的人,各司其职,没人有空上来!去去去,你不放心,赶紧自己去守着!”

那张管事说着便扒到了门上,凑上去一脸淫贱地笑着……

“啧啧,咱家公子真能说,哎哟,水到渠成咯!你说,这到底算不算霸王硬上弓?到底公子艳福不浅啊!那药是老子配的,足够公子忙乎几个时辰了!……”

入画心道不好,福伯那里看来是完全指望不上了。这么一来,她们三人的压力陡然增大。唯一的优势便是她们尚在暗处,但愿一切能顺利。

入画本欲继续追问张管事这船上此刻剩了多少人,都是什么人。

可门那边的动静突然变大了,听着像是高晞上了床,一大声的吱嘎后,随即一闷响,接着又是女子一声惊呼……

“得手了,得手了!”张管事一脸兴奋有了判断,一激动,那脑门便撞到了门上……也正是这一声,叫屋内的程紫玉两人同是吓了一大跳,知晓门外已有来人。

“你想死吗?”入画啐了声,一把拽开了张管事。

她赶紧清了清喉,又是连续两声咳,随后冲着屋内暗示道:“没事没事!一切都好,您继续行动!”

这话说的模糊,在张管事听来分明是对公子所言。

要说张管事也是吓了一大跳,高晞让他守着楼梯可没让他听门。万一扫了里边那位雅兴,他就又要挨板子了。

他哪里还敢听下去,赶紧背身蹑手蹑脚就要离开。

他自然不知,背身那一刻,房间突地已经开了。

他感受到了后背有凉风吹来,下意识回头已是来不及了。

一闷棍已重重砸下。

下一瞬,他便失去了知觉,一下倒地……

第一一九章 太监了他

又解决完一个!

三人同是大舒了一口气。

到目前为止,总算一切顺利!

桂儿力大,左手一高晞,右手一张管事,如拖死猪一般直接揪拽住两人,将其往三层观景台拖去。

楼道窄,桂儿动作却粗鲁。

高晞两个左撞右碰,再经过转弯时先后磕上楼梯台阶,又一次剧烈大碰撞后,到三层已同是鼻青脸肿,皮开肉绽。

桂儿回头看了眼两人,淡淡一笑,直接将两人脑袋又来了个硬碰硬。

她纯粹出气,这一下可没留情,“咚”地一声闷响后,两人脑门上均是留下了一个大鼓包,随后两人如软脚虾一般各自倒了地……

两人同是后脑勺着地,两声闷响震得地板都跟着抖了抖。

高晞下意识哼了声,眉头一蹙,睫毛一颤,似有醒来之态。

紧跟上的入画却是一把挥下了手中木棍,又狠狠给他补了一下,一绝他睁眼的可能。

入画尤不解气,又狠狠一脚踢上了他那张小白脸。

一声细微的“咔吱”后,只见高晞的鼻梁已略微扭曲。

入画桂儿两个对视一眼,噗笑而出。

这是……鼻骨断了!

也好!先给他留个歪鼻子。

入画接着又是一脚,直接踩上了高晞抓过她手,又勾过她下巴的那根手指,恨恨啐了声:“贱人!真想剁了你这猪蹄!”

“我来!”桂儿见入画有气,直接上前来帮忙。

她咧嘴嘿嘿一笑,整只鞋面便上了高晞右手,随后来回几下搓,便闻她的脚下发出了一连串的咔咔声。

高晞的手指骨,只怕是废了。

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还要怎么出气?你说!太监了他怎么样?”

桂儿又提起了脚尖对准高晞裆下,“也就是一脚的事!就当做为民除害了!”

“好了!别胡闹!”

程紫玉也跟了上来。“太监了他咱们就撇不清了!反正他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咱们已为民除害了!……”

程紫玉蹲身,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高晞的上下……

桂儿又跑下楼去将晕厥的春桃也拖了上来,将几个祸害扔做了一团。随后她三人便下楼回了二层。

趁着丫头们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程紫玉在房中找到了高晞口口声声要拿给她做“定情信物”的那枚高家玉玲珑,思考着该将其如何利用才最有价值……

绊脚石都已除去,如此,便是程紫玉开始她自己大计之时!

她要前去库房了!

从她上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想着要进库房。

一开始她是没机会,可她后来发现,其实不但是她没可能入库,就是春桃也被禁止随意出入库房。

库房守卫外松内紧,除了接受官兵查检时,平日根本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刚上船的那两日,程紫玉甚至一度打算,若是迟迟不见机会,她是不是要创造机会放一把火引开那些守卫,随后悄悄入库。

可一来她刚上船,高晞对她注意力过重,二来她的准备工作尚未就绪,东西还未全部递出,于是她便暂时搁置了计划。

毕竟山迢水远,她还有时间。

而当今晚高晞调开了大船的大部分人手后,她一直等的这个机会顿时出现!

当时她五个几乎同时认定,就是今晚!

所以她才想着将计就计,索性利用高晞对她的图谋来做动作!

而此刻在不惊动所有人的前提下解决完高晞,她们几乎已成功了一小半。

可即便如此,风险依旧不小。

程紫玉将计划重新布置了一番。

尤其是二层的房间,她们查了又查,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三人才走到了一起。

“福伯夫妇未能赶到,所以此行已有了变数,这么一来,危险不小,若是成功,自然全身而退。你两个是我和程家的恩人,我与程家将来自当全力相报!可若是出了纰漏,或有丧命之险。你们……若是此刻后悔还来得及。”

程紫玉虽有把握,却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与其丫头们有临时反悔之险,不如直接说穿。

入画坚定表示愿意跟着程紫玉走这一遭。

程紫玉点头,紧紧握了她的手。

她又看向桂儿。

“奴婢不怕!”

桂儿笑得爽快。“程家对奴婢有恩,报恩的话奴婢就不说了。但奴婢此刻若一退缩,姑娘怎么办?奴婢岂不成了罪人,害了姑娘和程家了?到时候奴婢和奴婢家人也未必能落到什么好!

所以对奴婢来说,于情于理都只有一条路了,奴婢愿跟着姑娘一搏。若真出了什么岔子,也就是一条小命的事。奴婢相信,届时程家应该会照顾我那弟弟!所以奴婢不后悔!”

程紫玉点了点头。温柔姐找来的人果真不错,关键时刻能想到那么多,是个头脑清楚的!

“这一次,我准备充足,只要计划启动,自然一击即中!高家绝对再无翻身之机!后续的接应,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你们要做的,就是我适才吩咐下去的!

你们放心!一定能化险为夷的话我不说,但我一定尽全力保住你们!你们听着,高家有高家的顾忌!高晞再怎么样也不敢对我如何!

所以万一出什么事,你们不用管我,撇下我只管跳江就是!入画你不会游水也没关系,到时候大声呼救。这江面上船只往来,一定会有人救你!

我倒不信,高晞还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追杀你们!福伯那里,见大船离了岸,他一定在想法子接应。所以只要逃开高家的纠缠,你们就脱困了!你们脱困后再想法子来救我,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俩丫头对视后,先后点了头。

前路未知,她自当未雨绸缪。可不论如何,她都必须确保今日必成!……

这会儿的江面上,正是最热闹之时。

相比先前,月上柳梢后,就着夏风,江面船只似乎更多了。

丝竹、烟火、歌舞、叫赌、划拳、酒令……一串串的欢歌笑语充斥耳边,空气里弥漫的似乎也都是香甜气……

高晞那条船搭起的高台上,此刻一众衣衫半解的舞娘正舞得尽兴,随着衣袖翻滚,将朵朵艳丽的鲜花撒向人群……

阵阵欢呼起哄此起彼伏,连江面上不少其他画舫和小船也被吸引了上前。

相比下,她们所在的这条黑乎乎又冷清,稍微远离了码头的大船,更是半点无人注意。

谁又能料到,她们这条大船上,才是真正的一戏接着一戏啊!

……

第一二零章 分明有鬼

两船众人皆知入画与高晞走得近,所以由她来打头阵最合适!

此刻的入画,正端着一食案下了楼。

她从三层席面挑了几道肉食,架了一盏灯,故意在船上兜了一个大圈。

除了几个正在船舱赌博偷懒的婆子和守在库房外的守卫,这船上下她再无瞧见任何人。

至于库房,后门已经被两条比手臂还粗的大铁链给锁了,所以只有前门有人看守。

于是趁着无人注意,入画顺手灭掉了大船侧面的几盏灯,叫大船的视野顿时变更差了不少。

入画用高晞和张管事的名义,将手中食案端去了库房前门,“犒劳”正轮值的俩守卫。

库房前,守卫见入画,出现得很高兴。

人人都在欢笑宴饮,就他们还在苦命守库,酒肉香味充斥鼻间,轻歌曼舞近在眼前,而他们却唯有吞着口水昂着脖子苦哈哈等人前来轮值……

此刻珍馐一到,他们空落落的胃顿时有了些许安慰。

船行多日,顿顿大多都是鱼,此刻见各样色香味俱全的肉食,那是何等诱惑。俩守卫一下坐地,乐呵呵围坐下来便开始享用。

他们如何知晓其已成了目标。

食案上的五菜一汤尚未用及一半,俩守卫不约而同便已有浓浓的疲累感生出,四肢绵软,坐立不住,连筷子都掉落了桌案……

他们尚未感知和开始怀疑那份疲累来自何处,便已有东西砸上了他们的后颈,叫他们陷入了绵长的黑暗……

他们哪里知晓,食案上那盏看似贴心准备下的油灯里,还多燃了一样物件——萤石花的花蕊。

先前不知花蕊成分,萤石花取出的那些线香并无用武之地,此刻既知其乃江湖好药,自然要物尽其用。

于是,纵然这些家伙有武艺又警觉,可闷头深嗅了许久那虽无味无烟,却霸道凶猛的安神香后,一样轻而易举便栽在了桂儿手中……

库房这一路都在接受各种查检,货物又只是盐,所以库房大门并不曾上锁,只是按例安排了人看守……

然而看似守卫并不严苛,可程紫玉早已打听到,看守库房的都是高家专门培养的练家子,有些身手,她们想要顺利入库并不容易。

此刻福伯他们不在,她们硬上自然不可取。于是,其人之道被还了回去。

这些守卫即便经验再丰富,武艺再高,下三滥的手段同样叫他们防不胜防!

此刻的桂儿与程紫玉已披上了纯黑斗篷,在黑暗中埋头低调行进。入画回头接应,确认一路无人后,才引着两人来到库房门前……

桂儿将敲晕的俩守卫挪到了库房里边后,又折身回了二层搬东西。

入画守在了库房门前十步外的拐角,而程紫玉则闪身进入库房,关门后拿了火折子,点了一盏小灯……

第一步踏进库房,程紫玉便顿时明白,为何不管在哪个口岸停靠,官兵只要进入库房最多几十息便要急急离去。

一个字:热!

她并不是易流汗的体质,可纵然如此,此刻的她才进来一小会儿,后背便已黏糊糊一层。整个人都有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只想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库房前后两道门,若不打开,空气便没法流通,这种夏日,正好比一只火炉。

而库房两边虽有排窗,却都已被从里边锁死。

因而这个封闭的空间经过白日穿窗投射进的日光炙烤,体感要比外边热了好几个层次。

她大晚上入库尚且如此难捱,更不提白日里入库检视的官兵们。怪道那些官兵一出库,便个个如释重负,只敷衍大致查检一遍便算了事……

高家如此作为,分明是有意为之。

更可疑了!

程紫玉走了一圈,发现高缸在近门处都是中间以木板相托后两只作一组,渐渐库房往里,则成了三缸作一组。

如此三缸一堆叠,足有两个她那么高。

她忍不住哼了一声,每只高缸本身就有几十斤重,再加上盐的分量,那么每一缸都至少要两百多斤重。若要正经查验,那得费多少人力和时间,在旺季各忙碌的口岸,这根本就不现实。

当然,即便官兵有那个心去细查,在这样的环境里,体力和精力也跟不上。再有高晞的打点,高程林三家的名头,谁愿意费那个劲儿,做那吃力不讨好之事!

她环顾了四周,船体这么大,又不是没有堆放空间,却偏如此费力堆叠,便更显可疑了。

那厢桂儿手拖两个大麻袋进来了,冲着程紫玉一点头。

入画也是一样,提了两样东西放到了库房门边后,点头示意一切就绪。

门被轻轻带上,入画继续在外边守门,桂儿则拖着那两麻袋来到了程紫玉身边。

程紫玉手指了一组靠墙的双层高缸,示意了桂儿。

桂儿放下东西后,充分发挥了她的大力,一个马步一扎,气一提,便将上边的高缸整个抱了下来。

程紫玉对她抱下的缸可没兴趣,只上去瞧了底下那层缸。掀开一层木板,打开防水布,只一眼,她便开始笑了。

高晞啊高晞,真没叫她失望。

她看出问题了!

先前她与福伯前后跟几位船工聊过。

船工众口一词,表示这些缸都是他们一行人一只只运上船的,船工们很肯定,每一只缸里的盐量都是一样的,分别都是装了一百五十斤盐。

而前几日在甲板上,程紫玉也已经看到了那些缸里所谓一百五十斤的盐量,约摸是装了大缸近三分之一的位置。

但此刻眼前这只缸里,盐量却明显已经装过了缸的腰部。

事实,她在庄上闭关那些日子里,已经拿了程家出品的高缸做过了测试。几次下来,一只缸里大概多少盐,她仅凭一双眼便能估算个大概。

毕竟这些大缸一般多用作酿酒和蓄水,用来存盐事实她是头一回听见。

当时她暗地里找了温柔买了五百斤的盐,就是要看看一只缸到底能装多少。

不装不知道,一装还真是叫人惊讶。

她百斤一包的盐,到第五包完全倒入缸中后,空间竟是还有富余。换而言之,高缸若是装满,至少需要差不多六百斤的盐。

先前甲板上的盐量船工们并未说谎,差不多的确是一百五十斤左右。

可这会儿眼前这缸里,盐量过缸一半,那么保守估计也有三百斤的盐量而不是一百五十斤。

高家若真有鬼,这种秘密绝不可能叫那些大咧咧的粗使船工知晓,所以船工是不可能来撒这个谎的!

那么反之推理,若是高家没有鬼,这一百五十斤的盐又怎么会连船工都不知就变成了三百斤?他们若坦荡,又为何连船工都要瞒?

很显然,这都是暗地里的操作。

分明就是有鬼!

……

第一二一章 按原计划

为防偶然,程紫玉又手指了另几组看着就可疑的高缸示意桂儿动手。

桂儿连搬了五缸。

结果,盐量同样很不对头。

双层缸尚且如此,那三层呢?

她们来到了三层缸前。

“能行吗?”

这活儿原本是安排了福伯来做的,此刻却只能靠桂儿上了。福伯年纪虽不小,却身轻如燕,飞檐走壁,身手不凡。

而桂儿到底只有一身熊力,程紫玉表示有些担虑。

可桂儿却是拍了拍胸,表示她可以一试。

很快,她们便找到了梯子。

有了工具,那便好办了许多。

桂儿爬上梯子,找好位置,就着最上边的大缸蓄力一提,顿时一喜。

最上层的果然只是掩人耳目,桂儿几乎是到手一提便知其分量大概与双层高缸上搬下的那几只差不多。

所以这些最顶层的缸里盐量应该没问题。

程紫玉在下边帮着抬,两人合力将这缸落了地。

随后程紫玉也上了梯子,掀开了那中间层缸上覆着的木板和防水布……

两人几乎是同样错了错牙。

没错,比刚刚双层缸下层的那些还要满!若先前那几只缸里是三百斤盐,那此刻这中间层至少有五百斤。

而这中间缸里若已到了如此数目,那最底下的一摞缸,不用看也知道,装盐量只会多不会少!

她们还是决定一探究竟。

这一次,五百多斤重量可不在桂儿的能力范围之内,她再不可能如刚刚那般直接抱下,唯有将这第二层大缸往身前移了移,稳到了身上后,尽量在另一边腾出了一个手掌的空间……

程紫玉上船第一日便见库房堆了三层缸,因而早有准备。此刻她撸起袖子,手握老头给她防身的匕首,伸手到那个空隙里,直接在覆于最下边高缸的木板上划了一个洞,随后对准了重重一敲。

那匕首削铁如泥,看匕首切入的深度,按理木板和防水布应该均已被割破的,可经她如此敲击后的木板竟然不曾落下去……

两人对视,几乎已有了判断。

程紫玉只得又割了两刀,撬出了那几片碎木和碎布,随后将手伸进了洞眼。

她目光一凛。

果然,手下不去!

满满的都是盐。

盐量已经到了缸口!

很满很满!

那么是多少?六百斤?甚至更多!

她深吸口气,缩回了手。

跑不了了!

她所有的担虑和猜测全都是真的!

高家的确在运私盐。

否则他们用不着在数量上撒谎。

程家已被拖下水了!

且很有可能还是以双倍,三倍以上的数量在运盐!

窥一斑知全豹,错不了!

究竟这船上装有多少私盐她不想知道,也探究不了!

她要做的只剩了一件……

她必须解开这死局了!

程紫玉示意桂儿将中间那缸推回原位。

“小姐,按原计划开始动手吗?”沉默中,桂儿也预感到她们只剩最后一条路了。

“开始吧!”

程紫玉退下了梯子,她解开了桂儿提来的那两只大麻袋,从其中一只里抱出了一包袱。

而桂儿则在那中间层的盐缸里刨啊刨,抠出了一个不小的窟窿……

紫玉将包袱递到了桂儿手中,桂儿又把这包袱塞进那窟窿,随后抹平,盖盐,最后在上边盖好防水布和木板,又将最上面的那只缸搬起放回了原位……

随后她们又换了一个位置,来到了更靠里的一大摞三层缸前。

和之前一样,最顶上的缸不重,也就一两百斤。但中间和底下缸的盐量明显不对!试了好几次,都是这般。

而她二人也在做着同样的举动:每一回打开中间层的缸后,她们便会在盐里抠一个洞,随后从麻袋里拿出一只包袱塞进那盐洞里,盖上盐,最后覆好防水布和木板,伪装成它们原本的样子……

几次来回而已,两人便已如从水里被捞出一般,汗透衣襟。

这库房里实在不是人待的,若是站立不动还好,只稍微一动作便挥汗如雨。两人的黑色斗篷早已卸下,袖子和裤腿也已卷起,可依旧难逃汗水的直挂。

饶是桂儿做惯了体力活,这会儿也耗尽了精力,喘着粗气摆起了手。

“姑娘,奴婢若是那些官兵,也绝对宁可收了银子了事。这大夏天,若是将整个库房查检一遍,那绝对是要人命的!高家这次故意要带上咱们程家的货,只怕这批私盐最后有部分是要运去蜀地的……”

程紫玉也是这么想的。武昌府码头他们按盐引数目交盐后,打着程家名头跑的这一趟蜀地只怕才是他们的目的。

只不过事已至此,高家计划的实施手段和方式已不在程紫玉的考虑范围了。不管他们是如何的勾当,这事今晚必须有个了断!

两人气力已竭,然而两只麻袋才勉强用掉了一只。

还有一麻袋。

两人刚一靠上墙准备稍作喘息,却是猛地一个激灵。

只闻外边有声音传来!

有人!

外人!

二人顿时面如死灰,心下呜呼哀哉,暗道不好。

真想骂人啊骂人!

这是哪里来的人?

大船上下就那么不到十个人,是那些赌博的?还是她们先前没发现的?

远远地,传来了男子的议论。

“咦,这库房门前看守的那俩家伙呢?”

“不对劲啊!怎么两个都不在?”

“今日谁当值?”

“是老夏和老顾吧?胆肥了,死哪儿去了?”

“要不要上去看看?”

“真他妈的麻烦!”

“咦,什么人!你!哪里来的丫头?”

“大哥们好!”入画的声音传来,透着镇定,可程紫玉听出了她的慌张。

“在这做什么呢?怎么没去赴宴?你?不是程家的丫鬟吗?”

那个声音充满了警惕和疑问,叫程紫玉两人心顿时提了起来。听来人数量分明还不止一个,只怕要出事啊!

“对对对,的确是程家的丫头,好像是叫什么画是不是?”

“三位大哥好,奴婢入画!”

入画很聪明地将对方的人数也报了来。

“你在这做什么呢?”

“哦,奴婢奉了公子之命给这儿守门的两位大哥送菜来了。大哥们很高兴,刚打算动筷子,又说让我别忙着走,先帮他们看一会儿。他们说先去解个手,说是马上就回的。奴婢就在这等着呢!”

入画指着那食案上的好几道菜,笑得一脸天真又无邪,心里却正在狠狠咒骂着。

……

第一二二章 估算偏差

入画面上强装着镇定,心里却在暗道完蛋。

这个高晞,是个人精,到底还是小瞧了他!

须知她们是故意避开了身后那条船的视线,才绕到了库房的前门行动。

而不管是她们从二层到达库房这一路,还是她守在这库房门前把风时,她们都只顾着避开船上人等以及后船的视线,却忘了高晞是在他们的船从码头行至了江面后才出现的!

所以高晞是通过小船摆渡而来,可她们却自以为是地认为那船送高晞上船后已经离开,于是只顾着探查大船的上上下下,却没有想到或者那小舟事实并未回去,反而是一直在这江面上巡视着……

这不,刚绕了过来的小船正好到了这个正对库房的角度,一下发现全天候守在库房门前的守卫不在了。

当真是抓了个正着……

入画一直掩在了雕花廊柱的后面把风,她藏得极好。

当发现有小船过来,她胆战心惊只恐被发现。

而后小船三人却是冲着库房叫唤了起来,口口声声喊的还是那被敲晕的俩守卫之名,她这才知晓正渐渐临近的小船上是高晞的人。

那几人见无人回应,便越靠越近,开始讨论起要不要上岸来……

于是入画不得不硬着头皮现了身,试着看有无可能骗退这小舟几人。

即便不能,她至少也提醒了身后库房的程紫玉两人,为她们争取了藏匿或逃离的时间。

她表现得既大方又懂礼,事实却在啰啰嗦嗦企图拖延时间……

“那俩家伙,死哪儿去了!可别是跑去躲懒了吧?”

小舟上几人知晓入画最近得了高晞器重,再见她落落大方,地上又确实搁了个布满菜的食案,倒是没有过于怀疑。

“躲懒不至于,依我看,去找酒倒是有可能的!”

“不过……公子允许他们喝酒了?”

小舟三人中,有一个着了麻灰色衣裳,看着像是三人小头目,警惕性明显要高于另外两个,此刻正冲着入画问到:“入画姑娘,公子什么时候让你来送菜的?”

“两刻钟前!”

入画脑子转得极快,一下便为送菜这事编好了说辞。

她恰到好处微微低了低头,言语又是慢慢吞吞:

“公子他说……在二层……有要事办。时间上,估摸一时半会儿完不了,所以这船可能要好几个时辰回不去了。库房轮值的大哥们得要辛苦一番,今晚多半没法换岗,于是公子让我送些好菜过来,以作抚慰犒劳……”

她这话一出,小舟上那几人均是先一愣,不约而同抬头看向昏黄灯光透出的大船二层,随后噗笑而出。

懂了!

他们都是高晞心腹,小半个时辰前刚送了高晞和张管事上船,他们公子要做什么,又准备了什么,别人不知,他几个还能不晓吗?

他们早听张管事说了,今日的桃花酥下料尤其足,公子有得忙乎!需要好几个时辰是一定的,将程家这位金主给伺候好了,公子自然是要花些大功夫的……

也对,若是这么看,这事倒像是公子吩咐下来的!

这入画应该没有说谎!

这会儿小舟三人一点没往歪处想。

眼前这个四肢纤细,柔柔弱弱的丫鬟还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还能打库房的主意不成?她也得有那个本事!

“奇怪,那俩家伙怎么还没回来?”

“不会是跌在茅坑里了吧!”

几人哈哈一笑。

“这船上哪有茅坑!可别出什么岔子,要不,上去看看?”

“这样吧,孙二,你把船绕去那一边看看,我和老汪先上船瞧一眼。你若发现那俩人,就唤我们一声,我俩去堵人,要是找到好酒,一会儿咱哥几个也端两盘子菜去逍遥一会儿!”

这帮人定了主意,开始靠岸上船……

入画急得火烧眉头,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得暗退了几步,又不动声色踢了库房门一下……

怎么办?

这会儿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愿这帮人笨一点,再笨一点!

入画退去了一边呵呵陪笑着。

她手握袖中匕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心道这帮人等不到俩守卫,势必要进库房查看。届时若发现不了小姐和桂儿也就罢了,若发现了,她是该上前帮忙拼一把,还是按着主子的命令,跳水求救逃离?

不不,她们的计划还差最后一步,怎么也得帮着做成那事才能逃!

入画暗自深吸一口,将匕首往外拔了拔……

话说,在库房里的程紫玉和桂儿听闻有好几人在与入画说话后,两人心头也均是打起了鼓来。

她们的计划不得不暂时中止!

趁着入画在拖延,两人赶紧将刚从三层一摞的最顶层搬下的一只高缸又给搬了回去。

桂儿刚打算从梯子上下来,却被程紫玉拉住了!

“桂儿你听我说……”

程紫玉早预料到她们此行危险,但在她的估算里,一直认为这危险将会出现在她们出库,真正对敌人动手之时,而不是此刻。

所以这会儿早早或将面敌还真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情急下,她只剩了一个办法。

“你别下来!相反,你赶紧爬进这只缸里!”程紫玉语速飞快,不容置否。

“什么?”

“这最上面的缸,盐量只装了一半!你爬进去躲好绰绰有余。哪怕他们进来巡检,也绝对不会找到藏匿在缸里的你!还有这麻袋东西,我藏到你旁边的这只缸里!你躲好了!”

“那您呢?”

“一会儿若有人进来,我自会小心藏匿!这里缸多,我就围着他们绕行打转,我会尽量小心不被他们发现!他们只是因着守卫不在而奇怪,应该不会大张旗鼓进来搜查。”

“小姐您可以也爬到缸里啊?奴婢拉您上来!”

“呆子!傻了不成?我即便能爬进去,那谁把这梯子扛走!等着被抓吗?”

“这……不行,那您躲缸里,我去摆梯子,我力气大,实在不行我还能打!”

“你不是对手!你先听我说!此刻他们只是发现守卫不见了,尚未对这库房有大疑心。他们最多也只会进来看一眼,不会大张旗鼓搜查的!

但守卫不见,他们早晚会起疑。所以咱们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已经降低了不少。桂儿,你都知道了,我千山万水走这一遭,一切成败都看今晚了!

此刻突生变数,我只有一条路了!而你才是最关键的!我有个想法……”

……

第一二三章 谁在这儿

程紫玉一脸郑重,掰住了桂儿左右摇晃的脑袋。

“我想好了,一会儿他们若是进来,我又被发现的话,我会第一时间往外跑!你听着,我来把那些人引出去!到时候我会看情形与入画分头跑,往船头或者船尾方向,我们都会跑得远远的!

到那时,他们抓我俩还来不及,自然就顾不上这里了!所以那时正好就是你出手的机会!这个高度,即便没有梯子,以你的本事跳下来应该没问题。

桂儿,好桂儿!福伯不在,你是我最后最大的依靠了!程家的前程全靠你了!只要你成功了,咱们就能全身而退!到那时即便我被捉了,高家也一样完蛋!他们伤不了我的!你听懂了吗?”

那丫头傻傻点起了头,接着又摇起了头。

“快,来不及了!”

程紫玉再不容她拒绝,快速将她推了几把。

听着外边动静,入画应该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桂儿知晓时间紧急,一咬牙直接跳进了缸里。

另一只大麻袋也被藏进了桂儿右手边的缸里。

程紫玉怕她热,将那防水布只盖了一半,随后将木板小心虚掩了上去……

梯子搬回原位,正是入画踹门时,程紫玉听得清楚,那帮人正准备靠岸上船了。

她再仔细查看了桂儿藏匿的大缸一眼,确认没什么马脚露出后,又藏起了两件黑斗篷,随后将身子卡进了墙角缸后,却是心下一咯噔。

“糟了!”

她这会儿才想起来,她只顾着在这处忙乎,却忘了被扔去门后的俩守卫,以及入画搬进来的那两样东西!

但凡那些人进来库房,只要眼不瞎,绝对会第一时间发现那晕倒的两人!

那么,只要门一关,她与桂儿都将成了笼中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连库房都逃不出,更不提跳江或是继续计划了。

到底皆因紧张过了头,又热得头晕脑胀,连思维都跟不上了。

外边的说话声越来越近。

入画正上前寒暄着,言语里透露着紧张,有的没的讲了一箩筐废话。程紫玉判断出,这帮人在上船了。

不过美人到底有美人的好处,美人计使出来,多少有点用。俩男的还真就被入画缠住寒暄了起来……

趁着这宝贵的时间,程紫玉赶紧跑去了门边,想着将俩晕倒的守卫拖到库房靠里边一点的位置藏起来。

然而,她刚一跑出,便愣住了,忍不住使劲揉了揉眼睛。

随后原地转了一圈!

见鬼!

人不在了!

刚刚分明被扔在了门边的俩晕倒的守卫,不在了!

他们若是自个儿醒了来,看到她与桂儿也该上来报复或是大声呼救,怎么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响动,更不可能凭空消失的!

她二人为何一点没发现?那俩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这分明……不可能啊!

是哪里不对?

非但如此,程紫玉发现入画最后关门前,提来放在门边的两大样东西也不见了!

就这么……蒸发了!

这一瞬,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皮发麻,喉头发紧!

太诡异了!

还能是见鬼了不成?

“谁?谁在这儿?”她唯有轻轻问了一句。

只有一种可能!

这库房里还有人!

其他人!

可她与桂儿在这忙乎了半天,根本没见到库房门开过!那这个人怎么进来的?关键是,这人来了多久?是在她们之前,还是之后来的?

她们这么长时间下来,非但完全没有发现这个人,连这人将门口清理地一干二净都不知,这太可怕了!

程紫玉原地打转,扫视四周。

她手中油灯光亮虽不足以照亮所有,却也不算太弱。放眼看去这库房,除了缸就是缸。诡异的氛围叫她后背一阵阵发寒。

等了一息,她也未听到回应。

她又弱弱问了一句,依旧没有反馈。

她不敢再出声了,外边的人声近在耳畔,她还不想被发现。

她快速按捺住跳得过急的心,试着微微一分析。

两个人,加上两大样物件,轻而易举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被拿走,如此鬼魅的身手,绝对武艺超群!

俩守卫是桂儿敲晕的,门边两样东西也是自己人放的,自己在这库房的搜索显然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举,所以自己此刻是鸡鸣狗盗一般的举动。

对方若是高晞的人,自然不可能帮着自己掩饰和善后,应当出来擒拿自己才对。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那人是来帮自己的!这个不可能!这船上都是高晞的人,一般生人都上不了这条船,谁能来帮她?那么,极有可能这人也是对这库房好奇,说不定是和自己一样跑来了库房一探究竟……

难不成,还会有其他人和自己一样,对高家的盐运有怀疑吗?

会不会是江洋大盗?看见高家办宴,趁着这里守卫松散,便想要偷盗一番?若是这般便成立了,对方怕自己露陷连累了他,所以不得不帮自己善后?

好在不管是哪种,那人都和自己上了同一条船了!那人既然如此表现,显然也是不愿被外面那些人发现!……

可程紫玉即便有了这一判定,却并未因此而心安。

那人虽不是敌,却也未必是友。

库房这门她一直注意着,没人开过!且入画一直在门外守着,所以那俩晕倒的守卫和那两大样东西,一定还在库房!

一道灵光闪过,程紫玉快速朝着门边堆叠的双层高缸跑去。

只有这几组缸离门最近,最可疑,最有可能短时间藏匿住那些人和物!

两缸有半丈多高,她踮起脚也看不见缸内。她唯有快速顶起木板,扯开防水布,将手从缸口伸了进去……

她摸到的,是带了体温的棉布衫——是人!

她猜对了!

果然是刚刚的守卫。

她一口吊到了嗓子眼的气终于回落了一半。

她自然不是吃饱了撑的多此一举不要命地在这折腾。

而是她必须找到入画最后提进来的那两样东西——对她的大计至关重要的东西!

没有那两样,即便她能跑出去引来那些正在靠近的高晞的走狗,她的计划也一样是败了。

她必须找到那两样!

人已经找到,可她仔细摸了一遍,缸里却没有她的那物件!

……

第一二四章 她赢定了

为何找不到?

只一瞬间,程紫玉满额便都起了细密的汗珠子。

她换了只缸,同样顶起了盖在最上面的木板,将手伸了进去,没有人没有物!

她看了看位置,又跑向了库房门的另一边,再次顶起了木板。

将手在里边探了又探,又一次的,她摸到了人,却依旧没有其他……

俩看守都找到了,可她的东西呢?

她急得火烧眉毛,那汗水也是收不住地滴答往地上掉。

突地,一阵清风从身后吹来。

她的后襟腰间莫名一紧,随后眼前一花,脚便腾空了。

果然,库房里还有其他人,一直在看着她!

程紫玉心下一阵狂跳,却因着外边越来越近的来人,连惊呼都不敢。

来不及挣扎,来不及做出反应,甚至不待她回过神,下一瞬,她发现她的整个人………到了库房的横梁上!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如做梦般不真实。

她被人带上了横梁,准确说来,是被人抓了后襟提溜上了横梁……

此刻的她,正坐在横梁上,而她身后还有个人!

就是那个带她上来之人!就是藏起了俩看守和她东西的那人!

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她又羞又愤,却不知对方来路和意图,气恼间偏还不敢声张。

她下意识想去拔出匕首,却发现冷芒一闪,她腰间的匕首已被身后人抢先夺走。

她转身,想要看清来人,身后人却又一次看清了她的意图,抢在她前边“呼”地一下,吹灭了她手中提着的那盏灯。

可她还是看见了。

那人一身都是黑衣,连头巾也是黑色,所以是有备而来。

蒙了脸,因而她没有看见他的面貌。

可她看见了他的眼!

那是一双清澈还探不到底的眸子。

眸子很好看,比夜星还闪亮。

虽看不出喜恶,也不见得有多少温度,可她却莫名……感到熟悉,或者说是……心安?

“你……”

她探问的话还未出口,嘴便已被他紧紧捂住。

程紫玉如雕像般愣在了原地。

在她挣扎前,她发现了什么!

那人伸出的手正捂在她的鼻端,可她却闻到了这只手上,有淡淡的酒香。这酒香……太熟悉!

她又反复深嗅了几口,没错,正是她寻了许久的那个气味!

可这人刚刚带她上来时,身上带过的风分明是没有酒气的。这说明他除了换掉衣裳,应该是还经过了刻意的掩饰,去除了身上的酒气。这是一个谨慎的夜行人!

而他手上的酒香却依旧保留着,是忘了去掉吗?或许,是因为他喝得太多,喝得太频繁,所以气味入了肌理,轻易去不掉?

程紫玉一松,刚刚的各种焦急和郁愤一刹那便散尽了。

她一颗心完完全全定了下来,被捂住的嘴也微微展开了一个弧度。

她暂时不用着急这人来路,也不用再找寻她那两样找不着的东西了。

这个人,就是王家荷宴上,偷窥她在先,后将她从朱四手中解救出来的那位!

不管他是谁,可程紫玉就是知道他没有恶意!

而且她还莫名想起了前几日,她从荆溪北行镇江途中抢劫了廖氏,她离开时感觉好像嗅到了酒香,她当时以为是错觉,可事实或许不是?不是错觉,是他真的盯住了她?

正因如此,此刻的他才会出现在了这里?

可能吗?原因呢?

盯住她的理由是什么?

这念头一出,她只感觉荒谬!

电光火石间,她心头已是百转千回。

“我的东西……”她含含糊糊问出。

“闭嘴!来人了!”那人咬牙在她耳边挤出了几个字,言语里显然也带了点紧张。

然而,程紫玉这次才当真是呆若木鸡!

她竟是睁大了眼,傻傻张开了嘴,喉头紧了又紧,却咽不下口水。

这个声音……

更熟悉了!

一丝强光划过,顿时拨开了她心头久久散不尽的团团疑云!

是他!她似乎已经知晓身后人身份了!

这一瞬,她竟是有些想哭……

她扭过了头,看向了他。

黑暗里,她看不见他的面目,可她还是傻傻盯住了他!

男子捂住她唇的手感受到了她的颤抖,又感应到了她的目光,不明所以间只能伸出另一只手把她的脑袋拧了回去,示意她看向下方……

就这样,程紫玉来不及证实她的猜测,库房门果然咚地一下,被打开了!

有人进来了!

来人是两个,一人提了一盏灯,左顾右盼闯进了门,随后四处开始翻找起来……

程紫玉带着庆幸舒了口气。

他又帮了她一次。他是听出来人将至,看到她始终如无头苍蝇般在乱找,所以情急下快速出手将她带到了安全之地。

那么,她又欠了他一个人情吧?

那人慢慢收回了捂在她唇上的手。

那只手掌温热湿濡,有些毛糙,带了些手汗。他刚刚一声轻斥近在耳边,那温热的呼吸划过了她的耳畔和脸颊,叫她一边脸火烧火燎。

她与他,似乎挨得太近了!

这种想法一出,她下意识将身子往前挪了挪,试着离他再远一些。

然而,不知是一惊一乍下的焦虑,还是劳累之后的体虚,她一动弹,眼前便又是一花,紧接着整个人就一大晃。

完了!她心中惊呼。

她撑身的手一滑,没能抓住梁木,眼看整个人就要栽下!

那一刹,她眼前几乎已经出现她束手被擒的场面。

然而下一瞬,一只大手已从她脖间绕过,一下将她捞起扶正,随后紧紧将她一固定。

她依旧稳稳当当,安安定定坐在了横梁之上!

他确是个正人君子!

他看出她想要与他拉开距离,这种紧要关头,他也只是用了他的手臂来圈箍住她,而不是用他的手。

与先前将她提溜上横梁一样,他与她,至少隔了两层布。

程紫玉小心翼翼坐好,再不敢乱动。

他渐渐松开了手臂。

可程紫玉发现,刚刚那一下后,她却离他更近了。

此刻她的后背已经贴在了他的前胸。

她甚至能听到身后之人一下下强有力的心跳。

虽有些丢脸,叫她臊得慌,可她偏又感受到了几分踏实和安稳。

这样依靠住别人的感觉,她太久没有得到了。

这个人,她竟是信得过的!

不是吗?

她感应到身后之人故意将腿挡在了横梁的外沿,手臂微微前垂,这都是在护着她吧?

这一刻,程紫玉突然想笑,她知道,她赢定了!

……

第一二五章 中正君子

就着下方高晞俩狗腿带来的微光,程紫玉看出了他二人此刻所在的位置。

黑衣人选的地方极好,是在横梁最靠边的角落里,这里完全处于阴影之中,不可能被发现却又能将下方看得清清楚楚。

他靠着墙木,而她靠着他。

她将呼吸放得很轻,可她二人的心跳却似乎更响了。

咦,习武之人的心跳不是应该很慢的吗?

程紫玉莫名发现,他与她的心跳竟是在同一个拍子上……

此刻下边那俩高晞的心腹,正一左一右在库房四处查看着。

“真他妈热!”

“可不是!”

两人仅用了几息功夫便前前后后大致走了一通。

“这种地方,有什么好查看的?走了走了!”

“也是,那俩总不会跑来这地儿吧?难不成来偷盐吃吗?哈哈哈!”

“出去吧!”

两人擦了把汗,走到门口伸了个懒腰……

库房门大开着,从程紫玉这个方向可以看见入画冲着那俩人迎了上去,问话的同时打探着朝库房里边瞧了几眼。

“两位哥,我说了吧?那两位守门人压根没进这库房,您二位偏不信!那两位交代我在这等着,我可半点没怠慢。你们要找人,可不该在这儿找!”

“老大,要不咱俩去茅房和舱里找找?”

“不去!热死了!你还愁他们不回来吗?咱们守株待兔,坐会儿凉快凉快吧!瞧,不少菜呢!老汪,给我递只炸鹌鹑来!”

“好咧!”

见两人还真就像模像样坐下动起了筷子,入画急在一边只能暗自跺脚……

库房门被关上,程紫玉终于一舒气。

有惊无险,总算,第一关是过了。

后背一松,她这才感觉后襟早已湿透。

身后凉风吹来的同时,还伴了一声玩味的笑。

“啧,你藏在门边的那两样,里边是什么?”幽幽之音传来。

程紫玉猛一回头……

高晞俩走狗离开时带走了灯光,此刻她看着那黑衣人,只能就着窗外透来的点点微光接收到他眼里的星星光亮。

她差点忘了,她身后的这一位,才是真正的人精!

“怎么?那东西就那么重要?比你命还重要?让你那么不管不顾地找来?是什么呢?”

他一下下有意无意地甩着袖子打着风,阵阵凉意顿时让憋闷的空气开始流动,叫程紫玉整个人舒畅了不少。

她张了张口,却没法回答他。

即便信得过他,她也不能说。

见她沉默,他又是戏谑的一声嗤笑。

笑里带了嫌弃,却没有贬低之意。

这个笑,同样熟悉!

在前世,他就这么笑话了她不少次。

在她印象里,这个笑简直就是他的标签。

重活一世,初次见面,他果然还是给她送来了这个笑。

可上一世,他对她嗤笑而出时,她是何等气恼,发了何等誓言!

而这一世,她却对这个笑,生出了欢喜……

纵然他蒙面黑衣,可她还是认出了他!

他的眼神只给了她五分熟悉。他的声音让她基本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他的举止将她的判断提升到了九成确实,那么此刻,他的调笑,却是叫她有了十足十的把握!

这个人,是李纯!

前世那个多人棋局里,个个都想要争取的那枚棋子!一个足可以左右局势,盘活一整片棋的关键!世间唯一一个足以在左右朝局的同时,还可以左右天子判断之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正大将军李纯!

是程紫玉在拼上最后性命前,信任过的李纯!

千里迢迢带着霹雳弹陶壳配方图纸,来太湖寻她,试图阻止朱四害她的那个李纯!

最后时刻口口声声不愿欠她人情,不惜威胁朱四的李纯!

是他!

李纯如何不值得她去信任?

这一世的初见,在王家他便已经救了她!

朱常安的爪牙肖怀本就武艺不凡,可当时那暗器打去时,肖怀被打中了!且是从草丛间狼狈逃离!

她早该想到的,肖怀是躲不开那暗器,或是被伤到才匆匆离去。

明显那个黑衣人的武艺要强于肖怀。

这样的人可不多!

当时程紫玉冥思苦想没有答案。

可若那人是李纯,那么一切就对上了。

当时的他的确是有理由,有动机跟着他们。

准确说来,他应该是跟着朱四去了王家……

她有些想哭。

被雷击中后她不知道她与朱四同归于尽的计划是否成功,当时她心头弥漫着痛苦不安,正是害怕她失手后朱四会对李纯进行报复。

此刻她还能再见这么一个活生生嗤笑着她的李纯,她竟是那么高兴。

除了老熟人重逢的喜悦,还因着他的可靠!

她不用想太多,只要有他在,她就是很笃定,这一次,她输不了了!纵然这一世的他们还没有交情……

见程紫玉久久没有反应,李纯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亮了一簇火光,与她四目相对。

她折着身,不曾言语,将视线深深投入了他的眼底……

两人眼中,对方的眸子都如黑曜石,清澈中带着穿透人心的光亮,闪耀中包含了窥探不透的秘密,却又带有同样的坚毅果决。

李纯看着她,这个神秘的女子从眼神到表情都是那么复杂,似乎怀揣了说不尽的千言万语……

如石块投入心湖,李纯心头好奇的涟漪也开始层层扩散……

当然,程紫玉在兴奋欢喜之余,还带了一点点的疑惑。

前世,李纯是在她入京后才相识的,哪怕圣上带着太后南下时李纯也未出现,可这一次他们的相识竟是那么早!

难道前世的李纯也早已南下,只不过她一直不知而已?

再见斯人,她的心头翻腾出了不少往事的波澜。

事实前世,程紫玉与李纯的接触并不多,统共么,面对面说过话的次数也不超过一只手的数。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李纯就是用了刚刚这样既带了戏谑又分明早已将她看穿的视线与她相对……

那是她到京城不久后。

作为皇帝心腹的李纯官位一升再升。朝廷上下都看得出,李纯是多疑皇帝唯一信任的朝臣。

而李纯,更是天底下头一位的纯臣。

“中正”二字是皇帝亲封给他的号,他几乎是皇帝监视臣子的眼,收拾一切反势力的獠牙,更是为皇帝出谋划策的军师,是皇帝最坚实的倚靠。

……

第一二六章 配不上你

李纯生就一张好皮囊,除了眉目生得清爽,更出色的是从他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洒脱自得,傲然无惧的气度。

哪怕他与众皇子站在一起时,他也能轻而易举脱颖而出。

泰山崩顶他不急,刀光剑影他也不惧,似乎这世间除了拥护皇权,就没有他在乎的任何。

而他不管嬉皮笑脸或是一脸正经时,都不至于招来过多的反感。反而是因着出挑的气质和容颜,他收获了不少人的好感。

加之他待人处事不偏不倚,甚至有人给他取了个“淳公子”的美名。

而关于圣上对李纯过分关照宠溺,甚至信任无疑的原因,除了李纯本人的中正之气和出色能力,坊间众说纷纭。

毕竟帝王恩,有恩才有爱!

有说早年李纯为皇帝挡过刀,从那以后,伤了根本,再不可能有后,皇帝对他抱有歉意,弥补他的同时也完全信任了他……

有说李纯母族藏有大笔宝藏,皇帝对他抬举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大量财富……

更有人暗指他因着玉面潘安之貌,得了皇帝的怜爱,早已被皇帝暗中收作了帐中面首,这才如此嚣张无畏……

但更多人传言和相信的一种说法是:李纯曾经替皇帝挡下了一碗毒,毒入骨髓,李纯命不久矣。正因如此,他才好流连烟花之地,即便年逾二十既不娶妻,皇帝也不给他赐婚,反而纵容、信任和袒护着他!

然而即便关于李纯的各种传闻街谈巷议,也丝毫不影响和动摇李纯与皇帝相互信任的关系。

谁都看得出,按着皇帝对李纯的宠信,入阁拜相,三公三孤,世袭勋贵,只要李纯愿意,只要李纯想要,一切都不难!

于是在众皇子各显神通之时,手握军权,一人之下的李纯渐渐成了诸皇子争取的对象。

可李纯正如其名,是纯臣,更是“中正”之臣。正如一块顽石,任诸皇子如何去讨好笼络,他都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不动声色,不为所动。

所有人都把他看作夺嫡路上既可用作四两拨千斤的筹码,又可以真正扩大势力和实力的绝对力量。

可皇子们绞尽脑汁,依旧很难叫软硬不吃的李纯动摇或表态一二。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朱四!

朱四尽力了。

偶遇,宴请,强见,碰瓷……可到最后,他根本连李纯的面都见不着。

程紫玉又如何忍心看郎君放着一条捷径却攀不上而愁眉不展呢?

那一年,京城东湖边新建了一家青楼。

凭着些小特色,生意一下火爆了起来。

尤其是那里的花魁,欲拒还休的一水媚态看酥了不少风流哥。

一时间,那青楼成了最火爆的风月地。

那一日,花魁姑娘的座上宾正是李纯。

然而才饮了三杯酒,花魁这间房的屏风后便走出了一个风采逼人的女子。

不艳不妖,却叫人看一眼便再挪不开视线。

李纯只这淡淡一眼,便已猜到了来人身份,知晓他是被请进了局里。

他嗤笑着拿了戏谑的眼神上下打量眼前女子,也不多言,只淡淡朝着她笑,等着她开口……

程紫玉为了与李纯见这一面,费了好大的一番苦心。

每个人都有弱点和把柄,只要能拿捏住,前路纵千难万险也自不在话下。

可这个李纯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甚至看似无欲还无求,就连他偌大一个府邸,听说除了一众守卫之外便也只剩几个粗鄙的老奴才!

这样的人,根本就连把柄和软肋都没有,想要拿捏他,几乎不可能!

除非,是引诱!

总算,李纯非完人,他也有一个小弱点:好酒,好美人。准确说来,是好美人陪酒!好美人歌舞佐酒!好与美人切磋琴棋来下酒!

程紫玉撒下了不少银两,甚至靠着程家的关系从江南挖来不少美姬,加上暗中的推动,成功叫这家门面不大,早已被她暗中拿下的青楼一炮打响,也成功吸引了李纯的注意力。

当时的李纯一身雪衣,微尘不染,半躺侧身看着她,看她就这么滔滔不绝讲了整整一个时辰,将所有的利弊和优劣都分析彻底后,依旧保持了一样的神情,同样的淡然,全然的沉默!

他全程的冷漠里还带了一丝如此刻这般的戏谑……

待她实在无语后,他才起身,抖了抖衣襟,呵呵爽朗一笑,留下一锭金子后,就像从未见过她一般径直退场了……

她如何甘心,强烈的挫败感生出,叫她更是暗暗发誓定要帮朱四拿下李纯。

之后的她做了许多,但再不曾鲁莽,而是用实际行动,向李纯证明着朱四和安王府的价值……

她成为安王妃后有一日,李纯跟着皇帝向太后请安告退后,被从慈宁宫出来的她给截住了。地点是一个偏僻的拐角,是她精选之地。

她提出,要和他谈条件。

李纯再次嗤笑了一声后,却是收起了云淡风轻的脸。

他一脸严肃打断了她。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开口说话。当时的她并不知,这也将是他最后一次与她谈话。

“我理解那个人答应你的,或许对你很重要,足能让你这么不管不顾豁出去。可他能给的,却没有我想要的!”

“别急着做判断,你为何不先听听条件?”程紫玉连连承诺。“你要权利,要自由,要美人……”

“他配不上你!”

李纯用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打断了她。“我今日愿意跟你开这个口,是因为欣赏你的执着和勇毅!可他?”

他再次一嗤笑。这一次却是毫不掩饰的满满嘲讽。

“说穿了,几个皇子,论实力,论脚力,论能力,那个位置绝对轮不上他!其实这也不重要!但此刻他让你这么冲在前面,却是孬种所为!他若真有那鸿鹄之志,就该自己去争,而不是用那些旁门左道,四处去借东南西北风,拿他的女人来开路!这是我帮着皇上站在上位者立场的态度对他的评断!

而站在我的立场上,实话实说,我就是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的人,他的作为,他那些走狗,还有他那个算计的娘!从头到尾都是小家子气!市侩之气!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下作气!”

李纯说着,目光顿时一凛……

第一二七章 敢不敢赌

李纯微微进了一步,字字句句坚定如石。

程紫玉看着他,一时间竟忘了辩驳,虽有不甘,可她却找不到强有力的支撑来反驳。

“说穿了,你争取的那个人撑死是条蛟,他没有真龙的霸气和大气!即便他登上那个位置,也成不了一代明君!所以不论基于哪个立场,我都看不上他!不管是作为臣子还是百姓,这样的君上,我都不要!

这么说吧,此刻你们应允我越多,我越是不信你们他日能履行承诺!既然信任不存在,那么你说,我们可有什么合作的意义吗?”

说着说着,李纯表情再次一收。

“还有你做的那些,你以为我不知?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对与不对,手段如何,你自己门清,你有你的立场,我不予评论。我知道你背负得多,大家族家长不易当,何况你还是个女子!

你能单枪匹马将他逼到这个份上,还娶了你,已是叫人刮目相看了!但你别忘了万事讲求一个度,你若一味往前冲过了头,后果不会好看!你是聪明人,今日我说多了,你好自为之!”

李纯说罢便甩袖离开。

可面如死灰,被拿捏住把柄的程紫玉还是挡住了他。

“说吧,你要什么?”

“要什么?”李纯又笑了。“还是那么执着?”

他上下打量了她,将视线定在了她的眸子里,一眼未眨,叫她心头一窒。

程紫玉没想到,他突然便向她伸出了手。她不可置信地后退,却是贴上了角落的宫墙。

他的手伸过来,划过了她的发,越过了她的脸,最后顶住了墙,将她环在了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我若是要你呢?朱常安可会给?”

随后,他探出了头,慢慢靠近了她。

他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在与她只有两拳之距处停了下来。

他分明看见了她眼里跳动的光。

他笑了。

“我来猜猜,你这么不计后果拦住我,是想要算计我是不是?是不是你的人或是证人就在附近?你是不是打算给我下套?我若对你做点什么,你是不是将就此拿捏我?要挟我?逼迫我?”

“你想多了!”

那张美颜笑得越发生动和绚烂,“不如咱们来打个赌?”

“你什么意思?”程紫玉的慌张从心底里升起。不是因为被识破,而是源于李纯的自信。

“哦,有一件事你还不知。告诉你,你家安王四爷正在你的右侧方三十丈开外的石榴树后,你别看那儿!就凭他窝囊躲在那里偷看你我这行径,小爷就看不上他,不愿为他卖命,也不愿和他一条船!

不过念在你这么执着,这么坚定,这么闷头前冲,小爷就给你个机会!不如这样,咱们来打个赌。你猜我若此刻真对你做点什么的话,你的男人是会为了你立马冲出来,抓我个现行呢?还是他会直接将你送给我?哪怕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安王妃?”

程紫玉看着眼前笑得没有温度,眼里流露着深深惋惜,甚至带了点怜悯的脸,不知为何,她有几分信了,信了朱四正在不远处看着她。

她生出了恐惧,不是怕朱四看见她与别的男子亲近,而是隐隐不安于李纯的这个信心。

“你赢了,我就是你的!你输了,你就是我的!”他笑得比头顶的梨花还美,慢慢拿唇靠近了她……

那一刻的程紫玉怂了。

她用尽了全身气力推开了李纯。

她虽不愿承认,可她知晓,她并不敢赌这一把。

她怕输!

她输不起!

那一瞬,恐惧在她四肢百骸蔓延,她害怕!

当她将与李纯摆在那儿被朱四选择时,对于那个“情深似海”的夫君她竟是没有信心的!她怕被放弃!

那么她将从高位跌落,成为身份不明的姬妾。程家将前路不明!即便李纯收留了她,可丢了皇家颜面的她和她的家族将何去何从?她连想都不敢想!

她唯有全力推开了这个她苦心算计了许久的男人!

李纯眸光一闪,收起笑颜,松开了两只撑墙的手。

“若是不拦我,我就走了!最后给你个忠告:执着奋进是好的,但千万别走火入了魔。

物极必反是万事规律。你一味选择登高寻求靠山并不可取。非但不能化解危局,反而还会将你的处境置于愈发危险的境地!爬的高就将有摔得惨的风险。一时的荣耀没什么了不得,细水长流才是正途!”

当时的李纯说完这些头也没回,便径直离开了……

这一次会面,程紫玉并没有任何损失,却感觉一败涂地。

她慢慢往回走,特意往右后方那个李纯口中朱常安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的心底里,何等希望她的夫君并不在那!她希望李纯是个小人,是个卑鄙骗了她的小人。

可她还是不敢正眼看向那个方向,她不敢直面丈夫,她怕不知如何面对,可她眼梢余光却早已盯住了那个位置。

石榴树后一闪而过的身影和地上那半截熟悉的影子都告诉她,没错,她的男人就在那里,一直在看着她,看着他们。

她心底有淡淡的悲哀和苦涩开始扩散,刚刚的他应该冲出来不是吗?可他没有!李纯是对的,或许朱常安巴不得有给李纯送礼的机会,哪怕那个礼物是她!

朱四终究没有走出来,也没有叫住她,而是选择转身离去了。

在拐角,程紫玉看到的是夫君失望的背影……她听到了心微微碎开的声音。

当晚午夜,他醉酒而归,拉开她的帐门后,他从后面上来搂住了她。

未眠的她回眸,看见他的眸子里有郁闷烦躁,却独没有心疼爱怜。

他问:今日有人瞧见你与李纯在宫里说了不少悄悄话。他说什么了?

“他说,我长得太丑,他是实在看不上,否则,他或许还会中我的美人计!”

许久,朱常安才一叹。

“是啊,他这样的,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貌若天仙的,家世显赫的,名门世家的,怎会看得上你这样的!”

你这样的?

程紫玉面一僵,心一颤,自己是怎样的?

在朱四的心底里,她从来不是瑰宝,只是那样的……

从那日后,李纯便再不曾正眼瞧过她。

哪怕擦肩而过,哪怕面对而立,她就如一个陌生人,再不曾在他视野里出现过。

而时间过得越久,她却越能体会当日李纯所言的真诚。

他的话中带刺,却句句现实得刻骨。

李纯的道理她都懂,可她走到了那一步,早已没法回头了。

再到后来,李纯一语成谶。

当她落难,李纯的这些话更是时不时盘亘她心头。正因如此,为了报恩他的真,为了报朱四的仇,她将那张朱四日思夜想的图纸辗转递到了李纯手中……

第一二八章 逃脱之道

此刻的李纯生出了几分纳闷。

眼前女子分明是初次相见,可如此直勾勾不回避的眼神究竟何意?

她一动不动,就这么呆呆看他。

他自认长得不错,可还不至于在此刻这种情形下,就凭他一双眼就能叫人犯花痴吧?

李纯甚至已经用火折子点亮了她带上来的那盏小油灯,可她却似乎毫无察觉。

甚至这女子她自己都未知,她盯着他的眼神已从一开始的探究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李纯比眼前女子大了足有七岁,他也算是阅人不少,他知她这样看他,定有缘故。

难道……她认出他了?认出他曾救了她?

但怎么可能呢?

就凭他露在外边的一双眼?

“你认得我?”李纯拿了油灯在她眼前一晃。

程紫玉猛地回神。

“多谢!”

“谢我什么?”李纯忍不住想试探她。

“谢你帮了我。”

李纯哼了声,更疑惑了。

“你连我身份都不知,不怕我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

程紫玉一吸气,打起了精神。

她认识他,认识前世的他,可她却不该认识此刻的他!况且还是蒙面的他!

他太精明,她必须小心应对。否则她根本解释不了!

“哪有帮人扇风,这么好心的江洋大盗?”程紫玉微微一笑,看向了他一上一下正伸在她鬓边扇风的袖子。

他的手顿时一停,“自作多情,不是帮你扇的,我自己热!”

他依旧上下摆动着袖口,并不曾因被揭穿而缩回他的手。

程紫玉看了他一眼,他即便头裹黑巾,也未见湿濡,可见他并不热。

口是心非!

他纯粹只是看见了她两鬓都挂了汗珠子……

她再次冲他一笑,嫣然容颜如盛放之兰,更叫李纯一阵恍惚,心跳也跟着紊乱起来。

他不知自己此刻这种少有的异样感是因为她的笑里只纯粹的感谢而没有掺杂算计和功利,还是仅仅因为他的好奇。

他更不明白,萍水相逢,她为何对他不设防?

她对高晞朱常安都屡屡下了狠手,可面对此刻的他,为何她表现得……那么放松自然,那么信任十足?

“我拉你上来前,你不是还很紧张吗?你不是很想知道你的东西被放哪儿了吗?你为何此刻不想知道了?你不怕我抢了你的东西?你不想知道我是谁?”

茫然的李纯一口气连发了五问。

“……”

“你也听到了,外边那些家伙要守株待兔。若他们守在那儿,你我就出不去。他们自然也等不来被你敲晕的俩守卫,早晚会再进库来搜查!你我被发现也是迟早,你不怕?你原本应该是有什么计划的吧?你就这么放弃了?”

“……”

程紫玉还没想到一整套可以完整搪塞过去的说辞。当然,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欠了李纯好几个人情,她不想骗他!

“这位大哥,你我此刻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您一点都不急,我自然也放心。您这么坦然淡定,我相信您一定是有法子出去的吧?”

李纯眉眼一弯,笑了。

“你就这么相信我?”他凑近了脸。“即便我能出去,就一定会带你出去吗?你哪来的把握我会救你帮你?”

程紫玉将头往边上移了移,她自然是有把握的。

哪怕这一世的他们才初见。

因为,她压根就不需要李纯带她出去!

女子笃定的眼神依旧坚定不退缩,李纯心下愈发纳闷。

“你须知,我可以来无影,自然也能去无踪。我若是你,此刻该好好求我才是!”

“大哥您英明神武,不知是何时,又是如何进入这个库房的?”

“你刚一进入库房之后,你的丫头一个回去扛麻袋,一个去拿东西,我就是那时进来的。我动作快,身手好,就凭你和你的笨丫头,自然发现不了我!”

“那我两包东西现在何处?”

“你笨手笨脚,脑子也不好,我实在看不下去,怕你连累我,便帮了帮你。帮你将人扔进了门口两只缸里,你的东西在门右边第三只缸里。当时的你正忙着呼哧呼哧藏丫鬟,竟半点不知!所以你不但脑子笨,手脚笨,警觉也太差,唯只有胆子太大却……”

“这船在行进,您自然上不来,那么您一定是早早便在这船上?”

“笑话,区区一条船而已,小爷身轻如燕,武艺超群,别说上一条船,就是……”李纯突然闭上了嘴。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开口交代这个,为何还话语里带了丝显摆之意?他也讶异自己没有追问先前的问题反而在乖乖回答她?屡屡被打断却还几乎知无不言?

更奇怪的是他感觉这问题似乎在将他往哪儿引?

哼,套路!……

程紫玉当然不急。

她回神后,已经想明白了来龙去脉。

李纯十有八九是奉了圣谕南下考察第一次身肩重责的朱常安,结果在王家注意上了自己,或者是发现了什么,所以便一路追踪而来。

他不一定是猜到了这批盐有问题,可今晚自己的行为必定是早已落于了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或许是怀疑上了这个库房,所以为探究竟便跟了进来,才发生了之后的种种……

有李纯在,程紫玉一下便有了一完美之道,既可以顺利逃脱,还可以保障她的计划万无一失。

不管李纯帮不帮她,她都有信心可全身而退,还可恰到好处将她原本大计中的最大漏洞给找到一个遮掩的靶子。

而这个法子,只唯一一点不好,就是似乎……对不起李纯。

可她莫名又有一股自信,这一世她与李纯,少了朱常安的约束,或者可以成为莫逆之交,而不会像上一世,时时刻刻都要顾及立场。

“小姑娘,你看我帮你了多次……”李纯眼里玩味再起。

“你一共帮了我几次?”

他再次被打断,程紫玉定定看他。

四目相交,心知肚明。

强光射入他眼底,却直达心间。

“今日两次!”之前还有两次。

他回答得莫名认真。

“搬人和东西算一次,带你上来是一次,两次!”

“您既然动作快,身手好,身轻如燕又武艺超群,那么您若是要全身而退应该是十拿九稳吧?”

李纯挑起了眉。

……

第一二九章 好想骂娘(求首订)

李纯察觉到了眼前女子又生出了什么主意,可他不打算回避,反而迎着女子的发问迎头跳了进去。

“自然!哪怕小爷直接冲出去,也是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对撂一双!所以,我若是姑娘你,此刻是不是该……”

“大恩不言谢!小女子乃荆溪程家四娘程紫玉。今日多谢英雄救命于危难,他日英雄若需相帮,若有所求,紫玉和程家自当竭尽全力!”

李纯抱胸看她。

他原本只是想要调侃逗趣她,可她如此坦白,甚至没有问他的来历和出处,没有问他此行目的就敢自报家门,说穿身份,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她为何这么信任他?

“嗯!得了空自当前往拜访!”他鬼使神差接了一句。

程紫玉闻言也是一愣。

她本以为李纯会嗤笑一声,随后哼着离去的。可李纯眼神专注,压根不像玩笑……

程紫玉一直在注意着外边动静。她听出此刻那环视了大船一圈的小船也已回来了,正与已经坐下吃肉的两个巡卫说起了话。

小船那巡卫也上了大船,此刻走狗三人再次开始生疑起了那莫名消失的库房俩守卫,终于决定分头行动,一个前往下人们所在船舱,一个前往如厕间,还有一个守在原地。

听着门外只剩了入画与一巡卫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声,程紫玉瞧向李纯。

“英雄,您该走了。”

“怎么?不用我带你走?”

“不用了!一二不过三,您今晚帮我两次,已经够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吧!但还要劳烦您带我从这处下去!”

李纯满腹疑惑。

他还是不解这女子要做什么,可她这么一脸自信,分明早已成竹在胸。

他的好奇更盛了。

他嗯了一声,依旧君子风度,小心只伸手抓住了她的后襟,嗖的一下便轻巧平稳落地,依旧与她未有半点肌肤接触。

程紫玉冲他行了一礼,随后便唤了桂儿出来。

“可齁死我了!”

桂儿满身满脑袋都是盐,从最上边的一只盐缸探出了脑袋。她胆量也不小,这么一丈多高,直接带了旁边缸里拽出的麻袋跳了下来,竟也没发出多大动静。

程紫玉示意她去李纯所言的缸里找到了另两样东西,回眸却见李纯依旧站在她的身前。

只不过,此刻的他即便黑衣人装扮,也已回复了他往日的模样。

他背手而立,挺拔如松,气度过人,哪怕只一双眸子露在外边,那自带的风华也给人“公子世无双”的错觉。

“我去引开外边防守,你看好机会出来。你放心,这几个人我帮你引开。”不知为何,看到眼前咬牙扛起一族前程的女子,他就是想帮她一把。

程紫玉目光一闪,吞了口口水,再次行了一礼。

“那么……能不能麻烦英雄您……从那里出去引开人?”

顺着女子手指处看去,她所指,是排窗。

“……”

李纯心里呸了一声,得寸进尺吗?

叫他偷鸡摸狗爬窗,她走门?

她哪来的底气对自己这个“恩人”颐指气使?

她想得美!

“也好!”可拒绝的话到了喉间却不自觉变成了这么两没骨气的字眼。

呸,他又暗啐了自己一口。

“也好,我破窗而出容易,你走前门更安全点!”

为了说服他自己,他竟然还找了个借口和台阶。

“多谢!英雄小心点!”

“嗯!”

李纯手中银光一闪,拿的正是程紫玉的那把匕首。他三下五除二便割断了窗上挂着的锁。

他轻轻一扣,窗已松动。

他回眸看了女子一眼,淡淡油灯下的她一脸坚毅,叫他心头有些烫。

今晚,当真有些热!

“匕首……”程紫玉伸出手。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他的眼再次一弯,犹若未闻地打断了她。

程紫玉目瞪口呆。

这厮,故意的!带走了她的匕首!

匕首,还她!

“我的……”她话刚一开口,已被吱嘎一声打断。

窗户大开,凉风扑面,李纯已经提气一腾,跃了出去……

程紫玉一叹。

“对不住!”

幽幽之音身后传来,李纯脚尖尚未落地,便分明听到了女子的这一句。

什么意思?

他回头的刹那,见女子一脸歉意看着他的同时,已将手中什么东西砸了出来。

暗器吗?

他下意识地旋身躲避。

那“暗器”落地,砰的一声脆响,听来尤其突兀。

几个意思?

他刚要骂人。

与此同时,他刚出来的窗口传出了一声猫叫。

猫叫?哪来的猫?

不对!这是暗号!

李纯下意识感觉不对劲!有诈啊?

他赶紧回望,可那扇窗前女子已经消失,整扇窗也已关起。

而他将将落地,却连去探究状况的时间都没有。

“什么人!”只闻两男声被窗户的开合声、东西的碎裂声和突然的猫叫声惊动,不约而同已从库房大门方向厉声喝着,循声而来。

被发现了!

废话!能不被发现吗?

这么大一声脆响!这么尖一声猫叫!

那女子几个意思?

是怕他反悔,放弃引开来人所以故意暴露了他吗?

这种想法一出,李纯很不爽快,却又不得不赶紧开跑。

可为了履行承诺,证明他说到做到,他还是努力去引开了巡卫。

他故意跳上了库房顶部,将他这个黑漆漆的暗影生生曝光在了船前舱上方。

他很顺利吸引了那些巡卫的视线。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那些家伙跑来的同时,偏偏还伴有了一道尖锐又惨烈的女声。

他回望了一眼。

那个叫做入画的丫头正抱头,对着地上的一堆——适才程紫玉扔出被摔碎的那堆不明物惨叫着。

“啊——来人啊!抓人啊!有贼!他偷了我家姑娘的宝物!价值连城的宝物!救命啊!抓人啊——”

入画手中拿着一枚破碎的陶瓷片,叫声凄惨,整个人都歇斯底里。

李纯面部一抽,什么?他堂堂中正大将军是贼?还是技不如人,边走边掉赃物的笨贼?

呸!

李纯又啐了一口。过河拆桥不够,还赤裸裸地栽赃他?

可想而知,这样尖利不合群的女声在歌舞升平的夜晚是何等地刺耳和引人注目。那一刻,整个江面的丝竹歌舞几乎戛然而止,昏昏沉沉的微醺人儿酒也醒了大半,纷纷将视线以及他们船上的照明投来。

尤其是临近的几艘画舫,更将他们桅杆上的长排吊灯转了向,统统照向了高晞的大船。

一时间,整个江面的光亮和所有人群的注意力全都打来。

而李纯这个大咧咧站在船头库房顶端的黑影,正如台上的戏子一般,成了个万众瞩目的存在!

这一刻,他好想骂娘!

……

第一三零章 滚下去吧

就这样,李纯在众目睽睽下,咬牙切齿中,被莫名其妙定义成了小贼!

别的不说,就冲他此刻这副打扮,别说是小贼,即便咬定他是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也没人会起疑。

他使劲磨了磨他那口白牙,恨恨暗道程紫玉那声“对不住”还当真不是白说的!

以德报怨的白眼狼!过河拆桥的蛇蝎女!

他早就被利用上了!

她早就在给他下套!

她有后招,所以才不跟他走!还说什么一二不过三,剩下的她自己来,她这是要亲手来算计他?

呸!

最毒妇人心!

这种被算计的感觉……当真是……当真是叫人气恼……又无奈!

得亏是他,若是别人,这把怎么玩转?哪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不过,她对自己就这么有信心,认定自己定能逃脱吗?

她是相信自己,所以才敢赌这一把吧?

想到女子那道信任的眼神,李纯心里的不满和不平顿时消散了不少。他抓在手里忿忿想要扔进大江里的匕首也被他又插回了腰间……

既如此,他这被寄予厚望又要忠人之托的“英雄”自然不能叫人失望!

且让这些人瞧瞧,他这个“江洋大盗”如何华丽退场吧!

为了便于程紫玉的逃离,他还特意避开了库房前门的位置,随后在船上形同鬼魅飞腾上下。

先前船上正赌钱的婆子们尖叫着拿了棍棒追赶他,而高晞那几条心腹走狗有些武艺,此刻也咋咋呼呼追了上去。

可纵然人数占优,这帮人也竭尽了全力,却依旧连那悠哉悠哉,只用了三成实力的李纯的衣袖都碰不着一下。

李纯索性腾身,将飞檐走壁的本事露了一手,踩着廊柱几步便跃到了大船的三层观景台。

要知道,这船上下他盯了许久。

观景台上下不久前好几道身影来来往往,他是一清二楚。程紫玉几人趁着江面热闹没少忙乎,可那观景台位置高,处于下方的他对于实际发生了什么还是一无所知。

此刻现成的机会,正好给他消除好奇心……

刚一踏足三层,他便发现了观景台木地板上躺着的三人。

高晞和他的管事一看就是被打晕了,可高晞的侍女却明显是中了那种下流药,此刻歪在一边哼哼唧唧。

他顿时面容一沉,心头有些堵。

这一刻,他竟是生出了将高晞大卸八块的冲动。

可他尚未动手,便闻那厢入画冲他惊叫起来。

“你个小贼,你已经逃不了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你若再敢轻举妄动,我家小姐,我们程家绝对饶不了你!还不快快滚下来!”

李纯闻言,那已经伸到了高晞脖子边的足尖顿时一停。

满面紧张的入画前一息还在捧着那碎陶求救众人,这会儿的底气来得没头没脑。嗯,非但如此,她的眼皮子也在眨……

而她身后不远处的库房门口,有一道斜斜的身影,是那个女子。

李纯大概明白了。

她们若想弄死弄残高晞,有的是机会,但此刻却只让他受些皮肉伤就扔到了这处,显然这高晞还有用。

罢了!

听她的,“滚”下去吧!

呸,他又一次被指挥了。

他再次纳闷于自己的听话。

于是,在高晞一大群狗腿还在犹豫要不要往二层跑,正在楼梯口叫唤张管事之时,李纯已经在众人瞩目中,连续几个飞旋后,华丽丽扎进了江水里,只留下了江面上一圈圈渐渐破灭的泡沫……

李纯的自我暴露,无疑最大程度为程紫玉吸引了几乎江面所有的注意力。

所以此刻的李纯即便已深扎水中潜行,也一样难逃狼狈。

除却那些将江面照得如白昼一般的吊灯在暴露着他的踪迹,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个扑腾着下饺子般往水里跳了追赶捉拿他的身影。

后边高晞那条船上的众人首先被吸引,此刻正对他围追堵截,除了追击,还不断有船桨拍打水面,更有一根根丈余长的鱼叉向他刺来……

而疲于奔命的高晞那仨心腹唯恐晚些时候因失职而被高晞追责,此刻更是边发号施令,边扑通扑通跳下水。

此外,周围船只也纷纷从码头和别处往这边靠来,叫李纯几乎无所遁形又无处可逃。

他唯有努力憋住了一口气,一深再深地潜行着。

他这辈子被人盯住的时候不少,但他很肯定,从来没有一次如今日这般狼狈地没头没脑!

不过,他是在沙场上,刀尖上滚过的,此刻这个场面下,他若真要退场还是不难。

他不是走不了,而是他还不想就此离去。

他很快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栖息之所。

他吸上了一大型画舫的底部,找到了一个暗处的阴影,安心停了下来。他瞧着不远处的高晞大船,很快便追寻到了程紫玉的身影。

她的入画已经粉墨登场,那么她那个力气大如牛的桂儿自然也不会闲着。当然,只怕她本人才是主角!

她的戏一定还在后面!

他很想看看,她究竟为高晞准备了什么……

果然,好戏来了!

李纯的料算一点没错!

那厢程紫玉开始了她的表演。

在这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江面,四处找寻突然消失的黑衣人踪影之际,她开始了一声尖叫。

“不要啊——”

恐惧之音划过众人心头,向那声音寻去,却只见了一个场景:

昏暗的光线下,一女子正从船舷面朝上后仰摔下。

扑通一声,女子的整个人跌进了黑漆漆的江水里。

而她摔下的那一瞬,不少人已经辨出她的身份,纷纷惊呼。更有不少人都清楚瞧见,摔下的程小姐手中还握着一件黑色斗篷……

不要?不要什么?

黑斗篷?是男子用的吧?

难道,她是被人推下了水?

想到刚刚那个嚣张立于船顶的黑衣人,围观众人顿时后背发寒,忍不住想入非非。

“救人啊!”

江面和码头乱糟糟忙着救人的同时,也一下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众人开始忙着张罗,又是拿杆取网,又是放舟支船,着人跳水救命。

……

第一三一章 不止如此

程紫玉目的并不在此,所以她很适时将脑袋钻出了江面。

众人见她会游水,总算舒了口气。

“抓人啊!有黑衣人!他抢走了我的东西,是一整个的包袱,里边有我此行的所有值钱家当。林夫人的货和我祖父的积蓄都在里边,全数被抢走了!各位,还请各位帮个忙!”

程紫玉激动地在水中扑腾着……

她又一口咬定,这斗篷正是黑衣人所着。她没能抢回包袱,只抓到了斗篷。对方气急败坏,才将她推入了水中!而这黑色斗篷,就是被她拽下的证据。

众人哗然,半点不疑。

林夫人的货?所有家当?程老爷子积蓄?

都价值不菲啊?所以这是劫财?

难道刚刚落水的黑衣人还有同伙?

“程小姐,这么说,推您下水的贼匪还在船上?”

“是!”程紫玉毫不犹豫手指大船的尾部……

她这么说,至少可以为李纯分担一二压力,但愿他不要因她的无奈之举而恼了才好……

事实李纯料想的不错。

即便没有他,程紫玉也早已有了完备的计划。

即便没有他,今晚也会出现所谓的“江洋大盗”,她那早已备下的黑色男式斗篷便是证据。

即便没有他,今晚也会有笨手笨脚的“毛贼”仓皇逃离中摔碎她荆溪带来的精陶瓶子,同样成为黑衣人存在的证据。

今晚行动正式开始前,程紫玉和丫头们便已对好了暗号,咳嗽或猫叫代表计划继续,喷嚏或狗叫代表计划停止。

所以在碎瓶后出现的猫叫便是她传递给入画的信号。

始终竖着耳朵注意库房动静的入画收到讯息后,知晓一切顺利,便按着原计划跑向了动静处,随后开始了她的表演……

由于人均已被支开,那个当口的程紫玉便神不知鬼不觉出了空无一人守卫的库房。

一切过于顺利,李纯的贴心可靠叫她歉意更甚,可直奔三层的李纯却叫她不得不开口示意三丈外的入画用带了恐吓的暗示去阻止他的鲁莽……

李纯下水后,程紫玉便摸黑往另一边跑到了靠近二层处的船舷等着一个时机。

当她盯住的库房处传来一声桂儿的口哨后,她知道桂儿也已准备就绪,便开始了行动……

所以即便没有李纯的自我暴露,单凭入画的吸引也足以让程紫玉悄悄出库,全身而退。

只不过李纯的出现,刚刚好,可以成为一个实打实的证据!成为她一个现成的掩护!成为一个她后续计划强有力的支撑!此外,她还将拥有江面上好几百个目击证人!

正因如此,当李纯出现时,即便她见到这“老朋友”是何等感恩,却还是很抱歉地选择微微利用了他一把。当然,这也是基于她对李纯真实实力的了解,知晓仅凭这些人,压根不可能拿下这位大将军!

所以她的计划从一启动之时,她便已经赢了!

而此刻,她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当程紫玉表态大船上还有其他黑衣人后,李纯的压力骤减,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转移。

甚至刚跳下水的那些狗腿们这会儿也有不少开始往回爬……

程紫玉滚下水又牵扯出其余黑衣人后,他们这才想起他们的主子似乎还在船上。而程紫玉,此刻不是应该与他们主子滚在一起的吗?

面面相觑下,他们心道不好。

作为狗腿的他们还算尽职,一个个屁滚尿流撒腿便往船体二层跑去……

始终紧盯程紫玉的李纯自然没有错过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满足,忍不住面部一抽。

啧,这前后两个“黑衣人”的指向均是偷和抢了她们程家,她要做什么?与高家有什么关系?她是要将这事扯去高晞身上吗?

高家抢了程家?……有点意思!是桩好买卖。

但怎么可能仅止于此?

李纯看着入画此刻正演技精湛地开始在船舷处冲着她主子哭啊嚎啊,拼命在委屈求救……声声凄厉字字惶恐句句惨烈,叫人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码头上,他还瞥眼瞧见了那福伯夫妇,这会儿俩人正一个揪着码头衙门的官兵叫唤着,一个正眉飞色舞煽动着码头的围观群众和停靠船只上的众人,一脸义愤填膺指着那大船,也不知是在求救求助,还是求着众人帮伸张正义,又或是在煽风点火……

习武之人耳力要好些,李纯若是没听错,他似乎还听到了他们反复强调着什么“好几万两”的字眼。

他们……这是要敲竹杠?

是要将“黑衣人”这一脏水泼去高家身上?

正因为高晞是自己这黑衣人的“雇主”,所以她刚刚才阻止了自己去伤害高晞。否则,她这一栽赃将不成立,是不是?

好策略!

但李纯还是感觉,这应该只是利息,那女子真正的后手还不在此!

高家这一次,栽定了。

李纯突然哼了一声。

因为他发现,这会儿的他,早已无人关心了。

自作多情!

亏他做了那么多,事实对方并不太需要他这效果不大的巴巴作为吧?

刚刚心头因着女子主动分担他压力助他逃脱的喜悦,这会儿微微被一丝失望取代,令他心头有点空。

他郁郁一头扎进了水中……

然而李纯思绪尚未放下,他便感应到身侧大船方向爆发出了大量热量,连水下也被照亮了不少。

视线穿过水面,他分明瞧见,高晞的大船,仓库的所在,突然有熊熊大火拔地而起。

火势来得凶猛,一下便窜了出来。

突至的火舌一下四卷开来,顿时烧红了一大片。

这一次,非但是入画,就是那些大船上的婆子们也跟着嚎了起来。

李纯莫名就笑了,他还是小看了那女子。

这样猛烈又突然的火,自然是人为。

他开始明白她的作为了。

这把火来得好,正可以一了百了!

此刻她弄得越惨,损失越大,围观群众越多,一会儿她的收益回报将越高。非但如此,她还将一绝后患!

难怪多日来她一直在纵容高晞,原来她是早有了将对方连根拔起的计划。如此,程家自然而然就从这一泥潭里抽身……

所以,这把火是那此刻还未出现,一直留于库房的桂儿放的!而他先前藏起,程紫玉紧张的那两样东西应该就是这把火的助燃物了。

难怪她当时不要命地必须将那两物找出来,原来事关她家族的前程!毕竟若没有这两样,这把火可就烧不起来了!

不过……只怕还不止如此!

李纯眯起了眼来……

第一三二章 最好办法

大火突至后,高晞的大船上顿时哀嚎尖叫一片。

跌落江中的程紫玉“花容失色”,既是大火又是黑衣人,她哪里还会回去那艘大船,只“仓皇恐惧”地求救着往临近的一艘画舫划水过去……

然而在她游出约摸两丈远后,突闻身后变数再生。

那熊熊大火里,竟是传来了一声爆炸。

这一声,声势极大,震得众人心头猛颤。

程紫玉微微吐气。

她扭头回望,巨大的火团正从仓库方向喷射而出,层层火舌带着热量迅速蔓延扩散,一下映红了夜空。

入画距离库房近,被大火“刮到”,一下被掀去了江水中。桂儿去拉她,哪知身后又是一声爆炸,眼看着就被热火拍到,也跟着滚下了水。

好在桂儿会游水,她赶紧上前拽着扑腾的入画向临近的船只求救起来……

哀嚎四起的同时,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开始产生。

一声比一声来得大,一下比一下来得猛。

若说刚刚的大火只是在熊熊燃烧,那么此刻有了爆炸的助阵后,便带了席卷吞噬四方的声势……

巨大的热量四射,热风热浪热火被爆炸掀起,在江面刮过,将整一片江面都映成了红色,并留下了滚滚黑烟……

火光浓烟顿时冲天而上。

围观人数不少,却没有人敢上前救火,只因那一下下的爆破还在接连不断。

江面上的喜庆氛围被哀嚎尖叫取代。

有人上前救火却反被大火刮到掀进江水;有婆子躲避不及被大火烧到;有胆小围观的被吓得大哭;更有甚者乃是因着爆破发生而怕死,纷纷急着掉转船头离开却闪避不及,与其他同往码头方向挤的船只发生了碰撞……

再有不少人高喊着救命,一时间,江面乱作了一片。

如此火势声势,只怕整个九江城都能看见听见。

远处城内的喧哗人声也开始渐渐临近……

更有不少围观众人都在疑惑。

为何?

起火的可能性不少,但为何会爆炸?什么在爆炸?盐船的库房里不都是盐吗?盐也会爆炸?分明就是有古怪!

远远瞧着码头衙门的大批官兵已经赶到,开始忙着疏散和组织船只救援。福伯正冲上前,找到了衙门官员,拍着胸脯呵斥警告着什么。

而那官员的五官已完全拧到了一起,比只包子还要挤,只一味点头推开福伯……

福伯挡住了路,那官员收不住脚,径直撞上了福伯后,竟是腿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坐地后的两条腿,还在哆哆嗦嗦抖个不停!

程紫玉唇一勾,笑了。

这一切,自然是她一手策划!

重生后,她第一次这般如释重负!

她的第一场噩梦,已经消除了。

她也不想弄这么大的动静,搞那么大的阵仗。

可她却不得已!

这一次,她非但要叫程家抽身私盐,还要叫高家翻不了身!永远翻不了!就连她那个二叔,也必须承担连带责任!

且看她的运作吧!

须知,即便她拿一把火烧了高家的盐,她也不可能灭了高家!她即便阻止得了高家这次的私盐勾当,那下次呢?若下次他们的合作者还是程颢呢?若他们已经抓住了程颢的把柄呢?

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她不要!

她必须找到一劳永逸的办法!

这才是她西行跑这一趟的真正原因。

她从来没有想过真的要前往蜀地!所谓林夫人的货,从一开始便都只是她此行的幌子!

高晞这一路坦荡而来,在一路口岸和各地官家必定早有安排和勾结。大船上那个黑漆漆的库房只怕还是他们的行贿地。

程紫玉早就在担心这一点。

她最怕的就是这一路的官家已被打通收买,那么即便她能证明高家船盐量不符,除了打草惊蛇,只怕她连个水花都溅不起,反而还将惹一身骚,成为多方必除的目标。

所以若想要阻止将来可能滋生蔓延的祸患,她必须一举将高家送上死路!还得是绝对翻不了身的那种!

得让他们不管有没有后台,不管靠山有多强硬都翻不了身!

放火、谋杀、抢劫之类的罪名对这样的家族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所以,她便给他们造了一个罪名。

她给他们送上的大礼——是火药!

火药和私盐一样,在大周朝是绝对严禁私下制造、流通和贩卖的!

毕竟是可能危害社稷和江山的危险品,朝廷上下在对火药的把控上,比私盐还要严格得多。

一旦有人敢打火药的主意,那绝对是宁错杀也绝不漏杀的!

火药难求,但程紫玉手上有,严格说来是程家有!

他们是荆溪人,是陶艺人,是朝廷的供货商!他们做陶需要泥,炼泥需要开山取矿石,所以他们必须用火药!他们使用火药是经过了报备,被朝廷认可的……

程紫玉的谋算很完备。

她就是要高家从火药的制造,到流通,再到贩卖,这几罪一条都逃不了!那么他们惹下的,将是滔天大祸!

在受审后,高家一定会矢口否认,自然也交代不出这些火药的供应商。那么很好,线索断了后,这制造火药的,自然只能是高家。

高家急着西行是不少人都知晓的,那么显然是有人在等着接头,在等着收货。如此一来,高家运输和贩卖火药的罪名也定下了。

接着,朝廷一定会彻查高家的买家。那些等着收售私盐的家伙,只怕也将被一网打尽!

而高家胆子太大了,程紫玉一直在怀疑,高家的背后有靠山。且与上一世程家的最终沦亡有利益关系。

所以她此举未必不是找出那座大山来!

拔出萝卜带出泥,若是高家在关键时刻犯个蠢,认定这是莫须有的罪名而求助求救他们的靠山,那么顺藤摸瓜,那座大山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即便靠山不倒,经过此刻这一闹大,她也不用担心程家会被报复。毕竟事关火药,又闹得满城风雨,想要遮掩已不可能。这事势必将惊动大大小小不少衙门,朝廷一定会彻查……

如此一来,对方自保还来不及,绝不可能贸然报复打击。而但凡对方留下点蛛丝马迹,只要能追查到这座靠山的来路,就凭着那份先知,她要自保或是反击也将容易不少。

所以,一不做二不休,程紫玉这份大礼,完全可确保从高家,高家的上下家,再到与高家有勾结这一整条藤都被连根拔起……

这是她费尽苦心将程家从私盐里脱身的最好办法!

……

第一三三章 再见故人

程紫玉是多日前偷偷带着火药上的路。

就在她那两个香味扑鼻,装满了女子“私物”的大箱子里,在她用以掩饰的几件衣物下,装的全都是火药——整整两大麻袋,均已分装好的的火药。

也正是为了掩盖住火药的特殊气味,她才特意用浓重的花香来遮掩。

在库房,程紫玉和桂儿合力将早已分装好的火药藏到了那些中间层的缸里。

她早在庄上便经过了计算和试验。

当一把大火让大缸之间用以阻隔的木板燃烧起来后,火药在中间层的缸中将发生第一次小爆炸,但由于厚实又耐高温的高缸的禁锢,那越发升温的热量将被在缸中挤压积聚……

短时间内,那加剧的热量将会快速膨胀达到一个点。为了释放,那能量势必会顶开上层大缸,发生二次闪燃和爆炸……

在与空气的接触面剧增后,极有可能发生第三次爆炸,再有了空气和火药充分燃烧的助力,有喷射出的火药灰和大火的相帮,这次的爆炸能量更将加倍!

此外,她们为追求效果,还特意将这些火药分装在了各个角度和方向的中间层高缸里。于是,此刻的爆炸声并不是一蹴而就的那种,反而是在火势的蔓延中一下接着一下,一次之后还有一次!

如此,不但整个库房将毁于一旦,再查不出实际盐量,鉴于她合理利用了火药,此刻释放出的效果等待最终评估时,很有可能将几倍于她带来两麻袋火药。

到时候判定出的数目很有可能将达到几百斤,上千斤,甚至几千斤……

而行程过半,这一路高家船可没少停靠,谁知道他们已经卸掉了多少“黑货”,又还在何处也藏有这类禁物!

于是这个火药的数目,最终绝对只会被往上估算!

也唯有如此声势,才能让事情闹到不可收拾,没法遮掩,才能让码头衙门官兵火速赶到,纵然高家手段通天也束手无策!

尤其在高家还是拿了官盐的幌子来牟利,这更无异于打朝廷的颜面,适当运作后,未必没有谋反之嫌!

而程紫玉和她的程家,则是干干净净,再不染一二污点!

首先,昔日高家从荆溪带走的是空缸,货运码头的目击证人不少。

其次,程紫玉从程家出发前,开箱过程被不少人围观过,在镇江码头上船时货物皆经过了当众的查检,更有官兵和货商等大量的目击证人。

而此刻她又在众目睽睽下被抢劫和谋害,她损失已然惨重,今晚她是个绝对的受害者和苦主!非但不会有人怀疑她,她的所言所行还将成为极有分量的证据!

至于高家,最后的下场如何都是罪有应得。上一世程家被拖累,这辈子她也算亲手报了仇了。

好在高家船上大部分人都去赴宴,事发库房又空无一人,或将有些伤害,却还不至于危及无辜性命……

至于她与其他人的损失和医药费嘛,一会儿自有人赔付!

此刻面对一声声的爆炸,码头官员们面面相觑,面如死灰。

他们显然已经意识到,玩忽职守的他们很有可能面临什么……程紫玉低低一笑,拿了俸禄却未尽责查检,他们并不冤枉。

程紫玉收了收神,面露些许惶恐继续划水。她身姿如鲛人般优美,只几下摆动便到了临近的一条雕龙画舫前。

画舫上的姑娘向她伸出了手。

被拉上船后,一众姑娘很贴心,拿着手巾给她擦头擦脸,又拿了披风给她披上。

她忙着行礼,抬眼却愣在了原地。

姑娘们早已后退着让开了,此刻面对着她的,是坐在一丈开外,撑腿正将一樽酒倒进喉间的男子……

眉眼弯弯,唇角带笑,看似散漫,却从容沉静。月色火色镀在他的身上面上,叫他整个人都带上了一层朦胧又绝世的光华。

这个人,可不正是李纯!

他速度很快,早已脱掉一身黑色行头,换上了一件浅青色直裰!

到底还是见面了!

阴差阳错间,相逢竟是来的这么快!

程紫玉想起来了。

先前开宴时,她便瞧见这画舫一直在大船边上慢慢行着,当时她还多看了两眼,却只瞥见了一个被姑娘围坐着只知风花雪月的纨绔公子。

原来那人正是李纯。

他应该是为盯住高晞大船才一直紧紧跟着……

此刻的李纯显然也没想到这么多船在江面上,程紫玉会选择他的这一条上来。一丝惊讶在他面上闪过,又被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取代。

程紫玉的第一反应便是给他行了个礼。

“多谢公子相救!”她笑得真诚,看着李纯暗暗感叹她又欠下了一个人情。

而李纯见程紫玉那和在库房一样直勾勾的眼神,心里更是惊讶得没了边。为何?为何?为何?那副表情明显是在说:你好,又见面了。

她认出自己了?

就凭着自己暗夜里看不真切的一双眼吗?怎么可能!

虽不可置信,可李纯还是有几分暗自窃喜。

江面上这么多的船,她偏偏挑中了他这条,这是否就是缘?

李纯身份敏感,既不愿让人认出他是刚刚的黑衣人,也不愿人记住他的样子。于是他便递了个眼神出去。

刚刚将程紫玉拉出水面的那位姑娘收到示意便冲着程紫玉笑了开来。

“这位姑娘真是奇怪。我才是拉你上船之人,你不谢我,谢这位公子做什么?”

程紫玉这才瞧向说话的姑娘。

是了,这是李纯的得力手下,前世她见过几次,叫夏薇。此刻这姑娘这么浓妆艳抹,分明是掩人耳目的伶人装扮,倒叫她一时间没能认出。

“姑娘自然也是要谢的,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叫我清荷便好!”

“是,多谢清荷姑娘,还有这位公子鼎力相助!今日之恩,紫玉他日定当相报!”

见程紫玉时不时看向李纯,又将“鼎力”二字特意咬重,那夏薇继续笑问。

“怎么?姑娘认识这位公子吗?”

“这位公子眼熟得很,倒是很像小女子一位故人!”

“哦?公子长相气度出众,姑娘的故人能相媲美,定然也是风采斐然。”

“是,我瞧着公子这汗染发丝,想起我那位故人,也是怕热得很……”

程紫玉笑意盈盈,李纯忍不住摸了摸那一脑袋还挂着水,未擦干的湿头发,忍不住哼了一声。

……

第一三四章 计划取消

事实李纯对眼前女子是满意的。

世间谨慎的人不少,但能掌控好分寸的人却不多,而这个程紫玉应该已经认出了他,却并不曾揭穿,分明已经挑明,却又没有完全捅破。

这一点,恰到好处。

李纯见她谦和有礼又真诚,目光坚定又和善,先前心头那点不舒坦也消散了一空。

“既然你故人与我相像,有如此缘分,那在官兵赶到之前,程小姐便在我船上待着吧!”李纯抢在夏薇之前开了口。

夏薇微微讶异,她没料到主子会自我暴露。

今晚主子反常过了头,他们的画舫为了接应主子,一直靠高晞的船很近。按着主子的本事,他完全可以干爽避开所有人视线,早早回到画舫上的。

可他偏就折腾了一大遭,看得他们一众手下目瞪口呆,几次都差点想要上前接应帮忙,最后竟是绕了好大一圈才偷摸狼狈返回了画舫……

他们的行程和行动本就是暗访,可此刻他这么主动一说话,无异于将他即黑衣人的秘密暴露了……

他将面目呈现在了这位程小姐面前,这合适吗?他就这么信得过眼前这位?他情绪从不外露,为何这次这么轻易受这位程小姐左右?

夏薇忍不住将眼前的程紫玉上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而李纯这一开口,等同于打开了大半的天窗,画舫众人也不用再演戏,只恭谨立于四周……

李纯将身子往前凑了凑,面向程紫玉。

“爆炸基本停了,官兵估摸将很快赶来。这火虽大,可毕竟是在江面上,火势再大也存在不了多久。最多也就是小半个时辰的事。之后如何,想来你已有主张,若有什么需要或帮忙,你只管吩咐下去。这船上……没有外人!”

李纯忽视了因他下意识而出的那“没有外人”四字而引发的满船惊诧的眼神,起身又是一低低吩咐。

“你们听着,程小姐既然上了船,就是贵客!好好招呼着!爷喝多了酒早就睡了,江上发生的所有事都一无所知。程小姐是你们所救,是‘清荷’个人所救……与小爷无关!天塌下来也别找我!”

“是!”众人齐声。

李纯看了程紫玉一眼,随后自顾自进了船舱……

程紫玉心下又是感激一片。

他不愿冒头纵然有不愿暴露身份的意思,可他未必没有为自己名声考虑的意图。

与朱常安恰恰相反,他这么个外冷内热的家伙,上一世,她竟是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才发现他的好和真,以致于从未真正领过他的情。

这一辈子擦亮了眼,果然看人也清晰多了……

程紫玉站上了船头,只定定看着在大火中燃烧的高晞大船,并注意着官兵们的动向。

爆炸已停,已有不少船只帮着上前灭火。有胆大的家伙已经跳上了高晞大船,火势很快被控制在了库房周围的那一圈。

正如李纯所言,这火应该是烧不了多久了。然而对程紫玉来说,已经足够!火药的量她控制得不错,她可不希望那船尾的二层三层被大火殃及!

至于官兵们,正源源不绝从九江城中调来。他们已经分作了几组。一组在码头,一组在江面,整个码头和江面已被封锁,所有人不准进出,誓要拿下黑衣人。

剩下的官兵则开始征用船只,准备组织前往江面救援救火……

进了舱的李纯透过漏窗看着程紫玉那道孤单的背影。

窈窕的体型瘦削的肩,却无端如棵大树般叫人感觉可靠和安定。

她衣摆飘飘,斗篷被风滚起,大风吹得她的裙摆衣袖都鼓鼓的,叫她整个人像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可她偏就那么定定站着,一动未动,整个人都带出了坚定的气场,给人一种饶是风大雨大,她也要一力扛下的错觉。

可这样的花样女子,应当正是徜徉天际之时不是吗?

“公子?”夏薇正将酒菜摆到李纯面前。“咱们的计划……”

“取消吧!”

“是!”

李纯吐了口气。

这一刻,他竟是放下了他的任务、发现和是非观,反而为眼前女子高兴和松了一口气……

他是奉了皇命在暗里紧盯着朱常安。皇帝对于朱常安这个亲近不足的儿子往日里并没有多少了解,同样也信不过。

于是在朱常安南下三日后,他以一个出使邻邦的任务为幌子,南下跟上了朱常安一行人。

朱常安资质能力平平,与其他皇子相比,的确并无特别出彩之处。

李纯这一路的追踪略显无聊,直至到了荆溪。

朱常安在这里明显放慢了步伐,一待就是好几日。他本来还摸不着头脑,直至朱常安将注意力放在了财大气粗的程家传承人程四小姐身上。他顿时明白了那厮的谋算。

王家宴席,他轻而易举便混入了场。他本以为朱四会有大动作,可等得连朱四本人都快没了耐性,却依旧毫无进展。

谋算落空的朱四本性全露,竟然对一个小丫鬟大打出手。当时那丫鬟眼里灼灼的光却是惊到了他,叫他在暗处竟看完了全场戏。

而后小丫鬟在他眼皮子底下凭着巧思慧心,利用些花花草草来了个大变身,当她身份暴露,成了全场瞩目的程四小姐,他的一口酒都喷了出来。他欣赏到了他南下后最值得的一场戏——朱四的吃瘪全过程。

这场戏他看得畅快,于是当朱四不罢休地对女子穷追猛打后,作为好戏的报酬,他出手了。

他就是忍不住!

哪怕是有暴露身份和行程的危险,哪怕有可能会引起朱四的怀疑,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出手了。

当他将石子打出去后,他讶异自己的出手,他几乎是在小小石子上灌入了八成以上的劲道!

那之后,朱四的意图,王家宴席上程紫玉与程颢一家的针锋相对引起了李纯的注意,他开始暗查程家。继而高家也成了李纯的暗查对象。

他将心腹派去跟着朱四继续往东。而他本人则跟住了程紫玉。

这期间,程紫玉还出手对付了廖氏,这事自然也落于了他的眼皮底下。当时他又是一次忍不住,出手暗中再帮了她一忙。

而高家这边,他跟了一路,早已嗅出了不寻常。他的人已经开始了对高家上下家的排查。若说他之前尚不确定高家所为,那么今晚高晞船上这一趟,他还有什么不知不懂?

程紫玉在做什么,他哪里会不清楚?

他先前还在可惜程家被拉进了泥潭。

可他是真没想到,这女子能凭着一己之力走到这一步。若说先前他都只是好奇,那么此刻他是真的钦佩!

……

第一三五章 有人思春

所以此刻,既然高程两家勾结卖私盐的证据全消,高家将以另一种形式完蛋,那么李纯也就打算不再继续追根究底,索性忘记立场睁一眼闭一眼算了。

此外,他还打算帮那女子一把。

在夏薇告退前,李纯又叫住了她。

“一会儿官兵问你话时,帮帮她。”

“怎么帮?”

“尽力。”

“是。”夏薇偷偷瞄了他一眼。

“你的身份即刻找人去正一正,方便作证。另外,找人将事情往上捅一捅,以最快速度,最大压力捅到江西布政使司那儿!”

“是!”

“怎么?好奇?”

“嗯。”夏薇索性蹲下给他倒起酒来。“主子您不是常说,咱们没有靠山,没有深根,所以做事要小心,天塌下来都只管做自己的事。不管谁来,咱们都站在最中间,对一切不闻不问,不偏不倚,唯皇权为重,才是咱们的生存之道吗?”

“没错,可我就是想帮她!”

李纯许久没说话,定定看着程紫玉的背影。

“咱们在京中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聪明的,好看的,尊贵的,善谋的,有一技之长的,能力卓越的……大家族培养的优秀女子比比皆是。

可这些女子的存在,要么是为了背靠家族过上好日子;要么是沦为家族的棋子任由家族摆布;偶有些出色的,诸如皇后贵妃那样的,则是成为了家族的中流砥柱,在后宫后宅玩个风生水起为家族谋利益……

可她是个例外,她一人挑起了所有责任冲杀去了第一线。别的不提,就那份胆魄和咬牙的劲,便已是凤毛麟角!家族的光谁都会沾!可家族的祸,愿意去背的人又有几个?

她洞察家族祸事后,作为女子,直接找人嫁了便足以化解个人危机,这样的法子才是一般女子该选择的。或者有能力的女子还会选择带着在意的亲人想法子明哲保身,这更切合实际!

可她没有,她连老爷子都没有惊动便迎面上了!她没退没惧,反而谋算得一环扣一环,相当成功!

想想吧,即便她的法子再缜密,可但凡出什么事,她就将被高家或者高家的上家咬上……

锦上添花易,力挽狂澜也不难,但愿意福祸一力担下,全凭个人去冲锋陷阵的,即便是个大老爷们也未必能做到!”

李纯仰头灌下了一大樽酒,闷闷到:

“你知道吗?我羡慕她!她有家族可以让她去守护!可我连活着的目的都没有,连想要守护和奋斗的家族也没有!我更羡慕她的家人,能被她守护,他们是幸福的!”

夏薇看了古古怪怪的李纯一眼。

这是何意?他的意思,是想要守护她,还是被她守护?夏薇忍不住勾起了唇,这入夏才不久,只怕就有人要思春了!……

而李纯则是吞下了已到喉间的一句。

他还觉得眼前女子不该被禁锢原地,生出了为她背负一二的想法。若是那般,她就可以放下包袱,翱翔天际了是不是?……

当一小队官兵上来李纯画舫时,程紫玉正一下下打着颤,被一众伺候的下人围在中间轻声安慰……

官兵们已经开始了整个江面的排查,按例在画舫上下都查检了一遍。舱中李纯醉酒不醒,满舱都是浓郁的酒气,众官兵只瞧了他一眼,确认舱中并无他人便退了出来。

领头的官员开始向程紫玉问起话来。

程紫玉面色煞白,似受了极大的刺激,冲着官员苦苦哀求。

她表示她的所有财物都已被黑衣人抢走;可即便如此,那黑衣人还是恐吓了她,扬言要杀了她!黑衣人不知她会游水,推她下水时还说要淹死她!此刻她无处可去,只唯恐被杀……

夏薇得了李纯示意,每一句都在小心应和着程紫玉。

她恰到好处地表示看见程紫玉游来时,的确正被一黑影追赶。而她伸手去拉人时,还被黑衣人抓伤了。

夏薇露出了一截胳膊,上边有几道被指甲抓破的血印和青紫的淤伤。她说多亏画舫上的船工们尽力,拿来长桨对准那黑衣人一顿猛打,这才好不容易将程小姐救上了船。

画舫众人齐刷刷点着头,表示确有其事。

文官的笔则快速在卷宗上记录着证言……

那件黑色男式斗篷也被交到了官兵手中。官兵仔细比对着斗篷,猜测着黑衣人的身长体型……在摸到斗篷的内扣一角后,他们面色一变。拿匕首挑开一看,里边竟有三张银票。

面额,开具方都不一致的银票。而其中一张,则是扬州票号开具……这个指向很明显!

“程小姐,那黑衣人共有几人?”

“我不知晓!但可以肯定至少有两人!”

“按着您的说法,他们是劫财在先,可为何后边他们又要谋害您呢?您觉得动机又是什么?事情的经过您能说一遍吗?”

程紫玉早已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她应了船主高晞的安排,前往大船的三层观景台去看宴。她晕船多日,只坐了一小会儿便又开始头晕,下了观景台想要休息。

可待回到二层,却是迎面碰上了两个依旧在翻箱倒柜,各背了一只大包袱,已将她所有财物洗劫一空的黑衣人。

黑衣人逃离,她们分头紧追不舍。

于是,一个黑衣人摔碎了东西,在逃窜中生生跳了江。而另一个则大力摔晕了她的丫鬟桂儿。也就是那一刻,她抓到了对方的斗篷。

她没想到黑衣人居然停止了逃离,反而步步紧逼想要抢回斗篷。

她自然不给,连连后退。

于是黑衣人便直接拔刀要上来杀她。还说什么,主子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众官员讶异。

这……又是牵扯出了不少东西啊!

看着手中三张银票的数额,那官员点头的同时嘴角又一抽,心道这位程小姐抢走了斗篷,便等于抢走了对方的玩命酬劳,对方不抢回来就怪了……黑衣人明显是害怕银票露陷被顺藤摸瓜,所以才不得不对她下死手吧?这就是动机!

不过……主子?看她不顺眼?难道,还有双层动机?

程紫玉看着眼前官员的表情便知对方已经全信了。

她远远瞧着,此刻大船上的高晞已经醒了,正被他的几条走狗从三层观景台搀下来……

这一刻的她,倒是生出了几分迫不及待看好戏之心……

第一三六章 她的设计

程紫玉想想就好笑。

桂儿的下手不轻,此刻高晞却已能醒来并撑着头下楼,也不知是被他的走狗强行弄醒了呢,还是因着一声声的爆炸而惊醒。

但不管是哪种,此刻他与他的走狗们都是懵圈的吧?

而高晞身后还跟了俩官兵,叫他连与走狗们交流的机会都没有。

一大队的官员已经等在了大船尾部的楼梯口,等着他几人给供词。

高晞尚不知是谁对他下的手,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此刻他双腿发软,跌跌撞撞往前冲着……

他看到熊熊大火烧掉了他的库房,早已六神无主,连鼻歪脸斜的伤也再顾不得,只一味摇着头,张大了嘴巴就要往火里冲……

被拖回的下一息,他便开始嚎啕大哭。

眼看库房的盐将要交货却化为了乌有,到口的肥肉凭空消失,叫他几乎是比死了亲爹还难过。至于程紫玉什么的,他是早忘到了九霄云外。

高晞那几个走狗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仨所有的心思都在那黑衣人身上,满心认定今晚所有的一切都是黑衣人捣鬼!此刻三人正冲着官兵绘声绘色形容着黑衣人,猜测这把火是黑衣人所放,要求必要将其抓获严惩……

程紫玉虽听不清这帮人在说什么,但从他们的表情和手势也能猜测出,他们此刻的口供定是乱七八糟,自说自话,一个都对不上!自然也就错漏百出!

很快,这帮人的所有供词非但不会被采用,反而还将被视作遮掩的谎话!那么唯一仅剩能够提供强有力证词的当事人便只剩了她和她的人!

“咦!不应该啊?怎么可能?”程紫玉故作惊叹。

“怎么?程小姐有什么发现?”

“他们!为何从三层观景台下来?高晞什么时候上的大船?我上观景台用宴的时候分明他不在,那他是什么时候上的三层?他在上面待了多久?为何到此刻才下来?他们在观景台是在做什么?还是在谋划什么?”

那官员顺着程紫玉的指向看去,也是蹙紧了眉,疑窦重重。

程紫玉满脸郑重严肃。

“两条船上所有人都知高晞在他那条船上享宴,可他长了翅膀不成?能从码头飞来江面上那船?所以他必定是偷摸过去!他要做什么?又是怎么上的船?

他若说不出个叫我信服的理由,那么我就有理由怀疑,他是有预谋,有策划,有组织,有目的,有针对地冲我而来!

因为这船尾的二层三层早已有言在先,只有我和我的人才能上去!他的船舱,我可是付了银子租用的!所以他出现在那里,分明大有问题。

我甚至怀疑,他就是在那观景台上指挥着他的人和黑衣人在做事!今晚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

“程小姐的指向可有支撑和依据?”那官员点头示意文官继续笔录着。

“有,有几条。

首先,因着办宴,大船上除了我几个,几乎已被清空,高晞没有理由上船,总不会是上来躲清静吧?

其次,世人皆知高晞爱玩,可他却放着美景美人美酒偷摸而行,还有什么对爱玩乐的他更有吸引力?我想,只有银子吧?

还有,观景台的好处是什么?高!近!所以我怀疑他是要占了高处以便发号施令,对近在二层的我那里更便于图谋算计!

此外还有一点很重要!刚刚黑衣人出现后,高晞的手下不帮着抓人,却匆匆忙忙往二三层跑,边跑还边喊他们的主子……可这不对!

一,若正常状况下,他们怎知高晞会在楼上观景台?这只能说明他们是早有计划图谋的!

二,黑衣人又没追在他们身后,可他们那屁滚尿流的样子,究竟在害怕什么?我猜,是不是因着他们没料到黑衣人会被发现,害怕露陷而去商量对策了?

就这一点,刚刚围观的目击证人应该不少,官爷们找人一问便知!

当然,整个事件有最叫人想不通之处!”

如此分析字字清晰,句句透彻,那群官员正听得兴起,赶紧示意程紫玉继续。

“黑衣人!最有问题的是黑衣人!

高晞的船已经行在了江中,黑衣人怎么上的高晞船?高晞船上有巡守,为何发现不了黑衣人?上船尾我那二层是有人把守的,那么黑衣人如何能如若无人之境上楼?把守的人去了哪里?

而后黑衣人在众目睽睽下嚣张不已,显然对这船熟门熟路!而黑衣人即便身手不凡,可他落水后,高晞两条船上下水去抓人的有好几十个,就是堵也将他堵住了,为何那黑衣人还是跑了?

还有!我掉落水之后就指出还有一个黑衣人在船上,可那个人呢?为何抓不到?他是有遁地之术,还是插翅之道?除了有人在暗地里接应和帮忙,我想不出其他可能!”

“程小姐继续,说出您的判断。”

“加上黑衣人身上那张扬州票号的银票,我认为黑衣人的主子是高晞!

或者是他雇佣,或者就是他的手下!我此行带了好几万两的银子和货物,他们应该是想要行偷盗之举。

正因如此,一向吝啬的高晞既是办宴,又是支人,甚至指使船工将这艘船偷偷开到了江面上,就是为偷盗行便利之举。只有这个推断,才能将我所有的疑问串联,一应解答!”

那官员的头就一直没停在点着,就他个人而言,他此刻也是这个判断。这些指向,分明一切已是高晞策划无疑……

而那文书已经被记录了整整三页纸。

那官员很满意,这位程小姐给出的疑点都很给力,上面罗列的一条条,倒是省了他们好多事,几乎只需按着这些条条框框去查验求证便能水落石出……

“可高晞若是主谋,他没有道理要放火啊?毕竟烧掉的是他的货,他的损失也不小!这一点,程小姐怎么看?”

“呵!这大火明显是意外!那黑衣人被追赶而四处逃窜,依我看,正是逃去了那黑漆漆的库房里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才引发了大火……只怕黑衣人也不知一个装盐的库房里,竟然有易燃物吧?”

刚刚在船头,程紫玉便已经将故事重新串联过,此刻她的交代每一条都能说得过去,且叫人信服!

所以这些官员接下来所有查证的步调,都将按着她的设计走!

……

第一三七章 捕了正着

关于黑衣人,程紫玉大可信口编故事。

有本事的,这些官兵就去将黑衣人找出来对质啊!

“哦,对了,说不定黑衣人正是因为库房起了火,才从窗户仓皇逃离,反而将偷窃到的我那些价值连城的瓶子摔了个稀巴烂!只不过当时库房火还没窜出来,所有人都被他这个黑衣人吸引,所以并无人知晓库房已经起火了……”

她忍不住暗暗瞥了眼画舫船舱,不知是否错觉,她隐隐听到了一声哼。

“可高晞鼻青脸肿,分明也是受害者。”

“哼!黑衣人凭空消失,他既然交不出人,自然他的嫌疑最大。他怎么也得早做打算,洗脱嫌疑吧?”

“程小姐的意思是……”

“高晞在演苦肉计!他的人早就冲上了三层找他,可到这会儿才带他下来,指不定就是在为他搞这皮肉伤呢!”

程紫玉一哼。“大人,我有个主意!”

“程小姐请直言!”

“此刻,您赶紧带人去看看高晞的身上!若他是被黑衣人所伤,对方自然不可能只伤了他的脸。换而言之,他的脸尚且如此惨不忍睹,那他的身上必定更糟。此为一。第二,您赶紧去搜他的身!他若身上财物皆失,与我一样损失惨重,那么或许还有一二可信。

可若他身上完好无损,依旧金银满身,那么他若不是主谋,那便只能说明贼眼瞎了,脑坏了,只冒着生命危险无端撂倒了他,揍了他一顿,却放着满眼的金银都不要!”

闻言,那官员顿时双眼放光。

的确,这是最简便快速判断出今晚事端的法子。

那官员竟是抱拳点头,立即带人跳到了官府征用来的小船上准备告退前往大船……

“官爷!”

程紫玉忍不住再叮嘱了一句。

“今日这事发生在九江,发生在官爷们的辖区,这案子即便不看我程家的决心,哪怕是为了整个江西上下衙门,你们也不能不尽心,至少也要有所交代!”

那官员一怔,完全听懂,再次一抱拳后才离开……

其实从爆炸出现时,不少经验丰富的官兵已经嗅出了风中扩散的硝灰气味,他们早就判断出了这库房里只怕有不少火药。

而这判断一出,便已注定官府不管与高晞存在多少勾结或利益往来,都不可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

高家早已经注定栽了。此刻只是差了一个经过,一个取证,一个推断,一个审判,一个认罪和一个量刑的过程罢了。

这一事端还不知要牵扯进多少口岸,多少衙门,连累多少人的官帽、前程和财富。

众目睽睽下,闹那么大,想要掩盖已经毫无可能,那么他们这些第一线的衙门能做的,就是尽力将功补过,将他们的罪责降到最低。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未必能被免责。

此刻若再不把姿态和立场摆明了,这后果他们是承担不起的。

而高家既然已经没救了,那自然就该从头到尾担下所有。

对于众官兵来说,他们此刻同有一个迫切将高家定罪的目标!而为防牵扯出一地的鸡毛蒜皮,这个罪还是定得越快越好……

这注定,就是一个无眠之夜!

九江府的万知县已经赶到,在高晞大船上忙得脚不沾地。

他第一次感觉,往日在眼前打晃的酒囊饭袋那么不够用。几乎整个九江的官兵都已调来了大半,可他可用的人手依旧是捉襟见肘。

原本火势已被控制在了库房周围那一片,可大船到底是木结构,要控制大火不难,可要扑灭还是不易。师爷更是断言,大火越早灭干净,越能保留大量证据,查找出爆炸的来源……

于是,在感觉项上乌纱极有可能因着这次古怪的爆炸不保后,人手不足的他们唯有放弃了清空现场的打算,只得应允了周围船只上的热心众人来帮忙灭火。

这么一来,他们的调查便等于成了半公开的状态,多了不少看热闹的眼睛盯着——而这一点正是程紫玉所希望的!

黑衣人还是找不到。

江面经过仔细排查后,依旧一无所获。

从李纯画舫下来的那一队官兵上前与万知县好一番耳语,又递上了一份证词记录。

很快,那知县与码头衙门的主管一商量,手一挥,直接扣住了正坐在库房前嚎的高晞。

他们的打算,正是程紫玉的建议。

高晞猝不及防,直接被拽去了一边。他几个手下未来得及蹦跶,已是同样被扣下拖去了另一边问话。

高晞被当众查检了,他的前襟被粗暴扯开……

果然,这厮身上除了一块淤伤,一身的细皮白肉,没有半点损伤。

而他前胸的内兜和腰间荷包里,全都是厚厚的银票。他头上的宝石金冠价值不菲,拇指上扳指还在,腰间的和田玉佩也依旧显眼……

这么块大肥肉,若是直接略过了,那黑衣人该是有多蠢?

几个官员对视了一番,各自的判断如出一辙。

只剩了最后一个可能:黑衣人听命于高晞!而黑衣人斗篷里的银票即为直接证据。至于间接证据,正如程紫玉所指出,他们此刻有整整三张纸的罗列可以一点点来求证!

毕竟,整条船上,能够放行和藏匿黑衣人的,除了高晞再无他人!……

事实,这才是当时程紫玉不让桂儿彻底伤了高晞的原因。入画想要太监了高晞,她本人更想将他大卸八块!

可她的计划里早已安排了“黑衣人”这一角色,而这个角色存在的目的,除了背锅,就是栽赃!所以高晞和黑衣人必须是友好的“合作关系”……

要撂倒高家不难,可她却不愿被高家身后尚未知的靠山瞄上!她必须将自己摘干净了!她索性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高晞身上!今日之后,从高晞到他的靠山,都不会弄明白事实真正的经过……

那厢,入画和桂儿也被画舫船工救起。

为加大惨状,入画被救上船后便“昏迷”了。

而大船上的万知县已经派人前来召了程紫玉和夏薇上前问话。程紫玉离开画舫前,忍不住回望,却正好对上了李纯似笑非笑紧盯她的眼眸。

李纯始料不及,当下眼神被程紫玉捕了个正着。

……

第一三八章 损失惨重

李纯的视线坦荡荡,即便被捕捉,也未有任何回避。

然而程紫玉却是心头一窒,李纯这个眼神……太熟悉了。

她想起来了。

那场噩梦她临死前,李纯喊着“住手”,匆匆而来露出的眼神就和此刻如出一辙。

灼热得像不远处的火烧,叫人心惊……

这一刻的程紫玉竟生出了几分慌张,屈膝一礼,便匆匆离去,只着急避开他的视线。

李纯唇角一勾,呆呆看向了明月如镜的夜空。他心里……好像不那么空了……

夏薇被请去了一边问话,程紫玉听到了她的自我介绍,说她是隔壁县清平坊的伶人,今年十八……她说的有板有眼,半点犹豫没有,程紫玉心下对李纯再生感激。

他为她做的,比她以为的,还要多……

在又被问话一次后,程紫玉,福伯夫妇和桂儿被一起请去了大船的二层……

一推开房门,走在最前面的福妈妈便一屁股坐地嚎啕大哭。

“都是老奴的错啊!老奴若不去讨什么巧,姑娘身边何至于没人可用,也不会出了如此变故!老太爷怎么办?那些是老爷子半辈子的积蓄,是老爷子的命根子啊!

林夫人那里怎么整?那货怎么赶得及?非但这赔偿要三倍,林夫人若一怒下,停止了其他订单,这损失谁担得起?坏了订单,姑娘怎么办?姑娘这些年积攒的口碑和名声也将毁于一旦,没法活了,没法活了!”

福妈妈转身便抓住了万知县的袍角,只差点哭得背过气去……

众官兵这才伸长了脑袋看向了屋中……

一个字:乱!

满眼都是狼藉!

十几只大箱子悉数被人撬开,衣物杂物散落了一地,可唯独不见一点值钱之物。

非但如此,除了三对拿不走的鎏金套瓶和两件碎了满地的陶瓷,就连程家的货物以及给林夫人准备的寿礼也整体消失了……

往里走一走,程紫玉的床铺也被人翻了个底朝天。

这不是明显的盗窃,又是什么?

程紫玉整个人软了下去……又引发了一阵慌张。

一杯热茶灌下,她才勉强缓了过来……

在桂儿的搀扶下,她跟着万知县等人一点点向前。

他们停在了最大最贵重的一只红木箱子前。

程紫玉瞧了一眼,整个人一个大晃,差点便栽下去。

“这只大箱子,挂了两道锁!里边本放了一千两现银,一路用掉了两百两,应该还剩八百两。此外还装有十几套头面,几乎是我所有值钱的首饰!……”

可众官兵看去,此刻那箱子已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大堆被取走了物件的珠宝匣子。而锁扣则是被人暴力砍断撬毁在地。

官兵上前一翻,有几颗金珠子还从一宝匣里滚了出来。

福妈妈上前捡起了那几颗珠子。

“这是我们姑娘九宝玲珑钗上的珠子!那些贪狼啊!官爷,那宝钗上边有这么大一颗紫宝石,是我们姑娘的生辰礼啊!老太爷花了两千多两银子在金陵风玺楼打造的,就这么没了啊!”

万知县一直在抽抽的脑袋开始有些生疼。

“那么,就是总共没了八百两现银和十几套首饰对吧?”

程紫玉闻言深一抽气,而福妈妈则嚎得更响亮了。

万知县心道不好。

“不止!里边有我祖父交给我的两万两银票,以及我私房的五千两银子!那本是我前往蜀地开设分号的本金,可没了,都没了……”

师爷的笔头在卷宗上走得飞快,而程紫玉却是目光呆滞,整个人摇摇晃晃。

“我如何向祖父交代,如何向林夫人交代,我不想活了,不要活了!”

她说着就要往官兵刀上撞,却被福妈妈一把抱住了后腰。

“姑娘,来日方长啊!您可不能有事,程家还指着您呢!想想,您还有好几件皇室和礼部的货没做呢!到时候,皇上和朝廷那里怪责下来,程家可承受不起啊!”

这话一出,众官兵们再次齐刷刷抽起了气,差点忘了,这程家还是皇商。这若是掰扯不清楚,只怕还得惊动上头啊!

他们头皮发麻,赶紧给程紫玉搬来椅子,再次倒来了热茶……

桂儿抹泪:“官爷们,还有那些首饰,由于代表的是我们姑娘和程家的门面,是用作祝寿赴宴的,因而没有一件是便宜的!其中最贱的一套,也价值五百多两银子。”

桂儿上前去一堆空箱子里翻来倒去,最后终于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了几张纸头,递到了万知县手中。

“还好还好,这东西不遭贼惦记,倒是留下了。官爷,我们一行人带的东西多,这是启程前,为了便于查找而列下的物品清单。我几个的所有东西都在上面了。上面有多少,此刻剩多少,减一减,就知我们被盗了多少了。”

万知县抖了抖手中单子,细细瞧去,他刚开始还叨叨念着,可是越往后,他的面色便越发难看起来。

那些繁复的首饰名称,每一件都是赤金带了宝石美玉,件件都是大来头。那些程家带着祝寿的贺礼,他虽不是很懂,可从那响当当的名目猜想,只怕也件件都价值不菲。

还有那批玫瑰釉的货物,刚刚他在上船时已听到围观的货商在议论了,说是荆溪和镇江码头上,那套货价钱就已飙升到了近四千两。而这几日,那套玫瑰釉更已被炒到了五千两银子……

他的头真的开始疼了,脑袋里都是一串串数字。

那么这笔损失是多少?就此刻这么保守一估,是不是就有快四万两银子了?乖乖,四万两啊!

这么大笔数额,在九江码头丢了,整个九江乃至江西朝廷的颜面都不保啊!以后谁家货船还敢停靠九江码头,他们这批人怎么担得起?怎么去交代?

那盗贼若是抓不到,这屎盆子必定还得要扣在九江朝廷的头上!搞不好,这上上下下都要倒霉……

“不过……程小姐空口无凭,会不会记错了数目?总不能您说多少,就是多少吧?”

万知县老油条,脑子转得飞快,马上就有了降低损失的打算。

程紫玉哼笑着起了身……

第一三九章 亲自下场

上一世的程紫玉游走在夺嫡的大风大浪中都没栽,此刻万知县这样的老油条,她并不放在眼里。

她亲自上前从一木箱的夹层里拿出了几张单据甩到了万知县跟前。

“我程家做事素来稳妥。这几张是镇江码头开立并盖章的单据。在镇江码头,所有箱子都经过了查检,万知县最好睁大眼睛瞧好了,上边的罗列和戳印都确确实实,除了我这份,镇江码头也有备份,您大可以去调取。

而且我的所有箱子都是在码头当众查检,不但是镇江码头的官员,连不少货商都可以作证。所以更是杜绝了作假!

还有在荆溪,我装车时不少来头不小的货商慕名而来,箱子里的银票首饰货物有不少人都看见了。您若是有怀疑,我可有的是证人!”

程紫玉咄咄逼人,满脸怒容。

看着面前单据上罗列的种种均盖有一个个圆溜溜的印戳,的的确确是没错。万知县面色发青,唯有讪笑。

“程小姐勿动怒,本官只是按例一问,并不是对您有所质疑。咱们会以最快速度派官员前往镇江衙门取证。”

“万知县既然是按例问询,那咱们就得说清楚了。我的这些东西都是当着官兵们的面运上的船,这一路都在江上,箱子也没挪地方,难不成还是这些东西自己长脚跑了?

此刻狼藉您看到了,黑衣人嚣张蹦跶更是足有几百人都瞧见了!这分明已是证据确凿,您不赶紧去拿人,却有空在这里按例质疑我?恕我直言,您这行为本身就站不住脚!我是不明白,您这么多的例,可是有什么缘故?”

万知县满头都挂下了汗,程紫玉这么一挑,顿时好几十双视线都冲他盯来。他不由感叹,这好厉害的姑娘!分明是暗指他有包庇维护之嫌……

这种时候,万知县哪里敢有半点疏忽,眼看他的乌纱帽已经掉了一半,想要取而代之之辈只怕这一屋子就有好几个。

他立马恭谨起来,拍着胸脯做了个表态,表示一定秉公执法,尽全力将凶手捉拿归案……

现场看完,留下官兵继续取证后,程紫玉万知县等人便往下走。

刚走到楼梯口,便听见高晞那几个狗腿因被盘问而嚎着。

“官爷,不管您怎么问,我几个也是不知道啊!黑衣人害我们损失惨重,怎会与我们勾结?我几个到二层时,程小姐房里已经是乱糟糟一片,跟我们半点关系没有!是黑衣人,一定是……”

“你们去我房间做什么?”程紫玉的声音幽幽出现在了三人身后。三人后背一凉,莫名毛骨悚然,差点瘫坐在地。

他们面面相觑,闭上了嘴,完全不知如何接话,刚刚扯高了嗓门喊冤枉的底气顿时无存。

是啊,他们怎么回应?他们去她房间做什么?他们怎么敢进贵客的房?这不一样是图谋不轨?难道实话实话,表示去找主子?可他们主子怎会在贵宾房间?难道说实话,说他们主子给贵客下了药,想要睡了船上贵客?那岂不是搬石头砸脚?这个谎,根本没法圆……

其中一位实在绷不住,直接坐地。

但即便如此,三人还是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去了正被拦在另一边正受审的高晞身上。

“怎么?一个个看谁呢?找你们主子?想要串供?想要求助还是圆谎?”

“抓走抓走!先关押了!别给他们串供之机!分开关押!”

这仨人的眼神从没底气到相互交接,再到此刻盯住高晞,这一变化在万知县眼里,意味却不一样。他们分明是黑衣人帮凶,正看向高晞求救。高晞确是主谋无疑……

而程紫玉似是被三人激怒,竟是直接冲着高晞而去。

官兵们赶紧跟上。

谁也没想到,她会直接冲上前去,抓住高晞前襟后,使劲一拳头结结实实打向了高晞那已经扭曲了的鼻梁骨。

高晞被官兵们扣着,挣又挣不开,这一下直叫他痛不欲生,顿时鬼哭狼嚎捂脸打起了滚。

可程紫玉并未罢休,依旧不停地拳打脚踢……

“你还我银子!还我货物!还我名声!你害我全家!不得好死!你狼心狗肺!人面兽心!你这不知廉耻的小人,利欲熏心的混蛋!你死不足惜!你活该被抓!你就该付出代价!你若不得报应,我就枉来此生!你造的孽,必须给我还了!否则我与你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程紫玉视线有些模糊。

她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昔日那些叫她痛彻心扉的场面:出现了那道因着私盐而对程家定罪的圣旨;出现了她跪在御书房,暴怒的皇帝将砚台砸到她脑袋上的场景;出现的是昭妃和金玉口中,程家家破人亡,血流成河的场景……

即便私盐不是程家覆灭的主因,却是导致程家全面溃败沦亡的最重要一击。

醒来的那一刻,她听到“高家”二字后,几乎就未睡过一个好觉。“私盐”二字时时在她脑中冒出,纠缠折磨着她。

她做梦都想要打赢这一仗,此刻她终于搬掉了这块大石,那这一世终于有了一个好的开始了是不是?她可以保住程家了对不对?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她心头是雀跃的,手握的拳头是坚决的,而她的眼泪却是决堤的……

“杀人了……救命!救命啊……”高晞抱着头,满脸满鼻子都是血……

桂儿和福妈妈本还在暗赞程紫玉的表演生动,但渐渐她们看出了不对劲。程紫玉几乎是拉都拉不住,整个人都在打着颤地冲高晞拳打脚踢。

高晞眼耳鼻都挂下了血,可程紫玉半点没有停手的意思,似乎真是与高晞有着血海深仇。

官兵一开始对程紫玉这个苦主是抱了点纵容的态度,可他们也没想到,一位小姐会以这种粗暴的方式亲自下场,还下手这么狠,见场面激烈,此刻赶紧上前直接将高晞拖开……

程紫玉坐地大哭着,满脸的泪水断了线一样直挂而下。福妈妈心疼她的努力,将她搂入怀中也是跟着抹起了泪。

桂儿拿着帕子上前给程紫玉的拳头拭血,这才发现这些血并不止是高晞所有。在她冲着高晞的扑打中,两个拳头满是青紫还被抓伤,可她却还浑然不觉……

程紫玉哭得动容,可她的表现在众人看来却是真诚的,可怜的,无助的,无措的,无奈的。这一刻,她反而收获了大量的同情。

……

第一四零章 板上钉钉

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在情感上都站到了程紫玉的一边,在安慰她的同时开始唾骂起了高晞。

有人还脱下了鞋直接扔向了高晞。

当这个头一起,更有不少人跟着参与了进去。一时间,满地被烧得焦黑的木条便都冲着高晞飞去……

高晞缩成了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

他心里苦,他到此刻还是不明白为何被弄醒后就似乎直坠了地狱。身体的痛苦事小,可库房的损失更是扎心!而他此刻耳边出现的一条条指控更叫他云里雾里,没法接受。

他差点以为是被程紫玉算计了。

可连他的心腹手下都指认了嚣张来去的黑衣人,所有人的言辞一边倒,叫他不得不收起对程紫玉的怀疑。

而刚刚程紫玉眼眸里的仇,拳脚里的恨,他也看见了。

那是真的!是一种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痛!若她不是真的损失惨重,怎会如此不顾形象?

高晞彻底被带入了沟里……他自以为明白了: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有人借他的手偷盗了程紫玉,然后嫁祸给了他!

可这人是谁?谁跟高家和程家那么过不去?

于是,很悲催的,这些疑惑从此刻开始,一直到高晞人头落地,他本人与高家也再没能解开……

而此刻,见民愤四起,万知县面色更是垮了一垮。他肩上和脑袋上的压力似乎更重了……

不远处的画舫,“醉酒”的李纯已醒,此刻站在船头也正盯着此处。他面色越来越沉,心头有些闷。按说高家并未得逞,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可她的一举一动为何还是带了那么大仇怨?这种弥漫着她的恨意就连他都能感受到!

是什么缘故?

是她压力太大?还是经历了什么?

李纯将拳头拽得死死的,高晞,他死定了!高家,也将不复存在!……

濒于“崩溃”边缘的程紫玉自然再不适合待在船上。

官兵们商议后决定将她安排去驿站休息。

可程紫玉坚持黑衣人尚未被抓到,她怕被杀人灭口,她坚决不去驿站。

那万知县一想也有理,为免节外生枝,便将她安排去了码头衙门休息。

相对驿站或客栈,码头衙门虽有些吵闹,此刻却相对安全许多。此外,他又给安排了一队官兵护程紫玉周全。

派人去李纯画舫带了入画后,程紫玉等人便挪了地方。

码头衙门和一般衙门不一样,除了处理平日码头事务,也提供往来住宿。既是便民利商,也是为了给当地衙门增收。

由于近在码头,方便客商上下又相对安全,还能与当地衙门打好关系行便利,所以码头衙门客房的住客并不少。而因着经常要接待贵客和沿江往来的官员,所以设施也并不比一般客栈差。

程紫玉要了临江客楼位置最高的一间客房。

她在九江被抢,九江衙门唯恐失态进一步闹大,对她自然有求必应,殷勤得很。大到被褥帘子,小到铜盆杯盏,全都给她换上了崭新的。

短短一刻钟,桌上便已上了五菜一汤,就连洗浴的热水也已为她备好……

对方恭谨,她也就不客气地住下了。

打开窗户,便有凉爽的江风送来,而这里最大的好处是能将江面状况一目了然,更便于她打听消息。

此刻,高晞的船大火已被完全扑灭,正停靠去码头。

桂儿和福妈妈便一趟趟借着去给程紫玉拿衣物用品而上下大船,以将案件进展一一带回……

已临近子时,可由于兹事体大,所有官兵都不敢半点懈怠。

据带回的消息,此刻几乎是所有官兵都已齐聚大船,开始一点点地进行排查。周围船只也被限行,要求配合取证。

而从码头衙门到府衙,几路衙门的大小官员已在高晞大船的观景台碰头了好几次。

想也知道,此刻找不到黑衣人,为了他们的饭碗,这事不管具体经过,最好的法子便是一切罪责都由高晞来背!

反正高晞贩卖火药已是板上钉钉,只要确认了他就是主谋,那么黑衣人能不能抓到,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所以,这罪,高晞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官兵们很快便达成了如此共识……

不过官兵们的担虑渐渐也消散了,因为在一点点的查证中,指向高晞的证据已经越来越多,叫官兵们完全理直气壮了起来。

在二层程紫玉房间的查检中,他们在妆台的桌脚后,找到了一枚玉玲珑。

正在取衣物的桂儿连连摇头,表示这并不是程紫玉所有。

而经过高家家奴的判定,这玉玲珑是扬州高家老夫人的宝贝,这次临行前将其送给了高晞。而高晞对这玉玲珑也相当看重,一直贴身收藏着……

既是宝贝,怎会自己跑来程紫玉的房间?既是贴身收藏在高晞身上,又怎会被他人拿到?

就这样,这枚玉玲珑一下便成了高晞乃黑衣人主谋的直接证据。

不少官兵认为,根本就是高晞在二层房间指挥着黑衣人偷盗,而黑衣人离开时正好被程紫玉等人撞破。黑衣人将人引开后,当时的高晞不敢下楼又无处藏匿,便唯有上了三层观景台演了一出苦肉计,伪装成被黑衣人袭击而晕倒……

也是高晞倒霉,先前为了撇清他与黑衣人的关系,在一开始的盘问中,他便自作聪明地一口咬定从未去过二层程紫玉房间。

所以此刻房中找到的这一物证完全是打脸。于是,在狠揍了高晞一大顿后,众官员一致认定,高晞的证词乃一派胡言,将不予采用……

随后,大船的船工顶不住压力也招认,说是高晞的管事命他们在开宴后偷偷将船开到江中。他们当时提出了质疑,可张管事却威胁了他们。张管事与他们公子分明是有所图谋……

做出类似口供的还有原本在大船上的船工和一层的守卫,他们表示同样都是被张管事安排着离开了大船。公子今日也是一反常态地康概过头,的确反常得很……

官兵们就这么顺着线索一层层排查了下去……

第一四一章 空手白狼

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张管事也是在三层被发现的,此刻正稀里糊涂,答非所问。

他也完全不知为何会在三层。一顿皮肉之苦后,不敢不招又不敢卖主的他唯有一口咬定,他压根一无所知,他的所有行为均乃奉命行事……

与他一样迷茫的还有春桃。她的最后记忆还停留在与桂儿用膳之刻,更是一头雾水,唯有应和着张管事……

然而,在追查中,官兵们很快便在福伯的帮助下,抓住了几个码头流氓。

搜身后,在他们身上找到了两张异地银票。几轮逼供后,对方供认不讳。只稍微一追查,便查到这几人是被高晞的人买通,故意阻拦住了福伯两夫妇回船,又支开了码头上原本停靠的一溜儿船只……

高晞若不是有所图,为何支开了这对程紫玉的心腹老夫妻?他们又怎能那么容易得手?那么轻巧将程紫玉的所有财物一扫光?

在高晞的动机和手段渐渐明朗后,他本人与张管事的房间也被查了,结果找到了不少迷药和蒙汗药。

而先前春桃为桂儿准备的那道汤头也被找了出来,发现里边被加了大量的蒙汗药……

厨房的婆子吓惨了,一下便指认出了春桃,表示这是春桃要端去大船上的。春桃当众挨了板子,一下没扛住,交代了是她主子指派她将汤诱引给程紫玉的丫鬟桂儿喝下……

而程紫玉房里的萤石花和线香也被发现。线香早已被入画换了回去,一查下来,又是一道迷药。萤石花也很快被高晞船上的丫鬟指认,说是她们公子特意从扬州定制……

在找到蒙汗药和萤石花后,关于高晞乃主谋的证据再次被追加。

当高晞的几个狗腿被审问时,又有周围船只上的不少人指认,说是开宴后不久,便见这三人一直划了条小船围了这大船打转……

打转?分明是放哨!望风!

官兵们这会儿已经接到了消息,说是布政使司正在快马赶来,最多再有几刻种的时间便将抵达码头。闻讯后的他们头皮发麻,唯恐遭殃,也顾不得合不合程序,只想着赶快抓紧了时间将所有证据和供词罗列,将案子定下来。

于是,高晞的这仨走狗挨了一顿严酷的板子。

由于证人不少,他们压根抵赖不得。

就这样,证据又加了一条。

当江西布政使司走上高晞大船之时,正是库房的查检结果出来之刻。

那库房原本已被炸得面目全非,官兵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废墟一点点清理干净。他们到底还是在一只靠于柱子边,尚基本完好的盐缸中找到了一包东西

——果然是纯度极高的火药!

这一幕,正好落于了布政使司的眼中。这可是他亲眼瞧着从盐缸里刨出来的,自然就成了个证据确凿……

程紫玉透过窗口,看着布政使司将一封信递给了手下。那官兵快马加鞭消失在了眼前,显然,这事又被报往了上一级……

高晞和他两条船上的所有人无一幸免均被带走……

一场喧哗终于落定。

“去打听打听,这些人都被带去哪个衙门了。还有,找人回荆溪报信吧!记得把文书带来!蜀地也可以去了!”

“是!”

程紫玉勾起了唇。

高家贩卖私盐,本就罪有应得!这一次,他们栽定了!

而她,要的可不止这么些,既然对方银子不干净,那么她便要在对方完蛋前先掏空了他们!

在荆溪,她故意逼迫了程颢去拿捏高晞,于是签下了一份由老爷子亲自把关的文书。

因此即便高家没有盗了她的嫌疑,这次高家也一样逃不掉大额的赔偿。毕竟她的银子和货物都是在他的领地,他的管辖,他的监管下丢的。

白纸黑字,这个责任就该由他来担!

除了现银、首饰和银票,由于货物不能按时交付,作为承载商的他们还必须按着文书给出大量赔偿。

而这个赔偿数额,原本应该由她与林夫人的那份文书为准的,可事实她与林夫人关系在那,压根没签文书。

所以此刻她的人便亲往一趟蜀地。晚些时候,自然是林夫人索赔多少,高家就得给她赔多少!……

程紫玉这一次为了彻底扳倒高家,准备一直很充分。

就如此刻,福伯吩咐下去跑腿的,便是她早就已经等在了九江城的手下。

高家高晞这样的蛀虫,自然不值得她伤敌一万自损八千。所以事实她的那批货物、首饰和银两,早已经被转移走了!

从镇江码头出发后,温柔手下的一批人便已沿江与他们船只保持了差不多的速度在西行着。

这也是他们一上船便要来了大船一路停靠口岸明细的原因。他们必须提早知道哪些口岸将停靠,以作下一站的接头准备。

正是为了转移东西,他们才会在每一次停靠都必定下船。原本倒是不用每次停靠都折腾,只不过在第一次她们在芜湖码头下船时,便被高晞盯上……

从那之后,程紫玉不得不留在了船上吸引高晞注意。所以为她转移东西的,便只能是福伯夫妇。

他二人每次都带着食盒去,大包小包回。由于每次转移的量不大,那么便唯有劳烦两人一趟趟地跑腿。

谁又能知晓,每次去的时候,食盒的夹层里,福伯的裤腿里,福妈妈的裙摆里,都是满满的首饰和货物……

也正是为了便于转移,程紫玉第二次给林夫人做的这批货都只是体型较小的套瓶。

而今日,恰恰是他们唯一仅剩的最后一沓子银票和两只瓷瓶需要转移……在发现高晞今晚有所图谋后,他们索性将计就计,一脚跳进了陷阱里,叫高晞深信不疑……

所以此时此刻,程紫玉的所有银票,首饰和货物,都已在被安全送回荆溪的路上。

而温柔也已给她留下了几人等在了九江城听候差遣……

事实上,即便是“黑衣人”的黑斗篷里的那张用以栽赃高晞的扬州银票,程紫玉也没花半钱银子。

那张银票是她在高晞被打晕后,从他身上的一大沓银票里精选出来的。至于她那一大包从库房窗口砸到李纯脚下的,则是看似精品陶瓷,实则带了瑕疵的次品垃圾。

所以,程紫玉此行完全是一本万利。不不,是完全的空手套白狼!

……

第一四二章 闹出人命

高晞等人都被带去了九江府衙,官府留了一行二十多人依旧在江面搜寻可有遗漏的证据。

万知县的手下来传话:明日证据证人均整理清楚后,将会进行第一次的案件审理。案件上报的同时,此刻已有官兵火速前往了扬州府衙门,扬州码头衙门以及镇江码头衙门……

证据足够,高晞和高家被定罪只是时间问题,程紫玉舒了口气,安心躺下了。

高家一倒,便等同于悬在头顶的刀没了。

非但如此,就连她的那个好二叔,这次之后也将蹦跶不起来了!头一个,老爷子便饶不了他!

她这一击,可是将威胁程家的明刀暗患给清理了大半……

这一世的程家,她必须保下来。至于朱常安,他即便主意再大,只要她不上钩,他休想得逞……

程紫玉闭上眼,眼前却莫名出现了李纯晶亮的眸子,叫她忍不住一叹。

李纯那里,她欠了大人情了。他之后便未露面,九江城此刻乱糟糟,他多半不会留这儿了。也不知下次见面将是何时,该好好谢谢他才是……

这一觉程紫玉睡得极沉,连梦都没做一个。

她似乎,好多年没有如此踏实睡过一个好觉了……

翌日,她是被入画叫醒的。

“姑娘,醒醒!”

她看了眼窗外,天光大亮,码头也有喧哗传来。

“什么时辰了?”

“快辰时了!”

程紫玉一个懒腰还没伸出去,便见入画一脸严肃。

“是要开审了?”

“姑娘,出事了!”

“何事?”程紫玉倏地坐起身,跳下床开始穿衣。

“清荷姑娘,没了!”

“什么?”

“那位在画舫上救了您的清荷姑娘,没了!”

“说清楚了,‘没了’是什么意思?”程紫玉腿有些软。

“就是……去了!九江城的八里湖,今早发现了一年轻女子浮尸,经判定,正是清荷姑娘!她脑门上有一致命伤,官府初步判定她是撞到了大石后失足滑落了湖中……”

程紫玉站不住,腿一软便坐了下去。

夏薇死了!

被人弄死了!

那么,只能是因为自己了!

程紫玉胸口发沉,她谋算了许多,是想要让恶人落网,但她却不愿让无辜者赔上性命。

“姑娘节哀!高晞的案件开堂在即,那位清荷姑娘是唯一一个对黑衣人有过清楚指认,并被黑衣人弄伤之人。是不是有人怕她继续做出对高家不利的指控,所以才对她进行了灭口?……”

程紫玉努力按捺住了过快的心跳。

“是吗?可清荷的指证并不是昨晚证言里对高家最不利的,对方做的那么显眼,会不会太招人注目了?”她打心眼里不愿相信。

“也可能是因为听说清荷救起了姑娘,所以对方对清荷怀恨在心?……”

是吗?会吗?

程紫玉有些怀疑。

上一世的夏薇到她死,也还活得好好的!那是个聪明又有些身手的姑娘,这一世这么容易被灭口?一般的杀手能对她轻易得手?李纯呢?有李纯在,按理不应该啊!

会不会是诈死?是不是搞错了?

可官府既然确定尸体是清荷,应该是找人去辨认过了。不会错吧?

“昨晚留下的证据证人那么多,只对清荷下手意义不大啊?我不明白,真不明白!”程紫玉摇着头喃喃着。

“不,不是的!还有……”

入画的神情愈加严肃了。她为了让程紫玉缓一缓,话只说了一半。

“高晞和他的人都被关押在大牢,可夜半,狱中高晞的手下们也被下手了。狱卒换岗时,发现狱中有动静。跑进去一瞧,才发现高晞那几个心腹个个惶恐,有拿脚踹铁栏的,有拿脑袋撞铁杆的,有在拍着双手的,无一不是在靠动作求救。

随后狱卒发现,包括张管事在内的几个高晞的爪牙全都失声了。”

“失声?”程紫玉愁眉紧锁。

“没错!说不出话!可听说昨晚为防万一,牢房任何闲杂人等都未允许进出!就连狱卒也都被限制进出了。

衙门再次乱套了,布政使司发了好大一通火,听说万知县挨了一顿训,出来的时候连扇了手下好几个耳光子,连他最爱的一套茶碗也砸了。

这不,一个时辰前,官府直接召集了九江城几大医馆的大夫集体前往狱中会诊。这会儿的消息是,疑犯们喝的水被下了哑药。但好在发现及时,大夫们紧急施针后,说是最多几个时辰,这些犯人便会恢复嗓音。”

程紫玉深吸一口气。

“多少人失声?高晞呢?”

“高晞被单独关押,并无碍!不过他的那些心腹昨晚折腾了大半夜,又被大火烤那么久,个个又热又渴,所以都喝了水,因而无一例外都失声了。下手的人目的性极强,那些稀里糊涂的船工和婆子们倒是没有被下药……”

福妈妈听了半晌,也开了口。

“姑娘,对方目的明确,针对性又强,只对那些高晞的心腹下了手。老奴看应该是高家或者高家的上家所为。若真这帮人开不了口,就没法指认高晞下药和黑衣人偷盗,那他们先前的口供早晚会被推翻。再加上清荷姑娘又没了,那么可以直接证明黑衣人偷盗的便只剩了咱们。这说服力就不大了!”

“福妈妈,去看看可有马车,安排下,咱们去九江府衙!”

程紫玉抚着太阳穴,她的脑子有点乱,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眼见为实,她必须亲自跑一趟。

马车很快套好,她穿好衣裳也顾不得吃东西,简单洗漱换了件方便行动的衣裙便出发了。

一踏进九江府衙大门,她便瞧见了如热锅之蚁般乱转的万知县。

对方一脸愁容,程紫玉心下失望,只怕入画打听到的都是真的。

见程紫玉面色不好看,万知县更是头皮发麻。

此刻的他里外不是人,若说昨晚江面事端他尚可将责任推去码头衙门身上,可今日这事在他眼皮子底下,是他的管辖下发生,甚至还闹出了人命,这便完全是他的能力问题。

他头上的乌纱基本已是摇摇欲坠,再经不起半点风吹雨打了。他赶紧摆出了张苦瓜脸,恭谨又殷勤迎了上前……

第一四三章 你可认罪

万知县很殷勤,亲自上前抖抖索索劝起了“节哀”,将事件大致解释了一遍,又表示适才昨晚画舫上另外几位清平坊的伶人已经来辨认过了尸身,确认这的确是清荷姑娘……

说完这些,他赶紧安排了几个衙役过来招呼程紫玉,而他本人则匆忙打了声招呼后便一溜烟消失了……

停尸房里,仵作未离。

盛夏天热,为了保留尸体,阴森的房中还摆了几只冰盆。

白布下,躺了一女尸。

程紫玉心跳加快,她并不希望那里躺着的是夏薇。

可就眼前身量来看,的确不差。

福妈妈胆大,慢慢掀开了白布,可她随后又快速合上了。

她建议程紫玉不要看。

可程紫玉怎么可能点头。

白布再次被掀开。

发饰,发型,衣裙,绣花鞋……正是昨晚夏薇的打扮。

尸体在水里泡了几个时辰,整个都浮肿了起来。惨白的脸上,还留着被水泡了而化开的浓妆。一眼紧闭,可另一眼,却是整只眼珠子都凸在了外边,叫人不寒而栗。因着面部收到了重创,所以那脸面有些血肉模糊,看得人浑身鸡皮疙瘩四起……

这是夏薇吗?

似乎是,可她却又感觉不是!

程紫玉忍不住上前亲手将女尸的衣袖往上提了提……

她心一沉,腿一软,被入画扶住了。

那截手臂上,是赫然的几道伤,和一大片的青紫。

这些伤,是夏薇昨晚为了给她作证,自己抠破去栽赃黑衣人的。

没错,的确是夏薇。

这一刻的程紫玉,心头再次五味杂陈,阵阵绞痛。

为了达到目的,她算计了很多,就连火药的分量也考量过。

昨晚虽爆炸连连,可仅有几人受了不太重的伤,并无一人送命。

可她千算万算,还是连累了他人。

这叫她满身的疲累感再生……

她沉默着出了停尸房,很快便在衙门的正堂找到了万知县。

一阵凉风袭来,万知县端茶的手也是抖了又抖。

他知晓清荷是程紫玉的救命恩人,一想到程紫玉昨晚的强势口舌和作风,他的后背便有些凉。这是……来找茬了?

他咳了一声。

“程小姐且放心,大夫们正在全力以赴,今日午后,将顺利按原计划开堂!您且先回去休……”

“万知县!”程紫玉直接打断,当着满屋子众人,没给半点面子。

“顺利?原计划?您的‘顺利’是几个意思?眼下的证人死的死,伤的伤,既是被下药又有人被害,对方势力暗中这嚣张行径已令人发指!若这般你还强调‘顺利’二字,那我也不得不怀疑,您是不是有什么‘原计划’?”

“程小姐此话何意?”万知县顿时暴跳如雷,一众周围的视线也都齐刷刷冲他看去,这言外之意,聪明人都听得出,程紫玉是在暗指衙门有内鬼,万知县有问题……

“本官行的正……”

“堂堂衙门,防务竟然如此松懈,令得对方想来就能下药,想走您就抓不着,证人你还保不住,当真让人叹为观止!”

“大胆!你竟敢藐视衙门!污蔑本官!程紫玉,你可知罪?”

“这是藐视?您告诉我,哪句说错了?污蔑?民女又污蔑您什么了?我既有罪,还请万知县指出来!您若不能让民女信服,可就有欲盖弥彰之嫌了!”

程紫玉争锋相对之余,还嗤笑了一声。

万知县颜面尽失,脸都青了,满头大汗也挂了下来。程紫玉的暴怒他能理解,可他不明白的,是他的官威竟然还压不住眼前小姑娘的气场。

他气极之余,还是拍起了桌子。

“小小女子,本官给你几分薄面,你竟敢一而在打断本官。这便是藐视本官!本官可说错了?你可认罪?”他还不信了,他做了十几年的官,还会叫一个小丫头片子拿捏住!

福妈妈将程紫玉衣袖拉了又拉,只唯恐她吃亏。

可程紫玉却直接推开了福妈妈的手。

“您说的有理!小女子认了!还请万知县责罚!”

此时此刻,她可不是冲动!

她如此强势,自然是因为心头有火,不得不出这口气。但同时也因为她必须好好敲打这帮酒囊饭袋。

她就是要将话点穿,给这个万知县肩上的分量再加一加,让他知晓,他已经有了嫌疑。他再有半点差池,他就不再是头上乌纱不保,而是项上人头也没了!

她不怕!

若这万知县敢将她按例痛打一顿,那便是笨到家了!

那她转身出了衙门,一句话都不用说,便能将此刻万人聚焦的衙门推上风口浪尖。

衙门抓不到贼,保不住证人,反而将苦主打了一顿?

她什么都不用说,真倒霉的将是万知县!

最直接受损的,将是九江码头!将来还有谁家商船敢在九江停靠?更重要的,是他的行为将进一步扩大了他的嫌疑,他将连累整个九江衙门。

同时他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即便他能顺利脱身,他的官声也没了!那么他的前程……

“好,来……”万知县一个“来人”未出口,师爷便已上前在他耳边悄声劝了起来。

他错着牙,唯有深抽了一口气。

“好,既然程小姐已知错,看在您接连受了打击,心头沉重,失言也是情有可原,本官大度,便不与你追究了!下次莫要再犯,影响你个小姑娘的名声。你且回去休息吧!”

而两人的一番争执到底还是惊动了在后房休息的布政使司袁某。

那袁大人就如只炮仗一样,一进门便炸了,冲着万大人发了一通邪火,又冲着程紫玉抱了一拳。

程紫玉见了一礼,心道这应该是个脑筋清爽的。

“对方既然能下哑药,自然也能下毒药。可对方没有下毒药,为何?”

那袁大人定定看来,伸手示意着,将程紫玉请去了一边。

“程小姐请直言。”

“我觉得,对方是在拖延开审的时间。说不定对方还将有动作。为免再生变数和波折,您几位还是尽力加快审讯,不要拖延才好!”

那袁大人也有此顾虑,他也唯恐会有人出面保高家,万一那边来头不小,他只怕是得罪不起。这正是此刻的他焦灼火爆的缘故。

……

第一四四章 李纯授意

“我知道您在担虑什么。”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进了里屋的程紫玉将视线定定投向了袁大人。

“这事兜不住是一定的!所以若真如您所担虑,那么到时候您将左右为难,您要想清楚了,您极有可能里外不是人,做什么或怎么做都是错!

不保高家,您将得罪一些大势力。保了高家,那更糟。除了有被秋后算账的可能,您还将丢了官声和名声。当然,上层势力的一贯作风都是过河拆桥,找人替罪,或是杀人灭口……我并不认为您可以全身而退,因而很为九江衙门上下担心!我并不是危言耸听,您应该比我清楚!”

袁大人没有立即接话,他看着程紫玉,对方这话虽直白不好听,却说中了他的所有担虑。

恍惚间他感觉眼前女子的老练完全不似是十四,也不像是小地方出来,而那对官场之道的理解和周身发散的气韵,更像是一个来自京城的上位者……

“那么……依程小姐看……”他下意识就想要求问。

“越快越好!快到对方来不及求您、命令您、施压于您!生米煮成熟饭后,对方自然再无计可施。而您既不用受拿捏,还能搏一个美名,那该多好!”

程紫玉告退离开……

她尚未走出衙门,身后便有官兵小跑着去了马房。他们表示奉了袁大人之命,正要前往周边湖口、德安等地借兵……

程紫玉忍不住一叹。

夏薇没了,对方出手的速度这么快,说明高家背后势力极大,为免再生波折,为免再有人被连累,她唯有尽力忽悠着袁大人快刀斩乱麻……

衙门出来,就是大街。

见她闷闷不乐,入画提议散心不坐马车了,程紫玉点了头。

九江城是三江之口,街上熙熙攘攘,往来行人不断,热闹得很。

入画见路边有卖茶饼,想着主子未用早膳,便前去买了。

程紫玉心不在焉,竟是叫一女子一撞,差点便摔了。

对方搀了她一把,她道歉之余,抬眼便愣住了。

眼前女子素颜寡淡,正冲着她笑……

这个,正是前世那个熟悉的夏薇。

卸了妆的夏薇!

她没死,果然没死!

是了,昨晚第一眼看见浓妆艳抹的夏薇时,她便没认出来。此刻夏薇将妆容一卸,如若换了个人,又有谁能认出她就是“清荷”。

程紫玉心房一松,大吐了一口气,一下红了眼眶,差点喜极而泣。

“姑娘没事吧?是不是被我撞疼了?瞧您眼泪都出来了,要不要去前边医馆瞧一瞧?”

“是不太舒服。去吧!”程紫玉反应了过来,跟着夏薇进了不远处的一间医馆。

医馆里除了一个抓药的老头,空无一人。

是能说话的地儿。

原来,夏薇的所有行为都是由李纯授意。

又是李纯,他这是又狠狠帮了她一把!

既然人是诈死,那么那些哑药,自然也是李纯所下。如此,程紫玉先前不明白的一切,顿时茅塞顿开。既然这一切不是高家背后势力所为……那么所有的优势便都到了她的这一边!此刻,她的脑中冒出了不少东西,叫她欣喜。

程紫玉行了一礼,再三谢过了夏薇和未露面的李纯。

“姑娘果然聪明!”夏薇扶起了她。“没错,府衙那具女尸和那道哑药,都是我们所为!帮人帮到底,我们公子可热心得很呢!”

她扶着程紫玉坐了。

“程小姐非但对家人有情,对朋友也有义,我们公子当真是没看错人!”夏薇直冲着程紫玉笑,眼里流露的全然都是满意。

程紫玉感觉这话怪怪,也唯有笑着道不敢。

程紫玉自然不知,其实这也是李纯和夏薇等人对她的一个测试。

昨晚之后,李纯失眠了。夏薇暗搓搓表示知人知面尚且不知心,对家族负责并不代表本性良善,他如此一面之交便不管不顾的容易被骗,让他不能犯傻。

李纯口口声声他不会看错人,夏薇则表示拭目以待……

事实证明,李纯看人很准。

程紫玉步履匆匆,早膳没用便冲上马车,又在衙门落了万知县面子,以及刚刚这一路的怅然若失都落在了夏薇的眼里耳里。尤其刚刚路上一尺之距的四目相对,夏薇将她欣喜激动的眼神,红了的眼眶都看了个仔仔细细。

对于这个女主子的人选,夏薇表示满意……

“姑娘不用谢了。原本奴婢那个伶人的身份便只是暂用,昨日曝光后也得想法子消了,奴婢可没时间一直作为伶人,等到这案子落定,所以啊,都是顺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言谈间,夏薇的自称也从“我”转成了“奴婢”。

程紫玉的注意力则在“顺手之劳”四字上,好个顺手,想通关节后,程紫玉越发发现,李纯这是帮了她的大忙了。

对于李纯,她又欠一人情。

“敢问姑娘,小女子可有机会向您主子当面道个谢?”

“正是为了给您个安心,奴婢才来了这一趟,不过奴婢那主子可能没空……”

“那便请姑娘代为转告,程紫玉再谢他一次。这份恩情,紫玉全都记在了心头。不过……那具女尸……”

程紫玉思量再三,还是忍不住要问一问。

“姑娘放心,我们主子可不是那种滥杀无辜之辈!”

原来,昨晚李纯一直在注意事态发展。他一番谋算后,原本打算安排“清荷”被绑架失踪以栽赃高家的,可消息灵通的他却是正好听到了一个八卦。

说是南边镇上一青楼里出了桩命案。

毕竟是七夕,荒唐事也都沾了风花雪月。原来是有位声名不错的员外爷睡了一青楼的老相好,结果在滚床单时被家中的河东狮抓了个正着。那姑娘犯了心悸,一命呜呼。

老鸨嫌晦气,又收了员外夫人的打点银子,便直接将那姑娘的尸身扔到了野地……

李纯的人去跑了一趟,发现那姑娘的身材与夏薇差不多。于是,她们便好好装点了那姑娘一番,又给画上了浓妆,连手臂上的伤都没拉下。

最后,他们给尸身来了一击,又将其推入了湖中……

虽然对那姑娘的尸身有冒犯,可如此下场总要比野外被野狗啃食强多了,至少会得到一个不错的落葬地和一场由高家买单的法事,去地下也算是风光……

于是,那泡了半夜水,又毁了容的女尸,谁还能认出是否昨日画舫上那浓妆艳抹的姑娘……

第一四五章 李纯的礼

与夏薇告别后,程紫玉的脚步顿时轻松了不少。

几人这才感觉胃腹空空,她几个便决定在街上找地方吃点东西。因着打扮低调,穿着又简单,三人垂首而行倒是半点没引起注意。

经过路边一卖竹器的小摊,程紫玉瞧见了一只竹雕的酒葫芦,便停下了脚步。她想到了李纯。

他帮了她这么多次,这些人情,她是不是该还点回去?送个东西?他那么爱喝酒,买个酒葫芦不错。

手中的竹制葫芦只需十文钱一只,这个……太寒酸了。

抬眼瞧了瞧四周,前边倒是有间门面不小的玉石轩。

她抬步前往,一番问询后,店家拿出一紫檀木盒子,里边有一白玉酒壶。

方形圆盖,质地不错,后身有扣,可以随身别在腰间。壶身雕有两株兰花,端的是一身的君子气,倒是配他!

前世的朱四对李纯研究透彻,她不会记错,李纯应该极爱兰花。

就这个了!

程紫玉财物均已转移,囊中羞涩,一番讨价还价后,也只是将价钱从五百两的开价压到了三百两。

店家表示这是最后的底价,一文钱都不能再少。

福妈妈身上只剩了最后一张百两的银票,而入画那里更是只有几两碎银。程紫玉翻了翻身上,最后从腕上褪下了她平素里不离身的紫玉镯子……

她表示愿意先付一百两银子,将这只镯子押在店中,七日内定来赎回。她掐算了一番,最多七日,荆溪家中来人必至!届时她就有银子了。

店家拿着那镯子双目放光,只一眼便瞧出这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不过转瞬他却又强压下了眼底欣喜,撇嘴表示这玉镯成色一般,也就是勉强百来两银子的货。押在他店里可以,但期限最多只能三日。三日后若不赎回,这镯子便归他们铺子所有。

入画上前周旋,可那店家看出了程紫玉对酒壶的势在必得,他又卯足了劲想要拿下紫玉镯,自是不肯松口。

程紫玉倒不是没有办法修理这起了歪心的店家,可因着此刻的她正处在风口浪尖,都知道她昨晚损失惨重,悲恸至极,因而她并不希望再惹出事端……

她转念一想,她的身份在那,实在不行三日内打着程家的名头筹借个几百两银子也并不难,便应了下来。

文书做定,酒壶到手。

一出玉石轩,程紫玉便将那装了酒壶的盒子交到了福妈妈手上,叮嘱她送回先前那个医馆,让转交他们主子。

那医馆分明与李纯有瓜葛,不管李纯离没离开九江,他们应该都有法子能联系上吧?

想到还掉了一点人情,程紫玉更轻松了。入画身上还有些银子,程紫玉便指着街角一酒楼让福妈妈快去快回,她与入画在那等福妈妈回来一起用膳……

此刻尚未到午膳时分,酒楼里几乎没人,她们进去依旧没人注意。要了个包间,随意点了些吃食,这便坐等了起来。

一刻多钟后,福妈妈前脚刚回,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禀,包间门便被强势推开了。

程紫玉一口茶刚抿进口中,差点喷出!

她匆匆回咽,却又呛到,连连咳了起来……

入画也是一惊,刚要尖叫,看清来人后,便自己捂住了自己嘴。

来人,不是李纯又是谁!

李纯哼了一声,直接拖过了椅子的同时脚一勾,包间门便又关上了。

“大胆!”

入画昨晚上了李纯的画舫,算是与李纯打过了照面,可福妈妈对李纯却只有耳闻从未见面,此刻她见突然而至的放肆登徒子,直接呵斥着一拳打了出去。

李纯哪里会放在眼里,他也不躲,坐下的同时,伸出手掌便接住了福妈妈这带风的一拳。

那拳劲儿半点效果没有,似乎悉数散在了那掌风中。

李纯手一握,福妈妈的拳便再近不得一寸,非但如此,她的整个拳都被钳制住,动弹不得。

眼看福妈妈还要出手,程紫玉急急喊了停……

“出拳意图太明显,吓人唬人还成,实际却没什么大用场!”李纯毫不客气眯眼冲福妈妈一笑,松开了手看向程紫玉。

“啧啧!不是要见我吗?就这么拿拳头来做见面礼?”

程紫玉心下纳闷,李纯这是跟着福妈妈而来,还是一直在跟着自己?

她赶紧起身,带着两个奴才给李纯行了个礼。

“行了行了,饿了吗?这都是九江城的名点,尝尝吧!”他将手中提着的一大摞纸盒扔去了入画怀里。“不知道你……你们喜欢什么,就随手让丫鬟买了点。”

盒盖未开,扑鼻的香气便已弥漫了整间房。

程紫玉瞥了眼,都是九江城最大的酒楼凤玺阁的食盒……昨日高晞那盒点心也是放在这家店的食盒里拿来的,据说这家店的点心每日都限量……这是顺手?

“凤玺阁,听说要排一个时辰的队才能买上?”

“有银子就成!到最前边买了个位置!总不好空手上门,礼数而已!”

“公子破费了!”

程紫玉忍不住就想笑。

这一世的李纯给她的感觉竟与她记忆里的那刀枪不入的顽石如此大相径庭。是之前的她看走了眼?还是这世的她交上了好运?

“姑娘,您二位好好说话,老奴去外边守着。”

福妈妈也意识到了来人正是帮了她们几次的神秘人,她也机警,赶紧退了出去守门……

程紫玉亲手给李纯倒了杯茶,边致谢边推了出去。

李纯动作极快,她指尖未离杯,他的手便已抓住了杯。

两人指尖有些不可避免地微微触到,小小的摩擦叫指尖顿时如火烧了起来。程紫玉心下一颤,吓得缩回了手,装作了一脸不经意,耳垂却有些红。

而李纯也不愿气氛尴尬,只潇洒捞起了杯子,似乎毫无所察地起袖仰头喝尽了杯中茶。谁也没看到,袖子遮掩下的他正带了丝得意的笑……

“再来一杯!”他将杯搁到了她的面前。

程紫玉盯着他看了一眼。

满杯后,她示意入画将茶端去公子身前……

李纯低低笑着,伸出了手。

“给我十文!”

“什么?”

“十文钱,给我!”

……

第一四六章 我很好奇

虽不明所以,入画在程紫玉的示意下还是拿出了十文钱交到了李纯手中。

而李纯这才从胸口掏出了一小包东西搁到了桌上。

打开,里边包裹的,正是程紫玉的那枚紫玉镯子,还有那张百两面额的银票。

“你……那只玉壶呢?”

“退了!”

“那是我给你的谢礼,你怎么……?”

“比起那个,小爷更喜欢这个!方便,轻便,实用!”

眼前女子目瞪口呆的样子让李纯很受用,他微微侧身,指了指后腰。

只见一竹制的酒葫芦已经挂在了他腰上。

大肚子窄口,葡萄纹,瓶口有个眼,上边穿了一俗气的红色编织绳,绳的那头还打了只不够精致的蝴蝶绳花。

正是先前她抓在手中的那只。

满大街都是的那种廉价货,挂在他的身上,明显与他不搭……

“小爷身上不爱挂累赘,那玉好看是好看,但不方便,什么时候碎了多可惜!还有,小爷酒量大,那玉壶只勉强能灌两口酒!你是想累死小爷吗?还有,那玉壶上还有两株并蒂莲……”

“是兰花……”

程紫玉必须强调。啧,你不是君子好兰吗?什么时候连兰都不识了?

“别管什么花,这搅和在一起的两株花,太暧昧了。不是还有什么‘一片冰心在玉壶’的老话吗,届时谁看小爷都得以为小爷名草有主了。岂不是坏了小爷的名声?小爷还没讨着媳妇,再挂上那玩意儿,将来还有谁家姑娘敢要小爷?”

李纯紧盯程紫玉。

“程小姐你还能对我的将来负责吗?您若能点头,我这就……”

程紫玉有些无语。她为表感谢送他件东西,竟能叫他引去了十万八千里外,越说越偏了。

“只是谢礼,哪里用一直挂身上……”她急急打断。

“既是你的一片心意,我自然不好辜负,也不能暴殄天物是不是?”

“可这竹葫芦……太廉价了。”

“不!刚刚好,这只正合我心意,一下能装一斤多酒,刚好够一顿的量。送东西不看价值,只看心意。心意到了,比什么都强!

最重要的,是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将随身物件押出去,万一叫歹人谋算上怎么办?还有,你这还要在九江待一阵,姑娘家只身在外,怎可没有银子防身……”李纯很努力地在表现着。

“你一直在跟踪我?”

“……”

李纯张了张口。

喂,这是重点吗?他这么贴心,这么善解人意,这么体贴入微,她不是应该感动吗?她不是应该目露星星?应该娇羞好感吗?

这么露骨被指出来,好没面子!

他可是堂堂中正大将军!怎么会是跟踪?

“你就不能理解为保护你吗?”

程紫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到底是恩人,她还能追究吗?

“镯子和银票怎么取回来的?押物的凭证在我手上,那店家竟然肯退给你?”

“那店家自然没那么乖巧!不过小爷没耐心又不想费口舌的时候……”

李纯握了握双拳,扬了起来。“都靠这个!对付地痞流氓下三滥,这个最管用!”

好吧,有点道理。

程紫玉点了点头,再露感激。李纯不愿收她的玉,说到底也是为了她好。这个情,她领。

“多谢你!”

“嗯,谢我哪一条?”李纯眉眼弯弯,定定看向她。

“哪一条都得谢!”他这么一问,叫她脸红了。人情欠太多,她感觉都快谢不过来了。荆溪,路上,大船库房,画舫,他后续的照应,到此刻的点滴……

“你可知我昨晚为何既要闹出人命,又找人将药送进狱中?”李纯转眼已收起了他的嬉笑,开始严肃起来。

“知道!你闹出人命,将事态进一步扩大,高晞高家便罪孽加重,更不易脱罪,这是一。而官府那里如履薄冰,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此为二。官府为了有交代,这屎盆子最后只能扣在高晞身上,高家绝对难以翻身,这是三。”

“还有吗?”

“有,经过你这么一出,听说狱中那些证人都吓惨了。尤其被毒哑的那几位,此刻个个都唯恐被灭口,今日午后开审后,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官府那里审判的速度会加快,难度会降低。”

李纯点了点头。“你做的也很好,你这一趟府衙之行,对他们来说更是火上浇油。但你说的,还不是最重要的!”

他再次将视线定定袭来,那认真的眼神叫程紫玉忘记了回避,将视线迎着对了上去。

“我这么做,归根究底,是为了保护你!实话告诉你,昨晚出事后,九江城已有可疑快马出去报信了!且是在城门分作了两个方向,一路往北,一路往东。”

“往东的,是去高家报信?往北的呢?京城?”

“所以高家后面确实有人,且来头还不小。因此我抢先下手了。我故意闹大了动静,如此一来,那帮家伙能耐再大,短时间内也不敢轻举妄动。

事件发展到这个地步,高家是铁定完蛋了。高家那座靠山拯救他们不及,自然也就没必要对你这个证词关键的苦主动手了。如此,你也就安全了。”

李纯舒了口气,微微一笑。

“你放心,今日之后,我就不会跟着你了!我除了来关照你几句,就是来告别的。”

看着他干涩的笑,程紫玉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只不过是萍水相逢,怎的还伤离别了?

“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在你身边了。所以,我便先帮你剪除了危险。放心,即便我人不在,但京里我会继续关注,看他们身后究竟是谁。至于两江那里,我会想法子施压,绝不会再生变数。整个大局会如你所愿!”

程紫玉也是一叹。

“我该如何谢你呢?”

“不用了!做大事的,切忌婆妈!说不定将来,我也会有求于你!但愿到那时你能爽快干脆,应下我所求。”

“自然。”

“对了,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你说。”

“你不好奇我是谁?”

“那你是谁?”

程紫玉一下笑了。“我问了,你就会说吗?你若愿意,早就自报家门了。可你没说,自然是你身份不方便,不能告诉……”

“我姓李!单名一个纯字……”

在程紫玉的目瞪口呆中,李纯开始了自报家门,他满眼都是笃定,没有半点迟疑……

第一四七章 人情谢礼

李纯站起了身,将脑袋慢慢往前凑,程紫玉看见他眸子里有两簇跳动的火苗,似乎比昨日的光还要旺盛,叫她的心跳也跟着乱了起来。

“我来自京城,今岁二十一,是家中长子也是独子。父母皆不在了,但好在家中门第还算不错。尚未娶妻也未有定亲……”

程紫玉心中纳闷,暗道这家伙莫不是疯了吧?他是奉了皇命机密而下,他的身份应该是绝对保密的,否则他这一路也不用这般遮遮掩掩。他这么和盘托出,就这么信得过自己?

李纯在距离她一尺之外撑身,轻声到:

“程紫玉,你记着!对你,我没有什么不方便。我既然选择帮你信你,便不会骗你。我希望你可以记住我的话!我要走了,你若还像昨晚那么信我,便帮我保密!”

李纯说完便伸着懒腰准备离开。

“等等!我……我那柄匕首,能不能还我?那是我祖父给我防……”

她话未说完,便见李纯已将匕首放到了桌面。

李纯这么好说话,反显出了程紫玉几分小家子气。

“走了!多谢你的酒葫芦,我很喜欢!”他上次拿了她匕首,是为了提早创造出与她再见之机。此刻他既然已有了她的人情和赠礼,这匕首便还了吧。

行至门边,他再次回眸。

“你若有突发急事,手上又没人用,便去那医馆,我在那儿留了人。”

“最多两个来月你我便又能见面,到时候可别装不认识我!”

“我记得昨日库房,你邀请我有空去荆溪作客了?那么,说不定也用不着两个来月!很快,你便能再见我了!”

李纯展眉一笑,拉门闪身便离开了……

“……”程紫玉无语。她记得上次她只是在自报家门后表示,将来程家会在他有需要的时候出手相帮,从来没邀请他上门吧?

两个来月?嗯,说的应该是皇帝南下。

显然他会随行。

是啊,距离皇帝太后南下的时间已是越来越近,她还是没想好这一世的她做到什么程度才是对家族最好的保全。

为此,她一直有些忐忑。

不过此刻收到李纯的确认,她竟是一下便安心了。就像一个后盾,她就是感觉他会在那儿帮她,叫她那孤身奋战的恐惧感顿时消散一空。

“姑娘,李公子似乎……对您很上心呢?”入画笑着摆出了食盒,捯饬起了桌面。

“你想多了!这位李公子一看就是家世能力不凡,看不上我的!”

“若是看上了呢?”

“看上了我也不嫁!若想要娶我,那便得成我程家的上门女婿。这样的公子,绝对不会放弃他们拥有的,所以啊,多想无益!”

不过眼前闪过李纯那灼热的眼神,程紫玉也不禁自问,他莫不是当真对自己……

“得想法子将欠他的人情都还了。”

入画笑着点头,却在打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后,发现里边全都是细碎的小银锞子。

“人情没还,又多了!这公子当真细心!既担心姑娘没银子用,又怕姑娘银子太多叫人怀疑,费了苦心了。”

“算算有多少,收起来吧!”

程紫玉唯有一叹。

她有种感觉,照这个态势下去,这欠债只怕是要还不清了。“下次再见他,你记得要提醒我还他银子。”

不远处的马车里,夏薇一脸嫌恶提了提李纯腰上的酒葫芦。

“没人了,主子可别演了,赶紧拿下来吧!真难看!”

“啧,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你主子我可没演,大俗即大雅,我不觉得这酒葫芦难看。你这是没看习惯……”

“那玉的不是更好?”

“去去,你懂什么!她欠我人情都不止十次了,可这人情才还了十文钱。这葫芦挂不了多久的!”

“什么意思?”夏薇挑起了眉。

“她着急着还我人情,可正碰上囊中羞涩,这才忍了这十文钱的礼。她是重情义的,哪能以这么只廉价葫芦来送我这个帮他多次的恩人?她又是个有身份的,这寒酸出手岂不丢人现眼?小爷风流倜傥,她也看出了我这气质与这葫芦不搭,那她这礼物显然太不够诚意了……”

“所以……”

“所以下次见面,她一定会主动准备其他大礼来将这酒葫芦换回去!”

“……”

“你说,什么样的礼物最能表心意?”

“……”

“自然是她亲手做的!”

“……”

“我猜她会亲手设计烧造一只举世无双的酒壶赠予我!”李纯撇了撇嘴,一脸憧憬瞧向了窗外。

夏薇忍不住嘴角一抽。

好一步以退为进,这是退得让对方都不好意思啊!

太能算计了!

夏薇哼了一声。“以后程小姐若看不上你,那你就拿着她亲手烧造赠你的酒壶满世界去造谣,说她早已倾心于你,叫她不得不嫁于你!”

“好主意啊!夏薇,看赏!”

“……”

夏薇摇着头,有些无语。

不过,看着主子这神采飞扬,如若变了个人,似乎变得更有人情味了……这是好,还是不好?

程紫玉几人回到码头衙门屋中不久,便有衙役来传话,表示午时三刻正式开始第一次开堂过审,请她提早到场。

正如预料,证据早在昨晚便已经罗列地很详尽,所以第一次的审判相当顺利又快速。

若说高晞在先前便已处于凌乱的懵圈状态,那么此刻清荷的死加上证人被下药,叫他整个人已经无所适从,他连解释都不知从何下手,更不提辩解。

衙门上下都急着赶紧将案子定下来,近两个时辰的审判后,便已按着程紫玉给出的脉络和时间轴整理出了案件经过。如此,这桩证据确凿的大案便只剩下了最后的定罪。

由于还牵扯到了扬州衙门以及沿江一路码头,所以在盖棺定论后,那位袁使司迫不及待推脱开,他名正言顺将案件移交上报到了两江衙门。

这案件两江衙门却是不得不接,谁叫他们主管的便是苏,皖,赣三地的军务、粮饷、操江和河务等军民政务。的确,不管从哪方面来说,由他们来审最方便,也最合适!

如此一来,倒是给程紫玉提供了便利。两江衙门在金陵,这意味着,她不用等荆溪来人,也不用等最后审判下来,她可以先回家了。

她供词已给得清清楚楚,只需在案件完全移交后,她再去金陵走一过场便万事大吉。

就这样,程紫玉在江西衙门的保护下,被单独送回了荆溪。

……

第一四八章 狗急跳墙

在程紫玉悠哉悠哉回到荆溪前,程家早已炸开了锅。

只因程紫玉的人刚出九江城不久,便被一路人堵上了。原来老爷子一直不放心,这一路早就派了一小队人手暗中跟着孙女。准确说来,是跟了高晞的船。

一路风平浪静,他们也就并未出面。期间,他们无意发现了福伯每一次停靠都会与一队相熟的家伙接头。而这队人虽眼生,却是荆溪口音,且其中有一位与程家庄上的帮厨挺像,当时他们就初步判定,这帮人应该是程四小姐暗中准备在了身边的……

当晚出事后,老爷子这队人本要捅破身份营救四小姐,但见四小姐完好在衙门的保护下住进了码头衙门,而高家人等则关进了大狱,便打算静观其变。

可他们却发现先前盯住的那队人马突然急着出城,实在忍不住,他们便拦下了那队人表明了身份,从而知晓这帮人正要前往荆溪报信拿文书……

程老爷子这队人接过了任务,他们骑行用的是胡马,速度快,一路上带着老爷子手令在程家各分号进行换马,于是速度一下便起来了。

日夜不停赶路两日后,他们便到了老爷子的跟前……

程老爷子程翾安排好文书和准备善后事宜后,发了几十年以来最大的一场火。

他雷霆之怒全开,亲自带人冲撞进了程颢书房,拿下了程颢的所有印鉴以及文书账目等与程家有关的种种。

与此同时,程家外事房和后院二房也未能幸免。几路同时进行,被细细搜查了一通。而从程家前院到后宅,程颢所有亲信也被逐一拿下开审。

老爷子更是在程颢毫无所知的情况下,连下了几条命令,快速夺下了他手中的所有权利。

程翾下手又快又狠,完全打了程颢个措手不及。

华氏的消息递不出去,最后还是她的心腹婆子翻墙又钻了狗洞,才出了程府,在酒楼找到了正应酬的程颢。

程颢屁滚尿流赶回时,程老爷子和他的人已经将面前堆成了小山的各种文书账目查了三分之一。

而程老爷子之所以如此劳师动众,除了想要查出个子丑寅卯,更是害怕程家被反咬而打算抢先一步消灭掉对程家不利的所有明里暗里的证据!

他完全是气不打一出来。

三个儿子正是一个痴,一个精,还有一个只好魏晋风流,他一个都不中意,唯有矮子里面拔个高的,将外事权分给了二儿子。

老爷子有他的打算。他想着,只要长房有紫玉能掌住生产,二儿子将精明用对地方,即便长子和老幺离谱一些,程家前程也一定不会差。

他自然知晓二儿子因着不事生产而没有安全感,于是程颢往日里手脚有些不干净他也睁一眼闭一眼。

但这一次,他的确是惊到了。

这些年,当紫玉渐渐崭露头角后,他为了锻炼孩子们,也就渐渐退居二线,全心开始调配他的一款紫金泥。

可他没想到,在他的不知不觉间,二儿子的胃口已经变得那么大……

程翾在紫玉离开前便已经开始暗查起了二儿子。

而紫玉暗中买了五百斤盐,带走了近两百斤火药,这些自然没瞒过他。就连桂儿的来历和大力,他也早已打听一清。

正因如此,他实在不放心,便暗中调出了一批人手去跟上……

果然,还是出事了!

虽然回来报信的家伙对千里之外发生的事说的并不清楚,可当他听到高家的船被炸后,他几乎已经判定这乃孙女所为。那么,船上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且那秘密涉及到了程家。

再一想到孙女临行的支吾,突然西行的坚定,强势追查程颢立下货运文书的突兀;而另一方面二儿子一力担下了高家,又为了这次的货与孙女闹了几次……他坐不住了,这事分明与程颢脱不开干系。

这种状况下,二儿子如何已经不再重要,而是这事已经惊动了官府,他必须有所应对,至少要保证程家不被牵连……

老爷子当机立断!

整个二房所有人都被控制在了府中。华氏在屋中一哭二闹三上吊,老爷子非但没搭理,还转告她,缺白绫或是毒药,只需吱一声,他这就派人送去……

而程颢,一进程府便被押去了书房。

当瞧见他书房里坐了五位正飞速打着算盘的账房后,他忍不住就是膝头一软。

程翾什么都没说,没看座也不叫起。

程颢意识到自己似乎心虚了,小心翼翼地起身,老爷子却是一整只价值好几百两的笔洗迎面砸来……

老爷子的巨大威压下,程颢几乎下意识地扑通跪地,任由笔洗里的脏墨水挂了他满脸满身。

他当着众人之面,颜面尽失。

他知道,大事不好了。

老爷子是个爱面子还极为护短的,既然在外人面前发作,那他或有被放弃的可能。

他乖乖跪地近两个时辰,头晕脚麻也没敢起身。

待几位账房离开后,程翾开始就高家之事亲自审问他。

他与高家家主和高晞往来的所有信笺,见面的时间,地点,开销,次数,大致时长全都被摔到了他的跟前。

程颢周身生寒,他大致知晓高家那里出了事。

可他哪里敢认,甚至还对高家寄予了翻身的希望,自是咬牙否认他与高家有任何正常生意外的瓜葛,更是没有违规操作。

“没有违规?”

老爷子气得大喘气,将从程颢书房暗格里找到了一只鱼龙海兽紫檀笔筒抓到了手里。“那这是什么?百宝嵌,缠枝蔓,扬州顶级工艺,有市无价。我问你哪里来的?”

“那是儿子买来收藏的。”

“你放屁!你花多少银子买的?在哪儿买的?你那么爱银子的人,会花几千两银子收藏一个破笔筒?你那个守财奴的媳妇会忍下这么个玩意儿?

你的心腹老周已经招了,这只笔筒是三个半月前,高晞第二次来荆溪定下五百只高缸后,通过他的手转送到你这里的!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不是的,老周年纪大了,哪里记得清,那真是儿子买的,只是个赝品!……”

咚地一声闷响,直接打断了程颢苍白的解释。

老爷子抓着笔筒便给了程颢脑门来了狠狠一下。

见儿子额头都破了可笔筒还没碎,暴怒的老爷子又将笔筒对准了桌角砸了下去……

第一下,笔筒裂开。

第二下,笔筒横断。

而程颢几乎是飞身扑了出去,尖叫着“不要”,将那断落下的半截笔筒抱入了怀中,满脸都是心疼。

“你个孽障!”

老爷子上去就是一个飞腿将程颢掀开了。

“不是赝品吗?你心疼什么?”

笔筒滚落在地,而程颢没法解释,只能如筛糠子般打起了颤。

老爷子又找到了桌上的青铜虎镇,对准地上已被一断二的笔筒就开始砸。

十几下的功夫,他将笔筒上下,包括镶嵌的螺贝宝石片一齐砸了个稀巴烂,再看不出这堆碎片原本究竟是何物……

可即便老爷子软硬皆施,程颢依旧冥顽不灵。

程翾失望无比。

“来人,将二老爷即日起送进祠堂!”

程颢被带离前,程翾下了决心。

“我且给你时间,若官府来人前,你还不如实招认,我便唯有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一切,你后果自负!你若乖乖交代,我且念在你有妻有小,念在家族颜面,念在并未铸成大错,尚能保你一世荣华!你自己掂量着吧!”

程颢被关在了祠堂,一关便是六日。

这六日,他每日只有清水和两个白面馒头,没有高床软枕,甚至没有衣裳可换,他唯一能面对的,就是一排排祖宗牌位。

他噩梦连连,焦躁不安,更是度日如年。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一直在喊冤,他将所有希望都寄予在了高家身上。

他知道高家后面有大贵人,所以高家不会有事。只要高家能自证清白,那他就能翻盘。

他一直咬牙挺着,可他没有等到好消息,却是等到了被官兵护送回了家的程紫玉……

话说,程紫玉想到老爷子会善后,却没想到老爷子动作这么快。

因为,她人刚一到荆溪,尚未到达程府,便在路上被拦了下来。

而拦她的,竟是华家的老夫人——华氏的生母。

华老夫人笑成了一朵老菊花,说是特意来给她接风洗尘。

老夫人那么大方,就连那八位送她回家的官兵也一人得了十两银子的茶水钱。

程紫玉低低笑着。

上次在王家宴上,她先后与二房几人争锋相对,结果令得王老夫人对华氏等人心生不满,当时便吩咐下去以后不会再用华氏茶场的茶叶。按理靠着茶叶买卖挣大钱的华老此刻该对她恨之入骨才是,可这位老夫人竟然姿态这么低?

而且,这位不是在程家里边等,而是在距离程家还有上百丈的路口等着,只怕是进不去程家呢!

“我可怜的紫玉哟!快过来让婶婆婆瞧瞧!”

华老夫人和华氏一样,不论哭笑都能收放自如,一边抹着眼泪心疼她,一边还得笑着安慰她……

官兵得了银子,便稍走远了几步给她们说话。

“紫玉,你回去可得好好劝劝你祖父。你不知道,你祖父因着你二叔选择了高家船捎带你上蜀地而大发雷霆。

你叔父什么人你也知晓的,他那么个兢兢业业的,整个程家的对外事务都压在了他的肩上,他只知高家船一路往西,哪里晓得高家包藏祸心,反而连累了你?

这事,紫玉你可不能赖在你二叔身上。你二叔委屈得不得了,连你二婶和五妹妹也伤透了心。这是婶婆婆给你的一点压惊礼,你就消消气,别怪你二叔了。家和万事兴,回去帮着劝劝你祖父可好?”

华老夫人亲自将一锦盒塞进了程紫玉手中,却又拿了身子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而华老夫人声泪俱下的同时,闻讯前来接人的知书已经在紫玉耳边将程颢此刻的处境全盘托出……

锦盒打开,里边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猫眼石。

啧,大出血啊!

“你二叔的确有错,却也是因着事多才不察。到底都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程。程家上下一荣惧荣,一损惧损。紫玉,你是将来的家主,你就大度点!”

程紫玉撇了撇嘴角。

既然按知书所言,程颢和他的众手下在多日前包括均已被拿下,就连华氏,青玉等二房众人也已被软禁,那么二房的勾当必定不可能传到华老夫人耳中。

既如此,这位老夫人有什么理由花那么多银子,送那么大份礼?

程紫玉忍不住开始怀疑,程颢的勾当莫非这华家也有参与?

这话暗示够明显,好个一荣一损,这是在敲打自己?警告自己?

华老太虽不知自己洞悉了多少,但她应该料定了自己不会向官府指出程颢与高家有勾结。

所以,她这是知道自己的证词至关重要,想要通过自己先将程颢和二房一家子捞出来?是未雨绸缪,暗示自己要帮着程颢说话?让自己受审时不能落井下石?还是要让自己受审时将证词往有利程颢的方向走?

“紫玉啊,待你祖父气消了,婶婆婆还有大礼送你!保证叫你欢喜,比这猫眼还要好!而婶婆婆头一个请求,就是你赶紧回去帮着劝劝你祖父吧,你祖父最听你的话,就别让你二叔二婶和五妹妹遭罪了!”

程紫玉点起了头,笑着看向这位老太太。

这究竟是精,还是蠢?应该是狗急跳墙了吧?

程紫玉明白了,退一万步来讲,即便华家与这次私盐没有关系,她也是怕自己回去会在老爷子面前编排和指证程颢,借机痛打落水狗。那么暴怒下的老爷子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程颢很有可能将一无所有。

这么个强大的女婿一倒,损失的还是她华家。所以她这才着急忙慌赶在了自己回到程家之前来摆低了姿态吧?

只可惜,华老夫人怎么也不可能知道,高家栽了是因为自己,而“将程颢这一蛀虫捉出来”同样也是她多日谋划的一个重要目的!

程紫玉笑容一深,竟是笑出了声。

那个笑却是叫华老夫人心下一慌,预感到了不对。

……

第一四九章 乘胜追击

程紫玉为了一举拿下高晞,一直都还憋了一口气。

原本她是打算回了程家才发作的,可华家这么迫不及待送上门来,那她便顺手,将华家一起拉进来了。

“华老夫人这礼也未免太重了!”程紫玉一收笑,猛地扬高了声音,一下将众官兵和路上行人的视线一齐吸引。

“这么大颗猫眼石,可是对此行我二叔,你女婿所做所为的封口费?”

“封口费”三个字足够令得众官兵面面相觑,下意识退了回来,就连街头行人也渐渐聚拢。

程紫玉手中硕大一颗猫眼也曝光到了众人眼前,令得不少人连连咋舌。

“家丑不外扬,有些事,我本不想说的,可你们也欺人太甚了。怎么?甩了我一巴掌,眼见计划落空,就想拿颗甜枣打发了我?”

众人虽不明所以,却已竖起了耳。

程紫玉西行整个荆溪都知晓,而九江事端这几日也已通过消息灵通的商人们传遍了荆溪城。所有人都在可惜程四娘被劫的巨大损失,刚刚见程紫玉坐在官兵开道的马车里一脸憔悴回了荆溪更令不少人感叹连连。

可怎么?依程四所言,这事还有猫腻?

人群一拢再拢,围了个里外好几层。

荆溪城里客商和行家都不少,有人很快便给程紫玉手中那猫眼按大小和成色大概估了个价。

众人一听那数,顿时哗然,看向华老太的眼神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她一个外姓婶婆,接风要送如此大礼?

是个人都能看出有问题!

就这样,双方交锋未开始,程紫玉便已处于了绝对优势,收获了大量支持。

此刻的她一脸怒容,将早已为程颢准备好的指证当街甩了出来。

“这西行的一路,高晞几次三番当众纠缠于我,叫我在船来船往的大江上几乎沦为了笑柄。这是谁给他的胆子?谁在给他撑腰?我气愤他的行为,便派丫鬟前往质问他。

可他却恬不知耻让丫鬟转告我说,我二叔厌恶我,早已私下答应将我许配给了他们扬州高家。高晞还警告我,我二叔已经默认了他的行为,我除了从了他,别无其他选择!我断然拒绝后,高晞却只是坏笑,说让我走着瞧!

我是后来才想明白高晞那话之意啊!

那晚高晞派人偷盗我时,还在我房间下了蒙汗药,若不是我阴差阳错地晕船,提早撞上了高家派来的黑衣人,只怕当晚高晞偷盗完我的财物,便还要拿下我这个人!其实这才是高晞早早便偷摸上了我那船,爬上了三层观景台的原因。他在等,等着时机对我下手!”

程紫玉说话的同时瞥见那几个官兵顿时后脊梁绷紧,又纷纷将手中的“茶钱”还去了华老太的人手中。

涉及到了案情,牵扯出了高晞,显然这银子,一下就烫手了!

“正是因为我二叔的纵容,高晞才有这胆子来算计我!这事我为了家族颜面,本不想捅到台面上,就连江西几位大人轮番来问我时,我也将苦悉数吞进了肚子。

可我人善不代表你们都可以欺!不代表可以任由你们辱!怎么?想要毁我就将我送人?东窗事发就来堵我的嘴?你们把我当什么?你们又是哪里来的脸面?

你们可想过,这次若不是高家咎由自取,自作孽在船上装了禁物,那黑衣人逃窜时引发了大火和爆炸,此刻的我又该是什么处境?我何止是人财两空?还将成为程家的笑柄?从此声名尽毁,叫我整个长房都要跟着蒙羞!

我原本打算给你们一个机会,可我这还未到家,你们便又开始了!你们如此执迷不悔,我实在是没法忍了!揭穿你们也是我的无奈!

此刻,就凭这颗猫眼来看,显然您华家也参与其中了!这颗猫眼,正是你们心虚的表现!这才是您此刻出现在此的真正原因吧?你怕我在公堂上,一不小心把你们华家牵扯进去!所以才截住了我,对我威逼利诱,是不是?”

掷地有声之音传来,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官兵们蹙眉,低低交流。

而华老太则惊在了原地。

她一张脸刷的黑了。

她还真有些心虚。女儿女婿那里她完全联系不上,九江之事又全都是道听途说,她其实也不肯定程紫玉所言是否真实,女婿是不是真有卖了亲侄女的打算。

可她却知晓,因着她自以为是送出了这颗猫眼,这一次,是捅出大篓子来了。

“程紫玉!你胡说八道个什么东西!你个血口喷人的小娼妇!”

华老太张牙舞爪就冲程紫玉那儿扑去,她想要抢回猫眼。

可程紫玉抢先一闪,叫她扑了个空。

“那猫眼我送错了,搞混了,不是要给你猫眼的,快,还我!”见程紫玉正在嗤笑,华老太又扭头示意身后婆子:“去,去给我将东西拿回来!”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抢猫眼,程紫玉往后一退,直接站到了官兵身后。

而官兵们早已严阵以待,纷纷挡到了她的前面。

须知这一路,程紫玉解决完了心头大患,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回来的一路与官兵们相处融洽,更是拿了李纯留下的银锞子,四处打点又招呼着官兵一路吃得好,喝得足,个个对她满意得很。

于是此刻不用她多言,这群人自是会尽心护她最后一站。

“搞混了到这会儿才说?盒盖我可一直都开着呢!婶婆婆您是眼睛有问题看不见?还是脑子不好用,到这会儿才想起这不是送我的?

行了!您也别挣扎了!这猫眼此刻已是证物!只要我愿意,马上就将送去两江衙门,连你们华家一起告了!你现在想要拿回去?婶婆婆,你想都别想!有冤情的,您不如前往两江衙门去诉!”

程紫玉语气骤然一冷,叫华老太的两条腿打起了晃。

而那些官兵则在她的示意下直接掀翻了几个上前来的婆子,并拔刀将华老太几个团团围到了中间。

华老太哪里经历过如此阵仗,明晃晃的刀面反射着刺目的日光,晃得她眼花头晕,心慌意乱,整个人垮了一半。

……

第一五零章 岌岌可危

华老太心有余力不足,一切与她的初衷越发偏离。

可她却没法不狡辩,而她更不知晓,程紫玉等着的,正是她的挣扎。

“紫玉,你可不能当着官爷们的面乱泼脏水!我与你二叔往日对你如何,你都看在眼里。你二婶对你,更不比对青玉差!恩将仇报的事你可不能做!

再说了,你二叔疯了不成,干嘛要你嫁给高晞,你没了名声,对他有什么好处,又与我何干!”

华老夫人说完才感觉到了不对。这一刻的她只想咬下自己的舌头,她似乎一不小心,已经将动机给递了出去。

果然,程紫玉在哼笑。

“因为我是程家的准家主!只有我倒了,程家才会落到我二叔的手上!他才会成为程家家主的不二选择!

这个理由,很难懂吗?您的女婿坐拥程家所有产业,您这个丈母娘,光还能少沾吗?到那时,区区一颗猫眼又算得上什么?”

这些话铿锵有力,在风中荡开,窜到了不少人耳中,很快便随着悠悠众口传了开来。

所有人恍然大悟,毫不避讳开始指责起了程颢和华家……

程紫玉暗中舒着气。

为了程家,她不可以让程颢与私盐扯上关系,可她却可以将程颢拉扯进家务事——“争家产”中来!

程颢与高晞来往过密这一条,她能查到,老爷子能查到,官府很快也能查到。

这很危险!

所以她必须要将高晞和程颢鬼祟往来的动机制造出来。

而西行这一路,入画来往高晞船上,高晞那儿又搜出了迷药……这些都是一个个疑点。

所以,程紫玉索性便精心编制了一个足以串联所有疑点的动机送给了程颢!

而华老夫人实在运气不好,既是巴巴凑了上来,那么就别怪她来个“一网鲜”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若她不亲自上告,按例这般家事官府并不会过问。

只有这样,即便官府查到点滴也不会当作那桩大案的证据。

可程颢勾结外人暗算侄女,即便程紫玉不追究,但不管在族中家中,还是在众人眼中口中,他程颢也都再难立住脚了。

如此,老爷子也才有正大光明发落了程颢,将这一糟粕清理出程家的正当理由。

“程紫玉,你还有没有规矩了?你二叔为了程家劳心劳力几十年,你怎能趁他一个小疏忽就咬住他不放,开口闭口就无凭无据揣测诬陷他?你不敬不孝!”

“打住!”程紫玉看着面红耳赤咆哮着的华老夫人。“我诬陷?我满手都是证据!绝对不会诬赖了我二叔!”

她早已经打听过,这帮官兵将她送至后,将会前往两江衙门交托任务。所以,她这些话,更多的也是为了转达去两江衙门。

“那晚在王家,原本我二叔不让我西行,为此还与我起了争执,可后来高晞将他往边上一拉,我二叔立马就变了个人。这一桩,当时参宴的众人可都看在了眼里,想来我二叔那时就对我生出歹意!”

“别以为我不知道,高晞出发前刚将他原本的婚事给突然推了!您说,为何?”

“高晞这一路,对我如何纠缠,满大江不少船只都看在了眼里,一问便知!”

“高晞特意将他的船按着我的喜好重新装修,光那笔花费就比我的租船费用还高了百倍有余!若不是我二叔将我喜好告之,还能是谁?若不是高晞早有了拿下我的把握,又怎么舍得花费这么大一笔银子来讨好我?”

“从我一上船,他便开始笼络我的丫鬟,又是银两又是礼物,东西都在我家入画手上,是与不是,入画自有证物!高晞船上自有证人!”

“我分明早已得罪了你,可你却赶在程家人前面来迎我,这又是个什么笑话?”

“……”

华老夫人如芒在背,早已无辩驳之力。

面对在场对她一边倒的指责,她从头到脚都在后悔,暗道不该趟这浑水。

她刚打算撤离现场,可迎面却对上了闻讯赶来,面色难看的程老爷子。

“华老夫人,今日当真叫老夫好一番见识啊!依我看,咱们这亲家也做到头了!我瞧着华家财大气粗,那么以后自然也不需我程家的帮衬了!传我令下去,即日起,程家便撤出所有华家产业,以及与其有关的买卖!”

老爷子如大树般挡到了程紫玉的身前,铿锵开口。

他这一句,直接叫华老夫人一屁股坐了地。

华家虽是商户起家,可这些年早已习惯以程家这一大树来挡风遮雨谋利益。若这大树一丢,他们为这大树量身定制的产业链将分崩离析,那损失压根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程紫玉心头暖意融融。

老爷子一如既往全力信任她。仅凭她的几句话,便断了一门姻亲,这份信任叫她动容。

“今日老夫便将话撂在这!紫玉是我亲选的接班人,哪怕她残了病了废了,也不会影响她的地位!用不着你们外人来操心!

还有,您那颗猫眼,还是先留在我程府!您若再敢轻举妄动,那咱们就带着猫眼两江衙门见!程颢再如何,到底是我儿子,可您不一样!就凭这颗猫眼,您华家便绝对逃不掉。到那时,涉及的可不是您华家的颜面了!您可得好好掂量着。言尽于此!”

华老夫人直接歪到了婆子的怀里,在众人的唾弃中被扛走了……

程紫玉再一舒气。

今日之后,华家后路将岌岌可危。华家先前受了王家打压,日子已不好过。程颢倒下后,华家更是没了助力。

最重要的,是众口铄金,按着此刻的状况发展下去,即便没有定性,华家的名声也没了。

做买卖全凭一个“诚”字,他们敢勾结女婿行恶毒的谋害亲眷之举,还有谁敢与他们合作!整个荆溪,又还有谁敢冒着得罪程家的风险,与他们继续合作……

程老爷子见到瘦了不少的孙女,自然心疼得无以复加,到口的指责也悉数化为了关心……

在将众官兵安置了休息后,程紫玉便与老头进了书房。

两人说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出来。

……

第一五一章 要你帮忙

事态至此,程紫玉知晓瞒不过老爷子,便将私盐这事交代了一通。

程翾虽早已有所猜测,可当这些从最信任的孙女口中全然道出时,他还是对儿子的所作所为伤了心。

他叹着气,红着眼,表态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会暂时放弃他执着了好几年的炼泥事务,抽身全力掌家。

看着双鬓花白的祖父,程紫玉陪着叹气。

一般人只道是程家教子无方,可他们却不懂,作为一个真正有追求的手艺人,对于手艺事业的那种狂热追求。

上一世的她,何尝不是如此,为了一件无瑕的工艺品,他们甘愿将全身心都投入进去,哪怕几日不眠不休也全力以赴。

在那种忘我追求下,周遭的一切,甚至自身的需求都往往不那么重要,更何况其他?于是当悲剧发生时,他们自然也就心有余力不足……

所以这不是错,最多也就是一种无奈的疏忽。

老爷子来日不多,这一世的程紫玉依旧任重道远。她只希望老爷子可以在剩下的时日里过得开心顺意。

“祖父,我会全力担下家族重任的!不管吃多少苦,我都不会让程家在我手上倒下!”

程翾脸上愁容顿时被欣慰驱散不少。

他拍着程紫玉的肩,赞她这一次做得好……

老爷子出了书房后,便找了师爷开始整理文案。他本人亲自宴请了那八位官兵,既是感谢,也是为打点今日当街那事端。

第二日一早,程翾便与官兵一道前往了两江衙门。他带去了文书,对高家的诉状,和整理出的大量证据,当然还有不少打点用的银两……

可程紫玉将老头送上马车时,看到了他一脸沉重的表情,也知晓他带走了那颗猫眼。她知道,他此行还将对程颢有所处置……

程翾在离开前,将所有程家上下人等包括各管事掌柜召集一堂。

他一再声明,即日起,程紫玉在整个程府上下,包扩各产业,各环节,都拥有绝对权力!

她的管辖范围同他本人!她的处置权力也同他本人!所有印鉴由程紫玉保管,所有事务都必须经过紫翌轩!……

当时的程紫玉,气势全开,摆出了一副端庄大气,将带了威慑的视线扫过众人,全然一副掌家人的气派,毫不犹豫提早接过了所有的家族重担。

可事实上,此刻的她,哪里有这个精力。

蜀地没去成,可欠下的货却不能不给,林夫人的寿礼,也必须捯饬。

此外还有朱常安的货,先前定下的两月之期,现已过去近半。按着老爷子的意思,是先不做了,要她将手上所有活计全都停下,全力掌家,大不了就是赔付银子。毕竟此刻程家因被害而焦头烂额,所以她这个苦主违约也并不会对程家的名声造成影响。

可她却不能!

朱常安的货是赠予太后的寿礼。

别人不知她却晓,太后两个月后就将南下,万一有人拿这次她违约了太后的寿礼做文章……

她非但不能冒这个风险,且这份礼她还敷衍不得,必须得做好了!

另外,她若一违约,岂不是恰好给了朱四就此纠缠上程家的机会?那不行!

所以,即便紫翌轩没有一个酒囊饭袋,所有人都在全力以赴,可她还是缺助力!尤其是面对对外事务时,她一院子的女子实在太不方便!

不过谁也没想到,程紫玉没有从长房选择帮手,甚至略过了她那个早就正装等在了前堂的亲爹,反而是选了她那个不学无术的三叔!

程紫玉带着她的人在青楼找到了程明……

她这么做自然是有过考量的。

二房程颢之所以会连家族大义而不顾去选择铤而走险,除了对财富的渴望,明显就是怕将来老爷子归西,待她掌家后,整个二房会被剔除出程家。

眼看她技艺越发纯熟,可他们二房却连傍身的一技都没有,他们自然慌张。

而老爷子对她越是信任和偏宠,他们未雨绸缪的心思便愈盛,最终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所以,她绝不能重蹈覆辙。她要给所有人看到,她这个掌家人不仅有家族使命感,更有容人之量。她要的,是整个程姓家族的强大。她更要整个家族上下的团结!

这是其一。

此外,就程明前世挡在官兵刀前,带着御赐牌匾和祖宗牌位凛然赴死;而死前有一大群的三教九流听他召集;死后有秦楼楚馆为程家暗诉不平……她知道,她的三叔绝对不是无用之辈!

毕竟,程家人也就是痴一点,倔一些,却没有一个是笨蛋!

程紫玉上一世从未了解过这个三叔,这一世,她很想亲眼看看,她的三叔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当她到整个荆溪最大的一家青楼时,程明正在一位叫做楚红的姑娘房里。

程紫玉是当着满堂的宾客大大方方走进的青楼。

不管是本地乡绅土豪,或是来往客商,甚至老鸨姑娘,又有几个不识她?当时她走路带风进了场子,一时间,竟连丝竹歌舞都停了,所有视线都齐刷刷打向了她……

下一瞬,不少的相熟的客商竟是与她打起了招呼。

老鸨不知她前来的目的,不敢得罪又不好纵容,更不知该哭还是笑,是该拦还是迎,最后还是被程紫玉出手的大银锭子给堵上了嘴。

当程紫玉推开楚红的房门,程明面红滴血,腾地暴怒起身。

“胡闹!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怎能来这种地方?成何体统!出了事怎么办?赶紧给我回去!”这是程明十几年来第一次扬高了声音跟程紫玉说话,更别提如此呵斥。

程紫玉却是笑了笑,他恼的,不是她撞破了他的好事,而是此行损了她的名声。这个三叔,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而程紫玉已然发现青楼所用的陶器瓷器,都是出自程家,连大厅走道里的装饰,楚红多宝阁上的物件,也无一不是程家所出。且这些款色,都是最新主打。

在青楼这种文人骚客,南北客商聚集之地,这对程家出品货物的推广效果不言而喻。

可青楼主子对陶艺再在行,也不可能有如此超前的敏感度和预判度。所以,是程明一直在以他的方式为程家出力。

“三叔,我需要你回程家帮忙!”

程明做了多年闲云野鹤,此刻自断然拒绝。

“我舍不得楚红!”

在两人几次言语往来后,程明竟是找了这么一条理由。

程紫玉瞧了眼那气质出众的美人后,给了同样荒唐的回复。

……

第一五二章 最大赢家

程紫玉毫不迟疑便给出了回应。

“那我助你把楚红娶回家!”

“老爷子不会同意!”

“只要你应,一切有我!”

半晌后,程明开口。

“就凭你这一句,我什么都不要了,跟你回家!”

程紫玉大舒一口气。

她就知道,一个那般看重家族之人,又怎会让家族名声蒙羞呢!他再喜欢楚红,也不会娶。

程紫玉却是在离开前给楚红留下了一只箱子。

楚红打开,里边银光四射……

这日之后,程明坐镇去了程府外事堂……

而程翾离开后,整个二房再次开始了鸡飞狗跳。

华氏依旧一哭二闹三上吊,而青玉则“病”得不省人事。程紫玉早已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有时间去收拾她们。

索性,她将桂儿派去了二房。

桂儿到来时,华氏正在院门口与守门婆子纠缠。桂儿二话没说,将华氏反手一抓,直接扛起,径直给扔去了房中床上。

随后她便搬了张椅子坐在了床边。

华氏咆哮着往床下蹦,却被桂儿一脚勾了回去,直接撞上了床箱,疼得她叽哇乱叫。

华氏再不管仪态,破口大骂,不知从哪儿翻出了把匕首就冲着桂儿刺去。

桂儿有些恼,在夺过匕首的同时顺便将华氏手指反向掰了掰。

咔嚓一声响,想也知道定是哪里断了。

伴着杀猪般的嚎叫,一大群婆子冲了进来。

华氏口口声声指责桂儿害了她。

桂儿直接承认了,又云淡风轻解释到:

“二夫人不知从哪儿找了匕首要自尽,我好不容易夺下了匕首。情急下力气过了点,伤到了二夫人,是我的错!但二夫人您不报救命之恩便罢了,可不能冤枉了奴婢!”

众人瞧见那匕首上还刻有一“华”字,自然全信了桂儿,直接退了出去……

华氏快疯了,伸手就要上来掐桂儿的脖子,桂儿却连匕首都懒得用,只一巴掌甩下去,华氏的手臂便被她打肿了……

几次下来,华氏唯有坐靠在了床角,大口喘起了气。

好一会儿后,她突然变了张脸,从床箱抽屉里找了两枚银锭子,摆到了床沿桂儿面前。

“姑娘功夫这么好,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桂儿咧嘴一笑。罢了,反正闲着没事,与其忍受她精力旺盛不消停,不如便逗弄这位不可一世的主子玩一玩吧!

“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的,你帮我带封信跑一趟华家?”

“这容易!我非但可以帮你捎信,还可以让你的丫鬟或婆子亲自去一趟华家!”

“当真?”

“当真!”桂儿拿起了那两枚银锭子掂了掂,“不过这银的得换成金的!”

“你!”

“奴婢就是趁火打劫!”

“好!这两枚银锭子做定金,事成后,我自会给你两枚金锭!”

桂儿心中暗啐,她虽长得不聪明,可脑子还不笨!

“先给钱,再办事!否则免谈!”

她将两枚银锭塞进了袖子。

“您可知,带你的婆子出去要避过多少人,打点多少人?万一被抓到,奴婢就完了!您怎么也得保证给的银子够奴婢跑路和享用一辈子吧?哎哟,说得奴婢心都慌了,这样,三锭金子,一口价!”

“你!坐地起价我怎么信你!”

“不信就别做了,你我两相安!”

“你先告诉我你出府的计划,我就应了你所求。”

桂儿暗觉好笑,索性便胡说八道起来。

说府里最近人手不够,她是新进府的丫鬟,她之所以能应下,是因为她还有个孪生姐姐也入了府,所以她想要出府,轻而易举……

华氏乖乖献出了三枚沉甸甸的金锭子,也消停了整整半日,在房中心急如焚等消息。

她哪里知晓,廊下阴凉处,桂儿一直正坐在她的躺椅上嗑瓜子。

华氏的心腹婆子的确是被送去了华家,然而那婆子将两只手掌都拍烂了,也没敲开华府的大门。

信没送出去,反而还被一大桶的水从头浇下。

华家知晓程翾去了两江衙门,这几日正是如坐针毡,就怕祸从天降,此刻那是半点疏忽都不敢有!只恐一个弄不好,华家就要遭殃……

前两日程翾和程紫玉的警告还历历在耳,此刻华老太再不愿,为了华家的前程,也不得不将女儿女婿给撇清了。

她老人家甚至亲自站到了门后,义正辞严好好训斥了华氏和其婆子,警告她们安心在程府反省。又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做错事自有夫家定夺,华家一向明辨是非,绝对不会袒护她们……一下将华氏和程颢撇了个干干净净。

华氏的婆子哭跪着将这些一五一十相告华氏。

华氏哪里敢信,短短几日,被夫家和娘家同时放弃,她几乎没法接受。可这婆子是她从华家陪嫁而来,还能跑错门?还能对她说谎?

门被打开,桂儿又来了,派人拖走了那婆子后,那封信也被转送去了程紫玉手中。

桂儿这才边嗑瓜子,边将那日路口碰上了华老夫人的经过给细细讲了一遍……

华氏怒火中烧,一下蹦起。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早说!”

“您又没问!”

桂儿笑得比花儿还灿烂:“早说的话,您还舍得拿出大金锭子去白跑一趟?”

华氏直接翻着眼白厥了过去……

至于程青玉那儿,桂儿也跑了一趟。

程青玉是个对待自己也心狠的。

一开始几日她一直不哭不闹,下人也就放松了警惕。

哪知昨晚夜深人静时,她竟是偷偷出了房,轻声泡进了院中的蓄水缸里。

虽是夏日,可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姐也禁不住整晚泡凉水。

一个多时辰后被发现时,她手脚冰凉,嘴唇都紫了,整个人更是发起了高烧,胡话不断。

大夫被请来了。

她果然趁着大夫看诊时,将一枚玉佩和一封信交到了大夫手中……她可怜得如雨后娇花,妄图激起大夫的怜悯。

可满荆溪除了这对母女,还有哪个不知那日街头之事?

大夫再心善,再心疼,也不敢惹上这门骚。这也是程紫玉能一口允了大夫给青玉看诊的原因。

果然那大夫开完药,转身便将玉佩和书信递到了程紫玉的手中……

程紫玉瞧着两封信,同样是向华府求情,可这对母女却用了截然不同的法子。

华氏那封信是赤裸裸的求救和求助,求请华老夫人施压救下二房。

而青玉那封则端的深情厚意,半字未请外祖母帮忙,反而是孝善地告诉华老夫人父亲被留祠堂反省,她和母亲最近不方便前往华府,他们全家不怕有什么好歹,只怕以后不能给华老尽孝,为华家撑腰……字里行间都带了一丝唇亡齿寒的悲凉。

高下立现。

程青玉不愧是前世程家最大的赢家,果然不简单!

……

第一五三章 恻隐之心

程明坐去外事堂后,程睿坐不住了。

不仅仅是因着到嘴的肥肉被人截了,更是因着颜面!亲生女儿弃用了他,而选用了只知声色犬马的纨绔三弟?

这是对他的打脸!

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必须找女儿讨个说法,挽回颜面,趁机弄点外快。

此外,他也没忘了廖氏之事。

好歹廖氏也吃了半个多月的苦,趁着老爷子交权女儿,虽不说弄回府中,是不是也该从那该死的尼姑庵给解救出来了?

然而,程睿还没截到程紫玉的人,那厢女儿便已坐车去了山上庄子,美其名曰——赶货!还下了一道令,说除了紫翌轩众人和程明,其余人一概不见。

程睿颜面尽失,气得跳脚!

而和他一样扑了个空的,还有陈金玉。

程睿回来后,日子好过了不少的陈金玉本也给程紫玉准备了一出戏想要挽回地位,可无奈程紫玉在家中才停留了一日,别说实施计划,她连程紫玉的人都没瞧见。

程紫玉此刻哪里有心思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她急着离开的其中一个原因,也正是疲于应付这帮人……

她对外宣称有几批货要做,交代所有的外务由程明负责,其余均由紫翌轩处理。

可却只有温柔和入画几人才知晓,她这么做,其实更多的是为了将程府内部藏匿的蛀虫都给找出来。

她和老爷子不在,程颢和华氏倒了,府中只一个对各事务生疏的程明坐镇,势必将叫不少人蠢蠢欲动。

这个时候,府中对程家不忠的,对程颢有忠的,有私心的,不安分的,被什么牛鬼蛇神安插的,只怕都得有所作为。

这恰恰是个清理外务内宅的好机会!

林夫人的货物完好无损,早已被她安全秘密转移,所以压根不需重新烧制。

而朱四对定制物品的要求虽多,可她前世与太后关系密切,她比朱常安更知晓太后喜欢什么,需避讳什么。所以这也不难!

她就是要以此机会将视线完全盯住程府里外……

温柔每日会上山两趟,将各种事务报上来。

倒是不出程紫玉所料,短短两日,府中便抓到了一个趁着程明业务生疏而借机捞外快的管事,一个给程颢送信的婆子和一个偷摸去华家外围打转的丫鬟……

不过抓到归抓到,她并不曾杀鸡儆猴,而是由着何氏温柔等人不软不硬地处置着,以期继续抓鱼,抓大鱼。

今日温柔来回禀时,索性坐了下来。

程紫玉猜到她定有不少事要说,便亲手给她泡起茶来。

“老爷昨日偷摸从街上租了车去尼姑庵。姑子们倒是尽心,将他拦住了。老爷没能见到廖氏,回来勃然大怒,直接去了工坊。他瞧见了满脸污秽和大汗正调色的金玉后,一下动了恻隐之心。

金玉的戏一向好,一把抓住了这个翻身的机会。老爷当即便众目睽睽下将金玉带回了府。

老爷又派人来了趟紫翌轩,他的意思,让咱们来禀告你一声,要么让金玉回去紫翌轩,要么,他就自个儿安排金玉了。

夫人和红玉赶去,可他却护着金玉,还指责夫人管家不利。夫人气得很,说她的确管得不好,才会让那些来历不明的丫头猖狂翻天。夫人唤来了人,说是她管家的头一条要务,便是先要教训了金玉,先痛打其十大板。

金玉嚎啕大哭,吓得跟只兔子一样躲在了老爷身后,嘀嘀咕咕诉着她与她娘一样命苦,连小命都被人抓在手上。与其这么长年累月被人欺凌,她索性不想活了。

老爷心软,又一次护在她身前。下人们不敢上前拉,可红玉不惧,但她刚抓过去,金玉就在那尖叫喊疼,说红玉故意掐她。

老爷一怒,不分是非就扇了红玉一个巴掌。红玉生平第一次挨打,一下就懵在了原地。夫人赌气,差点就要带着红玉回何家。

最后是咱们紫翌轩上去劝的,暗示此刻非常时期,整个程府内务全都指着夫人。她若一离开,程府要出乱子,到时候还是紫玉你的负担。总算是把夫人给劝下了……”

程紫玉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

她的老子,还是这般不靠谱。

他能力平平,碌碌无为也就罢了,偏还就爱钻牛角尖,弄得周遭个个不安生,人人不舒坦。

他对母亲开火,对红玉出手,无非是在对她宣泄不满,暗示他才是长房之主……

“让金玉回去紫翌轩吧!给她安排个眼皮子底下的活儿。也算是给我爹个面子!”

“这样最好了,也能暂时叫老爷消停一阵。否则老爷再闹腾,丢的也是紫玉你的颜面。更何况金玉那样的,还是放在咱们身边看着最好。”

“嗯,金玉身上秘密不少,咱们也得给她机会自露马脚不是吗?”

程紫玉一下想到,金玉被子里的两千两存票;金玉前世与朱常安的纠葛;还有最重要的,她将廖氏搜刮一空也未曾找到那份多年后用以指控程家的证据,只怕那东西已经到了金玉手上……这一切,她都还没有头绪,都叫她心头有些沉闷。

“金玉就罢了,但廖氏,绝对不能让他们再有旧情复燃的机会!”她又补了一句。

“这几日只怕老爷还会想方设法去见廖氏。”

“暂时不能让他们见面!”

“怎么做?”

“廖氏不是邪星吗?我爹若执意要去,便给他弄点邪门事,倒霉事!比如车行一半断了辕,马儿突然受了惊,吃饭崩了牙,出门被狗咬,下车踩了屎,走路摔了跤,爬山被蛇围……我爹那人虽固执,却信这一套,几次三番受挫后,他短时间内一定会收敛……至于廖氏那儿,还是让她继续吃点苦头。”

“好!包在我身上!”

对于廖氏,程紫玉只能先缓缓了。

老爷子离开匆忙,她还没弄清楚程家与陈家十几年前的瓜葛。所以廖氏那个祸害怎么处理,还得等老爷子回来后再说了。

“还有什么事?”

程紫玉瞧见,温柔的眉毛依旧蹙着……

第一五四章 绝不姑息

温柔躬身,一脸严肃。

“紫玉,可还记得你刚醒来的那日,跑去了官道上,最后停在一家昌氏陶艺。为了谢茶钱,你还给那店家修改了画稿,鼓励他去参选拿下一桩买卖?”

“是江阴刘老爷的那单货?”

“正是!当时为了保证那店家的图被选中,你除了帮他改稿,还吩咐咱们程家以腾不出手为由推掉了那次竞争……”

“嗯。”

记得!她怎会忘?到今时今日,那俩骨瘦如柴的孩子分吃知了的场景还常常在她眼前闪过。正是那份愧疚和心疼,才让醒来的她忍不住出手相帮。

“可即便咱们出了手,那家昌氏,最后竟然还是没被选上!”温柔压低了声音。

程紫玉一惊,这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什么缘故?”

上一世,这位挑剔的刘老爷最终就是被她出的一套图纸给拿下的,当时刘老爷赞不绝口,欢喜得很。而那套图正是她画给昌氏的那一套。

她对自己的出手很有信心,且那福翅莲花座是第一次现世,理应如上一世那般艳惊四座,一炮打响才是。

可竟然没被选上?……

原来,在临选前一晚,昌氏发现程紫玉给他画的那张底图突然不见了,怎么寻也不得。那掌柜只当是孩子顽皮弄丢了,便只能凭着记忆自己画了一张图出来。

第二日,昌氏带着半成品和图纸去参选,却落选了,这笔买卖落在了一家叫做恒来陶艺的手里。

“紫玉你瞧,这是我找人描下的恒来出的图纸。”

只瞧了一眼,程紫玉顿时气不顺,深抽了一口。

欺人太甚!

这张图纸分明就是她画的那张图的深加工。只不过在上边描了些金,施了些翠,加了点花……

赤裸裸的剽窃!

“还有更过分的!昌氏未来得及对恒来的图纸提出质疑,已经拿下订单占了上风的恒来陶艺便反咬了一口,反说是昌氏下三滥剽窃了他们的作品。

昌氏自然不认!紫玉你的水准是整个荆溪陶艺的最高标准,怎么可能剽窃?然而昌氏的那张图是掌柜后来凭记忆后加工的,不但细节不够,还有些粗气,和恒来那张面面俱到的图纸一比,明显底气不足。

恒来的掌柜还嚣张警告了昌氏,说让他们即刻销毁图纸和所有半成品,若是叫恒来发现这批货上市,便将他们告去衙门。昌氏这才明白了他们的图纸之所以凭空消失,多半正是因为恒来做的手脚。

昌氏不甘心,可却没有证据。他唯有暗示恒来不要欺人太甚,说他与紫玉你熟识。然而恒来底气更足,直接大笑着表态他们的老板就姓程!

昌氏那店家憋了两日,到底忍不住,还是上门了。毕竟在他看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真被剽窃,若是那般,他必须要叫紫玉你知晓。还有种可能……”

“还有种可能,便是我虽给他改了画作,却到底和他们只是一茶之交,后来的我后悔了。但由于我先前已经表态程家不会参选,所以为了程家的颜面,我便重改了图纸,借了恒来的名头去接活。我就是个言而无信的伪善小人!

呵呵,不怪他!我若是他,也只会倾向于这第二种可能,毕竟这更合理,更能解释那恒来做了见不得人之事还能嚣张行事,更不惧于我名头的底气,是吗?我猜那昌氏掌柜此刻定是一肚子火气不敢发。”

“没错!他的确是以为被咱们玩了,有几分咬牙切齿。他说,原本这事姑娘悔了就悔了,他也不想找上门。可先前姑娘嘱咐过他,让他先将货捯饬起来,可以在货物一问世便占个先机。

所以昌氏最近都没有接活,说是将所有精力和银子都投了进去。他说,他此刻的半成品已经做了近百件,若此刻收手,那绝对损失惨重。

我亲自上门去看了,昌氏连釉彩都配好了,这次他们的确全力以赴。我也向他们解释过了,这事与紫玉你无关,让他们放心,紫翌轩一定会对昌氏的货物负责到底!若真产生损失,也由咱们紫翌轩一力担着!”

程紫玉跟着蹙眉。

“我给昌氏改图,是叫人发现了吗?是昌氏将这事泄露出去了?还是紫翌轩有人泄露了?要不然,那恒来怎么就冲着昌氏去盗图了?”

“应该都不是!昌氏捞到这么好的机会,哪里会掉以轻心,他们为了保密,为了全力以赴,甚至连铺子都歇业了好几日。

说不定正是因着里边热火朝天,外边大门紧闭,进出的家伙都底气十足,这才引起了恒来的注意。毕竟,原本是五家铺子竞争,咱们程家一退下来,便只剩了四家,看上去谁都有机会。

设计至上,都想要出其不意,知己知彼。而昌氏的胸有成竹定是叫恒来坐不住了,便用了这种下三滥的法子!哼,若是知晓那张图是紫玉你所出,给他们十个胆他们也不敢这般猖狂!”

“恒来?当真是横来!他们是什么来头?说老板也姓程,姐,你看是真是假?”

“恒来本就是一个小作坊,不过这两年他们势头突飞猛进,幕后未必没有人扶持。老板是哪个,还不好说。但此刻咱们顺藤摸瓜,很快便将水落石出。”

程紫玉将手中的杯子重重拍在了桌面……

不管那恒来的幕后之人是谁,既然用了程家的名头在外边行不义之财,这便是她不能忍的!

且这样的事,绝对不是第一次,像恒来这样的,也绝对不会是独一家!

瞧着手中画稿,程紫玉更是怒火中烧。

被剽窃,被威胁,被损失,还被反咬一口,若不是发现及时,她和程家与这昌氏的梁子就结下了!

前世,当程府遭了大劫时,面对的是墙倒众人推!当时不少人都站出来指证程家为富不仁,欺行霸市,为非作歹……

纵然人心凉薄,可未必没有程家自身的原因。

但那些蛀虫水蛭打着程家的名头,又做了多少不义之事?像昌氏这样的苦主,又该有多少?而偏程家势大,这些人再恨也只能忍。

可待高楼广厦罅隙一出,便将被愤怒的苦主一人一拳,倾塌成灰……

所以这一次,她绝不姑息!

……

第一五五章 杀鸡儆猴

下定了决心的程紫玉火力全开。

温柔建议顺藤摸瓜,引蛇出洞,或放长线钓大鱼,可程紫玉连那耐性都没了,她索性选了最简单粗暴的法子来抓出幕后之辈。

她直接找人去江阴约谈了那位刘老爷,主动表示愿意亲自参与他那批货的烧造,并在其中一套货物敲上她的私鉴印。

据说,那位刘老爷一蹦而起,连连点头。

在陶艺届,只要是物品过了程紫玉的手,那潜在价值几乎是有了大幅度的飞跃。

尤其在程紫玉表示愿意承担刘老爷赔付给恒来陶艺的违约金后,那刘老爷更是乐得屁颠屁颠直接跟来了荆溪。

他私下按着程紫玉的安排,重新与昌氏签下了订购合约。

在听闻昌氏图纸就乃程紫玉所出后,他一下便赞不绝口,表示先前的管事瞎了狗眼,竟然没看出昌氏设计的简洁流畅大气美……

而恒来那边,他们只是一直盯着,却憋着没有去取消订单。

被蒙在鼓里的恒来还一直在为这批“出彩”的货物上市的后续而约谈各路买家。

东西的确是不错的,他们一下便收获了不少订单。

尤其有一张单子,更是一口气订下了五百套货。价钱很漂亮,定金也付得爽快,唯一的要求便是货物需在一个月内完成……

不过这也正常,手工艺嘛,要的就是先机。等到烂大街,就卖不上价了。恒来喜上眉梢,鼓足了干劲全力做活。

订原料,借人工,租龙窑……忙得热火朝天。

在他们全情投入的第五天,刘老爷上了他们恒来的门。

掌柜满面春风地招呼着,却没想到这位刘老爷拿着那套只差最后几步便可交货的瓶子,一脸严肃地将其扔回了桌上,随后开口将其贬了个一无是处……

恒来上下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刘老爷这个时候会要强行退货。

即便刘老爷很爽快地表示愿意赔付违约金,可他们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他们很快便打听到是昌氏挖了他们的墙角。

这可如何能忍?

他们当即便决定找昌氏算账。

可当他们赶到昌氏,打算以“剽窃”的罪名和程家的名头再次威胁昌氏时,却瞧见程紫玉正站在昌氏门口,与好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客商讲解她的设计。

而她手中拿的,正是昌氏给出的那套瓶子。

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底座,她也讲出了一大套的设计来源。

恒来这才知晓这套设计是程紫玉所出。

他们顿时歇了反咬的念头。

即便他们说破了天,也没人会信程紫玉剽窃了他们这种小卖家。当然,程紫玉也是他们惹不起的……

然而当时夹着尾巴离开的恒来落在不少人眼里分明就是心虚之态,他们也尚未意识到接下来将发生的一切……

在刘老爷完成退货后,整个荆溪都对恒来的这批货提出了雷同昌氏的质疑。

一剽窃的言论几乎一夜间就在荆溪陶业间传播开来。就连两家铺子的设计稿也被有心人一点点做了分析对比。

恒来的心虚与程紫玉的底气形成了鲜明对比,程紫玉轻而易举便叫恒来名誉扫地。

而那恒来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少卖家都现身指责他们曾经做过的龌龊。

恒来的名声一下就岌岌可危。

这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他们才刚经历过那番火爆的订购潮后,此刻又引来了更为来势汹汹的退货风波。

打头阵的,是那订了五百套货品的买家。

那位大买家以恒来有剽窃之嫌和多项污名为由,誓要无条件全额退款!

然而恒来如何能应?

他们的投入太大了!

所有原料都已备好,帮工们已忙乎了好几日。为了赶那一个月的进度,货物也几乎完成了一半。甚至有一部分已经进了窑肚子开始烧造。

他们承担不起巨大损失。

而退下的这批货,名声已臭,还有谁会接手?

恒来约谈那买家不成,只能先开始了拖延之道。

那买家恼了,直接带了人在恒来门前闹了起来。

这一闹就是一整日。

由于声势极大,几乎是引来了各路荆溪陶卖家和南北买家。这么一来,恒来往日里一点点的鸡毛蒜皮都被挖了出来。

“罪状”越多,名声越臭。

听到那厢已经有人开始罗列了“罪名”要求去告官,往日里与恒来有买卖关系的买家和采购商也都吓惨了。

恒来这次栽了跟他们无关。

可若恒来名声完了,则影响的便是他们手上的货物,万一也被贴上剽窃的标签,轻则价格大打折扣,重则卖不出去。

可若恒来倒了,那就更糟。他们那些未完成的订单,已支付的定金,那便都打水漂了。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了要求退货,讨要银子的行列中来。

事态越来越大。

渐渐的,在那五百件买家的起头下,他们除了原本的定金,还要求恒来赔付剽窃的违约金,名声的损害金,他们讨债的暑热费,人工费,伙食费,医药费……

官兵来了,恒来的掌柜被带走,恒来暂时关门歇业。

相反昌氏,经过这次的事端,几乎扬名了整个荆溪。

一时间,门庭若市。

昌氏老板对程紫玉感恩戴德,表示愿意承担刘老爷从恒来退货而赔付的那笔银子,同时愿意将此次货品盈利的两成分给程紫玉。

程紫玉拒绝了。

她表示作为程家人,她绝不在程家之外谋私。作为程家的家主,她更是要以身作则。所以她一钱银子也不要……

那位起了关键作用的五百件大买家自然是程紫玉的人,在荆溪大肆传播恒来剽窃的也是她的人,当然,在讨债人群里煽风点火的还是她的人。

事实对于那恒来的老板是哪路神仙,她压根就不想探究!

她的目的是叫这家铺子非但存活不下去,还得将银子吐出来。以此,她要杀鸡儆猴,叫那些暗藏的牛鬼蛇神都好好收敛,夹紧尾巴!……

她料算精确,她这直击对方七寸的法子不但将对方收拾得毫无还手之力,还轻松将那路“大神仙”给引了出来。

程紫玉一直站在了明处,就是在等这一位主动来找她。

恒来掌柜前脚被官兵带走,果然后脚山上就来人了。

果真是的的确确的程家人!

……

第一五六章 老子来了

来人是她的亲爹老子——程睿!

程睿直接找上了门。

程紫玉很失望。

她一直暗暗希望那个幕后之辈是她的二叔二婶,或是那些远亲,可却抓到了她自己的爹。

“快收手!恒来是我多年的心血!”程睿开门见山,毫不客气在她面前坐下。

程紫玉忍不住自嘲一笑。

久别重逢初相见,非但没有欣喜,这是连寒暄都省了。

“多年的心血?多年……挣了不少银子吧?是贴补的谁?那个廖氏?还是金玉?”

“你!”

程睿倒是没想到女儿会这么直接,差点就要拍案而起。

然而此刻的他,有求于女儿,却还受制于女儿!既想一巴掌抽出去,又怕适得其反引起反弹,这份煎熬叫他感觉有任人鱼肉的窝囊,难以下咽的火气!

可再一想到女儿说一不二的家族地位,他的这口气还是泄了个大半。

“爹不容易,你此刻既然已经知晓了,那就给爹个面子,收手吧!都是咱们的产业,至少还能挽回点损失?”

“这话不对!我若不给您面子,这会儿就不会见您。我此刻是家主,您在外边打着程家名头捞银子,有没有给我面子?咱们的产业?你确定?你确定里边有我的份?有我多少?

还有,到了此刻,怎么挽回损失?是继续打着程家名头强买强卖,拖延款项,还是赖掉人工?又或是将那些半成品强行修改,弄出些半成不成,半次不次的东西来?就像这个?”

程紫玉从茶具上拿了只茶宠出来,滚到了程睿跟前。

“我若没记错,这个原型是三四个月前我随手捏的,当时我不满意,认为有好几个瑕疵,便丢了。可它却被批量产出,摆到了恒来精品内室的货架上。您怎么解释?”

程紫玉双眼如炬,叫程睿无所遁形。

制陶艺人和卖家们为了保护自己的作品,一般对同行都很敏感,所以好东西都在内室精品区里摆着。若没有卖家的应允,外人压根就进不去。

昨日趁着恒来乱糟糟,她便随着人流进去了。结果恒来的内里不但布局和程家馆相像,就连许多货品也有些异曲同工。

她当时就知晓,这家恒来只怕的确姓的是程。

“这两年我报废掉的不少东西和图纸,昨日竟然都在你的恒来瞧见了类似款。这茶宠只是其中之一。若不是我亲眼去瞧了,谁又能想到恒来对我和程家的货品竟能达到如此融会贯通的境界!

是金玉干的,是不是?”

这才能解释金玉的大笔积蓄。

若是没人帮她,就凭她单枪匹马的小丫头,很难积累财富。

父亲程睿常年在外跑商,只怕在这恒来上花的心思也不少。他只需随手从程家的买卖里,漏点到他的恒来,便足够恒来日新月异地快速发展了。

而金玉技艺不错,一边在自己身边学手艺,一边将紫翌轩的东西往外漏,这对父女一个在外一个在内,还当真是合作无间!

哈,恐怕这也是他急吼吼将金玉解救出来的一个原因吧?

毕竟金玉只有在自己的身边,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

这同时也解释了,为何金玉受制矿场时也能收到父亲回来的消息。因为这消息不是金玉打听到的,而是父亲的人主动漏给金玉的!

程紫玉忍不住嗤笑起来。

上一世的金玉学了自己九成技,在紫翌轩乃至整个程府都有不小的权利,想来也给父亲挣了不少银子。可最后的关键时刻,金玉对待这个好父亲却并未手下留情。程睿这个亲爹,一样是下场惨烈!

而父亲对待金玉,情再深,也同样掺杂了不少的利益成分。

所以,这羡煞人的父女情深也未必值得自己与红玉眼红……

程紫玉忍不住自嘲,这是不是值得欣慰?

“金玉过得不易,你别为难她!”

程睿来了这么一句。“她没有娘,身份又永远没法一正。甚至连婚事都未必能落得一个好。她什么都没有,唯一能仰仗的就是我!”

程睿这话分明说得在理,可他被程紫玉盯着,却再次不自在起来。

程紫玉嗤笑过后,索性自顾自喝起茶来。

今日,她总算是彻底了解了她的父亲。

她听懂了!

在他看来,金玉什么都没有,正因为金玉唯一的仰仗就是他,所以他才那么放心金玉。对他来说,金玉最不可能危害和威胁到他的利益,反而是能为他所用的棋子!金玉除了听话,压根没有反抗的资本!

不像她,不像红玉,不像不听话的哥哥们!

也不知上一世,当他在最后时刻被金玉拿捏住时,是如何的震惊和痛苦!

“你怎么确认,金玉是你亲生的?”

程紫玉并未回应程睿。“恕我直言,都说女孩像爹,金玉和你长得一点都不像!不过或者,她是随了她娘吧?”

她暗暗打量程睿,见他那张脸果然一瞬间耷拉了下来。

她才没心思和时间去验证金玉是不是程家血统。不管是不是,金玉都绝对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是蛇蝎心肠的毒物,是必须要除掉的毒蛇!

所以她这么一问,就只是简单给她爹心头埋根刺。

金玉与廖氏,除了那副高高又刻薄的颧骨外,事实一点都不像!她看得出,她的老子自然也看得出。

“这话肯定经常有人说吧?不过您精明,肯定早就暗查过了。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您被绿……”

“程紫玉,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了!”

程睿再忍不住了,倏地起身,手指女儿。

“你赶紧的,赶紧收手!”

“然后呢?那家恒来,你还要做下去?你就那么缺银子!”

不过话一出口,程紫玉忍不住哼笑,可不是缺银吗?

廖氏几十年的积蓄,从银票到首饰被自己搜刮了一空,金玉藏被子里的两千两又到了自己这儿!这老爹回府后一直在给金玉母女擦屁股,又用了不少银子。

只怕正因如此,才逼得他狗急跳墙地着急使了下三滥之道去弄订单,弄银子,这才惹出了这次事端。

而此刻为了这单货,为了抢占市场,为了卖个新鲜价,他太急躁了!他一口气又垫了上千两银子进去。他的银子应该是周转更困难了。

加上恒来面临大量退货,需承担损失之余,还可能面对其他买卖没法交货而造成的赔偿。他的确是山穷水尽了。

……

第一五七章 白眼狼否

程紫玉一脸严肃。

“恒来别做了!你是我爹,再怎么样,我也会养你!你要多少银子一个月,报个数,只要不过分,我都给你!甚至那个廖氏,我也不会饿着冻着她!至于金玉,我可以按我姐的标准给她……”

“你个逆女!”

程睿终于拍案而起。

他以前看老爷子眼色,后来看何氏眼色,他正是不愿老了还要看女儿眼色过日子才走了此刻这步棋。二弟三弟都能风生水起,为何就他不能!若只能低三下气,那日子还有什么劲儿!

“如果我偏要做呢?我此刻以你爹的身份告诉你,恒来我必须做下去!你爹对你就这么一个要求,那么你帮是不帮?”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可以拿父亲的身份要求我,但我却不仅仅是你女儿!我必须对家族负责!恒来多行不义,我帮不了!”

“好,好,好!你连爹都不放在眼里,你还能养你爹?你宁可拿了肥肉塞到你三叔嘴里,也不愿留下一口肉渣子给你爹,算我白养了你十几年!你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你如何对得起……”

“父亲回去吧,早晚你会知道,我是为了你好!我是不是白眼狼,你也终究会看清的!此刻多说无益!来人,送客!”

“……”程睿气绝。“紫玉!紫玉!”

程紫玉决心已下,转身便回了内室。她这个爹固执,她与他再如何废话,他此刻也不会回心转意。

程睿急追,却叫婆子们挡住,又被没面子地请离。

他火冒三丈,一把抓起了桌上的紫泥茶壶。

“大老爷可慎重!”婆子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这只壶是老太爷十年前亲手捏造泡茶喝的。您瞧好了,这壶被茶水滋养了十年,周身光泽柔和顺滑,内里茶香沁体,全都是老太爷精心养护的效果。去岁金陵的司马老爷出价一千两,老太爷都没卖。老太爷的一番心血,您可千万小心手滑!”

程睿本打算向着程紫玉离开的方向,将壶砸个粉碎的手顿时颤了起来。

老头子他不敢得罪,女儿不惧于得罪他,就连奴才们也不把他放眼里,他这个大老爷当真是窝囊!

可这些猖狂的奴才,他也不敢打!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掀开了手中壶盖,将里边的茶水茶叶一股脑泼到了那个开口的婆子脸上。

“一个奴才,还敢阴阳怪气把屎盆子扣过来?这会儿老子还真就手抖了,有本事的,去跟程紫玉告状啊!就说老子故意打了你,泼了你,打算砸了这只壶!去啊!”

那婆子知晓程睿还想找程紫玉挽回局面,于是她面色不改,依旧客气地带笑伸出了手引向了门外……

程睿骂骂咧咧又折腾了一阵,却只能拿屋外的竹桌竹椅出个气,最终还是被“请”下了山……

屋内程紫玉正吩咐着丫头。

“回去跟我娘还有三叔都说一声,我爹要是去借银子,超过五百两就说没有,不不,超过二百两就不借!”

“是,但老爷会不会跟别人借?”丫鬟弱弱问着。

“不会!此刻我二叔帮不了他,他只可能跟我娘或是三叔开口。”

“为何?”

“因为他需要银子是想着去周转和挽回,但只有亲人的银子可以赖,可以拖,可以不用付出额外的利息。所以我一点不担心他会去外边或是高利贷那儿借,那得要付利钱,他不会!而且这种事待到祖父回来,不出三天就会知晓。我爹没那胆!”

……

程紫玉一心要恒来完蛋。

催款大军很快便愈加壮大。

不少被赊了原料的供货商也闻讯赶来,到最后,就连恒来自己的伙计帮工也坐不住了……

程紫玉当然知晓程睿偷偷带了不少礼去了一趟王家,以期找魏知县帮忙。

可她一点不急。

果然,王家邀了魏知县回府叙旧,却叫魏知县推了。非但如此,就连王老夫人也没回王家。

程紫玉早猜到了。

若是往常,程睿的这个面子魏知县一定会给。这种事拖一拖,压一压,风波过了,慢慢解决就是了。

可此刻偏就非比往常!

朱常安既然自揭身份见过了魏知县,那他势必也将圣上太后不日将会南下做寿的消息透露了出去给魏知县做准备。

眼见时间越来越近,作为即将面圣的地方官,魏知县要做的事太多,而他最忌惮的,就是一个“乱”字!

他迫不及待需要他的辖区内百姓们安居乐业,一切都欣欣向荣,至少表面上必须是!

所以,面对此刻突生的乱子,他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和最高的效率压下去,还得解决好了,得到万民的一个“好”字。

就这样,官府那里,程紫玉连个照面都没打,官府便站在了“万民”的角度,快速开始解决起了这桩纠纷。

由于恒来自亏了名声,所以按着文书,买家的退货属于合理行为,连违约银两都不用付。这么一来,即便官府驳回了些不合理的索赔,但恒来依旧要一口气退还大量定金回去。

然而恒来账面上的银子都已投入得差不多,一下子压根捧不出大笔银钱。

纵然程睿全力以赴,也未能阻止恒来的倒下。

偏程睿见篓子越来越大,越发不敢出面,唯有将掌柜顶去了最前面。

于是,恒来的铺子在官府的主持下被暂时封上了,勒令那掌柜在一个月内退还欠款和货款。若到时不能完成,将会直接将恒来的铺子卖出抵债……

一时间,大快人心!

制陶圈子里,不少人知晓嚣张霸道的恒来幕后老板姓程,这次程紫玉不计家族私利,站在了公平公道的立场上帮助了小卖家,这颇有几分大义灭亲的味道,令得不少人刮目相看。

而昌氏感恩于程紫玉,更将这次程紫玉报一茶之恩而帮忙修图,最后主持公道的善举宣扬了出去……

一开始还有人质疑昌氏乃程紫玉私人产业。可当了解到昌氏的规模家底和其左右邻居的作证后,这样的臆想也渐渐下去了。

而后昌氏以程紫玉的名头一口气捐出了不少银子修庙积福,这才叫所有人信服。

这么一个小事端,倒叫程紫玉在荆溪陶业的声名更甚了。

而这事刚一处理完,那厢两江衙门已经就高家案件开审了。

……

第一五八章 一模一样

不出程紫玉所料,高晞的案件直接惊动了朝廷。

事情闹太大,又牵扯到了一路衙门,想遮掩遮不住,想封口也封不了,地方衙门自然不敢往身上背,唯有往上报。

朝廷的批复快速又坚决:严惩不贷,一网打尽!

对待私盐或是火药这样的违禁品,朝廷的态度素来都是不容置疑的。本着宁错不漏的原则,案件未开始,高家便已注定完蛋。

有了上边的指令,两江衙门的行动速度果决又效率。

货物有问题却未被查检出,扬州码头衙门第一个要被追责。

彻查过程中,很快便查到了高家对码头衙门的打点。顺藤摸瓜一下又扒出,有位官员收受了贿赂。

那官员受审中嚎啕大哭,表示因着高家咬定官盐的交货期将至,为了节省时间才临检时减了几个步骤,他并不知高家作为朝廷指定的盐商也会搞小动作……

然而解释无用,扬州衙门一下子不少人被撤职或被降职。

与此同时,那些高晞船只停留过的临检口岸也都被彻查。

当然,得过打点或好处的口岸不少,他们被抓到小辫子也属咎由自取,一众口岸或被处罚,或被换血,人人自危的同时也令得风气顿时一清……

江西几路衙门这次首当其冲,他们对高家早已恨之入骨。

在他们看来,若不是因着高晞在偷运禁物的同时还打了程紫玉的主意,那么这次的祸事将远不止这么简单。

若不是高家为了对程紫玉出手而将船开到了江上,若不是正好过节江面没什么船,若不是那一片江面上没有桥梁……

那么,该是何等损失,将害了多少人命。

他们衙门又将背负多少责任!

须知,当日的码头上还停了不少油船和煤船……

当然,他们的恨更是来自于高家在案发当晚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弄出了人命又毒哑了一众证人。

为此,这次案件结束后,他们必定还要因着监守不利而被多追责一次!

如此无妄之灾使得他们在案件审理的过程中,更不遗余力地将高家往死里踩……

高家那些人证早已招了个彻彻底底,除了先前的零碎,他们甚至连:在扬州时,白天船工装载完大船后,还有另一批人又将一些不知是什么的货物也装上了船;那晚尤其反常的高家几位主子都亲自上船检视;一忙就忙了整晚……等细节也都一一交代。

高家和高晞自然都在喊冤枉,可运载这样的禁物本就是死罪,哪个又会承认?

他们的嘴越硬,收获的便是越盛的怒火和更为猛烈的棍棒。

而当看到朝廷的批复和堆满桌案那确凿的证据后,高家自知已无力回天。

两江衙门急着定案,表示他们若愿意速速认罪,便可以适当从轻发落。

高家最终还是认罪了。

他们也知晓,其实最终如何处置,都还是要看朝廷,地方政府早已经没有处置权了。

可他们熬不住了,多日的逼审和刑罚叫他们濒临崩溃。

他们唯有将最后的一丝希望寄予在了所谓的“坦白从宽”上……

两江衙门没有权利决定高家人的生死和下场,却可以左右这桩案件中的另一起附属案件——程家被抢劫!

和火药一样,这起目击证人几乎满江面的案件事实早已板上钉了钉。

由于程家那里的赔偿终归是要从高家身上出来的,所以官府便开始料理起了赔偿事宜。

官府拿了程紫玉最早罗列下的失物清单,跑了荆溪,镇江等地。

他们找到了不少证人,就连镇江码头的一位颜姓官员也出来给作了证。

证人们众口一词,都强调程紫玉带了厚厚的银票,整箱的现银,十几套金闪闪的首饰还有大量的货物。总价值的确至少有五六万两银子。他们都是亲眼所见,绝无欺瞒!

而这个时候,蜀地林夫人那边也气势汹汹找来了。

他们的管事表示也要状告高家。说高家不但害他们货物受损,还打着他们林家的名头做那违禁之事,有辱林家的名声,更是晦气坏了林夫人大寿的意头。他们也要求高家赔付损失!

此外,高家的管事气势十足地表态,程四娘原本是要前往蜀地与林家等商户进行一次合作,一齐开立一批陶品分号的。

由于高家事件的发生,使得程紫玉未能成行,结果他们的所有准备都泡汤,约谈的买家和商户也都只能遣散和安抚,从而造成了他们的极大损失。这笔银子必须从高家头上出!

最后,林家管事甩出了一张他们早已编造好的清单,上面详细罗列了所有损失。仅仅单子上的一条条,加起来总计就约有五千多两银子。

江西衙门与林夫人有交情,全力帮着林家争取权益。

而两江衙门为了维护本地商户利益以搏一个好名声,自然是站在了程家的一边。再加上有程翾的打点,他们对待高家,更是半点不留情面。

在他们看来,既是盐商,自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反正最后也是充公,此刻不如卖个人情。

官府很有默契,几乎是一边倒地帮着搜刮高家。

高家正等着朝廷定罪,但这赔偿却跑不了。

定价很快就出来了。

程紫玉那里,最后获得了数额总计高达六万两银子的赔偿,至于林夫人的赔偿数额,也达到了五千两银子……

几日后,高家的判决下来了。

高家的男主子都只一个字:斩!旁亲流放,女眷为奴!盐引收回,高家的所有家产悉数充入国库……

这个结果,与上一世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世的高家再没有了程家陪葬!

程紫玉站在了山头,笑得绚烂。

高家纯属是自作孽,她不愧疚!

而能叫程家置身事外,她已经很满足了。

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抓到一丁点高家靠山的把柄。就连对方是何方神圣的猜测她也没有!

她始终不知,程颢被引入了局中,只是高家选择中的一个偶然,还是高家靠山对程家谋划中的一个环节。

这一世,她即便能躲开朱四,是不是就能躲开被谋算呢?

……

第一五九章 不速之客

在西行归来,等待官司落定的这段时间,程紫玉在山上同开了两窑,一口气烧造了不少东西。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不可能再像前世那般将所有心思都扑在创作和手艺上了。

好在有了前一世的经历,经验和记忆,此刻她手上虽有不少需要完成的订单,可她做货时的构思、制造和烧造难度也降低了不少。

这么一来,她做货的速度和效率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很快,她便将手中活儿压缩出了几个月的空档。

她知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会很忙。

那厢官府在就高家对程家和林家的赔付款定下来之后,程紫玉便宣布“出关”了。

她将消息放了出去:林夫人的货已重新做好。明日将被快马加鞭,马不停蹄以最快的速度送往蜀地,争取可以赶在林夫人寿辰前送达林家。

当然,“争取”二字只是对她尽力而为的描述,实际上,时间方面她早已经过了掐算,这批货及时送达林夫人手中那是一定可以的!

不出她所料,第二日山下便聚集了不少闻讯而来的客商。

这些人比上一次围在程府门外的那些家伙好奇心还要旺盛,都想看看在一波三折后,这一次她给林夫人准备了什么。

程紫玉和上次一样,当众开了箱。

众人再次惊叹不已。

这一次他们不仅仅是对货物本身惊讶,更是讶异于程紫玉竟有能力烧造出与上次那套玫瑰釉几乎一模一样的四只一组的套瓶来。而且是在时间这么紧的情况下,成品竟还能如此完美……

哪怕只是两陶片,想要烧造一样品相也很难,但此刻眼前这……唯有“鬼斧神工”四个字足以形容他们的甘服了吧?

都是行家,都心知肚明,如此技艺,将来有没有来者不知道,但应该是前无古人的!

然而他们又如何会知晓,这套瓶之所以能呈现出与上次并无二致的品相,正是因为它们就是上一批的那四只瓶。

是心血凝成,程紫玉自然待之如珍宝。这四只瓶是她第一批从船上被转移的货物,早已被偷偷运送至了山上……

马上有人向程紫玉提出了采购玫瑰釉的意向。

可面对漂亮的价格,程紫玉还是一口拒绝了。

她当众表示三年内都不会再制作玫瑰釉陶艺。

这是她对利用了林夫人,而对方还全力配合的一点感恩。

物以稀为贵,这么一来,这套东西的价值还将翻跟头一般地往上涨。

这也正是程紫玉的一个目的。

当日程府门前,她故意当众开箱曝光这套货物,除去为增加目击证人,其实也是为了打响这套玫瑰釉的知名度,以达到提高其价值的目的。

那次之后,经过南北商人的传播和渲染,这套瓶的价值早已从程府门前的三千五百两飙升到了高家案发前的四千多两。

而高家大案,离奇曲折的故事更能使眼前的这四件套带上神秘色彩。这么一来,这套瓶子除了自身的价值,因稀罕带来的价值,还因着兼具了故事性而具有了强大的收藏价值。

这才是她给林夫人真正的寿礼……

今日的天气尤其闷热,头顶的云层也似乎特别厚实,叫人感觉透不过气。一场大雨只怕也是早晚。

送快马离开后,程紫玉便带着入画往山上走。

西行事端之后,她一直将入画留在了身边。不是信不过其他下人,而是她的所有秘密负担过重,她没打算泄露出去。就连温柔和老爷子那里,她也适当有所保留……

然而,两人刚入大门,走进前院,便闻一串笑声。

远远的,瞧见福妈妈笑着招呼着丫头们跑进跑出……

是老爷子回来了吧!

程紫玉忍不住跟着一笑,提着裙摆跑去。

十几步后,她的步子和笑容同是一僵,随后她再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

不是老爷子。

一白衣胜雪的公子微微扭头。

“早啊!”云朵透下来的日光在他身上投下了一层朦胧的微光,他正笑着握了老爷子的茶具站在了风口,冲着她打招呼。

李纯!

是了,这才什么时辰!

金陵到荆溪马车至少也得小半天时间,老爷子怎么可能这大早上回来?

不过,这厮要不要笑得这么刺目?眼神要不要这么直接而不避讳?行为举止要不要这么理所应当?整个人要不要这么放松自然?

一声招呼,差点叫她恍惚中以为自己是客,他才是主……

还有,福伯福妈妈要不要笑得那么殷勤,以致于连她都有一种似乎与他很熟,熟得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似的!

身边入画也绷不住地噗嗤了一声,挨了程紫玉一白眼。

她有些无语。

就是这些人的表现,令得一众下人们都偷偷将打探的视线在她和李纯身上挪来挪去的!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满,李纯起身上作了一揖。

“程小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吧?”

“……”久吗?她跟着回了一礼。“公子的事都办完了?”

他应该是暗中跟着朱常安去了浙地吧?算算时间,朱四应该也是安排好了一切返程了,因而他也就有了空暇。

“办完了!返程时途径贵宝地,便想到了程小姐上次的邀约,心道过门而不入实在没有礼数,这便上门叨扰了!”

“……”

这借口,听着很有道理呢!她倒是不知,原来李纯的口才也不错,准确地说,是脸皮也不薄。

礼数!他还知礼数?他若要上门,也应该先去程家大宅通报一声或是提前找人招呼一声吧?他这是怕她不见他?

“公子,刚刚我带了丫鬟分明就在山脚。而上山的路就那么一条,压根没见您上来,您怎么上山来的?”

“我见你正忙着,不好打扰了你,便先上来了。”

“……”程紫玉面上忍不住再次一抽。

他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为何她一无所知?所以,他是早就在了,只不过没露面,在自己不知晓的情况下,便直接上了门。

他是有备而来,直接找了福伯福妈妈。

在那两位认知里,他是程家恩人,自然要好生招呼款待……

厉害了,跳过了自己,他一样进了程家的大门!

……

第一六零章 上了贼船

“所有人听着,今日并未有客来访。”程紫玉开口吩咐了下去。

刚一路过来,并未瞧见有马或者马车,所以李纯是偷偷前来,他的行踪并不愿让人知晓。因此就连她上山时,山腰小工坊里的帮工们也半点不知有客到访。

“是!”所有人闻言均是一低头,随后转身各做各的,四散走开……

庄上都是老爷子的心腹,老爷子离开后便只听她的吩咐,倒是不怕会走漏风声。

不过……

程紫玉忍不住开始打量正似笑非笑,目露欣赏盯着她的李纯。

他是故意的吧?

他明知这是老爷子的庄子,还贸贸然以真面目上山,贸贸然将他这张脸坦荡出现在这么多老爷子心腹面前,他这是唯恐老爷子不知他的存在是吧?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他的笑愈加灿烂了。

“程小姐,敢问程老爷子可在?在下一直久仰老爷子盛名,想要拜见一番!”

他彬彬有礼,躬身笑问,那自带的光华叫退下的下人们都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而那些眼神里流露的,皆是满意和欣赏。

这一刻的程紫玉,突然有些牙痒痒。

他准备充分地上了山,还会不知老爷子不在?

程紫玉莫名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我祖父不在,公子既然心意到了,您又还要赶路,紫玉便不留公子了。”

“赶路的事不急!在下的马尚未到,恐怕还得要叨扰程小姐一番。”

“入画,吩咐给公子收拾一间客房出来,您且好好休息,照顾不周了。”

“九江城外北上的那群人跟到了,想不想听?”不等她转身,他便抛出了个她拒绝不了的饵。

“……带公子去后园子,找个说话的地儿。”

“多谢程小姐款待。在下腹中空空,敢问可还有早膳?在下不挑食,什么都成!”

“……”

从前世到此世,程紫玉心头对李纯的感恩是满满的。可她并不希望李纯以这种方式来到她最在意的亲人跟前。

李纯屡屡凝视她时表露出的那种眼神叫她心惊,在那种时候,她分明看到一种情愫的存在。

但她没有欣喜,而是有些害怕。

因为她不知如何面对。

到此刻为止,她都不希望这一世继续卷入任何男女感情里。更何况是明显看不到未来的感情。

而此刻李纯这样出现,还很有可能会对老爷子造成困扰。

这也是她不愿的!

可她发现,李纯从来都不会按着她的路数走!

就如刚刚,正如此刻!

在被她请到了后园子前,他又大咧咧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大吃了一顿早膳。

在一众打探的视线里,他大快朵颐,吃的香甜……

到底是贵人堆里出来的,用膳的仪态优雅大方,吃相又极为美观,就连端碗用筷的角度都恰到好处,碗勺没有碰撞,咀嚼没有声响,叫众人都忍不住目露欣赏。

不到一刻钟,他面前的几道小菜,一碟生煎包,一小锅粥便都见了底,叫送菜添粥的婆子丫鬟一起将嘴咧到了耳边。

就连碟中剩下的一颗花生米他也没忘吞进肚子,这一节俭又马屁的举动更是叫厨娘和福伯夫妇都喜上眉梢地点起了头。

程紫玉坐在一边的树下,忍不住扇子越摆越快。

他的筷子这才刚一落下,那厢丫头们便已递上了茶,而婆子们也已准备了擦脸擦手的巾盆递了上去……

就连福妈妈也已切了只瓜出来,装了一大盘殷勤搁到了那厮跟前。

要不要一个个都这么殷勤?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他那么讨喜?

程紫玉坐不住了,起身将他请去了后园子。

相对于外院,那里至少闲杂人等要少些。

“你刚刚是不是说,高家的靠山是……”

“不对!”李纯刚一坐下便打断了她。“高家的后面有人,却不一定是靠山。”

“什么意思?”

“或者,高家只是被利用的棋子,别人压根没有想当他们靠山。又或者,对方与高家只是合作关系,只是因为对方势大,所以高家未敢将对方供出来。”

“你查到了什么?”

“那些人目的地的确是京城。京城的关系盘根错节,查起来有一定难度。对方入京后,消息就断了。所以对方既谨慎,还势大。目前只知道是京城,其他一无所知。但我会继续帮你留意。”

“我只是担心,对方的目的本就是程家。高晞一心要将程家拉下水,为了拉扯上我二叔,他没少下功夫。真的只是拿程家做幌子去运私盐?虽看似合理,可我怎么就不信呢?”

她有种感觉,有人和朱常安一样,挑中了程家,想要控制住程家,只不过他们用的手段不一样。

前世的朱常安利用了她,提早对程家实现了控制,因而另一拨人的私盐谋算便落了空。所以最后关头程家倒下时,私盐起到的只是推波助澜的效果,而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正因如此,我特意跑了这一趟,就是为了提醒你小心。程家的名声太盛了不好,只会遭了更多人的觊觎。”

李纯一脸严肃。“就像你今早那些瓶子,你这银子太好挣了,明白吗?”

程紫玉连连点着头。

“我懂,我知道的,多谢你!”

“哦?说说看,懂什么了?”

“万事讲求一个度,一味往前冲,后果不会好看。物极必反是万事规律。一味登高或寻求靠山并不可取,非但不能化解危局,反而还会处于愈发危险的境地!爬的高就将有摔得惨的风险。一时的荣耀没什么了不得,细水长流才是正途……”

“嗯,正是!这正是我想说的!”

程紫玉低低一笑,可不是你想说的?这些正是前世他对自己的告诫啊!只不过当时的自己参透得太晚罢了。

“没想到你我还心有灵犀。”他的唇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慢慢躺倒在了她的摇椅上抬眼望天。

“晚上,这里的星星一定很好看吧?”

“……是!”

“留我看星星吗?”

“今晚会下雨!”

“那就下次!”

程紫玉刚要反对,却被他打断。

“程紫玉,你刚刚说的,有一句不对!”

“哪一句?”刚刚她所说,全都是他讲给她的,他是要反驳他自己?她一脸疑惑瞧着他。

“寻求靠山未必不可取!关键看你寻了谁做靠山!”

他冷不丁伸过了他的脑袋,越过两人中间隔的机子,将眸子对上了她。“你若寻了我做靠山,我一定保你,你家,你族,你的产业,你的技艺,你的家业,你所有的一切……一切都不会散,不会倒,不会没!”

……

第一六一章 来得正好

“所以,别急着撇清我,我或许是座大靠山!”

是吗?

气氛有点怪,气温有些高,空气里莫名有一丝紧张在流动,程紫玉听见自己的心猛跳了好几拍。

她清楚看见,李纯的眼里再次闪烁出了那种过分的光彩,亮得比日光打过的湖面还要璀璨耀目,几乎叫她没法直视。

她当然知道那样的光束代表着什么,可他是认真的?

他此刻真诚,可他的心又可会变?

男人的心,有几分可靠?就如她的父亲,她一度以为,她爹对待廖氏是真的爱,是绝对的痴心!可当廖氏出了点莫须有的差错时,他还是被动地放弃了她……

所以,这辈子的她,早就不打算靠别人了!

靠谁有靠自己可靠?

再说了,这个李纯,上一世的他分明如一颗顽石,可这一世的他,却如一把火。她究竟了解了他多少?

她的心跳慢慢缓了下来,面上的潮红也微微退去,拿了一个浅淡的笑遮掩了她的情绪。

“你这是个什么表情?你不信我?”

他将脑袋缩了回去,眯起了眼。“你我怎么也算患难与共过了,我为了你,连浑水都蹚了,你该不是要过河拆桥吧?”

程紫玉笑得更无语了。

没错,上一世的李纯,泰山崩顶也不关他的事,可这一世的他,对她却始终是热忱又真诚的。

“怎么会!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过河拆桥。欠你的人情,我一定加倍偿还。”

偿还吗?

“你送我的酒壶还挺好用的!”他指着腰间葫芦突然来了一句。

程紫玉嘴角忍不住又是一抽。

这只俗丑的葫芦……当真一言难尽!

他将一身白衣穿出了飘逸出尘的气质,可那酒葫芦却一下又将他整个人拉回了市井,叫他有些不伦不类。

她看着实在刺目,几乎就想上前将那葫芦直接砸了……

“话说,我告诉了你名字,你可有打听过我?”

“没。”

“真的?”

“真的。”

“你对我不好奇?”

“……我还没得空。”

“也是,这顿时间你够忙的。不过……”

他放下酒盏。

“不过你要知道,我说我可以做你靠山,并不是依仗我的身份地位,而是靠着我的努力,我的意愿,我的决心。我向来说话算话,我既然提出,就是认真的,你不妨好好考虑一番。”

程紫玉心头触动,将视线定定投向了李纯。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细打量他。

她还是低看了他!

他比她想象中要强,不是实力,而是心性。

以前的她正是看不透,没看懂,才以为有了朱四就是得了靠山。

她从没想过,真正的靠山不是靠的那山有多高,而是看那山愿意为你挡多少风雨,顶立多少天地。

李纯!

不管这世她与他有多少交集,这样的人,她都不愿辜负。

那厢丫鬟来请程紫玉去窑上看温度。

“我要去忙了,唐突问一句,李公子的马约摸何时送到?”

“你看远处的南边天色黑沉,那边大概下雨了。我那侍女应该是被雨滞留在南边了。且等等吧。”

打眼一瞧南边,的确已是黑压压的一片,这场雨,只怕离这儿不远了。这雨若是一落下来,他就更走不了了吧?

她低低一笑。

程紫玉起身,行了一礼,吩咐入画好好招呼李纯。

她转弯时,忍不住脚步一缓,随后回望,见他一人信步起身,四处观望起了这庄子……

程紫玉再次回来,已近午时。

整个山顶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肉香,空气中原本因着湿热而生出的憋闷此刻却被饱满的香气取代……

她嗅到了辣椒面的气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刚刚还感觉没有半点食欲的她,顿时有些食指大动。

难道这种闷热的时节,最好的搭配不是清粥小菜,而是辛辣酒肉吗?

顺着香味而去,她的唇角再次忍不住地开始抽搐。

叹为观止。

李大将军……在一片空地上烤肉串。

在为她的下人们烤肉。

下人们将他围住,一个个目露钦佩地盯着他,看他将那柄御赐的长剑耍得眼花缭乱。

肉串在火焰上滚动,在空中飞掠,在他的剑面上滚过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皆落于他身边婆子的银盘里……

而他,依旧是白衣墨发一丝不苟,周身上下淡定非常。

众人又是鼓掌又是盛赞,几乎要将他捧去了天上。

这不,有人在他旁边打扇,有人递了手巾,还有人一手拿了茶盅,一手拿了瓜往他跟前送……

就连福伯也蹲在一旁啃肉串,表示这肉串子下酒,他能一口气吃下一百串……

江南人多烹煮,很少烧烤,他这北方手艺本已引得众人啧啧称奇,再有他这故意卖弄,自然出彩。

程紫玉嗅到空气中有丝丝孜然气,这种调料南地虽也有售,却很少本地人会用其烹饪,至少这个庄子上是没有孜然的!所以,他分明是早有准备。

程紫玉苦笑,他何至于如此!

然而她很快发现,这段时间里,他还做了不少事。

福妈妈指了东边陡峭的崖口给她看了,说是公子发现虽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可那东边一路上崖横生的古树不少,那样的路,高手们压根不需正途上山,只要有一根绳子,一路攀着古树就能偷摸上山。

于是刚刚在和福伯商量后,李纯已经从东边崖口攀爬下山,砍掉了好几棵大树……

程紫玉点头。

“若祖父问起来,就说是我的主意。”

“姑娘不用有顾忌,我家那口子哪里敢绕过主子自作主张。其实老爷子早就看那几棵树不顺眼了,只不过下崖危险,那砍树之事也就搁置了下来。公子来的刚刚好!”

程紫玉一叹。

都觉得他来得好吗?

她看了眼入画,那丫头已经被肉串收买了,正递了一根喷香的肉串到她跟前……

但日头渐渐被乌云完全遮住,丝丝凉意起来,大风已至,大雨也该临近了。

“趁热吃!”李纯托了一大盘色泽鲜亮的肉串来了。“下雨天,留客天!”

程紫玉瞪了他一眼。

“你的马得雨停了才来吧?我庄上有马有车,可以借你。”

“肤浅!不是说我!”他哼声,“我若想留,你压根赶不走我!”

“……”

“我只是怕你一会儿会吃不下!”

“什么意思?”

……

第一六二章 大事不好

程紫玉尚未品出李纯话中之意,便见他已吩咐了丫头将酒菜收拾了一桌端去了南面后园子的高亭里。

可恨的是,她的下人竟是如此听话!

托李纯的福,程紫玉这一顿吃得很好。

或许可以说,这是她再次醒来后吃得最多的一顿。

那些年,在京城的街头,美食遍地。

她曾被一卖肉串的勾起馋虫,驻足停留,可朱四说,那些脏东西都是“卑贱”之物,不合他们的身份……

是呢,她本身已经够卑贱了,自然不能再表现出任何“卑贱”的喜好。

所以,在京城的四年,她都优雅而高贵地活着。

她努力适应吃精食,穿细衣,笑不露齿,行不摆裙,成了他的一具傀儡。

重活一生,可以肆意活着,多可贵!

这些食物,竟是很合她的胃口。

乌云临近,天色越来越暗,大风卷着细沙开始一遍遍刮来,程紫玉很快便理解了先前李纯的话中之意。

温柔让人上山来传了话,说是在荆溪城中发现了黄公子的行踪。

原来朱常安也来了荆溪。

程紫玉恍然大悟。

“多谢你!再次谢你!”

李纯低低笑着,仰头喝下了杯中酒。

“谢我什么?”

“你故意赖着不走,是为了保护我!我祖父不在,那厮若是做点什么,我出不出手都会很麻烦。你怕我应付不了,所以来帮我。

正因如此,你才那么介意崖下几棵树,你怕我这里会被人钻了空子,你在担心我!你之所以要和我坐到此刻这个位置,是因为这处是整座山的制高点,在这里可以将山下的动静尽收眼底,也可以观察到唯一从南边上山来的这条路。

一会儿大雨下来,即便我的人没发现状况,你我却未必不能洞悉。对吗?”

程紫玉心头复杂。

不得不说,李纯很好,很贴心,很叫人感动。

他既怕自己不知道朱常安的身份,万一下手重了将来会遭了无妄之灾;他又怕自己对付不了朱常安会吃了亏,所以一路都在跟着朱四的他,在那厮刚一到荆溪便窥得了其意图,提前上了山……说到底,正是为了她!

李纯没有否认,只冲着她笑。

“所以说,你误解我了吧?怎么办,你早上还说欠我的人情要加倍还,我只怕,你的人情要还不清咯!”

“是啊,欠你的人情太多了!”

这些事都不关他,他应该置身事外的!

可他早在王家时便已暗中对朱常安出手了。

皇帝看重他,无非就是因为他的中正不掺和。

上一世的她,那般求他出手,他都毫不动摇。那么多人想要笼络他,他都毫不所动。

可他因着她,义无反顾跳进了坑里,坏了他作为臣子本应有的立场。纸包不住火,他日朱常安若是知晓,皇帝若是洞悉,他会不会被连累……

这么一想,程紫玉更有几分愧疚不忍心。

“李纯,我知道你在京中身份高贵,可黄公子他应该也非一般池中物。你为我得罪他,为我蹚这浑水,未必值得!而且,我也未必能给你想要的!”

“你大可不必心生愧疚。因为我与你一样厌恶他!保护你是我一厢情愿,你不用心生负担。至于我想要的,从来不用别人给,我一向都是自己争取。”

李纯回应地霸气又毫不迟疑,随后笑着给她倒了一杯酒。

“你的负担太重了,放松点!你多久没有痛快饮过了?干了这一杯吧!万事有我!”

程紫玉接过那酒盏,点头,仰头喝下。

烈酒,才畅快!

喝酒误事,她的确很久很久没喝了!

什么果酒,什么黄酒,什么米酒!

她差点忘了,只有烈酒才是她喜欢的!

只有那辛辣,才不辜负这重新绽放的人生……

入画得了她的示意,将一包东西交到了李纯手中。

打开,里边是一只陶制酒壶。

程紫玉亲手烧制!

她西行回来后,烧造的第一件东西,就是这只酒壶。

她没做过酒壶,她本以为要花费不少功夫的!

可那图纸仅仅一刻钟便从她的笔下流畅出来了。她一次泥胚成型,一次烧成,从构思到成品,一切都顺利地近乎完美!

“不知道你的喜好,你说不爱花,我就只勾了些流水纹。本想上釉,又想到釉衣容易磕坏,反而成了累赘。所以我便用了最天然实在的陶土,最纯粹的本色,正好与你的名字切合。烧造的温度很高,胚底打得厚,一般的磕磕碰碰都伤不到它。还有,我没有盖我的私戳。”

李纯给了她一个最开怀的笑。

“多谢!我很喜欢!”

他一脸心满意足,将他葫芦里的酒悉数灌进了陶瓶……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山脚有人到了。

程紫玉的心一下便被揪了起来。

果然,她最不想见到的人,上门了。

朱常安很快便被山腰的下人挡住。

他表示,听闻四娘已出关,他想来看看他定制的货处于什么进度了。此外,他还有一笔大买卖要与四娘谈。

通传的下人一个来回后,很遗憾告诉他:四小姐又闭关了。若有买卖,可以去找荆溪程家紫翌轩总管温柔,她可以代表程四小姐做决策。

然而朱四的时间掐算得刚刚好。

电闪雷鸣来势迅猛。倾盆大雨到了。

山腰的朱常安无处可躲,便向着山腰工坊众人请求开门避雨。

一道闪电划过,轰隆隆的雷声叫程紫玉一惊。

李纯下意识便挡在了她的身前,“你怕雷?”

程紫玉点头,她很怕,很怕……

前世就很怕!那时的朱常安都会捂住她的耳朵告诉她不要怕!说那只是雷公打了个喷嚏!

可……

这一刻的她,变了面色。

她忘记了避讳,伸手推开了李纯,向山腰望去。

她刚刚看见,朱常安被那声惊雷吓得跳了起来。

但朱常安压根就不怕雷!

又是一声惊雷!

只见朱四蹲身抱住了头,那在喊着“不要”,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在怕!

“那家伙,这段数太低了吧?他是装作怕雷,想要进你庄子?”

可程紫玉感觉,他是真的在怕。

山腰门外压根没人在看他,他即便作戏也没理由要装得那么真!真得连他的手都在颤!

他是天之骄子,他即便要算计自己,他的骄傲也不会容许他在自己这些“卑贱”之人面前丢丑到如此地步!

皇子怕雷,贻笑大方,他,应该不会!

那么……有什么理由让一个前世不怕雷的人突然变了性情?

一个不好的念头生了出来!

……

第一六三章 穷凶极恶

心跳突突加快,与当日在王家发现朱常安一样,此刻程紫玉有不好的预感生了出来。

朱常安莫名其妙开始怕雷,是不是因为他在前世最后时刻被那道雷击中的缘故?他甚至比她还要怕,是因为那道雷害了他,甚至害死了他?害他心不甘情不愿失去了一切?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

自己重回了四年前,那当时也同样被雷穿透了身子的朱常安呢?

他究竟死了没有?若对雷的反应是他的下意识行为,那他会不会是和她一样,也回来了?

可她在王家便已经亲身试探过朱常安了,他并没有。

他还在傻乎乎地用和前世一样的法子算计她,所以才一败涂地不是吗?

若朱常安也回来了,那他将和自己一样,有强大的先知,足以让他事半功倍才是!

但此刻他的异常怎么解释?他……

她宁愿相信他是装的!

“你……要紧吗?”

李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不是害怕,是惊恐。他虽不明白她的恐惧来自何处,却忍不住用他的方式去帮她。

“我说了,有我!别慌!不管是雷是电是鬼魅,想要近你,都要先问过我!”

他站在了风口,打开了双臂撑住了亭柱面对着她,他为她挡住了亭口飘来的风雨,就如一堵墙,安全,可靠!

他后背全湿了,可她依旧干爽。

这一刻,她无处安放的心不知不觉便稳了不少……

“电闪的从来都是眼,雷震的从来都是耳,它们从来都伤不到我们的心。恐惧从来都是我们自己生出的,你只要做好准备去迎接,去战斗,不管面对的是什么,都伤不到我们的心!”

他收回双臂,往右侧跨了一步,密密麻麻的雨点顿时冲着程紫玉扑面而来。

一声响雷伴着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她只眼皮一阖,肩头一耸,再没有像刚刚连退好几步。

“我见过你对抗那位黄公子,你当时毫无畏惧,敢拿船桨对他迎头痛击,那么你此刻又在怕什么?他依旧是那个他,比当日王家不过是多了两个爪牙。你依旧是你,这里可是你的地盘,你掌有绝对优势。你不比他弱什么,大不了就如上次那般将他打回去!”

程紫玉点着头,一下就笑了。

没错,她到底在慌什么?

上一世输了,那这一世她便更需要赢!

不管此刻的朱常安处于哪个阶段,到底是回没回来,这会儿都是四年前。他有先知,她也有!他与她,依旧各有优势。角逐才刚一开始,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她有什么理由失了底气!

再次谢过了李纯后,程紫玉走到了他的身边,顶着头顶电闪雷鸣,与他并肩迎着雨往山腰看去……

山腰,三人三马。

是朱常安和他的俩手下。

他两个手下显然也没想到他们的主子会如此失态,其中一个正在全力拍打山腰门,求请给他们开门避雨。

而另一手下则正蹲身朱四身边,抖开了一件斗篷为他遮住了头,又拿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在他身边安慰着什么……

朱常安闻言点了点头,面色稍缓,慢慢站起了身,可他那眉却依旧紧蹙……

荆溪地属丘陵,山并不高。所以他们所在的山顶距离山腰只有几十丈脚程。山上管事得了程紫玉示意后朝下打了个手势,山腰的看守便点了头打开了门。

朱常安和他的人马被放进来了……

程紫玉只能让他们进来。

他是程家的贵客,滂沱大雨下,她怎能连个屋檐都不借?说出去,坏的是程家的名声。

此外,他很快便将以皇子身份出现,她不能让程家尚未面对皇家便已不给皇家面子。她要杜绝任何被做文章的可能。

还有,被雷电惊到的朱四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她还想继续观察一番……所以,就让他在山腰待着吧。

管事打伞上前,去请朱常安到山腰工坊稍坐休息。

而山腰大门打开后,朱常安的状况似乎好了不少。

他恢复了往日的翩翩公子做派,恰到好处的微笑,寒暄,致谢,似乎刚刚他那些惊恐只是错觉。

又有雷电打来时,他后背一凛,明显又是一个大晃,随后便见他蹙紧了眉看了看天,一脸怪异。他那表情,似乎也正在讶异为何他会对雷电生出恐惧一般。

难道……

程紫玉脑中生出了一个怪异的念头……

然而程紫玉的思绪被打断了。

一个变数生出。

山腰大门刚要阖上,山脚,只见有两人正打马往山上冲来……

“公子,快跑!”

一痛苦的声音传来。

“有人要害公子!公子,快!跑啊!”

程紫玉和李纯忍不住便都将脑袋往山下细细探去。

若是没看错,那两人两马应该都挂了彩。

其中一人着的白衣,一身血迹斑斑的红。即便雨水在冲刷着,那触目的颜色依旧醒目,可见其伤势之重。二人口中唤的“公子”,显然正是朱四。

追杀?

若是再仔细一辨,似乎还有绵密的马蹄声正由远及近而来。

将视线往远处放一放,果然,只见不远处,正有四人四马正也往这山上方向过来……

那四人皆是一身黑衣,蒙面装扮。

他们冒雨而来,声势极大,手持长刀,一看便是穷凶极恶之徒。

而朱常安和他的人收到正上山的俩血人的信号后,表现得震惊又紧张。

“公子,瞧老樊浑身是伤,那帮人显然是要对你下死手了!”

“公子,为今之计,只能求程小姐开大门避一避了!”

“没错!公子,您先上山,奴才在这顶着!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叫他们上山伤到公子您!”

“公子!快走!”

“……”

这些声音被咆哮而出,连大雨也未能将其盖住,就这么很顺利地送到了程紫玉的耳中。

此刻的朱四正被一个手下护送着,撒腿便开始往山顶庄上冲来。而他的另一个守卫则将山腰庄门大开,站到了大门口,冲正上山的那俩血人伙伴呼叫着,让他们坚持住,快上山来……

程紫玉顿时变了面色。

朱常安……这是在被追杀?

还追到她的门前来了?

……

第一六四章 战况升级

一见此状,程紫玉还有什么不明白!

朱常安上次算计她未成,果然又开始对她进行了新一轮的谋算!

他休想!

“快!将山顶大门紧闭!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开!”

程紫玉毫不犹豫在第一时间下了命令,收获了李纯一个赞许的笑。

朱常安的小伎俩,还有谁能比她更清楚。

想进门来?做梦!

“找人通知下去,让咱们山腰所有的人都退守回他们的屋中或是工坊,别管山腰那门是开着还是关着,有人杀进来还是有人打出去,都只当看不见!

千万别上前,也别去拦着,谁也不许去帮忙!让所有人锁上他们的门,别掺和进去。那帮人就是全死了,残了,就是站在那儿互砍,他们也不许出来!”

“是!”一小厮飞速冲了下去。

程紫玉又招来了桂儿,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桂儿点着头,快速消失在了眼前……

程紫玉下吩咐的这会儿,只见那俩血人中的其中一位已经因着不堪重伤而摔下了马。

他眼看上山无望,便与身后那快马加鞭赶到的四个黑衣人战到了一起。而他明显寡不敌众,只一招便被挑落马下,吐着血倒了地,也不知是死是活。

那四个黑衣人似乎更嚣张了,绕过了他快马向着山上冲来……

从程紫玉此刻这个方向看去,当真是剑拔弩张般的危急。

剩下的另一位浑身是血的壮士显然也越发体力不支了。虽然山腰朱四留下的那手下在把着门给他加油鼓劲,可他还是在距离大门两丈远的地方滚下了马……

“黄公子的手下重情重义,当真叫人动容啊!”李纯嗤笑了一声。“这种时候,不赶紧关上大门保主子,却跑去营救伙伴。程小姐,感动不?”

的确可笑。

此时此刻,朱常安那个等在大门的手下见同伴落马,正边喊着坚持,边冲上前将那受了重伤的伙伴往山腰门里拖……而黑衣人,已经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如此场面叫入画都捂住了嘴上前了两步。

就连福伯,也淋雨跑来,问她要不要出手做点什么。

但此刻经由李纯这么一开口,众人顿时清醒不少,同情之余,也多了一丝疑问。

是啊,那家伙刚刚还在叫嚣要顶住门,即便死也不会放人上山。可此刻他只顾着救人,他就不怕大敞的山门会将敌人放进来害了他的主子?……

程紫玉一笑,她知李纯和她一样,对朱四已有了深刻了解,这是也看出了里边大有问题,所以他这是在变着法子提醒自己别上当。

“不倒下一个,怎够惨烈?不停下脚步,怎拉近距离?不打开大门,黑衣人怎么进得来?形势不危急,我怎会最后开门?我若不开门,他怎么到达他最后的目的?”程紫玉幽幽开了口。

“看出他们要做什么了?”

“匠艺人嘛,想象力总要丰富些的。真等杀到我门前再说吧!”

“成啊!难得有大戏送上门来!”

一切都正如程紫玉所预料,这厢血人刚一被拖进门,那边四个黑衣人便也赶到了。

大门被合上,却来不及上锁。

于是,大门被撞开。

朱常安的两人落荒而逃,黑衣的四人却紧追不舍……

就这么一大波人都在往山顶上来。

而同一时间的朱常安,正在拍打着山顶的那扇大门。

他的人声嘶力竭地在求助,只求开门保命。

门这边却只有一个细声细气的小丫鬟在回应,说是已经去通报闭关中的姑娘了。又说老爷子离开前有令,说是若没有姑娘的点头,哪怕是天塌下来,也不能放任何陌生男子进门。所以,还请担待云云……

门这边,李纯低声:

“幸亏我绕过你自己进来,否则,你是不是也要闭关?我是不是也会成了陌生男子?”

程紫玉噗地笑了,并未回他。

此时他二人,已经下了亭子,站到了大门边上。

距离外边朱常安,只一门之隔……

刀剑声越来越近,拍门声越来越急。

“快开门!此时此刻,你们还管什么规矩吗?万一我家公子在你们的地盘上出了意外,你们担得起后果吗?人命关天,程老爷子可不是如此冷血之人!”

而这边小丫鬟都快哭了,当然,除了哭,她就只能回以一些废话。

程紫玉等人扒了门缝看去,均觉好笑无比。

门的那一边,战况异常“激烈”。

一堆人乱战成了一团,只闻叮当作响的兵刃声,呼喊声,呻吟声……

两拨人打得势均力敌,所以,被追杀的死不了,追杀的杀不成。在风中雨里,这场乱战好听,却未必好看……

程紫玉对朱常安的了解太深入。

他这个计划比上次那个高明多了,准备也充分了许多。

这个是一举多得的计划!

自己若开了门,便成了他这个四皇子的救命恩人!

轻则从此撇不清他,自动被归到了他的阵营。想不帮他都没人信!他若下手重一点,直接拉扯上自己,那么,自己的名声一样栽他手里。或者,他可以为了“报恩”,求皇帝做主,再次娶了自己,或者纳了自己……

当然,这样的目的未必是他最想要的!

夺嫡已经开始,他,一个上升期的皇子被追杀,这里边涉及的就多了。虽不知他有没有栽赃某位皇子的打算,但他从中获的利肯定不少。

他是在为皇帝做事期间遭了暗杀,那么皇帝多少要对他加以抚慰。他只要表现出色,说不定可以收获皇帝的怜悯,从而得到不少他以前不敢想的。

而上一世的她,可不也用了类似的法子帮他得到了封王开府之机?

正因如此,对于程紫玉来说,必须紧紧关上这扇门!

这世的她,绝对不做他的恩人!

而有李纯在这儿,这次他这谋算注定将一事无成!他即便想要诬陷其他皇子,对他行为了如指掌的李纯也不会让他如意!

他已经输了!

突然间,大门咚地一声响。

原来,是战况再次“升级”了。

李纯走到了福伯身边,跟他耳语了几句,一脸坏笑。

……

第一六五章 救命恩人

咚地一声,程紫玉他们透过门缝瞧得清楚。那是朱常安被一黑衣人一把掀开,对方势大力沉,将他整个人撞上了大门发出的声音。

而随后,便见黑衣人举刀就向他砍来。

苦肉计上演了……

而这危机时刻,朱四一手下挡了上前,生生抓住了那落了一半的刀刃。

“程小姐,快开门!你不能见死不救!再不开门,你与这些杀手有什么区别!你害死我家公子,就不怕坏了您和程家的名声吗?”

程紫玉面色一沉,刚要开口,却是李纯挡在了她的面前。

“他说的不错!”

“什么?”

“外边都乱成这样了,你若还在闭关就说不过去了。”

“他们死不了!我也不愿见他们!所以我不要开门!”

“你不怕他们狗急跳墙?万一冲撞进来?还有你家名声……”

“放心,只要再拖上一小会儿。我有把握。”

“哦?”

李纯眯眼,嘴角慢慢往上挑。“你做什么了?”

“我不想做他的救命恩人,就为他另外找了两位。”

程紫玉看着李纯,忍不住笑出了声。

问她做了什么?那他刚刚与福伯一脸坏笑着又密谋了什么?“我给他找了救命恩人!”

“哪个?”

“我家桂儿已经乔装绕路火速前往了衙门找魏知县。我荆溪素来太平,竟然光天化日下有人打打杀杀,他这个地方官的罪过可就大了!杀手到了我家门口,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我程家也不依!所以,我报官了!

斗陶会在即,此刻又是旺季,要是出点岔子,这事传了出去,丢的是我荆溪的脸面,有碍的是魏知县的官声。

而魏知县一直口口声声这位黄公子是京城来的贵人,那么想来他应该是个必须确保万无一失的主吧?有这几条,别说暴雨倾盆,就是天上下刀子,魏知县也一定会脚踩风火轮,飞速带着大批官兵赶来,救贵人于水火!”

朱四到底是皇子,魏知县绝对不能叫他有半点闪失。所以不但会快来,还会麻溜利索集结了浩浩荡荡的人手赶来!

“到那时,也不知外边那位黄公子是该感恩,还是该斥责!最好能憋出个内伤来!”

这还只是个开始。

魏知县来后,一定会全力去抓捕这些黑衣人。抓不住也就罢了,万一抓住一两个……可就得弄出大乌龙来了。

届时朱四非但压根没理由找茬魏知县,还得要用尽一切法子将这群官兵封口,将他的人解救。

百密也难免一疏,但凡他有一点点马脚藏不好,压根不用她动手,巴不得朱四落马的人就不在少数。若是牵扯出了什么,她就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当然,这事发生在我程家的地盘上,所以我程家有义务好好监督这案情,黄公子和魏知县想要案情往哪个方向走,或许还得有一部分主动权落在我程家手上!”

李纯一眼未眨看着眼前女子。

似乎,他每多见她一次,他心里就多了些情愫破土而出,发芽滋长……

他注意到,她的所有言语里没有“我”,她都是以“我程家”的立场。这一刻的他,很想做她的家人。

“除了魏知县那儿,我还派了一路人前往王家找王大小姐王玥。王小姐是他众目睽睽下拍了胸脯要负责之人,说白了,就是她的妻妾。那么,王小姐来收拾这个残局,照顾她受伤的丈夫,自然是理所应当。

最近的王小姐只怕心下正在打鼓,最缺的就是一颗定心丸。此刻我将这好药送到她案上,如此机会,相信她一定跑得飞快,一定会好好表现,一定会和魏知县一样,全力救黄公子出水火。”

程紫玉越说越好笑,笑得几乎腮帮子疼。李纯看她,觉得她比身后的几株晚杜鹃要好看多了。

“我一下给黄公子准备了俩救命恩人,总能万无一失了吧?恰好那两位都是一等一的伶俐人,遇上大戏一定都会卯足了劲。这两块狗皮膏药,一定可以牢牢黏上他。尤其王玥那里,他和他家里,若是敢甩了王玥,便是无情无义,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依着朱常安那过河拆桥的性子,他和昭妃一定会想法子将王玥这个拖后腿的甩掉。

可若王玥成了他的救命恩人……那么,在讲究礼法的大周,王玥再糟糕,他若表现得无情无义,那便将成为他的污点,那他就永远别想爬上那个高位了!所以,程紫玉打算借这个送上门的机会,再送王玥一份大礼!

一想到朱四再无其他选择地收下了王玥……程紫玉更想笑了。

未婚先纳妾,一样对他前途有损。

到那时,王玥就成了硌在他眼里的一颗不大不小的灰。分明眨眨眼就能弄出去,可他偏不能动手。

和他一样要忍受这憋屈的,还有昭妃。

这对母子的最相像之处便是贪婪,所以昭妃不可能看上王玥。儿子受了如此委屈,昭妃还不知要如何修理王玥。

偏王玥还不是个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所以,一切还没开始,便已注定朱常安的后宅绝对不会安宁。

那么,就祝他早日习惯鸡飞狗跳的日子吧!

“所以,再拖上一小会儿,那两路人一到,一切就不关我事了!而我,到底只是个女子,他死不死,怎么能赖在我身上。我都及时报官了,他还要我如何?我这一院子都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我总得对他们负责吧?我尽力了。掐掐时间,最多半刻多钟,他们一定就到了。没问题的!”

程紫玉冲着那门边“哭哭啼啼”的小丫鬟说了两句,那小丫鬟便冲着门那边喊了起来。

“公子坚持一下,我们小姐出关了,正在赶过来了!很快就到!公子,坚持住啊!”

说话间,刚得了李纯示意而消失了一会儿的福伯又回来了。

“你说的都对!但他们都这么卖力演戏了,咱们不如也去配个戏?咱们就做逼真点?”

李纯接过了福伯递来的包裹,露出了里边一黑色的衣角。

程紫玉顿时眼中光亮四盛,她几乎知晓他的打算了。

李纯近身程紫玉,轻轻用只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这群畜生竟然敢在咱们程家地盘上撒野,那么就得给他们点惨痛的教训!是不是?”

程紫玉点头。

不过,等等!

哪里不对!

喂,什么叫做“咱们程家”!

……

第一六六章 多了一人

不等程紫玉反应,李纯已经一溜烟儿地消失在了众人跟前……

福伯上来将李纯的盘算和建议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程紫玉思量了两息,点了头……

门外边,战况依旧激烈。

黑衣人之前凶险的一刀被朱四手下挡住,那手下以皮肉相搏,紧紧抓住了刀刃,任是鲜血淋漓也未松开他的手,为他的主子“好不容易”创造出了逃命的机会……

朱四重重滚上大门,他本以为这种危急时候身后门总该开了,可他没想到,哪怕经过了一番警告后,身后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没法子,戏总要继续的。

他唯有递了个视线出去,随后挥动手中匕首刺了出去。

黑衣人为“躲”这一刀,后退了一步,手中长刀也跟着一收,看似危机大解。

朱四的几个手下再次与黑衣人战作了一团……

又是一轮拍门和警告。

门依旧未开。

黑衣人再次杀到。

这一次,又是多亏了一个手下的“舍命相救”,叫朱四“躲过一劫”。

然而,即便那厢小丫鬟在示意她的主子很快将至,这帮人显然也已等不了了。

虽然雷电小了,可这雨势却似乎越来越大。

他们打了这么久,体力渐渐见底,但形势却显然与原计划偏离了。

黑衣人冲着门边的朱四一刀砸来,没砍到人,却深深砍在了大门上,留下了一道一尺长的口子。接着是一脚,同样踹得大门吱嘎一声响。

门里边的程紫玉忍不住后退一步。

很显然,此刻的朱四是打定了主意要躲在她大门范围了。这招招直对大门,到底,是要拆门了吗?

“黄公子,您没事吧?”程紫玉终于开了口,她若再不出声,这门很快就将站不住了。

“程小姐,救命啊!”

朱四大喜。程紫玉,来了就好!不开门,他就砸开门。今日,他一定要叫计划成功。他要拿下这女子,他要全面开始他的计划!

“程小姐,开开门,我就在门边,你只要打开一条缝,我就进来了!你救我一命,我一定涌泉相报!我一定让你和程家一本万利!我保证!”

“不成!您那边听似凶险万分,我若开了门,放进了杀手,岂不是叫我一庄子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陷入了危险?”

透过门缝,程紫玉看到外边这一堆人闻言顿时一个个面如菜色。

“不过……”在又一刀下来前,她开了口。“不过我哪能见死不救!我虽不开门,却一定帮忙!”

程紫玉抬了抬手。

接着,通过一架搭在墙上的高梯,福伯带着一家丁手执长棍跳去了大门外边。

跳下的一瞬间,福伯看好了方向,算准了角度,冲着一正在门边装腔作势的黑衣人闷头一棍打了下去……

这大风大雨,视线又差,那黑衣人只一心正在配合他主子左一下右一下地演戏,他怎么也没想到头顶上方会有偷袭。

于是他猝不及防,这一下挨得结结实实,令他顿时栽倒在地。

朱常安唇颤了好几颤,不知该笑还是哭。

他上前踹了一脚,却发现因着对方下手重,他这没用的黑衣人手下已经晕死了过去。

而福伯手执长棍,带着人站到了朱常安的身前信誓旦旦。

“公子放心,我二人一定全力保您性命!”

门那边的程紫玉又开了口。

“黄公子,只能帮您这么多了!我庄上唯一两个会些腿脚的壮汉都给您了,我已经尽力了!”

朱常安嘴角抽搐,却只能应了一声,回了一谢。

他眼神一凛,下一瞬,一个黑衣人冲着他这方向而来。

“拿命来!”这一刀,又快又狠,直取福伯面门……

可又有谁想到,福伯看见那刀锋凌厉而来,会贪生怕死地往边上一躲!躲就躲吧,他却早不躲,晚不躲,一直等到刀刃已快到面前两寸时才躲开!躲开就躲开,为何还生生带走了那根原本挡在了刀刃正前方棍子……

朱四几乎瞎瘫。

不是前一息还在口口声声要全力保护他的吗?怎么说变就变了?

眼看这那一刀就直直冲他而来……

黑衣人也是头皮发麻,然而势头已至,想要收手已不可能。他能做的,只有稍微收力和改变方向,然而大势难改,那刀还是一下便砍进了朱四左臂,迸了个血珠子横飞……

朱四瘫坐在地,尖叫连连。

“公子,怎么不躲好!”福伯这一句,更叫朱四感觉胸口一阵阵的翻腾。而福伯动作很快,趁着说话,趁着黑衣人犹豫该不该拔刀之际,已经一棍子对准黑衣人扫了出去……

那黑衣人砍伤了主子,早就魂不守舍,放弃了一半,自然没能躲开。

这一棍下去,直落他的腰间,叫他整个人泄了一大半力。

就这么几息时间,四个黑衣人便倒下了两个。

然而这会儿突然又是一声尖叫,叫朱四也愣着闭了嘴,分了神。

他一开始护着上山的手下,竟被一个黑衣人生生的一拳直接打飞,重重撞上了一棵大树,随后喷了一口血出来。

这……

哪里不对?

所有人手上动作明显缓了下来,看向了刚刚出手的那黑衣人。

那黑衣人非但势大力沉,似乎动作还尤其利落凌厉迅速。

只见他手一翻,便又换了一人袭去。

那手下看出了不对,全力躲开,可仅仅两招后,便同样被打趴在地,显然完全不是其对手!

到了这会儿,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很快发现,在场又多了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包括倒下的两个,此刻竟有五个!

朱常安的脑袋有点疼。

他眨了眨眼,再点了一次,没错,的确,多了一个。

多出来的这个武艺非凡的黑衣人,究竟是谁?

朱常安惊恐万分,再次开始急急拍打起了大门。他忍不住开始怀疑,难道他的假戏成了真?难道真有人要暗杀他?难道他的兄弟们已经到了?

他很快脑补出了一个可能:

他的兄弟们一直在跟着他!王家对自己出手的,果然是他某位兄弟的人!此刻对方见自己做了这么一场大戏,便索性打算将计就计,打算也跳进这场戏中,借自己的手,来除了自己?

他越想越确实,越来越害怕……

第一六七章 英雄明鉴

新来的黑衣人自然是李纯。

这一刻的他,难得的酣畅淋漓,对人动手时有十足的参与感和满足感。他和福伯一样,不需要来取人性命,只是来陪着演戏,来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所以,他们连刀枪都没带,福伯拿了棍子,而他选择赤手空拳。

李纯知道自己又破了往日做事的原则,可他没想到,当他跳出自己画的那个框框,随心所欲做想做之事,是那么幸福。

当他贫瘠的心头有东西破土长出后,他终于找到了需要守护的人和东西,那么他愿意为之而战。

她想要拖延时间,他来!他还要叫他们连事败逃离的时间都不剩!

她不愿见到这群牲口,他便叫他们禁锢原地,悉听尊便,永远打不开近在咫尺的门!

她想要报复那畜生,他便帮她教训,帮她收讨利息,帮她将这潭浑水弄得更糟……糟到让朱常安自摆乌龙阵,早晚为今日作为买单……

这个朱老四,最好早点歇了对这女子的谋算,否则,他必定叫其加倍偿还!

此时此刻,另外的俩黑衣人也面面相觑地停了手,他们不知是该继续先前的动作,还是先不管其他对付起这个新来的家伙。

然而他们又不确定,这个新来的……究竟是戏中人,还是戏外人?这位会不会是主子安排的后手?

而俩黑衣人发懵的这刻,福伯和家丁两人的棍棒再次招呼了来。

如此,二对二,战斗继续……

李纯心头主张一定,手上动作便更猛了。

朱常安那几个手下本没那么弱,可他们先前已有伤在身,又作戏许久,早已体力见底,此刻李纯全力出手,几乎转眼间,便将朱四那几个手下悉数拿下。

朱常安吓得魂飞魄散,半跪着拍门。

“程小姐,您救救我!我给你银子,我送你京城的铺子,你可知我是谁?我是当今四皇……”

咚地一下,一个巨物从身后砸来,砸上了他的后脑勺,直接叫他闭上了嘴。

他的脑袋整个撞上了大门的铜环。

他眼冒金星,双耳嗡嗡,牙齿磕上了大门,牙血溢了满口,额头更是鼓起了一个大包……

剧痛之余,朱四这才发现,砸在他身上的是他那个浑身是血的手下。

他牙齿打架,双腿巨颤。这个黑衣人究竟是什么鬼魅!连个一两百斤的家伙都能随随便便扔飞……

大门始终不开,而黑衣人则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你究竟何人?”

大雨叫他视野那么差,他连这个如地狱使者般的黑衣人的眼睛都看不清。

“什么人指使你来的?”

黑衣人没有回答,只是勾起了脚边一把刀接住,随后在空中划过一道光,便利落将刀刃对着他的方向劈了下来。

银光闪过,朱四侧向一滚,那刀面落在了大门边立着的一人高陶狮脖子上。

狮头砰地滚落,直接砸进了朱四怀里,叫他吓得一把将其推开,碎了个稀巴烂……

紧接着又是一刀抡下来。

这一刀更猛,从上而下劈过!

上,挥过了门上匾额,下,砍到了再次侧身的朱四后襟。

匾额砸下,一个尖角砸中了朱四前额,留下了一约摸半寸多的口子。

而朱四只顾着往边上滚,后襟被长刀定住,发出了滋啦一声,他的后襟留在了原地,叫他一身的狼狈,令门那边几人捂着嘴悄悄笑倒……

程紫玉暗道李纯是懂她的。

他的这一下下是在帮她出气,是在折磨朱四,是在警告其不要再上门,也是在故意扩大她的损失。

砰砰声而来,她一点都不心疼。

他砸得越多,损失越大,对她便越有益。

山下方向,程紫玉听到了一串口哨声。

那是她提早与桂儿商量好的,显然,某一路或者两路救兵已经快到了。

这声口哨只怕朱四未必听出,可福伯和李纯一定不会错过。

“你别杀我,杀了我你也活不了!你主子会被牵连。你要什么,你说,我都给你!我没有野心,我只想活着,我对你主子构不成威胁的!英雄,咱们谈谈!……”

朱常安语速飞快,捧出了胸前一小叠银票和衣襟上的玉饰。

他的手在风里颤了好几下,对方却看都没看。真要置他于死地吗?可叹他唯一仅剩的两个黑衣人,此刻还被福伯两个纠缠着。

他只剩最后一条路了。

朱四垂眸。

第一次出远门,他还是有所防备的!……

朱常安故意对着李纯身后一定睛,一挑眉,看似做了一个暗示。

趁李纯分神,他已从怀中又掏出了一物,冲着李纯打去。

大雨视线不好,李纯没敢接,只能避开。

那物打在大树上,随后,整个山顶烟雾弥漫……

李纯用脚趾想都知晓此刻朱四正在往山下冲。这厮是打算逃走了。

逃就逃吧,时机也差不多了!

借了迷雾,李纯索性狠狠一脚踹上了山顶那庄子的大门。

程紫玉知晓是他,默契一下便上来了,她安静带着心腹们后退了几步。

又是两下,大门应声而倒。

整扇大门都被这厮拆了!

好个凶神恶煞的郎君!

庄上人等并不知这黑衣人是李纯,呜呼哀哉,惊叫连连。谁也没看见,只有打着伞直面他的程紫玉在那儿笑……

有几个汉子抄起家伙就要往上冲,却被程紫玉止住了。

“英雄明鉴,我这儿大门紧锁,黄公子并未进庄子。还请英雄饶过我等无辜之辈。”

那“英雄”哼了一声,装模作样在大门口翻找起来。

于是,庄门口鸡飞狗跳,一对高瓶被推到,两棵大树被削平,一鸡两鸭三鹅被砍了脑袋,流了一地血,掉了一地毛。

程紫玉又给了他个眼神。

于是,庄门口不远处棚下,堆放的几十只泥胚陶品,转眼便成了“英雄”的新目标。

入画嚎了起来,哭着喊着叫着“不要”,说那是庄上最近要交付的货,从制作到烧制都是程紫玉亲自把关的,不是一般的廉价货,而是价值不菲……

然而,那批货还是在几个眨眼间便碎成了一大堆的陶片。

……

第一六八章 感天动地

这位“英雄”很冷,一只泥胚都没留,周身都散发了凶残冷酷之气,吓得几个小丫鬟哭成了一片,跟着入画在那求着“英雄手下留情”……

程紫玉暗笑,这段时间入画演技渐长,对着一堆报废泥胚也能演出个感天动地来……

一无所获后,黑衣人似乎这才相信,那黄公子果然并未进来庄子,转身从山路追了出去……

山路被雨水泡过后,泥泞一片,很不好走。朱常安那两条打晃的腿一脚深一脚浅,压根就跑不快。

他先跑了十几息的优势,很快就不再明显。

两人间距一再缩小,已临近山腰,李纯也不打算全力追赶了。

只因山下动静越来越大,已有人影出现在了视线范围。

李纯从脚边找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对准朱四的脚腕就打了出去。

全力奔跑的朱四哪里吃得消,这一拧的脚腕顿时令他钻心一痛,整个人便失了平衡。可他的速度和势头都在那儿,瞬间自然收不住,整个人便直直飞冲着往下栽去。

再加上那微微的一坡度,更是叫他腾出去足有半丈多远。

随后……脸着地——整张脸都埋进了烂泥……应了“狗吃屎”三个字。

“好汉饶命”是朱常安唯一的选择。

而他抬头间,也瞧见了山下有不少人正冲上来,于是他的求饶瞬间变成了威胁。

“不管你是谁,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你要当着这么多人面杀我吗?一会儿封了山,你插翅也逃不了!我要是你,赶紧趁此刻离开!你转告你主子,我一定不会和他抢东西的,让他放心!”

李纯本也的确打算抽身消失了,然而他抹了一把睫毛上的水珠子,定睛再一瞧……

先赶到的这帮人,竟然不是魏知县,而是王大小姐和她的人!

果然正如程紫玉所言,这王大小姐是有主意的。

当然李纯不知,王玥来得快,除了全力给她自己加筹码,也是因为王家离这儿近……

既如此……李纯又改了主意。

这朱老四这么讨厌,那他便好人做到底!

当日在王家,王玥是如何奋力黏上朱四,他可是全看在了眼里的!程紫玉想要帮这个王玥,他突然也想帮着推一把!

王玥既然来了,自然不会辜负如此舞台。

此刻的朱四认为黑衣人在犹豫,赶紧起身拖着一条使不上劲儿的腿,边喊着救命边往下冲。

而那位大小姐则提着裙摆冒着雨,满脸忧心挂怀地往山上跑……

眼见才子佳人相隔只不到十丈,李纯继续“追赶”朱四的同时,再次拔刀戳了出去。

朱四正好回头看了眼,堪堪后仰着避开了刀锋,可胸前却被割了一大片的口子,露出了一大片的白肉,整个人再次惊叫着跌倒在地。

李纯又一刀送出,他已经看见王玥扑上来了。

“不许伤了公子!”……

从刚刚王玥跑在最前面,而她明显身强力壮的家丁却只紧跟她身后,李纯便知晓,王玥一定是要做主角,而不会叫她的人喧宾夺主的。

不过王玥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王玥这一扑,不是上来推开朱四,或推开他手中的刀,又或是对他送出一偷袭以化解危机……而是她看准了时机,整个人半挡在了朱四前方,并迅速做出了决断。

见黑衣人手中刀并未砍下,她竟自己咬牙往上一顶,将身子碰上了那刀刃。这一撞,力道不小,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这一刻,连没看清楚状况的朱常安也傻了眼,这是……有美人为他挡了一刀?

而王大小姐这一招显然是在刚刚上山时便已谋划好了的。

此刻为了保护好主子和主子在意的贵人,王玥带来的那帮人恰到好处地在这个时间点拿着武器冲黑衣人砍来,叫黑衣人除了后退和闪避,连继续对倒地的两人补刀的机会也没有。

李纯暗暗啧声,好个心狠的姑娘!好出完善的配合!

美人一心救狗熊,倒是佳话一桩!

王大小姐软软倒下,倒进了身后朱四的怀抱……

黑衣人见事败,又胡乱刺了几刀,见山下人越来越多,“吓”得赶紧往山上逃离……

朱常安终于得救了。

而程紫玉带着福伯等家丁,此刻也已赶来“帮忙”。

他们迎面就碰上了黑衣人。

福伯几人上前挡,王玥的家丁上前追,一番乱战下,两家的家丁被撂倒了好几个。而黑衣人转眼便消失在了雨幕……

打伞而来程紫玉抚着胸口匆匆赶到,看着倒在朱常安怀里的王玥,她一脸挂怀,蹲地查看。

“王玥,你可还好?”

从山下赶来的桂儿帮忙查看王玥伤势,她作势按住了王玥,实则等于也压住了王玥身下的朱常安。

“我没事!”王玥“奄奄一息”看向程紫玉,默契已生。既然程紫玉递了消息给她,自然与她是一条战线。“只要公子平安就好!”

“你可当真是女中豪杰,叫人叹服!为救黄公子,你竟能如此奋不顾身。这份情意,感天动地!”

程紫玉这才看向朱四。

“黄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才怪了。

此刻的他被王玥靠压着,却连王玥都推不开了,可见已是如何狼狈。

朱常安好不容易见黑衣人离开,紧绷的弦一松,非但整个人如同烂泥一般瘫了,浑身的伤也开始一阵阵抽痛起来。

所以,别说推开王玥,他就连喘气都感觉疼,他甚至连打在脸上的雨水都没力气去抹掉了……

程紫玉很努力才憋住了笑。

这厮此刻这尊容可谓风度皆毁,扔去街头活脱脱比乞丐还落魄。

前襟破,后襟没,全身上下满泥污,周身是伤挂着血……就连一张俊脸,也与泥土完美混合,龙子气韵全消呢!

朱常安到这会儿才猛地一惊,似是想到了什么。

“你们怎么下来的?山上我的人呢?还有其他黑衣人呢?”

“哦,山庄的大门被那黑衣人砸了,我们躲不下去,只能奋起反击,您放心,山上的黑衣人都已经被我们撂倒了!公子好好休息,别怕!我已经报官了,想来官兵很快就到了!一定能将黑衣人一网打尽!”

朱常安的脸垮得彻底。

一丝恐惧一闪而过。

……

第一六九章 敢不敢审

魏知县及时赶到。

屁滚尿流赶来的他见到虽面目全非,但至少还活生生的朱常安,心头巨石终于放下,可一触及朱常安刀子般的眼神,他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不过,当看见王玥挡在朱四身前,左肩上那道刀伤正不住地往外冒血……他的后脊梁顿时有力了许多。

好丫头,竟有如此魄力!不管咋地,今日众目睽睽下,他王魏两家就是天家四爷的救命恩人啦!

这一刻的魏知县,嘴角抽搐,他好想笑啊!

这份恩情,皇家总得要报!最不济的,这丫头也会有个好前程,他家的皇亲名分,几乎定下了!

若是将来这位能够荣登大位……那他们魏王两家,可就是救下了天子的恩人……锦绣前程,泼天富贵,唾手可得……

魏知县开始了他兴奋的表演——声嘶力竭地呼喊忙碌……

王玥开始了她全力的配合——奄奄一息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就这样,倒在一地血泊里,分明的“英雄救美”场景进入了列队赶来的众官兵眼中。

而这处巨大的动静顿时引得山腰工坊不少人都开始探头探脑。

一路紧张严肃快奔上山的官兵更是引发了山下许多行人的关注,这会儿已有不少好奇的百姓都聚来了山下跟着往上走……

对于魏知县来说,他巴不得全天下都能瞧见眼前场景,可对于朱常安来说,此刻他却恨不得撕了这咋呼的魏知县。

偏偏原本他苦心算计而不成的那女子还在一边阴阳怪气。

“如此深情,当真叫人动容。黄公子,王玥如此真心待你,这次连命都不要地救你,你可不能负了她!你们患难与共,相互扶持,上次您救了落水的玥儿,这次玥儿为你挡了刀,这当真是咱们荆溪一出佳话美谈!魏大人,您看是不是?”

程紫玉笑得一脸无害。

此刻的朱常安正被魏知县带来的大夫按着看伤,而程紫玉一开口,就叫他胸口有东西往上翻,往上涌,心肝脾肺肾都在生疼,可偏偏那魏知县……

“程小姐所言极是!我家玥儿对黄……”

魏知县正巴不得接这话,可他扫眼瞥见了朱四欲吃人的眼神,顿时一凛。

“来人,赶紧上山,将山上那些黑衣人全部抓起来,严加审问!”然而,魏知县还是领会错了朱常安的意思。

“魏—知—县!”朱常安实在忍不了了,他一咬牙,受伤的牙根又溢出血来。

“是是是!”魏知县赶紧将耳朵凑到了朱常安口边。

“你想死是不是?”朱四直接将一口血啐到了魏知县脸上。

魏知县一惊,命所有人后退两丈,自己躬身上前。

“给我封闭山脚,不许山下任何人上来!”

“是是是!”

“将山上我的人和黑衣人都带回去!”

“是是是!”

“不许审问,把人交给我!”

“这……”

“你给我掂量了,这事涉及皇家,你敢审?”

魏知县顿时一口气吊了起来。

“您是说……是皇家有人……对,对您……”他结巴了。“可可,可您身份未明,这不合规矩,这么多人瞧着……下官怎么好瞒天过海……”人都抓到了,再交出去,他的心,好疼!这可是立功之机啊!

“这是你的事!还要我教你?我被暗杀,你开审,你是要叫皇家沦为天下人笑柄不成?你的人头还要不要了?你把人交给我,就不关你的事了!”

朱常安目光一深。“带我回去!”

“是!”

朱常安心中暗叹,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这案子没法审,抓在手里的黑衣人都是他的人,只能强行压下去。好在这魏知县对他有求,尚算好摆弄,这个亏,就暂时吞下。他闭上了眸子,那个黑衣人是抓不到了,他还是想想入京后的打算……

程紫玉回到山上时,李纯已经换洗完,穿回了他的白袍,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竹桌边煮着热茶。

他鬓发有些湿,摆着手中蒲葵扇,看着火候拨着炭……

也不知是不是看多了,程紫玉莫名感觉这一刻的他,与这满园子的自然简朴也有了些融合,全没了先前因贵气而生出的格格不入。

他递了杯热腾腾的茶水给她。

“怎么不去追讨损失?”他听出,整座山上的喧嚣正在慢慢消失,所有人等应该都正在撤离。

“懒得去!”

程紫玉一口喝尽,李纯的手艺竟是不错的。“一会儿他们自然会上门求我!”

“你倒是算得精。”李纯眯眼瞧向了她。“话说,你究竟知不知晓黄公子身份?”

“贵人不是吗?这重要吗?”程紫玉并未直回。

李纯呵呵一笑。

“他对你如此纠缠,你就不好奇?”

李纯总感觉眼前女子有种能把控全局节奏的本领,就像什么都在她的眼里手里,谁都是她的棋子一般的错觉。他不知道为何,就是感觉这样的把控力有些不寻常。

“不好奇!”

程紫玉深嗅了口暴雨带来的清新气。

“我只想守住自己在意的!我不想要的,再好我也看不上!再说了,即便我好奇就能寻到他的身份吗?王家初见时,他的身份就在遮遮掩掩了。连魏知县都要听他指挥,帮他掩盖,那份贵重,已经很明显。”

程紫玉突然就勾起了唇。

“不如你告诉我,他是谁?”

刚刚朱四拍门求救时,正要自爆身份,可李纯却砸了个人到他身上,叫他闭上了嘴。显然李纯并不想希望自己知晓那黄公子究竟何人。

李纯眯起了眼。

“不好奇就别问了!知道了对你也没有好处!”

程紫玉莞尔一笑,嗯了一声。

两人没再说话,在静谧的气氛里各自喝茶……

程紫玉很想问问,他为何还不走,雨分明已经转小,天色已然不早,再不走,还要留这儿过夜吗?不过……刚刚他又帮了自己一次,这个逐客令,她实在下不去口啊!她这么过河拆桥,未免不地道……

李纯则在想着,今日朱常安是势必离不开荆溪了。刚刚他下手应该再重一点,那么朱四就能在荆溪多待几天。那他有没有法子,在这个叫他感觉惬意的庄上多待几日?哪怕什么都不干,就这么干坐着喝茶,他也不想走……

时间在两人的呆滞间慢慢流走,半个时辰后,客到了。

……

第一七零章 指鹿为马

魏知县的师爷包某来求见了。

“你等的人到了!”李纯笑了,“记得痛宰一笔!”

“自然的!”程紫玉跟着一笑。

她悠哉悠哉又啜完了一整杯茶才起了身……

而她转身离开到拐角,却是瞥见李纯伸着懒腰叫过了福妈妈,说是他内衣有点湿,问能不能找身干净的衣裳给他,再顺便泡个澡……

程紫玉一抽气,他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可福妈妈一口应下,说是她给儿子刚做了身新衣服,这就给他送来……桂儿说,早就烧好热水了,这就送去客房……福伯说,刚刚给他找来了一斤好酒,一会儿两人好好喝一杯……

程紫玉发现,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人也不拿他当外人了?

这节奏,明显不对啊?……

魏知县那位包师爷一开始还打算拿了鸡毛当令箭。

“程小姐,刚刚那几位黑衣人已经过了初审,发现是一伙儿流窜的江洋大盗,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抓到他们的团伙头子,这个案子将被转交其他衙门审问,所以这事暂时到此为止。魏大人让下官转告您,这事就当未发生,还望程小姐可以约束山上下人,让他们守口如……”

“转交哪个衙门?”程紫玉直接打断。

“这个……秘密!”

程紫玉低低一笑。

想得美呢?这样的借口就想封她的口?

“办不到!”

“程小姐!这可是魏大人……”

“你们要抓大鱼与我何干?我只知道这次我损失惨重,受了无妄之灾。劳烦师爷去转告魏大人,我只是个商人,没有什么长远眼光,也没有什么大情怀。你们要将犯人杀了关了或是转交给谁都成,但那之前请先将我这儿的损失补上!”

那师爷一张脸顿时臭了个彻底,随后从衣兜里掏出了两张银票。

“这是二百两!那几个黑衣人身上统共就搜到了这么多银子。程小姐,本官说一句,此刻是上一级衙门征要那几位,您可别得寸进尺,否则……”

“您说笑呢吧?”

程紫玉压根没接那银票。

“第一,既是江洋大盗,身上就只二百两?会不会是没搜仔细?

第二,这二百两只够赔付我损失的一个零头,那么魏大人的意思是要我自己承担剩下的损失?我还以为父母官是会维护本地商户的利益呢?怎么我觉得,魏大人站在了盗匪的一边?

第三,即便江洋大盗赔不出银子,也该让那个把盗匪引来我家门口的黄公子赔吧?他是贵公子,盗匪要抢的是他!他若不跑来我门前求助,我这损失自然不存在。所以此刻追究起来,他一个次要责任可跑不了!

第四,魏大人这次不地道呢!那些盗匪可是我的人帮忙打退的!这会儿抓到贼,按理官府还得给我程家奖金,怎么,功劳他独吞,还反要叫我家赔钱?这天底下可没这个道理!”

程紫玉这一句句说得包师爷一头汗。

然而程紫玉还未说完,反而还起了身。

“您刚刚还说,否则……否则什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在威胁还是恐吓我?”

“我……我没说!”

“你们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满堂足足十来个家丁,一起应了一声。

“明明抓到了人,却叫我闭嘴!帮着盗匪来恐吓我,里边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吧?”

“程小姐慎言!污蔑官府可是大罪!”

“所以啊,为免干戈,我有个主意!”

“您且说!”

“来人,套马!准备前往金陵!”

“程小姐,您要做什么!”

“哦,我看魏大人难办,想着我家老爷子正好在金陵,不如这事便委托两江衙门吧?我给我家老爷子捎个信,就说程家被一伙朝廷通缉的江洋大盗砸了,直接在两江衙门上告!让他们来荆溪府衙提人!”

“程小姐,两江衙门不会受理的!”

“哦?”程紫玉突然就笑了,笑得那师爷心头七上八下。

“不如试试看?我保证,两江衙门一定会接!”

她的声音陡然就提高了。

“因为我怀疑这帮盗匪或许很有可能正是先前高家火药案幕后之人指使,他们是高家案主谋派来程家找我寻仇的!砸了我家,伤了我客,正是为了恐吓我……

这桩案子朝廷要求严惩不贷,您说两江衙门接不接?您说到时候魏大人给不给提人?若是不给提,那么就是公然与朝廷叫嚣,有欺君谋反之嫌呢!”

程紫玉就是指鹿为马了,可那又如何!

她的对手压根玩不起这游戏!

果然,师爷怂了,直接拦在了她身前。

“什么条件,您开吧!”

“还是那句话,盗匪,你们想带去哪个衙门,怎么审都行,只要把损失赔给我!”

“多少?”

“我家门口的陶狮子,本是一对的,此刻废了一只,自然等于一套皆废。这是我家自己制作,按市场价,一百两。

我家的匾额,是老爷子亲自题,亲自刻,去年有客商来收购,出价五百两我祖父没卖,那就按五百两算。

我家大门,楠木的,不算其他,就算再定制一架楠木门的价,一百两。

最重要的一笔,您一路进来应该也看到了,棚下那批货,全被砸了!这批货是要赶着交的,我不算赔偿,不算赶货的人工,那笔本金得给我吧?不多,六百两!

除此,我还有三个家丁被打伤,其中一位伤势较重,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们的医药费和补偿,一百两!其余的烂摊子,我就不算了。就这些!一千四百两!一钱银子都不能少!”

这位师爷鼻翼微微颤动,许久,才开了口。

“程小姐,这个……我做不了主,不如劳驾您抬步一番,您亲自与魏大人商定一番?”

程紫玉点了头。

这事魏知县可做不了主,这笔银子,只怕多半得要王家掏了。

她正想去见见朱四呢!

“小姐,咱们与他们撕破脸皮不好吧?”入画有些忧心。

“不怕!”

程紫玉带着她和福妈妈往外走。

“魏知县在荆溪为官这么多年,仅程家给他的孝敬和给王家的便利也不少了,他不敢与咱们翻脸。而且,他的把柄,咱们程家若想要,几乎是手到擒来。这笔账,我要得理直气壮,他心里有数。”

而程紫玉心里想的,是既然魏知县已经和朱常安上了同一条船,王玥又将成朱四的女人,那这脸皮撕就撕吧。早晚罢了!

……

第一七一章 得偿所愿

不出程紫玉所料,此刻的朱常安,人在王家。

他重伤在身,急需救治。王家距离案发地最近,家大势大条件好,最利于他治伤;他还需要一个据点既方便处理手头破事,又能随时随地与魏知县密谋,相对衙门,王家显然更合适;此外,他还害怕被那个可怕的黑衣人继续追杀,他自然要找个安全可靠之地。

再加上魏知县为了将王玥之事落定,更是一力促成……

基于以上这几点,王家成了朱常安的不二选择。

此刻的王家门外有官兵把守,王家里边更是不少家丁婆子往来巡守。

程紫玉冒雨赶到王家大宅时,魏知县还在衙门。

她忍不住就想笑。

午后,她让桂儿咋咋呼呼去衙门求救时,适当将黄公子被追杀的场面夸张了一番,说得含糊其辞,险象环生……

魏知县急急忙忙召集了手下所有人,就连值守的家伙也都一起调用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从他集结完人手,再从衙门一路快跑到山上,至少一刻钟,加上刚刚桂儿跑来报信的这段时间,等赶到案发地,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杀没杀成,死没死成,其实大势已经落定。他不一定能救到人,但他却必须最大程度地做好姿态。

他甚至已经有了最后的心里准备——说不定朱四爷已经没了。因而他必须做出一个殚精竭虑,全力以赴的地方官样子。那才是保全他和他的官帽唯一的法子。

于是这一路,他风风火火跑在了最前头,成了大雨里一道最吊人胃口的风景。这才是即便大风大雨,依旧不少行人屁颠屁颠跟着看热闹的原因。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他却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会儿的他,忙得脚底生风,除了做着全套的善后工作,还得想法子将已经生出的各种谣言压下去……

既然魏知县不在,那么程紫玉便打算先去瞧瞧王玥。

而王玥,之所以能这般勇猛,事实与程紫玉也脱不开干系。

毕竟王玥心再高再远再想要一搏,也必须在保命的前提下。否则她即便得到了高位,也没命享。

于是程紫玉一早就给她鼓足了干劲……

“王姐姐怎么样了?她在我家门前受伤,我心里实在挂怀,赶紧来看看。”程紫玉人未至,声先到,进了王玥的屋子。

入画将早已备下的礼奉上。

王玥房里不少人,哭哭啼啼成了一片。

环视一眼,几乎王家女主子们都在场,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

程紫玉心头好笑,这一家子,真能作戏。

王玥救了朱四,这帮人个个心头都乐开花了吧?她们这眼泪,究竟是在配合着王玥演戏呢?还是一个个集中在这儿表达她们将来唯王玥马首是瞻的立场?

不过有一点是真的,王玥在王家的地位,更高了!

纵是上次王家宴上,与王玥置气,足大半个月没往来的魏虹也来了。

这丫头也在抹着泪,还抽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下下捶着自己的胸。可程紫玉知晓,她是在因着同人不同命,造化弄人而哀叹……

见有客来了,王玥的生母王夫人更是表现得肝肠寸断。

这群人没完没了的做派叫程紫玉顿生厌烦。

“怎么?莫不是王姐姐……没了?”她一脸大惊失色。

整个屋中哭泣顿时一停。

女眷们尴尬中带着愠怒,却又不好发作。

随后,耳根清净了不少。

程紫玉被迎去了内室。

王夫人表演不停,在那儿诉着女儿的惨况,她那眼泪依旧扑簌扑簌,跟那屋檐挂下的水珠子一样不值钱。

总而言之大意就是:王玥伤得很重,失血过多,回来就昏睡到了此刻……大夫说,还要看看情况,若是一会儿烧起来,或有性命危险。

这么惨?

程紫玉坐到床沿,见王玥面色煞白,双唇失色,气息微弱,满是憔悴。被褥下,她肩胛的绷带上还有些红色透出……

啧!伤这么重?她可不信!

李纯的出手她信得过,王玥对性命的珍惜,她更不怀疑。

程紫玉一深嗅,王玥身上有淡淡的脂粉香。

“王姐姐,你可得快些好起来。”她借着给王玥捞起鬓发到耳后,将帕子蹭过了她的脸额。

紫色的帕子上有微微的白,分明脂粉无疑,叫她再感好笑。

伤那么重,淋一身雨回来后,竟有这个闲情逸致涂脂抹粉?对了,不是说,回来就晕了?这是丫鬟闲着没事做,还是她自个儿梦游抹的?

程紫玉索性躬身凑到了王玥耳边。

“你的左脸有些掉粉了,快点醒醒,起来补个妆。别叫不该看见的人瞧见了。”

她明显看见王玥的睫毛微微颤动。

下一息,床上那个“气若游丝”的小姐悠悠转醒,随后对上了笑意盈盈的她。

果然是装的!

也是,王家是买卖人,自然知晓此刻王玥付出的代价越大,晚些时候的收益也将越大……

醒来的王玥头一桩吩咐,就是清空了她房里所有的人,说是要与程小姐说说话。既已被戳穿,她与程紫玉并没有装下去的必要。

在她看来,来者不善,程紫玉登门必有缘故。

“恭喜了王玥,得偿所愿!”

“多谢你!”王玥被丫头搀坐起来,对着铜镜瞧了一眼,随后吩咐心腹给她补妆。

“你我之间,不用客套。”

补好了粉,丫头退下。

“没事吧?”

“不要紧,一道伤,死不了!”

“你勇气可嘉,值得吗?”

“程紫玉,别打哑谜了,不都是你暗示我拼命的吗?”王玥实在憋不住了……

今日午后,雷雨交加。

王玥在得到程紫玉送来的消息后虽紧张,却也犹豫。不过,她一转身便有人将一包东西塞到了她的手中,说是程小姐私下转交给她。里边是一根筷子和一个苹果。

筷子好解释,是快?苹果呢?拼?还是平?拼命还是平安?

她想到上次面对黄公子,她与程紫玉暗中合作了一把。这一次,是不是对方还是想要推自己一把?

否则,程紫玉压根就没必要找人来通知自己。总不会是想要害死自己吧?根本无意义!无理由!无动机!

王玥当时便生出了一种念头,她感觉和上次宴席上一样,程紫玉必定是有把握的。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她前往营救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

她赶到及时!人数占优!那一刻,不管苹果是代表了什么,她都当机立断地打算博一次!她成功了!

可一切顺利地叫她几乎不敢相信……

第一七二章 我要见他

王玥心里很清楚,若是没有程紫玉的暗示,即便她得到了消息,也未必有胆量拿性命开玩笑。

在她最犹豫的时候,是程紫玉那个苹果的暗示叫她生出了联想才有了推力。

程紫玉莫名给她一种幕后推手的感觉。虽然她自己也并不信。

“程紫玉,明人不说暗话。”

王玥蹙紧了眉,定定盯住了眼前女子,开口抛出心头疑问。

“你如何能预判到我可以及时赶到?你怎知我会平安无事?你的把握来自何处?”

“你睡傻了吧?我就是看你对黄公子一片痴心,所以才想着报信让你去救助。之后你的选择与我无关。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预判?又哪来的什么把握?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王玥沉默。

是吗?可她还是感觉哪哪都不对。

“你该不是以为今日事端与我有关吧?你可千万别聪明过了头!我没那动机,我连那位黄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都不知,我可能做这事吗?还有,你既然已经得偿所愿,您就该见好即收!

我避开了那位黄公子,你得到了你的位置!你我各取所需!你记着,你我没有利益纠葛,所以,你大可对我放心!将来你去京城吃香喝辣,我在荆溪过我的小日子,相安无事,各自安康!”

程紫玉来这儿的目的之一是敲打王玥,让她把心思花到朱四的后宅上,而最重要的……

“你来这一趟,自然不是看我的,说吧,你要什么?”

“黄公子怎么样了?”

“他的伤不少!脚腕扭了,不好走路。脸撞到了,牙肉也有伤。头上大包有些淤血,要散淤,回来后说是脑袋疼得不得了!此外还有些擦伤碰伤。

而他最重的一道伤在手臂上,那个杀手下手重,差点就伤到了他的经脉。好在他运气不错,大夫说只要养好了,便不会留下什么毛病。不过在包扎上药的时候,他差点就疼晕过去了……”

程紫玉点着头,她没找错人,王玥对朱四上心,自然打听得清楚。

“我要见黄公子!”

“……”

“我要私下见他!”

“你不是厌恶他吗?见他做什么呢?”王玥靠着大引枕,上下打量程紫玉。

“那我也想知道他究竟为何几次三番上我的门!我总得知道,他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吧?”

这当然不是程紫玉的理由。

到此刻为止,她眼前始终时不时晃过朱四蹲身抱着脑袋的痛苦状。他为何对雷那么惧怕?此刻的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他?他有没有回来?……

她想知道!她必须知道!

她必须亲自探究一番!

人多的地方不合适,她才想要私下见他一面。他若对她有什么企图或欺瞒,她一定能探出来!

正好,此刻的朱四身受重伤,毫无还手之力。

她甚至不用怕会被他掐死!

所以,她要去见他!

“你放心,就是见他一面,我若对他有意思,就不会给你机会了。”

王玥一笑。

“不是我不帮你,是你见不了他,因为他手臂和脑袋疼得太厉害,所以大夫包扎时便给他用了麻药,这会儿他在睡呢。”

“麻药?睡了?”

这一点,程紫玉是信的!

朱常安不是最尊贵的皇子,可皇子龙孙的臭毛病却一个不少。往日的他,一点点的皮开肉绽都大惊小怪,就连蚊叮虫咬都要上药,平安脉恨不得每天都要请一遍。

说他因怕痛上麻药,她一点不怀疑。

轰隆隆的,远处又有雷鸣声传来……

刚刚雨势渐止的天色又似沉沉压下。

这一刻,程紫玉更想见他了。

“那我也要见他!”

“办不到!”

“你办得到!”

“我与他男女有别,他的人还守在门口,我压根……”

“你办得到!”

程紫玉笑着看她。

“这里是王家!你既然搏出位了,那你就是王家潜在的掌舵人,你办得到!我相信你!”

若是往常,程紫玉想要私下偷偷见朱常安一面自然很难,可今日不一样。

朱常安一定会想要利用这次“暗杀”做文章,到皇帝面前去演戏,以谋取利益。所以这个时候,他要做的事太多了。

除了封口,他还必须将人从魏知县手中提走,然后赶紧让这帮人“消失”或者找到替死鬼。

这些事有他忙的!而他的左膀右臂无非就是倪老和肖怀。

按着程紫玉对这帮人的了解,那倪老此刻极有可能在帮着魏知县善后,而那肖怀,自然是去处理“黑衣人”事件。

而这一次他带出来的人经过他的那场戏,一下伤了大半。他人手正当紧缺。他又休养在王家内院,还得要注意避讳,所以他的身边人一定不会太多。

所以只要王玥愿意帮忙,她想要单独与他面对面,一定没问题。

“我若不答应呢?”

“你不会冒这个风险!我说了,你我没有利益上的争夺,你帮了我这次,你我就算两清。可你若不帮我,你的风险就大了。我可以揭穿你,还可以拒绝此刻魏大人对我的所求,你一定会卖这个人情给我的,是吗?”

王玥深抽了几口。

“说好了,仅此一次,你我两清!”

“一言为定!”

程紫玉只知朱常安被安排进了王家后宅休养,却没想到他们一心想要让王玥“近水楼台”,那厮休养的院落竟然就在王玥院子的后边……

半刻钟后,王玥的心腹丫头先打点清空安排了一番后,王玥便演了出戏:

病中醒来的王玥因听闻黄公子受了重伤,忧心挂怀,执意要见黄公子一眼。

她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楚楚可怜地来到了黄公子所在的院落。

她的演出依旧动人,活生生一痴情小白兔,声泪俱下地只求一盏茶的时间坐那看看公子……

朱常安的俩看守一人手握着一她给出的沉甸甸的大银锭子,想到这个为公子挡刀的女子极有可能成为自己的主子,并未经过多少心理挣扎便点了头。

入画站到了廊下和那俩看守说话,而程紫玉得偿所愿,搀着王玥进了屋子……

第一七三章 是狠角色

屋中王家留下照顾朱四的婆子被遣走,守门又叮嘱了王玥,强调最多只能给她一盏茶的时间,随后查检了这“一主一仆”带来的几瓶金创药后,便带上了门。

程紫玉屋里屋外全都查看了一遍,确认没有其他人后,这才从里边将大门上了锁。转身,她却没有立即进去里屋。

“你看着我做什么?”王玥突然有些慌。“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你还不快去?你放心,我不会偷看偷听你的!”

“戏演足了不是更好?痴情的角色既然定下了,索性便演到底吧!”程紫玉笑着看她。

王玥后退了两步。

“你……你要做什么?”

“我还能害了你不成?”程紫玉上前来,一手拉住了王玥,另一手却是蓦地握紧拳头,对准了王玥肩胛下的伤口狠狠敲了上去。

王玥一声尖叫未出口,嘴已被程紫玉堵上。

她的伤口有大量鲜血沁出并开始蔓延,转瞬晕染及胸口……

王玥吓得整个人都在打颤。

“别怕别动!你说的,一道伤而已,死不了人的。”程紫玉在她耳边快速轻轻道。

“能证明你为他挡刀的,都是你王家的心腹,实在不够叫人信服!你脸上扑着香粉躺在床上装腔作势,我能看出漏洞别人自然也能,也不够叫人信服。你家买通的大夫,万一这尊贵的黄公子或是他的家里人要追根究底,不怕露陷吗?还是不够让人信服!我觉得,假戏还是要真做。你觉得呢?”

王玥目光一深,几乎停止了她的挣扎。

程紫玉再次一笑,慢慢放开了双手……

这会儿的王玥不闹也不恼,手捂着伤口,吃着痛,靠在墙上,看着程紫玉边翻看这屋子,边为她“出谋划策”。

“我听闻有不少往日与你和你家要好的小姐夫人都赶来看你了。你如此深情厚意,如此挂怀公子,如此贤良淑德,几次三番连命都不要,为何不让大伙儿都看看你的心意?

你想想,一会儿,你这么鲜血淋漓,血染衣襟而不管不顾,这么感天动地走出去……这个场景将收获多少女眷心软的眼泪。不出今日,你英勇对抗悍匪为公子挡刀的事迹就将传遍荆溪。

这对你上次受损的名声可大有裨益!到那时,你安安心心躺下来,反反复复着病情,时间越长,病情越重,这份情就越深,黄家(皇家)欠你的也就越多……是不是?”

王玥哼笑了一声。

“你不就是怕我盯着你吗?你不就想给我找点事做吗?程紫玉,我这些年当真小看你了,我还真以为你是个一心扑在手艺上的呆子,真不想我荆溪还出了你这么个真人才!行了,我被你说服了,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来!”

王玥抬步,将伤口对准了内室门框狠撞了上去……

她一声哼后,蹙眉忍痛慢慢蹲地,一下坐倒,双脸双唇煞白,喘着粗气靠在了门边,滴滴答答的鲜血顿时流了一地……

“你去吧,我给你守着。”

程紫玉点头,直接进了内室。

王玥说的不错,她正是为了叫王玥自顾不暇,不可能打探她找朱四的目的才给了王玥这狠狠一击。

王玥选择坐门边也是合理,万一被查问起来,她只需说是掀帘看见朱四惨状而过惊,不小心压到伤口而导致伤口裂开……

满地的鲜血只流到了门边,足以表明她们“主仆”只避讳着在帘边远远看着朱四,连内室的门都未踏进……

程紫玉忍不住暗道这王玥果然是个狠角色!

能对自己狠,对别人自然更当厉害!

她倒是没选错人,这么个利落,还对朱四有恩的妾室进了门,朱四的后宅绝对安生不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有昭妃,有王玥,什么时候再给他配个不消停的角色就好了!……

掀帘入室。

放下厚厚的帘子,程紫玉拿了枚小银锞子斜斜扣到了黏帘的缝隙里,若有谁冷不丁打开这帘子,这银锞子必定落地……

窗外依旧风雨交加,为了让重伤的朱常安睡好,屋中窗户紧闭但却并不闷热。

王家舍得花钱,他的床边,被摆了两只大冰盆,丝丝凉气叫屋中室温凉爽得宜。

可她打开帘子,那张熟悉的脸上却挂了密密的汗珠。他的眉蹙着,呼吸有点急促,似是睡得并不安稳。

程紫玉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害得她一无所有,有着不共戴天,血海深仇的男人……

此刻的他,毫无反击之力,完全可以任她宰割!

她的拳握得紧紧,这一刹,她几乎有想要上前掐死他的冲动。

若她孑然一身,若她不是肩负重担,若她不是要对太多人负责,她一定毫不犹豫将他碎尸万段,以报上一世那深仇大恨。

可此刻的她,没有与他共死的资格!

程紫玉深抽一口气。

若他这一世没来找上自己也就罢了,可这一世的他依旧这么不依不饶,很显然,命运哪怕重来,她与他还是会碰上。

不过……

看看他,此刻的他,是个什么样子!

程紫玉突然就笑了。

认识朱常安那么多年,一起度过那么多大风大浪,明枪暗箭,可他的确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狼狈失态过。

这何尝不是自己的一种胜利?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二人交锋了两次,她都赢了不是?

命运的轮盘之所以重启,或许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拿回失去的一切,全方位赢了他的机会,是不是?

她坐了下来……

她只想知道,此刻的他,和她一不一样?她究竟是天道的宠儿,还是天道公平地给了他与她二人再次决斗的机会?

他睡着,那她该怎么试探他?

她甚至不能开口叫他,万一他没回来,她该怎么解释?

程紫玉决定先小心翼翼弄醒他!

可这一刻的她发现她已经这般嫌弃他,就连碰他一下都嫌恶心!

她拿帕子卷在了指上,这才推上了他的手臂……

她紧盯着朱常安,她突然想看看,他醒来的那一瞬,看到自己会有什么反应。那反应才应该是最本能,最容易判断的吧?

一下!

两下!

三下……

第一七四章 前世今生

按捺着砰砰砰的心跳,程紫玉怎么也没想到,到她这推搡的第三下时,朱常安的右手非但动了,还判断极为准确地猛地回握,紧紧抓住了她。

那快速的出手就似……等了她许久!一切都在他的掌控!

她心下咯噔。

她中计了?他早就醒了?他在等着她?

他若是回来了,那是不是也和自己有一样的疑问,因为他怀疑她也回来了,所以会想要试探?所以他是在请君入瓮?

她是被算计了吧?

这一刻,惊骇伴着痛苦顿时在程紫玉四肢百骸游走,泼天般的恨意再次席卷全身,她打起了颤,双腿绵软,叫她忍不住就坐到了脚踏上……

他的手抓得她那么紧,那一刻的她,连嗓子都似是被卡住,竟是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她慢慢将视线看向了他。

她以为她接触到的将是熟悉又冰冷的眸子,可不是!

他并未睁眼!他依旧双眸紧闭!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装!不知道他是醒的还是睡的?她尤其害怕他先前的失败和始终的示弱都是为她准备!

她屏声敛气,定定看他,等了几息,可他依旧未动。

程紫玉拿另一手抚着胸口,深吸了几口,努力冷静。

她细细盯住了他。

他还是那样,一样的表情,时快时慢的呼吸。唯一与刚刚不同的,或是他的眉头蹙得似乎没那么紧了。

她试着将手往后慢慢拽出来……

可她发现,她不能!

他抓得更紧了。

“玉儿,别闹!”他将她的手紧紧扣在掌心,随后搁到了床褥上,然后,开了口,说了这四个字。

……

程紫玉眼前发黑。

玉儿?别闹?

排山倒海般的挫败感叫她几乎透不过气。

她呆坐原地,浑身气力皆失,几乎不能动弹……她的心和她的身子一样,正一下下抽搐……

她紧张盯着床上的朱常安,他并未再开口,也未再动弹,就像睡着,就像刚刚他那四个字,只是他的梦话而已。

呵呵,梦话?

“玉儿”!

他刚刚叫的是“玉儿”!

她的周遭人等,有叫她全名的,叫她“紫玉”的,叫她“四娘”,“四姑娘”,“四小姐”的。

唯独,只有朱常安是叫她“玉儿”!他说,他要和别人不一样,他要叫她“玉儿”,只有他能叫她“玉儿”……

他一叫,就是四年!

而这一世的他们,关系是这般糟糕,他若只是这世的他,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叫她一声“玉儿”?

那么……他这么叫她,还能是什么原因?……只剩一个最糟的可能!

他回来了!

他刚刚的神态,那一闪而过的松弛,是不是都是佐证?

玉儿,别闹!

这一刻的程紫玉,有些晕眩恍惚。她这才发现此刻的场景有多么熟悉。那些她早已忘记的画面又闪现在了眼前……

在朱常安对她和她的家族动手前,他们的感情都是深厚而稳定的。她信任他,他依靠她,他对她更是如一脉春水般的包容和爱护。

那些年的他完成手上不多的政务后,便会陪在她的身边。

即便她手头有活时也不例外。

在京郊的那个工坊,她常常需要熬夜做活。每每那种时候,他总不发一言,就那样呆呆看她,安静陪她,累了就卷了被褥睡在她边上。她每每劝他去床上休息,他都是一脸宠溺地拒绝。

他说,在她身边他才踏实!

当时的她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心头都比吃了蜜还要甜。她自以为是地认为,他是真的贴心,是怕她寂寞才用了这样的说辞。

多少次,她做完手头活后,见他睡着,便会恶作剧地拿她沾了泥的手指去推他,去推他的脸或手,甚至去他的脸上作画。

可每次,在她最得意的时候,他都会伸手突然抓住她——正如此刻这般!

然后他会说:“玉儿,别闹!”

随后他会紧紧抓着她的手,怎么抽他都不松。她便在他身边躺下,抱着他甜蜜入眠。

……

那么眼前,这绝对不是什么偶然!

他是在故技重施,还是睡着后的本能反应?

程紫玉盯着他。

朱常安依旧一副睡态。

程紫玉开始相信,是第二种可能。

他还在睡着。

王玥说,朱常安浑身的伤叫他难以忍受,大夫便下了剂量不轻的麻药。大夫认定,他至少要睡到天黑才会醒过来。

也是正因如此,他的院中才这般安静,而他的手下,甚至魏知县也都不曾围着他打转,而是各自忙碌去了。

所以……此刻的他,只是因为她的小动作而产生了本能的反应吧?那句话,是他习惯成自然的产物。

这样,一切就解释得通了吧?

可程紫玉看着朱常安,又有些看不懂。

他既然回来了,不管是为了试探和谋算她,还是对付他的兄弟们,完全可依靠先知的帮忙而想出更高明有效的谋划的!

他没必要让自己冒风险!

究竟是哪里不对?

显然,还有她没想到的地方。

“过了半盏茶了!”王玥的声音传来,程紫玉嗯了一声。

她有些犹豫。

坏消息收到了,那她是该离开?还是继续试探?是不是该推醒他?

她拨开了他的手,好不容易将她的手收回。

可她刚一起身,窗外却是一阵电闪雷鸣。

又有暴雨到了!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而她身边之人也是跟着一抽。

就像她在山顶所见,他的整个人几乎都缩成了一团。面对惊雷,他比她还要怕!

他果然畏惧上了雷电,他先前不是装的。

“不要!我不要死!……”

他开口。

“这不是我的下场!贱人,你谋算我!”

他脑袋晃荡,声音发颤,低低唤着……

程紫玉深吸一口,他在做梦!他果然是在做梦!

他竟然梦到了前世的最后!

最后!

她突然迈不动道了。

前世的最后,她陷入了黑暗,后面的事她一直好奇。她想知道,后来如何?他是和自己一样陷入了黑暗,还是他的记忆要比自己多?

“李纯?……贱人!天打雷劈,不是我的下场!……我要掐死你!掐死你!……李纯,不要!不要!李纯!不——……”

程紫玉瞪大了双眼看他。

果然,前世,还有自己不知道的!

他最后唤着的,竟是李纯?

……

第一七五章 不幸大幸

“不——”

惊叫的朱常安挥舞着手臂,喘着急气,突地睁眼。

当他看清头顶幔帐,感受到浑身伤口带来的剧痛,顿时大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个梦!

他被自己吓醒了。

“黄公子,你可还好?”

朱常安醒来看到的第一张脸,是王玥。今日王玥为他挡刀的身影还历历在目,那一刻,他的内心是震动的。

所以此刻看见王玥,他略感心安。

“还好……”

屋子里还有不少人。个个都一脸忧心地看着他。

就连他守在外边的俩守卫也进来了。

“没事了,都退……”他话说半句,这才瞧见,搀扶着那摇摇欲坠的王玥的丫鬟……竟,是,程紫玉!

……

话说,刚刚那突至的惊雷到来时,程紫玉便大致知晓待不住了。

暴雨将至,守卫一定会来“请”离她们。

而她还想看看朱常安会说出什么。她听到了“李纯”。李纯什么?她想知道。

可朱四在提到李纯后,便是一阵惊叫的“不”。

那一声,惨痛又绵长,似是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叫人没法接受的大痛大悲一般!

所以很有可能,在她陷入黑暗后,李纯对他做了什么……

而从刚刚朱常安开始失声痛骂乱喊时,王玥便已经坐不住了。

她吓坏了!

她以为是程紫玉对朱常安做了什么。她再顾不得其他,几乎连滚带爬尽了全力冲进了内室……

外边那俩原本正打算敲门请人离开的守卫听到他的呼喊后也再淡定不了了。他们直接撞开了门。

而他们进屋后才发现,是虚惊了一场……

当时的程紫玉已经后退多步,将手挽上了王玥……

程紫玉暗示性地看了眼王玥的伤,王玥对她微一阖眼,表示她扛得住。

而看到程紫玉的一瞬间,朱常安的脑袋又开始疼了起来。刚刚那压抑和痛苦的情绪再次上头。

窗外又有电闪雷鸣,他再次一个激灵抱住了头。

他依旧心有余悸。

“公子魇着了吧?没事了,都是梦。不怕的!”王玥满脸都是关怀。

王玥的面色已经很难看了,她衣裙上下都已染了血,刚刚冲进来几乎耗尽了她的所有气力,此刻的她艰难站着,半靠在了程紫玉肩上。

可即便如此,奄奄的她还是在挣扎着往前……

程紫玉知她要趁机搏一个好感,便将她扶到了床边坐下。

朱常安身下被守卫垫了个大引枕,又被喂了杯热水后,他终于稍缓了过来。

“我……的确做了个噩梦!太真实了,叫两位小姐见笑了。”他皱眉挠头。“大概是今日撞到了头的缘故。”

“公子梦到什么了?”程紫玉斟酌着开了口。她一脸淡笑,客气、大方,带了点关怀。

朱常安一愣,他没料到始终对他冷淡的程紫玉会在这儿,他更没想到她会开口。见她没有恶意,他自是答了。

“我泛舟太湖,掉下去了。只是可笑,我从没去过太湖,竟做了这么个梦。梦里的太湖那么鲜明,就连我抓不住的芦苇也那么真实!”他低头蹙眉搓着手。

程紫玉一直盯着朱常安,此刻的他一脸都是不明和无奈,看向她还带了点心有余悸,看得她越发一头雾水……

她故意恍然大悟。

“黄公子怕是触景生情了吧?毕竟上次在王家时掉下了水,今日又受了惊吓,做这梦倒也合理。”

王玥靠着程紫玉,气若游丝地点着头,贴心劝慰。

“黄公子来了荆溪没去太湖,是不是心中遗憾,日有所思,所以才梦到了太湖?程妹妹说得不错,定是公子白日里太过凶险,这才噩梦连连。”

“是吧?”

朱常安点了点头,可随后又摇起头来。

“太真实了!太湖的湖泥会往下沉?”他双眼聚向程紫玉。“那湖泥还能做陶?”

程紫玉噗嗤笑出。

“从没听说太湖的湖泥踩不实,做陶更是笑话。若湖泥能做陶,谁还去采矿?”

果然!他梦到的正是她前世的最后一幕。他喉结微动,那表情不像是在探究和试探,更像是为了求一个心安而等着她来反驳。

而她,自然是要反驳的!

“是吗?”他看向王玥。

“是,泥性不一样,据我所知,荆溪没有谁用湖泥做陶。”王玥点头真诚,笑容完美……

程紫玉垂眸。太湖湖泥踩不实之处只有一小片,那是她为朱常安精挑细选的送死地,自是隐蔽。那处是她偶然发现,一般人哪能知晓。

至于湖泥做陶,她早就试过,压根不可行。那只是她为了骗朱四中计而编织的谎话!……

此刻,朱常安闻言肩头一松。

他不由苦笑。

“真真是个可笑的梦。”

他吐了口气,扯了个笑,面色也好看了些。

“我刚刚听您唤李……纯什么的?您好像怕他?”程紫玉忍不住追问。

“我……我叫名字了?程小姐听错了吧?我只梦到了一个故人,叫李春。”

朱常安连连摇头。

“他远在京城,我们往日并无交集,他怎么可能对我不利。只是个错乱的噩梦,不提也罢!”

程紫玉暗下哼笑,她什么时候问说,是否李纯对他不利了?

他不打自招。

只怕李纯,才是朱常安最后的噩梦!

朱常安说完,便瞪向了他的守卫,警告意味十足。

这个反应正贴合他此刻的位置,他忌惮李纯,巴望李纯,压根不敢得罪李纯。

所以,他还是那个没靠山,没底气,没实力的可怜皇子。

而他对她的一系列苦笑和忌惮反应,同样解释了这一点。

他连自己都压根不信他刚刚那个梦。

“哦!”

程紫玉似乎明白了。

朱常安,的确是回来了。可他的记忆却没回来。准确说来,是他的前世记忆一直没苏醒。

今日,或许是因着雷电,因着凶险,因着熟悉的环境的刺激,叫他想起了一些片段……

可这些片段对他来说,实在荒谬,于是,又被他归类成了他自己都不信的“噩梦”!

这样就能解释通了!

所以,他害怕劈过他身子的雷电;他能下意识地拉住她;他能在梦里再现那段痛苦不甘的回忆,可他却依旧用着笨拙又无奈的法子在设计她,设计他的兄弟们。

所以,他突然从梦中走出,看到她的反应不是滔天的恨,而是尴尬,苦笑,无奈和忌惮。甚至看见她笑时,他还带了点巴结。

程紫玉暗暗抽气。

这是不是算不幸中之大幸?

……

第一七六章 决心下定

这一刻的程紫玉,因着先知带来的优越感,因着解决完了私盐事端而生出的松懈感,顿时消散一空。

她再次紧张了起来。

一场雷电,一场追杀而就能让朱常安想起这么多,那么下次呢?那他回忆起所有,也是迟早吧?

她没法控制住他的记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还跑在他前面,尽量防范和努力。

几乎是在这一瞬间,程紫玉下了个决心。

重生回来,有个抉择一直摆在她的面前。

她一直有些迟疑,在掌有先知的优势下,她是该利用先知,锋芒毕露地尽可能强大到一般人撼动不了她?还是凭着先知持操履,敛锋芒,一切都从保全家族的立场出发,死守住一片天?

此刻看来,她已经没有选择了。

一旦朱常安醒来,作为前世扼杀了他所有美梦和前程的罪魁祸首,她一定会被报复!

所以,她必须快速成长壮大!

机会很快将至——太后皇帝将南下。

上一次,老爷子的五年心血——紫金泥一朝问世,被制成了九龙陶板献给了皇帝。龙颜悦,嘉赏到,程家地位再次高升一步,一时风光无限。

而她则倾尽了全力,搏得了太后的欢心和信任,为她的人生赢得了一枚重要的筹码。

那么这一次,她必须更加努力!

决心下定,她反而倒是舒了口气……

“程小姐此行是……?”朱常安靠着引枕,看向她时满是柔和。

“您和王小姐在我家地盘受伤,我实在过意不去,来看看您二位!”程紫玉指了桌上的几瓶药。

“黄公子是贵人,什么世面和好东西没见过,我翻来找去,却是除了金银之类的俗物再无其他。公子高洁,自然看不上那些阿堵物,我便唯有带几瓶好用的金疮药来,还望黄公子莫要嫌弃。”

她乐于看到朱常安闻言后的嘴角一抽,尴尬一笑。天知道,“高洁”的他有多想要她的阿堵物!

强挺了许久的王玥见两人“眉来眼去”,到底还是恰到好处地晕了……

“王姐姐醒来后头一桩事便是想亲眼见见公子状况,正好我也想当面探望公子,这便跟着姐姐来了。姐姐一片痴心,听到公子呼喊后吓了一大跳,进来时撞上了门框摔倒了,只怕是伤口裂开了……”

程紫玉边解释边吩咐婆子们去找大夫。

王玥满身的血看上去触目惊心,朱常安明显有不小的触动,看着她时柔和的眼底里竟还闪过了一丝心疼。

王玥的功夫没有白费,她终于收获了来自朱常安的第一份正式主动的关怀……

他亲手将他的一件织金披风盖到了她的身上……

很快,朱常安院中便人满为患,不用看也知,又是一场戏。

程紫玉退了出来。

朱常安见状赶紧询问他定制的货物,可程紫玉装作未闻,任由他的声音被一大片聒噪淹没……

魏知县已匆忙赶回,他满头大汗,浑身湿透,显然已经忙得脚不沾地。

此刻的他即便识破程紫玉是敲诈也几乎无暇顾及,见了她只叮嘱了几句后便爽快地给出了一千四百两的银票。

程紫玉坦然收了。朱常安一个穷困皇子,自然捧不出这笔钱银,那么从这干脆利落的效率来看,这笔银子只能是来自朱常安的准“姻亲”——王家。

又是一个人情。

这投资,只怕王家巴不得呢!

……

“打听到没?”马车上,程紫玉瞧向入画。

入画点起了头。

今日,她给入画布置了一个任务。

在她和王玥进了朱常安房里后,入画便在门口与那俩守卫唠起了嗑。

她长得好看又机灵,嘴巴又甜,当日高晞都被她哄上了钩,那俩年纪轻轻的守卫自然不在话下。

一盏茶的时间,对她来说,够了。

入画与俩守卫一起站在廊下看雨,那俩守卫站了好久,此刻多了个可爱的小姑娘自然一下分了神。

俩守卫从不理不睬到偷瞄入画,再到搭上话也就短短十几息的功夫。

院中玉兰花开得正盛,入画求着帮采几朵簪着玩,明艳一笑叫俩守卫顿时心软……

几朵花摘下来,俩守卫见她毫无心机像个小妹妹,也就戒备小了不少。

入画看着南边乌云,表示担虑,只怕又是一阵雷雨。

她捂嘴笑着,说她和他们的主子一样,最怕惊雷。

不过即便怕,她也就是捂捂耳朵,而不会像他们公子,怕得蹲地发抖……

俩守卫也听闻了主子怕雷这事,此刻被嘲笑,顿时脸一红,自然要捍卫主子面子。

他们表示主子胆子从来不小,也从不怕雷。这次只怕是有原因的!

大概是前一阵坐船南下时,有一晚因喝多了酒,摔到了头,晕了一晚上才醒来。那次之后主子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估摸就是那次受了惊吓尚未恢复……

“撞到头晕倒?”程紫玉呵了一声,竟是和她一样?

“是!据说后脑勺撞到了,当时就失去了知觉,一直到第二日才醒过来。”

“前一阵?是什么时候?”

“奴婢没能问得太清楚,但说是刚一上船没几日。”

那么……大概就是三十多日前……

朱常安那个时间摔伤了头,可不正是与她几乎同一时间吗?

今日碰上雷电天气他才做噩梦,难道他南下这一个多月都没碰上雷雨吗?

“姑娘,北路都旱着呢!鲁地几处今年统共就下了几场雨,就咱们这儿今年夏季这也是头一回雷雨。”

“嗯!”

入画打听来的消息进一步论证了她的推断。

是雷电,暗杀和熟悉的人,事,地刺激了他,叫他在梦里想起了那些最令他刻骨铭心的片段。

他连太湖这样的小细节都已想起来了,那么下次,他想起的只会更多……

程紫玉带着忧心而回,可她没想到,与她的忐忑相反,她一进庄子听到的,却是一阵阵来自男子爽朗的笑。

不是李纯,而是她祖父。

老爷子回来了!

还很高兴!

她没让下人通传,只一人循着笑声打伞走去。

竹林竹亭,说说笑笑。

李纯不知正在说什么,哄得老爷子哈哈直乐。福伯等人凑在一边,也个个眉飞色舞。

……

第一一七章 坦荡决定

程紫玉看着哈哈大笑的祖父,心头五味杂陈。

她竟然想不起,老爷子上次笑得那么开心是何时了。她只知道,从她执意进京后,老爷子便没再开怀笑过……

朱常安,从来没得到过老爷子一个青眼和正视!

李纯身怀武艺,一下敏锐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此刻正回望过来……

他眼神坚定,带着炽热,就连漫天的雨滴也半点不能阻挡那眼里强烈的光点……

这一次的程紫玉看着他,没有回避。

这个李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与他接触越多,便越是发现这个人可靠,越是值得信任!他就如一座大山一般,可顶天立地,可挡风遮雨。

可这男子真正难能可贵的,是他对她一直在付出,却从未计较回报!

上一世的最后时刻,她没有时间去追究李纯究竟为何会千里迢迢赶来出现眼前,他是临时而来,还是一直在跟着他们一行人?哪怕他用的是那“小爷不愿欠人情”这么个烂借口。

她也没有心思去猜测她最后看向李纯时,他眼中灼热的光究竟何意。

哪怕是再次醒来后,她也一直都回避了去追究这些的念头。

前世的他分明一直在拒绝她,可他在最后时刻却为她出手了!皇帝对他再信任,他也是臣子!朱常安再烂,那也是龙子!

那意味着,他为了她,极有可能搭上了前程甚至性命。

他才是真的疯子!

谁能想到,在他冷静冷漠冷酷的外衣下,是那样一团炙热的火!

这一点,对程紫玉来说相当震动。

她是生意人,万事讲究的是对等的回报。

正如她与朱常安,除了感情的牵连和夫妻的关系,他们俩之间还有相互的利用和投资,他们都期望在相互的扶持和对方的壮大里得到自己想要的。

可在李纯为她最后付出前,她又为他做过什么?

更可笑的,是那时的她还一直想要和他做交易。难怪他总要对她嗤笑,她那么千方百计地求合作在他看来该是何等的低劣可笑?

她到底是从来都没看懂过他!

他若愿意,又何需回报?

但他为何可以不计回报?

她值得吗?

他可有后悔?

她看着他,忍不住为他上一世,她不知道的后续而担忧。若他最后得到的是悲剧,那她是不是又多害了一个人?害的还是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栋梁之才!

若是如此,她的罪过,将再加了一笔!

她看向李纯的视线复杂得有些模糊……

心头有一丝痛开始蔓延,像涟漪,一层层,一层层渐渐扩大,满了心头,溢了出来……

老爷子的一声咳和入画的一声唤后,程紫玉才将自己抽离了情绪。

她这才发现不少人都在冲她掩嘴而笑。

她这是叫人误会了?

她轻笑,索性将手中伞儿微斜,任由雨丝冲刷她的脸,模糊她的眼,遮掩她的愁……

“我的紫玉大了。”老爷子抓着胡须,晃着摇椅……“陪不了老头子几年喽!”

“祖父多虑!紫玉既将为程家家主,那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您!谁也带不走我!”程紫玉笑得坚定,随后垂眸给李纯行了一礼。

空气一滞。

有点冷。

她没有看李纯,她不忍心看。

她故意就这么坦荡地表明了她的心意。

趁早这么开口总比以后伤他要好。

这是她的决定。

责任也好,赎罪也好,这世的她,只想为家族而活!为亲人而活!

趁着与李纯这世才初见,早早就划开鸿沟,绝了念想,对他未必不是一种保护……

他可以依旧做他的贵人,哪怕朱四携恨而来,也奈何不了他半分!

程紫玉虽没有看见他的表情,可却听到了他的呵呵一笑。

那个笑有几分熟悉,无奈,冷淡,疏离,有些委屈……叫她心头莫名一抽。

等她抬头看他时,他正冲老爷子行礼,转身走进了雨幕,只给她留下了一袭正离去的灰色身影和满地惆怅……

她轻轻舒气,却又似是微微叹息。

“你……可惜了。”老头啜了口茶,“这小伙儿不错!”

程紫玉看得出,和对待朱四不一样,老爷子是真心喜欢李纯。

“祖父,他是京城贵人,他再好,也不是咱们……”

“你怕高攀不起?你大可不必有这种顾虑!咱们家虽……”

“不是!”程紫玉苦笑。

上次的朱四纵是那般尊贵,也没得老爷子如何底气支撑。这世的李纯才与他相识多久,这老头便动了心思了!

“我说了,我只想留在荆溪,打点产业,照顾你们。别的,我暂时不想。您还记得吧,我上次跟您说过,我只想给程家招个上门女婿。”

“紫玉,你当真这么想?而不是一时兴起?”这话老头子听一次就心花怒放一次。这对家族来说,无疑是大好事。但他眼里的孙女,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小孩心性信不得,所以对此他一直带了怀疑。今日见孙女竟然面对佳公子如此毫不犹豫地暗示拒绝,他虽窃喜,却也意外,当然,也是真的略微可惜。

“真这么想!既然没有可能,咱们就别耽误了人家!”

“你对那公子没有欢喜?你刚刚看他时,眼睛一眨不眨,老头子差点以为你要跟他跑了。”

程紫玉垂眸。

“我只是好奇。我看见他轻而易举讨了您的欢心,只想仔细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才是您喜欢的!”

这一刻的她,秀眉蹙起,顿时对自己生出了厌恶。她再次醒来后曾下决心,绝不对老爷子撒谎的。在私盐事端时她都坚持住了。可她这第一次撒谎,竟是因着李纯,因着这……不算事的事!

她突然好嫌弃自己!

“他眼里虽有算计,可他的算计很赤诚,都是围绕在你的身上。他不惧于被人看懂,也不屑于隐藏他的意图,这样的人,一定是坦坦荡荡,一定是真君子……”

老爷子看着她开了口。

“世无完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外衣!有的人,你到死都看不清他的内里!有的人,当你发现他本性时,为时已晚。可这个人,我还没去查他。我虽不知他的外衣是鲜亮还是落魄,我虽只是与他交谈了一个时辰,可他至少有真诚意。”

……

第一七八章 我要攒银

当晚,李纯住下了。

是老爷子留的他,而不是他执意要留!

程紫玉有一丝错觉,他似乎早就知晓老爷子今日会回来。只怕即便没有朱常安的缘故,他也不会错过来老爷子跟前晃荡这一圈。

她怅然若失,有些坐立不安。

心头凌乱,她只粗粗问了老爷子几句两江衙门的处理结果,便借口换衣裳退了出来。

她泡了个浴。这一天,和她再次醒来的那一天同样不可思议。朱常安的秘密,李纯的后续,老爷子的话语每一样都叫她烦闷……

氤氲的水汽没有驱散她的烦恼,却叫她更疲倦了。她索性起身跑到了后园子里,卷了薄毯躺在摇椅里,在凉爽的风口眯起了眼。

大雨带来的爽快终于叫她有了点困意,可她却发现没法睡。

李纯始终时不时会从她眼前晃过。

山下有喧哗,她打眼一瞧,见李纯正帮着福伯趁大雨清理龙窑外顶,一身蓑衣的他虽然掩住了面目,却依旧挺拔醒目,在人群里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山顶有喧哗,她打眼一瞧,原来大雨来势汹汹,库房有几处漏水,李纯正帮着爬在房顶修补。一大堆的家伙正围着他,赞着他……

竹林有喧哗,她打眼瞧着不远处的他。他笑着对她说,雨快停了,福妈妈请他来挖几棵笋,煲一锅好汤下晚饭……

她盯着他,心头百般滋味……

他即便纡尊降贵,依旧风华无限。

山野乡间,不该是他的归宿。

不该!

晚膳,暮色已沉,室外凉爽,便摆了一大桌。

他握着酒盏,连道可惜,说没看见星星。

老爷子似是不经意说:下次!下次有机会的!

他也似是不经意扫过她。

那言外之意,她看懂了。

他在说:看吧,你不迎我,我也会想法子再来!

她突然想到他说过,他要的,都是他争取来的,从来不是别人给的!

她再次苦笑,他在徒劳!

她没再看他,心底却是苦涩一片……

程紫玉一晚上睡得迷迷糊糊,快及天亮才睡着。可很快她便被叫醒,福妈妈来唤她,说是公子的马车到了,公子要走了,此刻正在与老爷子辞行。

程紫玉带着入画未洗漱便急急往外走。

她们未能赶上。

她赶到庄门时,马车已经在往外走了,她只看到夏薇伸出脑袋向她打了个招呼。

她连那厮的背影都没瞧见。

她有些遗憾,有些失落。

入画手里还捧着一盒未能还回去的银子。上次他们在九江时,李纯解囊相助,给他们一盒银锞子,解了燃眉之急。程紫玉信奉有借有还,她早已准备好,却怕他不肯收回,本打算在他离开前才还回去。

此刻看来,这个人情,依旧还不了。

非但如此,守门婆子还颠颠上来,手中递来一小只华丽的宝盒。

“公子说,听闻姑娘喜欢这里边的东西。所以他便临时淘弄了些,让姑娘拿着玩。说品质可能没法叫姑娘满意,待等他回了京城,他再去弄些真正的好货来送给姑娘。

公子说了,让姑娘别有负担,他家里没有别人,生活无忧又无负担,这些东西算不上什么!以后姑娘要多少有多少,若需要,便只说一声的事儿,他去寻了送来……”

那婆子笑得像朵花。

程紫玉不明所以打开盒,顿时一口气吊了起来。

和她一样抽了一大口气的,还有一众丫头婆子!

好个财大气粗的主儿!

这……

是一盒子宝石!

五颜六色的宝石!

黑色的丝绒上,按着色系整齐排列。

个头虽不大,可胜在颜色齐全。

特别是其中有好几枚的中间色宝石,是她从来都没搜罗到的!

他定是听闻了朱常安送宝石做着色物之事……

对了,程紫玉差点忘了,这位当真是个不缺银子的大爷!

圣上的赏赐源源不断,他几职几名加身,俸银更是不少。

可他家中没有双亲长辈,没有妻儿妾室,一大宅子只几个老奴,他可不是没有负担吗?

但如此出手,对她却是个极大的负担!

她若执意与他划清界限,自然是要将人情都还清的。可照这样下去……她如何还得起?

程紫玉前走几步,看着马车渐渐远去。

马车出去了三十多丈,车窗打开,他探出了脑袋,朝她爽朗一笑。

“公子让转告姑娘,说,他还会回来的!”

“……”

“哦,对了,公子说,一到两个月,很快会再见面。到时候,他再来正式拜访。”

程紫玉一叹。

“传令下去,这两日,山上庄子从未有过什么公子!刚刚的马车,是金陵一位夏姑娘前来订了一批货。”

“是!”

……

马车里,李纯还在从后窗看着女子。

红日正从东边升起,红彤彤的底色配上一个清淡的她,比大师们的画好看多了。

“别看了,再看眼珠子就要掉出来了!”夏薇笑着打趣。“公子真喜欢她?”

“不告诉你!”

“哟,得偿所愿了!”夏薇瞧见了李纯腰上别着的陶制酒壶。“那这个葫芦可以扔掉了。”她扬了扬手中那只竹制的丑葫芦,伸手就要开窗扔出。

李纯面色一垮,一招打了出去。

夏薇手一缩,将葫芦扔去了他怀里。

“下手可真狠!哈,咱们大将军只顾着看美人,竟然连挂在腰上的葫芦被人偷走都不知。一身武艺到底也抵不过美色哟!啧啧,一世英名呀!”

李纯微哼,含笑闭起了眸子。

“朱老四已经启程了?”他还想在庄子多停留两日呢。这人真是讨厌。

“是!他的人昨晚忙了一夜,都打点好了。”

“他这是急着带着他这副惨状赶回去卖苦肉计呢!他这鬼样子回去,再有昭妃一哭二闹,太医们大惊小怪,小事也成了大事了!”

“这不是您捅的篓子吗?倒叫他得益了!”

“哼,他想得美!有我在,他什么计都使不了!”

“主子!”

“嗯!”

“您这样,挺好的!”

“怎么好?”

“眼里有光了!”

半晌,李纯才开口。

“夏薇,回京后,帮我打听打听有什么产业或是营生可以做的。”

“公子不是对这些没兴趣吗?”

“我要攒银子了!”

“公子那么多银子,平日除了吃喝穿的用度,够用几世了。”

“我要攒银子娶媳妇,生儿子!”

“是!”夏薇努力憋住了笑……

第一七九章 一纸之狠

程翾本打算回到荆溪就发作的。

可当他看见家中有客,且还是一位让他颇为赏识的客后,本着家丑不外扬的原则,他生生将一肚子的火气都压了下去。

此刻公子离开,他自是不会再忍。

原来,他这一趟,除了在金陵就高家案为程家争取权益,他还玩了把快刀斩乱麻……

在各方面确认儿子暗地里置家族不顾,勾结高家贩卖私盐后,程老爷子伤透了心。可再伤,他这个一家之主也必须及时作出应对以避免事态会恶化。

他怕儿子和华家已经被人抓住了把柄;他怕儿子死性不改还会再犯;他怕儿子在外边还有别的见不得人的勾当……

老爷子赌不起,等不起,为了家族,他必须硬下心肠。

总算,孙女还是机灵,拿了华老夫人的愚蠢行径做文章,给他找到了处置儿子和将程家完全从高家案里摘出来的借口——家产案!

在紫玉当街将“程颢勾结高晞坏她名声,只为谋取程家家主之位”的谋划闹了个沸沸扬扬后,老爷子处理起这事顿时简化了不少。

这么一来,不管从哪个方面,哪条疑点切进去,程家都成了受害者。

那八个九江衙门送紫玉回荆溪的官兵在两江衙门复命期间,自然将这事作为高晞案旁枝末节的一部分也禀交了上去。

两江衙门也是咋舌不已。这一桩火药案,已经牵扯出了抢劫案,此刻又多了高家的暗算案,程家家产之争……

与官兵一道前往两江衙门的程翾没有让他们头疼。

他很痛心地表示这些都是他的管教不利造成,他也不打算再状告高家在抢劫程家的同时,还用了迷药企图暗害程家准家主名声的罪行。

整个两江衙门上下如释重负,求之不得。高家几位主谋已经认罪,案件已经基本定下,上头也已有了批示,若再牵扯出一地鸡毛蒜皮,耗时耗力不说,可能还得再审一遍。在上头都在盯着的情况下,他们的审案效率直接关系到了他们的前程!

于是,在程翾拿出了华家老太太当街“收买”孙女以“封口”的那枚猫眼,并提出要求将家产之争从高家案件里独立开来,另开一案后,两江衙门求之不得,当即便应了。

如此,在高家案最终整理出而被定罪的那份卷宗里,“程家二房程颢与高家高晞的往来”被隐去,只言片语都未提及……

程翾如此“识相”,两江衙门自然要卖个面子,于是一路大开便利,迅速为他以状告“华家为主谋,意图谋算程家家主和家产”另起一案……

而在证据罗列完,卷宗准备好,立马可以提人开审之际,程翾却是见好即收,表示卷宗收拢,暂存衙门,他要暂缓提告……

两江衙门更是连连应下。

此刻的水太浑,对他们来说,恨不得这事能拖着拖着,不了了之。

主事的几位都与程翾多少有点老交情,暗示他与其在衙门搬弄家丑,不如家法处置更为得当。

程翾老谋深算,他等着将程家摘干净的同时,最需要的就是衙门这一表态……

就这样,时时可以提告的这一案件被搁置。当然,对衙门来说是搁置,对程颢和华家来说,则正如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利剑!……

事实这些日子,程翾已经给了二儿子机会了。

他一直在暗暗关注这个逆子的反应。

然而,他当真失望到了头。

那么多天过去,被关在祠堂的程颢依旧矢口否认,喊着冤枉。程翾回到荆溪的当日,就派心腹去再找程颢谈了一次,结果依旧失望而归。

于是第二日,程翾动手了。

李纯离开后,他便与程紫玉等人下山回了程家。

所有程家人都被请到了程家祠堂。

被关了多日的程颢被放了出来,消瘦又虚弱。

他扑通跪到了老爷子身边,又哭又嚎,委屈非常。

被软禁多日的华氏到场后,更是与许久不见的程颢抱头痛哭,又一起跪地喊冤,哭得凄惨,嚎得揪心,堪比窦娥。

整个二房被禁足许久,他们尚不知外边究竟发生了何事。于是即便他们演出卖力,也并未收获多少同情。

老爷子干脆利落,面无表情直接扔了一张纸到他们面前。

华氏先拿了起来,看了一眼,哭嚎声便戛然而止……

程颢上来一瞧,也是如遭雷击。

一纸分家书。

可程颢却是越看越心惊,眉头越蹙越紧。看到最后,竟是冷笑了起来。

不不,准确说来,是以“分家”为名,实则是一纸将他们二房逐出程家,撇清关系,断了情分,老死不相往来的文书……

相对于他们能到的,这张文书里,更多的是对他日关系的阐明。简而言之,就是自分之后,不管生老病死,不管婚丧喜悲,不管荣辱灾难,不管发财落魄,都互不干涉,互不参与,再无任何瓜葛和牵连……

程颢在被关的这些日子,设想过很多可能。

被分离开程家他也预料过,可他以为他至少可以得到程家三分之一的产业的!

可老爷子太狠了!

按着文书上,老爷子只给了他一套十几亩田地的农庄和若干现银,仅此而已!

“那些田地你收租也好,自己种也罢,总之饿不死你!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思来想去,你胆大包天,到底也是因着你没吃过苦,所以,此刻的你也就是适合种田干体力。

当然,你还有三个孩子。你放心,孩子们既然都是我程家骨血,我程家自会对他们负责。青玉嫁人的嫁妆,由程家来。至于你家那两个小的,等他们成人那日,你让他们自己来领一套宅子和一笔安家费。

我且体恤你,一大家子要养活也不容易,这便将账面上现银的六分之一给你做落脚费。你用不着嫌少,六分之一已是仁至义尽。毕竟家里要周转,人多要开销……

刚刚账房已经算过了,账面上有现银一万两,我且给你两千两!你先好好过着!你若是能悔悟,能脚踏实地,我自会将给你准备的那份产业分批次慢慢交到你手上!”

……

第一八零章 由不得你

程颢华氏面面相觑,由跪而坐,面如死灰。

青玉扶额,晕倒在地。

华氏哭天嚎地,拉着程翾的袍角,表示或只是老爷一时糊涂,或其中有一二误会,他们不愿离开程府,求请父亲开恩,他们一定好好表现,再不叫其失望……

又说,青玉几个身子都不好,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若去了庄上,无异于要了他们的命……

程颢回神,也是磕头表态认错,并将手中文书撕碎又揉做了一团,并快速挤出了两颗泪……

程翾一直在观察这帮人,自然看出他们有多少悔悟,几分真心。此刻这一个个,表演痕迹到底是重了。

他实在厌恶这些做派,直接抽走了袍角,又命人将青玉扔到椅子里掐醒,表示晕也且等所有事务落定后再晕不迟。

“撕了揉了也没用!”程翾从身后管事手中又拿来了张一模一样的文书,扔到了程颢面前。

随后他走到了程睿和程明跟前。

“你们也一样,我一共三个儿子,自会一视同仁。所有程家产业将来会等分成六份,你们一人一份,我留下一份养老。剩下两份留给家主,也就是紫玉。

等我死了,你们愿意的,可以和产业一起继续留在程家。吃喝用度照旧,每年拿分红,紫玉也不会亏待你们。程家只要做得好,你们自然赚得多!不愿意的,你们也可以带着分得的家产自谋出路。今日族长在这儿,也算是给咱们做个见证!”

一大早,程翾便将程氏老族的族长给请了过来做“分家”的见证。

而程翾的主张听着公平,实则早已经过了他的考量。

程颢离开后,程明没有挣钱能力和意愿,所以一定不会离开程家,而只要程紫玉是家主,程睿何氏作为她的亲生父母更是不可能离开程家。

所以说到底,这个表态也只是一个为家族名声而做出的公道之辞。

程家依旧是那个程家,既不会叫人说闲话,也绝对不会倒,不会散!

程颢和华氏起初还抱了一丝老爷子只是吓唬他们的侥幸,可当看见老爷子拿出了一溜儿的章鉴,他们终于慌了神。

两人都是能说会道的,此刻更是哭嚎难停,你一言我一语将多年的劳苦功高,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全都形容了一遍,请着族长帮忙相劝。

老爷子决心已下,让他们赶紧按手印签字。

程颢怒了,直言老爷子冷血。

“我冷血?我若冷血,你们早就锒铛入狱了!我有一百种法子叫你们在狱中了此余生而不牵连程家!”

程翾在儿子耳边轻哼。

“我若冷血,早就私下里清理门户,叫你消失人世!我若冷血,我就连带着华家一起连根拔起,连后路都不会给你留!我若冷血早就叫人直接打断你的手脚,叫你这辈子做个连祸都没法惹的半死人!我若冷血,你们将被我赶个光身,一两银子都拿不到!”

程颢终于听不下去,起身不再跪。

“好好好!我为了程家心力交瘁了十几年,到头来,为了一桩没发生的祸事你就急吼吼地过河拆桥。天下也没有这样的理!

我可以走,不过账得算清楚了!得让我心服口服地走!头一条,程家有不少产业都是祖父和先祖们留下的。那是留给子孙的,可不是留给您一人的!不可能由您自己说了算!

程家的产业遍布江南,家产丰厚,几乎富甲一方。而程家的银子全都投于了各项产业,账面上的现银数从来就没有超过一万两的时候!你此刻只分割出两千两银子给我,你当我是傻子吗?

还有,您看似公道,实则也太偏袒长房了吧?紫玉一人得两份,加上大哥大嫂那份,敢情,整个程家长房就能得了程家产业的一半?荒谬!

而您将来必定也只会将您的那份产业留给紫玉!怎么?程紫玉一人就拿到了家产的三分之二?不不,三弟此刻已经被紫玉笼络住了吧?那么,就是六分之五!你将程家的六分之五都给了您的一位孙女?

哈哈哈!我可丑话说前头!程紫玉只是个女儿家,将来要嫁人的!爹,你自以为精明,将来可别叫产业全都进了别人的腰包,肥了外姓人,全为他人做了嫁衣!到那时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程翾一步步走到了程颢跟前,随后一巴掌扇了出去。

“第一,若没有我,没有紫玉,此刻的你连站着说话都不能!这事你心里清楚!你最好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去对待你的侄女!

第二,给你两千两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这些年手脚不干净藏下了多少私房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外边偷偷置办的店铺和放给华家做买卖的银子都哪里来的?我不和你计较已是网开一面。

第三,紫玉得两份是因为她是家主,那是程家的基业,工坊和手下上千人的底气!这个必须说清楚了!

第四,我更是必须要申明的。我知道你们不少人或多或少对紫玉掌家存疑,但,紫玉已经表态不会嫁人!她爹娘自会给她招一上门女婿!她会一直留在程家!她将成为我程家的顶梁柱!程家会在她的带领下,蒸蒸日上!成为我大周第一陶族!”

众人哗然。

紫玉不会嫁人?上门女婿?

这事,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听闻。就连二房几个也都不可思议看着她。

程紫玉落落大方,站在众人面前再次表了态。

从她这个方位,她看到了不少人眼里的欣喜和激动,那是一种对未来的展望,信任和信心!她还看见有好几个老管事悄悄对视了一眼,舒着气点着头笑了笑。

这场景,更是叫她暗下了决心要成为家族的主心骨!

“那也不成!”

程颢愈发暴跳如雷。“这文书我不会答应的!什么只要我悔悟,我的那份财产就会分批次慢慢给我?除非你此刻就把我的产业罗列下来,分割出来,交到我手里,否则我就是死也不会离开程家!”

华氏戏足,当即就附和着要撞柱子,要叫祖宗们看看子孙的委屈。

“由不得你们了!”程老爷子走去了华氏跟前,再次递过了一张纸——正是他在两江衙门那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诉状。

……

第一八一章 各人抉择

华氏瞪出了死鱼眼,那蓄了势的额头到底没能撞上柱子。

这一刻的她,终于明白为何她将消息千方百计往华家递,可华家却始终没有对她伸出援手。

“看清楚了,我要告的主谋是华家!你们的罪行已经证据确凿,对了,连那证据我也已经提交去了两江衙门。此刻只要我一个章按上去,这张纸递出去,华家和高家勾结,谋害我程家准家主,妄图窃取我程家家业这一罪名就定下了。”

老爷子说得夸张,可用来对付早已乱了心神,还不知外边状况的华氏程颢已经足够。

红玉贴心在华氏耳边转达了高家被朝廷定罪,全族“覆灭”的噩耗;此刻衙门手中握有高晞在紫玉房里用了迷药,意图不轨;高晞与程颢来往过密等证据。

华氏坐地打颤,这才知晓她与程颢别说讨价还价,就连挣扎的权利都没有。这对夫妻终知大势已去……

此刻的他们态度再次一换,然而再如何嚎啕大哭和誓言保证也没法阻挡程翾以家族为重的决心。

文书做定,被送去了官府重立了户籍。

从此程家再无二房,程颢被限定三日内收拾完行李便带着妻儿离府……

决定一下,程翾便宣布:即日起,他将暂回程家掌事。

程颢管理外务多年,老爷子急需要上下整顿一番。

前一阵他手头事务繁忙,尚未腾出手来,此刻他既是有意打程颢个措手不及,自然雷厉风行。

他多日来明里暗里的排查已完成得差不多,程颢多年暗布的人手也已了然于心。此刻迅雷不及掩耳地快速出手,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下清理了不少蛀虫。

程明见老爷子重回掌家,便打算请辞前几日不得已而被程紫玉拖住,硬着头皮顶着的各项事务。而程睿则自告奋勇,表示愿意帮着老爷子打理家族事务。

程翾看着对待家业态度截然相反的俩儿子,一顿冷哼。

前一阵恒来那事老爷子已经听说了。

对程睿这个儿子,他正一肚子的火气。

他狠狠数落了程睿一顿后,索性挑明了表示恒来他不会救。

老爷子差了管事跑了趟衙门,吩咐将恒来的铺子直接变卖,用那笔银子将所欠的债务全都还上。

程睿还想挣扎,老爷子却是警告了他。

“你二弟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我索性给你七天时间,你且把你的屁股赶紧给擦干净了。七天后,我若是查到还有第二第三个恒来,你二弟的下场就是你的将来!记住,你只有七天时间!到时候可怨不得我了!好了,若没事就滚回去反省吧!”

程睿面色一下黑了。他果然没再提恒来或是帮着打点之事,而是行礼后抹着汗珠子小跑了出去……

小厮说,大老爷急着叫了马车,说要赶时间……

程翾叹了一口,连连摇头,直道“家门不幸”。

他哪有时间和精力再去查长子,只是吓唬罢了。可那家伙心虚,害怕落得程颢一样的下场,赌不起便只能认了输……

程明一改往日嬉笑,陪着一叹。

至于程明,程翾找管事问过了最近他处理过的几件事。和他的性子一样,他做事虽不拘小节缺少细致,可主体上并无大不妥。

这个扶不起的儿子能做成这样,已叫老爷子刮目相看。

既然如此,程翾更是不能放任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儿子再回那不上台面的老路子。他一口拒绝了程明请辞的要求。

相反,老爷子开出了条件,表示只要程明将心思放在家业上,他有什么条件可以开出来。

程明看着满眼希冀的老头,想到两个不靠谱的兄长和肩负重担的侄女,许久,才表示他不需要什么。他愿意帮着家族做事。

程翾喜极,拍着儿子的肩膀连赞了三个好……

程翾倒是没想到,而后又多了件叫他高兴的事。

红玉也来了。

红玉小心翼翼问他,是否可以不去山上学艺,也跟着留在程府帮忙。

老爷子刚想骂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却连连摆手。

她说,她没有什么野心,就是看老爷子和紫玉负担重,只想着帮家里多分担一些。工坊那些手艺多她一个不多,可家里紫玉能信任的人却不多。

这会儿二叔一撒手,紫玉那里一定更忙了。她去紫翌轩也行,去跟着三叔后边也行,只要不叫她在家里干坐着,只要能为家里尽一份力,随便让她干什么都成……

老爷子嘿嘿乐了,难得地赏了个玉坠子给她。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你年纪老大不小,学陶的确晚了些。虽然你也没啥会的,不过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你自个儿去问问你三叔或是紫玉,谁愿收留你,你就去帮谁吧!”

程红玉嘴角一抽,好敷衍啊!她果然在哪儿都是被嫌弃的……

三日后,艳阳高照,程紫玉站在了前院,看着二房一家子大包小包装车离去。

她大舒了一口气,感觉眼前更是明朗了不少。

重新醒来,继私盐事端后,她终于又做成了一件事!

二房离开了程家,从此他们去贩盐贩火药也好,他们去杀人放火也罢,他们再怎么折腾,她也不用再担虑那把火会烧到程家众人的身上了。

天知道她为了将家族从私盐摘出同时,还要把这群吸血的水蛭在不害及自身的前提下一起甩出而耗费了多少心思。

一步两步都成功了,之后的胜利应该也能接踵而来吧?

然而,此刻她的这如释重负的表情,却恰好被最后回眸的二房几人瞧在眼里。结果,她看见了滔天的恨,灼灼的怒,咬牙切齿的狠……

她忍不住苦笑,果然,白眼狼到底是白眼狼。

做了不堪东窗事发,能保住性命已属大幸,没有感恩就罢了,这恨,只怕他们消化不了时,还是会作用回来!

不过她的心情依旧很好!

她很坦然地在家中上下全都走了一遭。

她瞧见了金玉,那丫头却没看见她。

金玉在恒来事件后地位更是一落千丈,连以前紫翌轩与她要好的一众丫头都已开始厌恶起了她来。

如此,她的日子愈发难熬,程紫玉看见她时,她正卷着裤腿,顶着日头,满头大汗地在敲矿泥……

第一八二章 大周皇帝

李纯坐了马车出荆溪后,便换了行头换了马,于是纵然朱常安已是通过一路皇家驿站快马加鞭,李纯还是赶在了朱常安之前一日到达了京城。

他来到御书房复命,此时一众宫人都被清空,御书房里除了皇帝和他的亲信于公公,便只有哭得像朵雨打的娇花一般无助又可怜的昭妃。

“皇上,咱们的安儿老实本分,那在一众皇子里都是最最低调的。他万事不冒头,那些大事小事从不掺和。这些年从没叫咱们操过半点心……”

李纯向皇帝行了一礼,皇帝微微一颔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坐下。

昭妃瞧着正向自己行礼的李纯,赶紧战战兢兢上前免了他的礼。她虽知李纯得宠,可此刻还是有些咋舌。

须知面对皇帝,纵是大皇子和太子也都是如履薄冰的。皇帝脾气不好,喜怒又不好辨,极难亲近。能得了皇帝的宠信就很难了,可皇帝对待李纯却还分明带有一丝随意……

自己安儿这事是属皇家秘辛,可皇帝似乎并没有要瞒过这李纯之意,皇帝这信任,那是如何难能可贵!

这样的恩宠,要是自己安儿也能得就好了。还有这个李纯,若是能站在安儿身后那该多好……昭妃忍不住多看了李纯两眼……

坐在下手的李纯垂着眸子:昭妃这么伤感,显然朱常安“遇刺”之事已传到了宫中。而皇帝没让自己在外候着,也没让昭妃离开,反而让他坐下,显然是要让他也听听……

他暗下一哼,皇帝这是恼了自己了。

他看向昭妃,往日里对这些嫔妃视若无睹的他,这会儿竟生出了一肚子的厌恶……

昭妃得了皇帝的示意,继续着她的表演。

“临行前臣妾千叮万嘱,让安儿一路定要小心提防。可他说,他只是去行孝的,又是奉了皇命,要提防什么?是啊,皇上,安儿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啊,他是带着皇命出门,谁能想到还会引来如此无妄之灾呢?他这么老实,没有实务,又没有产业,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非要置他于死地!”

李纯感受到了皇帝时不时扫来的眼神,他可不打算回望。他懂皇帝,皇帝已经被打动了。

昭妃这话说得挺好。

给了皇帝面子,没有指明是其他皇子动的手。

强调朱四低调老实,是提醒皇帝这个儿子从不给他惹祸,是省心贴心孝顺的存在。

强调朱四带了皇命办事,是暗示有人连他这个天子的面子都不给。

强调朱四要啥没啥,是暗示皇帝往日里给儿子太少,物质上和精神上都少,这才叫他人可以不将朱四放在眼里,这才想杀就杀……

李纯暗笑,正如他所料,这次的“暗杀”,反而成了朱常安攫取大利益的好机会。昭妃这是先来打头阵,将这场戏的主基调给定下来吧?

“皇上,您瞧瞧,前一封信是当地衙门传回来的,说安儿重伤。后一封信是安儿亲手所书,他却偏说自己只是不打紧的皮外伤。他还让臣妾赶紧来找您,说这事不宜声张,他的伤没什么了不得。您也瞧见了,他就是这么一个好孩子。”

昭妃一抽一抽,而皇帝则紧盯着手中书信,眉头也越蹙越紧。

“他说,皇祖母寿辰将至,不能让皇祖母担心和不快。他又带了皇命出发,这样的事传出去,岂不是丢了皇室和朝廷的脸面。所以他在事发当日,便已勒令了当地府衙封锁了消息,又处理了那帮杀手,只说是闹了盗匪,总算这事遮遮掩掩,在当地也并未掀起半点风浪,保住了皇室颜面。

皇上,安儿不让臣妾多说,可臣妾到底是个做娘的,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有几句话还是不得不说。不是我要夸儿子,可您瞧安儿被人刀架在了脖子上,可他一心牵挂的都还是皇祖母的安康,皇上的心情还有皇室的颜面。这样的胸怀,这样的心性,与那些痛下杀手的,正是天壤之别。”

说到这处,昭妃站起了身,跪到了皇帝脚边。她抬起了脸,一颗眼泪恰到好处划了下来,砸到了金砖上。

“皇上,臣妾有几句放肆的话,憋在臣妾心头许久,您可否容臣妾一说?”

“说吧!”

李纯起身打算先回避,可皇帝却抬手示意他不用回避了。

“安儿资质不差,心性也极佳,带过他的师傅都对他赞不绝口。可这样的孩子却是被臣妾连累了。因着臣妾家世不高,这孩子便打小只能谨小慎微,从不轻易冒头。臣妾也没有别的心愿,就只想着咱们母子俩都能平平安安过日子就罢了。

可这次之后,臣妾却是发现,纵然咱们不争,可别人却也未必会放过我们母子啊!安儿和臣妾不一样,皇上您想想,安儿再差,他也是龙子,他身上流着的是您的骨血,他这么被人欺辱,说到底是伤的还是您的血脉……是不是?”

“所以,你是要朕为他出头?还是要朕保护他?”皇帝拿起茶碗轻啜一口。

李纯抬了抬下巴,只当未见,只当未闻。

他心道,昭妃虽说得很好,也很打动人,可她还是不了解皇帝。皇帝在宫中长大,这样的言辞他耳濡目染,他或许会听进去,却很难叫他从内心里突然生出触动而产生多大的父子情。

且皇帝本身就是厮杀上位的,在天家讲父子情,兄弟情,本身就是个笑话,皇帝本人虽永远都不会承认他无情,可他的内心却永远都不会认可用骨血之情去左右他的决策。

这,就是他们大周的皇帝!

“皇上,面对强敌,安儿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他还如何尽孝,如何为皇上分忧,为大周效力啊!”昭妃痛叹叩地。

皇帝搁下了茶碗。

“行,朕成全你!安儿年纪不小,也该独立了。于公公,让礼部去找找地方,看看风水,给安儿寻个府邸吧!”

皇帝爽快,爽快得叫昭妃受宠若惊。

昭妃大喜,趴在地上从肩头颤到脚底……

她的安儿,终于要开府了!这是封王的前一步!

皇帝要让他独立了!

从此后,他可以光明正大招募门客,扩充手下了。她的皇儿,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有了追云逐日的资本和机会!

……

第一八三章 帝王之道

昭妃感激涕零,李纯则用垂眸掩饰了眼里的鄙夷。

这是好事吗?未必!

大周朝的皇子,不是成年就可以开府,也不是个个都能封王。

有的皇子,一直到死,他的名号也只是皇子。只有宅院,没有王府。只有排行,没有封号。或有虚爵虚位,却未必能成王。

因而,能不能封王,何时封王,封什么王都很重要。那是荣宠,一种底气,一种实力的象征!

显然,朱常安和昭妃已经垂涎王位许久。而这次“暗杀”,恰好是给了他们这个契机。

昭妃心满意足地告退了……

于公公上前请示开府事宜。

开府二字,说的简单,可怎么个开法,什么规模,是繁是简,甚至府邸大小,位置,风水,府名等一系列都需要个指示。

“于海,你还记得,朕当年为何会喜欢昭妃?”

皇帝起身,从盘龙穿云缸里舀了一勺水,浇洒到了他最爱的竹叶兰上,叫李纯托盅的手微微一顿。

“因为……清净。”

“没错,清净。”

皇帝看着兰,目露留恋和向往,“那时的朕太累太辛苦了。只想找个可以忘却悲伤之地,恰好出现了那么一个昭妃,当时的她,还只是个低阶嫔妃的奴才!”

皇帝看了李纯一眼。

“她真以为朕酒醉了就能随随便便睡了一个奴才?她真以为朕会糊涂到连药都忘了赐?她真以为单凭她就能藏住肚子到胎儿稳固?天真!

若没有朕暗中保她,就凭她一个奴才,还妄想夹缝求生并生下皇子,从一个奴才直接飞上枝头成一宫之主?且皇子没被高阶嫔妃抢走寄养,顺利被她养大?

朕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什么样的女人看不透,何必需要抬举一个奴才?她就是那么天真!

可当时朕的处境,却需要那么一个天真的人儿在身边。纯儿,你能懂吗?”

李纯目光一敛,并未作答。这个问题,他不想答,也不会答。

皇帝却不介意,呵呵一笑。

“昭妃,当时的天真因着无害而讨喜,可现在的她带着目的还依旧天真,却叫人讨厌了。”

见李纯面目冷淡,皇帝说回了正事。

“但她有一句话说的对,老四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等同于没有参加战斗的资格!那么既然他这次吃了大亏,既然他们斗志旺盛,既然昭妃那么坦诚说了真心话,那朕就成全他们!朕给他们战场!所以,于海,你懂了?”

“奴才这就去办!”

李纯勾唇。

这就是皇帝对待儿子们的策略。

皇帝始终相信,只有浴血搏杀出的最后胜者才是帝国的强者,他一直在等着这么一个人出现。

正因如此,对于皇子们已经开始的明争暗斗,他袖手旁观,都看在眼里,却完全没有插手的打算。他要做的,只是观察。

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他只需要最后的那个胜者!最后能带领自己的团队杀出重围的能者!最后留下的那个人,显然是绝对强者,天道之选,真正的天子!

这是属于他的帝王之道。

虽残忍冷酷,却对国家机器的长治久安大有裨益。

但在李纯看来,此刻的朱常安趁这个机会搏个封王开府之机,虽看似占了大便宜,实则一下站到了风口浪尖。

究竟是好是坏,时间很快会给出答案!

“嗯,老四那里,准备个银千两,金百两,药材十盒做慰问吧!”

“是!”

于公公刚要告退,李纯却是突地一笑,叫皇帝又抬手止了于海。

看来有人有话说。

“这一路,可还好?”皇帝坐回了原位。

“臣一路平安。”

皇帝瞥了李纯一眼,他似乎听出了些讥讽?

“朕收到了消息,老四情况不太好,说当时极为凶险。你可在场?为何不保他?可是你渎职了?”

“臣在场,且一直在盯着。四爷是主子,他若有性命危险,臣自当出手相助。”

这话一出,皇帝与于公公同一对视,似乎听出了什么。

“你是说……他压根没有性命危险?”

“臣虽隐在暗处,但却看得分明,是不是死手,一眼便知。”

空气一静。

不是死手?那便不算是刺杀了!那么是有人在撒谎?有人在搞鬼?目的是什么?得益者是谁?……

皇帝的面色沉了一沉。

“可当地府衙……”

“官兵到场时,打斗已经结束。是不是死手,他们也只是道听途说。”

“好个道听途说!那么,都是老四的道,老四的说?”

李纯不露表情,也不予回答,只将他要讲的淡淡道来。

“杀手若真要动手,自当派出顶尖高手,怎会有惊无险,厮杀一刻多钟都无进展?杀手若真要下死手定早做准备,既然实力不够,又怎会在人数上也与四爷和他的人旗鼓相当?若真要杀人,何时何地不行,偏要在白日,在人家地盘,在众目睽睽下?”

“一个个都不省心!”皇帝背过了身,好一会儿,才将手中茶碗砸向了架子。

李纯一舒气,皇帝这次是真恼了。

他可以纵容儿子们斗,可以无视儿子们你争我夺,可他又不愿他的绝对权威受到挑战。

那是作为帝王的骄傲!

他了解皇帝,正因如此,在皇帝的面前,他从来不做任何分析,只将他要说的道出来,等着皇帝去判断,做决断。

相反昭妃太笨,她今日本只需点到即止,便同样可达目的!可她将欲望暴露得过多,迫不及待将要求抖出来,反而最后得了皇帝“讨厌”两个字。此刻的她自然不知,皇帝对她的这一“讨厌”,至少让皇帝这一年半载都不会再多瞧她一眼。

这是李纯对皇帝的了解。

此刻,李纯将分析道出,皇帝自然已猜到朱四是为了刚刚昭妃提出的那个“需求”而设计了他,那么显然,朱常安犯了大忌讳!

朱四此举,说小了是作假,可往大了说就是欺君!

“他去程家又是做什么?”

“四爷请了程家四娘做太后的大寿礼,据说是去看货的!”

“啧啧,出息了!他一个皇子,用得着亲自登一商户之门?程家四娘?长得如何?”

皇帝眼里杀意闪现……

第一八四章 李纯心愿

李纯知道,皇帝的疑心病开始发作了。

他既然已对朱常安的小动作有了判定,自然也会怀疑案发地的主人,会怀疑程紫玉与朱常安有勾搭苟且,帮着他一起演了这场戏。

程紫玉长得如何?

好看,当然好看,在他心里是天下唯一好看的!但这个答案不能用!

“尚可!”李纯的答案。

“问你也白问,天下女子在你眼里有不同吗?”皇帝鼻间出气。“不过,既然你说尚可,那应该是很可以了!那个四娘品行如何?她与老四有无交往?怎么相识的?又可有献殷勤?……”

李纯心头一把火窜出,可他知皇帝杀意已起,还是努力摇了摇头。皇帝会对朱四网开一面,却一定不会对程紫玉这样的姑息。

“他二人从头到尾只见过两次,一次是王家酒宴,一次是四爷伤后程四感觉抱歉去探望了一眼。两次都是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所以两人私下并无交往。而且那个程四娘一直都在闭关,期间他们也不可能偷偷见过。”

李纯又将刺杀事件用他的方式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你是说,老四故意选了雷雨将至才前去敲门?”

“是!”

“老四吃了闭门羹,却还不肯回?”

“是!”

“姑娘因家中男性长辈不在而拒绝开门,他却一直在纠缠?”

“是!”

“他还诱引着黑衣人强行撞门?”

“是!”

“他用了迷烟,黑衣人为此撞开了程家庄子大门,因而造成了程家不小的损失。”

“这个畜生!当真丢我皇家颜面!他是皇子,却这么自贱!丢人现眼的东西!他日叫人知晓他的身份,还不知得引起多大笑话!一个皇子去巴结一个商户女,亏他想得出!”

“四爷年纪不小了。”

“……”

李纯这话一下转移了皇帝的注意力,顿时令其更气了。

“对,还有一位王小姐,是吧?又是商户女!他就这么穷吗?挑来选去都是一身铜臭的!那位王小姐长得如何啊?”

“尚可!”

皇帝哼了一声。

“品行呢?”

“不知!看上去尚可!”

“这一位又是如何勾搭上的?”

“王家是当地大族,四爷先前应了帖子登门过,臣没有帖子进不去,但想来,他应该是那时认识的王小姐。”

李纯的一个个回答显然都不那么叫皇帝满意,成功叫皇帝的火气迅速腾了上来。

“好好的姑娘命都不要,愿意为他挡刀,要么是已知他的身份,要么便是知晓伤不及性命,要么便是与他已有了苟且!”

而这三种可能都只让皇帝心生失望。

“周身上下都随了他娘,一股小家子气!南下一趟,就惹得幺蛾子不断,这乌烟瘴气比他那几位兄长有过之无不及。没出息的东西!弄银子也不选个正途!朕白给他这么个战场了,就他这气度,还能打出什么漂亮仗来不成!”

皇帝很失望,对两刻钟前应下的那个承诺开始后悔了。他带了些埋怨地扫过李纯,暗道这家伙该早些开口的,那他就用不着答应昭妃了……

君无戏言,反悔不得啊!

皇帝唯有唤过了于公公。

“府邸给了就给了,但封王的事先缓缓吧!”

“是!”

“朕最近一段时日不想见昭妃,她来了就说朕没空。她若跟你打探封王之事,你就告诉她,说朕打算南下回来后再办!”

“是!”

“还有,老四回来后,朕就不去看他了,你代表朕去瞧一眼吧!”

“是!”

“刚刚的赏赐都减一半吧!不,就赏十盒子药材!其他都收回!他既缺银子,朕便看看他会怎么弄银子,看看他还有没有救了!”

“还有那位王小姐……”李纯开口提醒。

“王小姐的事以后再说。待下江南的时候瞧一眼再定。”

“那就……两个月后再定。”

李纯不动声色,将“两个月”仨字咬了咬,皇帝听懂了他的意思,顿时面色一变。

没错,不能等两个月。

万一正如刚刚猜测,那王小姐与朱四已经有了苟且,万一已结下珠胎怎么办?万一对方有算计之心,将来混淆了皇家血脉怎么办?

那个蠢货留下了定情物,这事赖不掉!

且这位王小姐挡刀之事已经闹开,还杀不得!

皇帝忍不住一错牙。

“去找昭妃,让她的人去一趟荆溪,将人先抬回来再说!到时候让皇后去看一眼,由皇后决定吧!”

“是!”

“让礼部拟几个人选给朕送来!既然要开府封王那就索性连王妃一起娶了吧。也省的先有妾室后有妻,叫人看了笑话!”

“是!”

李纯心下舒坦,这一刻的他,真想去看看朱常安的表情。

他这番口舌总算没白费,有人又欠了他个人情呢!

朱常安,有妻有妾后,总该能收收心,别再打其他人的主意了吧?王玥进京后,朱四的后院一定精彩纷呈……

至此,李纯的目的全都达成。

他本大可以早早就将这次事端逐一禀上的。可他就是等到昭妃戏演完,皇帝下了恩典才开口。

君无戏言,这事就和泼出去的水一样,自然收不回。他就是要朱常安高高站上去!

不出一个时辰,整个京城上位圈必定皆知这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突然冒出来的竞争对手,一定会叫不少人惶恐!

从今日起,朱常安有得忙了。

再有一妻一妾一失宠的娘在一边蹦跶,一个愠怒的老爹在旁边虎视眈眈,他的日子一定美滋滋……

于公公退下,再无他人。

“可惜啊,你不是朕的儿子!”皇帝幽幽开了口。“若朕的那些儿子,有你一半省心知趣,朕该省下多少心。”

“皇上又来抬举!”

李纯心下暗笑,皇帝啊皇帝,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开口说这句话。自己若真是他的儿子,他压根就不会重用和信任自己!

别人不知,李纯心里却很清楚,若不是自己无父无母无靠山,又那么“无欲无求”地为皇室和朝廷,他如何会用自己?

“臣何德何能,得此褒赞。诸位皇子各有千秋,个个踔绝之能,胸有丘壑,远非连鸿鹄之志都没有的李纯可比。”

李纯惶恐跪下……

皇帝起身,亲手将他扶起,笑得一脸温和。

……

第一八五章 陈年旧账

手头事务渐渐落定,程紫玉终于有机会可以找程翾聊一聊过往——陈家!

前世一桩桩的罪名她必须一点点地,要么来脱,要么来洗。

私盐和程颢那两样完成,那么也该轮到廖氏的这一桩了。

当日廖氏拿着一只紫檀木盒和一封血书,对准程家一脚,牵扯出了一件冤案,成功让程家分崩离析,窃取了程家多年积累的果实……

程紫玉虽始终抱了怀疑态度,却也不得不找老爷子问个明白。

可与程紫玉的设想不一样,老爷子蹙眉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程紫玉说的陈家是何方神圣。

“这是哪里来的无稽之谈?你爷爷我会剽窃他们?”老爷子喝了点酒,这会儿拍案而起,怒上眉梢。

“别急别怒,就是道听途说!”

“你说,你在哪儿听来的这诽谤!老子要状告他们!”

“没有谁,这次我出事后,在九江码头听闻有人嘀嘀咕咕。这事您得告诉我才行,当时这事被人道出,我都不知如何反驳。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程家心虚,就是靠着这金砂发起来的呢!”

程紫玉早就想好了说辞。这事她必须弄清楚了。

“我呸!那个陈家,就是臭不要脸,投机取巧的下三滥!”老爷子气得胸口起伏。“当年的我对他们手下留情,他们还有脸到处散播谣言?”

老爷子的故事与廖氏的大相径庭……

说是当时的陈家只是一小作坊,他们的家主好不容易才在一次宴上与老爷子搭上了话,从此他们便开始了姿态极低的拜访之路……

一来二去,老爷子便与殷勤却从不开口索取任何的陈家有了些交往。

那位陈家主擅长水墨画,出手飘逸潇洒,叫程翾爱不释手。陈家主大笔一挥,还给程翾不收取回报地出过两次图。

从那以后,两家关系更进了一步。

有一次在陈家主的建议下,两人还一道完成了一副画,落款又盖了章。可这事老爷子只有印象,早已不知这副山水画去了哪儿……

之后有一阵子,程翾潜心研制金砂的配方。陈家主来了几趟都未碰到程翾,便直接支开人找到程翾的私人工坊里去了……

结果,金砂的秘密和配方被发现,陈家主非但信誓旦旦保证绝不泄露,还帮着老爷子出谋划策,又与老爷子合作捏了一只茶宠以作纪念……

可在金砂发布前五天,消息灵通的程翾却意外收到了陈家将在他前一日发布金砂,抢占市场的消息。

程翾这才知晓上当。可他岂是个轻易服输的?当时的他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当机立断将金砂的配方稍一改动,又悄悄调动了人手连夜开工,赶制了一系列的样品出来。

样品两日后完成,程翾突然发布了金砂,比陈家原定之期早了足足两日。

金砂顺利发布,惊艳了世人。

陈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他们已经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自然没法放弃。他们硬着头皮上了!

可程翾抢占了先机,金砂的“正宗性”自然还是归属了程家。

陈家没有选择,只能用低于程家三成的低价抢占市场,一下接了大量订单。

程翾老狐狸,早有了决策却依旧不紧不慢。观望了几日的陈家终于定下心来,为了全力投入订单,他们还悄悄找高利贷借了一笔银子做周转。

当陈家干得热火朝天,交货期渐渐临近,程家发难了!

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陶届都生出了一种铺天盖地的舆论:

虽同叫金砂,可程家与陈家的配方并不一样!陈家非但剽窃了程家的配方,还以假乱真,用假货以次充好……

很快有人拿两家的金砂做了对比,发现的确,粗看时两者并无差异,可在强光和遇水后,两家金砂确有不小的差别。

越来越多的客商发现这一点,纷纷开始质疑陈家金砂。

“金砂”之名既然归属了程家,那从配方到属性,自然也要以程家金砂的各项标准为则。

很快,实在研究不透程翾换了哪一样原料的陈家败下了阵。

陈家金砂被有心人贬了个一无是处。价格也直线下滑。

这不可怕,可怕的是后续的索赔。

先前不少买家弃程家选陈家,无非是看中了那三成利。然而此刻他们从陈家退货后再行前往程家订货,非但会丢了面子,欠了人情,还得要排队。

新品上市的先机最是重要。可时间这么一拖下来,他们损失的何止是那三成利!

不少人垂首顿足,不但要求陈家退货,要前往官府状告陈家用假货次品充好,并索求赔偿。

陈家突然之间遭此劫难,如何能够吃得消。

他们哪怕将价格再降两成,陈家“假金砂”的名声也已传遍陶届,还有谁敢要,谁会要?

而陈家的高利贷是陈家大公子出面借的。几次三番被追讨,他都溜之大吉。而那次,他在青楼买醉时,恰好被追债的逮了个正着。

所以,所谓的陈家长子之所以死在了青楼,是因为看见追债的赶来后,醉酒的他脚一软一滑,直接摔下了二楼……追债的见闹出了人命,自然只能暂时罢手,退了出去……

可他们并未就此罢休,很快,他们便找到了陈家家主要钱。那陈家主负担不起,买了包砒霜吞了。

陈家倒了。他们为了赔偿赔款,房卖了,田卖了,连工坊和小窑也都没保住……

事实程翾从来没打算赶尽杀绝,可程翾并不知晓陈家有高利贷在身,等他某天想到这事派人去查探时,悲剧已经酿成……

而谁又能想到,这些事多年后还会变成屎盆子扣回到程家的头上……

程紫玉深吸了一口气。

她信她的祖父!

程家有的是挣钱的项目,金砂只是几十个品种中的一款。对于程家来说,充其量是锦上添花。既然金砂不可能决定程家的生死,早就享有盛名的老爷子何必去千方百计剽窃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族?

这事本就经不起推敲,只不过廖氏出现的时机太微妙,在老爷子已经殒命之后,在程家已经摇摇欲坠之际,在那种所有人都巴不得程家倒下的时候,他们才能一击即中……

不过……既然廖氏手中那两样证物,或有老爷子墨宝,或有老爷子私鉴,在陈家危难之时,这两样完全可以卖个好价钱的!

可它们却被保留了下来。何故?

还有这两样,究竟又在何处?

她该如何将它们找出来?

……

第一八六章 斗陶在即

程紫玉沉下心捋了捋,除了廖氏两件证物尚未找到,眼前最重要的一桩,是十日后即将举办的斗陶会。

斗陶会每两年举办一次,上一届的最后胜者便是当时年仅十二岁的程紫玉。而几个月前,便已定下这届的斗陶会将由她来主持。

前一世的她在这届斗陶会上,一袭火红锦衣,骄傲张扬地出现在五湖四海的陶商跟前,成为焦点中的焦点。她已不需要再参加斗陶,她的作品早已实至名归。即便她只是主持,她也是大会最大的受益者。

善于投资的陶商们都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冲她的名头扔出大量订单的同时,她的绰约风采也传播了出去,同时,也将她的声名推向了顶点。

年少成名,色艺双绝,当时的整个江南,到处都有她的传说。也正因如此,不久后浩浩荡荡下江南的皇帝太后听闻了各种各样传言后,也同对她生出了好奇。

她成了皇室最早定下的扬州宴,镇江宴,金陵宴三大主宴的头一批宾客,一时更是荣宠非常!……

最近的荆溪,来自五湖四海的陶商一下便多了起来。尤其拜访程家各大馆的熟客更是络绎不绝。

程紫玉那批为林夫人所做的玫瑰釉陶品在业内已被传得神乎其神。林夫人寿宴上,那套“历经磨难”的玫瑰套瓶大放异彩,成为了绝对焦点,身价也是一顿猛涨。

据闻当时便有收藏家向林夫人求购,并开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价。可林夫人还是婉言拒绝了,更是惊呆了一众人等。

从那日之后,程紫玉的名和货更是被抬举地大有赶超老爷子之势……

今日程紫玉亲自跑了趟市场和自己家陶馆,她微微瞠目,这次的荆溪,陶商更多了。尤其是她出现的地方,马上就会被围个水泄不通。

她想,或许这与她之前放出消息,短期内都不会再接订单也有很大关系。

回府后,看着桌上被堆了半人多高的求拜会帖子和意向订单,说不心疼那是假的!尤其温柔告诉她,即便她宣布不接单,可依旧有不少陶商不由分说下了订,表示什么时候四娘接单了,再将他们的订单排上去……

既是信任,也是真金白银啊!

可不是她不想接,是她没时间!

眼下,除了程家前程她有许多费心处,她还必须将大量心思投入在龙凤南下的准备上……既然这一世,她已经下了决心走一条更强大出彩的路,既然她已早于不少人有了先机,那她必须要大力准备!

而程家外务越是忙碌,倒显得程明愈加如鱼得水了。多年的青楼不是白混的,家族业务虽不那么精,可应酬水平高啊!有这位三老爷招呼着各路客商,竟是没听到一丝抱怨,他手里还谈下了好几笔单子。

程紫玉一直担心老爷子的身子,所以让紫翌轩各人不管其他,全力挑下生产上的所有事务,若无必要,尽量不得惊动老爷子。

如此,紫翌轩人手依旧不够,就连红玉也都被留在了紫翌轩帮忙。

斗陶会越近,订单也激增。

程紫玉那画痴大哥程子鸣也再悠闲不得,直接被她推去了程家画室。瞧着一摞摞单子,程子鸣也不好推脱,每日都坚持按着各类订单出满五个多时辰的图。

程紫玉还找了福伯,她告诉福伯,她梦到老爷子倒下了。她努力回忆了上一世老爷子倒下的全过程,将并老爷子的发病前后的各种症状一一道出……

福伯自是劝慰她梦境不可信。

“福伯,你应该也听说我昏迷五日期间出现的那个神乎其神的老道了吧?我做了五日的噩梦,那个梦里出现的一切到目前为止都是真的!我那个梦里出现了高家,私盐,廖氏……还有许多。我怕那是老天给我的警示,我不敢冒险!”

福伯一下挺直了后背。

“老爷子最后……”

“吐血身亡!”

“程家……”

“家破人亡!”

“所以……您才豁出命地走了西行一趟?”福伯的声音有些抖。他作为一路跟着程紫玉西行之人,其实一直不太明白这位小主子为何仅凭了种种猜测和推测就会那么笃定,那么拼命。

难道这才是原因?

面对这匪夷所思的言论,他压根不想信,可他又没法解释,程紫玉也不可能骗他!他不由想入非非,难不成这就是天眼?

“老爷子身体一向康健,又有什么病能让他来势汹汹呢?奴才听小姐所言,那些症状或是……中毒?”

“有可能!”这一点,程紫玉也是早就想到了。

她也一直怀疑老爷子是被人下了毒。先前她一度猜测此事与朱常安脱不开干系,毕竟只有老爷子倒下放手,程家才有可能全都落在她的手上,完全成为他的助力。

可后来,她又觉得连金玉和廖氏也有动机。在私盐事端后,她开始怀疑或者还有其他人对程家虎视眈眈。

“会是谁下的手呢?”

“程家多年来树敌过多,树大招风,很难说!”

所以此刻的她没法过多考究,唯有防范。

“不管这事会不会发生,咱们谨慎一些都不会有坏处的!您看,能不能找个可靠的药师或是大夫跟在程府。

我祖父身边跟着的人,您多安排嘱咐一下,吃食药品咱们都多上点心,千万别叫有不轨之心者有可乘之机。

厨房那里我会排查,将有可疑之人清理一遍!还有,祖父身边,外来的吃食也小心些?”

“明白了,姑娘放心,这事奴才这就去安排了。”

“好!”

……

最近的程家,杂事太多,压根没有时间和精力捯饬斗陶会。与老爷子商量后,程紫玉跑了趟金陵的第二陶族——贺家。

虽有竞争关系,但程家与贺家关系还算不错,程紫玉很快得了贺老爷和他们的几位公子亲自相迎。

她开门见山,表示愿意将斗陶会的主办权留给贺家,程家只做主持。

贺家喜出望外,一口应下。

程家在荆溪一家独大,所以斗陶会多年来一直都由程家主办,其他家族再有心,也只有眼馋的份。

贺家保证,虽然时间紧迫,此刻距离大会开始只有十多日,他们也自当全力办好这次大会……

第一八七章 重蹈覆辙

程紫玉之所以找上贺家有她的原因。

上一世的最后几日,她重返荆溪,却只见满目疮痍后,陈金玉曾指着已经败落的贺家告诉她,为了消除这个荆溪第二族可能对他们“陈家”带来的威胁,她已和她的安王联手,顺便将贺家一起整垮了。

她说,杀鸡儆了猴,从此荆溪再也不会有人有家族敢与他们陈家作对,都必须以陈家马首是瞻……

程紫玉不知道那帮已经疯魔的家伙用了什么手段,可她亲眼看见,贺家的匾额落满了灰,斜在了门上……

程紫玉信了!

朱常安一直把程家当作了会孵蛋的鸡,当程家改姓陈后,这只鸡便完全成了他的!为了保住这只鸡,他顺带对贺家出手是极有可能的。毕竟天家的暴风雨铺天盖地而来时,四处拖人下水也是轻而易举……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其实何止贺家,整个荆溪的败落也都历历在目……

她来这一趟,算是弥补,也是想找个盟友。

而且,她害怕再次墙倒却被众人推。她想着,若是墙实在要倒时,有众人都愿意上去扶一把,或者墙也能保下?

所以这一次,她要试着找到强大的后盾,最好是愿意和她的家族同进退的盟友们。

她愿意再送一个人情给贺家。

“还有,这次我们程家不打算参加斗陶会了。”她笑着冲贺家众人表了态。“程家上下所有人都不会参加!”

前世她虽未参与,可金玉参加了,还在业界打响了名头。因着程家的缘故,那次的金玉也算是声名鹊起。

想来这未必不是朱常安选上金玉的一个原因吧?

而这一世,那丫头休想!

此刻程紫玉的这个人情,叫贺家上下几乎热血沸腾。

这意味着,这场竞争中最强大的对手已经主动退出。这是他们想都没想到过的!而程家将主办权也一起奉上,这无异给了他们贺家一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那么程家那里……不知可有什么需要贺家效劳?”

“不用!”

程紫玉笑着起身,“一枝独秀哪里有万紫千红好?贺伯伯不用多虑也不用有负担,好好承办就是!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只管差人前往紫翌轩!这是往年斗陶会一应准备和承办物资的册子,我特意带了来,但愿能帮上一二!这些是我程家做了一半的准备,批下的公文,以及场地宴席等事务的单据。我把丫鬟留在这儿与您交接一下……”

贺家以为程家必有所求,可程紫玉潇洒来去,大方直爽,叫贺家上下都惊呆了。贺家主有些恍惚,傻傻看着手中一张张单据,差点以为在做梦。

贺家大少爷贺永自告奋勇送程紫玉出府。

将她送上马车,又在路上看了一阵后,他回到了花厅,只说了一句:“爹,娘,我想娶她!”

……

回程的程紫玉正吩咐车夫绕开喧哗的街头从小路走,可马车却叫人给拦下了。

“臭丫头!”

她不用打帘,听声音和口气就知来人是哪个。

何家的二表哥——何思敬。

他远远就看见了程家的马车。他认识程紫玉的车夫,这才上了来。

“臭丫头,一点良心都没有。祖母带着我们连扑了几个空,要见你一面还真是难!”

打马的何思敬瞪着她,可却偏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半点威严都不存在。

原来,从程紫玉山上摔下后,何家老太太便带着一家人跑了程家好几趟。好不容易听闻程紫玉醒了去探望,哪知程紫玉又跑去了山上闭关。听闻外孙女下山了,老太太第二日赶去却可这丫头偏已西行去了外地……再后来,又是闭关……

老太太折腾了好几次都没见到人,一下便恼了。这不,最近再也没提要去程家了。

程紫玉闻言顿时一肚子歉意,回府拿了在九江买的礼物赶紧往何家去。她自然没忘了外祖母,可她……真的太忙了。人情往来,的确暂时都被她靠后了。

哪知紫翌轩出来,红玉偏要跟着她,说是也要去何家。

程紫玉便带上了她……

何老夫人往日里极疼程紫玉,正因如此,她才会有些气恼。

后园子凉亭里,她听闻外孙女来了,便拿了本书靠着软塌眯眸做样子……

她瞧见外孙女一脸愧疚而来,本打算绷上一会儿。

在程紫玉冲她磕了三个头后,其实她就已经消气了。可外孙女还上来抱住了她,又一下哭了开来……反叫她慌了神。

老太太哪里知晓,对于程紫玉来说,这一别已是多年。上一世的何家因是程家长房姻亲遭了牵连,最后只勉强保住了各人性命。

到程紫玉报仇前,何老太太已得了重病,命不久矣……

此刻何家上下都还完好在眼前,紫玉如何能不动容。

“好了好了,别哭了。外边热不热?唇都裂了,赶紧泡了菊花茶来!吃饭了没有?不行,空腹不好喝茶。先去拿几块冰镇的绿豆糕来给表小姐垫垫肚子……”

老太太亲手拿了帕子给她擦泪。“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吧?外祖母去给你出气!”

“我不委屈,只要大伙儿都好,怎么样都不委屈。这是我给您买的九江云雾茶,我给您冲一杯尝尝?”

程紫玉擦干了泪,给何老太太奉了茶。

老太太起身让几人稍等,随后去了她房里……

程紫玉便又给在场的何思敬和红玉一人倒了杯茶。

“啧啧!”何思敬瞪着红玉。“你瞧瞧紫玉妹妹,再看看你!”

“我怎么了?”

“你能不能学学紫玉,四体要勤,嘴巴要甜,出门带礼,你这么懒怠等茶喝的,早晚养成猪!”

“说我?你不也一样!你放心,你年纪比我大,要变猪也是你先!”

“瞧瞧你这张利嘴!女孩子家家有你这么粗鲁的?”

“那你呢?外祖母在的时候就装乖孙子,外祖母一走便放肆毒舌!我呸!”

“别呸我,脏死了!你这样怎么嫁的出去!”

“我嫁不出去就不嫁了!我倒要看看哪个倒霉鬼嫁给你这么个双面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吵吵着,程紫玉早已习惯。

红玉和何思敬小时候都身体不好,那时候舅母听人引荐找到了位归隐的名医,便带着两个孩子去了。

深山老林实在无趣,这两位就是在那时养成的见面就吵,没事就打的习惯……

不过,提到红玉嫁人,程紫玉差点忘了这茬。

红玉命里那一见钟情的瘟神,再有最多两个月就将出现了……

这一世,她不能再让姐姐重蹈覆辙……

第一八八章 不会原谅

程紫玉很快便明白了红玉执意来何家这一趟的原因。

她先前找老太太给调教了批可用之人,最近紫翌轩实在忙不过来了,她这一趟就是想来提人的。

“时间紧,只暂时调教了四个,两男两女!”何老太太吩咐去将人带了来。

“紫玉,你不是也缺人手吗?咱们一人两个!你先挑吧!”红玉倒是大方。

老太太点着头。

“你俩先分着用吧!紫玉,温柔上次来找我,说你想要找会腿脚的女孩。荆溪小地方,女孩好找,可没多少人家培养会武的,实在有难度。不过外祖母已经着人去金陵给你找了。那里高门富户多,武馆也多,不少人牙子手里也都有会武的女孩,你且等等,最多一个月,外祖母便给你找到人手调教了送去。”

“多谢外祖母!”

人带来了。

两男两女。

两个女孩都是眼熟的,是何家的奴才。老太太这方面一直妥帖,这近身伺候的,从来不放心用买来的。

“左边这个男丁,是从庄上调来的,有力气肯吃苦,会赶车,长得凶神恶煞虽不好看,但却未必不是个优点。”

老太太显然对她选的几个人尚算满意。“右边这个,紫玉你认识。机灵聪明,一点就透,还会举一反三。这两人正好一个手脚麻利一个脑子活络,左边的用作跑腿左边的用来办事……”

何老太太说着,却发现笑意盈盈的程紫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是面色煞白,整个人额头也起了一层薄汗。

“怎么了?”

怎么了?

程紫玉冷抽一口气。

右边这个,可不是认识吗?

上辈子一直跟在她身边,几乎走到最后的奴才啊!

这是她最信任的一个家奴!

在她成为安王妃后,再没法似从前那样随意出门,四处走动。于是,她手头的一切对外事务和与荆溪程家往来之事便都唯有通过这个心腹家奴。

可她哪知,与她风雨同舟多年,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总信誓旦旦鼓励她帮助她的奴才,在最后时刻背叛了她!

上一世正是他被朱四收买偷走了她的私鉴,从而叫朱四拿她的身份伪造了大量对程家不利的书信和证据。

或者不应该叫做“收买”,而是他被骗了,被朱四哄骗着做了一场交易……

这个长相讨喜的奴才是程紫玉两年前捡来的。他没有名字,姓杨排行老二。因老家发了大水而流离失所,父母皆亡,流落街头。

程紫玉依然记得,当时的他坐在难民堆里却依旧挺直了脊梁,别人都向路过的她伸出了手,可就只有他,不乞不求不跪,眼神傲然,一脸嫌弃。

然后他挨打了。因为他是那群人的异类。可即便他被打得缩成一团,他的眼神却依旧未有退缩,始终闪亮。

程紫玉救了他。也许是同情,也许是觉得可惜,又或者是程家有工坊,从来不嫌人多。她压根没有多想,就把人救了。当日她正好是要去何家,人就被她留在了何家……然后,她就忘了……

此刻她想起来了,上一世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因着要办斗陶会,家中人手不够,她来何家借人。外祖母推了杨二出来,笑说:这人不是两年前你捡回来的?此刻物归原主……

往事历历在目。

程紫玉犹记得,杨二跪在她的脚边,求她原谅的场景……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不管你死,我亡,都不可能!”这是程紫玉当时的回复。

因着她救了他,他便上了心,从此暗地里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他总说,他是为了她而活;孑然一身的他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她;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而她只把那当作了一种恩情,并没放心上。

当她失去靠山,当她被控制,当她跌落高位,杨二却去求了朱四,他想救她出囹圄。朱四告诉他,只要他帮忙做点事,她就能得到自由。

杨二说,看到她失了宠;看到她渐渐憔悴;看到她失去自由;看到她没了尊贵骄傲,没了财物地位,没了笑没了泪;看到她被朱四的娘,妾,金玉这些贱人轮番凌辱,甚至被毁了最宝贵的一双手,他再忍不了了!

他说,他吃苦受累受辱都可以,但他不能眼睁睁看她被毁。可他自知斗不过安王,也帮不了她,所以他只有一个念头,只想带她离开!他天真地以为朱常安得到她身上的一切后,就会放她离开……

他被骗了!他交出了她的私鉴!他帮忙伪造了信笺!他一厢情愿以为这是在救她,却不知他此举几乎是将背负了家族命运的她推向了炼狱……

程紫玉如何会原谅他!

纵然他不是罪魁祸首,可他的这一动作却是给一心想要窃取她家族果实的朱常安搭了一座桥!

而当这罪孽加到了她身上时,她没法原谅他,更没法原谅自己!

在看到程紫玉眼里对他的恨也都熄灭了,从前亮比星辰的眸子黯淡无光后,他去赎罪了……

程紫玉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可他在临走前说,他错了,他对不起她!他最对不起她的,是他没能保全她!没能带她走!他这就去尽力弥补,若是他成功了,请原谅他!若是他不能成功,那就下辈子原谅他!……

从此,程紫玉再没见到杨二。

可后来的金玉笑着告诉她,她的跳梁小丑妄图以卵击石,下场只有一个:死无葬身之地!

纵然如此,程紫玉也没有原谅他。

为了不让金玉如意,不让金玉看到她的痛,她甚至连杨二的死法都没问……

而这一次她们姐妹都需要人手,外祖母想着她对杨二有救命之恩,用起来一定安心,便为她将人调教了出来吧?

眼前的杨二,时不时抬眸偷瞧她一下,眼里都是希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有些紧张。

他在等着自己选择呢!他应该是有信心的吧?

“紫玉,你不选我就先选了!”红玉已经瞧好了。

“我先选!”程紫玉回了神。“我要这两个!”

她手指了出去。

……

第一八九章 一起翻吧

程紫玉手指的,要下的,是左边的丫鬟和男丁。

谁都看得出,右边那男丁是为她准备的,可她却放弃了。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惊讶她的选择,纷纷将视线投来。

程紫玉看见杨二心头便如火烧,她刻意不愿想起的一幕幕都在眼前重现。此刻的她,很想把这个人不由分说就逐出去!

可她偏想到了杨二前世的最后一句。

他为了求得她的原谅甘愿赴死。他希望下辈子也能得到原谅。

只可惜,她心头涌出来的恨,让她在重活一次后似乎也没法原谅他。

可他偏又是可悲的,为她活,又为她死,那份悲哀未必没有她的责任。这叫她似乎也没有立场去对他做什么!

既如此,她又原谅不了他,那就成为陌路人最好!那就将他不远不近地搁着,正好可以时时提醒自己,千万不可再重蹈了覆辙……

程紫玉感应到了杨二猛抬起的头和不可置信的视线,可她压根没有看他,如若不经意地坐了回去。

何老太太心头却是另一件事,她拉了紫玉:“我且问你,那个廖氏,你回来后可见过她了?”

程睿带了个妇人回府,又被传“邪星”这事早就传到了老太太耳中。上次红玉来时又一番大肆渲染,叫老太太更舍不得女儿受委屈。后来见红玉支支吾吾,她一诈,竟是诈出了廖氏与金玉的母女关系。这让老太太还如何坐得住!

“还不曾!”

“外祖母贸然出面只怕引得别人对你娘说三道四,所以一直忍到了今日。你带外祖母去尼姑庵瞧一眼那廖氏吧!”

程紫玉点了点头。

人是程家下令禁锢的,外祖母若没程家人带着,只怕也未必能见到人。

而上次她只在路上远远见了廖氏一眼,她也想看看此刻金玉这娘是个何等状况。

两人说走就走,这便起身。

程紫玉让红玉先带了四个奴才回程府安顿。红玉虽不怎么情愿,但想到手头一堆活,便也应下了。

哪知程紫玉经过几人时,那杨二却是突然冲来跪地挡到了程紫玉的跟前。

“恩人可还记得小人?”

那杨二抬起了脸,“小人正是两年前被恩人救下的那个难民啊!当时您路过北街,您菩萨心肠,前来接济众人……”

“我不记得了!”程紫玉表情淡淡,成功叫杨二的眸子蒙上了一层灰并一笼雾。

她往前走,可杨二却是膝行着后退挡住了她。

“小人自从被您救下,就一心想要报答您!从那日起,小人便发誓只要有机会,一定会好好伺候小姐。小姐,您就收下奴才吧!

为了能早日为小姐效劳,这两年小人虽在何家为奴,可努力学会了打算盘,还求着账房先生教了不少字,读了许多书,小人还读了程老爷子著的《陶经》,里边内容我全都能背下来!程小姐,您收下小的吧,小的一定好好干,一定不丢小姐颜面!小姐要是不放心,不如来考考小的?”

杨二言辞恳切,诚意动人,双面涨得绯红。

“紫玉,他说的是实在的。这两年他的确比一般的奴才更努力,前一阵嬷嬷去选人时,几个管事一致推荐了他,都说他是个可造之材!”老太太愿意为他开这个口,对他自是满意的。

“是啊,紫玉,他这么想报恩,你怎么不给他机会呢?你就选他吧!”红玉觉得羡慕,这样的人不收太可惜,便也开口劝了。

程紫玉吸了口气,站定杨二跟前。

“你说,想做我的奴才?”

“是!”

“那你说,在我看来,做奴才最重要的是什么?”

杨二一愣。

他想要回答地出彩。他开始动脑了,他心道程四身边什么样的人没有,又最需要什么样的人?

“能干?”他是这么觉得的。

“不!”

程紫玉猜到他的答案了。“我的奴才,只要一条:听话!服从!听我的吩咐,不僭越!这一点,你恰恰做不到!”

上一世,正是他的主张太大,才会被人有可乘之机不是吗?

“不,不是的,奴才能做到,一定能!”

“不,你不能!我没选你,我把你留给了我姐,我让你们回程府,这些都是我的指示,可你此刻在做什么?

你挡在了我的跟前,你与我理论,你在向我证明你的能力,但你可想过,我是否需要你做这些?你这样,这就是不服不从不听话!所以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奴才!”

杨二晃着脑袋,他想要开口,却又怕一开口又成了“不服”。

“你听我说,我当日救你也不是为了把你变成我的奴才。你应该也知道,我身边从来不缺奴才,我看你这么有主意,跟在我身边压根就是屈就!”

程紫玉改主意了。

既然她自己下了决心逆天改命,那杨二也可以!前世的他因钻了牛角尖而被蒙住了双眼,结果下场惨淡,那这一世,他离开了自己或许也能自由……

她跟老太太拿了三十两银子。

“这银子你收着吧,你去读书也好,做买卖也成,你想要报恩,有的是别的法子!或者等你出人头地,便是我需要你帮忙之时了!”

这一刻的杨二,抬着头张了张嘴,不知是该伸手还是摇头……

程紫玉再没搭理他,很意外的,她一下感觉轻松了。

既然要逆风翻盘,那么,从祖父外祖母到母亲红玉,从李纯昌氏到入画杨二,就大家一起翻吧!

至于朱四廖氏金玉他们,这一世必须全都给她掉个个儿!……

程紫玉与老太太坐车去了尼姑庵。

一路上,两人就金玉和廖氏的处置交换了一下各自看法……

尼姑庵的主持久未见这小金主,自是殷勤得很。

添了一封厚厚的香油钱后,主持亲自煮茶招待。

“我爹最近可有来过?”

“来过两次,可都没见上人!昨日也来了,大老爷似是喝多了酒,一个劲儿地往后山闯,后来……不得已,咱们就按着姑娘的指示放了几条蛇吓唬了大老爷!那小厮先怕了,提醒了大老爷关于邪星之说,大老爷便被他半拖半哄带走了!”

……

第一九零章 机会来了

程睿最近的日子有些难熬。不管是物质上,还是心理上。

弟弟程颢被赶出了程府,这桩事几乎让他到今天都没法相信和接受。

尤其在被老爷子警告后,他整日都提心吊胆。老爷子的眼神太可怕,几乎是一眼就看穿了他。

因着害怕落得与程颢一样的下场,害怕老爷子查完程颢就会来查他,于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暂时从好几桩不那么上得了台面的买卖里抽身。

与此同时,还有几家他暗中投了银子的铺子,他也只得赶紧撤出来。

可他这突然撂挑子,他那些妄想靠着程家发财的合作伙伴们自然不答应!

为了这些“秘密”不被闹大,他唯有忍痛应下只拿回八成本金以摆平事端,然而即便如此,他的这些本金也被伙伴们以“周转不开”为由给暂时按下,只应下会分期归还……

程睿火冒三丈,他怕银子会被吞了,可又不敢闹大,这口气堵在他胸口上不了下不去,几乎叫他抓狂。

心情郁闷的他实在不想回家,他害怕面对老爷子,不想看到绷着张脸的何氏,更不愿看到女儿眼里流露的鄙夷。

程明收了心,连陪他一起逛青楼买醉的人都没了。

借酒浇愁的他开始回忆起了廖氏的好处:温柔,体贴,贤惠,懂事……

他的两条腿忍不住就开始想要往尼姑庵里迈了。他似乎想了起来,他答应了廖氏几日后就去看她接她的。结果,这却已经个把月了。

他从未对她如此食言,她会不会恼了自己?她纵然有错在先,可被关了这么久,也该吃到教训了。她在荆溪人生地不熟,唯一的依靠就是自己!她如何能过得惯?

想到这些,程睿的心头有些烫了。

先前他只答应说不纳廖氏为妾,不让廖氏成为外室。可没说过不找她,不放她离开尼姑庵,是吧?

于是程睿五日内跑了三趟山上……

这事,程紫玉哪能不知?

廖氏待在尼姑庵本就是权宜之计,他们总不能禁锢她一世吧?

她之所以不假思索应了陪外祖母上山,其实也是知晓廖氏约摸是待不了多久了,她想要出个对策。

与其叫她的老爹掌了先机,不如她先下手为强!……

其实程睿难熬,廖凤竹又何尝不是!

她虽一直是个见不得人的存在,可到底多年来她在外地有宅有田有积蓄,过的那就是正经奶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奴仆围绕的日子。

此刻的生活,对她无异于炼狱。而那些道貌岸然的姑子,便是恶魔!

她们总会皮笑肉不笑地称呼她为“施主”,然后跟她收取借住费。

可笑啊可笑!她住的是六人一间的破屋子;睡的“床”是半扇破门板改造而成;一天两顿都是咸菜豆腐;还要每日不停地干活……如此这般,她还得交银子?

而那些恶毒的姑子们从不打她骂她,或是挑明了罚她,她们的理由和说辞纵是天王老子来了似也挑不出毛病。

她每日没完没了做体力活,做的不好或是做的慢,那么等待她的便翻倍的活儿。可那些姑子们却美其名曰“勤四体”?

她每晚干完活后必须抄一个时辰的经。而恶魔们美其名曰“清燥心”?

微弱的烛火叫她双目刺痛,疲累的身躯叫她瞌睡连连。多少次她熬不住,坐那就睡着了。可之后却会有人拿了一桶水给她从头淋下,或是拿了剪刀头子到她的腿上刺一下……

恶魔们会一脸严肃说,“抄经要虔诚,睡觉是不敬,刺股淋水都是为了让她能打起精神,清心静气,消除心头戾气,早日达成正果……”

而隔三差五,主持会亲自来和她说话。

主持站在佛边,而她跪在菩萨脚边,听主持念经、说经、劝规……主旨都是要她向善,要她收敛,要她谦卑、要她恭谨,要她遵从……苦心婆心的一套套,句句都是在帮助她,为了帮她早日脱胎换骨……

这一跪,往往就是一两个时辰,直跪得她头晕眼花,每每都是最后被拖回去……然后被强行清醒过来……

廖氏一开始还存有幻想,认定程睿和金玉一定会早日救她出苦海。

可不是!

她的日子始终过得毫无希望。她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唯有晚上睡着她才似能喘息,她唯有在梦里回到过去的锦衣玉食。

然而她就连美梦都没能做完整过,每次她都来不及回味,便会被姑子们骂醒,然后重新开始噩梦的一天……

这种滋味让她心生恐惧。

可同时,她又不甘心!她满心恨意,她没法接受这样的命运。

尤其是当她发现她的脸从粉白变得黝黑,缺少了香膏的滋润和脂粉的掩盖后,她的脸上生出了越来越多的黑斑和细纹;她的指腹和掌心不是光滑弹性,而是粗糙满茧;她油亮顺滑的黑丝变得毛糙,似乎还出现了几丝白……

她分明一个月前还容光焕发,可井水倒映下的她,一身扎人的粗布,蓬头垢面,光彩全无,与那些粗鄙的姑子竟然毫无差别!

太可怕了!

她一脚踢翻水桶,跌坐在地。

这样的她,还能幻想登高?程睿看到她,还能生出怜爱?

她必须逃!

必须逃离!她一定可以走出去!

她有能力,有能耐,有底气!

她绝对不能被禁锢在这么一片小天地里!

即便她到今日也不明白,为何原本大好一片的形势,一下就会天翻地覆?她输得莫名其妙,输得连对手都不知是哪个!

她也不能再等着被营救了!

于是,短短时间内,她逃了足足七次。

可她没想到,这帮婆子会严防死守得这么厉害,她每一次都会被捉回来。而每一次逃跑,她都要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尼姑庵的四个方向她都试过了。

她跑得最远的一次,她几乎已经看见了山下的大道,那里车来车往,还有一个茶寮。她激动非常,连鞋都跑飞了。她还看到了几十丈外埋头在山腰菜园子里锄地的她的贴身婆子。

可还没等她叫唤,她便被再次拖回了山顶庵后柴房。随后,她被关了禁闭。没有吃的喝的,只有一尊佛像一本经!……

不过,廖凤竹发现,今日,机会似乎来了!

……

第一九一章 自取灭亡

刚刚的廖凤竹正在井边挑水洗衣。

她很快便感受到了今日的异样。

她发现,那些姑子们有些亢奋地奔走相告,又窃窃私语。而她来了山上那么久,这是头一回有这种状况发生。她也有些好奇了。

她故意借着进出屋子拿皂角便多听了几句。

原来,是今日庵里来了位久未上香的贵客。听姑子们说话的语气,那香客除了身份尊贵,应该还是极得人心的!

而这帮姑子们真正兴奋的原因,是因为那香客是个阔绰的主!除了出手添了一份厚厚的香油钱,几乎是她只要碰上的每一个姑子,都能从她手里得到一份赏银。

这会儿,一个灰袍姑子拿了手中一角银跑来报了信,说这银子是她得的赏,又说某某姑子嘴甜,说了几句好意头的话,结果拿到了三两银子的赏。

她话刚说完,这杂院里干活的姑子便跑走了一大半。她们纷纷扔下手中活计跑去见客说好话了……

与廖氏一起做工的俩姑子顿时双眼放光,一下拉住了那灰袍姑子,抬了下巴示意了廖氏,随后问她能否代她二人在这儿待一会儿看着人,等她们拿到赏银再回来换她。

灰袍姑子赶紧拒了。

“别啊!我就是出来绕一圈。我一会儿再去那位贵人面前晃上一晃,保不齐那贵人已经不识得我了呢?那我就能得两份赏了!不说了,我去了!”

灰袍姑子一溜烟儿跑开了。

剩下俩姑子恨恨冲着廖氏骂了声:“晦气!”

廖氏尽收于耳,此刻咬着唇,使劲搓着手中衣,她能感受到后背火辣辣的视线。

随后,果然,俩姑子到底没能经得住利诱。

三两银子呢!那可是家里小半年的开销了!呆子才会叫这到嘴的肉给飞了吧?

俩姑子说干就干,把廖氏直接唤到了柴房,命她先好好诵经,随后便锁门跑离了……

廖氏深吸了两口气,努力按捺住了快跳出胸口的一颗心。这一来一回,至少要一刻钟!

一刻钟,足够她脱身了!

成了!

她扒着门缝,瞧着姑子们都离了,终于动起了手来。

整个后院似乎都空了。

这几乎是她被控制以来最好的一次机会了!

她一定要把握住!

廖氏眼里精光大盛!

她开始跑去干柴堆里扒拉!

在第三垛干柴的最中心,那不起眼的柴火里,她抽出了一把镰刀。

一群蠢材!

她早就摸清了这帮姑子的套路!每次她只要逃跑一次,她们便会把她关柴房!所以,她早在十日前就趁着干活埋起了一把镰刀。

而后清点的时候,这帮姑子发现少了镰刀,将整个后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过了几天,风平浪静,姑子们也就渐渐忘了这茬。

廖氏便趁着抱柴火的时候将镰刀转移到了柴房,又藏到了隐蔽处。

她是有计划的!

她本打算再逃一次,然后她会被关柴房。她要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将柴房门劈开!

当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如果有人发现了她,她哪怕是下个死手也在所不惜的!她这几日一直很本分,她本就是打算先放松了这帮人警惕后,在这几日动手的。

她倒是没想到,机会竟是来得那么快,一切还这么顺利!所有人都被支开了,又是大白日。那她几乎不用跑到大路,只要找到人多之地就能得救!

她挥动镰刀,一下下努力劈了起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门劈不开,铁链上的锁,也劈不开。

她唯有选择了上方的小扇窗户努力。

她成了!

她终于爬了出来……

她欣喜若狂,从窗户跳了下去……

那窗下正好是一片鸡舍,廖氏就这么滚在鸡窝里,引得一阵鸡飞狗跳,掀起满天鸡毛,脚踩一地鸡屎……

鸡狗受了惊,一下都叫了起来。

鸡自然是无害的,可狗的威胁不小。

为防那狗白日里咬人吓人,平时都是栓上的,只有晚上为防贼护鸡才会放出来。此刻狗大声一吠,一下便连成了一片。

可廖氏脸一横,牙一咬,将手中镰刀挥了出去……

她知道狗被栓着,所以一点都不怕。此刻的她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是人是畜生,谁要敢挡她,她就废了谁!

……

不远处的小路,何老太太一脸青黑,正被程紫玉等人搀着往山下走。

刚刚她亲眼看着廖氏疯魔般边猖笑着,一下下挥动手中镰刀……没有迟疑,没有畏惧,果真是个手辣的!

只短短几息的功夫,她便将镰刀砍了十几下,将三条狼狗全都砍到在了血泊里。她满头满脸都是血,却只哼笑了一声,随后拽紧了镰刀小心翼翼开始打探着往山下走……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贫尼已经尽力调教,却不想这施主执念心性依旧不改,当真罪过!贫尼愧对程老爷子重托!”

“住持言重了!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既是生性,自然是不易改的!将她送上山,惊扰血染了佛门清修地,这才是真罪过!紫玉先向您赔个罪,晚几日定当上门向佛祖忏悔!”

住持离开后,何老太太蹙眉哼笑起来。

“我当你爹看中的是何等贵妇,如此鄙俗之物,分明连你娘一丝半毫都比不上。紫玉,这样的人不能你娘来出手,没的拉低了你娘的身份。”

“是!这样的人,我也没兴致出手!但我自有主意。”

“你要怎么做?”

“恶人自有恶人磨,我要留着她自取灭亡!”

何老太太目光一深,嘴角一勾。“成,有什么需要的,银子或是人手,都只管找外祖母要!”

“嗯!”

“姑娘,为何要放了她?”最近程紫玉出门都会带着桂儿,多少有些安全感。

“她已有了必逃之心,尼姑庵有她们的立场,禁锢她几乎已是极限。你也看见,她已经发狠了。再给她囚禁下去,必要发生祸事!咱们的家事,不能害了无辜之人!而我爹,呵,更是憋不住了。廖氏下山已是早晚,我便给她这个机会!”

程紫玉西行回来后,虽一直未见廖氏,可尼姑庵里的一举一动却每天都会禀来。镰刀少了不稀奇,可找不回来就奇怪了。

程紫玉前几日便有了一个想法。既然廖氏想下山,她便成全……

第一九二章 廖氏之道

何老太太拉住了程紫玉。

“我想了想,这样的人,不值得你脏了手。不如这样,你把人交给我!我去给她扔外地去,保管她十年八载回不来!”

程紫玉紧了紧何老太。

“她也不能脏了您的手。我放她离开,自是有缘故的!我不信,她一点倚仗都没有,就敢回来京城,就敢孑然一身下山。我就要看看,她还有没有后手!看她若得了自由,头一桩要做的是什么!”

这才是程紫玉的意图!

她想要看看,在廖氏和金玉都陷于绝地之时,她们会不会反击!

她们会不会把她一直想要找到的那两件秘物给捧出来!上一世的她们有能力勾搭上朱常安,这一世的她们呢?

舍不得放手套不到狼,她怎么也得给这对母女个机会吧?

于是,廖氏下山了。

她用尽了最快速度往山下跑,然而一切并不容易。

刚刚那一串狗吠到底还是惊动了姑子们。

闻声返回的姑子们见到满地狗血,更是惊叫连连,大喊着“人丢了”。

廖氏吓得魂飞魄散,全力往上次看到的那个山腰菜园子方向跑着。她想着她那个贴身婆子若今日依旧在菜园,她便可以多一个帮手。

可她注定必须是失望的!

程紫玉放她离开已是略有冒险,既是要将她送入另一个绝境,又怎会给她送一个帮手?

所以,她那个彪悍又能干的婆子,一刻钟前已被指派着去屋子里收拾蔬菜去了……

廖氏在菜园子附近探头探脑瞧了好几眼也未能找到人,自然唯有作罢。

她对山路并不熟悉,加上一路上还要躲避姑子的追赶,所以她虽尽力地摆动了那双虚弱又纤细的腿,可她下山的速度却并不快。

身后姑子的动静越来越近,廖氏终于平安到达到了山脚……

她喜上眉梢,默念谢天谢地,感叹有惊无险。她又怎知一切都在程紫玉的安排之中。

为了不叫廖氏起疑,这戏自然要演得逼真,就连姑子的追赶速度和方位也都是得了示意而为。

她小心翼翼穿着密林,往主路方向走去……

一眼望去,不远处的路边倒是有两辆马车。

她一下喜出望外,只因她瞧见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被一个姑娘和俩婆子搀扶着上马车……

这是要离开了?

这应该是上香拜佛结束正要离开的香客吧?太好了!烧香拜佛的,大多是心善的,是不是?

老天也在帮她,是不是?

廖氏擦了擦脸,捋了下鬓发,趁着那帮人正在上马车,她悄悄从林子里往马车前方跑了段距离,随后她在拐角处出了林子,蹲身到路边,作势拿着镰刀挖起野菜来……

总算这段时日她在山上也不算是白待,倒是认全了这山上的野菜。夏日里野菜长得好,她很快便挖到了一小把用来演戏……

听着慢慢临近的动静,她知道,马车正在过来了。

地咚地咚声一步步而来,掐着位置,她猛一起身,又一个转身后,窜出去了两步。

“小心!”车夫急急叫唤……

她自然是“猝不及防”地没能及时收回腿,没能躲开正在加速的马车……

这一段路正是连接了山路和主路,所以并不宽敞。廖氏想要成事的难度一点也不大!

廖氏的努力没白费,她被马车“撞”了,随后被“甩”了出去!

她尖叫着半飞半滚,最终撞到了一棵大树上。

随后,她面朝下呻吟痛喊……

她听到了马嘶,也听到车夫喊着“吁”,更听到了那位老夫人在喊停。

“怎么回事?怎么样?”车轱辘停了,车厢里正惊慌一片,随后有脚步正在过来。

廖氏的呻吟声更大了。

与此同时,她一咬牙,将颈脖蹭上了胸前镰刀,随后使劲一划拉。

鲜血涌出,她暗暗拿手上前在脖子和脸上一糊。

如此一来,她原本满脸的狗血便被新血给遮掩,再无引人疑心之处。

由于她的整个人都趴在地上,所以这些小动作自然是不被发现的。

车夫和桂儿上前查看,顿时一惊一乍。

“如何了?”马车里,老夫人问了一句。

廖氏演得很真。

“你们撞了我!害我又撞上了镰刀!血!好多血!你们太过分了!……我流了好多血啊!我的腿,走不动了!”她的惊叫在颤抖,满满都是恐惧。

“快救我,我要死了!你们快送我去就医!”

廖氏悄悄瞥眼山上。

她几乎都已看见了那些咋咋呼呼的姑子们正从山上搜索下来。

车夫请示了一句,老夫人果然“心善”,一口便应下了。

就这样,廖氏被拉扯上了马车。

主座自然不能给她坐,于是她便面对了老夫人和小姐,靠着车帘反向坐到了墩上。

这会儿的她时不时将视线往后山上探,又哪里看见马车里几位一闪而过的嗤笑和鄙夷。

“我就是挖点野菜,这是遭了什么罪!”

她喘着粗气,到这会儿才松开了手中那把野菜。

“快,还不快走!”她身子前躬,冲着老夫人作势将手中镰刀一甩。

桂儿最后一个上车,见她紧握了镰刀那样,赶紧坐到了她的身边以防万一。

“走吧!”老夫人吩咐了一声。

“这位夫人,还请你将手中这镰刀放下来吧?”桂儿提醒了一句。

马车一动,廖氏便微微一松气,镰刀也终于微微下垂……

“快点!再快点!要不然我这血流尽了怎么办?落下残疾怎么办?你们快点!”何氏冲着窗外车夫吼了一句。

马车顿时加速,一下将那些刚从山上下来的众姑子抛在了后边。廖氏回眸见已安全,这才将手中的镰刀给完全放了下来……

程紫玉与何老夫人一对视,心道幸亏没小瞧这妇人。

她们本以为廖氏会演一场被歹人追杀的苦情戏,或是苦苦哀求好心人救她脱离苦海。可她选择了最高明的手段!

这么一来,她既不用因着狼狈窘态费心解释她的经历,也令得马车主人不得不主动送她去就医。

果真不是省油的灯!

瞧她刚刚那一脸警惕恶狠狠握住镰刀的样,若是马车再不启动,只怕她那抓了镰刀的手便要往前横,直接摆到老夫人的脖子前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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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三章 不要脸面

程紫玉几人细细打量起了眼前的廖氏。

此刻的她,发丝黏答答糊在脑袋上,一身都是污秽:泥点,鸡屎,血渍……

其实这不算什么,可她偏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叫人心生厌恶,全然悍妇加上泼妇的作风。

老夫人的视线瞥到了她的脚,见她的一双绣花鞋尖和袜子都已磨破,两颗满是污泥的脚趾露在了外边。

显然,这一眼刺痛了她。

她下意识将脚往回缩了缩。

“我们穷苦人,自然不比你们富家女,但也不是可以被你们……”

“小娘子可好些了?”老夫人和颜悦色打断了她。

“不好!我都要疼死了!你看看这伤口,血止都止不住。还有我的腿,只怕是连路都走不了了呢!这可怎么好?我还如何活下去啊?”廖氏边说,边哼哼着一手摸着伤口,一手抚着脚腕。

“老夫人,您的马车,您可得负责!我看您慈眉善目,一定是个积善行德的!这佛祖脚下染了血,可是大不敬!我的状况,您也看在眼里了……若是闹到官府那儿……我是没什么的,可您……”

程紫玉与老夫人对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

事出突然,廖氏未有准备。她连住处都没回便开始了计划,此刻虽成功了,可却是身无分文!

而她不管下一步如何走,此刻都需要银子!

这……显然是打算敲竹杠了!

“小娘子放心,咱们这就去医馆!”对于廖氏的这种态度,老太太极不喜欢。

“不过小娘子家住何方?怎么称呼?我这就让下人去跑一趟,让他们去医馆接你?”

老夫人有心玩这廖氏一把,“老李啊,把车先停一下,让张婆子去这小娘子家中一趟说一声,别叫小娘子家里人担心了……”

廖氏原本正打量着马车装饰,盘算这老夫人的身份究竟是很有钱的,还是一般有钱的。她一会儿是索要多少银子合适?除了银子,还该不该要点别的?

她发现车饰虽简单,可却精致。虽没有镶金贴玉,却有种内里散发的沉稳大气。有没有银子不知道,但肯定是有些底蕴的!

她的视线盯住了小机子上的一碟点心。那碟子,该不会是古董吧?

不过,那扑鼻的香气是什么?好像是火腿的气味吧?

她都多久没吃肉了?她忍不住开始猜想,那肉是金华火腿还是云腿?是腌制的,还是熏过的?尝起来一定咸鲜可口吧?好想尝一口!

她正吞着口水,哪知老夫人突然这么一开口。

她猛一回神,吓得摆手起身,可马车却是突地一停,叫正躬身起立的她顿时跟着幅度往后摆。

而桂儿似是也跟着车的前后这一大晃而没坐稳,那脚一下便勾上了廖氏。

廖氏再站不住,整个人一斜,就势往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此刻她这窘态,与那日在矿场上被红玉一脚踹下马车竟是如出一辙。

不,还要糟!

高处坐地,盆骨都几乎摔裂。

廖氏已是疼得龇牙咧嘴,而她身后的两匹马受了惊,四腿跟着就原地扑腾了几下。

廖氏下意识抱头。

也是廖氏倒霉,头是护住了,可偏就有那么一只后蹄子直接踩到了她的肋骨上,叫她惊叫出声。

可笑她一声痛喊后,又赶紧捂住了嘴,急急回望后方,生怕姑子们已追上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已经听到了姑子们正赶来的叫停声。

这一次她是真怕了,顿时挂了满脸的泪。

她完全顾不上她的后腚和肋骨,几乎是硬生生扑上前,挡住了欲行下车的婆子,然后努力想要爬上马车……

她终于摆出了一张谦卑的脸,泪流满面。

“老夫人,我家相公已经不在了。家里就我自己。我快要疼死了!我肋骨断了!还请老夫人捎我一段,带我看诊去吧!”

再上车的廖氏顿时没了刚刚那种嚣张。

她也顾不得伤,当务之急便只想这马车在将她送到安全之地前都不会停下来……

马车再次行进,而她则为自己编了一个可歌可泣,感人至深的故事。

故事里她描绘了一个比陈世美还要可恶十倍,骗财骗色的负心汉。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表演,叫那不明所以的车夫都几次红了眼。

程紫玉低着头,很努力才憋住了笑,真想让她的好父亲也来听听这个故事。

廖氏那么喜欢编故事,自己一定会投桃报李,好好为她编上一个,好让她刻骨铭心!

“打那以后,我便唯有野菜糙米果腹,再靠着些好心人的接济过日子。实话不瞒您几位,我家中能当的都当了,最值钱最宝贵的也就只剩下了这把镰刀。

而我刚刚之所以那般张牙舞爪,不是我不知礼数,而是害怕几位抛下我,置我于不顾。我……压根就看不起病啊!”廖氏表演卖力,抽得上气不接下气。

“哦!原来如此!小娘子放心,既是吾等撞伤了你,自会对你负责到底。”

何老夫人出身大家族,活到这个年纪,一生风浪不少,若要演,她也能。廖氏说故事,她便配合!她一双泛红闪泪的眸子充满怜悯,半点都不比廖氏演得差!……

荆溪城很快就到。

趁着廖氏进医馆,门口的程紫玉与老太太便在马车里商量安排了一番。一刻钟后,清理了伤口又包扎好的廖氏从医馆出来了。

何老夫人让下人送廖氏回家,可却被廖氏拦住了。

“老夫人,我家里一贫如洗,除了一下雨漏水的茅屋,什么都没有!我不想回去了,您收留我,去您家里做奴好不好?奴婢只想要个容身之地。求求您了!

且大夫说了,我的肋骨断了,短时间都没法干活。这段时间,那您让奴婢吃什么呢?脖上的伤怕感染,每日都要来换药,我伤了腿,怎么来医馆呢?您就大发慈悲,收留了奴婢吧?”

廖氏当街一跪,又哭又嚎……

医馆门口,人来人往,她这一跪,顿时引了不少人看来。

她一身破比乞丐,满脸污秽,又无人识她,自是不要脸面。可她那么一嚎,却是摆明了要老夫人下不来台。

贱人就是贱人,明显是要逼着老夫人就范。

老夫人若不答应,只怕她就要当街指责老夫人“残害”了她不负责了吧?

呵!

……

第一九四章 隐形牢笼

恐叫人认出,程紫玉一直未出面,此刻的她就静静坐在了马车里笑着看戏。

廖氏此举,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廖氏身无分文,投宿、吃饭、装扮要银子;唯恐被姑子们寻到,得找地方藏匿,也得要银子;想要找机会接近和联系上程睿或是金玉,那更需要银子。

既然这位倒霉的老太太撞了她,那就别怨被她缠上,怎么也得对她负责到底吧?

然而廖氏心下敲定了主张之时,又如何知晓,老太太是早已看穿却不曾点穿,正等着她自作聪明呢!

此时此刻,何老夫人趁着只是远远有人瞧来,尚未引发围观和议论,装作脸上无光,无可奈何示意下人上前扶起了廖氏,再次与她一起进了马车说话……

“小娘子,你我只一面之缘,你便想要入我府,只怕不妥。”

“我知老夫人有顾忌,可您即便不要我做奴,也不能抛下我不管啊!您也已看到此刻我这状况了。我不能干活,没法走动,您若不管我,那便无异于断了我的活路啊!”

“何至于呢!你放心,我家是这医馆的老主顾,你的药费我的人已与掌柜说好了,你尽管放心医治,都由我来支付!至于你没法走路……这样,我且给你三两银子,你租车回家也好,找客栈住下也罢……”

“三两?”

这个数字显然不是廖氏能满意的。

三两银子够干什么的?买一身像样的衣裙都不够!租车?租车去哪儿?她也得有家回才行!若住客栈……三两银子还不知能支撑她住上几晚!

还有,她一个妇人,万一入了歹人的眼,怎么办?

姑子们为了不得罪程家,一定会满世界寻她,想来第一个要找的,便是荆溪的各家客栈……不妥不妥!

也是正因如此,她才想着跟这位老夫人回家,至少能暂时避过姑子们的搜索!

这位老太太还真是精明过头了,既然撞了她又摔了她,三两银子就想了事?痴人说梦吧?

“我都这个样子了,您就是给我三十两也没用啊!老夫人您行行好,我一个弃妇……回家也不安全。我家隔壁张二狗对我早有想法,他若瞧见我伤了腿脚受了伤,万一对我……不行,不成啊!老夫人您即便不负责,也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

张二狗?她脑子转得倒快!

老太太很“耐心”,又提出了几个方案,结果都被廖氏给拒了。

廖氏态度渐渐强硬,还隐隐生出了些要挟之意。

她几乎就要挑明,若老夫人不帮她到底,她此刻就从马车上“摔”下去,随后要叫老夫人声名尽毁……

婆子上来,在老夫人的耳边说了几句。老夫人一下如释重负,似是想到了什么稳妥的法子。

“这样的,小娘子,我吧,在东街巷子有间闲置的房,地方虽不大,可离这间医馆只几步路,你一人住的话绝对绰绰有余。我可以暂且借你先住上几日。你看如何?”

廖氏双眼放光,猛抬起头来。

她倒是没想到,还有这种解决方案。

显然,这法子比去这老太婆家里看人眼色,做人奴才强多了。在居民区巷子里,那些姑子绝对找不着她。只要能伺机联系上老爷或是金玉……

“你放心,我再给你三两银子!这笔银子足够你活两个月了!你看如何?”

廖氏动心了,可她也不急着答应,只笑到:“三两银子倒是能过几天,别的是不怕,可我这腿万一落下个什么毛病,以后……”

而事实上,廖氏的伤,程紫玉两人早已问了个清楚。

她的颈脖只是皮外伤,血虽流得不少,却只是纯粹“好看”。她的脚腕的确有些扭伤,但也不是大事,养几日就好。不过她的肋骨倒是真的被马蹄子狠踩到了,有些轻微骨折……

老夫人哼了一声。

“你放心,待你伤愈,不管如何,我都会给你一笔补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屋子在那,我还能跑了不成?”

廖氏终于再无顾忌,心头一块大石落定。

她又开口询问老夫人的身份家世,却未得回应。

她心道不说就不说,也省的有被反问露陷的风险,反正她也就只打算住两日过渡一番,她若真要打听这老太婆身份,只管去医馆或住处周围一问便知……

马车再次行进,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巷子深处的民宅。

两间屋子一个小院,的确该是荒废了许久。

旧是旧了点,脏是脏了些,虽有些乱,可收拾收拾,怎么也比那尼姑庵强了百倍!

廖氏一点都不客气,竟然还以腿伤为由,要求留下一个婆子帮她收拾。老夫人将大方进行到底,手一挥便应了……

程紫玉从头到尾都未露面,只静静从窗缝里看着那廖氏。

廖氏自作聪明,可她处境在那摆着,她的小算盘早已叫紫玉和何老夫人尽在掌控。老夫人看似一直在跟着廖氏的主意走,实则却是老夫人的半推半就,神不知鬼不觉一点点将廖氏主动引来了这么一小方天地里……

程紫玉就是要送她一座可以放松警惕的隐形牢笼。最好是能够让廖氏将那两件秘物交出来。纵然不能,她也会送廖氏一件大礼!

马车离开,廖氏握着手中钥匙大喜。

她非但重获了自由,还有了居所,有了银子!只要留得了青山在,她还怕什么呢?

她命着婆子打来了水,从发到脸细细梳洗了一番。

看着身上脏兮兮的灰麻布衫,嗅着身上闻不下去的腥臭,她实在坐不住了。

那厢婆子刚一给她收拾了大概,她这便赶紧赶走了婆子,随后握了三两银,起身锁门往街市走去……

隔壁的妇人正探头探脑,廖氏不愿叫人起疑,便耐着性子大方上前打了个招呼,说自己是乡下上来投奔亲戚来了,最近一段时日会住在这处……

她心道这些妇人定知这屋子主人,她们忌惮那老夫人身份,也会对她客客气气。

那些街坊的确是笑着欢迎了她,一听她还没吃饭,还给她送来了几个馒头,一碗咸菜,还有些大米。

廖氏道过了谢,回屋吃得饱饱的,便出了门……

第一九五章 果然贱人

廖氏出门一路小心,左右好一番观望,确认未见有姑子身影,这才小心走去了街面。

她快速在路边买了一顶帷帽后,便钻进了一家成衣店。

她本只想买一身不起眼的夏装。她寻思着,晚些时候重面故人,她饱经风霜的楚楚可怜之态,定能搏一个怜爱。

可她瞧见了成衣店的高脚铜镜……

不对!人靠衣装马靠鞍。她已是如此憔悴模样,若再不好好装扮,即便程睿来找她,可还会重燃旧情?

踌躇间,她还是放下了手中棉裙,走向了另一边华丽的刺绣衣裙……

她花了二两银子,细细选了两套衬她黑黄肤色,又可将她此刻清减了不少的身段玲珑展现的衣裙,再配了一双鞋,两块帕子,两柄团扇……

隔壁的脂粉铺她也走了一遭。

只可惜,买完衣裙后,她的手头哪里还光顾得起!

以前她用的都是五两银子一盒的玉面桃花粉,可此刻,她却唯有去路边小摊买那五十文钱一盒的脂粉。

在买了胭脂、梳篦,桂花油和螺黛后,她又蹲去地摊选了几支仿制的珠花和假货金簪……

廖氏心满意足回了家中,好好洗了个澡后,腹中又饿了。

她这才想起来,三两银子已经用得差不多,可她却忘了买米面,那她这段时日吃什么?

她想起来邻居妇人给她的两碗米,可她……不会生火。

她虽家道中落时过了几年窘迫日子,可再难,她身边也都有两个她娘留下的忠仆,没叫她做过半点粗活。

前一段在山上也是,她什么活都干了,可关于吃食,姑子们却半点没让她碰。所以别说生火,就是炒菜做饭,她也不会!

拽着手中仅剩的百来文钱,她这才懊恼应该省点银子的。

随后,她才发现这屋子虽外边看着不错,可实际她翻遍了所有抽屉橱柜,连根蜡烛头也都未找到。

换而言之,这屋子虽在这儿,可里里外外,大部分的生活用品都没有!被褥枕头没有,灯烛锅铲也没有!

那三两银子,即便她不买衣裳,仅仅捯饬这屋子,也得用个七七八八。

这一刻的她,感觉被诓了。

她顿时有些恼了,想要一上老夫人家中再要些银子。

可她不知老夫人家在何处,她只得戴上帷帽再次跑了趟那医馆。

可那大夫却一问三不知。

他说,今日带她来的那几位他一个不认识,也不是什么老主顾。不过她接下来一段时日的药费已都付清了,她只管上门来医治就是……

廖氏不知是老夫人怕她上门,故意嘱托了这大夫别暴露其身份呢?还是老夫人早先就为防范她,故意骗了她?

她无奈往回走,到那巷子拉了个老头问了她住的那间屋的主人。那老头只说,那屋子被转卖过好几次,上次的住客是个租户,却不知主人是哪家。

廖氏又问了一人,除了收获对方古古怪怪的打量,还是不曾打听到那屋子的主人。

她暗骂那老夫人当真狐狸,就是怕她上门要银子,早就有意哄着她……她跺了跺脚,也怪她一心唯恐露陷,倒是对那老太婆少了个心眼……

抠货!老妖婆!

廖氏瞧着手中刚买来的新衣服,咬了咬牙,还能怎么办,只能退回去一身了。

然而,成衣店的店家拒绝了她!

那老板先前若不是看这妇人拽了银子,压根就不会把新衣裳让一身污秽,散发腥臭的她一件件往身上试。她这买回去才一个时辰,就又想来退?他的熏香费跟谁拿?

还有,他若给她退了一身,那这恶妇一会儿再把她身上穿着的那一身也要求来退掉呢?他岂不是亏大了!

廖氏气得头发晕!

她要理论,可那老板直接拿了扫把将她扫地出门。

这下她便哑巴吃黄连了,在大路上,她露面都不敢,如何敢嚣张。

她唯有再一跺脚,抱着新衣裳又跑了一趟医馆。

“大夫,接下来几日,我不来看诊了,您把诊金退给我吧!”

“没有!要么看诊,要么滚蛋!”大夫也拿出了扫把……

廖氏没办法了,只能拿身上最后的铜板去买了点米油烛等必需品。

她试着生火,可她弄到一脸灰,连浅青色的裙摆都脏了,她也没能将火生起来。

她唯有去敲开了邻居家刚刚送米给她的那妇人的家门。

妇人盯着“脱胎换骨”的廖氏上下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了她就是午前那个一身狼狈,风尘仆仆还受了伤的小娘子。

这会儿见这娘子唇红齿白,一身鲜亮。束腰宽袖的精致花裙将她优美的身段勾勒得凹凸有致,活脱脱一狐狸精的风骚样。

与先前判若两人的这娘子,更是直接看呆了她的身后相公。

听到身后儿子也在赞着这姨真俊俏,那妇人一下便生出了警惕。

正经人家的娘子哪能一人居住?瞧她年纪不小,竟是连生火都不会,说明她是惯常享福的?可她身边又连丫鬟都没有一个,只怕,这是被大富人家给撵出来的吧?

再想到这小娘子是被马车送回……

妇人马上就有了自己的判断:这小娘子么,多半是个做了坏事犯了忌讳的姨娘,被赶出了家门;要么便是外室之流,勾搭苟且叫人发现被逐出……那不管是哪一种,都说明这女人不是个正经人!不是个好东西!

再一想到眼前女子被送来时一身伤,满身血的样子,分明是挨打受罚而来……妇人更是确定了眼前女子“下贱”的身份,“卑贱”的品性。

这一瞬,她的鄙夷一下到达了顶点。

妇人外走两步,一把拽关上了身后自家大门。

“我瞧着娘子一身富贵,怎么还要自己做饭呢?随便拿身衣裳去外边,也能换一大桌好吃的吧?”

妇人阴阳怪气。

“我家事多着呢!我可只教你一次!你若学不会,以后就饿肚子吧!”

那妇人恐廖氏会再上门,只想赶紧教会了她。

妇人帮忙生完火,瞧着锅里倒下去的那两碗米和桌上剩下的半碗咸菜,忍不住哼了一声。

贱人无疑!

有银子涂脂抹粉,穿红戴绿,却没银子买菜?啧啧!……

不出两个时辰,“巷子里新搬来的娘子是富人家赶出来的狐狸精”这一消息便已传遍了那一片……

程紫玉听到回禀,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果然贱人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她还没出手呢!

……

第一九六章 山穷水尽

廖氏逃跑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程翾耳里。

而那个时候,程睿还在外边喝花酒。

哪里需要程紫玉出面,老爷子头一个就不会将这个消息放给程睿。程紫玉对老爷子坦白了她的想法和作为,两人心领神会,当即便有了应对。

第二日一早,宿醉的程睿便被老爷子亲自从床上挖了出来。老爷子扔了张单子给他,说他若不想成废人便赶紧去无锡给料理好那边新开的分号。

程睿一瞧,是个只要花些功夫就能办好,还油水不少的差事。他急着表现,最近又缺银少金,自是连连保证绝不让老爷子失望,且请等看他表现,随后麻溜利索收拾了东西,便带着一溜儿心腹前往了外地……

于是,当劳累了月余都没睡饱的廖氏舒坦睡了个懒觉,扒拉了两口隔夜饭,又去医馆换完药,这才戴了帷帽出现程府附近想要一堵程睿,自是扑了个空。

廖氏猜想程府主子们必定已知她逃离了山上,于是既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贸贸然上前打听。她只得偷摸守株待兔。

可她在酷暑下一直等到了日薄西山,又月上柳梢,直饥肠辘辘也没瞧见程睿人影,就连程睿往日带在身边的那群贴身小厮也没出现一个。

她不由感叹运气不佳,程睿这是一天都未出门呢!

她唯有沮丧拖着疲累的脚步慢慢走回了她的住处……

廖氏自然不知,这条巷子里有多少关注的眼神都在盯着她:

这么个婀娜老蚌,早上光鲜出门,半夜疲累而回,瞧她那有气无力的样儿,连两条腿都在打晃,连团扇都握不住,连走路都气喘吁吁……瞧她那么累,显然是费了大体力!啧啧啧!

一个独居的妇道人家,但凡要点脸面,都不会夜半而回吧?在外边忙了这么久,还能是什么好事不成?……

廖氏自然不知,关于她的猜测,推测,热聊,臆想,加上谣言,在一整晚加第二日一个清晨的发酵后,如雨后春笋般冒了个遍地……她当仁不让成为了那一片居民区的头号话题人物。

而对她身份的猜测,也从一开始“犯错的姨娘”,“被捉奸的外室”,“勾搭他人相公的狐狸精”,渐渐成了“出来卖,四处卖的禽类”……

程紫玉听到这些回禀来的言论,和丫鬟们笑做了一团。

她的确有坏了廖氏名声之意,可此刻看来,压根用不着她动手,廖氏那点可怜的名声便已被“火眼金睛”的群众们给毁了。

自作孽不可活,也好,倒是不用脏了她的手。如此这般……她原本后续的打算看来也能省下了。

“传话下去,先前的计划停止,咱们就盯着吧。”

“是!”

……

对于宅子外边的风言风语,廖氏自是半点不知的。

第二日,第三日,她依旧是前往程府大门外守株待兔。她知晓程睿没有早起的习惯,她便也不着急,每日都睡到太阳高升才开门起床打水洗衣,随后花几个铜板买碗豆浆,吃两个包子,包两块饼,日上三竿出门,月上柳梢回来……

她一连几日都是昼出夜归,居住巷子附近的众人自是愈加确信了那些不堪的传言。

一众正经的妇人们对待廖氏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客套成了刻意又带了鄙夷的疏远,再到赤裸裸的白眼加冷漠。

就连巷口老大爷,瞧向廖氏的眼神也带了些猥琐又鄙夷的味道。

而只要远远见她过来,众妇人便会严防死守般的关上自家大门,警告家中上上下下的男人们远离狐媚。

几日下来,只要廖氏走过的地方,便会留下妇人们不齿的讨伐和男子们低声下流的笑话和对她那胸臀身段的议论……

为此,好几家的男女都打架了,廖氏彻底成了那一片区域的老鼠屎!

到第四日,廖氏在程府外等了半日,终于耗尽了最后的一点耐心。

她心疼地从仅剩不多的铜板里抓了几枚,求了一卖瓜的老汉上程府门,说是大老爷让他今日送一车瓜来……

看门的挠了挠头,一车瓜这么多,这可不是他们能做主的,当即便告诉瓜农他们大老爷出门去了外地,让他等几日再送瓜过来。

瓜农追问究竟是几日,看门的表示短则五日七日,长的话十天半个月……

廖氏闻言一肚子的火,可她又能如何?

她唯有去矿场外走上一圈。

上次,她就是在这儿看见的金玉,也不知此刻的金玉如何了。她小心翼翼走了两圈,却并未瞧见金玉人影。

她再次使计一打听,原来金玉已经回了程四身边。

廖氏大舒一口气,暗道金玉到底是能干的,总算不用再受苦了……

廖氏难得早回,再次引发了众人的关注。

可回到家的廖氏开始犯难了。

她周身上下只有八文钱了,而程睿至少要好几日才能回荆溪。

她本以为逃出尼姑庵后,最多坚持个三五日一定能联系上程睿的!这下怎么好?八文钱勉强用一日还成,万一程睿要半个月才回……

她再次敲开了邻居妇人的家门。

“嫂子,打扰了。能不能借我一斗米?待过几日……”

她话未说完,砰地一声,门便被关上了。

“上次不是给你米了?你有银子坐马车回来,使奴才洒扫,有银子穿金戴银,有银子顿顿下馆子,怎么还要借米?没有!”那妇人嚎了一句。

廖氏一错牙,呸!

她哼声准备再去借一户,转身迎面巷子那头有个正回家吃午饭的汉子,正咧嘴冲她笑。

廖氏赶紧摆出了一个完美的笑颜,准备迈出优雅的步子上前借米借铜板。可她这一步才刚一出去,那厢汉子便叫一妇人给拖回了家,随后又是砰地一门响。

她咬着牙,下了个大决心,拿了一柄团扇和一支珠花,再次敲开一户的门,表示愿意拿团扇和珠花换点米银。

那妇人啐了一声。

“我家只用蒲扇,不用这中看不中用的团扇!这妖艳狐媚珠花味道太重,也没人愿戴!”

又是一声门响。

味道重?

廖氏一回味,这才听出了话中的挖苦讥讽,恼火一跺脚,气得回了屋……

第一九七章 给我睡觉

此刻的廖氏生出了几分山穷水尽的感觉。心力交瘁的她似乎比在山上的那几日还要难熬。

她拿了珠花发簪团扇又去了一趟街上,想要退掉一些给货郎。可她即便把价格压到只三成,货郎也不愿回收。

她又去了程府,她抱有一丝丝期望,想看看能不能碰上女儿或是程睿的小厮。可再一次,直至暮色降临,她才失望而回。

拽着那几枚铜板,饥肠辘辘的她想买几枚肉饼,最后却还是花了两文买了三个白面馒头……

廖氏苦闷至极,暗道那位老太太怎么也没出现,再这么熬下去,她先就得饿死了!

可怎么办才好!

她叹着气而回,哪知在巷子里却叫人给堵住了。

那人她眼熟,好像是巷子第三家的一鳏夫。她下意识就暗道不好。

廖氏尖叫,却被那糟老头给捂住了嘴。

“五十文钱干不干?”

廖氏一愣,发现那老头不干净的手已经把住了她的腰,一脸的贱样,满眼的不怀好意,她这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把她当作了……

她急急摇头,连连挣扎。

“一百文,不能再多了!”

“你这半老徐娘,还以为自己是花魁呢?装什么门面!”

“我都听说了,你到处在跟人借银子,反正也是出来卖的,既然快连饭都吃不起了,还装什么矜持!”

“你都被人送出来了,还指望你主家会接你回去吗?这么多日都没人来瞧你,与其装清高饿死,不如你我各取所需!”

“行了行了!最后价,两百文!”

那老头的手早已不老实,伸进了她的衣襟,在她身前抓了两把。

廖氏又羞又气,却压根推不开,唯有抬腿就给了老头裆下一踹。

“老娘不是卖的!你给我老实点,你若再敢胡来,老娘就报官了!臭不要脸的东西!”

趁着那老头捂住了裆下,她终于脱困小跑回了家……

她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肋骨的伤刚刚一挣,似乎更重了!好不容易恢复的脚腕也再次开始疼了起来。

她呆呆坐那许久,更觉身心俱疲。她这才意识到最近男子们瞧她的视线那么黏糊……她还以为是她的姿色犹存,原来是……

她没有银子,没有帮手,无处可去,又不能露面,这怎么办?哎……

要不,明日再去想法子找找那位老夫人?

又过一日,老夫人没找到,最后几个铜板却花完了。廖氏在衙门口转了两圈,她想到其实只需进衙门一问便能知晓自己所住那屋子的主人,可她实在不敢去冒这个风险!

难不成,她为了不被饿死,还得回去尼姑庵吗?

不行!绝对不行!

廖氏发现自己陷于了一个僵局。

她若要翻身,必须靠着程睿!程睿不在,她必须先要存活!想要存活,此刻最好能联系上金玉!可她若贸贸然找金玉,便暴露了身份!非但将被抓回尼姑庵,还要连累了金玉……

她呆呆躺在床上,摸着白面馒头压根填不饱,又在咕咕叫的肚子,祈祷明日程睿会回来,她会有好运气!

睡了一觉,有人敲门,廖氏惊醒。

“谁?”

“娘……娘子在吗?”

廖氏从门缝一看,是住在巷子口的二傻子。

“什么事?”

“娘子,给你!”二傻子手里抓的……是满满的两把铜板。

廖氏双目放光。

一想到每次经过巷子口,这二傻子都会冲她憨憨地笑,昨日还拿了手里一串葡萄送给了她,那一脸孩子般的傻劲,她便稍微心安。再瞧了瞧,外边只这二傻子一人,她便打开了门。

二傻子傻笑着伸手,示意廖氏接着。

廖氏接过了铜板,一瞧大约有三十来枚。

“这些钱,给我的?”

二傻子点头。“给你……钱,给我……睡……”

“水?哦,瞧你这一头汗,干啥去了!你等着。”廖氏看着那张傻脸,的确没有多想,进屋端了碗水到二傻子手上,“连碗拿走吧!”

廖氏的门关上,二傻子捧着碗,愣了阵后,一下哇哇大哭。

“娘子骗人,我不是要水,我要睡觉!我要去告诉我伯父!”

“回来!”廖氏开了门。

拿钱来睡?

她这才听明白了,她还在纳闷要什么水,原来如此!她不由气得胸口起伏。

她将二傻子拉进了门。

“谁说我这儿可以睡的?”

“嫂子们!她们说,娘子这里是专门给人睡觉的!说只要给娘子钱……娘子,娘子就会教我别的法子睡觉,那样,我……以后就可以娶媳妇了!”

廖氏差点气晕。

那帮贱妇,竟然这么造谣中伤她!幸亏她也不打算在这常住,否则她岂不是完蛋?若叫老爷听到,她的前程和名声都没了!

那二傻子的伯父,是衙门师爷的表弟,这事她却是知晓的。那日搬来时,老夫人指着二傻子特意提了这么一句,说让她别得罪了傻子。他虽只有个滥赌的爹,却是有靠山的……

那二傻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钱!还我!”

廖氏紧紧拽住了这三十多文,一天十文够她耗上三日了,这是解了燃眉之急啊!三日后,指不定程睿就回来了。

可若不还,这傻子这么一闹,一会儿引得衙门上门……

“赵二,你是想要睡我这儿是不是?”

廖氏上下打量了这二傻子。他虽身量是个成年人,可那智力最多也就是八岁。他懂个屁!还睡?分明是那些婆子们玩他呢!

“是!”

“那就睡吧!”

“真的?”

“真的!你今晚就睡这儿!”廖氏放他进了屋。

二傻子顿时破涕为笑,上来拉着廖氏就往屋里走……

廖氏认真了解了一番,问他何为“睡”?

二傻子表示:嫂子们教过了,就是脱光光,然后搂着钻被窝……又说:嫂子们告诉我别怕,说娘子您的本事好,都会教我的!

二傻子一脸自豪,说他有的就是铜板,只要廖氏教会他睡媳妇,等他成亲那日,一定给廖氏包一份大红包……

廖氏的一口银牙都差点咬碎。她暗暗起誓,待她东山再起,定要叫这巷子里所有住户,所有人家,全都跪在她的脚边求她。男的全都打成奴,女的全都贬成娼,这才能解她的心头之恨!

……

第一九八章 有银块块

廖氏本以为二傻子好摆弄,可哪知那些不要脸皮的贱妇已经教了他不少东西。

那二傻子上来就要脱衣服。

廖氏告诉有他若不穿好衣服,夜里有比手掌还大的蚊子会吸他的血,没用;夜里有大老鼠啃他的肉,没用;床下和墙头常有一丈长的大蛇游走,依旧没用……

任由她怎么劝,那二傻子也坚持要脱了衣裳和她一起睡。

她费了极大的努力才让傻子没有全身脱光,尚且保留下了一条亵裤。

她自然不会叫个傻子白白占了便宜,便唯有硬着头皮忽悠着给他讲起了故事。

哪知那傻子听着故事越来越兴奋,只睁大了眼恨不得将那故事里所有人物的生平环境祖宗三代都问一遍……

廖氏讲了一个故事又一个故事,累得眼皮打架,直到天都快亮了,那二傻子也没睡着。

傻子离开前,竟是回头跟她说:“娘子,你这儿好!睡得舒服!我今晚还来!”

廖氏一愣,随即笑到:“那你多抓点铜板过来!”

这一晚上,累是累了点,不过就讲了几个故事便得了三十几文,这钱倒是好赚的。

为防那位老夫人短时间联系不上,为防程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还是先弄点钱在身边才实在。只要打听到程睿回来,她也不要等那老夫人的银子了,只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廖氏睡了一小觉,醒来便出了门。

路上又有那些鄙夷的眼神打来,她便回以嗤之以鼻。

她心情不错,终于吃上了豆腐脑油条,又到街市买了瓶香露,将整个人搽得香香,在离程府不远的茶寮里喝了半天的茶……

依旧没等到她想见的人,她饱吃了一顿后,便回了住处。

香风飘过,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二傻子在她那儿睡了一晚的事已经传得周围人尽皆知,这会儿纳凉的众人见她手握吃食,光彩四射,个个都觉刺眼。

廖氏哼了一声,冲那些人翻了个白眼。她心道若不是单枪匹马怕遭暗算,看她不得狠狠教训这帮口没遮拦,下作卑鄙的贱婆娘!……

而那些婆娘之所以故意怂恿了二傻子,也是有原因的。

她们巷子突然出现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妖艳贱货,整条巷子的雄性几乎都被吸引了,这令她们一下生出了危机感。

且那贱货还是给钱就能卖的,这便更危险了。再说了,与这样的人住在一条巷子,连她们这些良家妇女的脸面也都跟着一道丢光了!

她们想要羞辱那贱人,更想要将其逼走……

于是她们昨日围在一起洗衣服的时候,便逗弄了二傻子一回。

她们都以为二傻子上那女子门后要大闹一场的,所以一个个便等着看好戏,可哪知那贱人还真就将二傻子给放进去了。

这下可不是炸锅了?

明显那贱人当真是卖的,为了几个臭钱,连个傻子都肯睡……巷子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所有人的战斗热情都被激发了开来……

二傻子被叫了出来。

“昨晚睡得可好?”

傻子顶着俩黑眼圈点头,又摇头。

“好是好,就是没能睡着。”

妇人们爆笑。

“今晚还去?”

“去!”

“好玩不?”

“好玩!”

“舒服不?”

“嗯!”

“衣裳脱了?”

“脱了。”

妇人们面面相觑,捧腹大笑,恶趣味生出。

“怎么样?娘子光溜溜好看不?摸着可滑?”

“娘子没有光,就我光了!”

那个妇人再一对视,这是几个意思?

“娘子昨晚怎么教你的?”

二傻子嘿嘿笑着,把昨晚听一夜故事的前后给讲了一遍……

这下,一群人都拍着大腿给他叫冤,问他花了多少。

虽骗走的钱不多,可那娼妇太可恶,竟然连个傻子都骗?

妇人们一起哄,决心要为傻子讨回公道。

一大群人杀到了廖氏家中。

廖氏未开门,便有人拿来了梯子翻墙进廖氏院中开了门……

“把二傻子的钱退给他!”这是群众的呼声。

廖氏本还等着二傻子今晚再送钱来,她倒是没想到有这么多人上门来给个傻子出头。可三十几文钱已被她用了大半,自然是还不了的!

于是,心中想着要将廖氏赶出小巷,还这一片安静干净的妇人们纷纷抡起了带来的扫把,毫不留情面就挥打了下去……

“一个不要脸皮的娼妇,竟然连个傻子的钱都骗!谁给你的脸!谁给你的胆!”

“不还钱?那就给她送官!”

“对对对!送官吧!”

廖氏抱头鼠窜,此刻却没法解释。一听到“送官”二字,她后脊梁骨便阵阵发冷,更是唯有表示身上暂时没银子。且给她三天时间,到时候一定还。

她直接躲到了二傻子身后,问他肯不肯。

傻子压根不知道这群人在闹什么,自是点头表示同意。他见娘子挨了打,又哭得可怜,直接将廖氏护到了身后不许众人再欺负娘子……

“说好了,那就给你三日,三日后你若是不退不还,不给赵二赔礼道歉,咱们就把你送衙门去!”

众人闹了一阵,警告了廖氏,终于散了。

廖氏气鼓鼓地锁好了门。

夜幕降临,她睡了一个时辰后,二傻子还真就又来了。

她是不打算开门的。

可二傻子这次给她拿了昨日成倍的铜板。

廖氏想到二傻子先前说有的是铜钱,顿时生出了主意。

她表示,钱太少了,她今日不愿和他睡。

结果,跑回家一刻钟后又回来的二傻子这次竟然带来了一小包的铜钱。

廖氏开了门,她粗粗一点,这包铜钱竟有百多枚。

二傻子被她放进了门。

“还有没?”廖氏拿着钱袋。

“我攒的所有铜钱都拿给娘子了!”二傻子憨憨笑着。

廖氏有些失望。

“那……你家有没有亮亮的,一颗颗的小石子一样,也可以用来买东西的那种钱?”

“银块块是吧?我家没有,但我爹有!”

“你能拿到吗?”

“我爹爹要早上或是中午才回来!他的衣兜里肯定有,但得等他睡着!”

“赵二,你今晚还想睡这儿?”

“想!”

“娘子给你讲十个故事陪你睡。但你答应娘子,明天去你爹那儿给娘子拿点银块块回来咱们一起做藏宝游戏!怎么样?”

“成!那我把我爹兜子里的银块块都拿来给娘子!”

“来,咱们拉钩!谁要是反悔,谁就是小狗!”

……

第一九九章 五雷轰顶

廖氏想好了!

这个地方,显然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等到明日拿到傻子带给她的银子,再加上这一两百枚的铜钱,她就有底气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

纵然她怂恿那傻子偷了银子又如何,是他心甘情愿给的!有亲戚在衙门又如何,他们也得知晓她的姓名来历,也得找得到她!

哼,待明日拿到银子,再去重买两身衣裳,换个妆容发型,随便找个离这儿远一点的犄角旮旯租住几天。

不不,程睿去了无锡,那她就去往无锡的官道上,去隔壁县找家客栈守着……

廖氏主意一打定,便决心要好好哄住二傻子。她心道她连程睿都能收得服服帖帖,何况是个傻子!

今晚她的耐性尤其好,一点点教他,与他分享了许多“秘密”。嗯,男女秘密。

不为别的,就只为教那傻子明早出去时,万一碰上那些贱妇,可以撒对谎!可以蒙混过关!她明日可以顺利走人!

“告诉她们,娘子香香软软!好的不得了!”

“说你晚上忙了一夜,出了好多汗!”

“就说只有一点不好,娘子的床板太硬,硌得膝盖疼!”

“床不老实,总是乱响!”

“……”

“记住了,她们要是问你的不会答,就低着头,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转身就走!千万别什么都答,知道不?”

调教了好一番,廖氏终于放下了一大半心。

“咱们今晚就先做一会儿游戏?”

“好啊!”傻子一下来了兴致。

廖氏为了明日顺利骗财脱身,用了点心思。

傻子玩游戏自然不是廖氏对手,连输了好几把。

惩罚出来了。

廖氏拿了口脂,说要在傻子身上画点红。

那傻子早就脱得只剩个亵裤,廖氏画起来也轻易。

一刻钟后,傻子颈脖上便留下了好几枚显眼的口脂画出的唇印。

两人又换了游戏,廖氏顺利给傻子后背狠狠掐了几把,留下了长长的红色指印和两处青紫,添了几条指甲刮过的血痕……

廖氏围着傻子转了几圈,尚算满意。

她又累又热,便敞了衣襟,给傻子再次讲起了故事……

两人前一晚就没睡,刚刚闹了一阵,倦意上来,一下便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边有拍门声传来。

廖氏惊醒,一瞧天色已快蒙蒙亮。

“谁啊?”

“我!”

廖氏听出了来了,隔壁的嫂子。

她顿时有些烦闷,这才几更天呢。

“做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她打着哈欠走到院中,就着门缝往外看了眼,果然是提了灯的隔壁妇人。

“我是来找赵二的!他可在这儿?”

廖氏嗯了声。

“赵二,你王嫂子找你!快起来,回家吧!”廖氏慢吞吞开了门……

太困了!她揉着眼睛又打了个哈欠。

然后,她再次揉了揉眼睛,张大的嘴却再也合不上……

她惊呆了!

外面站着的,除了隔壁嫂子,还有……程睿!

他回来了!

他找来了?

他来找自己了!

这一刻的廖氏几乎喜极而泣。

随后……不,不对!

程睿的脸几乎是比这夜色还黑!她感受到了浓浓的戾气!

“王嫂子!天没亮呢!”

二傻子也是揉着眼睛出来了。

“娘子,嫂子叫我回家呢!我一会儿拿到银块块就给你送过来!”

二傻子赤着膊,连他的衣裳都忘了拿,冲着廖氏嘿嘿一笑,还拿肩膀将她一撞。

廖氏本已如遭雷击般站在了原处。这冷不丁地撞来,她压根没站住,一下便冲着门栽去,可二傻子却是一把抱上了她的腰,又是嘿嘿一笑。

“娘子,你是不是没力气啊?昨晚辛苦了。”

“不是,不是的!”

廖氏下意识推开傻子,可听到他这么一开口,赶紧转身再去堵他的口。

好戏正至精彩,王嫂子怎么可能让遗憾发生,她一下将廖氏往身后一拉,挡到了廖氏前面。

二傻子见廖氏面色难看冲他摇头,又见王嫂子看着他一脸深意的笑,便挠着头努力回忆了一番,把昨晚廖氏教的一股脑背了出来:

“王嫂子,我和娘子忙了一晚上,太累了!娘子身上香香,软软,滑滑,可舒服了!就是娘子这儿床有点硬!有点响!硌得膝盖疼!娘子伺候得很好,嫂子您别欺负她!我今晚还要来的!”

二傻子低着头,垂着眼,一脸不好意思……

廖氏眼前发黑。

什么叫五雷轰顶?

她充分感受到了!

因为除了程颢,她还看见不远处正捂嘴贴着墙,一脸死灰的金玉。

……

程紫玉那里,一直在关注着这处。

当日她与何老太太之所以将廖氏安排在这儿,正是因着这处房产的隐蔽性。

何老太太的贴身婆子周氏,女儿寡居了,一人带了三个孩子,周氏便打算照顾女儿一二。可无奈周婆子的儿媳实在霸道厉害,将周婆子那点银子抠算得紧巴巴的。

于是周婆子在何老太太的资助下,辗转偷偷买下了这处房产想要送给女儿。哪知去年女儿被人说媒成功嫁了个富户,这房子周婆子便没送出去,索性空在了那儿。她想着若是将来那恶媳妇待她不好,她便将这宅子留下自己住了养老……

这次,程紫玉与老太太商量安置廖氏的时候,周婆子便出了主意,推了她的这套宅子。

这房产当日是周婆子选中的,也是因着这巷子里有一家住户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所以这靠得住的眼线,几乎是现成的!

后来程紫玉听说廖氏将银子都用作了打扮,又每日昼出夜归,因而引发了众人的恶意诽谤。

而廖氏眼高手低便罢了,心底里还自以为高贵,既没想着与邻居和睦相处,又还毫不收敛,那便是纯粹地自找苦吃。程紫玉知晓,按着那种谣言态势,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廖氏十有八九会叫人骚扰。

果然,一切来得这么快。

可程紫玉也没想到,廖氏会为了点银子去骗一个傻子……昨晚她就觉得,该让她的父亲回来了。

老爷子中午时分才传了消息去无锡召儿子回家,程睿收拾得当回到荆溪时已是夜色将至。他们刚到家不久,便收到了被程紫玉特意漏出,关于廖氏逃跑出了尼姑庵的消息……

当然,很快得到消息的,还有如热锅之蚁般团团转的金玉!

……

第二零零章 男女之间

程睿倒是没让心慌地无所适从的金玉等多久,他第一反应便是招了金玉去问话。

他以为自己不在,廖氏一定会想法子联系上金玉。可金玉却一无所知,表示她压根不知廖氏逃跑的消息,廖氏没有给她传过消息,她也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紫翌轩了……

金玉哭得肝肠寸断,程睿许久没有直面这个过得凄惨的女儿,此刻心一软,便使了个借口将金玉留在了他的书房里等消息。

程紫玉收到程睿送来的口讯呵呵一笑,只怕这将是这对父女“最后”的叙旧了,她如何能不允?

她心情不错,起身便陪老爷子喝茶去了,可程睿金玉却很苦闷。

廖氏一个妇人,身上没有银子还人生地不熟,这么多天联系不上他们,可别出什么事……

程睿的手下倒是不负重望,很顺利便打听到了廖氏的行踪。他们自然不知,这顺利压根不是源自他们的能力或运气,而是有人故意将线索漏给了他们。

只是……

这会儿他几个手下面面相觑,实在没法启齿。

“说!”

程睿心头一慌,那一刻的他以为廖氏出事了。

可当他那几个手下将打听到的禀来,程睿愣在原地,他只感觉荒谬。

“放屁!肯定是找错人了!”

怎么可能?

处了近十几年的女人,他怎么可能不了解?

温柔似水,贤惠优雅,待他一心一意的女子怎么可能是他们口中那粗鄙不堪,下贱无耻,只要银子不要脸的贱人?

“重新去查!肯定弄错了!”绝对错了!

可他那几个心腹面色沉重一对视,还是一个个低头开了口。

“夫人那里,咱们几个都是相熟的,所以基本比对过了。”

“荆溪外地人不少,可大多是走商的男子。女租户便更是凤毛麟角。那位遮遮掩掩,只身一人,外地人,不与人交际,出入都爱戴帷帽,住了几日却无人知晓她姓甚名谁,说是来投靠亲戚,却不见有亲戚来见过她……”

“不会生火做饭,也不长于收拾打扫,潦倒借米却不曾出门挣钱。”

“年纪,相貌,体态,身高,习惯,口音都对上了,十之八九就是了。”

“医馆大夫表示她那日穿了灰麻衣,狼狈还没钱。这一点,正好应上了姑子们的说法。扭了脚,该是跳窗导致,染了血,应该是那鸡血,肋骨断了,或许是摔了或是撞了……还有,那女子看病和入住巷子的时间正是人从尼姑庵逃跑的时间……”

“别说了!”

程睿面色如土,深抽一口气。“肯定不会是她!弄错了!”

“是!明早咱们去那巷子堵一堵,就知人是不是了。”

程睿要了一壶酒开始喝。

眼见为实,他不能冤枉了廖氏……

可他越喝越着急,越喝越焦躁,心头的愁没被烈酒浇灭,反而烧成了一把火。直到他收到消息,说是傻子又一次被那女子放进了屋中……

他再也坐不住了!

他想知道!

他等不到明早!

他此刻就要去看看!

程睿往外走,金玉跑了出来。她直觉父亲已经打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她要求一起去,她必须走这一趟。

若真出了什么事,她虽不能力挽狂澜,可说不定在重要时刻她出面或许能做点什么。

程睿犹豫了一二,还是点了头……

他们很快便到了那条巷子。

夜已深,他们用一锭银子敲开了廖氏住处隔壁那位王嫂子的家。

程睿已备下了一幅画,给那王嫂子一辨,对方便点头确认隔壁居住的正是此人。

随后,他听着王嫂子将廖氏最近的勾当一一道来……

他的拳越握越紧,怒火越来越盛。

他一想到此刻隔壁床上可能发生的种种,他的怒火便几乎压不住了。

东方已是鱼肚白,他起了身。

他劳烦了那位嫂子去隔壁敲门。

不是他想抓奸,而是因为他还抱着一丝希望,想着若是弄错,还能留下几分颜面,少几分尴尬。

可当门那边传来一个“谁”字,程睿的心便一下坠进了寒潭……

那个声音,他怎会不识!

真的是她!

她真的住这儿!

可纵然如此,程睿还是生出了另一种希望,他希望是这些妇人搞错了。她这儿没有什么傻子,又或者她只是好心,收留了个傻子过夜?讲讲故事,仅此而已……

他有些紧张,下意识地便往旁边的暗处避了避……

门打开,眼前的廖氏慵懒迷蒙,是程睿熟悉的晨起之态!

可除此之外,她又叫他感觉如此陌生!

她头发凌乱,面容疲惫,眼圈青黑,衣襟半敞,从脖子到锁骨那一整片皮肉都暴露在外,未着棉袜,未拔鞋跟,一双赤足就那么踩在鞋里……

这不是他记忆里的优雅贵妇!

她在肆无忌惮当众打着哈欠,叽哇喊叫,一脸不耐,不顾形象,这与那些市井妇人有何区别,与家中那些粗鄙婆子又有哪里不一样?

是她原本就是这般,他从未发现她的真面目?还是连遭的变故已经毁了她?

短短几息里,程睿的心头已是疑问连连,滋味万千。

可当他回味到她刚刚冲着屋里喊的是什么,当他看见屋中走出的男子……他的颜面全碎,掉到了脚下尘土中,而他的头上,多了绿油油的一大片。

那男子冲着婆子在嘟囔,可对着廖氏却在笑。他露着胸膛,只着了一条亵裤。他当众对她动手动脚,还打情骂俏。他抱了她,当着自己的面……

还有,他刚刚嘴里说的什么?

香软滑?床板响?膝盖疼?忙一夜?很疲累?这会儿去拿银子,一会儿送来?今晚还来?……

程睿的拳头已经攥得紧紧,他盯住了傻子裸露的上半身。有唇印,有腰间的指痕和后背指甲抠出的印!

“这当真是在讲故事?”

程睿咬着牙错了错,恨不得撕碎眼前一对贱人。她竟然下贱到了这种地步!为了银子,连自己的肉都卖!她就这么饥不择食?她就这么难耐空虚?她就这么等不及他回来?贱人!荡妇!没脸没臊的东西!

“不是不是!不是讲故事,娘子在教我怎么男女之间是怎么睡的!我昨晚睡了娘子!我睡了一晚上,很开心!”这是娘子教的!

傻子一脸骄傲看向了廖氏,又偷偷瞄着王婆子。他这次没说错吧?

……

第二零一章 打落水狗

傻子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又将发生什么,更不会知晓此刻他这话说出来无异于点燃了一只大炮仗……

王婆子有些不忍和怜悯地看了傻子一眼,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果然,下一瞬,程睿拽紧的拳头已经挥出去,狠狠砸向了傻子……

一下,两下,三下!

二傻子虽脑子不好使,可因着家中有靠山,所以平常并没受过多少欺负。此刻突然挨了陌生人一揍,自是又哭又闹,杀猪般地嚎了起来……

这一嚎,直接结果便是引发了正从一晚睡梦中渐渐苏醒的众人的关注,一下子,“吱嘎”“吱嘎”的开门声接连不断,一个个脑袋探出来,慢慢的,不少看热闹的家伙开始向巷子深处集结而来……

此刻的程睿怒火烧得正旺。

廖氏扑上来抓着他的衣摆,连喊冤枉。她表示她是清白的,她没有与傻子有染,一切都是误会!真的整晚就只是讲故事!

可到了这种时候,程睿哪里还能信她。

“贱人!老子没看到你们滚一起,你就敢睁眼说瞎话?你是当我瞎,看不见那些红色青色是吧?你是当我聋,没听到这货刚刚说的是吧?还是你把我当作了和他一样的傻子,随便你说什么谎都能无条件信你是吧?”

程睿原本还要揍那傻子两拳,此刻越说越怒,直接转身对着廖氏便一脚飞了出去……

他真的气!他刚刚瞧见了,傻子后背那些指甲刮过的痕迹,都是新鲜的!不是她弄的,难不成这胖乎乎的傻子还练过杂技,能把后背挠得那么生动不成!

讲故事?讲故事会讲得床板响,膝盖疼,浑身痛?

“在你心里,老子和那傻子都是一样可以骗财的蠢货是吧?”

程睿那一脚结结实实,廖氏的脚腕尚未痊愈,没能站稳,一下便滚出去老远。

她洋相大出,原本半敞的衣襟整个大开,胸前春色更是露出不少。

看热闹的家伙们开始冲着廖氏指指点点跑来,程睿更觉面上无光。他向廖氏方向冲去,打算先将这不要脸的贱人的衣襟给抓起来……

可他哪知,竟是有一只手抢在了他的跟前。

那只手一把抓住了廖氏的前胸亵衣,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随后冲着廖氏一巴掌扇了出去……

程睿一愣。见是个陌生男子,心头一阵疑惑。

那男子也不知与廖氏有什么仇,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左右开弓怒扇廖氏。

“贱人东西!这个娼妇!老子见过下贱的,没见过这么贱的!……”男子非但嘴上不干净,一连串骂了不少脏话,那手也不干净,借着抓人胸脯,分明是在揩油。

那王嫂子赶紧上前止了,顺便也给程睿解了惑。

“赵二他爹,你这是做什么呢!快别打了!”

王嫂子也觉得奇怪,傻子他爹往常都要赌上一整夜,日上三竿才会回来。这会儿天才刚刚有些亮,这风声倒是传得快!竟是将他引了来!

“做什么你看不见吗?这个娼妇,竟然勾搭我儿子!”

一直蒙圈的金玉到底还是看不下去了。

原来是那傻子的爹!被人骗也是他儿子自己傻,活该!程睿打她娘也就罢了,毕竟有立场。这货?竟敢?

金玉冲上前去,试着想去推开那赌棍。

可那赌棍是个有力的,手肘对准了金玉往外一推,金玉整个人便叫他推倒在地。

“报官!我要报官!你光天化日打人,有没有王法了!”金玉怒吼。

“报官好!赶紧报!你不报我也得报!这贱货骗了我家这傻儿子钱财,还撺掇我儿把钱罐子里的钱都拿出来了,看老子弄不死她!人证物证,老子倒要去官府看看是怎么判!哟,对了,你又是什么人?你出来打抱不平,来得正好!你是不是与这贱人有什么关系?那敢情好,我连你一块告了!”

金玉气得牙齿打架,求救地看向了程睿。

原本看见那流氓的手抓向廖氏胸前时,程睿还觉得膈应。可当他再一瞧见傻子,他便只感觉恶心。

刚刚天黑又没人也就罢了,此刻人越来越多,他更没法出面了。他今日一直低着头,就是不想叫人认出来!

若真要闹上衙门,他的颜面何存?老爷子若知晓这事,他怎么交代?人是他带回荆溪的,这么一来,弄得一身骚的不止是他,还有程家!而最终,所有的责任和责罚还是将追加在他的头上!

这一刻的程睿非但感觉廖氏是个邪星,还是个煞星!

自从他带着女人回来后,坏事就一桩接着一桩!他的铺子,产业,私产,到钱银,口碑,人脉,再到家中的地位,威严,话语权,全都一落千丈!

此刻的他,活得还不如他那个一无是处的三弟,这简直是耻辱!

而这一切的源泉,似乎正是眼前这个女人!

且这女人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从肉体都灵魂,都已是污秽不堪,他还有必要为她出手,脏了自己的手?

程睿开始犹豫着要不要就此退场,可哪知又有人冲了上来。

“赵哥,老子挺你!把这贱人往死里打!”来人正是前几日晚上拦住了廖氏,从五十文开价到二百文,想要睡了廖氏的那个鳏夫。

“赵哥你不知道,这个贱人,那晚我回家,她拉住我问我要不要睡她一晚!老子瞧她正扭着腰卖弄风情,便动了心,告诉她只有两百文。可她竟还看不上,骂老子穷鬼,说让老子攒够了二两银子再来找她!哪知她回头就只三十文钱睡了你家赵二,她这是看你家赵二老实,放长线钓大鱼,打你家赵二主意呢!”

鳏夫那日被廖氏踢中裆下,疼得一夜没睡好觉,到这会儿还在隐隐作痛。他怕叫人耻笑,一直憋着一口气。此刻瞧见这现成的落水狗,不打白不打!

他立马便胡扯一通,成了力证“廖氏就是娼妓加骗子”的证人!

廖氏连连喊着“不”,句句说那鳏夫在冤枉她,可暴怒的傻子爹直接将她的双颊一掐,叫她再发不出一句话……

那鳏夫说着便拉过了二傻子,连哄带骗又恐吓了一番。

傻子立马招了,将廖氏让他回家找银块块,他答应等爹睡着后把家里所有的银块块都找来给廖氏,然后他二人今晚要玩藏宝游戏……一股脑给交代了一遍。

众人哗然。

……

第二零二章 过街老鼠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眼前这妇人非但是娼妓,还是个骗子!这样的人,要么打死,要么报官,留在这儿也是个害人精!

众人态度一边倒,廖氏如同过街老鼠被所有人喊打。

就连程睿也是暗哼着退了两步。

视财如命,毫无底线,坑蒙拐骗,不要脸面,这个女人,比他所以为的还要不堪……

他错了!他看错了,做错了!

程睿一阵疲惫,再不想看见廖氏,转身就走。

“你先别走!你打了我儿子!你给我回来!”那抓了廖氏的赵赌棍一下将廖氏塞到鳏夫手中,小跑追向程睿。

程睿一个示意,他的手下便挡住了赵某,将两只大银锭子作为医药费塞了过去,成功叫程睿脱身……

可廖氏却惨了,落在那鳏夫手里,自是如案板之肉。

廖氏冲程睿喊救命,鳏夫便捂住了她的嘴。

鳏夫久不沾女色,他对廖氏上下其手的同时,甚至在廖氏耳边表示,若她愿意陪他和赵哥一人一个月,不但这次的事可以就此揭过,他们还会每日给赏她几个铜板……

程睿的背影越来越远,廖氏充分感受到了命运的直坠,可她挣不开,追不了,她被一群低贱之人围住,所有人看她都充满嘲笑,鄙视和厌恶。哪怕是在尼姑庵她都没有生出的绝望,此刻一下将她包围……

程睿越走越快,似乎他走出了这条巷子,一切就可以当作未发生过。他的心腹跟在他身后,请示可要善后,廖氏如何处理,可他没有应答。

他不知道,他要想想!

他若是出手相救,廖氏便再次成了他的包袱。可他不想要她了。他看着她,如同吃了苍蝇般恶心。他微微的心痛早已消失,被一种强烈的背叛感所取代。

他猜想或许这女子这些年一直都在骗他,他被玩弄了。他不知她骗了他多少,撒过哪些谎,这一刻,他完全不想知道!只想逃离!

生平第一次,他那么希望能与她撇清关系。

但他若是不出手,廖氏就将彻底沦亡。衙门那里倒还好说,只要去跟魏知县打个招呼,这事自然不会牵扯到程家。可那么一来,无依无靠的廖氏自然将成了真正的娼妇。那么早晚丢的,还是程家的颜面。

他该怎么办?

金玉追了上来。

面对一帮疯子般的下贱人,金玉压根连挤到廖氏身边的本事都没有。她无计可施,她唯有追来乞求程睿。

“爹!那群人无非就是拿捏住了娘骗了他们银子,你拿银子打发了那群人!你救救我娘吧!”

程睿一听“爹”“娘”两个字,下意识便前后左右瞧了瞧。

好在这会儿时间尚早,没有引来大量围观者,而巷子里看热闹的,都已经被引去了正在求救的廖氏那边。

“救了她,然后呢?”

“我娘她一定不是故意的!您给我娘一个机会,听听她怎么说!您不能仅凭一群下贱烂人的话就不给我娘解释的机会!爹,那是我娘,您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要救救我娘……”

“金玉!”

一声威严之声传来。

金玉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顿时后脊梁一阵发寒。

而程睿更是头皮发麻,心跳加快,一下停住了脚步。

两人同是循声望向两丈外。

那里,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

车帘正被掀开,果然是老爷子!

他的身后,还有一脸平静的紫玉……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程睿的头一阵阵发昏发胀。

“金玉,你刚刚说什么?谁是你娘?你让你爹要救你娘?你娘在哪儿?”老爷子两道视线比刀子还要锋利,一下割向了两人。

程睿的膝头下意识便软了下去……完了!这是他唯一的反应!

他保留了十几年的秘密,就这么硬生生被连皮带肉给揭开了……

金玉也跟着“扑通”一声跪。

她想到了家法,祖宗规矩!

程家有个臭毛病,为了不让制陶秘法外泄,不让纳妾也不让有庶出子嗣。所以程家所有男子都是嫡出,家里从来没有妾室。养了外室的程明已是例外,但也是在保证那外室不会生育的前提下……

金玉知道,她能留在程家,过了多年锦衣玉食的日子,人人唤她一声“小姐”的唯一理由,便是她没有娘!她是孤儿!只有她是孤儿,她才有可能接近程家人,成为半个程家人!才能过上半个主子的日子,学到旁人学不上的东西!

这是她小心守了多年的秘密啊……

程紫玉低低一笑,这是她的第一个目的!

她已经没有时间和耐性等着朱常安找上这对母女了,她也没法等着廖氏不知何时将她手上的那两样秘物当作武器捧出来。她那个父亲傻傻做了多年的踏脚石,也该醒了。

那两样秘物作为这对母女的杀手锏,不到她们山穷水尽一定不会提早拿出来。她唯有想法子迫她们一试。她要提早让她们走投无路!

程紫玉不知道她能不能成功,但再差,也就是如此刻这般,至少廖氏再爬不起,也难再成为一道爪牙。至少她多多少少,也算是报了一笔仇!

此外,她一直在想,前世她到最后时刻,程家倒下才知晓廖氏和金玉是一对母女。那么这一世,若是能让她们的关系早早就摆上台面来,那么,非但可以事半功倍,还可以提早欣赏她们被打个措手不及的窘态,那又是何等的畅快!

竹篮打水,求而不得,对这帮有雄心壮志的家伙来说,只怕是最痛苦的折磨吧?

可该怎么做?

程紫玉认为,除了让她们母女自己亲口承认她们的关系,或者永远都没有证据可以揭穿她们。所以她才会任由金玉跟来这一趟。面对如此状况,金玉再狠也不会抛下她的娘,或者说,是她的利益共同体!

成功了!金玉的声声哀求全都落在了老爷子的耳里,那也就够了……

二傻子的爹是程紫玉找人去通知的!

区区赌棍,看重的无非是银子。

当他知晓有人算计上了他的银子,当他知晓傻儿子已经将他的钱财送出去了一部分,当他知晓对方后面还有大金主,他自然是飞一般跑来拿人!他所做的一切,说到底也就是为了敲竹杠。

也成了!傻子爹的卖力算计直接促成了廖氏名声栽,程睿心意冷,金玉秘密现……

第二零三章 本分演出

面对跪地的这对父女,老爷子哼笑了一声,手一挥,程睿和金玉便被带上了后面的马车,而他的人则开始处理善后……

都是无赖,无非想要银子。果然,银钱撒出去,赵赌棍和鳏夫顿时消了气,住了手,放了人。

人群很快散去,廖氏也被顺利塞进了最后边的一架马车。

三辆马车前往的是老爷子的私人别院。

老爷子堂上一坐下,这几人便齐刷刷跪了一地。

程睿很识相,跪地低头,全然反省之态。

廖氏能从虎口脱身,终于算是大喘了一口气,再坏也坏不过刚刚了,这会儿的她惊魂未定,只乖乖跪在了一边,随后给女儿递了个眼色。

金玉寻思着,此刻也的确只有她能开口说话了。她小心翼翼开始向程翾说起情来……

“打住!”老爷子喝止了她。

“程睿!”程翾唤了一声。“金玉是这女人的女儿?你确定?”

“是!廖氏生产那日,儿子在场。”

“那金玉是你的女儿?”

“是!”

“你确定?”

“确……”

一个“定”字到底还是没能挤出来。

程睿一张脸垮了。

当年,有次私会了廖氏后,他刚回家才两个月,便收到了廖氏有孕的消息。生产前一个月,他便赶到了她身边。金玉生下来,也是他亲手从产婆怀里接过的。

他很高兴,他一点没有怀疑。因为廖氏的身边有好几个他明里暗里布下的人。当然,他疼爱廖氏,自然也相信廖氏。

而“廖氏本分”,这是他的暗人和那周围街坊所有人的共识!

可廖氏本分吗?

想到傻子,想到鳏夫,想到王嫂子,想到今日一大群街坊的指证和评价,想到他眼睛看到的……程睿的脸突然有点疼,他似乎头上又被糊了一层绿!

她能骗到陌生人将她带回荆溪,给她房子住,给她出钱看病,还给她银子买衣服买食物,那功力和手段岂是寻常?分明驾轻就熟,又岂是一朝练成?

有这本事,当年她想要骗过他的眼线也不难吧?

她连个傻子都能陪睡,那她的下贱程度也可想而知!

她能忽悠傻子去偷钱,更是显露了她那无下限人品!

这样的人,他竟然能信?竟然是本分?

怀疑的种子一滋生,便迅速蔓延……

程睿起身,慢慢走向了金玉。

他猛地想起,那日他上山求紫玉放过恒来时,紫玉说,金玉与他压根一点都不像。那个笑,那语态,分明就是意有所指!

他仔细看了金玉,的确,与他不像!

他又看了眼廖氏,将这母女俩一比,似乎也不那么像!那么……金玉像谁?像谁?

这一刻的程睿直接扑向了廖氏,将廖氏的脑袋直接按向了地面,发出了咚地一闷响。

“金玉她压根不是我的女儿,是不是?那是个野种,是不是?是你偷人所生,然后赖到我头上,是不是?我给你的姘头养了十几年女儿,是不是?你将她送在我身边,是想要骗我钱,还是骗我家的手艺?啊?”

程睿火冒三丈,越说越气,一把抓住了廖氏的头发,直接将她的脑门一下下按住磕地。

当他瞧见廖氏脖子上的道道红印,顿时想到刚刚那些下三滥对她伸出的毛毛躁躁的手……反感再一生,他更是手下不留情。

廖氏和金玉哭天抢地,表示程睿误会了。

廖氏更是抱住了他的腿指天誓地,说她绝对没有与别的男人有染,不管是以前还是后来,她都对他忠诚着,金玉也确确实实是他的女儿。让他千万不能一冲动而铸成了大错……

她的誓言很毒,将“不得好死”和“天打五雷轰”全都拉出来溜了一遍。

然而程睿却是冷冷笑着。

“你这样的,还需要发毒誓?你本来就要下地狱的!天打雷劈本就是你的下场!”程睿暴怒着又一巴掌对早已鼻青脸肿的廖氏打了出去……

他刚刚瞥了眼老头。

他知晓老头在强压着怒气。他骗了老头十几年,这次老头的权威被他挑战,这笔账老头一定会跟他清算。

他最近已经够惨了,若老头的怒火再一烧过来,他会不会落得与程颢一样的下场?

他知道最近的程颢日子很不好过:

程颢自然不可能看得上老爷子给的那个小庄子,也不可能去做农活。他往日纵然有积蓄,可和程睿一样,他的不少银子都投入到了一些不那么见得了光的产业里。他一时半会儿压根拔不出,当然他怕被程翾发现他的勾当,他暂时也不敢去拔。

同时,知晓他脱离了程家后,他在外边的不少买卖都黄了,反而还需要他花银子去填窟窿。

于是,程颢能依靠的唯有华家。然而,程家已经全面对华家出了手。损失惨重的华家害怕被程家全面清算,不但夹紧了尾巴,连程颢一家子都不敢收留。

华老太太甚至反过来劝诫他们一家子,让他们听话,暂时先去庄上好好劳作,用他们的实际努力来换取程老太爷的回心转意……

如此一来,程颢一家子能依靠的便只有华氏的积蓄。可无论程颢如何哄骗,华氏只一口咬定了没有银子,让他这个家主自己去想法子。

程颢既要买宅子,又要周转,还要应酬交际,无奈下,竟然跑到了程睿那儿借银……

程睿爱莫能助,程颢又跑去找了程明和程家的几位远亲,彻彻底底地颜面尽失……

此刻一想到那明显瘦了一大圈,每日都在为生存劳碌的二弟,程睿便害怕。他不想步二弟的后尘。

于是他对廖氏的出手越来越重!

一定意义上,他自然是在为自己出气。

可更多的:他是在表态,他要让老爷子看到他是被骗了!他也是受害者!他要让老爷子看到他的决心!看到他的“痛心疾首”!他希望老爷子可以看出,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廖氏,而不是他!

此刻的他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这笔账不要算到他的头上!……

老爷子哼笑了一声,儿子想什么,他如何能不知。

他可懒得配合这些拙劣的演出。

他手一挥,示意下人上去将程睿拉开。

“带大老爷下去冷静冷静!”

“是!”

程睿被请离,他倾情的演出一直持续到了消失众人眼前。

廖氏终于大缓了一口气,抬起了眸子。

……

第二零四章 三个选择

程睿一走,廖氏跪行上前,她一下下叩地,表示金玉确是程家血脉。他们可以对她残忍,可若他们如此断然便将金玉毁了,那程家的列祖列宗也会不安……

程翾细细看了廖氏一会儿,随后将带了问询的视线投向紫玉。

程紫玉会意,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

她上一世就没弄清金玉是不是和她流着一样的血。此刻她依旧不知。

可事实上,是不是又如何?

这丫头早晚是头白眼狼!

不是她的妹妹最好,她一点不用留情面!是她的妹妹便更不能纵容!否则便是丢程家和祖宗的颜面,那为家族清理门户也是应该!

所以,她压根不在意!

她想,老爷子应该也不会在意。

毕竟金玉最近的秉性有目共睹,她又有这么一个娘,只怕不管金玉是否程家人,老爷子也只会选择性忽视她的血统……

程翾沉默了几息,幽幽开口。

“程家的祖宗规矩,你们自然是知道的!程家向来注重一个嫡字,程家不会允许妾室进门,也不可能将私生子女扶上台面,可你们母女俩却站在了我跟前!所以,你们的选择不多!废话不多说,我且给你们母女三条路选!”

廖氏与金玉悄悄一对视。

“第一条,金玉可以继续留在程家,可以继续做半个主子,尊一声小姐。我可以给金玉一个单独的院子,配几个奴才,将来金玉嫁人,我还可给她一大笔嫁妆,一切都比对青玉的份例!”

这等好事?母女俩双目一亮。比对青玉,那可是正经的小姐待遇。

“条件是什么?”

“这个!”

程翾扔了一包东西到廖氏跟前。

“何……何物?”

“一包砒霜!”

程翾面不改色。“你去找个地儿了断了自己,就不会拖累金玉。金玉没有了娘,自然也就回到了过去的日子!”

廖氏的指尖本已触到了那纸包,此刻顿时一惊,将纸包扔了出去老远。随后,她晃着脑袋,错着牙:“别做梦了!我……我不想死!我不会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程翾点头。

“第二条,你可以不用死!但金玉也做不成小姐!她只能做我家的奴才!就像她此刻这般!当然,待她出嫁,程家也不会亏待她!到时候会给她一份比对管事的嫁妆!”

金玉摇起了头,她不要做奴才!不要!

“条件呢?”似乎也没有坏到底,廖氏抓住金玉的手,暗示她稍安勿躁。

“条件是,你回到先前的尼姑庵!做一个真正的姑子!我说的是剃度修行的那种!永远做一个老实本分,吃斋念佛,为金玉祈福的出家人!……”

“不要!”

老爷子话未说完,便被母女两人同时打断。

“我不会出家,我的金玉也不会做奴!还有第三种呢?”

“第三,就是你们必须在我的监视下远远离开荆溪!这辈子不许再回来!不许找程睿!不许与我程家再有半点牵扯!你两个但凡再出现在荆溪地界,我就让你们竖着来,横着走,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你给我们多少银子?”廖氏深吸一口,索性挑明了。

“你想多了!一个铜板都没有!”

“那我们怎么活下去?”

“哼,你俩好手好脚,还能活不下去?先不说你的本事,就金玉,这些年在我程家也学了不少东西吧?她哪怕是找个地儿给孩子们捏泥人,给路人画画写信,也能挣点铜板!当然,我也可以给你们在外地租两亩地,租金算我的,收成算你们的,怎么样?”

“你!你欺人太甚!”

母女俩气得胸口起伏。

不给银子?

这段日子廖氏已经受够了那种被人欺辱看人眼色,吃不饱穿不好的日子,若要叫她再回去,这当真几乎是要了她的命!

“若我们三条路都不选呢?”

“恐怕由不得你!”

老爷子眼一瞪,威压一放,冷不丁将手中茶碗重重砸向了廖氏,引得那两人一顿惊叫。

“我不是来和你们谈买卖的!给你三条路,已是顾及了情面!你若不选,可以,我这就把你送回那傻子爹那边!你大可以猜猜他是会跟你要银子还是将你送官!当然,你赔不了银子,你大可以拿肉偿!到时候你可别指望还有谁会救你!

至于你的女儿,我一样可以把她送去尼姑庵了此余生!你若是想挑战,大可一试!”

母女俩顿时搂到一起打着颤……

她们除了强选一条路,还能如何?

很快,结果出来了。

程紫玉一点都不意外,她们异口同声,在对视一眼后选了第三条路。

她微微有些失望。

刚刚她一直奢望廖氏和金玉站起身,嚣张一笑,然后说:她们想要和程家做一笔交易。随后她们拿那两件关于陈家和金砂的秘物出来做筹码……

可她们没有,纵然是一条那么难走的路,她们也没有试着谈交易。

程紫玉暗暗一叹,真是难!

或者,对她们来说,这还不是山穷水尽吧?也许她还得逼上她们一逼?……

老爷子当机立断,叫来了车子,直接将两人塞进了车中……

金玉叽哇乱叫,想要回程府收拾东西。

老爷子自然没应,直接就这么将一穷二白的母女俩赶了出去。廖氏呼喊程睿,只可惜后者一直到她二人消失也未冒头……

程紫玉捡起了地上的纸包,她打开微微一嗅,蹙眉看向老爷子,见后者一挑眉,忍不住便笑了。

“这不是砒霜吧?”她本还在奇怪,老爷子什么时候还准备了这个在身边。

“自然不是!”老头哼笑着喝了口茶。“随便找了块没气味的糕点捏碎而已!”

程翾无奈摇头。

“三种选择,无疑只有第一种是对金玉的前程最好的!廖氏名声已毁,你爹不会再要她!她一个人人喊打的弃妇,这种时候怎么也该放弃小利而改为孩子着想了。可她呢?她是毫不犹豫,就直接断了她女儿的这条路。这样的人,一定是心狠手辣的!

我就是试她一试,她若是那种含辛茹苦全心奉献的母亲,我自当感念她的一片真情。或许还会为她破例一二!可惜,经不起考验!”

是呢!

命运的走向不仅仅是靠能力,更是靠选择。

选对了,事半功倍。

选错了,自当要承受,怨不得他人!

这些,她早已深有体会!

……

第二零五章 噩梦再现

多日的舟车劳顿后,京城终于近在眼前。

朱常安已经接到了昭妃递来的消息,他要封王开府了,皇帝对他很关心上心,这次他因祸得福,回京后一定可以大展宏图……他欢欣雀跃,兴奋非常。

不过,今日午后,却是天气突变。

艳阳高照天突然便狂风大作,随后惊雷伴着瓢泼大雨下了来。

他也不明白,为何心头那恐惧再次突然而至。

他吓得瑟瑟发抖,差点滚下了马车。

眼看暴雨一时半会儿没有停下的迹象,而他又始终恐惧加身,车队只能找了对方躲雨。随行的大夫看他难受,还给他喝了一大碗安神药。

他睡着了。

这一次,伴着电闪雷鸣,他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只不过,这次的梦比上次在王家那个还要长,还要细致……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在荆溪那座山上被刺杀的缘故,这一次,他梦到了那座山,还有那座他没能进去的庄子。

很奇怪,那庄子他似乎很熟悉,他有去过那庄子很多次的感觉。庄子里有竹屋,竹林,竹亭,有一汪泉水,他甚至知晓那泉水很甜,煮出来的茶水尤为好喝……

可梦里那山庄却并不安逸。

梦里的他,举起了手,随后,熊熊大火突然就开始吞噬那座庄子,一片青翠很快便被一片火红取代。那红色蔓延到了天际。

可漫天的红霞却突然变得黑沉。

雷雨来了,而他却到了太湖上。他跌在了水中,转身才看见程紫玉正紧紧抱着他的腰。

那一刻的他,心头一热。他是惊喜的,受宠若惊的。他差点就要回抱她,可她却冷冷带着嘲讽对他说着什么。

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可他却感觉刚刚生出的热情被浇了个一干二净。他心头净是怒火,他毫不犹豫上去掐住她的脖子……

水位一点点上升,胸前压力一点点增加,他喘不过气……

他不太明白,为何他分明掐得程紫玉双面青紫,眼目游离,可她却还在笑。她在高兴什么?

然后,闪电来了!击中了他!而后,伴着一道光亮……

来了!来了!

是那个他最害怕的场景!

这里这个噩梦,他上次就做到过,长刀甩来,他的脑袋从肩膀上掉落,溅起一大堆的水花……

“别杀我!李纯!别杀我!不要!不要!我是皇子!你要为程紫玉杀我?你敢!”

他不要!

李纯的脸越来越近,那张冷漠的脸,如此叫人胆寒。

朱常安拔剑刺了出去……

铛地一响,朱常安手腕阵阵麻痛钻心而生,似乎裂了开来。随后什么东西抽到了他脸上,叫他一阵火辣辣的疼。

头掉了?头掉了是不是?

“不——”他惊喊出声,双眼空洞盯住了那个抽出了一道光的家伙……

“四爷,您怎么了?您可还好?”

“李将军,对不住!我们四爷魇着了,这才对李将军动了手!”

“四爷,您快醒醒,您刚刚是做噩梦了是不是?您绝不是故意拿刀刺了李将军是不是?”

朱常安几个手下吓得脸都脱了色,一个个围向了他,冲着他猛一顿使眼色。

朱常安被掐着人中,双目渐渐清明,他这才发现他不是在太湖,不是在水中,而是在马车里。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头还在,脖子没断。

而眼前这个一身白衣,一脸复杂又上下打量着自己的……是真的李纯?

……

李纯不喜欢朱四。

他很少去厌恶一个人,但最近不知何故每次只要见到这个朱四,他都想痛打其一顿!

他想,或许是因着朱四始终如跳蚤般黏着程紫玉的缘故吧?

但他又直觉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奇怪的牵扯。

就如,紫玉分明往日里对人谦和宽容,可在王家宴上她对朱四出手却那么不留情面,红着眼,咬牙切齿,就像有什么血海深仇……这不像她!

可他那日又分明瞧见,她与朱四只是萍水相逢,按理说朱四摔了她一下,可也就是擦破点皮,她何至于那么狠,那么恨?

朱四受伤那日,程紫玉去了王家,按理她只是去找魏知县谈损失,可她却去了那么久。后来他去查了,消息传来,那日她与王玥竟是进了朱常安的屋子……

别人不知她,可他却清楚!这很诡异!

他们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可好像那日朱常安又被雷惊到了。当时闹了好大的动静……

李纯始终不明白,朱四他是真的怕雷电,还是仅仅在作戏?而那日的大动静与程紫玉又有没有关系?……

李纯早就下了决心,待朱常安抵京后,他要好好查探这厮一番!正好,皇帝也让他适当盯一盯朱四,那么,他便正大光明了!

今日午后,消息传来,说是朱常安的车队已经在距离京城五十里地的郊外了。他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他临出门一抬头,南边天空黑压压一片。

守门老伯说,雷暴雨要来了,让他早点回来。

他改主意了。

他回头牵了他的马儿疾风,直接往南去了。

狂风暴雨中,他在一家路边茶寮完美“邂逅”上了正躲雨的朱常安马车队。同样躲雨的他很自然地关心了一番受伤的四皇子。

听闻四皇子此刻正因着恐惧服药而昏睡,朱常安自更是要显露他的关怀。

朱四手下也不好拦着,唯有打帘让李纯看了眼。可他们也没想到,李纯就那么顺其自然上了朱常安的马车。

李纯暗哼,好个朱常安!

这么多日下来,大夫一路随行,可他的伤却非但不见好,似乎还有加重的迹象……

朱四的手下几次想要请他下车,却都被他骇人又凌厉的眼神给打了回去……他们不敢再请,反而开始怀疑说不定这位将军爷是圣上派来“关心”主子的。万一得罪了这位,圣上那里……

李纯倒是没想到,他还能有额外收获。

他上车才几息便听到了“程紫玉”,可渐渐从朱四口中迸出的,还有他的名字……

朱四似乎真的陷入了某个梦境,只见他周身都在打颤,气息紊乱,面部表情扭曲,满头满脸都是汗,那点龙子气息半点不存,反而全然都是委曲求全之态。

显然,朱四不是在作戏,他是真的很痛苦……

第二零六章 李纯伎俩

李纯不太明白,作为皇子,过得再差,处境再糟,受辱再多,也没有理由这种状态。

龙子的骄傲应该是融于骨血的,哪怕是在梦里,又有什么能让他这般恐惧?

可答案竟然出现了。

在他疑惑时,朱常安口中蹦出了一系列的乞求。

李纯很心惊,在那个梦里,自己要杀朱四?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惨绝人寰之事让这位皇子如此恐惧?

然而这边李纯还未来得及细品话中之意,便见那厢梦里的朱四已睁了眼。

朱四目露凶光,毫不犹豫将手边长剑刺向了他所在!

这是,没醒?

李纯迅速做出了判断,这厮还沉沦在梦中!

他暗啐,娘的!

找死!

李纯本就看他不爽,这会儿索性闪身避过了他袭来的剑锋,就势出手狠狠拿了折扇敲向了他的手腕。

手起剑落,朱四手腕一声几不可察的“咔嚓”脆响。

李纯又手腕一翻,将扇坠子上的流苏狠狠刮了出去,直接抽向了朱四面颊,留下了几道血痕。他又手肘一推,朱常安的脑袋便磕到了车厢木板,鼓出了一只大包……

吓惨的朱四随从一拥而上,有的上前查看他们主子,有的上来查问李纯可有受伤,还有的上来跟他道歉赔不是,却无一个敢跟他问责。

李纯哼了一声,退出马车,抱胸站定面向朱常安。

刚刚朱四猛一睁开的眸子李纯看得清楚,全然都是恐惧,还有仇恨!睁眼却未醒,沉沦的原因只能是乱了神智,也不知是何等血海深仇,在看见自己时,让他那般毫不犹豫拔剑刺出……

这会儿惊醒过来的朱四面色发白,他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因个噩梦而捅了娄子。他暗骂自己的同时,更厌恶那个噩梦。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李纯连江南都未下过,怎么可能会认识程紫玉,帮着程紫玉杀了自己?他真是疯了!

也顾不上手腕阵阵钻心的疼,他急急道起歉来。

可李纯却打断了他。

“我看四爷身强体健,出手拔剑一气呵成,凌厉又迅猛,全然不似病重。有些东西看来是被有心无意夸大了!倒是在下好心被雷劈,多此一举了!告退!”

李纯阴测测这么一开口,自然叫朱四和他的人吓到了。

在朱四看来,李纯的声望口碑在那里,这样的言论经李纯的口散播出去,皇帝会恼了他,朝臣会看不上他,他的兄弟们会因他的陷害而对他怀恨,甚至这个李纯,只怕也会因着刚刚那莫名其妙差点挨了的一剑而怨恨……这么一来,只怕一大堆人都要来找他算账。

他,他娘和他的人,甚至地方上都要受牵连。而他好不容易赢来的大好形势,也将荡然无存!

所以不管李纯这算不算是威胁,对朱四来说都压迫巨大。

什么病痛,什么噩梦,此刻他是什么都顾不上,只想让眼前这位大爷息怒……

一大群人开始了苦苦解释,努力挽留……

半刻钟后,马车周围三丈都被清空。

朱常安那个幕僚倪老很会做人,将李纯的疾风马牵到了茶寮后边,又吩咐了下去,“所有人今日不曾见过李将军”。随后朱四的人被分散开,以保证没有任何闲杂人等可以靠近茶寮……

李纯再次被请回了朱四马车上。

难得有机会可以单独直面李纯,朱常安一下便打起了精神,驱散了心头因噩梦带来的种种不适。

若说挨几下打能拉拢到这位往常请都请不来的座上宾,那就是断手断脚也值得的!

“刚刚出手是不是重了点?四爷没事吧?”李纯云淡风轻。

“李将军言重了。都是吾鲁莽在先,将军为了自保而出手,怎么都是应该的,将军千万不用放在心上。”朱常安瞧了眼已经肿得跟馒头差不多的手腕,感受着脑勺上时不时的抽痛,咬着后槽牙笑得谦和。

“将军放心,今日你我并未相见。吾这手腕和头伤与将军没有半点关系。”

李纯一笑。

这么识相!早知如此,他该下手再重一些的。

李纯的面前已摆了三只礼盒,是倪老得了朱常安示意亲自去选来的。

自是送他的大礼。

李纯打开,是一盒百年参,一只象牙制的三足象鼻香炉,还有一红玛瑙瓶……

见他兴致缺缺,朱常安又献上了一玉貔貅和金财神,一脸的礼贤下士模样。

“李将军都不喜欢吗?也是,此等俗物,哪里配得上李将军!不过这些东西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吾对刚刚莽撞行为的赔礼,给将军压个惊!还请将军笑纳!否则吾将心头难安!”

李纯提起酒壶喝了一口。

看来这一趟南行朱常安纵是破了财,可也收获不小。去的时候空着手,回来却拿了不少孝敬。这些东西应该是一路敛来的!

李纯将这些东西暗暗记上心头,收起了脸上笑意。

“东西就不用了。不如四爷说说看,您为何要杀我?”这才是他愿意此刻坐在朱四马车上的唯一原因。

“您可别扯谎,我是练武之人,您刚刚的出手是不是死手,有没有杀气我一看就知!还有,您刚刚口口声声都在喊我的名字,我耳朵没聋吧?是不是我先前没有选您站边,您动了怒?还是说您对我有什么不满,想要借着伤重这一借口而对我下杀手?……”

李纯一本正经咬牙切齿地胡说,叫朱四摆着手,急得一脑门的汗。

皇帝宠着,皇子们敬着,百官让着的大红人,给他十个胆他都不敢刺杀。可他怎么解释?

“李将军这话言重了。吾怎会对将军有杀害之意?吾事先压根不知将军会到此地啊!而且吾一直睡着也未睁眼,吾不会武,想要刺杀将军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四爷这一剑究竟是何缘故?还望四爷给个合理解释!若不然,我便唯有请圣上做主了!……”

慌里慌张的朱四来不及编个漂亮的谎,情急下只能将他的那个噩梦拿了大概讲给了李纯……

“李将军,吾前段日子遭了暗杀,以致最近一直精神头不太好,噩梦也是接连不断。大概是日有所思,这才有所梦,李将军是当今朝上中流砥柱,是吾最最敬佩也最想相交的英雄,吾结交都不及,绝对没有任何歹意……”朱四满眼都是诚恳,事实他还真是这样以为的!

而事实上,李纯从他讲完那个梦后就失神了,后面他说什么,一句也没听见……

第二零七章 三人关系

李纯原本对朱常安只有不解。

看朱四的样子,压根就没有认出自己便是当日对他出手的那个黑衣人,他二人的关系又充其量不过是点头之交,那自己怎么会参与到他的梦境,还成了他故事的主角……?

朱四回忆的时候蹙着眉,那样的无奈和不解,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而真正叫李纯从惊骇到心跳紊乱的,是朱常安为了博取他信任而吐露出的梦中细节……

朱四提到了那个山上的庄子。

当时他苦笑说,他只怕当真是那日在庄外受到了大惊吓,以致连那个没去过的庄子也都在梦中一清二楚出现了……

“如何叫做一清二楚?”

李纯“哦”了一声,随后似是不经意多问了一句。

朱四见他有兴趣,心道李纯怕是在试探自己是否撒谎,于是闭上了眼,一点点回忆地很细致:

山顶竹屋,竹屋后有竹林,竹林最外沿是一片紫竹,竹林边有三角竹亭,竹亭后可以眺望整个荆溪的大片美景,围绕山顶有一弯山泉……

还有竹亭的摆设是如何,如意纹的陶桌椅是怎样的,山上有一个挂了锁的库房,还有一座体型不小的龙窑……

李纯始终保证保持了一张毫无波澜的脸庞,而实际上他的心头却是波涛骇浪。

朱四说的,都是准确的存在!

一点点的小细节都不错!

李纯极其喜欢那个庄子,所以在庄上的那两日,他前前后后走了不少回。可不管是先前还是朱四出事的那日,一直在暗中跟踪的他都很清楚,朱四从来没有进过那个庄子!

那么,他怎会知晓得几乎比自己还要清楚细致?

这是什么缘故!不可能是巧合!

是有人先前将庄上布局给他讲过?可福伯说过,那个庄子不是一般人可以进的!闲杂人等在山腰就被拦住了……

可朱常安甚至道出,梦里的他甚至知晓用那方山泉冲泡山上的野生碧螺春是一绝……

李纯如何不惊!当日老爷子就是那么冲给自己喝的!老爷子说,由于是野生茶,产量极低,收获后便被他私藏了,他很少泡给他人喝……

可朱四竟然连那味道也形容出来了,经他一说,李纯口齿间似乎也回味出了那个滋味。

这没法解释的一切,都让李纯彻夜未眠。

那个噩梦里程紫玉欲行淹死朱常安,朱常安又企图掐死程紫玉,而他则是最后一刀砍下朱四头颅之人!那是个三人之局!

现实里,程紫玉对朱常安分明有恨,可朱常安对程紫玉紧追不舍,而他自己,似乎也的确在将一日多过一日的厌恶加在朱四身上。

李纯一下想到当日他与程紫玉第一次见面时,她对他那些古怪的信任感。她那份信任压根无法言说,连他都很讶异……

似乎冥冥中,他三人就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那么,会不会如梦中一般,有朝一日他会砍下朱四的人头?

难不成这个梦,是预示了什么?

实在想不明白的李纯,开始怀疑或许朱四是得了什么佛道的预示,还是说这就是宿命的牵引?否则如何解释程紫玉的恨,朱四的梦?……

与李纯一样彻夜难眠的还有朱常安。

他的难过来源于失望。

他本以为封王开府的消息传出去后,他将成为京城的头号话题人物。至少城门外该有圣上派来的人接应他!他的府上该有不少迎他的宾客或是求入幕的门客……

可不管是城门外,还是他的府上,都是一如往昔。

而朱常安早就为自己编好了戏码。

他一抵京便命了手下,直接将“身受重伤”的他在阖宫的关注下直接抬入了宫,美其名曰——复命!

一见皇帝,他便演了出愿为大周朝廷鞠躬尽瘁的大戏。

皇帝见他戏这么足,原本平静的眸子再次深了一深。随后,皇帝也入了戏,对他宽慰又关怀,叮嘱他好好休息,一切待养好身子……

朱常安回府时,昭妃早已从皇后那儿请了旨等在了他府上。

二人开始焦急又兴奋地等着圣旨和赏赐。

一个时辰后,于公公和一御医到了。

没有圣旨,只有赏赐。

既未提封王开府之事,也未表态承诺任何。

昭妃忍着心疼,递出了一枚收藏的上品玉镯。可于公公一问三不知,只让四皇子先养病为上……

又一件宝贝打了水漂,昭妃一肚子的火气,可送走于公公,他们才发现圣上那好几箱的赏赐,全都是药材!仅此而已!

别说金银,就连件工艺品都没有!

昭妃当即便抹起了泪。

事实证明,她还真得哭。

皇上的态度无疑就是朱常安地位前程的风向标。

朱四出事,皇帝打算给他封王开府后,上至皇子们,中到朝臣们,下至那些寻主的才士们,持观望态度之人不少。

多少虎视眈眈的眼睛都在盯着朱四府上,此刻一见皇帝不上门,出手又这般寒酸,显然朱四到底还难成气候,有人松口气,有人哼声耻笑,有人感到惋惜,也有人庆幸未上错船……

于是,除了七皇子上门来假模假样看了朱四几眼,其他众皇子一个没上门,只是各自送来了点慰问礼。

朱常安惊诧于皇帝为何没有深究此行刺杀他的幕后黑手的意思。他本已经做好了皇帝会暴怒,他会激发皇帝的保护和怜悯,暗暗栽赃某位兄长的准备。

可任由他好一番暗指,皇帝也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这是不想闹大?为了保全皇家颜面,是希望他吞下这口气吗?

他很失望!

他自然不知,李纯已经在皇帝面前挑破了他的计划。皇帝不想“彻查”固然是不想生出家丑,可更多的是皇帝不愿被朱四利用成为其獠牙,所以,皇帝要罚他!

皇帝一日不查这事,这事便一日不会了。怎么看,他朱常安都是所谓“刺杀”事件的最大获益者,在众皇子眼中,他已经成了一盏不省油的灯!

此刻南下在即,各人都有算计。众皇子这会儿没空搭理他,却早晚会将矛头调向他!……

朱常安失望,可昭妃很快发现,她的失望一次大比一次!

各家的慰问礼足足收了十几箱,可没有一两银子!没有任何金银玉石之物!

几乎都是药材!药材!

……

第二零八章 皇后手腕

昭妃自然不知,她的失望才刚刚开始。

收的礼里边没有银子就算了,可当她向儿子伸出手时,依旧是一无所获。

她不能接受!

她的投入,从珠宝到银子,至少是按万两来计数的!她每日翘首以盼地等着的,就是银票。她几乎没法相信,南行一趟,那么多银票和珠宝,都没了?

她亲自上前将儿子的行李翻了一通,她的明珠宝石都没了!她又找到了专管儿子钱财的心腹长贵审问了一番。

长贵磕着头,打开了朱常安的钱箱,里边统共只有二百两银票加一把碎银。

昭妃摇摇欲坠。

朱常安和倪老都劝慰她放宽心,让她稍等一等,保证这些投入很快就会有回报……

可她还是不能接受。

那是她十几年的积蓄啊!

还有,开府在即,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了。而她作为亲王母妃,更是上上下下都要银子。她要置办衣裳,置办首饰,置办酒宴!

马上要南下,儿子是一定会随行的,她还要准备点礼走一趟皇后那儿,争取个随行南下的恩典……

儿子将来是要登高的,所以她要站在儿子身后接受万民的朝拜,为她将来凤仪九天打个基础……

银子,都要银子!可她没有!

于是,昭妃开始了蹦跶。

朱常安手里本就拮据,被昭妃逼得无奈,唯有卖掉了五箱药材换了千多两银子应急。

而朱四如此行为,更叫暗中盯住他的皇帝及众皇子均生了鄙视……

开府的府邸很快由礼部初选,皇帝钦定,距离皇宫不远不近,大小规模配置也是中规中矩。地方定下后,竟是没惊起半个水花……

府邸有了,可后续的封王事宜却始终没有消息。

这叫朱常安有些坐不住。

可头疼的事还没完,因为王玥被接入京了。

王玥是聪明人,她挟恩而来,自然得要沉住气。

所以她始终病得很重,一直到被送入皇家驿馆,都还病得昏昏沉沉……

也不全是假的,那日在王家她对自己下了狠手,从朱常安那儿出来后她就高烧不止。也亏得她底子不错,反复多日后高烧渐渐退成了低烧。

随后,她便踏上了北上之路。

她虽身子虚弱,可意识却很清楚。

她每日只喝几口米汤,全靠补药撑着。到京城时,几乎瘦的只剩一把骨头。随后被送进了驿馆。

昭妃是第一个去看她的。

昭妃见到躺床上的王玥,火气腾地一下便上来了。又病又瘦,能生孩子不?不会什么时候就断气了吧?那岂不是晦气?商户女?下贱玩意儿!要死不如趁着这会儿名分未定就死了才好!……

当时的昭妃完全忽视了王玥为朱常安挡的那一剑……

昭妃眸底一深,当真起了杀意。不过……

她的念头很快便暂时打消了。

因为王玥的丫鬟给她献上了一张银票。

千两的!说是她们小姐早先嘱咐了要孝敬昭妃的……

这叫昭妃双目放光。

商户女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

这么阔绰的孩子,对此刻手头极紧的昭妃来说,自然是舍不得杀的。要杀也得要掏空了再说!

她揣着银票高高兴兴回去了……

不过她第二天就悔了。

只因昭妃前脚一走,后脚皇后就到了。

王玥适时睁开了眼。

皇后亲眼看了王玥的伤口,一眼就“喜欢”上了王玥,直夸她是个重情义、明事理,顾大局的好孩子,安慰她放宽心,一定会为她做主。

皇后没有食言,当晚便去找了皇帝。

第二日一早,圣旨便到了。

皇后早得了皇帝的暗示,知晓王玥与四皇子已经“有染”,如此她便理所应当为了皇室声誉着想,跟皇帝请了旨。

于是她快刀斩乱麻,连昭妃折腾的机会都没给,直接用一张圣旨将王玥送去了朱四侧妃的位置。

朱常安颤着手跪地谢恩,昭妃闻讯更是晕倒在了椅子里……

他们没想到会有旨意!

封王的圣旨都没下,纳妾给什么旨?

侧妃?竟然是名正言顺的侧妃?

用得着吗?一个商女,用得着圣旨下封?用得着正经的侧妃封赏?

昭妃可不得晕吗?经过圣旨册封的侧妃,那是要上皇家玉牒的!甚至皇家大小宴席也是可以参与的!换句话说,是上得了台面的!

那就不仅仅是个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想打打,想杀杀的妾室了,而是哪怕犯了罪惹了祸,也有皇室宗室审,有一定权利和地位的正经主子……

昭妃头晕脑胀,这么一来,她和儿子不得被那些贵妇们笑死?指不定外边会如何编排她与儿子!丢死个人了!

除此之外,未娶妻先纳妾,已是影响了儿子的前程。而娶的是还是这么个出身下贱的商女,更是影响了儿子将来的姻缘。

那些真正的贵女,谁还能看得上她的儿子?

万一这贱妇生下了孩子,那就占了个长。那试问有几个真正的贵女愿意与商女平起平坐,争风吃醋,还要吃个先来后到的亏……

皇后心肠何其歹毒,这是要叫他们吃上这么个哑巴亏啊!

这么一来,儿子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优势又没了!

昭妃胸口一阵阵疼着,可她的女官却还在支支吾吾。

“还有……册封之礼定在了三日后。”

“什么!”昭妃暴跳而起,又茫然坐下。这么快!那么还如何转圜,这是让她连动手脚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了?

“咱们去找皇后,就说来不及准备……”

“娘娘!”女官摇了摇头,“皇后说了,既是侧妃,简单宴请便足以。要准备的东西不多,司礼监明日就会赶出来。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连王小姐的婚衣皇后娘娘都已经送来了!”

昭妃咬牙忿忿。

“还,还有……”

昭妃猛一抬头,感觉从太阳穴到后脑勺,都在突突生疼。

“还有,皇后娘娘已经给王小姐送去了两个宫女和两个嬷嬷,说这几位都是宫中精选了安排给她的,除了照顾她的起居,更是为了照看她的病情。”

“歹毒!歹毒至极!”昭妃气得上气不接下气,顺手就要将手边梅瓶砸出去,可心疼闪过,到底还是只抓了一茶碗,发泄着碎了满地。

皇后太狠了!这是猜到了她会下毒下狠手,所以才准备了人手护着王玥,落定王玥身份的同时也给儿子前程蒙上了一层灰,更是光明正大在儿子身边安插了眼线!

她为了让太子顺利登位,还当真是严防死守,防患未然!

第二零九章 哑巴大亏

昭妃不甘心。

她知皇后有打算,求了也没用,所以她去了御书房外求见皇帝。

皇帝早就打定了主意不见她,只以政务繁忙让她有事禀给內侍。

昭妃表示儿子与王玥的病情都重,三日后行礼太快,不合适。

可皇帝却通过內侍来传话,说正是因着两人病情不轻,所以刚好冲冲喜……

昭妃不死心,她再一咬牙,拿了一玉璧交到于公公手中,想要通过于公公转圜此事。

于公公推辞了几番,待昭妃主动表示只需他尽力,不是非要他一举办成,他才“勉为其难”收下了礼……

于公公早得了皇帝示意,哪里会做那吃力不讨好之事。他点头无非是看在那枚玉璧的出色品相……

于是在磨蹭了一刻钟后,于公公出了御书房,面露难色表示:“圣旨已下,自然没有收回之理。娘娘有这功夫,不如赶紧回去准备纳妃事宜吧!”

巧的很,昭妃的“心疼病”还未开始发作,正好皇后托人来传话,说是王玥那里已经退烧了。御医表示这几日只需好好休养滋补,三日后一定能正常行礼。

昭妃气得咬牙切齿,却只能告退,拖着两条无力的腿回了自己宫中。

哪知她还未赶得及坐下,便闻皇后已将几个值守的御医全都送去了儿子那儿会诊……

这场会诊来得突然,朱常安几乎措手不及。

御医们的诊断结果很一致,四爷的病虽看似凶险,可最重的伤一道在手臂,一道在头部,不会影响行礼或行房……

这么一来,皇后用她的实际行动证明了昭妃的顾虑纯属多虑。

昭妃翻了翻白眼,晕了过去。

她想着,若是自己这个母妃晕了,是不是婚事也能延后?

可皇后却派人来传话,说四爷纳妃之日,昭妃若不能到场,那她便让贵妃前往代为受茶,嘱咐其不要忧心,只管好好休养……

这一次,昭妃真的气极,直接连她心爱的景泰蓝枕头都砸了个稀巴烂……

至此,昭妃唯有认命,只能接受这个结果,开始准备纳妃之礼。

按着她的心意,就只摆个两桌,喝杯茶就算了。

可这王玥偏是得了圣旨皇命,由皇后护着的。昭妃压根不敢怠慢,生怕哪里弄不好而触怒了龙颜。

然,纵然大开销都是皇家负责,可宴请的小处昭妃却不得不上心。如此一来,刚刚揣到怀里还没捂热的两千两便又投入到了儿子的纳妃礼中,叫她更是气得跳脚。

朱常安也是郁闷无比,他因着家世和底气不足一直没银子和其他皇子那般扩张自己产业。这几年,他好不容易捯饬了两样,却也才刚刚开始有少量回报。

本就是入不敷出,而这次南下,仅仅在程家他就又搭进去了好几千两,这个窟窿更是压得他喘不过气……

库房捋了好几遍后,他唯有再次卖掉了几箱碍眼的药材……

三日后,纳妃礼。

朱常安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兄弟们竟几乎都到场来庆贺了。也不知是不是个个都有意要他难堪,就连大皇子妃和太子妃也都到了场。

昭妃看着出身高贵,财大气粗,知书达理的两妃,再看看自己家那位,真想一口老血吐出来。连带着她看向笑意盈盈的众宾客,也觉得所有人这都是在取笑她!……

从不出席这种场合的李纯也来了,一身华服,气度不凡。

起初朱常安还很兴奋,可当他瞧见因着李纯到场,所有皇子看向他的眼神都带了凌厉愤恨和警惕时,他有些叫苦不迭。

他突然感觉,李纯这个面子似是不给更好!

酒过三巡,皇子们目标一致冲着朱四劝酒。

五皇子为他挡了酒,表示四哥身子不宜沾酒。七皇子一脸天真,笑问可是为了行洞房之礼?太子表示,大丈夫醉酒也能上弦。

微醺的大皇子啐了一声,勾上了朱四的肩,一脸深意道:弟弟们都多虑了。他笑问朱四,侧妃肚子里是不是有货了。

太子立马接话,表示若侧妃今晚没法侍寝,他一会儿便抬几个玩物过来……

七皇子挠着头,拉着大皇子衣袖,一脸不明。

大皇子笑道:看破不说破,想知道,便先罚酒三杯。

七皇子连喝三杯,众皇子一齐为他喝了彩。

大皇子这才“悄悄”告之朱七:南行路上,他四哥开了荤,侧妃这才对他死心塌地,连刀子都为他挡。今日如此良辰美景,怕四哥看得着却吃不着,长夜寂寥,太子这才好心表示会暗地送美人过来……

五皇子与七皇子这才“恍然大悟”……

朱四尽力阻止了这谣言的蔓延,可半刻钟后,他与王玥早已暗度陈仓的消息还是一下传遍了宴席,一晚上之后,整个京城皆知。

这样的风流传言对于小百姓来说听完也就是笑笑,可实际对朱常安的名声却大为打击。

他南下是奉了皇命办事不少人知晓,可他一路沉湎女色,还弄大了女子肚子,未免渎职好色之嫌。不少朝臣名士闻言后,忍不住对他摇起了头。

更是不少人跟着恍然大悟,这就是皇家愿意抬举一商女的原因,这就是姑娘给他挡剑的原因,这就是圣旨来这么快这么急的原因……更是叫这谣言传得真真,几乎无人不信……后话,暂且不提。

宴上的朱常安便已一肚子火气,却没法对几位兄弟发火。因为他的兄弟们都“醉了”,个个烂醉趴在了桌上,最后是被抬走的……既是醉话,自然当不了真!他没法解释,更无处追究……

这个哑巴亏,不吃也得吃!

且大皇子和太子为了彻底搞臭他,当晚都毫不避讳地送来了几个婀娜美人……

而对暴怒的朱常安火上浇油的,是皇子们如出一辙的大礼:

鹿鞭,虎鞭,各种鞭,各种鞭泡的酒,各种鞭类的药和丸……这分明都有意将他往那色令智昏的名声上靠!

入了洞房后,他看见刺目的王玥顿时气上心头,直接蒙了头就装睡。

王玥泪珠子打转地在他身边躺下,随后一咬牙,将手环上了朱常安的腰。

……

第二一零章 主人或狗

此刻的王玥再娇艳,朱常安也没有那个心情。

他感觉到王玥的手臂在颤,可他的冷淡却并不妨碍王玥将他抱得更紧。

“不管爷醉没醉,睡没睡,玥儿都有几句话一定要告诉爷!玥儿既已成了四爷的女人,那么今后爷的目标便是玥儿的目标。只要爷需要,不管有多难,玥儿自当竭尽全力。”

王玥很清楚,今晚她必须强势在朱常安心头占上一个位置。今晚成了,她明日就是这府里实至名归的女主人。今晚不成,那么明日哪怕连条狗都不会看得起她!

“打从王家第一眼,玥儿心头便只有爷了!当时玥儿不知爷您的身份,可就那一眼,玥儿便已唯您不嫁!玥儿的出身纵然不高,可玥儿自当用其他实力来掩盖身份的缺憾。爷以后有危险,玥儿也依旧会挡在前边……”

王玥说得不快,可坚定非常。她瞧见那薄薄的丝毯明显一松。

“玥儿已经跟家里拿了两家京城的铺子做陪嫁,待玥儿稳定下来,王家还会有其他嫁妆跟来。爷且放心,玥儿不会成为爷的负担。今后,玥儿的就是爷的,玥儿和王家也将全力成就爷……”

王玥说得诚恳,朱常安不是铁石心肠,如此温柔解意的娇娘,他如何再狠心。他到底是一叹,露出了脸,细细看向王玥。

今日的王玥妆容艳丽,整个人明艳动人,美目里含了一层氤氲的水汽,倒是有几分惊艳的美。

一阵阵幽香往鼻间钻,她紧紧贴上的身子叫他身上有些烫。

其实……王玥也不是太差,是不是?

朱常安想到那日她的一扑,生生挡在他的前面,鲜血迸了他一脸,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他顿时生出了几分心疼和心动。

纵然有缺憾,可世间有人愿意将身家性命都交出来,试问何人不心动?朱常安下意识便放柔了一双眼,将手抚上了她的发。

“知……”可朱常安刚一开口,王玥却是拿手指扣上了他薄薄的唇,力度刚刚好,叫他心头一阵急跳。

“但是爷,今晚不少人都在瞧着咱们呢!”

王玥指了床上元帕。

“这物明日还要交到皇后那儿!不少传言都说你我二人早已有了苟且,若明日元帕干干净净,岂不是应了他们的恶意揣测,玥儿倒是不怕叫人指指点点,可到那时,爷您……”

王玥话未说完,朱四眸色一深,鼻间一哼,已是一个翻身到了她的上面。

“玥儿说得极是!玥儿深情厚意,爷自当不会辜负!”

朱常安长得极好,他露出最擅长的柔笑后,直比三日的阳光还要和煦,直令王玥有些眼晕。

他的唇随即凑上,王玥生涩回应,一个绵长的吻反应过来时王玥发觉腰带已被抽离,衣襟也已大开,而朱常安的手已她的亵衣里摸索……

她瞧见了他眼里那闪亮的火苗,打转的漩涡,也感受到了他急促的呼吸和绷紧的肌肉。

王玥顿时心安,她勾了勾嘴角,扫眼桌上一盘待用却未燃的盘香。皇后也太小看她了,怕她今晚不能洞房,还给她送来了催情之物。

她若是连睡了自家男人的本事都没有,哪里敢来京城!

今日这一开始,极好!

身上之人肌肤滚烫,身体也开始不安分。

王玥心喜,她终于将实至名归成为这位皇子身边第一人!

她又一咬牙,也顾不得羞涩,将环在男人腰上的手直接勾开了其腰带,迅速帮着除了障碍,随后长腿一盘,迎了上去……

王玥的主动如一把火,一烧开,自是蔓延了整晚……

昭妃好不容易为儿子处置掉了那些美人,可听墙的婆子却来禀,说是“成事”了,她顿时摸着胸口喊起了疼。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他就不能忍忍!

那个狐媚子!

果然是个狐媚贱人!

一定使了手段!一定是!

昭妃忍不住对王玥再次咬牙切齿!

儿子到了说亲的年纪,她为了让儿子娶上高贵的媳妇,在圣上那头下了不少苦功,总算没让皇上胡乱指婚。她暗地里更是回了不少贵妇的牵线。

去年御史曹大人家来说亲,她嫌人根基浅,上个月礼部尚书家的小女儿她嫌人家不够大气……

结果呢?昨日宴上,她试着与礼部尚书夫人提了提,人却笑着回她,说女儿还小,想要再留两年……

这些年,就连年纪比儿子小的五皇子和七皇子身边都有了侍寝的姬妾,可她的宝贝儿子从来没有一丁半点桃色传言。

谁料南行一趟,却是功亏一篑!

洁身自好多年的儿子竟被个下贱女睡了,亏!亏啊!

昭妃一晚上只顾着长吁短叹,压根没能睡着……

第二日一早,见人比花娇,双腿打颤的王玥跟在顶着俩黑眼圈的儿子后边来敬茶,昭妃的心更是一抽抽地疼。

她借口要与王玥私下说几句,赶紧摆了手让儿子去休息。

在好一番的教诲后,昭妃问起了王家。

王玥自然知晓她是想要银子了。

可此刻的王玥从里到外都是正经四皇子侧妃,既然目的达成,又何必过于谦卑呢?

“银子这会儿没有了,只剩两家铺子,你若是想要,我便给您。”

“当真?”昭妃双目放光。

王玥只是笑。

“您是我的母妃,既是您要,我自然会给的!不过……”

“什么?”

“不过,别的倒还好说,就是前两天铺子里接下了一桩买卖,是一套名家烧制的荆溪陶,那是皇后娘娘订制的,尚未谈价钱……”

“等等,你是说,皇后非但知晓你有铺子做嫁妆,还从你那铺子订货了?”

“母妃糊涂了,这婚事既是皇后娘娘做主,陪嫁多少,她自是知晓的!”

昭妃的心口又疼了。

皇后!

又是皇后!

按着皇后的性子,只怕王玥的陪嫁也是入了司礼监的册子了。

这么一来,除非不怕叫世人贻笑大方,否则儿媳妇的嫁妆,自是动不得了。

这一刻的昭妃,感受到了强大的恶意,似乎所有人所有事都在与她作对!

昭妃病了!

病得很重!

她以为病了皇帝会来看她,可她又错了!她以为皇帝不来也会送来点东西让她开心,可她还是错了!

皇帝没来,于公公来了,带走了一个沉甸甸的红包,留下的只有一样——药材!

又是药材!

还是药材!

……

第二一一章 千万不及

从朱常安回京那日开始,程紫玉便传了话给程家在京城的铺子,让管事每三日一封信,把京城涉及宫中,皇子们,尤其是朱常安的消息传递回来……

程紫玉看着手头一封封信,忍不住哼笑。

上一世的朱四,有了她的帮忙,几乎从未为银子发过愁。她的资助和投入,给他招募人才和进行事业都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而上一世的这个时候,由于她分文未取帮朱常安做货,所以昭妃和朱四手头均是阔绰。

当时的朱常安别说银子,就连那盒宝石和明珠也都还在手上揣着。因而昭妃过得滋润,半点没有蹦跶。

可这一世,朱常安非但尝到了拮据的滋味,还提早因着众皇子的出手坏了名声。昭妃更是屡屡各方面受挫,尝到了苦果。

没银子的痛,他们也该好好品品了!

此外,程紫玉也不由感叹,当日她选了王玥给朱常安配对还当真没错。王玥这么快就找到了靠山,再加上“救命恩人”这个护身符,她并不会比昭妃落多少下风。今后朱常安的后院,一定精彩纷呈!

……

在处置完廖氏母女的当日,老爷子便带着程睿找到了何氏,并向何氏表达了歉意。

何家祖上是文人,出过举人当过官,所以比起程家,何家才是这个年代有底蕴的大家族。

当年的何氏识文断墨,闺名极盛。何家本看不上程睿,不过程家凭着一条“不纳妾,无庶出”的家规,成功叫何家和何氏动了心。

程家名声再盛,究其根本也是商人。所以何氏几乎是下嫁给了程睿。

先前的程睿还好,有几分手艺,也小有名气。可渐渐他却喜欢上了跟程颢跑商,时间一长,性子一野,自然也就再拉不回来,再不可能老实坐着做手艺。

何氏要颜面,也有她的傲气。正因如此,金玉被带回家时她忍下了这一口气。廖氏出现时,她也选择了息事宁人。对着外人她不愿丢了气度,可面对程睿,她却冷冷不愿放下身段。

此刻程睿来道歉,她同样不可能消气,也没办法接受。

而程睿接连受了打击,私产倒了,银子没了,亲爹看不起他,妻子儿女都冷眼看他,宠了十几年的女人是骗子,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是别人的,他感觉人生无趣,却又眷恋享乐。

他想要继续他的生活,又怕被家族放弃,落得和程颢一样的下场。一时间迷茫的他拉着何氏和老爷子嚎啕大哭。

老爷子蹙眉,何氏反感,心中也对他更生失望。

程翾手一挥,直接将他扔到了山中别院,让他好好休养,清醒想好再回来……

金玉和廖氏被老爷子扔去了距离荆溪城五十里地外的一穷乡僻壤。她们得到了一间茅屋,几分薄田,还有一小缸米。

程紫玉存心逼迫她们,想要她们尽早交出两件秘物来谈条件。可她的人恶霸也装了,小偷强盗淫棍都扮过了,甚至还将那间茅屋点了一把火烧了大半……

可即便如此,那两位依旧咬牙挺了下来。

这二人分明就是将手头藏下的两件秘物当作了最后的杀手锏,誓要留作扳倒程家之用。

程紫玉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

既如此,她就不等了!

拿不到实物,那她就毁了那两样的价值!

下定决心的当晚,程紫玉便与老爷子彻谈了一次。

几次下来,这会儿的程翾比上一世此刻愈加信任这个孙女,程紫玉提出的,他基本也不多问便有求必应……

斗陶大会在即,将筹办的任务交给了贺家后,老爷子和程紫玉都轻松了不少。

今日,何老夫人那里通知程紫玉,说是会腿脚的丫鬟找到了。

而程紫玉一见外祖母精选的那丫鬟,便觉得眼熟非常。

瓜子脸,圆眼睛,一笑眉眼弯弯,说不上惊艳,却非常讨喜,是看着极舒服的那种。

“奴婢柳儿见过小姐。”

“柳儿?”程紫玉咀嚼起了那个名字,“说说你的来历。”

“是!”

这个柳儿素养极高,说话口齿清楚,条理分明,几句话便将身份来历交代了清楚:

河北人,年十八,父亲是一镖局总镖头,所以打小开始学武,至今练武已有十二年。她十三岁那年父亲走镖途中身亡,由于当时她爹与几个劫镖的同归于尽,对方便誓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镖局倒闭,她父母亲戚均亡,她被一位武艺不凡的师父救下,跟着又学了几年功夫。前一阵,她与他的师父从京城游历到了江南,可哪知突有一日,她的师父只给她留下一纸书信,说是要自己游历,让她别跟着了。

身无分文的她不知何去何从,唯有打算先卖身为奴度过难关……

“来,柳儿,露两手给姑娘看看!”何老夫人看她一脸满意。

柳儿露齿一笑,足尖一踮,转瞬便腾上了院中大树。

粉色的衣裙在一片翠绿中翻滚,像一只蝴蝶轻盈穿梭枝丫间。她拔出手中剑,挥洒于叶片间,一场翠色叶片雨就这么落了下来。

再看她时,见她一个腾身加翻滚,长剑推出,剑尖不知何时已从不远处花丛里穿透了一朵硕大的芍药,送到了程紫玉的跟前……

程紫玉不知不觉笑得绚烂。

眼前这个身影与她记忆里的一个身影重合后,她终于想起来,这个柳儿是何人。

这一招一式,分明……

不久前,山上庄子,李纯突然而至。

当时眼见暴雨将至,她无心感叹了一句,说是暴雨一下,后院的老树茉莉就该落了一地,可惜那高处的茉莉开得正好,却尚未采摘做茶。三伏花盛,香气最足,这会儿窨制的茉莉花茶最是香醇。

李纯哼了一声,“这有何难?”

他如柳儿一样提身腾去了树上,随后让丫头在树下放满了大竹匾。他在树间穿梭翻腾,给她下了一场香气扑鼻的茉莉雨。一朵朵白茉莉似柳絮,如雪花飘落,美得那般不真实……

随后,白衣墨发的他飘飘似仙,轻轻落在了她的跟前,递出了他的剑。眸比星辰,自带光华。

“千树万朵,不及眼前一分!”

他的剑尖,是一朵她喜欢的火红色杜鹃。

……

第二一二章 动机不纯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手法,相似的剑招,再加上柳儿那张熟悉的脸,程紫玉终于确定,这个柳儿,和夏薇一样,是李纯的人……

想到那人,那语,那场景,那炽热的眼神,程紫玉与当日一样,双面有些烫。当日的她,因他那句“千万不及”的话而略有慌张,她强装镇定极力掩饰,似若未听懂,接过杜鹃道了声谢。

敏锐的他怎会发觉不到她的惊慌,可他没有揭穿她,也没有让她尴尬,只是略一颔首,展了一笑,随后转身帮着丫头们收拾那跌落四处的茉莉……

与他的坦荡不修饰相比,遮遮掩掩的她不由自惭形秽……

这会儿,她笑着接过柳儿送来的鲜花,微微一笑。

柳儿,上一世她听到李纯叫她“夏柳”,是李纯常带在身边的婢女之一。她之所以记得,无非他们这帮想要讨好李纯之辈早已将他和他身边之人摸得透彻清楚的缘故。

夏柳的身手很好。

程紫玉想了起来,她是在跟李纯参与了一场与蛮族的大战后才一战成名的。当时她有军功在身,还在军中有头衔。

什么样的军功和头衔程紫玉不记得了,不过那应该都是三年后之事了。

上一世的这会儿,夏柳应该还没到面上来,只是李纯暗中培养的心腹……这就对了!

见程紫玉一直在笑,何老夫人在她耳边道:

“还不错吧?一眼就相中了。年纪虽有些大,不过大有大的好处。你随身的丫头年纪都小,只有一个温柔年纪大些却每日比你还忙。这柳儿的师父教养应该不错,外祖母帮你试过了,这丫头该会的都会,会看眼色,是个本分可靠的。

我问过她了,她说暂时没有要嫁人的打算。说是将来还要回到她师父身边去的,所以我便先只应下,签了两年的活契。”

何老太太拿了一张纸契放到了程紫玉手中。

程紫玉心头百般滋味,点了点头。

李纯大自己有七岁,他身边培养的,年纪自然要偏大。十八岁,正合理。柳儿口中的“师父”,显然就是李纯了。她是跟着李纯做大事的,愿意签下这张契,拿出两年的时间跟在自己这样的身边,已是难得可贵了!

“你先用着,两年的时间,足够咱们再找或是培养一个丫头代替了。不过两年时间不短,到时候若是你们主仆有感情了,她也不一定舍得走了。她但凡有些松动,外祖母一定帮你拿下她!

她若到那时还是舍不得她的师父,咱们便想法子把她师父一道留下来!嗯,给她师父买个房讨个老婆生几个娃,自然也就跑不了了……”

程紫玉一口气没接上,便呛到了。

外祖母还真是为她操碎了心,这想得也未免太远了。

何老夫人也感觉话跑远了,又赶紧笑着转了回来。

“那金陵的牙婆找了同行在河北查过了,确有此事。那个镖局被灭口,只走丢了一个小女儿。年纪相貌特点都对过了,没疑点!还有,报复他们家的那帮劫匪,多年前便犯了事被京城的衙门给一网打尽了。所以这柳儿的仇已报,也没有仇家了。你且放心用吧!”

程紫玉倒是没想到,柳儿的身份还是真的。

若真如此,只怕当日救了柳儿的便是李纯吧?说不定那为柳儿报了仇的也是李纯。

有一桩事她是知晓的。李纯身边用的,都是和他差不多身世的孤儿。许是同病相怜,许是只有这样的人用起来才没有后顾之忧,也不怕叫人胁迫。来去也就是一条命?

而李纯身边的这帮人,个个都是忠心为主,不惧死亡的勇士,这未必不是李纯多年来都能在一片乱局中独善其身,却又功绩显赫的一个原因!

这么一想,程紫玉再次觉得柳儿在自己身边有几分暴殄天物了。

这一次的夏柳,应该是暗中跟着李纯为了盯住朱常安而下了江南。在李纯打听到自己在找丫鬟,考虑到自己的处境后,这才索性将柳儿留在了金陵“卖身为奴”……

凭着夏柳的能耐,从成为牙婆手中尖货,到从一众丫鬟中脱颖而出,被何家管事和老夫人都一眼相中,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程紫玉心头微暖。他费心了。

如此,她又欠了李纯一个大人情。

“紫玉,你觉得如何?你若不喜欢,外祖母就留下自己用了!”

“不不,这个柳儿,跟我回家!”

当晚,程紫玉便找了柳儿私下说话。

她本以为支开了外人,柳儿便会将身份和盘托出的。

可不是!

此刻的柳儿正在演着戏,说了点她的过往,半点没有要扯出她的幕后主子之意。

程紫玉暗道是自己多心了。

白日里柳儿那与李纯如出一辙的招式应该是源自同宗,源自李纯是她的师父,而并不是李纯想让自己知晓他派了人来帮忙……

那么……程紫玉眯起了眼,她要不要索性揭穿了?也省的陪着演戏?

这会儿的柳儿主动表示,她在京城多年,接触的都是达官贵人,主子若有需要,她可以知无不言……

不得不说,柳儿很有用。

程紫玉虽有了上辈子的先机,可那时的她都是通过道听途说,通过朱四以及内宅后院而打听到的各路消息。

此刻听柳儿讲来,立场一客观,角度一转换,似乎视野也都不太一样了。

从大皇子和太子,到其他皇子,她都一一问了一遍。

“李纯呢?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紫玉问完便发现柳儿眼里神采明显有了不同。到底是主子,全捡了好听的。半刻钟的描述不带重样,将李大将军刻画成了个前无古人,后也不会有来者的盖世英雄!

“姑娘您不知道,世人都道李大将军好色,其实都是误解!”

“难道不是?”程紫玉一脸悠闲,打着扇子眺望着头顶星星。

“当然不是!李将军一心为国为民,为社稷,从不贪恋女色。他流连青楼,其实都只为与那些花魁打打交道,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或者为朝廷打听些消息吧!”

“这种事,你一个小丫鬟,怎么会知晓。”

“我……我当然知道!”

柳儿眼珠子一转,蹲在程紫玉身边,打着扇子。

“我一个表姐在李将军府上当差,所以我知道的,都是外人不知的!”

程紫玉笑着看她,李纯那厮,弄了个丫鬟在自己身边,分明动机不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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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三章 将军夫人

柳儿一谈及李纯便滔滔不绝。

“李将军那身份,他若真好色,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他的宅子早该塞满了各种姬妾了不是?可他一个五进的大宅子,后院一个女人都没有!他索性将后院都锁了,只在前院过日子呢!”

许是见程紫玉不以为然,柳儿咬了咬牙,显然想要为她的主子力证一番。

“姑娘,给您讲个秘密?”

“哦?你说说看。”程紫玉也笑了。

柳儿所言的这些,她是早就知晓的。不知为何,听到李纯的“秘密”,她一下便来了兴致。

“大皇子,他去岁给将军送来了份大礼。将军回府后打开一瞧,却是个只着了轻纱的**姑娘。原来是大皇子打听到李将军看上了怡春楼的芙蓉姑娘,千方百计弄来了这位花魁做惊喜。

那芙蓉是新晋的花魁,是达官贵人们都争相宴请的头牌。哦,对,还是个卖艺不卖身的。也不知大皇子使了多少银子和手段,竟然说动了那芙蓉……”

柳儿说着脸便一红。

“芙蓉跳着艳舞就要往将军身上爬。据说当时看得一众下人都目瞪口呆,面红耳赤。可将军站那看芙蓉,便与唐僧看妖精差不多。

脸没红,耳朵也没红,倒是一双眸子阴沉得连见多识广的芙蓉也双腿发颤。

那芙蓉都豁出去到了这份上,可连将军的袖子都没扑着便被一脚踹翻在地……芙蓉被原样退回,还直接被塞进了大皇子的软轿里。

将军直言说再有下次,他便将人塞去大皇子妃的床上。世人皆知,大皇子惧内。将军此举吓得大皇子既是保证又是道歉。

打那之后,将军足有一个多月见到大皇子连招呼都不打,叫大皇子吓得再没干过那种类似之事……

太子不信邪,也给将军送过美人。波斯美女,高丽美女,大和美女都送过了,将军一个都没收……”

柳儿压低了声音凑上来。

“我与表姐都怀疑,李将军还是个雏儿!”

程紫玉闻言噗地一声,刚到口的茶喷了个满地……

细想想,李纯的确是个神秘的存在。正因摸不透,才会出现那么多关于他的猜测。其中还包括了断袖和不举之说。

显然话题已不适宜再展开,程紫玉赶紧正了正色,拉过了柳儿。

“帮我多谢你主子!”

“啊?我主子不就是您……”

“帮我多谢李纯!”

“……”

果然,柳儿压根没想到会被揭穿,这会儿的她露出了几分慌张。

程紫玉告诉她,是从她与李纯相似的招式上看出的。

“我家公子果然没说错,小姐是个心思缜密的。小姐放心,打今日起,奴婢一定好好保护您……”

程紫玉却是摇起了头。

她拿出了柳儿签字画押的那张两年的卖身契,随后当着她的面撕了个粉碎。

“你跟着李纯比跟着我强,我不愿耽误了你。你跟着他,前途无限。跟着我,却都是鸡毛蒜皮。不值当!你回去京城吧!”

程紫玉这话说得真心。此外,她也真不想再这般欠李纯人情了。

“不不,奴婢不回去!”

柳儿慌了,跪地磕头,表示留下来是她心甘情愿的。她愿意在程紫玉身边效力,她一定比对待旧主更上心为程紫玉效力。

她更表示:

“护您周全是奴婢接下来两年的唯一任务。即便您将奴婢撵出去,奴婢也不能离开您左右!到时候,奴婢便唯有每日每夜蹲墙根,爬大树,餐风露宿,忍饥挨饿……”

程紫玉一叹。

也是,柳儿是跟着李纯在军里待过的,李纯派她来保护自己,任务一旦开始,没完成自然不好回去复命。

罢了,反正再有几十天,李纯也该南下了。这事到时候再说吧。

“嗯,那你先待在我身边。明面上你是我紫翌轩大丫头。不过我不把你当奴婢看,你是自由身,随时可以走。就当我是聘了你保护我,我按每日一两银子给你结算报酬。

但我虽这么说,你也别把自己当外人!我这里没有京城的规矩,你按着自己心意来即可。我让丫头给你收拾个单独的房间,缺什么,你吱一声。江南的口味与京里不太一样,有什么想吃的喝的,你只管跟小厨房说。

紫翌轩的丫头婆子都好说话,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只管找她们,找温柔或是来找我也成。几个粗使丫头和婆子你也可以随意用。今日辛苦了,桂儿,带你柳儿姐姐下去休息吧!”

柳儿张了张嘴,还是磕了三个头才转身。

她这会儿心头当真是五味杂陈。

原本被遣来保护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她的确是有些不满的。可这会儿看来,到底是她看走眼了。公子看中的人,自然不会简单。

才这么短短半日时间,她心头那些不满竟是烟消云散。这位小姐性子直爽,既周到又细致,也不拖泥带水,的确是个好的。

还有,程家事端不断,她本以为程家后宅即便不是鸡飞狗跳,也得暗斗不少。可她来了半日,发现不管是后院还是紫翌轩,一切都有条不紊。

所有人各司其职,且其乐融融,倒是没有她想象中后院的虚伪和争斗。从管事温柔到程紫玉的几个大丫鬟,个个都是爽快不拖沓的性子,笑就是笑,怒就是怒,不用猜来猜去掩饰情绪,倒是叫她舒坦不少。

晚饭的时候,她几个大丫头一桌子吃饭,欢笑不断,那个时刻,她错觉这里比京城好多了。至少……热闹!不像将军府那么冷清……

这会儿的柳儿还生出了几分愧疚。

新主子连卖身契都撕了,还准她随意进出,那么信任她,可她的动机……却不那么好看。

她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

京城那位,给她布置的任务,除了保护程紫玉,还有:

时不时提起李大将军的英明神武;时不时汇报荆溪程小姐身边的风吹草动;时时警惕程小姐周围的狂蜂浪蝶;若有敌情出现,尽量提早扼杀在萌芽中……

不对!柳儿突然想起,万一这位小姐将来成了将军夫人,她这略有“白眼狼”意味的行为也绝对不会被喜。

没错!那位下了决心的事,哪有不成的?只怕这位程小姐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那么,此刻她伺候的,是女主子!

就冲京城那位此刻这巴巴相,只怕将来女主子是要说一不二的!

柳儿这危机感一生,暗地下了个决心。她不能让女主子生出反感!她定要讨得女主子欢心!她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

第二一四章 斗陶大会(本卷完,三合一大章)

在柳儿还没找到用武之地时,程紫玉已帮她找了一个——桂儿。

桂儿空有一身力气太可惜,不学点本事在身简直是浪费。

柳儿好不容易有事做,自然不遗余力。

她学了十几年的武,刀枪棍棒,轻功暗器都会一些。此刻在发现桂儿的大力后,她当下便决定要教桂儿大刀。

刀的杀伤力本就比一般武器强,若是配上天生巨力,那一刀挥下去将威力大增。且只要将刀法练熟,哪怕没有浑厚内力,也一样能发挥这一兵器的妙用。

桂儿的年纪在那,要想简单速成,也只有这个了!

耍了一套刀法下去后,桂儿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便要拜柳儿为师。

所有人都以为柳儿在未尊师意的情况下不会贸然收徒,可柳儿竟是乐呵呵受了桂儿三拜,还拍着桂儿的肩膀,表示以后她们师徒一心,同心协力……

无人知晓,此刻的她正巴不得呢!

如此这般,桂儿成了她的徒儿,自然而然成了将军的徒孙,将军府与紫翌轩便有了实质性的关系。

有了桂儿在身边,便等于拉了个“内应”,盟友和帮手,还拉近了与紫翌轩众人的关系。一日师终身父,她还成了桂儿的恩人,完全是百益无一害。

嗯,最重要的,是将军和女主人都将欠她一份情……

当时的程紫玉正在画坊和程子鸣作图,她眼皮突然就跳了又跳。

等她发现自己院里已经多了一层关系,嘴角忍不住抽了又抽……与李纯的关系没能撇清,似乎又近了不少……

一连几日,那对师徒都凑在了一道。

几日下来,桂儿一套简单的刀法倒也耍了个有模有样。见她乐得学,程紫玉也高兴。桂儿若能练得柳儿的一半本事,她也能安心不少。

斗陶会终于到了。

五湖四海的陶商齐聚荆溪。

程家不久前才宣布不会参加,所以众陶商到了荆溪才听闻这消息,故而他们虽感遗憾,却并没有使得这次斗陶会变冷清,反而更叫程家货物带上了一层神秘感。

加上程紫玉最近被传得越发神乎其神的技艺和被各路陶商及藏家炒的火热的玫瑰釉,程家的订单比往年这会儿还有了好几成的增加。

而因着程家的退出和刻意低调,使得荆溪的各家各族都有了小几十年第一次可以一争魁首之机。

一时间,各家族摩拳擦掌,各显神通,将斗陶会的气氛渲染的火热的同时,也对程家多了一份敬重。

而这些,都是程紫玉要的!

机会一多,这次参加比试的个人和家族也就多了起来。

程紫玉作为大会的主持,依旧如上一世一般,一身火红华衣出场,全场耀目,光彩逼人。

她发表了一通热情洋溢的说辞。

她这演说已准备多时,极具感染性和煽动性,一番下来,全场都热血沸腾。

加上前世身在安王妃之位上的磨砺,此刻站在台上的她如青山翠柏,自成威严。

恍惚间,众人竟有种她程紫玉便是整个荆溪陶领头人的感觉。不知不觉地,她掷地有声和鼓舞人心的说辞也都潜移默化成了一种威望……

斗陶会耗时不短,从一开始的初选到精选再到决选需要耗时多日。每日都是各种比试,随后便是各种展卖。

所以即便只是主持,程紫玉每日下来都感觉疲累不堪。好在将主办权分了出去,再有贺家大公子贺永的帮忙,倒是减轻了她的不少负担。

前世程紫玉与贺永仅是点头之交,今世她倒是发现贺大公子从制陶到经商均有涉猎,非但不是草包,还是个有主见的。

她对贺永的看法一改观,态度也亲近了不少。

一个是主办,一个是主持;一个红,一个青,两人站那颇有几分登对之感。一时间郎才女貌的传言便生了出来。

程老爷子注意到后,并没有去刻意制止传言,反而看那贺永的眼神深了起来。

不过从那日开始,这位贺大公子也不知是否流年不利,开始倒霉连连。

先是走路摔了一大跤,后来直接扭伤了脚腕。

两伤并一,行走不便,大夫让其好好休息。

于是贺大公子再没能站到程紫玉的身边或身后,只能乖乖躺去了床上长吁短叹……

好在贺大公子躺下后,程紫玉只是问了几句,差人送了点药,既未前去探望,也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叫柳儿微微舒了一口气……

斗陶会接近尾声,各项魁主都产生了。与往年不同,此次百花齐放,成绩好的家族都拿到了不少订单,可算皆大欢喜。

程紫玉一直等到了最后一日,所有荆溪陶业大家族,手艺人,官府,还有南来北往的客商齐聚一堂时,做了她等了许久的几件事。

首先,她做了最后的发言,分析了荆溪现状,陶业的前景,面临的困境……在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同后,她表示程家愿意带头,为荆溪和陶业做点贡献。

所有荆溪人一开始还不以为然,然而很快便个个面露惊讶和喜色。

程紫玉坦言,程家壮大后固然挣了不少银子,然而程家多年努力的宗旨却无关金银,而是为了发展陶艺。

程家的一家独大,让业内其他家族不得不马首是瞻。然而他们并不希望这个状况继续,说这并不利于陶业发展。所以她希望今后的荆溪可以如这次斗陶会一般百花争鸣……

这话虽有些空,却是不少家族暗地里最渴望的。这一下说进不少人心坎后,不少家族都再次对程紫玉正色起来,纷纷开口问她有何主意。

程紫玉干脆利落开了口:

头一条,她愿意做主,将程家五款招牌泥料的配方公之于众……

此句一出,已是全场沸腾。

而程紫玉紧跟了一句:包括金砂在内!

原本不少人都以为她那表态只是程家为了继续影响力而放出的空话,但听到“金砂”二字,不少人都站起了身,激动之心溢于言表。

程紫玉没有让他们失望。

众目睽睽下,她的人将一块金砂老泥搬了来,随后将配比一一解开后,她让丫头将泥料剖开,一家分了一块让他们回去后自行对照着演练配比。

在场都是行家,手中泥料真否一看便知。他们几乎不敢相信,程家能如此阔气。这可是一大秘方啊!

这配方哪怕是卖出去,也至少可以卖个上万两银子不成问题!如此大方公开,难不成还真是为了福泽荆溪艺人?

对于荆溪各家族来说,金砂是程家不可或缺的一项招牌。金砂陶品虽已卖了十几年,可依旧走俏,可见是有一定市场的!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可对于程家来说,金砂早已是十几项主打产品中的其中一样。最多也只是锦上添花之用。这个所谓的秘方,早就不那么重要了。

当然,这并不是程紫玉如此作为的理由!

此刻的程紫玉,倒是无比希望廖氏和金玉也在场,若她们看到她接下来的举动,只怕要一口老血吐出来,就此死在地上起不来呢!……

很快有人开始询问,程家何故如此?

程紫玉一示意,便有丫头端了长条漆盘上前。

漆盘里,满满都是金砂制成的茶宠。

这些茶宠,造型颜色相差无几,细细一辨,才能发现各自不同。

不少人边拿了把玩,边一脸不解看向程紫玉。

“实话不瞒各位,这些金砂都是我程家从四处市场上搜罗而来。前不久我西行不少口岸,无意也发现了这种类似我程家金砂,却又分明不是我程家出品的假货。”

众人仔细一观察,这才发现的确,日光下的这些茶宠,质地、颗粒及光感上,和程小姐刚发下的金砂样品是有些区别的。

这压根就不是金砂!

若不是行家细辨,压根发现不了!

“金砂的配方是我祖父的心血。我与祖父商量后,一致认为与其叫人仿造,乱了市场,多了赝品,不如大方公开配方。有银子大伙儿一起赚,要改良的,咱们一起努力!”

说罢程紫玉看向了各大陶商,示意丫头将那些茶宠也是同样一人一只分发了下去。

金砂出了仿品?他们居然不知晓?

无奈站的远,看着荆溪艺人们手中茶宠,众陶商早已好奇不已。此刻丫鬟一发下,众位见多识广的陶商急着边讨论边辨了起来……

“各位可看好了,这些茶宠与我家金砂是有区别的。在强光或是遇水的状况下,他们的特性均不一致。若他日发现市场上出现你们手中茶宠那般货色,记得一定要明辨!诸位挣钱不容易,可别叫骗子挣去了雪花银!”

程紫玉笑得嫣然。

这些茶宠自然不是搜罗来,而是她的人所做!

这几日,温柔带人偷偷在山上做了一大批,说话的这个当口,这些茶宠已经被她的人分散去了市面上。

这些茶宠的造型便是老爷子当日与那位狡诈的陈老爷所制的类似款。

时隔多年,老爷子早已不记得当时所做的具体造型。可那又如何,只需记得个大概便足矣,她的人各自发挥想象,一夜便做出了近几十种看似又不似的类似款。看得一众丫头自己都眼花,完全不知道哪个是自己设计……

而这些茶宠的原料配比,便是廖氏手中,当时未上市前,陈家所知晓的那个配方。

十几年前老爷子就是靠换掉了一原料来击垮的陈家,此刻这么多与廖氏手中八九不离十的茶宠被投放市场,只怕廖氏若看见了,都要开始怀疑做了梦,怀疑她爹,怀疑人生了吧?

这么一来,廖氏手中的那枚金砂茶宠,从原料到造型都是废物,还是整个陶届皆知,几乎人手一只的赝品。

他日即便她再将那金砂茶宠拿出来,她也只会被认定是从市场上买了假货想要来暗害程家和敲诈程家的烂人。

今日金砂的秘方公布后,金砂便不再是程家所有,而是整个荆溪的成果。

倘若廖氏敢拿了那赝品出来蹦跶,届时用不着程家出手,所有的卖家甚至是陶商们为保他们手中荆溪金砂的正宗性,也一定不会放过廖氏……

而此刻,已经有人发现了那些茶宠下边还敲了程翾的印。

“正是如此!”程紫玉笑意更深。

“那些作伪的狗胆包天,竟然连我祖父的几款私鉴都来仿制了!”

丫鬟们再次上场,手捧三卷字画。

她们一一展开,三幅山水画,没什么稀奇。

可眼尖的陶商们均是发现,那些山水画上均有程翾的题词和题字,还有大大小小程翾的私鉴。

“这些赝品也是我在西行途中发现,前一阵找了管家搜罗而来。我祖父盛名,总有那些偷鸡摸狗之辈想要以假乱真。

祖父不怕被仿,却不愿买家百花了冤枉钱。趁着今日,我程家索性借机澄清此事!诸位,今后若市场上再见如此冒了我祖父名的山水画画作,或是打了金砂名头敲了我祖父私鉴的,一概均为赝品!”

好几位大陶商当即便拍案而起。

“不得了了!仿贼竟已如此猖狂,抓到必当严惩!”

“这帮搅乱市场的败类!他日抓到了便报官!”

“没错,以后大伙儿都留个心眼!”

“沈老哥没来,兄台回去后记得也转告他一声!”

“还望程老爷子教授我等判别真假之道!”

“……”

不少陶商都上了前,围住了上座的老爷子。

他们中不少人都收藏了程翾作品。那都是大价钱所得。若说市场乱了,他们手中真品势必也要受了影响。

尤其他们发现这仿品的印章到题字,若不是今日被澄清,连他们也几乎要以为这正是出自程翾之手。

能以假乱真到如此地步,此刻能不慌张吗?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些画作虽是假的,可上面的题字和印章却是真的!为了演好这场戏,老爷子亲自去又是写又是画,最后敲上了印。

老爷子虽不太记得曾经与陈家主合作完成的具体画作和题字,可他却也能模糊仿到了九成。

如此,足够!

今日是斗陶会最后一日,按着惯例,官府都会到场。

程紫玉冲着魏知县行了一礼。

“趁着魏大人也在场,我祖父有话要说!”

程翾上了前,手握一把他本人的印鉴,直接扔进了火盆。

“我程翾先前章鉴将不再使用。即日起,我的作品将会重新设计新的章鉴。还请魏大人做个见证,他日市场上再有我程翾本人旧章旧鉴的作品出现,若无我本人或程家确认,一概均为假货赝品!

还有我手中这几幅山水图,各位手中的茶宠,但请各位牢记,若再有仿品出现,那绝对不是我程家出品。我程家也一定会追究到底,严惩不贷!”

程翾说完,便示意丫头将几幅画也扔进了火盆。

众人齐齐点头。

“从今往后,金砂便不是我程家的配方,而是咱们荆溪人的荣耀!程家希望各大家族一道为荆溪长久繁荣昌盛尽力!”

程紫玉站在台上,如一轮红日般夺目……

如此这般,廖氏手握的两件秘物便已成了废物。纵然程家付出了金砂等原泥的配方,可比起廖氏他日可能带来的隐患,程紫玉并不在意。

随后,她做出了第二件让所有人再一次目瞪口呆之举。

她表示:愿意代表程家,捐出程家十年的盈利来行善!

高家的赔偿款已经到位,除去开销和打点,还剩了约摸六万两银子。

这笔银子几乎全都是她讹来,她若放入私囊,那她与高家又有何区别。

当然,这笔银子是有大用处的!

再加上廖氏那儿搜罗到的近二万两银子,此刻她表示,她要拿出八万两银子来行善!

八!万!两!

众人都被这巨额给骇到了,哪还有人会追问这是不是程家十年的盈利。

程紫玉当众表示,其中大部分银两将会办一个江南最大的善堂,收留孤寡老人,也收容难民灾民。

她还要拨出其中一部分的款项为所有荆溪人谋福利。

修路保矿:从水路到陆路,从各矿区到山路,从开山到取矿,她程家都会出资。

修建大型窑场和矿场,扩建市场,并在临近的金陵,无锡等地设立免费的驿站和马队吸引客商前往荆溪……

开办工坊免费教授和培养人才,程家每月都会从中挑取尖子进入程家工坊着重培养,学成后,这帮人既可继续留于程家,也可自行举业……

扶持小作坊,小卖家,入不敷出的本地卖家可凭手艺绝活到程家进行一次无息借贷渡过难关……

她建议荆溪陶业也学外地某些产业,成立一商会。由陶业各大家一起担责,共同监督。既可以相互帮助,相互探讨,深一步发扬荆溪陶,也可以稳定物价……

以上所有支出,每月程家会将单据张贴府外,绝不虚言,由所有荆溪人监督……

林林总总,温柔读了一刻钟才全部读完。

全场鸦雀无声,可看向程紫玉的眼神已经变得恭敬了许多……

程紫玉此举一是为赎罪,二是前世荆溪整个市场都垮了,物价也崩了。四年后她跟朱常安南下破败的荆溪给她的心头留下的创伤到此刻仍时不时发作!

这一世,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发生!

她要整合市场,要这个市场强大。不是一枝独秀,而是百花齐放!不是你死我活,而是相互扶持!

那么,纵然风雨再大,纵然程家垮下,也不会连累荆溪人!毕竟,陶业是荆溪人唯一的饭碗!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

前世程家被墙倒众人推!

程家在荆溪没有仇家,可程家多年龙头老大的地位说到底还是触犯了不少人的利益!

无关爱恨情仇,而是很多人盼望程家倒下,似乎只有那般他们才有后来者居上的可能,才有抢占程家市场的机会……

这一世的程家,面上不需要多少风光!

所以她将这次斗陶会的利益都分给了荆溪其他家族,所以她才大方贡献出了整整五种泥料的配方,她还做出了愿与所有荆溪人共进退的姿态!

八万两银子,“十年的盈利”,足够让所有人佩服了!

她一两都不会留!

银子,对于死过一次的她,失去过所有的她,早已没多少吸引力了。只要能保住家族,她怎样都行!

而此举最重要的,她还要收割威望!

她一点都不傻!

前一世皇帝痛踩她时,丢的难道不是皇室的颜面吗?可皇帝能对她出手,未必没有也看中了程家这大肥肉的因素在!她不敢深想,或者,皇帝愿意纵容朱常安,未必不是与那个渣货有了勾结……

这一世,从朱常安,到私盐的幕后之人,想要拿程家开刀的人依旧不少。

树大招风。

李纯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她的银子太好挣了。

如此摇钱树,不招狼就怪了!

那么,她便破财买声望。虽然不一定有用,但他日有人动手之时,多少得有点顾忌吧?她被痛踩时,或者有人会为她说句话吧?

当然,这只是她的第一步!

她既然已经决定要比上一世更强势地存在,仅凭这小小声望自然是不够的!……

然而此刻有人不舒坦了,连续咳了两声。

程紫玉一低笑,在魏知县开口前,封上了他的口。

她提出还会捐一笔银子的善款到衙门,由魏大人安排行善……

再无人有任何反对。

所有人脸上除了笑,就是钦佩!

很多人更是到这会儿反应过来程紫玉的真诚并不是为假借善举而打响名声。

否则,她大可以在斗陶会开始那日便如此行事。若是那般,可想而知,即便程家不参与,包括众陶商买家,所有人的关注都会被程家吸引,压根就不会有人在意这斗陶会。

可她没有喧宾夺主,而是等到大会全部结束之后,等到所有卖家都已拿到了各自订单之后,她才最后宣布了她要做的这一切。

这份胸襟,更叫人刮目相看。

此刻的程紫玉一袭红衣飘飘,站在高台。而堂堂魏知县在她身边带着逢迎的笑,更是显得那女子的光芒十足。

至此,程紫玉一劳永逸,再不用担心廖氏手中那两件秘物的横空出世!

而经过这次斗陶会,她如上一世同样,进一步打响了名声。唯一不同的,上一世她打响的是技艺之名,而这一次,她却是收获了整个荆溪乃至江南上下的威望。

善堂很快便立了起来。

她用的是荆溪的名头,不见紫玉二字更不见一个程字,更叫不少人大赞!魏知县很起劲,他兴奋非常,帮着忙上忙下。

有了衙门的帮助,短短二十天,善堂不仅在荆溪地面开出了三家,就连镇江等地也立了起来……

程紫玉自然知县魏知县这么积极是打的什么主意。皇帝要南下了。这一路往北建的善堂,可见他的丰功伟绩!

……

第二一五章 程家别院

十日后,朝廷下了旨意。

“皇帝率众将于一个月后,南下为太后祝寿”这一决定终于在一夜间响彻了大江南北。朝廷的圣旨写得很漂亮,表示只求太后福寿绵长,大周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不愿劳民伤财,所以将一切从简……

可事实上,从朱常安早先南下安排开始,沿运河的各州县便已开始暗中做起了准备。说是一切从简,可各地的迎驾工作早已开始……

就如魏知县,有了程紫玉给的那笔善款,他行事方便了不少。皇帝圣旨一下,他更是光明正大找到了程紫玉,表示那笔银子可能得先挪到接驾方面。

但……就程紫玉给的那三千两银子,还不太够!

他暗搓搓表示,皇帝一行按着计划,到了江南后,不管走水路或是陆路,一定是会经过荆溪走走停停看看的。

他得给皇帝准备落脚点。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他魏家的别院最合适。他又给了个暗示,表示他家与皇家可是姻亲……所以,理所应当的!

程紫玉笑了笑,这几个意思?

让程家别和他抢着招待皇帝一行?还是让她再捧点银子出来?

她看上去就那么傻,是谁能骗着的?

嗯,只怕她一口气捧了八万两银子出来,在这帮人眼里她就是傻的!

果然,魏知县话头一转,表示若是要迎驾,他的别院必得抓紧时间重新拾掇。

“四娘,你看看,皇上太后南下是大事,是咱们荆溪的荣耀,你看,你能不能出一份力?”

他恬不知耻一脸暗示地看着程紫玉。

“自然得出力!我程家倒是不缺人手,先给您送三十人过去如何……”

“程四!”魏知县到底憋不住,直接开口求了程家赞助银两。

“没有!”

程紫玉回绝地毫不犹豫。“八万两银子已经走光了程家账目上的所有流动银子!程家自己还得周转,还得养活上上下下千多人!皇上若停留荆溪,我程家还得准备寿礼、面圣和打点,都需要银子!哪还有银子给您拾掇别院?”

她冷笑了起来。

“再说了,若有那个闲钱,不如直接拾掇了我程家的别院出来争取迎驾之机。您觉得您那别院竞争得过我程家别院?”

魏知县哼了一声,坐了下来。

程家别院在太湖边上,景致极美,是整个荆溪园林中的头一份。若程家想要迎驾,稍微一拾掇,去两江衙门打个招呼,的确压根轮不上他魏家!

这也是他来这一趟的原因之一。他就是来警告程家退出竞争……

程紫玉对魏知县的厚脸皮也极为不齿。话都说到如此地步,他竟然还能坐得下来!

程紫玉无奈,到底还是让丫头取了三百两。

“我所有行头都在西行途中毁于一旦。这银子原本是打算去打首饰的,多了没有,就这些,便算是我的心意吧!”

她这态度明显是打发,但凡有点骨气的都不会伸手。可这位知县大人偏就面上一松,收下了这笔数目不大的银子,道了声谢后,离了程家。

谁也不知,此刻的程紫玉微微一松气。

这也是她先前花出去的八万两银子的另一个妙处。

前一世,皇帝一行人船行一路南下,到了江南后便开始东行,沿着水路,游览了一路的湖光山色,一直走到了浙地嘉兴才掉头。

所以不管他们怎么走,都必将经过荆溪这一临近浙地的西门户。

当时,浩浩荡荡的皇家一行人到了荆溪后,的确是落脚在了程家别院。原本只是一晚上,可由于太后的偏爱,加上程家的热情招待,一晚变成了三晚。

那时的程家别院经过了两个月时间的打点,投入了足有万两银子后,从粗到细都丝毫不输金陵首富潘家的大院。

尤其是坐山临水的绝佳位置,开阔大气又不失典雅秀丽的园林设计,推窗便是烟波浩渺的太湖,出门便可荡舟迷蒙烟雨之中……那宁静致远的景致,完全就是书画诗词里对江南的描绘,是多少人梦中的场景……

太后直言,这是南下最舒适的住处。

甚至是这里的脆藕,鲜菱,三白,醉虾,渔夫,船娘……都叫太后赞不绝口。

皇帝见太后高兴,回程的时候又在程家别院留宿了两晚,还带了众人组成了船队浩浩荡荡在太湖划船垂钓……

一时间,程家荣宠非常。

而他们留在荆溪的那些日子,闲来无事自然会围绕着“陶”展开。程家的陶馆,作坊,窑场到矿场,甚至码头忙碌着装卸的货物……一下子变得惹人瞩目起来!

在这群人眼里,程家这一产业遍地的荆溪龙头完全是富得流油!

皇帝途径程家大宅时抬步便进去了。

这荆溪正中,占地堪比一王府之大,富丽华贵,“下人”遍地的程家,刺痛了不少人的眼……

表面的欢乐到底只是当时。

当这欢乐劲儿一过,不少人便暗地里生出了嫉恨。

不知有意或是无意,太后曾笑着跟程紫玉说过,皇帝觉得自己的避暑山庄都不如程家别院惬意……

当时的程紫玉听得心惊胆战。

言外之意,程家过的比皇帝还舒心——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后来她落难时,程家的富贵,甚至程家别院里的一水儿同色同款的红木也都成了奢靡之过……在私盐之后,各种罪状铺天盖地……

而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

所以,程紫玉不是怕接待这一行人。而是只想缩小存在感。当然这种低调只是面上的。反而所有人都会去探究一向阔绰的程家突然低调的原因。

而她当众捐走了程家十年利,很快所有人都会想到,程家没银子了!至少暂时没银子了。

至于程家那个别院,在程紫玉回来后不久,她便已经将里边负责洒扫的所有人全都撤走了。这种盛夏时节,无人打理的话,只消十多天便杂草丛生不像个样子。再等一个月,便更将蛛丝尘网,脏乱不堪,面目全非……

哪怕皇帝想住,也住不进去了!

她家连捯饬自己家的银子都没了,可见穷酸。

如此捉襟见肘将银钱投入行善,一片赤诚更是可见。

此外她也希望这一行人可以在荆溪少待几日,他们待的时间越短,程家也就越安全……

第二一六章 穷酸到底

重回后的程紫玉将大部分心思都用于了盘算上。

上一世她能成为朱常安实打实的助力,这一世她又如何会差?

事情的发展并没有与她的预料发生偏差。

魏知县的盘算落空了。

他放弃了去争取皇家的落脚。

他只是个本地小官,为了前程,他自然希望能将皇家留宿自家。可为了官声,他又不敢大肆整修自家别院,为免有银钱来路不正之嫌。可若不整修,如何接待?弄得皇家不舒服,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于是,他打了一手好算盘,他以为程家财大气粗一定不会得罪他这个皇家姻亲,一定会大手一挥捧出银两。只要程家拿了银子,他再去找贺家等家族集资,如此,既不用他自掏腰包,又可以一切顺意,乃一举两得!

然而,程家拒绝了。而听闻程家只给了三百两后,其他大家族自然也不会傻乎乎捧出真金白银,几乎纷纷也都只拿出了二三百两银子应付了事……

这点银子,连置办那一行人的床褥都不够!

他唯有放弃这一条路!

程紫玉早就算到了。

皇帝,太后,皇子公主后妃,这帮人的用度必须是最好的!除了亭台楼阁均需重新修整外,桌椅床榻需要添置更换,更是从幔帐被褥到地毯桌布,从金银器皿到花烛彩灯,加上买丫头聘教习,请戏班办歌舞……什么都是大开销。

更何况,来的不是一个两个,加上部分官员,还有不少御林军,宫女內侍,小几百人的落脚开销同样叫人瞠目结舌。

当日的程家别院花了万两在整修和置办基础物资上,后续采买到宴饮,五日下来的林林总总也用了差不多三万两银。

魏知县的别院自然是比不上程家别院大,开销或许可以少些。可除非他有胆子挪用衙门款项,否则他绝对捧不出这笔银子。

所以,正如程紫玉一早的猜测,魏知县吃不着的肉,也不会便宜了外人,这接待皇家的重担落到了王家的身上。

因着王玥的缘故,王家当仁不让。

这恰恰是程紫玉要置身事外的另一个原因。

此等可以与皇家亲密接触,拉近关系的大好事,王家自然百般愿意。那么,这大出血的就成了王家!

王大小姐好不容易上了位,为了不让王玥被皇家瞧不起,他们比前世的程家只怕更当全力以赴。几万两银子的支出是绝对跑不掉的!

那么,矛盾来了!

程紫玉想想就要笑。

柳儿的消息比她灵通,前几天柳儿问她,想不想知道朱四爷的近况。她当然想。

消息是:朱四纳妃后,待王玥并不薄。他半点没有因着她的商女身份而看低,反而处处对她尊敬和维护,用实际行动报答王玥的救命恩情。

他的行为,倒是为他挽回了一二声誉。此外,他虽只在王玥那处留宿了三晚,但每晚都有实质性的忙碌……

程紫玉本没听明白,一瞧柳儿的红脸,顿时懂了。

她有些惊叹,李纯那厮,竟然连这等闺房秘事都知晓?李纯是皇帝的人,显然,皇帝在朱四身边也有安插了人……

好一会儿程紫玉才反应过来,听到朱常安与王玥之事,她的心里竟是毫无波动?似乎毫不在意?

前世她是朱常安身边第一个有名分的女人,她有心理准备,她以为,多多少少也会有些波澜的!

可没有!

甚至,她的第一反应竟是与李纯相关的?

不过,这个消息证明了一点:王玥用她的手段,至少笼络住了朱四。可王玥能有什么办法?她有的,不过就是王家!

所以,此刻穷酸的朱常安应该是正等着王家的“接济”!

那么矛盾就在这儿了!

头一条,王家不是程家,他们的发达源于他们是荆溪陶的二道贩子。几万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并不轻松!极有可能是几年乃至十来年的总盈利了。

如此元气大伤地割完肉,王家还能有多少拿给王玥,拿给朱常安?

若给不足,拿不出,朱常安岂会高兴?王玥怎会有好日子?昭妃岂肯罢休?朱四对王家必定会生出嫌隙和埋怨。

而同样,王家必将认为,他们已经竭力,朱常安作为王家女婿,作为堂堂皇子,怎么也得给王家带来财富名利,而不是一味索取!王家自然也不会满意,一定会逼迫了王玥为娘家做点什么……

朱常安和昭妃未达目的,怎会给王家甜头?

那么,说不定王家能盘会算的那几位家主,指不定会在接驾的那几日做点什么,好戏绝对少不了。

最不济的,程家这么一退出,王家一顶上,也砍断了朱常安的资金供给!至少短时间内王家必定是捧不出大笔银子了!这位穷皇子将继续实至名归!

而程紫玉别的或许做不了,但在荆溪地盘上让王家再少挣点银子或暗中搞个破坏,逼迫王家再赔付些银子绝对不难!她怎么也得尽力让朱常安保持此刻穷酸!

王家的准备紧锣密鼓。

程家却安然若素。

为防皇帝会像前世一般走进程府,程紫玉从多日前开始,便既不曾整修程家,也没有做任何布置。

程府上上下下连块桌布,连盏灯笼都没换,甚至往年下人们一季两身衣裳也都只发了一套。

而下人们知晓府上拿了不少银子去行善,自然没有一个人说三道四。

柳儿的好处也发挥出来了,在一个雨夜,趁着无人,柳儿在外墙剥掉了不少墙皮和漆皮,又上了前院后院屋顶掀掉了不少瓦,顺手敲裂了几堵墙,游廊里的石阶和几幅壁画。就连外府大门也擦了两条印痕,裂了一枚铜钉……

如此,乍一眼看去,整个程府虽看似气派,可若细细观察,便能发现并不如传言中的阔绰富贵……

当然,仅仅如此,还不足以让有心人这一世打消对程家的暗算。这一次,程紫玉要从源头上去改命。

所以在皇帝南下的消息出来后的第三日,程紫玉便再次上了山,她要去做寿礼和拜见礼了!

而这一次,程家所有奉上的礼,都将由她来完成!

……

第二一七章 爱恨遗憾

前世,老爷子将历时五年研制出的紫金玉砂做成了九龙陶板,在圣上南下时作为献礼奉上。紫里泛金的质地磅礴大气,而泛出的光脂却又温润如玉,与出色的九龙设计浑然一体,博得了龙颜大悦的同时也将程家技艺和声名推上了真正的山巅巨峰!

藏家和商家们急于开发这款泥料,不少陶艺人疯了一般试着仿制这款泥,可往往颜色有了无光晕,质感有了缺手感,最终无功而返。

曾一度,有藏家将这泥价抬到了千金一两。

不少人断言,这款泥料若开发好,将强势占领原本的陶艺市场,攫取不可估量的财富!

也是正因如此,即便朱四得到了程家的一切,却还是念念不忘这款泥料的配方。他勾结了陈金玉费尽心机,最终正因着这泥料配方而被程紫玉推入了太湖,功亏一篑……

而既然命运早已重启,既然程紫玉已选择了另一条路,她自然要将程家所有招人垂涎的锋芒都收起!

她觉得,这一世还是不要有什么紫金玉砂得好!至少暂时不要有!

也正好因着程紫玉的干涉和搅局,程家内部局势大变。昔日一心钻研这快要成功的泥料的程老爷子如梦初醒,抽身回到了家族事务。于是这次,到目前为止,老爷子都还尚未能将紫金玉砂的最后配方完善出来……

那么一个月后,自然不会有什么九龙陶板出世,也不会有什么紫金玉砂现世。

老爷子忙于程府事务,于是圣上南下计划定下后,赶制寿礼和拜礼这一任务便理所应当地落到了程紫玉身上……

前几日,朱常安派人来了一趟程府,想要一问他定制的那货的进度。程紫玉直言货未完成,让他索性南下时一起来取……

而京城那里,自从程紫玉挑明了李纯与柳儿的关系后,李纯便索性将程紫玉想知道的消息都传递了来……

据说,最近的朱长安状态并不好。

只是李纯不知,朱常安又做梦了。

王玥成为他侧妃的那晚,大概是因着他的兄弟们联手坏他名声的缘故,他的心头特别的阴郁……

与王玥的欢好也没能让他驱散心头的不痛快,随后他便进入了梦境。

那是好长的一个梦,虽是由一个个片段组成,可却似乎能连成一个故事。

他梦到了一片大红,他穿了大红的婚衣,手牵一凤冠霞帔的新娘。

到处都是欢笑,个个都在宴饮。他的兄弟们都在,不过看他的眼神并没有那么不怀好意。他们只是向他敬酒,并没有要他难堪的意思……

这是他的大婚?

洞房,他掀开盖头,入眼的竟是……程紫玉?

身处梦中的他感觉荒谬至极,却感受到了他的心在不可思议地快跳,她巧笑嫣然,他握着她手放到了他胸口,随后向她做了一连串的保证。

他紧张又兴奋,手心里全是汗,一种饱满的情感在他心头弥漫,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就是很激动!那一刻的他,似乎是幸福的!……

可身边人嘤了一声,他顿时就醒了。

他这才发现他迷迷糊糊中几乎又压到了王玥身上……他有些懊恼看着王玥,心头失落渐渐生出。

他原以为是今日纳妃却心头遗憾才生出了如此可笑之梦,可他在短暂的醒来后又昏昏沉沉睡去……

这一次出现的,又是个女人!

那女人笑着叫他“安王”,随后如条蛇一般缠上了他。

安王?他是安王?他封王了?

那女子媚态十足,娇嗔着怨他:许久不见,玉儿好想您……

随后,那妖精搂着他,在他怀里蹭啊蹭。

他心头原本只有一层厌恶,可此刻却全然都是不满,他低声道:金玉,不是玉儿!下次分清楚了!

那女子感受到他的不悦,低头应了声,似乎有些失望。可转瞬,她便已笑着勾开了他的衣襟,将他推倒在床,随后开始宽衣解带,赤身裸体就往他身上爬……

他正欲推开她,可她却说,程紫玉偷偷用家奴名字在金陵买的宅子的地契已经被她找到了。她去找人问过了,那两座宅院,可以卖万两。她问他想要如何处置……

他反扑上了她,可她却在咯咯地笑,上来勾住了他的脖子……

一番疲累后的他小憩了一会儿,可醒来却不见了那女人身影。他很快就在后宅最深处的一个偏僻小院里听到了那女人的声音。

他悄悄站到了帘后,入目却是消瘦又憔悴的程紫玉。她面无表情坐那,双眼光彩全无,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那个叫金玉的女人言语刻薄,反复刺激程紫玉,撸起袖子露出了他们欢好过后的印记。

“他告诉我,只喜欢我的人和我的身体!好姐姐,你完了!他只怕永远都不会再碰你,再要你!你只是他的玩物,他的踏脚石,他用完就扔的废物!不像我,只有我才能给他真正的帮助!……”

那女人聒噪无比,可安静坐在椅子里的程紫玉只用晦暗的眼眸看着她,脸上无悲无喜,似乎灵魂已被抽离……

那一刻的他,心头有一抽抽的痛划过。

他的指甲抠进了门框,裂成了两截。他心头弥漫的竟是恨。

他恨她为何那么固执不愿低头服软,交出秘物。他恨那个叫金玉的在凌辱她,拿捏他。他恨他自己为何始终离最后的胜利还保持了一段距离。

心痛渐渐扩散,他好想推门进去将他的紫玉纳入怀中,于是他赶紧转身离开,他暗暗道:玉儿,你忍忍!你再忍忍!终有一日,你还可以回到我身边!金玉那贱人,最终只会是你的玩物……

那份心痛压得朱常安透不过气,他又从梦中醒来了!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呆呆坐着。若是前一个梦是日有所思所致,那这个算什么?这么深刻的痛又算什么?

金玉?他记得程睿有个私生女叫金玉……

这个蛇蝎一样的女子,就是金玉?

他早将程紫玉视作了目标,所以紫玉身边之人他也查得清楚。原本这次南行他是要找到那个金玉的,可这枚小棋子竟然未露面听说就被废了。所以,他连金玉长什么样都不知。

他哪里还睡得下去,他唤来了心腹,让其去将早先那些目标棋子的画像都拿了来。

金玉,金玉!

拿到金玉的画像后,朱常安安静坐下,呆在椅中。

画像中的金玉,和他梦里那个娇笑讨人厌的女人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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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八章 前世今生

朱长安悄悄将拳头握紧,问向他的心腹。

“双瑞,这幅画,以前可给我看过?”

“没有!刚从倪老那儿取来!爷从没看过!”

所以,这不是梦!

那这是什么?

朱常安猛地起身,将画作上的名字撕掉后,进了内室拽起了战战兢兢的王玥。

“这是何人?你可认得?”

“这女子……倒有些像程四小姐身边的……金玉!”王玥虽心头疑惑,但还是老实应答着。事实上,这画师水平不差,画中人与金玉至少有九成相像。“不过金玉最近深居简出,倒是好一阵没看见她了!”

那一刻的朱常安,有几分虚无。

怎么可能!

他没见过金玉,怎么金玉和她那张脸就出现在了他的梦里?

那么,那些是暗示?是将来会发生的?

关键是,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梦境?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眼?他可以预料未来?

他呆坐床上,迷迷糊糊。

王玥看他焦灼,便点了安神香。

不久,他又做梦了。

不过这一次,是上几次梦境的最后。

在荆溪,山上庄子大火拔地起,程紫玉拜倒在地。相比上两次,这回还多了金玉在一旁的连连制止。

再就是太湖上,他被程紫玉推入水中。

她说,她要他断子绝孙,她要他功败垂成,她要带他一起死!

那一刻,他好怕!他离成功仅仅咫尺之距,他如何甘心?他掐着她的脖子,看她双面发青奄奄一息。闪电劈过了他的身体,身后长刀横向斩断了他的脖子。

一阵天旋地转,他看见自己的脖子掉落水中,溅起了一片水花……

这后面的场景,已是第三次出现梦中。

这一次,有了心理准备的他没有嚎叫。只是身体和心头都像是被雷劈过,电流在四肢百骸乱窜而带来的痛觉他似乎感受到了。

尤其是脑袋,几乎快要炸裂。

他再睡不着了!

他心慌心焦,急着求一个解释!

他似乎有些明白这一带了来龙去脉的故事。

他睚眦欲裂,顶了一对黑眼圈,带着一身伤,前往了京城最大的白云观。他要求见主持,可老道告诉他,主持正在闭关。

他生平第一次对着各位天尊老君跪拜,又添了一份香油钱,求了一支签。解签的老道看看他,问他要求什么?

求什么?前程?姻缘?财运?官运?寿限?

他犹豫间,发现自己什么都想知道!

他直截了当拉了老道,问其可知天眼?他说,他好像得了天眼。他好像看到了将来。

老道笑到:因缘际会,前世今生,既是得了天命,自当要惜福,行善积德,何惧报应……

他浑浑噩噩回了府上。

程紫玉,陈金玉,李纯……他的命运竟然和这些人牵扯在了一起。

他派人跟踪了李纯。

可他发现,李纯压根便不在意他。此刻的李纯依旧与往日没有半点不同,实在看不住以后会杀了他。

他又怕引起李纯注意,跟了几日后,便将人撤了回来。

荆溪那里他也派出了人。

但他的主要目的是找到金玉。

他想着,既然金玉将来能成为他的得力助手,那么他是不是此刻就该开始将她变成他的棋子?他之所以梦到金玉,会不会是因着他这次南行放弃了金玉,所以老天给了他一个暗示?

然而,他的人却是来禀,压根找不到金玉!

这个人在前一阵,似乎突然就凭空消失了!

程家似乎已当没有这么个人。就连程睿不愿提起这么个人。

朱常安困惑了。

他心头的疑问似乎越来越多,他能做的,便是去上香找老道。可他连老道也找不到了!

而那晚之后,他也再没做那些类似的梦。

直到……

大约十日后,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日朝上,他们几个皇子按例在旁听朝学习。

有官员报,说是河北部分地区有旱情。

皇帝将视线投向了众皇子。

大皇子自视甚高,除非有大状况发生,否则他绝无意离开朝堂。太子与他的想法一样,满朝大事等着他去学习,他自当留于京城。

朱常安则是还想着继续负责南下事宜,此刻若前往了地方,万一南下的主管事宜被他的兄长们抢去便得不偿失了。

而七皇子这样的,存在感一直不强。兄长们不吱声,他自然也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唯有五皇子前走一步,表示愿意前往赈灾……

这事不算什么!

可那晚,朱常安又做梦了!

梦里的状况,就是今日朝堂发生。五皇子前往了灾区。

他的五弟在灾区表现不错,很好安顿好了当地民众。可谁曾料想,三日后,瓢泼大雨降了下来。民众的欢腾只持续了一日,因为大雨在下了两天两夜后依旧没有停下之意。很快,旱情成了涝情。

然而五皇子在这一次突变中充分体现了他的能力。

他应变迅速,在第一时间组织发动了民众加固加高了河堤,又从临近郡县调来了大量黄沙的同时,开始求助驻军帮助。

船只和粮食的调度都很及时,老弱妇孺也被第一时间转向了高地,他还毫无私心地向母家求助,调来了一万两白银赈灾……

断断续续十多日的大雨后,这原本应该损失惨重的两灾合一灾却是最大程度地减小了损失。

谁都知道,但凡五皇子的应对有一点滞后或迟疑,这一次便是天灾民怨!

五皇子得了满朝文武的夸赞,成了当地百姓心中的英雄,更成了皇帝刮目相看的对象。

皇帝第一时间返还了他母族的支出,给了大量赏赐外,五皇子开始独当一面地执行皇帝布置的差事。就连他十几年位份未动的母妃也沾光,被封作了贞贵妃……

简而言之,一场无意的灾情彻底成就了五皇子。

他虽地位不够,可他的声誉和圣上的看重还是将他送上了足以与大皇子和太子抗衡的高位,一时风头无二……

其余的众皇子羡慕嫉妒又眼红,昭妃更是寻死觅活追问朱四为何在皇帝询问时站出来……

可朱常安也遗憾!他胸口那份遗憾一直纠缠着他,哪怕梦醒后好几日都不曾驱散开。

原本,这只是朱长安的一个梦!

可他没想到,梦里的一切都发生了!五皇子当真走了与梦里一模一样的路线。先旱后涝,满朝夸赞,母妃蹦跶……

他苦喝闷酒的同时,生出了一个疑惑。

为何他最近这些梦境要么是他最幸福,要么是最恐惧,要么是最痛苦,要么是最遗憾……

或者,这些梦并不是他的先知和未来。

毕竟未来是可以逆转的!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这些梦是过去?

这一刻,他才想到,拿着他签文之时,老道口中说的……是前世今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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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九章 高丽公主

在想通了梦境或许与前世今生有关后,朱常安的梦来得愈加频繁了些。

尤其只要白日里他的情绪受到大触动,或是有感而发后,便总有梦境会找上他!

他的推算很快得到了证实。

南巡的时间越来越近,皇帝表示明日将定下此次南巡的总管。

朱常安的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

南巡是他提出的,准备也是他去做的,听皇上这话,难道主管还要改人?不该是自己吗?

他慌张忐忑,却只能极力垂眸掩饰他的慌张。

当晚,他就做梦了。

梦里,是他!

他做上了负责南巡的主管,他风光至极。

户部,工部和礼部尚书与他平起平坐,于公公对他恭顺客气,百官对他示好,他的母妃扬眉吐气,宫中的礼更是堆成了小山。

他更是凭着这个重任,光明正大收罗了不少人为他办事,有幕僚,也有暗中投靠的官员……

浩浩荡荡好几百人,加上一路的防务,可以撸油水的地方太多了。于是就连倪老那儿都被人踏破了门槛,不少人捧金奉银,想要借着南巡找个发财之机。

朱常安并不敢大肆搜刮,可即便如此,他那拮据的财务状况还是得到了缓解,更有不少人主动提供了商机,上门邀他一起参与……

所以,南巡的主管之位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不管是在钱财还是声名方面,足可以扭转他此刻的种种困境。

绝对不容有失!……

从这个梦中醒来后的朱常安微微舒气,连夜找来倪老,拟写了十多张发言稿,又从中选了一份最热情洋溢,最能调动情绪,最能表现他能力的一张,背了个滚瓜烂熟,打算在第二日朝上被选中负责南下后来做一表态!

第二日,一切都与梦中一样进行着。

就连皇帝的表现和说辞也与梦中并无不同。

只不过,最后的人选,皇帝指向的,却是他身边,站着的——五皇子!

不是他!

这个便宜竟被五皇子抢走了!

他的五弟从他身边走出,那绛袍甩过他的手背,金线如针一般扎来,叫他心头一阵痛。

这一次,和梦里不一样!

不,不,他的命运,还不如梦里!

这个他有生以来,创造的最大最好的一个机会,到嘴却飞了!

他遍体生寒,双面发白。

可五皇子却偏作势看了收不回情绪的他一眼,随后开始连连推辞……

于是,满朝文武的视线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皇帝瞧着他发白的面色顿时眸色一深,显然对他的表现很不满。他的兄弟们淡淡看来,却分明都带了几分戏谑和恶毒。身后的众朝臣虽不见他表情,却在看到他微微颤动的袖子后,也开始小声议论……

在所有人看来,他就是不甘,甚至带了怨恨的!

皇帝一锤定音,再次明确指定了五皇子。

皇帝的这个决定得到了大部分官员的赞许和支持。毕竟最近五皇子的行事能力有目共睹,他能统筹安排好大灾,此等事宜自热也不在话下!

全为他人做嫁衣,朱常安再次成了笑话。

昭妃闻讯,派人来请,他哪还有心思去应付那个娘,头也不回便回了府中。

他把自己关了起来。

今日,再次证明,他的那些梦并不是预示。

现实里并不曾按着梦里走向进行。

这会儿的他,失去了翻身的最好机会,就连声名都已处于了多年的谷底。

纵然开府,即便封王,也是笑话!

按着这个态势,他身首异处是早晚。即便不是被梦里的程紫玉或是李纯所杀,他那些一个恶比一个的兄弟也早晚不会放过他!

所以,这些梦既然不是将来,那么也只能是前世了!

那么有没有可能,他可以试着利用梦境?……

朱常安沉静了一晚上,第二日开始便学着他那个内敛的五弟,面色平静站去了朝堂。

他全程都聚精会神,不放过朝堂任何讯息。他最近成了落水狗,人人都想来踩他一脚。往日句句不合的大皇子和太子这次却极有默契,一个负责对他挑衅,一个暗暗刺他。

而五皇子也开始故意时不时在提到南巡事宜时看他两眼,他都极力平静忍耐了下来。

一个多时辰下来,他倒是收获了皇帝的好几次正眼。

一晃就是几日后。

那日朝上,说是朝鲜国使臣不日将带寿礼进献大周祝寿,朱常安心头突然生出了懊恼。随后那感触越加变大。

他莫名感觉似乎这事很重要?

他本不知何故,但他的梦做了解答。

而梦里的朱常安由于拿到了主管南下事宜,所以每日都忙于南巡事务……

那日他中午与船务局的管事在酒楼里多喝了几杯,然而酒过三巡后,他的手下却找到他说是皇上让他即刻入宫汇报南下的准备进度。

他一着急,匆匆忙忙就往外走。

迎面一行人刚好进了酒楼大门,便与他撞上了。

他走得太急,一老头直接便被他撞翻在地……

他没时间,只让随从善后一下,赶紧往外跑。

他这才翻身上马,那厢老头一行人中已冲出了一女子上来不由分说就抓住了他的马缰。

“不许跑!撞了人就该下马赔礼道歉!”那女子一脸高傲。

朱常安急着复命,又多喝了几杯,哪有心情与人纠缠,只胡乱道了声对不住,随后一鞭子挥去了马臀,又扔了一锭银子到地上,扬长而去……

他本想着,那老头只是没站稳摔了一跤,指不定是个碰瓷的。

有他的人善后,又给足了银子这事就算了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当日这老头就是刚刚入京的朝鲜第一使臣金桂,而那女子正是朝鲜小公主文兰!

若是往日,他自当不会如此莽撞。可皇命对他太重要了,他半点没多想。

而他急着离开,挥动马鞭的那一瞬,又压根没考虑到女子正抓着他的马缰。就那一下,叫这小公主擦伤了手掌,又摔了一大跤……

公主栽了个狗吃屎,丢了颜面。而滚落她眼前的那枚银锭子,无异于一耻辱,更是深深刺伤了她。

且这位爱美的小公主额头被马蹄卷起的石子打中,弄破了额头。

当时的朱常安尚不知晓,他这无心之失,已经引起了这位小公主的巨大恨意。

第二日朝堂,高丽使节入殿时,当朱常安接触到公主那恨恨的眼神后,压根没想明白这位小公主是何人。

直到他又瞧见了小公主身后那老头。他顿时变了面色,这才想起昨日那拨人。他头皮发麻,只因后来他的人善后不成,对方退回了他扔出去的那锭银,还说要走着瞧……

而此刻朱常安未能第一时间认出自己,在这位公主看来,这分明又是一种打脸的蔑视。一时间,她的不满到达了顶点。

见公主头上包着纱布,脚上一瘸一拐,几个使臣面色都不好看,皇帝自然要关心一二。

小公主是聪明人,怎会当众不给皇帝面子,自然没有指出朱常安。

可一转身,她就借了他人口,让皇帝知晓了她受的委屈。

皇帝不爽快了,单独找了朱常安,狠狠斥责了他一番。朱常安唯有奉了皇命,主动乖乖前往皇家驿馆赔礼道歉……

而他却不知,这会儿小公主早受了太子妃的邀约,前往了太子府喝茶。当公主回到驿馆时,除了大大小小的礼盒,还换上了精致的大周贵女装,连额头的伤口也被一朵桃红色的花钿遮盖……

公主哼声入屋,直接拒绝了接受他的道歉。

朱常安有些气愤。他再落魄也是大周的皇子!可小小一属国公主却恃宠而骄。他只在屋外毫无诚意道了歉便离了驿站。

他很快便遭到了反噬。

公主在几个月后成了太子侧妃。从那之后,这位公主便不遗余力地搬弄是非,几次三番对朱常安出手……

后来朱常安才知晓,除了颜面和耻辱,还因当日公主那一跤直接摔破了相。为了遮盖那道丑陋的伤,她每日早上都唯有在眉心贴上花钿。

太子虽不嫌弃,可热闹的太子府美人们却常常捂嘴笑她不敢真面目见人。越是如此,她便越恨朱四一分……

这位小公主是高丽王后三十七岁才得来,所以得宠非常。

高丽王和王后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太子到底是太子,他拿下了高丽小公主,也得到了一座大靠山。高丽虽是属国,可这一份助力在夺嫡路上却至关重要……

于是这位朝鲜公主的一次意外,却让朱常安错失了与公主唯美邂逅的同时,还结下了一场不小的怨恨和持续多年的报复……

这一件事困扰朱常安多年,叫他每每想起便生出懊恼。就连此刻梦里的朱常安,都感觉到了那份感慨,始终不能介怀。

他若是能避免这个意外,他若能拿下这位公主,他若身后有一个属国的支持,那他的上升之路该顺当多少?

所以,当这个梦出现时,朱常安睡不着了。

他召来了心腹,告诉他们高丽公主要进京了……

肖怀认为英雄救美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手段,在城外演出戏就成!

可倪老不答应。他认为四爷处于风口浪尖,只怕暗地里有不少眼睛盯着。倒不怕此计行不通,只怕叫人拿捏住把柄,反而适得其反。

一个多时辰后,他们终于敲定了主张……

经过前几次遗憾,朱常安第一次利用了他的先机。

凭着他的记忆,他将使臣和公主的身高体型相貌特征全都吩咐了下去。

他连这帮人的衣着,马车和装扮都记得很清楚,所以很快在第三日,他的人便悄悄盯到了这群人。

他们依旧进的那家酒楼,他们同样是被撞了。

使臣往地上栽去。

只不过这一次,撞人的却不是朱常安。

朱常安当众扶住了快要摔地的使臣,又在那马儿绝尘而去之前救了公主。

公主吓得花容失色,是一双宽大的手,扶住了她腰的同时,还拉住了她的袖子。

翩翩的公子墨发飞扬,一双眼好比融雪的春风,一下便如石子投入了这位小公主的心湖。

心头小鹿乱窜,两朵绯云烧面,公主既忘了追赶或怒骂,也忘了腰上还被一手扶着……

待回过了神,骑马之人早已没了踪影。而眼前的公子却已收回了手,关怀问她可有伤到。

好一个真公子!竟不曾趁人之危!分明是顾及男女大防才只抓了她的袖。

公子展露了善意一笑,又叮嘱她定要小心,随后便打着一柄象牙扇,迈着优雅的步子回了酒楼。

好一个雅公子!来去潇洒!不扭捏,不作态,淡雅如云,清净似风!

小公主心跳久久没法平静,腰上始终带了那宽厚的手感和可靠的温度。

公主昂起了脖子,快速跟进了酒楼,看着那一袭藤萝紫的身影消失在了二楼正中间包房。

半刻钟后,公主手捧一大盒礼上门道了谢。

朱常安凭着他出色的皮囊和不凡的皇子气度,三言两语间便让这个第一次出门,第一次来到大周,第一次接触陌生男子的文兰公主面红耳赤,双目含春。

一听到眼前这位正是当今四皇子,公主明显舒了口气。显然,这个身份,与她还是门当户对的!

公主依依不舍与他道了别,第二日朝上,公主忍不住朝他望了又望……

那眼神太过柔和,自然没有逃脱皇帝的眼。

皇帝单独传了小公主。

公主直言不讳地表示昨日若不是四皇子救了她,此刻的她就该毁容了。公主又将朱四如何君子,如何连她的礼都不肯收,略带夸张赞了一通。

皇帝张了张口,想到高丽王给他捎来的秘信,说是公主年纪不小,高丽愿意送上一山金矿做陪嫁与大周联姻……便又闭上了嘴。

老四?在皇帝心里,这个儿子说不上好坏,虽有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也未必前程堪忧……甚至,皇帝还生出了几个其余算盘……

于是,他的思绪最后都转变成了一个默认的笑。

“公主人生地不熟,住在驿馆难免无聊。你若烦闷无趣,便去找皇子公主们陪你玩吧!”

公主大喜,有了这句圣谕,她还有何顾忌呢?

公主很快打听到了四皇子正在后宫昭妃处尽孝,这一刻的她,更满意了。

这世间还有比四皇子这样,孝善仁义俱全的公子更好的选择吗?

她提着裙子便飞奔而去……

第二二零章 我的贵妃

刚出御书房,这位文兰小公主便迎面碰上了雍容贵雅的太子……

朝鲜国本只说使臣前来大周朝贺,可谁曾想还多了一花样年华的公主,皇后敏锐嗅到了其中意味。

儿子虽已被立为太子,可众皇子依旧不识趣地虎视眈眈,步步紧逼,令得他们母子俩半点不敢掉以轻心。

太子妃身份尊贵,祖父是国公爷,外祖是内阁江老,乃大周朝名正言顺的第一贵女。按理在这一方面,太子已经占尽优势,不该得陇望蜀。

可这种时候,谁还会嫌助力多呢?

若能将这位朝鲜王的掌上明珠收归,那么哪怕不考量公主所能带来的实际收益,仅仅政治价值,对他们也是如虎添翼!

朝上见到公主后,太子便一头扎进了皇后宫中,两人当机立断,决心必须拿下这位公主。

太子好一番收拾后,来了御书房附近守株待兔。

他选了一绚烂花丛做背景,得到了远处内侍的暗示后,翩翩而来,气度非凡……

御书房的几个宫女瞧见今日的他也都红了脸,对此,太子很满意。

与其他皇子比,他的优势明显,将来能带给朝鲜的利益也显而易见。所以在太子看来,哪怕他没法一口气收服这颗女儿心,只要他伸出手,公主哪怕只是为了她身后的属国,也不可能放弃他这个最好选择!

只是太子没想到,他的华衣金冠压根没入公主的眼,这位已坠情网的公主也没有想得太过深远,在冲他一笑后,公主便没了人影……

公主在宫人的指引下,很快便找到了昭妃的住处。

这里没有金碧辉煌的布置,反而处处透露简朴素净,公主心道昭妃定然与四皇子一样,是个独特又清雅的存在,顿时心中敬意更深。

而她入目便见朱常安正给昭妃按着肩,笑着在昭妃耳边说着什么。而昭妃眉目清雅,笑得和煦,看似极好相处。好一番母慈子孝!

所有人都惊诧公主的到来。

“本……我迷路了!”公主说惯的“本宫”出口换成了“我”。她本能不愿拉远距离,更希望留下一个好印象。

“四皇子可否送我出宫?”

朱常安一脸惊讶,随后淡淡冲着公主一笑,算是应了,叫公主红霞飞面……

昭妃留了公主喝茶。

昭妃早得了儿子警告,这会儿表现得很得体高雅。

然而在昭妃眼里,这单纯的小公主无异于金山银矿,对公主的欢喜她用不着装,那是从心底里散发,最自然最真实的喜爱。

小公主感受到了昭妃的善意,心下雀跃,而在收到一只昭妃亲手做的荷包后,更是红了脸,定了心。亲手做的贴身物,对她来说,比金银可强了百倍。

昭妃的好相处让她除了羞涩外,并不曾感到多少不适,于是她很快便应了昭妃明日再来喝茶……

朱常安则战战兢兢,生怕这个母妃一不小心贪财之色外露,此刻既然目的达到,他赶紧起身告退。如此,他便可以顺路送公主出宫了。

朱常安故意选的,是阖宫的主道。

他一路都在告诉公主,哪边是何景致,哪边是谁人住处,哪边尽量不能走……对公主来说,他只是好心又耐心地在指点她,生怕她再次迷路,心中对朱四好感更甚。

可面色平静的朱常安心头,却早已欢呼雀跃。

他早知太子一定会与前世一样,想要拿下公主。可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愿去与太子正面对上。

就如今日,皇帝传了公主后,他知晓太子定会正面出击,或者还会有其他皇子也同样跟上,为了不让已经得到公主好感的他成为众人的眼中钉,他完全不敢正面对上。

他不能成为众矢之的。

唯一的法子,便是让公主主动找上他!

这未必不是好法子。

公众场合,他只需尽量表现得勉为其难,无可奈何,那么他兄弟们的敌意也不会太深。至于私下,一切都好说。

而且,拿倪老的话,这位公主是朝鲜王夫妇捧在手中养大的,从来没有她得不到的。此刻吊吊她的胃口,知晓珍惜的公主不但对朱常安有益,说不定还能深度攫取更多利益!

朱常安如何能不得意,这公主羞答答红着脸跟在他后边的这一路,早已落在了不少妃嫔们和宫人们的眼中,他知道这些人都在窃窃私语……

待到明日一早,宫里宫外,整个京城,朝鲜公主的名字只怕便与他挂上钩了。只要扯上了,将来即便公主对他淡了兴趣,那么为了朝鲜和她自己的名声和颜面,她也不得不腆着脸求他了。

朱常安有些飘飘然地想着,这个奔放的公主,虽然可爱率真,却不足以为一国之后!他的正妃,还是要娶太子妃那样的贵女。否则,他的父皇将这个公主指给他做正妃,那么他还得想法子再将她贬下高位,到时候就麻烦了。所以最好的法子,是先将她收妾!嗯,今晚回去,和倪老好好研究下!……

出宫后,公主开了口。

“四皇子可否送我回驿馆?京城我人生地不熟,怕有危险。”

就这样,公主坐马车,朱常安则面容淡淡打马跟在她身边。

文兰透过帘子,看着金色的夕阳打在朱常安脸上,那光华与他整个人浑然一体……

此刻的她觉得,这男子是如此近乎完美的存在。

能在茫茫人海与他相遇,被他救下,或许正是天意吧?

文兰扯了扯手中帕子。

这个皇子,唯一的缺点便只是前一阵刚刚纳了个妾。不过听说是因为救了他的命,所以他为了报恩而奉旨收纳……只不过是个下贱的山野之地的商妇,她倒是不放在心上……

被一把爱火冲昏了头脑的文兰又高兴了起来:那个贱妾愿意不要命地为公子挡刀,不更是说明公子的人品,值得奋不顾身,值得全心交付?

小公主主意一定,便打帘说尚未见识过京城街道,看能否从大街走?

高头大马上的朱常安给予宠溺一笑,自是应了。

很快,公主又叫了停马车。

她下车手指香气四溢的街边小摊,表示要一尝美食。

要了几只生煎包,她摊开了手,递出一枚金元宝,说自己没有大周铜板,只有这个。

于是,自然只能朱常安付钱。

买完后,公主又瞧见了前边的豆腐脑摊,馄饨摊,桂花糕摊……

“你们先回去!这里人多不能停马车,四爷陪我买点吃的,到时候自会将我送回去!”公主下了命令,支走了马车和她的人,只留了一个婢子……

随后,这位公主开始买了吃的买用的,买了用的买玩的,日渐西下,很快,他们身后的小厮和婢子手中便已抱了个满满当当。

“哎哟,抱不下了?那你们先把东西送回去!一会儿再来找我们!”公主一脸天真烂漫。

朱常安多活她好几年,心道这位公主果然不是草包。刚刚见她左一包右一包东西的买,买完却看都不看,尝都不尝,虽然用不了多少钱,可还是叫朱常安心头疼地有些微抽。若不是为了表现出他的君子气,其中有好几次,他都差点要开口劝阻公主停止了。

原来,她是打的这个主意。这么一来,人一支走,就剩他二人了。

“公主,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朱常安依旧没忘表现出正人君子态。

“听说,大周京城晚上是有夜市的,是不是?八月十五才过,这几日应该还有烟火和玩月的活动的,是不是?”

公主垂下了头。

“我在朝鲜就从未出过王宫,今日也只略略见识到大周京城的繁华热闹,四哥哥,你能不能带我再走一会儿?”

朱常安面色平静,心底却再次乐了。

四哥哥?

小公主的殷勤,叫他心情好了不少。

就这样,朱常安勉为其难与公主漫步去了街头。

朱常安自然知晓有人跟着,或许是公主的人,或许是其他皇子的人,还或许是皇帝的人,所以他一直都彬彬有礼,半点不越矩,始终站在公主身后一尺的距离……叫他人抓不到把柄,又叫公主愈加认定了他乃君子无疑……

可朱常安眼见荷包越来越空,他带出来的百两银已用了大半,他的心开始一抽抽地疼了。

公主指向了一家最灯火璀璨的酒楼……

朱常安嘴角也忍不住跟着一抽,这家酒楼是整个京城最贵的,五两银子一客起……她若点上一桌子鲍参翅肚……

他暗暗握了握钱袋,又摸到了他腰上那枚白玉坠子,罢了!咬咬牙吧!

公主顿时笑开了花。

楼梯的转角,正是死角无人处,公主脚一滑,跌落在了她身后上来的朱常安怀里。

那一瞬,公主下意识地抓住了朱常安的手。

肌肤相亲,朱常安心下一惊。这才发现这个落脚点正处于死角,即便有人监视也瞧不着他二人。他安心的同时看公主也深了一些。

她究竟是真脚滑,还是故意而为?……

可朱常安这傻傻的模样却是更对公主胃口了。在她看来,这更是君子才有的手足无措。

面红耳赤的公主娇笑。

“多谢四哥哥!两次救命之恩了!也不知当何以为报?”她说完才一下抽出了手,却将帕子留在了朱常安的手中……

不等他开口,公主已经上了楼。

朱常安忍不住笑了。

这个公主比他以为的,还要聪明些!她自己宣布欠了自己两个大人情,那么以身相许也是早晚了吧?

这一刻,朱常安刚刚因着拮据而生出的不痛快顿时消失殆尽,对这个公主的印象也好了不少。至少梦里的那些怨念和仇恨,他几乎已经暂时释怀。

公主显然因着避讳而不想让他为难,所以竟连包厢都没选。这一点让朱常安愈加满意。

而在公主只点了清一色的小茶点而不是大鱼大肉后,朱常安对这个既会讨好又会看眼色,还带了一脸痴迷的小公主满意到了极点。

纵然这只是个属国公主,可身份怎么也不比太子妃那样的差吧?她如此点头哈腰看眼色,让朱常安的满足感和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一时间,他的腰板也挺直了许多……

“公主,帕子!”

“不是我的!”公主拿起那帕子看了眼,笑得明艳。“但四哥哥也不好随意扔掉,这东西可是女儿家的贴身之物,万一叫人捡去,可是得要坏了姑娘名节的!所以四哥哥,你得好好收着!”

公主把那帕子塞回了朱常安手中。

朱常安一脸苦笑,贴身收到了身上……

回驿馆的路上,公主拦住了他。

“送我个东西!我要那个!”

她看中的,是一家玉石轩里的一只镯子。

朱常安既然决心已下,自然大步迈入,解下自己身上的玉坠子扔给了掌柜,说明日来赎回。那掌柜是认识朱常安的,自是连连应是……

公主心满意足回了驿馆。

朱常安同样满意。

他拿出公主那帕子瞧了又瞧,上边绣了名字又熏了兰花香……送自己贴身帕子,又让自己当众买了玉镯给她,这是……悄悄与自己交换了信物?

朱常安忍不住摇头,这公主,果然是个真性情的!到底是被宠溺胡为惯了……

回府的朱常安倒了倒钱袋,发现只剩了三两银子。

可这并不妨碍他的好心情。

他藏好帕子,洗浴过后,便去找了王玥。

今日的他心头重压骤减,自然喜气盈盈。

男人热情扑来,王玥受宠若惊,自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全力迎合。

今日的朱常安尤其生猛,在公主那里得到的虚荣悉数转换成了力量,再看着身下软成一滩水的王玥,他更是少有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满足!

他,太喜欢这种高高在上,所有人都谨小慎微看他眼色的这种感觉了!

王玥累得虚脱,迷迷糊糊间,却是发现朱常安第一次将她紧紧搂住了。他绕着她的发,勾住她的腿,在她耳边轻声细语,说着情话。

那一刻的王玥差点以为她得到了他的心……

“玥儿,我的宝。以后我要封你做我的贵妃,最得宠的贵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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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一章 看走了眼

贵妃?这没头没脑的话叫王玥顿时醒了大半,她知朱常安有野心,可他第一次在她跟前将野心挑明,也是第一次对她许下了一个承诺!

她细细看向男人,却发现他眼神温暖,并不是欢好过后的随口敷衍。

“所以,你可想给我生个孩子?”

“当……当真?”

王玥虽成了他的侧妃,却没有得到受孕的权利。

先前的几次欢好后她都会被要求泡澡。她嗅到那带气味古怪的浴水,便知里边下了药。

王玥虽料定朱常安哪怕是由于那已沸沸扬扬的传言也不会不顾名声对她下狠手,可她还是不放心。

她偷偷装了一小瓶浴水后亲自去找了大夫,确认这药分量不重,主要功用是避孕,不会伤及根本。

她舒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由感叹,是啊,在他未立正妃前,他怎会让她先怀孕?

王玥急得团团转,她好不容易谋了个先进府的先机,这多好的机会!若不能在这段时间站稳脚跟,将来身份尊贵的正妃一入府,哪里还有她的位置。

可此刻……

他竟然问她愿不愿生孩子?王玥几乎以为她听错了。

“当然是真的!那般,你以后便不用看人眼色,便有了底气!”

“为……为何?”她下意识对朱常安的这个转变有了些防备。

可朱常安却早有准备,他搂着女人,在她额上印了一下。

“我想过了,既然你已被父皇母后认定了,我又何必拘泥我的皇子是否嫡长?我大哥已有了一儿一女,他侧妃苗氏也有孕了。太子也有一子,子嗣上,无疑都给他们增加了竞争的筹码。我若想登高,这一方面自然不能落后。怎么看,你都当仁不让了是不是?玥儿,我身边只有你,也只能依靠你了。你愿意吗?”

这个理由很充分!

王玥激动地连手都在颤,心头那点狐疑顿时一散而空。

她知道男人是要争皇位的,自己若能生下皇长子……所以他才说要封她贵妃是不是?他不是胡言,他是有想法的!即便自己没能生下儿子,就算只是长公主,那也是自己一辈子的靠山了……

所以,他今日才对自己这般一次次的热情似火?

此刻的朱常安已经再次翻上了她的身,给了让她沉迷的一连串吻后,他突然哑声到:“对了,今日我腰带上那枚玉佩赠予于公公了。明日你替我再准备一枚吧!”

“是!”

“五弟给我暗地里下了绊子,玥儿,过两日我要打点下宴请,你若是方便,能不能给我挪出点银子周转,等我……”

“妾身还有五百两闲散银子,可够了?”这种浓情蜜意的大好时候,这种事关前程之际,王玥如何会煞风景?

“玥儿,没有你,我可怎么办!你又救了我一次!两次救命之恩,我便……”朱常安说着这话,脑袋里想的却是今日的朝鲜公主。不知怎么的,他便想起对他回眸一笑,娇声谢他“两次救命之恩”,问他“何以为报”的小公主……

他顿时周身热血又沸腾了起来。

“我便先以身相许了!”他的燥热再次烧成一把火,叫他威武动作起来……

王玥轻笑一声,全身心地接受了朱常安的这次“报酬”……

朱常安折腾了大半夜,只歇了一个时辰便准备起身上朝去了。

王玥起身下床发现腰酸背痛,双腿打飘。朱常安却体贴将她一把抱回床上,让她继续休息,别起来了。

王玥再次受宠若惊,再看看精神抖擞的男子,也不知是该感叹自己没用还是暗道男子身体好……

“我今晚还来!玥儿先好好休息!”他在她耳边喃喃一语,烧得她的耳垂通红。

王玥从床头开了带锁的宝匣,拿了五百两的银票。随后她又一咬唇,将另一张二百两的银票也一道塞到了朱常安手中……

“妾身妆台的妆奁里有一枚红翡,爷挂上去请客定不会丢面!”

“好,我自己拿!你躺着就好!”

朱常安此刻看王玥特别顺眼,又在她身上揉搓了一把。

王玥为了前程和儿子,一夜都在努力迎合,早已累得眼皮打架。她哪里瞧见,朱常安顺手从她那满满的妆奁里又多抓了好几样……

“爷下了朝就过来,等着!”

朱常安离开,王玥便睡了下去。总算,朱常安的人没有来找她泡澡。她平躺着,暗暗掐了掐日子。

由于被压制,她知晓受孕困难后,便多长了个心眼。

前几日她暗暗一算,发现朱常安每次碰她都很小心,都在她月事前后的那几日。而她母亲早就告诉过她这种私密,说那几日是最不可能有孕的!于是这桩事和泡澡一样,叫她心头埋了根刺。

她不甘心!

想到昭妃也是瞒天过海才产下了朱常安,她为何不试上一试?

王玥很快便通过自己的丫鬟散播了她月事不准的消息出去。

于是在前几日,眼看朱常安因着南巡的主管位置被抢而暴躁恼火,每日跟那几个幕僚凑在一起,连后院都不回……王玥便索性装作月事来了,彻底乱了对方对她生理期的掐算。

这次……时间上倒是差不多,却不知她的运气够不够了!……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王玥起身,她的心腹丫头早已给她准备好了助孕的补粥。

可她刚喝了一口,便收到了京城王家铺子传来的消息。

原来一夜之间,朱常安与公主夜游京城之事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朝鲜公主一眼看上了四皇子,并死缠烂打,四皇子最后接受了美人心意,还押了贴身玉坠买了一枚价值六百两的玉镯子赠予了公主……”

这是其中流传最广的一个传言。

王玥一口贝齿几乎咬断。

朱常安!文兰公主!

不是说于公公拿走了玉坠吗?原来是押掉了!

不是说拿了银子去宴请吗?原来是去买镯子送公主了!

什么贵妃!什么生子!

原来是为了哄着她乖乖捧出银子来!

怎么?他从她身上搜刮银子,拿了去讨好别的女子?

拿了她的银子去给她头上压座大山?

不,她绝不答应!

他别想!那个什么公主也休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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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二章 一点心意

王玥怒火中烧,一时间对朱常安的做法反感大生。

这会儿的她,第一次发现她的男人竟是那般无耻可恶又下贱!

当日她不理解程紫玉对朱常安的厌恶和反感,此刻看来,看走眼的是自己!

可木已成舟,她除了迎头而上,还有别的选择不成?

“传言罢了!”

王玥凤眼一飞,瞧到的是窗外正在洒扫,眼生的小丫头们。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了一肚子的怒气,终于镇定了想要将手边东西全都砸个粉碎的冲动。

随后,她端起了各味补药熬成的粥。

为了不减药性,这粥连糖都不能放,故而极难喝。

往日最多只喝上三五口的她,这次却是笑着将一小锅粥,连眉头都没蹙一下便喝了个底朝天……

那厢小公主经过前晚的“定情”,一颗心更是完全落在了朱常安的身上。驿馆里堆成了小山的礼物和邀约都没能入她的眼。

第二日午后,昭妃的宫里又出现了文兰公主的身影。

昭妃比昨日更热情,公主一进门便招手迎了。

“好孩子,快来,正等着你呢!”

昭妃已准备了一桌子五颜六色好看又扑鼻的点心。

果然,公主啧啧称奇,目露欢喜,全然一小孩子心性……

昭妃得意冲身后嬷嬷微微一笑。

那嬷嬷原本还建议准备些大周贵女们喜欢的绸缎和饰物讨好公主。这主意虽好,可那还不得又一次投入个好几百两?

昭妃可不愿意。儿子拿了她上万两积蓄投去南巡之事还没溅起个水花,这次在八字没一撇之前,她可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她只不过是给御膳房加了点压力,叫他们知晓国宾到了她这儿,让其赶紧准备一大堆精致点心和果子过来……

不费一文钱就办妥了,何乐而不为?

昭妃很快便笑得更灿烂了。

昨日未有准备,所以公主空手而来。而今日,她自当一尽礼数。

公主一出手,差点晃瞎了昭妃的眼。

一尊纯金的莲花座香炉,一柄嵌七色碎宝石的团扇,还有一匣子百年参……一点都不夸张,这是昭妃有生以来得过最大的一份礼!

这公主,对她比皇帝还阔绰!……

昭妃只顾盯着那耀目的团扇和香炉,而公主则一口口抿着糕点垂眸笑了笑。

她倒是赌对了。

她昨日瞧着这宫里的简朴,差点以为这昭妃是个真正的清雅之人。她回去翻遍了箱笼,却没有找到几件合适的高雅之物。

此刻看来,她倒是多操心了。

这个昭妃,是个贪财的!这样更好!

银子能办成的事,那都不是个事!

文兰明显感受到了昭妃愈加灿烂的笑容后,心头压力也小了不少。

昭妃不走心的推辞,得到了公主最真心的坚持。

两人你来我往,昭妃到底不得已,收下了所有东西。

由于皇后那里已定下了三日后要给公主接风,于是昭妃很热心地带着嬷嬷给公主讲起了宫中禁忌,衣着礼仪,赴宴的小避讳……

昭妃的确是细心的,一下想到这正是吃蟹的季节,问起了公主可会吃蟹?这下公主犯了难,在朝鲜的他们不爱吃蟹,此刻一听,还要吃那没有手掌大的螃蟹,自然更得请教起来……

两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多时辰后,昭妃的嬷嬷便应下,明日教公主吃蟹,再要为公主准备几身京城最时兴的贵女装和头面来……而公主则继续着她的阔绰,手一挥,直接送出了几只金元宝做定金……

一边道谢,一边推辞,又是一方往来后,两方关系更近了一步。

昭妃更是直言把公主看作了亲女儿,这次就算了,以后再不能如此客套……

话说这位公主虽有些娇纵,却也不少巧心。

她昨日便已看出了朱常安的拮据。他虽从上到下都价值不菲,可他的马鞍却有些旧了。鞭子上裹的一小截金也比一般贵人要短些。

而后朱常安抵出玉坠买镯子更是叫她确认了这一点。

所以,此刻在听着昭妃抹泪讲述儿子的努力和坚持,却因着她这个母妃的身份而被拖累时,很适时地感动了。

她单纯地向昭妃表示,她别的帮不上忙,但若是银子上有困难,大可跟她说。

“公主误会了,本宫不是这个意思……”

“既是人中龙凤,自然不该为钱银所累以致无法高飞!”公主拿出了两张银票,“便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公主有她的盘算,她要还掉昨日那胡搅蛮缠来的镯子钱。

可她若直接将银票给公子,一来怕伤及对方颜面,二来怕对方不愿收。那么个谪仙一般的公子,沾染银钱味多可惜。与其那般,不如借口其他来收服这位准婆母的心。

拿人手软,若说两张银票就能拉拢这位昭妃,对她来说这笔买卖相当值!这么一来,她与四爷母子的关系就更牵扯不清了。

将来万一有什么,他们也不可能轻易对她过河拆桥……

昭妃拿着手中两张千两的银票,手抖了好几下,心中完全坚定了要将这位财大气粗的主儿收为儿媳的心思!……

另一边的王玥有些坐立不安。

朱常安下朝后便钻进了前院书房。她当即便找人传话说请他前来用膳。眼见正午,朱常安却着人来禀,说是要出门赴宴,今日可能要晚,让她早点休息。

王玥气得牙痒痒。

显然他已“忘了”早上的应承!

过河拆桥?

不管他是不是要去见公主,王玥都不答应。

她当即便准备马车出了门。

那厢朱常安刚刚上马,还在犹豫去找谁喝酒,却见一眼熟的马车从他身边窜了过去。

他的小厮“咦”了一声,说那是侧妃的车。

这一下惊起了他的好奇心。

王玥在京中没什么熟人,她要去哪儿?

自己才一说要出门,王玥便也跟着出了门,难不成有什么瞒着他的事?

他不假思索便跟在了王玥车后,见她在一钱庄下了车……

他忍不住心头一动……

王玥没耽搁多久,一刻钟后便出了钱庄。可她才刚一踏上马车,果然便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见是她的男人,王玥自然“惊喜”非常。

“我的侧妃这是要去哪儿呢?”

“我的爷又怎会在这儿?”王玥娇媚一笑,伸手勾上了朱常安的脖子……

第二二三章 爷与妖精

王玥准备充分,看到朱常安偷摸进了她马车,她面上笑得娇媚,心头却是比马车里的冰盆还要冷。

她一早听信了朱常安的鬼话,以为他下朝会去找她,又以为还要留宿她那处,所以起床后便尤其精心捯饬了一番。

她肤色白净,生得艳丽还有一股子大小姐的气度,所以深色衣裳尤其适合她。她左挑右选,最后还是选定了一件海棠红色,没有束腰的宽袍夏裳。

她款款走来,夏风一吹,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细长白腻的脖子被红色一衬,阳光一耀,更是如雪玉般诱人,原本只带了好奇的车中人一下挪不开眼。

这会儿叫车中人一搂,她又斜斜后靠,宽袍领边便歪去了一边,后上方看去,那胸前的若隐若现自是风情无限。

加之她将妆容画得妩媚,这会儿整个人娇艳欲滴,暗香浮动,红唇故意扫过朱常安的脖子后,倒叫后者有些诡异地亢奋起来……

“侧妃大中午的,出门来做什么?”

朱常安的嗓音生出了些沙哑。

“既是偶遇,不如爷与妾身一道用膳可好?”

王玥并不曾答他,反而伸手将车厢门上了锁,随后侧身坐去男人腿上。

“秀色可餐”!

那是朱常安脑中唯一仅剩的四个字!

而女子的主动和那咔嚓一锁声更莫名如点燃了一把火,叫朱常安一口咬住了王玥红唇,哼声吮了起来……

朱常安自然不知,王玥扣在他脖子后边的手已紧紧握了拳。

他的女人,在这一刻对他失望至极!

她自是故意用了她私人的马车出门!

她自是故意快速经过了他的身边,让他发现。

她自是故意来了一趟钱庄。

他若真是去宴饮办事,她也就认了。

可他果然是将她用完就踢走了!

他的实际行动已经证明,她的价值只与她的银子相关!

王玥一直都想得很明白!

论姿色,涵养,才气,身份,财力,她都不足以配上朱常安。

所以为了保住她此刻的位置,她可以忍受他冷淡对她,无视于她,甚至利用于她,哪怕是算计她的钱财!

但,他若想将她骗光用完就一脚踢开,又或是拿她做垫脚石去成就别人,还是对她有百害无一益的女人,那便休想!

她笑得欢畅,心头却结了冰,除了对男人,更是对她自己的失望。

她虽是商女,可从小却是被家族当作正经小姐培养的,骨子里就有股傲气。

她并不愿以色侍人。

在她看来,那是可耻的!与那些青楼里赔笑卖肉的有何区别?

可她此刻做的,就是自己最不齿的举动!

刚刚下车前她便知晓朱常安已经跟在了她的后边,她更知在她从钱庄出来后,朱常安早晚都会上她的马车!

所以她下去前已在车厢里点了皇后给的迷香,也在身上撒了点皇后赐的秘制香露。那些都是皇后给她固宠用的,当日收下时她还不屑一顾!可皇后却是淡淡笑得深意:有备无患,万一用上了呢?

可不是?她竟这么快就用上了!

事实证明,药效当真不错!

她轻而易举便点燃了那把火!

而她这么做的唯一目的,便是——孩子!

突然杀出个公主后,她这个需求便更急切了!她没法等天意和运气了!既然她的受孕期就是这几天,那她便多试几次!手段什么,脸面什么,哪怕此刻是在马车里,她也顾不得了!

万一那个公主真缠上了她的男人,那他们大婚也就是几个月之内的事。

到那时,哪怕是为了场面,她这个低贱的侧妃也会被晾一边。再有公主的压制,她再想要出头就难了!

且对方还是公主,几年内,一定不会让她生下孩子来……

所以在那之前,她必须将一切板上钉钉了!

至少要试上一试!

很快皇家就要南下,皇后定下的大名单里就有她,所以这会儿只要将种子种上,待回京后,她的胎就稳了!

毕竟这一趟得两个月,她这么个不起眼的,到时候谁还会在意她!

到那时她再去求皇后庇佑,四爷的长子是庶出,皇后应该巴不得吧?……

已经双眼迷离的朱常安哪里知晓怀中这个比鲜桃还诱人的女子已是一肚子的盘算。

他本打算先回府好好惩治这妖精,可不知为何今日尤其有几分把持不住的火气,再一瞧这马车里倒是宽敞,一下生出了就地解决的想法来。

这会儿的王玥还在他身上种火,令他迫不及待需要一段时间来降火。

朱常安索性开口吩咐车夫将马车往郊外去——去昭妃的小别院!

那间别院是昭妃三十六寿辰时皇帝赏的。由于地方偏僻,母子俩都不喜欢。但因是御赐,又不能出售,所以别院就那么闲置在了那儿……

王玥嗅了一会儿那迷香,身上也有些燥热。她抬头便反击着咬上了朱常安的唇,腥甜在两人唇齿蔓延,反倒叫朱常安一哼,再把持不住。

“妖精,看爷收拾了你!”

两人一时热火朝天忙了起来……

车厢外坐车辕的丫头和驾车的车夫都是王家人,听着车厢里丁零当啷的动静,他们更多的是对大小姐的心疼。王玥的丫头更是抹起了泪,知晓为了家族和前程,小姐将自尊都丢出去了。

车夫挑了人少的路走,这马车又是寻常式样,倒是没叫人发现里边的酣战……

或是因着秘药的缘故,朱常安食髓知味,竟是觉得今日尤其畅快。再瞧车里的一片狼藉,女子倚在车板上喘着粗气求饶,他倒是无比满足,更觉开荤后这是最让他愉悦的一次……

这会儿才觉得口干舌燥的他,又从车架子里倒了两杯凉茶灌了下去。

王玥冲他后背一白眼,眸色一深,唇角一勾……

她忍不住又笑了。

他那后颈,刚刚在最激烈的时候,叫她挠了好几把,这会儿几道血印纵横交错,一看便是指甲所挠,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但由着地方小舒展不开,这货忘情时刻磕到了好几下,所以对这几道伤他是半点不知……

朱常安打帘一瞧,车已至郊外,心道一会儿该去宫门口邂逅公主了,刚要开口令车夫打道回府,哪知王玥又上来搂了他。

“玥儿,时候不早,爷送你回府!”

“不是说去别院……”

“时候不早了!爷还有正事!”

“这样啊!”王玥垂眸暗哼,心里又将这渣子骂了几遍。他回京后皇上就没给他指派什么任务和差事,他有什么正事?无非是要去勾搭公主!

平日也就罢了,但今日,她突然就想争口气!

“可惜了!刚刚听到爷说去别院妾身还一高兴,想着爷还没有别院,本打算跟着爷瞧瞧京城的别院都是怎样的排场。爷就快要封王,总不能连自个儿休养的地儿都没有,咱们不买上一个别院吗……”

“哪来的银……”朱常安刚刚陷于情动,竟忘了他此行原本的目的。王玥跑钱庄,自然是还有积蓄。难道……“玥儿还有银子?”

王玥灿烂一笑,没回应,便算是默认了。

朱常安心下一动,又想起上次王玥说家里除了两个铺子,还给她准备了其余陪嫁的话来。

他一把楼过女人,在她额头又印了一下。

“京城不比荆溪,房价贵着呢!即便在郊外,若要看得上眼的别院,怎么也得上万两……甚至两三万两……”朱常安一眼不眨,细细盯着怀中人小心试探。

可大数目报出来,王玥神色未变,眼皮也未抬一下,还跟着“嗯”了一声。

女人的如此反应,叫朱常安心头雀跃。

他猜对了!

他强压兴奋,再次温情脉脉。

“也罢,既然已出了城,爷便陪你走走!”

“可爷的正事……”

“玥儿来京城后都未出过宅子,也该出来走走看看了!再说你我新婚,什么事都得往后靠了!我手头的事,一会儿让下人去推一下便好!”

“多谢爷……”王玥又攀上了朱常安的脖子……

叫王玥又这么一蹭,朱常安再次感觉下腹开始热了起来。

他暗道大概是昨晚去王玥房里前,特意喝了一盅太子给的宫廷秘制虎鞭酒的缘故……竟不知这酒效果这么好,也怪不得历代皇帝都能威武雄壮,睡遍后宫!

别院已到,马车停下。

王玥整理了衣襟头型,又暗暗给了丫头一个眼神吩咐善后收拾马车,随后便悠哉悠哉下车,步态优雅地走在了前边,看起了景。

可她越慢,身后人便越急。

她袍子随风翻滚,将她的前凸后翘吹得曲线毕露,朱常安再受不了,只想赶紧找地方将人推倒……

王玥当然知晓身后人的反应。对他不住,马车里的凉茶也是加过料的。他喝了两杯,效果自然非凡。

哼!马车是他自己进的,她人是他主动扑的,茶水也是他自己要喝的,怎么的,也怀疑不到她的头上!

她摆着扇子,暗自得意,昂着下巴,大摇大摆只往人多的地方走着……

迎面见管事上前,朱常安却是挡在了前边。

“给爷请安,祝爷……”

“房间可干净?”

“啊?哦,干净干净,每日有人打扫!”那管事一愣,一肚子马屁都卡在了嗓子间。

朱常安嗯了一声,也不顾上来请安的众人,直接将两步外的女子一把扯过,打横抱起,便大步去了他的私人院落。

众人个个呆若木鸡,忍不住揉眼。

傲娇的侧妃,急迫的主子,所有人只暗道新来的侧妃当真得宠……而他们瞧着丫鬟红着脸在马车上下忙碌收拾,更是心领神会……

朱常安的一把火又是烧了许久。

药效过了,朱常安心满意足的同时也精疲力竭,倒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王玥小心平躺了许久,这才慢慢起身。

她满是傲气走出了屋,众下人见她得宠,自是皆把她当作正经主子来伺候。王玥出手依旧大方,给别院所有下人都赏了一两银子下去,很快,上上下下无一不冲她笑得灿烂起来……

“四爷在休息,任何人不得前来惊扰!”在吩咐将补汤熬上后,王玥下了个令。

就这样,朱常安一觉醒来时,已是夜色低垂。

他忍不住蹙眉,侧头又见王玥正睡得香甜,唯有轻声一叹,罢了,今日公主那里凉上一凉也不是坏事……

朱常安睡了一觉,顿时精神了许多。

王玥瞧着他暗笑,想来这便是宫廷秘药的好处了。一时荒淫也不至于有损肌理,甚至叫人不察,只要不常年沉溺,压根难以发觉……

对于公主的念头一歇,朱常安自然也就不急着回府了。他为了进一步探探王玥的底,让其乖乖交出银子,便决定在别院留宿一晚上。

他手牵着王玥四处看景,情深款款。

王玥表示她极喜欢别院,也的确有意为府中也添上一别院。

她说,王家在京城几个钱庄都有存银,原本是打算开立新分店的。她嫁过来后,府里便打算将存银过到她的名下做陪嫁,随便她是继续开分号或是自行处置……

朱常安听得双目发光,只恨不得将王玥捧去了天上,自是悄悄打听数目……

王玥伸出了两根手指。

“只不过,还差些手续。妾身家中听说咱们将南下,便索性让妾身回了荆溪再办。妾身一想,也好!四爷是王家的大靠山,待那时,家中见妾身风光大回,自然高兴!爷,妾身有信心,到那时,可就至少是这个数了!”王玥将指头变成了三根……

王玥一早上都在盘算这事。

既然这对母子都爱财,那她便用钱财来绑定他们。

这个谎被拆穿至少也要三个月后了。公主什么的倒是其次,主要是她必须有段时间来固宠,养身……她今日计划都很成功,接下来这段时日,她绝对能顺风顺水,朱四得宠爱她,昭妃也不敢招惹她!

她倒不信,那位公主再阔绰,在这八字没一撇的时候,还会应下金山给他不成!当然,若是可以,她还得要想法子将公主这块大石头给搬走!

“待北归后,王家得来的银子都给爷做大事!”王玥补了一句。

“当真?”

“当真!绝对!”王玥红着脸做下了保证。

当晚,又是一番花前月下,你侬我侬。

两人的肉麻粘腻状,叫别院的下人都认定两人“恩爱”非常!

朱常安迷恋午后马车里的刺激,竟是遣走了众人,带王玥滚去了花丛里……王玥恨恨咬着唇,暗恨自己果然玩物而已。

即便心头已是恨意萦绕,她依旧将身上起伏的男子抱得紧紧,耕耘总要有收获的吧?她冲着亮月暗自乞求,她只求一个孩子!……

第二二四章 接风翻醋

第二日,朱常安趁着大中午日头最毒之时入宫找了昭妃。两人一交流,同是惊喜连连,讶异于公主与王玥的大方。

“你看看,傻儿子,这便是危机感带来的好处了!王玥那小贱人,上次母妃跟她拿银子,被她一口回了,果然是个不尊婆母,没大没小,不知礼数的贱人!依母妃看,朝鲜公主可比她强了千万倍。”

“母后,这话背后说说就好,哪怕是看在那几万两银子的面上,您见王玥时也待她稍微温和些,别老那么锐利!她不吃那一套。马上就要南下,您就勉为其难做做样子,让她高兴高兴,也不是什么难事!”

昭妃啐声。

“知晓了!”

朱常安只喝了一盅茶就要告退,当然,离开前他也没忘伸出手。

“什么?”昭妃明知故问。

“前天晚上儿子在公主身上花了近千两!”

“花都花了……”

“那是个窟窿!都是儿子跟别人借的,要还的!每一日都有利息呢!”

一听利息,昭妃唯有心不甘情不愿拿了银票出来。可朱常安却是上前将文兰给的那两张银票一把抓走了。

“你给我留一张!”昭妃猝不及防,急得跳脚,上前就扯住了儿子袖子。

“好好好!给您给您!”朱常安转了个身,将银票还了一张回去。“儿子告退了!”

这般老实?昭妃心道不好,一瞧,果然手中银票已被换,这是张百两的银票。

可她哪里追得上儿子,她屋中之人又不敢去拦,眼见着朱四闪身消失了眼前。

“母妃,您缺银子便先用那金元宝!我欠您的,和往常一样,您先记账!”

……

朱常安急着离开,可快步行至宫门口还是碰上了闻讯赶来堵他的公主。

而公主一见他便黑了脸。

原因朱常安知道,是因为他那忘情时刻被王玥咬破的唇实在引人遐想。正因如此,今日他才趁这会儿人少入宫……

公主的视线盯在了他唇上。

他一心虚,下意识便撒了个谎,说是吃东西咬到了。

他怕公主追问,赶紧接话说母妃已经准备了不少东西正在等着她,随后便冲她告辞了……

朱常安尚不知,他回头露出的后颈,更是叫公主感觉刺目。文兰心头顿时有些绞痛,一方帕子也差点给扯烂。

文兰并不曾入宫,而是回了驿馆吩咐人去打听朱常安昨日的行踪。而她的人很快来报,说朱常安与侧妃感情深厚,昨日午后开始便在别院腻着,今日才回来……

“不可能!”公主下意识打断。他明明看自己有情,明明已知自己心意,这么个如珠似玉的公子,怎么会选择一个贱人而忽视了她?

“真……真的!别院的奴才问了好几个,说……说侧妃是被四爷抱进屋……”

“闭嘴!”

公主恼了,再没找朱常安也没去宫中。

倒是昭妃的嬷嬷上了门,劝她千万不能置气,她是公主,对方是奴才,既不在一个层次上便没必要赌气。气坏自己,高兴的是贱人!若真有不甘,不如走着瞧,只要将来身在其位,想要打发收拾个奴才,压根不用费心……

公主心里只是不甘,却不曾对朱常安真的生气,被那能说会道的老嬷嬷哄了一圈,心头不满也便消了大半。她心想也是,这么一气,倒显得她自己掉价了!……

朱常安为了成功钓上王家的大鱼,非但找机会将前一日从王玥妆奁里抓走饰物又还了回去,还在回府的路上花百两银子给王玥买了一只镶了宝石的金戒指……

王玥喜出望外,对待朱常安热情非常,甜言蜜语说了不少,倒也叫他很是受用。

朱常安因着唇被咬破,这几日也不好意思出门。如此依旧是便宜了王玥。

王玥怕被怀疑,再不敢用那秘药。

但即便如此,她掐着可能受孕的日子,编着钱银的谎话,又依靠着美色,倒也成功将朱常安牢牢留在了她房中……

府里药材不少,她翻着花头给朱常安进补,这两日倒是又播种了好几次。

三日后,便是皇后给朝鲜公主接风的宴席。

皇子公主后妃和不少命妇贵女都出席了。只不过风头无二的公主怎么也没想到,她的眼中钉——四皇子侧妃也出席了。

当她娇艳非常地跟在朱常安身后时,小公主的心头打翻了一大瓶的醋。朱常安接收到那怨恨的视线,心中叫苦不迭。他也不愿带王玥出现,可无奈皇后给王玥下了帖子,特意嘱咐她跟着四爷一道入宫……

一见公主,朱常安脚步一虚,步频突然就慢了。落后他半步的王玥没收住,半边身子便直接撞到他身上。朱常安怕她出丑,下意识将她一揽……

王玥低头轻声:“腿……腿脚有些软。”

朱常安会意,一下想到今日晨起前又没忍住的一次欢好,竟与王玥一样,面色起了一层红晕……

这一幕落在公主眼里,完全就是在她心头扎了一刀。眼见为实的她顿时咬牙切齿起来……

然而这一刻的王玥却是已行至了她跟前,正在屈膝行礼。

公主回神,赶紧摆出了一个完美的笑,连连免礼。然而不少人都等着看他们热闹,所有视线一直定在这几人身上,于是公主的失态落在了不少人眼里,顿时落了下乘。

更多人这才细细看向了第一次见到的这位四皇子侧妃。

王玥郑重打扮了,款款而来的她并不曾淹没在一众贵女中,也没有压不住一头珠翠,明艳大方的气质不输在场小姐公主,而自带的婉约气度更叫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不怯场,倒是收获了不少人好感。由着南下在即,不少被列入了名单的公主命妇都兴奋中带了紧张。此刻的王玥来得刚刚好。

一时间,她便叫一群女眷给围住,问着她江南的气候,风土,习惯,人情,向她求教需要准备的行头衣裳……

见王玥说话口齿清楚又生动有趣,一时间,王玥身边的贵妇越聚越多,反倒显得公主身边冷清了不少。

在公主看来,这分明是喧宾夺主,分明是故意而为,分明在打她的脸,她顿时醋意更甚,几乎转化成了恨意!

……

第二二五章 来日方长

很快,公主便找到机会与王玥单独说起话来。

高傲的公主正准备来个下马威,可王玥在她开口前却是伸手扶了扶鬓发。宽袖滑落,露出了她雪色的手臂。

几道粉色掐痕尤为醒目,硬生生闯入了公主眼帘,打断了她一肚子的话。

可王玥却笑到:“公主在看什么?这戒指吗?是我家爷买来送我的!好看吗?”

那宝石顿时也刺目起来,公主咬牙低哼了一声。

“公主怎么了?公主花容月貌,又身份尊贵,将来您‘也’定会遇上一位真心爱您的郎君的!”

王玥笑得灿烂,特意将一个“也”字咬了又咬。

说话的同时,她似是不经意地将手中团扇刮挑起了衣领……露出了脖间一长串的红印。

公主面色又是一突,气也急了不少。王玥看在眼里,装作不好意思地低头,“是我家爷今早留的!叫公主看笑话了!”

她边说边揉了揉肩,满脸都是倦容,还掩唇打了个哈欠。

“昨晚睡得不好,统共睡到一个多时辰,公主还请担待……公主怎么了?公主……”

“下贱!”

文兰恨恨咬牙,气得头顶生烟,甩着帕子转身就走……她一肚子的讥讽再说不出口,再面对这个恬不知耻的贱人,她只怕会上前抓花那张下作的脸!

而相对的,王玥到底多活了几年,不比被宠大的公主,她可是在一大宅子姑娘里脱颖而出的,岂是泛泛?

即便如此,她还是跟在了公主身后,一脸小心追了几步,随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好似犯了大错般杵在了原地……

公主单独找一个妾说话,在不少人看来都嗅出了点八卦意味。这会儿见公主扬长而去,留人家一个妾在原处眼泪汪汪,分明是公主小心眼犯了,羞辱了人一通还恼羞成怒离开……

在众人眼里,公主又未与四爷定下什么姻缘,她既不是四王妃,这醋碟子便翻得没道理,为难人一个新进门的妾,更有几分无理取闹,恃宠而骄的意味……

这第二次交锋,依旧王玥胜!

王玥因着“弱势”,反而激起了不少人的怜悯。而为了南巡,更有好几位贵妇开口邀请王玥去她们府上坐坐……这一点落在朱常安眼里,倒是对王玥又看重了一二……

然而王玥最大的收获来自皇后!

皇后对她的强势极为满意!

皇后巴不得公主对朱常安死心,所以王玥所为正中她意。她直接找人托话王玥,直言若需人手工具或其他,只管跟她开口,并暗地里赏了王玥一对血玉镯。

皇后态度明显。王玥明白其中意味:朱常安送了玉镯给公主,皇后便送了更贵重的血玉镯给她,朱常安送了一只,皇后便送了一对……这明显要给她撑腰了。

有这么大一座靠山,王玥顿时松了一口气。

一边的昭妃见王玥竟然受贵人欢迎,也有些不可思议。但瞧见公主的黑面,却也不得不趁宴席未开始赶紧上前抚慰了一番……

一场接风宴,公主味同嚼蜡,早早就喊了头疼回了驿馆。

一连两日,都未见人影。

那厢朱常安得了心腹暗示,说王玥那里这几日容易受孕,不适合行房……朱四听闻便刻意疏远了王玥。

而王玥有了先前的那几日,目的已达成,如何还会在意!她已尽了人事,此刻只看天意。

朱常安不来,她便更轻松舒坦。她每日都小心饮食,努力进补,又暗暗在府中培养了几个心腹……

朝鲜公主在逛街时巧遇了太子妃。

太子妃八面玲珑,当即便邀请了公主第二日去太子府喝茶……

也不知是对朱常安淡了心思还是为故意置气,猜到太子妃目的的公主犹豫了一二,还是应下了。

得到了消息,原本还在观望吊公主胃口的朱常安顿时慌了。

他的梦里,正是太子妃出手,将公主请去了太子府后,不知怎么就促成了太子和朝鲜公主的一段姻缘……

眼见他好不容易费了心思的事态又要走上梦中老路,他自然再无退路了。

第二日午后,他着重打扮了一番,将出色的皮囊之姿发挥到了极致,绰约候在了驿馆外边挡住了公主的马车……

公主打帘一瞧,已是心软一二。再有朱常安委屈难过又酸涩的表情助阵,气又消了些。

“还请四皇子让开些!太子妃正在……”

“我租了画舫,想邀公主与我游湖。”朱常安翩翩一礼。

“我已经答应了太子妃……”

“呵呵……那么……”朱常安从怀中掏出一小盒,交到了公主女官手上,随后黯然转身离去……

盒子打开,里边是叠得方方正正的一帕子,正是前几天公主塞到朱常安手中的那一方。

这帕子是她二人的定情物,这是要与她断了往来?

再一瞧见那萧索的背影和明显是随身珍藏的帕子,公主心头有些抽疼。

她再忍不住,跳下马车便冲到了朱常安身前。

“说了这是姑娘家的随身之物,不能到处乱放!”她将帕子塞回了朱常安手中,却叫朱常安一回握,紧紧拽住了她的手,目光如炬地投进了她的眼底……

刹那间,公主心头小鹿乱撞,红霞满面。

太子府自然没去成,而朱常安为了赶紧抓住机会,在画舫上对公主指天誓地表了白。

当被追问王玥,朱常安早已准备了应答。

“她是我的恩人,是皇后指给我的,这些你应该都知道!她身体不好,求我送她去别院休养几日,我如何能不应?她腿受了伤,我看她走不动,便抱她去了房间。当时她色诱了我,我……”

朱常安低了低头,似个犯错的孩子。“我一个成年男子,面对一赤身裸体往怀里钻的女子,我既不是柳下惠,自然控制不……”

“好了别说了!”公主红了脸。“果真贱人无疑!”

公主咬着牙,将心头的怨愤全都推到了王玥身上。她下了决心,必须赶紧将她与朱常安的事给定下来……

王玥很快便打听到了这小插曲。

她哼笑了一声。

这不对啊!朱常安因着底气弱,所以做事一直都谨小慎微。

他因着顾忌与皇后太子那方杠上,才想法子让公主反追了他。怎么这会儿勇气这么大,直接去拦了公主?

他突然这么急又是何故?

不过王玥虽有疑问,却也并不在意。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公主心头的刺也种下,来日方长,她还有的是时间!

……

第二二六章 昭昭天道

与朱常安正式定下情,对方也保证短时间内会为她“守身如玉”后,朝鲜公主便直接去找了皇帝,将她的心意表达了一通。

“不再考虑考虑其他人?”皇帝笑问。“朕其余的皇子也都很出色,还有,你看这位李将军如何?”皇帝手指的,正是坐一旁的李纯。

公主第一次见李纯,正将好奇的视线探过去,可对上的,却是李纯恶狠狠的回应。公主一滞,直接吓一跳。

好可怕!

那份凌厉,虽谈不上杀气,可只一眼便叫人感觉冰冷刺目,不寒而栗,吓得公主一下缩回了视线。

这么一来,公主更觉得比暖阳还要和煦的朱常安是那般珍贵,冲着皇帝坚持了她的选择。

“朕考虑下,你先回去吧!”皇帝挥了手,公主告了退。

“你觉得如何?”皇帝瞧向李纯。

“臣哪里敢……”

“行了!”皇帝啐了李纯一声。“没有外人,朕就想听一句实话!”

“四爷今次为搏美人心既下了苦功,又长了魄力,挺好的!”

李纯面色淡淡,这话说得倒也公允,皇帝点了点头。

这个老四,最近看来也不是一无是处。皇帝因上次他作妖,给了他个教训。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差事落在老五头上的缘故,最近这段时日,这老四倒是长进不小。

时而低调隐忍,时而张扬魄力。前几日朝上提到老五赈灾之事时,还是老四第一个在众皇子中有所反应,提出了一系列赈灾之道,且那几条都在可行范围之内,甚至与老五的想法不谋而合,倒是叫皇帝和不少朝臣刮目相看了!

这回他更是几次都抢在了太子前边,还这么快便有能耐将公主一颗心拿捏得死死的,公主还为他亲自来开这个口,以前倒是小看他了……

“不过你又是怎么回事?”皇帝眯眼对向李纯。

“啊?”

“公主身份也不差,长得又不错,你刚刚故意吓唬人家做什么?”

“臣哪里敢和皇子们抢人……”

“少跟朕来这一套!”皇帝哼声。“只要你点点头,朕今日就把这朝鲜公主送你床上去!”

李纯依旧气定神闲。“心里没有臣的女人,臣不要!”

“心里有你的女人,你就要了?这些年朕都给你挡了多少桃花了,朝中上下,想把女儿孙女侄女嫁给你的,至少有一半!顾翰林家的明珠和南平候家的长孙女,想嫁你都快得相思病了。”

皇帝自认,在这方面,为这厮操的心,比他的儿子们还多。

“你当真是和……”说到这儿,皇帝叹了口气。“这么些年,你还是没有中意的?”

李纯摇头,摇得很坚决。

他不能说!

时机未到,他怎么也不会将心上人推去风口浪尖。皇帝的性子他明白,万一皇帝不喜欢她,或是觉得她配不上他,难保不会“为了他”而提前斩草除根……

皇帝上来将手搭到李纯肩上,深深一叹。

“你这孩子,可怎么好!我答应过故人,要好好照顾你!可你老大不小,先不提传宗接代的事,可你依旧一个人,冷冷清清这么过日子,朕看着都心疼你!”

李纯眸色闪动,再抬头,已是平静一片。

“多谢皇上关心!”

“你啊!别老那么谨慎!对朕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从小到大,朕可没亏待过你一二吧?你若是有看中的,管是哪家的贵女,朕都给你做主!你若怕配不上人家的,那朕便给你封个异姓王!朕给你撑腰!”

“臣不敢!”这老套路又来了!李纯唯有战战兢兢跪地……

皇帝笑得慈祥,上前亲手扶起了他。

“来看看,朝鲜这次进贡了不少东西,朕给你挑了几件,都拿走吧!”內侍早已准备好,这会儿捧着一水儿的礼盒上了来。

皇帝一如既往对李纯阔绰着……

外边来报,皇后到了,李纯告退。

皇帝冲着李纯的背影再次微叹,五味杂陈……

皇后及时到场,与皇帝彻谈了两刻多钟,这使得朝鲜公主并未得到想要的赐婚。

不过皇帝有他的打算。

既给了皇后面子,他也不好让公主太失望。他下令说为了欢迎邻邦公主,此番朝鲜使臣和公主在大周境内的全程都由四皇子负责一应招待事宜……

这道口谕,也是默许了两人的交往。

除此皇帝又私下招了公主一次,站在长辈的立场让她不要操之过急。又说不日将要南下,来不及准备赐婚相关,他们赐婚的旨意便待南巡回京后再立。

见公主失望,皇帝便特允了公主随皇家一道南下……

如此这般,公主再无半点不满。

她本也没打算着急就嫁了,此刻既已与男人确认了心意又得了皇帝的肯定,她自无后顾之忧。再一想到可以与心上人一路游山玩水,而不是枯坐宫闱,早已喜不自禁……

然而此刻的文兰公主却不知,已将其视为囊中物的那对贪得无厌的母子已试着开始密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既娶了她,却让她成不了正妃,只能与王玥一般做个侧妃……

得了口谕的朱常安也算是将要大喜了。

很显然,属国公主这一助力对他帮助不小。这会儿已有人嗅到这位四爷或许也有一争高下的实力。

一时间,朱四应酬也多了不少。

那晚他喝得有些醉,经过一巷子口见有人被群殴。那一刻,他的脑袋突然就有些疼了起来。

回府后,最近都未做梦的他又开始有先前的类似梦境了。

梦里:

他在干着此刻五皇子的活,全力负责整个南巡的所有事务!那日,在从码头检查船只和调度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偏僻山野之地,竟是叫他遇上了一场劫杀——一群盗贼抢了一辆华丽的马车,还似乎打死打伤了几人。

当时的他吓惨了,因着怕被灭口,怕被盯上,他赶紧带了亲信快马加鞭离开,连援手都未施。

而后他才知,当时滚在地上求他救命,冲他伸手求助的,竟是吏部尚书薛某的小儿子。若这家伙死了也就罢了,可最后却是叫人救了。

这位小少爷,被救时已被砍成重伤,奄奄一息……

命救回来了,薛少爷却成了个残废瘫子。几个御医的口径如出一辙,表态若是早些止血就医,最多就只需休养个一年半载就能痊愈。只可惜救治不及时,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而薛小少爷脑中挥之不去的,便是朱常安一行人的残酷离去,于是在他醒来后,瘫在了床上的他几次三番在他老爹面前怒骂朱四……

从此这位一部之主便记恨上了朱常安。

他认定朱四的见死不救害得他的宝贝落了个生不如死的下场。于是在夺嫡之中,他几乎是坚定站在了朱四的对立面,处处给他下绊子。

由于这位吏部一把手的强硬对抗,使得朱常安始终都很难将势力渗透进百官之中……

对梦境早已深信不疑的朱常安充分抓住了这次机会。虽不知梦里那场劫杀准确的事发日,可他先找人跟住了薛小公子。

几日后,他如愿成了薛小公子的救命恩人。

御医断言,若无四爷的及时出现,后果将不堪设想……

经过这一事端,朱常安先前损毁的名声也是一下修补回来不少。

很快,京里处处都在宣扬他如何英勇带人冲在了最前面;如何无畏与歹徒搏斗;面对贼匪如何毫不犹豫,如何当机立断……

虽然他人带的不多,其中却有肖怀等武艺高强之辈。所以这一趟,他还将那帮被通缉的山野匪寇一网打尽,算是除暴安良,立了一大功。

吏部尚书在朝上带头的一番夸赞后,朱常安的收益立竿见影。

他非但得了皇帝的亲自夸赏,还得了与五皇子一起合作,共同负责南下事宜的口谕……

窝囊许久的朱常安,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意气风发……

倒是李纯,看向朱常安的眼神又深了几分。他的人一直跟着朱常安,自然知晓这厮安排了人在那山野守株待兔多日。

可李纯也想不明白,他查过了,那些是真正被通缉的盗匪,一直在山区逃窜,并未得了任何人的指使。那么就凭朱常安,又是如何有了先知,知晓他们会在那处进行抢劫的?

李纯长叹一口,怎么看也只一个可能:大概又是朱常安的梦!他是得了预警,才有了先知!……

而当皇帝在朝上询问朱常安想要何等赏赐,他却出人意料地表示不要金银,只求皇帝可以给他找个武师傅。

他说经过这次,他才感觉到武力的重要。关键时刻,除了可以挺身而出,帮助他人,更可以上阵杀敌!即便练不好,也能强身健体……

而朱常安连金银都不要却这么开口,自然是有原因的。

只因他在解救那位薛公子,手提长剑装模作样时,总感觉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在迸发,他的剑也跟着轻盈了起来……甚至在肖怀打残一匪示意他上前时,他还不由自主耍了个好看的剑花。他似乎很习惯拿剑的感觉?

果然,当晚,又是一个梦。

梦里,他似乎很坚定要习武。原因他不知道,可他就是感觉很迫切,很重要。于是,程紫玉出资给他请了一位武师傅教他武艺。

这方面,他资质平平,但胜在刻苦。他在后院每日至少练剑一到两个时辰,四年下来,倒也舞了一手卖相不错的好剑……

这个梦出来后,朱常安立马想到了利用之道。

不得不说,他又一次成功利用好了梦境。

皇帝对他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要求自然是欣然应允。

朱常安气质温和,年纪又不小,得了皇命的武师傅本还不放在心上,然而只教了三日,那师傅便跪在皇帝面前喊着“大喜”,说是四皇子天纵奇才,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只三日的习练,便已取得了寻常人三个月的成绩……

武师傅是当真惊讶。

这三日他只教了皮毛,可简单的一招一式,四皇子竟能融会贯通,几乎下意识连成了一整套有板有眼的剑法来……

皇帝挑眉看向李纯,几个皇子里,竟然还有习武的好苗子?还是个天纵奇才?他怎么看都有些诡异。大皇子和太子都有武艺教习,可老四和老七是从未碰过剑的。难道他们是私下请了师傅?

“没有!”李纯回应。“四爷先前从未习过武。他虽偶有带剑,却只作装饰之用!先前绝对没有练过!”

李纯说话间,想到了那日暴雨之中的郊外……

朱常安一醒来看到他时那快速出手的一剑……就朱四的资质,这份对剑的熟络感和拿捏感,的确不是生手。那是一种用剑人很自然的反应!

那日朱常安服药睡着时李纯就看到他抱着剑,当时他觉得奇怪便问了几句。朱四的下人回应,说最近主子一害怕就会抱着剑……

李纯感觉很奇怪,电闪雷鸣抱着剑又有何用?此刻看来,这应该正是武器带给他的安全感了。只有会武的人,才有这种意识……

到了这会儿,李纯也几乎确定了他心头那个疑问。

他知道,朱常安,是天道的宠儿!

李纯走出大殿后,忍不住看向昭昭红日。

莫非世间真有天道?

天道屡屡给朱常安暗示,莫非是要他逆天改命?前世朱常安死在自己的手下,那么这一世,这货要改的,势必还有自己的命……

凭什么?凭什么自己的命要被他人控制?

李纯哼声冲天冷笑。

管你改不改,他都不信命!

他直接从白玉栏上跳了下去。

大殿两旁侍卫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头垂眸,只当未瞧见他这不当之举。

李纯顿时笑了。

看吧,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只要他够强大,谁也挡不住他!谁也不敢挡他!……

另一边的程紫玉接到京城来的讯息后,也是一笑。

别人不懂,她却是全明白的!

既然自己能利用前世的先知,那朱常安自然也能!他做得不错!

虽不知朱常安回来了多少,想起来了多少,这些却也都在她的意料之中。都是早晚罢了!

他有了公主,这一世想来不会再纠缠自己,但他们双方不共戴天,依旧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他们撕破脸皮,正面对决的时候不会远了!

……

第二二七章 江南巨富

皇帝对朱常安也生出了些兴趣。

他给朱常安挑选的武师傅是宫里的正经教习,是个固执又正直的老家伙,不可能看走眼或被收买。

武师傅几乎隔天就会入宫来禀四皇子的习武进程。

据称,四皇子练剑短短几日,足有一般人小半年的成果了……

那日散朝后,皇帝留下了朱常安,带着几个武将一起看他与武师傅对练了几招。几个武将同是啧啧称奇,恭贺皇帝。

而皇帝也是双目放光,赞不绝口,他第一次对这个儿子生出了些欢喜,一下便赏了几件好东西下去……

皇帝的好感也为朱常安增加了一个筹码。

一时间,原本不起眼的四皇子与五皇子成了势头最猛又并驾齐驱的两匹黑马。

而朱常安的突飞猛进很大程度是在对剑招的熟悉感上。

当然,他也很努力。

由于先前他已经答应了公主要禁欲,为顺利拿下公主,他只能找各种理由避开与王玥的房事。

而他又想要套得王玥的财产,故而不能让王玥感觉受了冷落。所以他索性便每日将大量的时间投入到了练剑上。为了增加出剑的力量,他更是每日天不亮便起床练气跑步……

如此一来,每日既要忙于南巡事宜,又要抓紧时间强身练武,无暇分身的他自然在公主和王玥那里都有了交代。

而练得多,那武师傅便更感觉他每日都突飞猛进。加上,努力刻苦又上进的弟子谁不喜欢?武师傅对教习更认真,而在圣上和众人面前对四皇子的夸赞也更卖力!

而朱常安要的便是这么一个口碑!难道他还真打算靠自己这三脚猫的武力去打天下不成?

他对打打杀杀没兴趣,他要的是谋天下!

这才是他愿意这么努力的原因。只要皇帝和朝臣高看他几分,那就够了!

而他要坚持的,也就是这么几日。毕竟南巡这一来一往,怎么也要两三个月。这段时间谁还会盯着他的剑术不成?

朱常安的算盘打得很响亮!

他的声名几乎已经挽回,而他的手下,前来投靠的幕僚也越来越多。由于多了吏部尚书的那层关系,他在六部也顺利安插和暗捧起了倪老看好的几个心腹……

南巡的大名单出了炉。

皇室宗亲,部分官员,宫女內侍再加上随行的御林军,足足有两千多人。

太后不乐意,她愿意普天同庆却不愿劳民伤财。她怕怨声载道,她怕折了福!于是名单被缩减,最后减无可减后,依旧是足有千余人。

为保安全,皇帝还责令李纯暗中调了上千人负责暗处的防务,而白将军则带着一支御林军负责从陆路保证各停靠点的安全……

九月中,浩浩荡荡皇家船队终于开始了南巡。

而这段时日的程紫玉一直都在山上做陶。

她的几份大礼都已完成。

程家因着程颢的离开而落下的烂摊子也都渐渐步入正轨。

而她的善举被南来北往的客商所传颂,很快便传播了开来。这段时间下来,她的名声除了“当今最出色的陶艺新秀”,还多了“当世大善人”这一名号。

程家用以行善的银子都未经他人手,全都由紫翌轩负责落实下去,所以效果非常好,短时间内,整个江南已立起了十几间善堂。

原本不少对她的善举存有质疑之人当瞧见实打实,干净整洁又开阔的善堂建起,每日派的不是陈米稀粥而是晶莹的大米后,纷纷闭上了嘴。

见状愿意添砖加瓦的富人也一下多了不少,一一解囊添一份力。

而程紫玉特意吩咐所有添了善款的家族或各人都可将名字和捐款数额均刻到善堂的外墙上,又暗中拿其中捐款额较大的几家做了典范,进行了好一番推波助澜的竖名和传扬……

这么一来,不少人盯上了行善的好处。

想要打响善名的官员豪绅;被怕人戳脊梁骨的富户财主;想要求一个好闺名的姑娘们纷纷打开了腰包……

一时间,整个江南地区的上中层阶级一下流行起了行善之举,大量的善款从四面八方汇总到了紫翌轩……

程紫玉此举的确有推波助澜,多多益善的目的。行善虽风光,却也是个无底洞。善事总是做不完的,夏季的长江流域本就多涝,她接连拨出了几笔钱款,难免有些吃力。

她倒是没想到,善款越来越多,再不用她犯愁。

紫翌轩每日都要处理大量零碎的款项和账目,即便程紫玉多请了五位账房又拨出了多个下人专门负责善举钱款,依旧有些心有余力不足。

这日,程家迎来了一位稀客。

江南首富万家来人了。

万家来的,还是他们的二公子万铭扬。程紫玉听到其名吓了一跳,赶紧便起身去迎……

上辈子,和李纯一样,这个万铭扬是程紫玉和朱常安努力了多年想要攀上的家伙。万家从前朝起便是一等一的富户。子孙争气,庞大的家业多年来一直稳定扩张,直到这个万铭扬开始进入万家掌舵层后……

万家突然便呈现了爆发式的发展。万铭扬精通好几门番语,他的挣钱手段很简单有效——通番!

这个年代,将大周境内的丝绸粮食茶叶通过海运送达番国,换取大量金银宝石珍珠是最挣钱的买卖。而那些番人看不上的珠宝,在大周却是上流阶层趋之若鹜的存在。

甚至在某些岛国,一斤茶叶可以换取一把珍珠。

于是走一趟番的利润相比境内买卖,至少要多出几十倍,乃至上百倍!然而这样的暴利买卖要面对的风险也是巨大的!比如天灾,比如人祸。

然而这个万铭扬偏偏就有能力干这个行当。他年少成名,短短十多年,便将万家财富积累到了一个难以计数的地位。

有传言他在各番国都有地产,与各番国高层都有往来,甚至还与海盗有勾结……

万铭扬身后富可敌国的产业自然是招人垂涎的!

可他每年都不吝交出数额庞大的税收,又热衷于在当地修桥铺路,于是虽遭惦记,可指望他每年交金蛋的朝廷并不会去对他杀鸡取卵,反而还给他的父兄封了两个官衔……

这样的人,自然是人人愿意结交的!若有他的支持,依靠源源不断的资金供给,哪怕自建军队,也未必没有打下天下的可能……

可这个万铭扬和李纯一样,最聪明之处便是不愿站边,他不愿参与任何政治斗争,他结交的只是朝廷和皇帝,其他人一概不放在眼里。

上一世这么一个求而不见的大人物亲自上了门,程紫玉自然有些惶恐。

程紫玉想象中的万二爷应该是绫罗绸缎,金玉满身,肚满肠肥,可现实中的万二却是个肤色黝黑,身材修长,未加金银堆砌的公子模样,叫人一眼便生好感。

只不过他有一双鹰眼,眸子似无底深潭,探不到底的同时还带着神秘和凌厉,又叫人不敢轻视于他。

万二并未多留,只在程府待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对程紫玉目露欣赏,原因不仅仅是程紫玉一口气捧出的那几万两银子,更是程紫玉只用了个四两拨千斤的小法子便令得那些往日里一毛不拔的富户纷纷慷慨解囊……

万二爷表示,他愿意出上一份力,添上一把柴。他带来了两万两银票,捐出了三百担米,五千匹布。他更是许下承诺,只要善堂在一日,这个数目的善款他每年都会有增无减地无条件捧出……

“这事你不适合揽在身上了,赶紧交出去!”万铭扬临走前特意嘱咐了程紫玉。“你懂我意思吗?”

程紫玉连连点头。

她原本是行一己之力去行善,可此刻那些款项都往她手里飞,显然就不合适了。她遭人嫉恨,惹人垂涎,被人泼污将是早晚。

“你去找两江衙门!这么件好事,他们一定会接!全都交出去,不用怕被贪,哪怕被贪也比惹祸上身强!这事本就是行善积福,你做到你的本分就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多谢二爷指教!”

程紫玉深深福了一礼。

这位万二爷的好意她深有所感。他们毫无交情,如此忠言逆耳之语,他能开口提点,确是难能可贵的!

“好姑娘!有舍必有得!是个做大事的!”万铭扬打量着程紫玉,“在下来得唐突,本要带点礼的!可姑娘不爱珠宝和金银,我这么个只有阿堵物的,竟不知出手送什么了。”

他周身摸了摸,最后从扇坠上取下了一枚玉佩。

“我这人爱好结交知己。今日我见姑娘尚算投机,便送一枚玉佩做个信物,他日姑娘若需帮忙,便取了这玉佩到我万家任意产业下吱一声,只要是在下能力范围内又不太过分的,在下定当相帮。”

萍水相逢得了这么个好处?

程紫玉下意识就要推辞。

可那万二爷说完话头也不回便离开了。

“傻姑娘,我家二爷给出的承诺,别人巴都巴不来的,还不快收下!”万铭扬的丫头握了握程紫玉的手臂,笑着劝了一声……

程紫玉当日便亲自带着善款跑了一趟位于金陵的两江衙门。

衙门上下看着她主动将好几箱,既是银票又是现银的善款带来,几乎笑得花枝乱颤。

衙门当即便敲定要专门组织一个小部门用于这些善款的处置……他们也会和程小姐一样,将所有的钱款去向透明化,每隔个十天便发布一次,绝对让所有人的善心都落到实处……

衙门这帮人与魏知县一样,他们巴不得在很快将至的皇家面前积累功绩。可以说程紫玉是来得刚刚好!而程紫玉也相信,为了这帮人的乌纱和前程,短时间这些善款绝对都会物尽其用……

衙门主管更是拍着胸脯应承下,这些日子程家和程四小姐的所为都将被一五一十报去朝廷,他们一定会为程小姐求取一个荣誉和嘉奖!

程紫玉的“识相”收获了两江衙门极大的满意,被跳过的魏知县对此虽颇有微词,却也只敢暗地里酸酸,真到了面上,依旧对程家点头哈腰……

而在对荆溪艺人的扶持中,程紫玉的人还真就发现了不少碍于银钱的束缚,而难以高飞发展的可造之材。

当得了程家的帮助后,他们纷纷感恩戴德,立下誓言,表示将来若有能力,一定唯程家马首是瞻,投入到荆溪的壮大和善事的弘扬中……

荆溪陶业的商会也组织起来了。由几大家族共同轮流做会长。一时间,整个荆溪市场规范了不少。市场井然有序,吸引来的自是更多的客商……

然而由于皇家渐渐南下,客商们想要进入荆溪也开始受到限制。这段时间开始,荆溪的客商明显少了。

不过程紫玉收到了林夫人的书信,林夫人拿到了批文和皇家的邀请,将参与九月二十八日,位于金陵潘家的大寿之宴……

这天黄昏时分,程紫玉刚从窑上出来,正松着筋骨打算去吃点东西,便闻后院一阵喧哗。

一大圈的下人正围着后院老桂。

高高的树冠上,有一个银灰色的人影。

未见脸庞,只这么一眼,程紫玉便已认出了他。

除了他,还有谁?还有谁能让她的下人们毫不顾忌,都不用请示她就开了院门的?

而程紫玉真正讶异的,是她心头的第一反应竟是……惊喜?没有一点排斥和不喜,她竟是欢迎他这么不请自来的?

嗯,一定是因为欠了他好几个人情的缘故!是她下意识就想还人情的缘故!

为自己找好借口后,程紫玉便朝那树上之人细细瞧去。

这会儿的李纯正在摘取树顶端的桂花。他熟练将一串串细碎的桂花从枝梗上捋进打开的衣襟里……

程紫玉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便抱胸斜斜倚在廊柱上瞧着……

重生一次后,这位大将军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常常令她匪夷所思。

先前他茉莉也采了,亭子也修了,这会儿连桂花都摘了,那么下次,他是不是该抡起锄头下地了?

哦,不对,上次他挖笋……可不是已经抡起过锄头了?

程紫玉如何不知他心意?上次已与他明说了,可他却似乎毫不所动……她忍不住一叹。

这个时节,正是桂花开得最热闹的时候。

斜斜的夕阳打在他身上,将一身银灰的他渡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即便男子如此专注干活,却依旧带着逼人的光华。

许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李纯回眸看了来,随后又冲她欢快笑了开来……

第二二八章 掌贵日子

李纯的笑让程紫玉有一瞬间的恍惚。

原来他的笑,那么好看!干净,清澈,毫无杂质,似乎能洗去她心头的阴霾。带着日光的温暖,叫她非但难以拒绝,还想要靠近。

往日她一直觉得这过分香气缭绕的桂花有些烦人,可这会儿却莫名感觉他跳下树后抖落去匾中的金桂也跟着可爱了。

“我来了!”

他笑着走来的同时,也没忘为她挡住了那依旧略微刺目的夕阳……

“嗯!”他的贴心,叫她突然语噎。

“我应邀来看星星,明日一早就走!”

“……”

他依旧来得冠冕堂皇。

下人们不知何时已退下,眨眼间男子已到了跟前,下人过分会看眼色的回避行为反而让程紫玉感觉耳根有些烫。

“这会儿你不是正当忙吗?怎么过来了?你不用随行御驾吗?”她急着掩饰尴尬,转移话题。

“我都安排好才过来的!”

朱常安看她局促紧张如只兔子,便后退了一步,坐到了廊下躺椅上,随后将他此行主要任务是暗中安排人手护驾说了一遍。

“船队速度慢,还得要好几日才能到江南,不急!下午我在金陵布置了一番,突然想喝这里的茶了,便临时赶来这一趟。”

女子瞪了他一眼,他却更欢畅了。

程紫玉也在一边坐下。

她明白了,这才是前世她未在皇家的随行队伍里看见李纯的原因,不是她的疏忽,而是李纯一直在暗处!……

“桂儿,倒茶来!”他唤了一声。

“是!”

“要泉水泡的!”

“是!”

“要你家主子藏的好茶叶!”

“是!”

桂儿毕恭毕敬地上茶,李纯则一脸欠揍,小人得志的挑衅状,看得程紫玉嘴角忍不住一抽。

“桂儿乖,以后好好练功,保护你家小姐,这是师祖的见面礼!”李纯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桂儿,不许……”程紫玉急着制止。

“桂儿,别听你主子的!这是两码事!你既拜了柳儿为师,你若不收这礼,我便让柳儿给你逐出师门了!”

程紫玉嘴角又是一抽。

师祖?师门?真说得出口!

别人家都是徒弟孝敬师父,哪还有师祖给徒孙送礼的?

罢了,李纯的性子言必行,她还是知道的!她推辞也不会妨碍他的决心。

“谢……师祖。”

见程紫玉不再阻止,桂儿这才小心翼翼伸手接过荷包,随后冲李纯磕了三个头,快速退了下去……

李纯这才冲着程紫玉笑道。

“你急什么,我也有东西送你!”

“不用了……”

程紫玉头又疼了。上次那一匣子的宝石便叫她负担重重,她都收去了紫翌轩里,想着过几日就还给他。哪知他又突然出现,这次只怕又还不上了!他还要送?可她却实在不能再接受他任何……

额?

只见那厮正拧身拖过了一边晾了桂花的大圆匾,从中抓了一捧桂花。

一捧花?这是送她的礼?

程紫玉来不及如释重负,未能反应便见男子已倏地起身,站到她的身前,想要将手中花儿往她头上簪……

她顿时清醒!

不行!

如此暧昧行径,显然不适合此刻的他俩!

程紫玉快速站起了身。

可即便如此,他的脸也已凑到了她的跟前。

他那比宝石还要晶亮的眼眸越来越近,他的气息也几乎喷到她的脸上,他越发凑近的身子似乎会将她禁锢在这一方范围。

她看到他眸子里映出的自己,是那般狼狈。

她退无可退,心头一阵急跳。

她自然是推不开他的。

“多谢!我自己来!”

她扯笑伸手,一把抓过了他手中握的金桂……

李纯也不坚持,笑着抽身后退……许久后的程紫玉才察觉到他的这个笑是带了那般得逞的意味。

攥紧了一手金桂的程紫玉顶着绯红的脸颊转身快步回屋……

李纯则唇角上扬地坐了下来。

他抚着胸口,感受那过快的心跳。

他自然是故意的!

他自然也不是真的要做如此轻佻行径!

他知道,她马上就会回来!

不过刚刚,她指尖触到了他的掌心,轻轻浅浅,如蜻蜓点了水,那一瞬,他的心似乎就被什么击中了。

他要缓一缓。

这就是心跳的感觉吧?

他先前的二十年虽过得优越,却总感觉生命里少了点什么!他没有亲人,他的独孤一直陪着他,他几乎习惯了。也不是不好,就是缺了点温度。

他爱喝酒,正是因着酒能让他感受热度,感受心跳。

此刻,他从耳根到脖根都有些烫,他的心也跳得很急,他似乎不用酒就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力了!

从见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给自己的感觉不一样,可感受真真切切来临时,他还是如此欣喜!

当然,他也敏锐察觉到了此刻的她与过去有了些不同。

虽然她依旧对他抗拒,可也多了一丝紧张。

她很紧张!

与她平素自持的冷静出入太大了!

笨蛋!

他暗暗骂着,开怀笑着,掸落了一袖子的桂花……

程紫玉心跳也有些快。

她觉得还是得要好好跟他谈一谈,以免他继续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就今晚吧!嗯,就今晚……

她到这会儿才感觉手心有点扎痛。

摊开手掌,一手的桂花随风飘了开,可还是剩了最后两朵在她的掌心,一动不动。

原来桂花下边藏着的,才是他的心思。

被掩在一把桂花里的这个,才是他要送自己的!

那是一对桂花状的宝石耳钉。

通体皆由金黄色宝石缀成,栩栩如生。

程紫玉微微惊讶。

为了让自己主动收下他的礼,他费心了。

真桂假桂,他这是蓄谋了很久。

那么,这耳钉是特意为自己而打?

他从哪儿弄来的颜色这么干净的金黄色宝石?……

可此刻的程紫玉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她能笑着从他手中抓过一掌的桂花,为何那一刻却连这桂花掺了假也没发现?

纵然这耳钉的造型几可乱真,可那坚固的手感却不应该发现不了的,可她非但毫无所察,还攥在手心走了十丈才感觉到疼!

李纯对上她的那一刻,她心头过分的慌张和紧张是此刻的她也尚未意识到的!……

这会儿的她正在想着:金黄色,是所有黄色系宝石里最稀罕的!

单色系的宝石好找,可如此纯粹的中间色却不可多得!程紫玉搜罗宝石多时,很有经验。上一世她只得到过一次金黄色宝石,还是托了走船的商人从南洋带来的!

“很稀罕吗?”后来的李纯一脸不在乎。“怪不得了!原本这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宝石,我拿去让切割镶嵌成桂花状,那掌柜问了我整整三次的‘当真’?敢情是以为我暴殄天物了。”

“鸽子蛋,切割成了桂花碎,不是暴殄天物吗?”鸽子蛋大小的金黄宝石,那得多少银子一颗?切成如此碎颗,价值只怕便不及原本的百分之一了吧?

这何止是暴殄天物,完全就是傻子疯子的行径好吗?程紫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怎么会?它由一块石头变成了我的心意,便成了无价,又怎会是暴殄?”

灼灼视线打来,程紫玉避之不及,被捕了个正着……

晚膳后,程紫玉调整好了心态,郑重打算将这对耳钉还给李纯。

“没空!也没手接你的东西!”

不久前,李纯缠着丫头教他做桂花糖,这会儿他正在给桂花过水拌糖,忙得不亦乐乎……

程紫玉不明白,他是有多喜欢桂,这次来了之后就与桂杠上了。

“你若喜欢,我送你几瓶就是,何必费这个功夫?”

“因为我有私心!”

当着众丫头之面,他答得毫不犹豫,也毫无顾忌。“我想要你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我做的桂花糖,那么不管你是吃元宵还是吃糖藕,都能想到我!”

程紫玉没有接话。

朱常安很会说情话,甜言蜜语经过他的口,都会变得很生动!可像李纯这样毫不掩饰心迹又全然真诚的情话,却似乎更能叫她心头颤动。

不用猜测和质疑,没有掩饰和做作,真诚袭来,还是令她自以为不会再情动的那颗心不受控制地快跳了好几下。

她不知道有没有感动,但她清楚,他越这般赤诚坦荡,便越叫她没法拒绝,她心软的同时,那些防御似乎也少了一些,而对他的纵容又多了一分。

就如此刻,正因她没有立刻接话,刚刚还在这儿的丫头们又已识相地不知所踪……

在他的身上,她的一切主见似乎都会不受控制地消失。

这样身不由己的恍惚感,她活了两世,是从未有的。

看他认真做着手中活,没有半点懈怠,也没有一点点的不情愿,似乎真把这活儿当作了一项很重要的任务来完成……

程紫玉的眼眶和鼻间突然有些酸了。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

她有什么值得他这么付出?这么认真对待?这么小心翼翼?这么珍而重之?

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朱常安尚且是看重她的金银产业和手艺,可他呢?

在他的面前,她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可他却选中了她?

她不值得!

这是他的不幸,还是她的不幸?

她的心千疮百孔,她早已发过了誓,重活一世只为家族,又能给他什么呢?

“李纯,你很喜欢桂吗?为何是桂?因它谐音‘贵’,你想要掌贵?”许久,她才开口。

“我就是那么肤浅的人?会为了一个谐音而去随便喜欢?”他突然笑了起来。“不过……掌桂?掌贵?有点意思!”

好一会儿,李纯才又开了口。

“你不觉得,这桂花开得细细碎碎,絮絮叨叨,老老实实,很像过日子的状态吗?一开就开一树,要香就香满园,多实在。地方不大,就挤一挤,不用多绚烂多炫目,一簇簇照样热热闹闹。不用特意伺候,不用遮风避雨,它到时候就会开放。没有炫目张扬,却低调实用。哪怕装进坛子,泡进酒里,它依旧能以最特别的方式存在。

桂花糖,桂花饼,桂花糕,桂花藕,桂花茶,桂花蜜,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一样有它这样的烟火气!大概是因为我太孤单了,所以我喜欢的,就是这份烟火气!

所以我这么说,你懂了吗?我想把两颗永不变质,永远璀璨光亮,永远价值不菲的桂放进你的掌心!因为我想找你一起……过日子!”

李纯说话间已经到了她的身前站定。

“程紫玉,你是我珍而重之的贵物,所以你说我想要掌贵也不错!那么,你可愿意?”

朴实的情话呈现出了感人的意味。

程紫玉心头一下下颤着,如石子被撞进水面,一圈圈涟漪荡个不停。

过日子?

他拐着弯,绕那么远,就是为了说这个!

他要的,仅仅只是烟火气?

历经两世,她才看懂了眼前这个男人。

原来他要的那么简单!

可自己还能好好去做个过日子的人吗?

她连自己最终将走向哪一条路都不知,如何去答应他?

可她,似乎还有些不忍去拒绝他。

“你不用急着回答,先考虑着!”

“不用了!”

程紫玉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打断。

“我不能!你我不是同一种人,你把我看做可以过日子的人,可我却做不好!我没有时间去经营我的日子。就像乌龟带着壳走路,我走不快,所以我必须心无旁骛一心往前,一步不停。上次在九江的事,别人不知你还不晓吗?程家一直都被人觊觎,我作为……”

“这难吗?”他打断她。

“你在怕什么?你不信我?我既然愿意直面与你开这个口,自然是深思熟虑过的!你我过日子,你的家族便成了我的家族,我岂会袖手旁观,岂会让它分崩离析,岂会让你的族人被谋算?我可以保证,尽最大的力量……”

“不!不是!”

程紫玉摇着头。

她蹙了眉,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信你!我也的确怕!我知道你承诺过的事可以做到,但我却怕连累你!

你这样挺好的,皇帝信任你,皇子们有求于你,你可以如风般潇洒来去。我不能捆绑你。我不值得你如此对待。过日子,你该娶个真正的贵女,没有太多羁绊的那种,我不合适!”

程紫玉很清楚,她欠李纯的,何止今世这些。上一世,她虽不知他的最后结局,可她却肯定,他一定是被她连累了。再来一次,她要李纯远离越来越危险的她!至少他可以做个一人之下,性命无忧的闲散贵公子!

“来不及了!”

李纯笑着走近……

第二二九章 程家女婿

M??H?j?fmDN?v???Z??8???`??*???|?1???????Q?v?0y?5?&?????玉,你不想连累我,可你知道吗?我却已经来不及离开了。”

李纯收起了笑,一脸郑重又上前一步。

“在朱常安的梦里,太湖,小船,他与你被雷击中后,是我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换而言之,他最终死在了我手里。所以,不管在那时,还是在此刻,我都势必躲不开,早晚与他决一死战!”

空气滞住,李纯的一字一句都在强烈冲击着程紫玉的耳膜。

她来不及去思索他怎会知晓朱常安的梦,也没时间去猜想他为何对自己说这个。他知晓了多少?他知道太湖,小船,雷击,他竟连自己是携恨而来也知道?……

然而这些与她此刻心头的震撼比起来,已是微不足道了。

程紫玉瞪大了眼,双唇发颤,双腿发软,整个人都靠到了树干上。她反手抱着树腰,死死盯住了李纯。

如波涛骇浪向她砸来,留下的,只有一地狼狈和理不清的细碎。

一瞬间,她的脑子是糊的。随后,便是五味杂陈。

她被雷击中后便陷于黑暗一无所知。

醒来后她有过很多猜测,她知道不管朱常安当时有没有立即死,是不是死在闪电下,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都势必引发一场大乱。

尤其是李纯,哪怕他只是眼睁睁看着皇子死去,他也必将会被追责。可他此刻却说,他一刀砍下了朱常安的脑袋,那么……皇帝怎会饶过他?

即便皇帝对他网开一面,那岸上也都是朱常安的人,他们岂会放过他?

所以他必死无疑!

所以上一世她的报复,还是害了他!已经害了他!

所以他才说,他已经离不开了。

朱常安此刻尚未完全记起前世,可待到他所有记忆都回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短短一个多月,他已能凭着那点零星的记忆将支离破碎的名声再度扶起,那么待他全面掌回先知,一定会比自己更容易利用他作为皇子的优势!他一定会更迅速崛起!他一定会找李纯报复!他一定会想法子报了前世的血海深仇!

程紫玉没有去质疑李纯的言语。

因为她想起来,那日她去王家试探,朱常安最后梦中的恐惧不是因为雷电而是喊了“李纯”。当时她不明白,可原因竟是如此!

这么一来,全都解释通了。

所以的确,李纯已经被自己拖下水了。从上一世开始就是!

上一世的最后,虽然没有李纯的出手,朱常安也必死,可无疑当李纯让朱四眼睁睁看着自己身首异处,更是让他没法容忍的。

原来从上一世开始,她便已经欠了李纯一条命!欠了他一份情!她最后报了的仇,也有他的一份力!

可她……

不值得!

她这辈子都已还不清,上辈子的债,她又如何去还?

看着程紫玉双面脱色,摇摇欲坠的样子,李纯知道,她还沉浸在她的思绪里。他微微心疼,很想将她纳入怀中。

李纯这么做,除了表白自己,也是为了微微一试。

果然他只用了这一句,便让她失了清明。果然她一下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果然她是与朱常安一样的状况,他们两人都带了先机,朱常安的梦是真实的!

若不是,此刻的她应该开始取笑自己胡乱搬弄梦境了吧?

其实李纯很想知道,她和朱常安究竟有过什么牵扯;她身上究竟发生了如何悲剧的故事才会让她不惜用命去报复朱常安;此刻的她又是个什么状况,掌了多少的先知……

可他不忍心开口,他怕触及她的伤。

他想,有一天,她一定会主动开口告诉他的!

此刻的他,只有一个迫切的目的!

她正痛惜地看着他,没有质疑,只有不忍,带着一丝心疼。李纯微微一叹。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若我遇上你是宿命,若过去的是悲剧,若你想要改命,我愿意与你一起!你要对抗,带上我,我帮你分担。你要跑,我帮你顶着壳。两个人的力量和陪伴,总要比你自己单兵作战强吧?”

微微打颤的她身后,有皎月正在升起,清亮,明净,纯粹。日落月必出,这是天道。种因必得果,这也是天道。

话已至此,李纯心头一热,上前一把拽过了程紫玉,将她重重按到胸口。他看着月,守着她,露出满满自信。

对他来说,纵有天道存,他也不信命!

他只信自己!他要带着她披荆斩棘!

程紫玉撞进他怀里,她下意识挣扎,可他将她箍得紧紧的,他的温度气息包围了她,强有力的心跳叫她心安,坚定的怀抱叫她镇定。

她……竟是体会到了一种她一直求而不得的感受——踏实!更准确来说,是安全感!

这是前世今生,她一直没能谋得的宝物!

她一直站在高处,试着展开羽翼保护她在乎的一切。哪怕是在她与朱常安同一战线的那些日子,她也从不知安全感为何物。很多年下来,她几乎都已习惯了带着使命咬牙去守护,而不是被守护。

突然而至的踏实安定竟叫她有如释重负的幸福感。

这一刻的她,才突然感受到她其实错了。

刚刚她说,她和他不是一种人。

这不对!

她与他纵然很多地方都有天壤之别,但有一点,他们是一样的。

他们都寂寞!她的寂寞是源自家族的压力!

她和他一样,习惯了无人分享喜悲,无人帮着决策,只靠自己一个人去抉择。纵然她有温柔入画,他有夏薇等人,可这些人只能听命,而没法真正与他们共分担。

上一世她扛得太累,扛到后来便犯了致命错。

这一世她要扛得更多,她的责任也越大,面对更凶险反扑的同时,她还要为家族赎罪。

从她醒来的那一刻,她便下决心一切都要靠自己!

所以当他如此直言表示愿与她一道对抗和分担时,她的心头竟是生出了巨大

的心安。

她有些凌乱。

她清楚被他这么没由来地抱着不应该,她明白若是为了他,她便应该拒绝。可此刻的她竟是贪心的。

心安的感觉太稀缺,让她忍不住伸出想要推开他的手又无力垂下。

有什么热流划过心头,最后在眼眶聚集,变成了热泪坠了下来。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是弥足珍贵的感恩?是同样寂寞的相惜?还是不得不放手的惋惜?……

李纯察觉到了她的泪,将她抱得更紧了。

他只听见自己心如鼓击,他再次确认了他究竟想要什么。

他没有说话。

不是词穷,而是不敢说。

他看见她犹豫了几次来试着推开他。

她好一番挣扎后,才任由自己抱住了她。

这一刻他不敢动,不敢说话,生怕惊醒了她,生怕她还是要拒绝她……

可这样的怀抱太奢侈,也不合时宜,明知不可为,程紫玉又如何会眷恋?

“对不住,我失态了!”

她一抽气,擦干了泪,坚决推开了他。“我上次说,我不嫁人,只想为程家招个女婿的话并不是为了摆脱你而撒的谎。是真的!我二叔被逐出程家那日,我已在我程家祠堂发誓不嫁人。所以,你我不可能!”

程紫玉知晓李纯那势在必得的性子,她若要他死心,便必须得干净地回绝。

“你我惺惺惜惺,可以做朋友知己,不一定非要以过日子的方式。你我一样可以相互帮衬,相互分担和陪伴!

我生就是一手艺人,既高攀不起你,也不愿意抛弃家族背井离乡。而你生就是做大事的,如何入赘商户?

你若真那么做,伤的是圣上和朝廷的颜面,雷霆之怒,我程家担不起!所以,你我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你的心意,我很感激……”

“给我点时间!”李纯拿手指按住了她的唇,止住她即将出口的最后回绝。

他的手指由于常年握剑,所以密布了一层毛糙的茧。按在她唇上有种扎人的疼,程紫玉清晰感受到了他手指的力度,那全然都是坚决。

“你是十四没错吧?”

程紫玉点头。

“你讨厌我吗?”

程紫玉摇头。

“你祖父还未选中你的夫婿吧?”

程紫玉继续摇头。

“那就行了!”

他微微一笑。

“给我时间,快则三年,最多五年!我上门给程家做女婿!到那时,你也就是十七八,成婚也不算太晚!

我有银子有产业,有手下还会赚银子;我疼爱你喜欢你愿意照顾你;我没有家人所以自会把程家当作我的家;我愿意带着我的所有产业入赘程家;也愿意遵守你们程家不纳妾无庶子的规矩……这样够不够?

这天底下都没有比我更适合的女婿人选了吧?老爷子喜欢我,我会让你也喜欢上我,那么,既然你也没有知心人,那就等我几年好吗?”

程紫玉几乎张大了口。

她不敢相信!她不信这样的话从这么个天之骄子口中道出!

所有人都认定的这个将来会封侯拜相,身在朝野一人之下,得了圣宠的将军说会要带着产业入赘自己的商户之家?

这意味着他要放弃京城打拼来的所有,放弃锦绣前程和无上圣宠,意味着他要摒弃权势,背井离乡,离开他足以呼风唤雨的位置……这怎么可能?

可她看着他的眼眸,依旧那般清亮,赤诚无疑!

“太难了!”

心头虽热,可她还有几分清醒。

她不是怀疑他的能力,而是前路的阻害实在强大!

即便不去想朱常安,可皇帝会放他?

程紫玉自认对皇帝是有一定了解的,皇帝用了这么一颗信任的心去对待他,对他比对皇子们还好。可当这位中正大将军某一天撂挑子说不干了,对皇帝来说岂不是等同于一种打脸和背叛?皇帝的宠信尚且不如一门商户的诱惑,皇帝该是如何的痛恨?

皇帝的狠毒……她有数!那依旧是害了他!

所以,程紫玉坚定地摇起了头。

“你听着!”李纯却握住了她的肩,不容置疑地对上了她的眸。

“那不是你要考虑的!我自会想办法!有几年时间的运作,我有信心可以除去毒狼,也可以摆平祸害,你信我!你要对我有信心!

你若不信,那好,你不是要还我人情吗?那么,把人情都还到这儿吧!我用不着你答应或承诺什么,我只要你和程家等我几年!你……可以吗?”

他将姿态放到了那么低,她还能去拒绝吗?他那么有信心,说得她心头滚烫,说得她都想要与他一起奋战了。

“好!我答应你!”程紫玉应了。

他的眼眸太好看,就冲着那两簇光,她也得应。

若不是为了让老爷子心安,她重活后压根就没打算要嫁人。而她最开始说要招上门女婿,也只是一种权宜。

她的前路将越来越难,她并不想祸害他人。老爷子忙着为她谋划,即便哪日真有合适人选,她也会想法子拖延。

此刻突然冒出了一个他,愿意承诺下五年之期,其实对她来说,刚刚好!这至关重要的五年,足够落定上一世的冤孽了!

而有他这么个出类拔萃的站去老爷子的跟前,也足够让老爷子安心了。

当然,这段时间他若改变了主意,他若看上了他人,他若还有其他羁绊,他最终若要反悔,她也不会怪他。她一样会给他祝福!

而若五年的时间,他与她真的可以荡平所有的阻碍而在一起,那么同生共死的伙伴结伴走完人生又有何不可?更何况她还欠了他一条命?……

可事实上,她心底里也有一个不理智的声音,一直在叫嚣着答应。她面上不愿承认,可心底却难掩一种欢愉和期待。

此刻的他冲她笑得那般温和,他打开了双臂。

她伸出了手。

他紧紧搂住了她,她却敏锐觉察到了他手掌的微微颤动。

这是一个干净温暖没有杂念的拥抱,就此立下了一个约定……

“夏薇!”李纯难掩欢喜地吼了一声。

远远地,便闻一女声应答了一句。

“去把东西拿来!”

“是!”

不一会儿,只见夏薇几人抬着一口大箱子上了来。

“这些……是信物也好!部分嫁妆也罢,你且留着!”

他拍了拍她的肩,吹了一口哨。

他的马儿应声而来。

“你……走了?”

“我要去程府大宅!”

“啊?”

李纯嘿嘿一傻笑,翻身上了马。

……

第二三零章 恭喜小姐

5????z??g?lu??????T?@&?yht?t????j?G\?t-?^??g??M???撓在李纯银灰色的衣袍上,给他整个人晕上了一层出彩的光华。

“我去找你祖父!我高兴,我要找他喝几杯去!”

他要去表态,他迫不及待要找到人分享喜悦,他要去跟老爷子应下承诺,他要得到老爷子的祝福和首肯。只有那样,他才安心……

“我祖父睡了!”程紫玉听懂了,面色又是一红。

“那么,只怕他老人家今晚要睡不着了!”

“李纯……”

程紫玉心头有阵阵甜意渐渐弥漫……

他的确是靠谱的!他不是空谈!

而李纯也没有给程紫玉推辞他东西的机会,他打马到她身边弯下腰,凑到她的耳边。

“收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了!再有老爷子的首肯,你就赖不掉了!”

“等等!”

“乖,将来有等的时候,不急在今日这一小会儿。”

他炫目的笑带着一丝宠溺在他面上荡开,随后马鞭一甩,只给她留下了个越来越小的背影……

程紫玉面上火烧火燎,有种云里雾里般的不真实。

“小姐,要准备马车吗?”

程紫玉摇头。

她脑子还是有些乱,她急需捋一捋。

她瞧见了夏薇正拉着柳儿悉悉索索耳语,她刚要开口,可夏薇却是冲她匆忙一笑,忙不迭地翻身上马,消失在了眼前。

主仆俩都这么匆忙离去,程紫玉心头大致有数,赶紧命人开箱。

可柳儿却是拉着桂儿站到箱前亲自动手……

随后,程紫玉明白了。

这份礼,可不得要两个有些身手的丫头去捯饬出来吗?

那是一足有半人高,被一层层云绫锦小心包裹之物。

程紫玉讶异着,这布料……足足用了有好几匹,他究竟知不知道这布匹值多少银子,是一般富人家有银都买不到的……

锦缎打开后,里边是一棵树,树上结了一串串金色的果子?

即便有心里准备,她依旧差点被晃瞎了眼。

提灯走近了细细一看,才发现那树并不普通,而是整株的赤血珊瑚。

颜色鲜亮,如美玉般上面有淡淡的油脂光亮流转,一看就是绝对的上品。

赤血红珊,是所有珊瑚里最贵重的,往往都按两计价。一般富人家若得了些都是去打了首饰。

李纯再次让她见识了什么叫做财大气粗,他手中竟然还有这么品相完整的一大株血珊瑚,的确让人叹为观止。

程紫玉若没记错,太后那里有一棵雕琢成菩萨的血珊,也没眼前这株鲜亮赤艳。

柳儿开了口。

“将军往日里并不好金银宝物,但这株珊瑚却不一样。这是将军十五岁那年跟着定远侯攻打南缅大胜后第一次亲手缴获的战利品。当时将军带人夜袭,作乱篡位的南缅王嚎啕大哭着将这株最心爱的宝贝血珊交到了将军手中求保一命。

那次战役使将军一战成名,从此平步青云。而皇上则直接将这株珊瑚赏给了将军。所以,因着这株珊瑚的特殊性,纵然将军再不好这些东西,却唯有它是被放在将军房里每日都要擦灰保养的!此刻将军将心头最有纪念价值的宝物赠予姑娘,足可见将军心意。”

程紫玉叹了口气点了头。

难怪了,如此大体型还如此美的形态,原来是一国之宝。不过……

程紫玉还是嘴角抽了抽,她不明白,他究竟是为了显摆他的财力呢?还是真的有暴殄天物的习惯。

只因好好一株珊瑚树上,偏挂满了一颗颗赤金的灯笼。金配红并不丑,远远看着还挺热闹,只不过……珊瑚本有的美态完全叫那金闪闪的灯笼们给喧宾夺主了,显出了几分暴发户之态。

“咦?”桂儿一脸欣喜。“姑娘,这些金灯笼能拿下来。”

程紫玉看了柳儿一眼,见她正点着头。

桂儿小心拿下了一只灯笼,里边竟是两颗蓝宝石。

桂儿得了示意拿下第二第三只灯笼,里边皆安了两颗同色宝石。

“……”

瞧着手上带有活扣的灯笼和一颗颗品相出色的宝石,程紫玉再次无语。

一眼看去,整株珊瑚树至少挂了十几只灯笼,黄金加宝石,他这得花多少银子?

谁家里还能有这么多的宝石?上次他已经送了自己一匣子,此刻又这么多,他家里没有女人,皇上也不可能赏赐宝石给他,那么显然这些宝石都是他去买来的!

这……这个表态,还当真是大手笔。

“夏薇姐姐说了,这些灯笼里有各色宝石十三组,每组一对,此外,翳珀两颗,猫眼两颗,冰彩玉髓两颗,所有宝石皆为同色系,皆为成双对……”柳儿说着,面上的笑意深了又深。最后补了一句。

“总数是……三二。”

话一出口,程紫玉下意识便往无光的暗处走了走,以掩饰她此刻滚烫的两颊。南话的不少地方,“三二”谐音的地方话,乃“想你”……

她可不信他特意凑了这数,只是个巧合。

幸亏她刚支开了闲杂人等,否则她这张脸便无处可搁了。

她已经开始后悔,刚刚是不是答应他太干脆了。

他的准备如此充分,分明是对她志在必得!

“将军的意思,这株珊瑚树,是将他最珍视的物件和姑娘最需要的宝都结合在了一起,虽有些土气,可也不算难看,至少还挺实用。他让姑娘先勉为其难收下,将来他再给姑娘置办好的!

将军让姑娘不用担心宝石来历。这批宝石是将军暗中找人直接从一番商船上买回来的。都是海外货,绝对不怕惹人注意。

夏薇姐姐说,不管这是嫁妆也好,信物也罢,让姑娘都别有负担,想用就用,想磨碎就磨碎,想打首饰就打首饰,姑娘全权做主就是。”

这又是他的表态。

程紫玉的唇角也渐渐以她尚未发觉的幅度勾了起来。

作为皇帝最信任的人,他从来不是一个闲人。可他的心意,他的决心,他全力而为的姿态,她都已感受到了。

她知道,这三十多颗宝石,至少已经是他半数甚至全部的积蓄了。他竟能那么信任她!她心头很暖,安全感很足。

这就够了!

她命丫头将珊瑚树原样装进箱子,她并不打算收。

然而程紫玉尚未回屋,跟在程翾身边的福伯便到了。

“老爷子应下了。”福伯满脸堆笑。他就知道,在九江他就看出了,这位公子与小姐一定是有大好姻缘的,“恭喜小姐!”

……

第二三一章 干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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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d-U?????早,可福伯却上了门,程紫玉心里清楚,这会儿的老爷子一定乐得非常。

“小姐,老爷子说了,既然这珊瑚树是公子的表态和决心,那小姐便不好随意退回,否则便伤了公子的颜面。所以,老爷子让姑娘好好收着。”

“……”

这才是福伯上门的原因。

程紫玉忍不住叹气。

也不知这是李纯要求或暗示的,还是老爷子的意思。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祖父极喜欢他,这是巴不得要留下他呢!

这么一来,李纯这东西还退吗?

程紫玉这会儿有些伤脑筋,她越发有种踩进了圈套的感觉。从他出现在桂树上开始,就一路诱着她走到了此刻这地步是不是?

现在反悔,可还来得及?

她必须得再想想。

而那边的李纯又怎会给她反悔或是退回东西的可能?

这厢程紫玉才刚刚坐下,那边的消息便已传来,说是李纯与老爷子喝了两壶酒后,已直接离开了荆溪……

程紫玉一叹,如此,这箱子东西便唯有先锁起来了。

对程紫玉来说,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李纯的出现虽只短短一个多时辰,可带给她的信息量太大了。尤其是李纯前世今生对她的付出更令她惊叹。

此刻的她心乱如麻。她很想捋清她心头对李纯各种复杂感情里有没有一丁半点男女之情,她也很想弄明白,前世今生的她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李纯去付出……

她毫无头绪。

东方渐渐泛出了鱼肚白,她唯有决定暂停纠结。

此刻的她,有什么资格去想男女之事,她的身边明里暗里都有毒害,清理干净前路和周遭之前,她想什么都只是枉然。

掐掐时间,最多也就只七天左右的功夫,皇家船队就将抵达江南了。他们的船队将在扬州港靠岸,按着前世的规划,他们要在扬州停留至少三晚。

在扬州,将举行异常隆重的皇家接风宴。游玩几日后,所有人将移至镇江,那是太后祖母的娘家,太后将前往认亲,所以在那处,也将有一场大宴。

最后便是南行的重头戏——金陵的祝寿宴。

届时,金陵上下将同庆整整七日,而金陵承宴的潘家将大开八百桌宴席,从潘家一直摆到城外,恭祝太后福寿绵长……

这便是南巡的三主宴,此外,更有零零碎碎各地方的宴席。

金陵之后众人便将沿水路继续往南,随后在太湖流域边游览大好河山,边接受各地的拜见,最终将以嘉兴作为南巡的终点站,停留三日后走原路返回。

与前世一样,此刻的程紫玉已收到了三大主宴的帖子。

而事实上一世的太后待她亲厚,从第一场宴后,她便被留在了太后身边侍奉。之后一直到船队北上,她都未离开过皇家船队……

期间她更是阴差阳错地救了太后一次,使得太后更不愿放她离开……

想到太后,程紫玉心头又是一番五味杂陈。

她想太后。

她一想到此刻的太后还身体康健,心头便有一阵雀跃。

她早年就没了祖母,其实她心底里一直都把太后当作了亲祖母孝敬的。

只不过从皇帝到朱常安,没有一个人相信罢了。

那位深宫里的老太太一直都无条件地爱护她,宠溺她,后来她想,若没有太后的坚持,若没有太后足足五次的相邀,若不是有这座大靠山在那为她扛着,前世的她或许并不会有信心入京吧?

只可惜,太后病去如山倒,她尚未从太后的离世缓过神,自己便落了难。

这一世,但愿她还有一报太后恩情的机会,但愿太后可以长命百岁……

日子临近,程紫玉心想着也该回府中准备一番了,天大亮后便回了程府。

老爷子果然乐得非常,将先前用几月的时间才准备好的一本册子直接当着程紫玉的面撕了。

册子上罗列下来的,便全都是他打听来的,年龄与程紫玉相配的公子资料。就连他们的优缺点上面也都标注地仔仔细细。原本老爷子已经相中了其中几个,打算约人相看一番,又想到最近这段时日宴席将多,想要看人有的是机会,这才搁置了下来。

此刻他这么不留余地地将整本册子撕毁,足见他对李纯的喜欢。也是,有李纯珠玉在前,他还能看得上谁呢!

老爷子竟是拍着程紫玉的肩膀,大赞她“干的漂亮”,又说要给李纯准备点大礼回过去,问她可知李纯的喜好……

程紫玉无语至极,赶紧告退了躲开了老爷子。

而先前程紫玉在西行对付高家的那次,她所有珠宝首饰由于“被盗”,因而在偷偷转运后,全都被她拆得干干净净。这段时间下来,总算新制的一大批首饰也赶出来了。

这会儿她正在拿着一套套簇新的头面开始给几场大宴配衣服,却是收到了一个消息。

说是王玥已经带人先一步回到荆溪了。

“她没跟着皇家船队一道?”

“并没有。据说她一到天津卫便因晕船而改坐了马车。因着四皇子是南行的主管,便给她安排了人手让她先回江南打点,顺带看看各地的迎驾准备……”

程紫玉点头,王玥这一趟也算是“回门”,王家又要迎驾,王玥先回顺理成章,谁也不会多说什么……

王家赶忙给王玥准备了一场接风宴,邀了一众姑娘吃酒,顺道给所有人瞧瞧他家的底气。

先前在王家荷宴上不少人都见过了风度翩翩,却不肯自报家门,最后弄得与王玥一起滚在了水里出了洋相的朱常安。后来王玥又为那位公子挡刀,可那公子却拂袖而去……这事曾在荆溪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少人都感叹王玥被弃,叫王家在那一段时间一直忐忑地憋着一口气。

而两个月前京城里来了马车接走王玥……这事更叫王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堂堂王家姑娘被送去不知名的富贵人家做妾,更叫王家丢了好大的脸。

直到圣旨一下!

整个荆溪都沸腾了。谁能想到,当日的公子是当今四皇子。谁能想到,荆溪这小地方还能出个王妃,虽是个妾,却是皇家认定的!这是整个荆溪的荣耀啊!

羡慕归羡慕,多少姑娘当晚都夜不能寐,垂首顿足,感叹自己有眼无珠。更暗暗感叹王玥的那一剑拼得值!

所以这次宴席一开,整个荆溪但凡有点身份的姑娘们几乎都去了……

第二三二章 杀鸡儆猴

王玥的请柬程紫玉收到了,可她却懒得去,直接找了个由头推了。

“您不怕得罪了四皇子和皇子侧妃吗?”知书开口问了句。

“不去,也不怕!”

程紫玉回的坚决。她去了只怕更要引得不少人想起荷宴那日朱常安对她献殷勤的场景,太麻烦了。

程红玉好热闹,最后便由她代表了程家去赴宴。

“紫玉,你不去太可惜了!好一场大戏,我坐那儿差点就要笑死!”回来后的程红玉眉飞色舞。

“谁的戏?”

“王家那对表姐妹,王玥和魏虹!魏虹那蠢货,瞧见王玥穿了半丈长带了摆尾的华裳,佩了皇上赏赐的步摇头面,身后跟了一溜儿仪态过人的宫女出现时,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而当王玥坐那接受众人的请安,她实在憋不住,噗地一声就哭了出来。那眼泪哟,止都止不住。

王玥这一趟是大喜,她这样子完全就是丢人和打脸,王玥的眼里都差点冒火了。魏虹蠢笨,好在魏夫人不傻,赶紧为她圆场说是久未见表姐,思念得慌,这才喜极而泣了。”

程紫玉也是噗笑而出。

也就是魏知县一心想着为自己谋划,当日才将魏虹这个亲生女儿推出去,实际上王玥跟她比起来不知道聪明多少倍。若当日丢了名声的是魏虹,只怕她即便不叫朱常安派人弄死,也早就死在了赴京的路上,昭妃的手上,哪里还会有风光还乡的一天?

而王玥能成功到底还是靠的她自己,既有“救命恩人”的名声作保,还有皇后的暗扶,朱常安的相护……

所以一定意义上,还是王玥救了魏虹的命。当然这一点,没有自知之明的魏虹是看不懂的。

在她看来,压根是王玥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位置和她的夫婿,这会儿她们姐妹俩掉了个个儿,王玥高高在上,而她还得点头哈腰行礼下跪,她自然会感觉不公和委屈,即便面上不露,心底里也早就反目成仇了。

“你说这个魏虹,她阴阳怪气就罢了,还在王玥转身时故意去踩了其长长的摆尾。我都怀疑她是不是话本野戏看多了,即便王玥因她摔上一跤能怎么样?王玥丢了脸她就能当王妃了?简直是幼稚!

王玥压根没出手,可她眼疾手快的嬷嬷趁着那个当口直接给魏虹大腿狠狠一把捏了下去,魏虹发出了猪嚎。这么一来,大事化小也不可能,整个王家园子众人都被引了来。

嬷嬷直言魏虹冒犯了他们皇子侧妃,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跪地将摆尾上的脚印一点点擦洗掉,二是按着宫中规矩当众掌嘴十下。

王玥好心想要息事宁人说不打算追究,又给魏虹递了好几个眼神示意。哪知魏虹又不知哪里犯了病,这会儿倒是一身傲骨,说不需要王玥做好人。

说她愿意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说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可不像有些人,无所不用其极,为了上位,虚情假意不说,还给姐妹胸口插刀……

在座姑娘们虽不知何意,可都感觉到她骂的就是王玥,这么一来,本已被魏虹驳了面子的王玥脸上也挂不住了。嬷嬷话已发在那儿,还能怎么办?嬷嬷上前就要拉人。

魏虹嘴里喋喋不休,拉扯间还冷不丁地将那嬷嬷推了一跤,痛骂‘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拉我?我再怎么落魄也是个主子,你再怎么厉害也是条狗’!

啧啧,这是有多蠢?不过,她更倒霉!谁能料想,那嬷嬷站起身后,直接站到了魏夫人面前,说她是皇后娘娘指给侧妃的,问她究竟算不算狗?那么打狗还要看主人,此刻算不算打了皇后娘娘的颜面?”

程红玉一人也能演的惟妙惟肖,程紫玉也看乐了,连连追问着。

“怎么收场的?”

“你说说这叫个什么事?好好一场宴,还能怎么收场?魏夫人还想活命,还想保着魏大人前程,自然唯有一咬牙,让嬷嬷帮她好好教训女儿!

可那嬷嬷厉害,到那会儿话锋却又一转,说她虽是条狗,可这手金贵着呢,往日里只给皇后娘娘和侧妃娘娘服务,其他看人低的家伙,还不配得到她的教训。

连狗都不愿出手,那岂不是还不如狗?魏虹再蠢也听出这话的恶毒了,到这会儿,她总算也知晓闭嘴,一张脸再怎么五颜六色,也只得躲到了魏夫人身后。

可来不及了!嬷嬷只是随意指了王家一个干粗活的婆子上来施罚。王家先前还受了魏家的钳制,此刻风水轮流转,王玥才是两个家族的主心骨,自然是要保王玥的颜面。至于姓魏的,只能先靠边站,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得了王家夫人示意的婆子闷头就冲魏虹甩了十个巴掌,魏虹的脸当即便被打肿了,可魏夫人一直死死捂着她的嘴,都没让她哼出个一声来。

那个嬷嬷笑道:魏小姐果然是个有骨气的!可做人单有骨气可没用,缺心眼才是大忌讳。害了自己倒是不怕,可别连累了家人……

魏夫人听得后背发寒,一把把抹着额头汗,上前给王玥道了歉,当即便将魏虹拖走了,表示这就将她带回去关禁闭!

王玥适时发声,喊退了嬷嬷,表示这事就这么算了。紫玉,你说说,你这一趟不去是不是亏了?”

程紫玉喝了口茶。

皇后,竟然用上了王玥。

她忍不住笑了。前世她与皇后有过合作也有过交手,她了解皇后。此刻的皇后分明是看重王玥的!

“那嬷嬷在抬举王玥,给王玥撑腰起势呢!荆溪地界上的姑娘们暗地里对王玥不服的只怕不少,魏虹这是活该,自己撞到枪口上来了。

那嬷嬷大可以不管不问的,可却小事做大,说明她要帮王玥竖威,杀鸡儆猴。御驾将至,王玥必须拿出气派,有在王家说一不二的派头来。而王玥在皇家的地位如何,更有不少荆溪人在瞧着。

而王玥不愿闹大是为了她家族颜面着想,可被那嬷嬷一闹倒是还成就了王玥的大度之名。所以这嬷嬷是个有心的。不过她敢拿皇后的名头出来说话,显然也是得了皇后授意的。”

……

第二三三章 帮我个忙

红玉点起了头。

“你怎么一说,倒也是的。魏虹离开后,所有人看向王玥都小心和尊敬了不少,说话也带上了巴结。

先前摆谱拿乔的几位夫人还马上表示,她们不知道王玥会提前回荆溪,出来的匆忙,特意为王玥赶制的礼,稍后便会送来。王玥经过这一遭,倒的确是涨了势。看来……皇后娘娘人不错啊!”

“她?不错?”程紫玉哼声。

皇后的算盘从来都只有一个——皇位!

她自然是要成就王玥的,王玥这么个商女在朱常安身边地位越稳固,自然对她越有利。而王玥欠她的人情越多,将来也就越有被她利用的可能。

再说了,王玥若是这么快就落败,怎么去膈应那个朝鲜公主?太子又怎么能最终抱得美人归?……

呵,程紫玉只稍微这么一想,就感觉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只怕得要好戏不断。到时候诸位皇子们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各方势力暗中涌动,再加上永远不会消停的女人们……必定你方唱罢我登场。

哪怕就是那个死脑筋的魏虹,也不会善罢甘休。

程紫玉看向红玉,她突然想到了前世害了红玉一生的那个翰林。前一世的痴姐一眼就沉沦了,轻易便交托上了一颗心。可那翰林纯粹是个渣子,对于姐姐这道新鲜的风景,几乎是看过就抛了,以致于姐姐往后多年都陷于悲苦,等着他去履行一个永远不打算实现的誓言而耽搁了人生。

今世的红玉已经破执,没有了前世的执拗,不知还会泥潭深陷吗?日子越来越近,程紫玉心头暗暗记下,定要早早将那个翰林盯住了。若他真不是个东西,她也不介意为姐姐报个前世之仇……

程紫玉倒是没想到,隔天,王玥竟然上门了。

丫头来禀,说是四皇子侧妃来取他家爷订的货,并将单据递了上来。

程紫玉的一双眉头蹙了起来。

是吗?可她却感觉,王玥这一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请进来吧!不对,得我去迎。”

程紫玉起身走到外间,见王玥已端坐喝茶,而她的身后则一左一右站了俩正左右打量屋子的婆子。

想来这两位正是皇后的人了。

程紫玉上前规矩行礼,王玥受了一礼,赶紧上前扶她。

程紫玉手臂受力,抬眸却见王玥正冲自己挤眉弄眼,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

“入画,带两位嬷嬷下去喝杯茶吧。”

“奴婢们喝过茶来的,不渴。”两位嬷嬷笑得很和蔼。

“那就请两位嬷嬷回避一下。我许久未见侧妃,打算与她说说私房话,可我的里屋有不少工艺机密和手稿,只怕不方便叫人瞧见。”

两个婆子没想到程紫玉这么直接,老脸顿时一垮,将带了压力的眼神投到了王玥身上。

“哟,两位嬷嬷的眼神好吓人呢。好大胆的奴才,这是在对侧妃娘娘发号施令吗?”程紫玉哼声。

“紫玉,这两位嬷嬷是皇后娘娘指下来的,不得无礼。”

“哦,原来是皇后娘娘的人啊!”程紫玉一脸怜悯看向了王玥。

这个感叹意味深长,这句话更有王玥被皇后控制的言外之意。这么一来,牵扯的就多了,害的将是皇后的名声。

“程小姐这话不对,奴婢两个既已被赏给了侧妃娘娘,自然只有侧妃娘娘一个主子。怎么能叫做是皇后娘娘的人?姑娘切记!”两个婆子对视了一眼,唯有告退下去。

“两位嬷嬷远道而来也辛苦了,正好我府上刚有一批新货出了炉,不如嬷嬷们去瞧一眼,若有看得上眼的,便算是我的一份心意,给嬷嬷们接风了。”

程紫玉笑得真诚,两个婆子总算面色好看了一些,便跟着紫翌轩的丫头下去了。

“账算你的!”

俩婆子一走,门一关,程紫玉便坐了下来。

“自然自然,多少银子,我晚些让丫头跟你结。”

“有什么事,说吧!”

她可不信王玥只为取货而来,这种事,随便找个人来办就成了,何必她本人跑这一趟。

“紫玉,你要帮我。”王玥神情严肃。

程紫玉却是挑起了眉。

“你放着皇后这座大靠山不用,却来找我?”

“紫玉,我此刻形势并不太好,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为何帮你?我记得你上次说过,你我已经两清了不是吗?”

“你若不帮我,你难道希望朝鲜公主上位成为四皇子妃?她有钱有势,朱常安若是得了她的助力,必定底气大增。”

“那是你的事,朱常安如何,与我又有何干?”

“紫玉,我也不是傻子,你我因着朱常安来往了几次,你对他的恨意我难道还看不出吗?以后的事先不管,可当下,你我合作是最明智的,这并不仅仅是为了帮我,不是吗?你觉得呢?”

程紫玉看向了王玥。

她可以确认,王玥是真心的。

的确,对她来说,此刻朝鲜公主那里是有些麻烦。前世这位小公主是太子的助力,压根没有朱常安什么事。可这一回,小公主却已经被朱常安拿下。

程紫玉好不容易才叫朱常安沦落到一穷二白的境地,眼看着就连王家可支撑朱四的银子也没多少了,可这横空出世的朝鲜公主却打破了她原有的计划。

朱常安底气大增,银钱问题也顿时困不住他了。而此刻他二人距离圣上赐婚更是只有一小步,想到这一点,程紫玉就不太痛快,太便宜朱常安了。

的确,她不想让这位公主与朱常安扯上关系,不得不说,王玥拿捏住她了。但她却未必需要与王玥合作吧?……

“所以,你是要我帮你处理掉朝鲜公主这个难题?”

“不,不是帮我,是我们一起联手!”王玥上来握住了程紫玉的手。

“哦?”

程紫玉一下嗅到了关键,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在她面上荡开。

“你下那么大的注,总要有原因的吧?可你应该明白,你的家世在那,朱常安的身边终究会有一个正妃,你这次赶走的是朝鲜公主,可能下次的,就是什么首辅的孙女,国公的女儿,你清理不完的!”

王玥却是倏地起身,走到程紫玉跟前站定。

“我只想搏这一次!我需要你帮我这个忙!”

……

第二三四章 为何选我

在程紫玉看来,王玥的胆子太大了。她好不容易爬那么高,为何还敢如此豪赌?万一失手,她就完了。

是什么促使她走这一步?

“紫玉,帮我吧,就当我欠你个人情……”

“你先等等!你此刻是堂堂皇帝亲册的侧皇妃,据我所知,朱常安对你也不错。我与你连朋友都算不上,你为何选择我?”

王玥一屁股坐下,咬了咬牙。

“没错,这正是我可悲之处。我若自己有能耐,又何必要麻烦你,只是我……现在的处境不太妙……”

王玥此刻竟是倒豆子般,一股脑将她从大婚到此刻,甚至到她算计朱常安之事都说了一遍。

程紫玉讶异于她连底牌都不要的坦白,心里清楚她应该是走投无路了。

“紫玉,我可能已经有孕了!这事我还不确定,我必须要找人帮我瞧一瞧。我思来想去,就只有你能帮我了!昭妃和朱常安都不会允许我有孕,所以这事必须瞒下所有人,可我一上船就想吐,船上又有好几个御医,我如何还敢待下去,于是我借口晕船离开了船队自己南下。

王家人多口杂,我压根不敢叫大夫。就是我娘那里我也不敢泄露,更何况还有俩从早到晚跟着我的婆子。紫玉,你帮我找大夫确认下吧?”

“你觉得你的孩儿能生下来?”前世的朱常安,可是绝了后的。

“尽人事听天命!”见程紫玉没有立马作答,王玥眼一红,滚下了几滴泪。“我已经没有后路了。我昨日才知晓,王家没多少银子了。可我是诓了朱常安买别院才换来的今日恩宠,我一若不能保有身孕,二若不能死了朝鲜公主的心,那我就完了!

你我合作了几次,效果都不错。我觉得我们可以继续合作。我在内,你在外,足以事半功倍。当日你将我推给了朱常安,而跳过了魏虹,又偷偷通知了我朱常安被袭之事,可不正是想要我发挥用处吗?

至少有我在,足可以膈应到朱常安和昭妃了不是?足可以叫朱常安的后院不安稳了不是?所以我的位置还是极有用的!我废了,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这么一来,‘保我去公主’我们就达成共识了是不是?那么我们的合作便有基础了吧?而你有我这么多底牌在手,也算是没有后顾之忧。你觉得呢?”

“你都说了,我不喜欢朱常安,你这样与我合作,不怕我借机害了你的孩儿?”

王玥哼笑了一声,“若真如此,便算是我选错了人吧!但我相信,紫玉,你会需要我的帮助的。”

程紫玉思忖了几息,唤了温柔,让她安排了相熟的大夫偷偷先到庄上等着……

王玥说动她了。

的确,没有王玥,她也不会让什么朝鲜公主或是白将军的女儿之流嫁给朱常安。既如此,的确是有个内应加帮手更安全也更有效。

不过此刻程紫玉还没打算答应她,至少要看看她这个肚子是真的假的!

半刻钟后,一行人前往山上庄子取货。两个嬷嬷依旧被拦在了山腰。

“所有闲杂人等未经允许均不得上山入庄”,程府这个规矩是整个荆溪人人皆知的。所以当王家的车夫小心跟两个嬷嬷说出这一条后,俩嬷嬷便只能等在了山腰……

大夫小心给王玥把了脉,的确有孕了,且胎像稳固。

王玥闻言喜极而泣,可程紫玉却是一叹。

朱常安的孩子?

朱常安有孩子了!

程紫玉不知是该恨还是乐。

这样的人渣就该断子绝孙,不该留下后人。

可朱常安的长子偏是庶出的,还是商女庶出,还是在他未娶妻的情况下来的,他和昭妃若是知晓,只怕得要一口鲜血吐出来。想想倒也痛快。

若是这般,将来朱常安想要寻得一个强大丈家的可能便更小了。这样一想,这孩子若能出世也未必不是好事。

孩子无辜,她可以容忍,可其他人却未必不会出手。王玥这个孩子想要保下来,难得很!

“这事,你好好瞒着吧,能瞒多久是多久,最好谁也别说,我也只当今日什么都不知。”

王玥连连点头。

“多谢你!你这个恩,我记住了,他日有机会,自当回报!”

“那么我有个主意,或者可以试试看。就当我们合作的基础吧,即便不成,反正南巡两个月,来日方长,你说呢?”

程紫玉向王玥举了个杯……

半刻钟后,王玥抱着朱常安的货下了山。

两个嬷嬷瞧了眼,一只锦盒,上边贴了程紫玉的封条。她们也未有太多好奇,只看了一眼便别过了头。

太后大寿,京城上下都为寿礼绞尽脑汁,想要礼送得出彩,保密便成了头一条重要的。朱常安的贺礼此刻特意贴上了一张封条,倒在情理之中……

而王玥离开前,还给程紫玉留下了点东西,其中就有此次南巡的全名单。

程紫玉饶有兴趣地打开,细细看了去。

太子监国,没有来,可皇后来了,她和太子妃将代替太子给太后尽孝。

而太子在朝中,后宫则全权交给了大皇子的生母——张贵妃。

如此,前朝后宫等于分别交给了太子和大皇子。至于朝中,一概大事还有内阁,自然出不了大岔子。

皇帝讲究平衡这一招素来玩的溜,此刻倒是各不偏袒,看似公允。

其余几位皇子皆在名单之中,皇室公主也来了三位。

而皇帝的后妃……

哈,许是这一世的朱常安因着朝鲜公主的缘故,昭妃竟然也单上有名。程紫玉哼笑着,倒是有几分迫不及待要见见这位狼心狗肺的“恶婆婆”了……

怪不得王玥不敢走漏半点风声,她若敢有孕,昭妃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而程紫玉没想到,隔天她收到了一个口谕,让她前往扬州码头迎驾。

这个口谕来的莫名其妙,前世的她此行的第一次露面是在扬州接风宴上,迎驾之事还特意点了她的名又是做什么?

如此一来,她只能收拾了行李,提前两日与王玥一道出发前往扬州……

第二三五章 帝后之赌

程紫玉自然不知,她之所以被钦点了迎驾,实在是皇帝等人对她的好奇越来越盛。

今岁夏季与往年一样,南方有好几条河道发生了涝情。

虽赈灾工作早已结束,可难免会有灾情或灾民。

皇帝心里有数,为了面子上好看,他这次还特意多带了两个户部的官员在身边,心道若是情形不好,便拨出些银两做善事。

可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进入淮河流域,哪怕是荒郊野外的水域,也都一派太平盛世,连个难民都未见。

太后心头虽高兴,却也怕是皇帝联合了地方故意取悦她。

于是在一次停靠时,太后特意招了个挑担的当地人问话。

那担夫是个老实的,说不是没有难民,而是都被收容了。又说有大善主开了善堂,淹了田地受了虫害的都能领粮领布。他们江北的善堂还少些,据说江的那一头,每隔个百里地都已建起善堂来了……

开始的时候皇帝和太后还未放在心上,可后来在一次次停靠和偶尔上岸的“体察民情”中,却发现还当真确有其事。

太后命嬷嬷打扮成百姓去善堂,果然领到了一大碗的新米,一下便起了兴致。当亲眼瞧见了干净整洁的善堂,又亲耳听闻了善主的名字和故事后,更是好奇极了。

经过了一个月时间的发酵,江南江北受了善堂恩泽而流传的关于程紫玉故事多了不少,虽真假参半,但毫无例外地都是对程紫玉其人的夸赞。

太后也甘服一个小小姑娘可以拿家族十年利润行善的魄力,可以后续号召了许多富户跟着捐助的能力,更是迫不及待想要瞧瞧这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母后别急,那个程紫玉既然是商人,说不定是听闻了御驾将南下而想要投机!”

这是皇帝的头一个反应,他也不信世间有人好端端如此大方。

可打听到的事实证明,斗陶会结束,程紫玉宣布行善的那日,比圣旨到达南地还早了十多日。她没有理由会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

谁也没瞧见,朱常安听到这四个字却攥紧了拳头。程紫玉会不会未卜先知?他第一次往这个上面想,既然他自己带着先知,那会不会程紫玉也……若不然呢?天底下哪个傻瓜会一举送上那么多银子给不相干的穷鬼?……

然而朱常安却被昭妃拖去了船舱。

昭妃又抹起了泪来。

“你几个月前,看中的不正是这个叫程紫玉的吗?你不是保证手到擒来吗?你砸进去母妃一颗明珠,那么多宝石,那这个程紫玉那里可定下来了?那她捐掉的,不是咱们的银子吗?啊?那此刻的她还有银子吗?你什么时候把她纳来?她这么富裕,你为何放着她不要,却偏还弄回来一个王玥?此刻怎么办?你父皇能同意你纳两个商女吗?……”

朱常安脑袋有些疼,不知如何应答的他直接甩了袖子便出去了,只留昭妃在那儿摸着胸口喊着疼……

母子俩先是面色不佳不欢而散,而后昭妃连午饭都未用,这些自然都落在了文兰公主眼里。显然,这个程紫玉与朱常安也是有什么牵扯的。

文兰小心在昭妃那儿试探了几句,昭妃支支吾吾的样子更让她确认了这一点。她顿时火冒三丈,心道倒要看看这个程紫玉是何等的妖艳贱货……

程紫玉没想到,所谓的接驾只是个由头,虽然距离扬州码头已没多远,可今日船队并不打算靠岸。

按着钦天监掐算的日子和时辰,船队将于明日午时停靠上岸,换而言之,今日皇家众人还要在船上待一晚上。

于是,在经过了一层层的盘查和放行后,程紫玉和王玥在扬州码头由小船接了,随后送往船队……

纵然前世已见过了眼前这排场,可此刻瞧见那在阳光下闪闪放光的赤金龙头,一溜儿排开的豪华景观船,程紫玉依旧有些心慌脚软。

“别怕!”王玥冲她一笑,上来抓了她的手。

可实际上王玥自己的手比程紫玉还要凉,程紫玉瞧见她冲着船队微不可察蹙了一下眉,吞了一口水。

好在程紫玉已经暗中给王玥买了些止吐的孕药刚让她提前吃了,这一晚上时间她的肚子应该不至于被发现。

那一片金色越来越近,程紫玉深吸一口气,却依旧压不住那砰砰砰如鼓击的心跳。她虽想见太后,却对皇帝有恨又有惧。

皇帝是个多疑的,她不能让他瞧见恨。

她一口口深吸,最后整理了自己的衣装。

今日这第一面来得太早了,她纠结了许久,最后选定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裙。饰物上,她只简单选了套淡粉色的珍珠饰物。

倒不是为了与众不同脱颖而出,而是她此刻一小老百姓,实在不适合喧宾夺主,此刻不在她计划中,那她便只求低调。

她跟在了王玥的身后小心翼翼上了最前面的大金龙船。

她垂着脑袋,眼睛只盯着脚尖,步子不疾不徐,淡紫色的烟罗裙摆着好看的幅度,姿态优雅地往前方走着……

金秋时节,河面上凉风习习,可比船舱里有意思,所以此刻的太后、皇帝、皇后和大皇子正在二层的观景台上玩着叶子牌。

瞧见下边来了人,女官轻声细语报了来人身份,玩牌的几人便将视线投了下去……

刚刚皇帝和太后打了个赌。

皇帝认为程紫玉是个有野心想往上爬的,可太后认定凭着程紫玉手艺里那份淡雅,绝对不是个哗众取宠的。

此刻太后见程紫玉一身素净清淡,就如一朵可百合花般招人疼。而即便如此低调,却周身却有挡不住的灵气四溢,叫她一见便生出了几分欢喜。

可皇帝不这么认为。

“您瞧瞧,只一点!她走路近乎完美,比身边的侧妃还要优雅几分。朕瞧着,定是下过了苦功的!朕不信她没有所图。皇后,你觉得,这个步态如何?”

“的确不错,臣妾也觉得这姑娘应该是下过苦功的!不过,这姑娘拿了三大宴的请柬,下苦功也没有什么不对。至于有没有野心,咱们试上她一试不就行了?”

……

第二三六章 皇帝挣扎

程紫玉这走路还真是练过的!

前世因着出身不够,她怕朱常安被取笑,在礼仪方面是狠下了一番苦功。而这会儿,纵然她低着头,也感觉到了头顶那些滚烫的视线,她顿时也觉得自己这步子似乎走得太好了。

她是硬着头皮跟在了王玥身后上了二层。

两人磕了头,可几个上位者还在忙着玩牌。

皇后随意问了王玥几句南边的状况便吩咐她下去休息了,只留了程紫玉一人还那么跪在了原地。

王玥走时忍不住给了程紫玉一个关怀的眼神,可程紫玉依旧垂首安静跪地,看都没看她一眼。

而这一点,落在太后眼里,更是满意。

时间一点点溜走,几人对她均是犹若未见,谁也没叫起。

程紫玉叫苦不迭,她是真不知道,这又是怎么了?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她最近有做错过什么事……

她重生回来后还未跪过,今日冷不丁跪了这么一会儿,顿时膝头有些麻痛。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没敢动一下。

“小姑娘,会玩牌吗?朕实在玩得不好,来朕旁边,给朕看看牌。”两刻钟后,皇帝先开了口。

皇帝一心认定了程紫玉是个心机女,跪地那么长时间还一动未动,还是个厉害的心机女。他不想输了赌约,于是打算先出击。

他刚见这丫头上半身虽未动,可膝盖已在打晃。这种时候,只要给她一个台阶,她一定跑得飞快。

这种女子,他看得多了,无非就是想要攀龙附凤罢了!他倒不信,她还会拒绝。

“回皇上话,民女不会玩牌。”

皇帝的牌掉了一张,他没想到,他真被拒了。

“放肆!竟敢违抗皇命,脑袋不要啦?还敢当着朕的面撒谎!何人给你的胆子!”皇帝声音递增,威压一放,程紫玉头皮发麻的同时又打了个冷颤。

她赶紧趴地磕起了头。

“皇上赎罪,民女当真不会玩牌!民女是手艺人,平日里只顾着做陶,从来没玩过牌。民女家中也都是手艺人,从无人会玩牌。还请皇上饶了民女。民女不敢撒谎……”

程紫玉心头已凌乱不堪。

她忙着磕头,到此刻也不敢抬眼。

她的确是撒谎了。前世她本不会牌,后来是跟着太后学会的。她刚走来已经引起了注意,若她还能玩一手好牌,未免更显刻意。

何况她已经看出了大不妥。

桌上四位都什么身份,她上去又算什么?站到太后身后还差不多,站到皇帝那儿?她可不想成为皇帝的玩物……

而皇帝虽然喜怒无常,可也不会无理取闹。此刻分明是没道理,太后也在这儿,程紫玉不信他还真会找茬发落了自己。

那么只剩一个可能,他们在拿她取乐!

而她也只剩了一个选择:不会!

皇帝已经扔掉了牌。

女子拒绝了他,叫他有些郁闷。

“那按你这么说,你一心要做活所以不玩牌,可朕身为一国之君放着国事不理却在这儿玩牌是因着朕昏庸无道?”

程紫玉真想骂人,她咬了咬牙。

“恰恰相反!正因皇上乃一代明君,将家国事务都治理得井井有条,国泰民安,才可以放松心情,玩牌散心。且皇上此刻正为太后娘娘尽孝,更是天下人的表率,是我大周的福分,是百姓爱戴的孝子。”

程紫玉以为这么说是标准答案了,可她还是低估了找茬人的决心。

“你又撒谎!既然一切井井有条,国泰民安,你为何还要四处建善堂,你岂不是在打朕的脸?”

“民女不敢。民女行善是为了造福一地民众,为了减轻朝廷的负担,为了减小因天灾带来的损失,正是为求国泰民安。”

“伶牙俐齿!”

皇帝声音小了些,可威压却始终不减。“你既不是打脸朕,那便是有所图,你说,你图的是名声还是银子?”

“民女愚钝,不明白皇上意思。”

“名声可以帮助你实现野心,善堂可以帮助你收拢善款。你是个商人,不可能做亏本买卖。”

程紫玉越说越累。

商人?商人就该被强披上奸猾的外衣吗?她也总算是明白皇帝的别捏了。

“民女没有野心,民女只希望国泰民安,家人遂意。善堂的名头本就是以荆溪为名,只不过经南来北往的客商一传播,才叫民女的名字给散播了出去。

至于善款,的确是拉拢到了不少,可民女一个铜板都不曾经手。所有善款都已经由两江衙门负责收拢和下发,民女又如何牟利?

而民女行善,与商人更是没有关系。因为民女想为需要帮助的人做点什么,仅此而已。至于最后,民女所为的确是亏本买卖。从善堂开起来的那日,民女便已应下,只要民女在,程家在,那善堂就一定也在。

到目前为止,善堂总共已经开出来十七家,从修建到人工还有日常开销和维护都由程家一应担下。程家从开出善堂的那日起便知这是个没有回报的无底洞,可程家还是做了,所以程家这个商户还的确就是做了一桩亏本买卖。”

她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总算是叫皇帝暂时闭上了嘴。

她微微舒气,好险,幸亏她谨慎,善堂没用自己的名,也幸亏那些善款交出去得早,这欲加之罪当真是何患无辞!

此刻她底气十足说完这些,她就不信皇帝还会为难她。

她虽未开口,可她能感受到,她身上的视线柔和了不少。

她自然没看见,这会儿太后已经狠狠瞪了皇帝好几眼。皇帝虽感觉输了赌局,却依旧不死心,只在强行挣扎罢了。

“抬起头来!”

皇帝发了话,“朕决定了,朕要嘉奖你,你说说看,要什么?”

“民女行善不为嘉奖……”抬起头的程紫玉也没忘垂眸,这循规蹈矩叫太后更觉满意。

“那就由朕给你指个恩典,把你指给……五皇子如何?”

皇帝想着,五皇子风头正劲,她若有野心,自当会应下。可他说完就后悔了,她若真应下谢恩,那他难道真又要给儿子塞一个商户?早知道,就说将她指为宫妃了……

第二三七章 皇子公主

程紫玉心头早已呜呼哀哉。

这个皇帝,没完没了地试探,她但凡答得不对不好,此刻不被追究,将来也不定会招来什么祸患。

而到了此刻,她也听出了皇帝所言的突兀。

她好歹还是了解皇帝的,她若敢应下五皇子,那她的死期也不远了。

她依旧只能忍着膝头疼痛拜下。

“民女一乡野手艺人,如何高攀得起龙子?皇子们天生高贵,自当翱翔九天,皇上莫要取笑民女了……”

她抢先认定这是个笑话,但愿皇帝不要再接着不依不饶吧。

一阵沉默。

正当程紫玉感觉心力交瘁时,皇帝却哈哈笑了。

程紫玉的识相终于让皇帝对眼前女子感到一丝满意了。

而此刻也有內侍正回来禀告,说正如程紫玉所言,善堂冠的名不是程,而所有由善堂募得的善款也的确均交到了两江衙门……

皇帝看向程紫玉的眼里多了一丝不明。

但不管程紫玉是真的没有野心还是将野心掩饰得极好,皇帝听到这个讯息都是欢畅的。

“母后,朕输了!来人,给程小姐赐座!”

程紫玉这才知晓这只个赌约,心里暗骂的同时,整个人终于一松,她这才发现后襟已经湿漉漉黏在了后背。

太后冲皇帝哼了一声,也开了口。

“真是胡闹,快快,快去扶程小姐起来。先别坐了,去请个医女给程小姐看一下膝盖要不要紧,跪痛了就上个药。把膝盖料理好了再过来……”

隔世再闻太后的柔声,程紫玉眼底一酸,情不自禁便又磕了个头下去。

“去吧去吧,不用多礼了。”

程紫玉谢过恩,这才在宫女搀扶下慢慢下楼。她五感过人,所以在楼梯拐角还听到太后正在小声啐着皇帝,说他闲着没事欺负个小姑娘,记得好好补偿人家……

程紫玉心头再次热流涌动,这一世的太后,依旧是第一眼便对她流露了欢喜……

她红着眼走下楼梯,一至甲板迎面瞧见的便是皇子们。

五皇子显然是被突然的“指婚”给吓来的,抹着脑门汗珠子刚刚到这儿,这会儿正盯着程紫玉打量。

程紫玉唯恐因皇帝的行为又拉了这位前世几乎没有交集的爷的仇恨,赶紧恭恭敬敬行了礼。

七皇子好奇心作祟,这会儿却是围着程紫玉走了一圈。

“你……拒绝了我五哥?”他憋着笑,“五哥,这个商女竟然瞧不上你!”

程紫玉真想上去一把抓花这七皇子的脸!

此刻的七皇子一脸天真,实则一肚子的坏水。被他这么一挑弄,五皇子身上的气息顿时冷了几分。

前世的程紫玉没将七皇子放在眼里,甚至因着程青玉的关系还帮过他,可他呢,程家大难之际他竟有本事带着程家二房保全了下来,个中缘由只有他清楚。

只怕程家的覆灭少不了他的手脚,他也没少蚕食程家的血肉。而他本人,也远不是面上显露的那般天真。

这个七皇子是几个皇子里身份较低的,往日里也不见他与几个兄长有权利上的争斗,面上与所有人都维持了一派安定祥和,可能在皇权斗争里存活到最后的皇子,又有几个是善茬?

前世的七皇子总如跟屁虫一般尾随着五皇子,可大皇子与太子斗得两败俱伤,却少不了这人的煽风点火,而朱四异军突起时,他也依旧屹立不倒。

若朱四是伪君子,那他便是个真小人。

他二人就是半斤八两的垃圾败类!

若说重活一世的程紫玉最想将朱常安剥皮抽骨,那么在陈金玉等人已经被斗败后,这个七皇子朱常淇将当仁不让排到她第二仇敌的位置。

程紫玉垂眸掩恨,行礼开口。

“回禀七皇子,皇上随口一句玩笑,何来拒绝之说。五皇子人中龙凤,出类拔萃,可程紫玉一乡野商女,既无拒绝的资格,更无瞧不上的底气。民女惶恐,给五皇子磕头了。”

五皇子平素喜怒不形于色,却向来圆滑周到,这种时候,自然不会受了程紫玉的叩头,否则便是他的无理取闹了。他自然连连示意程紫玉做的不错,免了她的礼……

而程紫玉最惊讶的莫过于始终倚靠着雕龙栏杆的朱常安了。他既没有上来凑热闹,也没上来踩一脚,始终保持了打探的眼神,紧紧锁定着她。

这样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而程紫玉告退后,跟着宫女拐了个弯,却又在船舱门口感受到了一道不那么友好的视线。

她快速顺着视线的方向猛一盯去,视线的主人闪避不及,被抓了个正着。

是那个文兰公主。

程紫玉心底里暗笑,她与这位公主今生尚未有交集,刚刚那道恨恨的眼神来得莫名其妙,那么也只有一种可能了——朱常安。

程紫玉已听王玥说了,从上船的第一日文兰便仗着势头处处排挤她。皇子们都上了大龙船,文兰这个属国公主便也沾了光,上的是最前头的这条船。而王玥却不能,只被安排在了第三条全是女眷的船上。

那之后,王玥便轻易见不着朱常安了。纵然这些船只每隔一两个时辰便会在休整时首尾相连,甚至时不时会办场宴。可即便如此,朱常安也被公主视作了囊中物而严防死守。

没了朱常安相护,这也是王玥更坚定先行南下的一个原因……

程紫玉猜想着,大概是因着刚刚朱常安好一会儿都在盯着自己若有所思地瞧着,于是叫这小公主的醋瓶子给打翻了吧?

她忍不住冷笑了声,真没想到,她还没做什么,这公主便已在自寻烦恼了。

程紫玉冲着公主行了个礼,她的大方反倒映衬了文兰的鬼祟。文兰见好几道目光瞧来,不愿落了下乘,只能走了出来。

不过,也就几步的距离,文兰便调整了心态,她竟是笑着上来,一脸天真亲热挽上了程紫玉的手臂……

“妹妹没事吧,我来搀着你!”

见她没有自报家门,还以姐妹相称,程紫玉也没问,冲她一笑便接受了她这好意。

文兰将宫女遣去前边带路,亲手搀着程紫玉落后了两步。这份殷勤显然是过了头。

……

第二三八章 你的好事

文兰公主这会儿没有半点傲气,热情挽着程紫玉往前走。

“妹妹适才好霸气,竟然回绝了皇上的指婚,妹妹你膝盖跪疼了吧?姐姐那里有好药,一会儿给你拿些过来。敢问妹妹怎么称呼?”

程紫玉看了她一眼,自报了家门。她见文兰刻意遮掩身份,便故意没有反问,只当她是谁家的贵女,唤她一声“姐姐”。

“原来你就是程紫玉啊!”文兰满脸惊喜。

“姐姐听过我?”

“当然!我还知晓妹妹你的好事!”

“我的好事?”

文兰故意凑到程紫玉的耳边。

“我知道你之所以回绝五皇子的原因。”

“……”

程紫玉几乎知晓这公主的主意了。若不是因着小公主已成了她的目标,她还真就懒得搭理这么个无聊的家伙。

文兰猛一拉住她。

“你回绝五皇子,是因为四皇子吧?”她一脸成竹在胸的样子,可眸底里却还带着点试探和期盼。

“姐姐哪里听来的?”程紫玉“下意识”左右观望。“这种话可不好胡说!”

程紫玉心里在笑,暗道文兰这热情果然只是为了朱常安,可她面上却故作慌张,脚下也跟着一个踉跄。

文兰看出了她的慌张和心虚,稳着她的手却是不自察地一抖。

“你敢说你不认识四皇子?你与他没有说过话?见过面?”公主那咄咄逼人之态渐渐显露,可面上还强留着一丝笑。

“四爷是人中龙凤,能文善武,哪里是我这样的商女可以觊觎的?姐姐别取笑我了。”

程紫玉没回答公主问题,便分明是默认了。而她说这话时却又故意低头垂眸,自卑苦笑,还将两只手缠绕着手中帕子,满是一副小女儿的相思态。

当然,她话里还放了嚼头,文兰一定能品出来。

果然,文兰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昨日开始昭妃与朱常安就疑似因着“程紫玉”这个名字而不高兴。文兰知道朱常安先前南下了一趟,她还知晓这个程紫玉与王玥是老乡,听说他在荆溪停留了两次,难道他不但勾搭了王玥,还有这程紫玉?

带着这个疑问,文兰原本是来试探的。

她的男人好不好,她自然知晓。

可眼前贱人竟一口一个“四爷”,不要脸!四爷二字是她能叫的?

还有,“能文善武”?这贱人是如何知晓朱常安会武了?这事分明只有朝中和皇室之人才知的!

他最近才开始练武,难道朱常安与这贱人私下里有往来,连这等私密也已告知了这贱人?

文兰想到这里已经不淡定了,再一想到昭妃听到程紫玉捐钱开善堂时那副心痛样,分明是将程紫玉的银子视作了囊中物的!若不是有什么在里边,程紫玉的银子与昭妃何干?轮到她心疼什么!

一时间,文兰思绪跑出去了老远,一张脸也精彩纷呈,一颗想要努力保持淡定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

“姐姐,你怎么了?你也认识四爷?”程紫玉笑问着,而那个“也”字一下便成了最后引燃了炮仗的火星子。

强烈的危机感生出,文兰终于受不了了。她面色一收,冷笑起来。

“四爷也是你叫的?谁是你姐姐!你个贱人,妄图与本宫称姐道妹!也不瞧瞧你这德行!”

她想也没想,便将程紫玉一把推了出去。

程紫玉“猝不及防”,被推着前扑了出去……

前边的宫女听到文兰扬起的声音刚好回头,便瞧见了文兰对程紫玉下的“狠手”。

程紫玉自然不会吃这个亏,所以她给自己加了一把力,于是那倒霉的宫女成了她的肉垫子,被她重重压到了地上,硬生生摔了一跤……

“姐姐?”程紫玉不可置信回眸看向了文兰。

文兰一愣。她分明没用多少力。

再一闻“姐姐”二字,她更是火冒三丈,一下意识到她被算计了。

“你这个贱人!竟敢故意摔倒陷害本宫!”

“我没有,是你推我的!你明知我膝盖受伤还这么推我……”

“闭嘴!商女就是商女,贱人就是贱人,卑贱!还敢妄图攀龙附凤?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四皇子未过门的朝鲜公主,竟敢在我面前玩花样?这若是在我们朝鲜宫中,早就……”

文兰话到嘴边也意识到了不妥,将剩下的半句话给吞了下去。她长那么大还没有人敢害过她,今日真是气死她了。

这会儿那宫女正在扶着程紫玉起身,文兰却再次上前,一把拉开了那宫女,随后抓住了程紫玉的下巴,到她耳边恶狠狠道:

“今日我暂且放过你!想来你也听说了,皇上很快便将指婚我与四皇子。你大可以继续对四皇子勾搭,但你成了妾落在我手里那日,你可别后悔!听到没?”

她一把甩开手的同时,程紫玉却作势往旁边一避,像极了惧于她的威势,随后一个劲儿点起了头。

文兰见程紫玉如只受惊的兔子,心中总算稍微舒坦。她起身笑着走到了那刚刚被摔的宫女跟前,塞了什么东西过去道了声抱歉……

随后文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那宫女上来搀扶,这才发现程紫玉抱头的手背已被擦伤,看着怪瘆人的。

“我没有陷害公主。”程紫玉拉着宫女说了声。

那宫女一怔,看着程紫玉被抓红的下巴,随后点头。

她看到公主推人了,而后她虽没听清公主在程紫玉耳边说了什么,但却瞧见了文兰咬牙切齿又张牙舞爪样,从那表情和动作,还有偶尔蹦出的字眼,她也知晓文兰绝对是在恐吓……

那宫女面色沉了一沉。

程紫玉看在眼里,她知道,自己的手背绝对没有白伤。而她今日的收益也绝对不会少。

而这位朝鲜公主尚且不知,被自己推倒,被她“贿赂”的这位宫女是太后的人。若程紫玉没记错,应该是叫如意。太后的贴身宫女。

文兰被朝鲜王夫妇宠爱着长大,自然是受不得气的。而她在朝鲜要风得风,没经过宫斗,哪里会是程紫玉这样在后宫滚过了一遭之辈的对手。

这位公主,很快便将为她的鲁莽付出代价了。此外,小公主的妒火被她已经点燃,之后就看王玥的了……

第二三九章 太后喜好

文兰离开,程紫玉这才拉住了宫女如意。

“这位姐姐,刚刚那个真是朝鲜公主?”

如意点头。

程紫玉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长叹了一口,却掩不住满脸的委屈。

如意搀着她,对她印象更好了点。这姑娘分明吃了亏,竟然没吵闹,没求做主和请自己帮忙说话,知道忍气吞声,倒是个顾全大局的。

被请进船舱后,医女也已到了。

程紫玉膝盖没大碍,原本只是有些青紫,不过刚刚摔了一跤又磕到了,这会儿青紫范围就大了些。虽难看了些,可在敷了一刻钟后,状况也就好了不少。而她手背和手肘有部分擦伤,湖面风大太阳毒,怕留下印子,自然是要包扎的……

于是,当程紫玉带着显眼纱布包裹的手伤回到二层观景台时,自然也引起了几位尊者的注意。

“这又是怎么了?”

那如意本也没打算瞒,躬身将文兰给她的一锭银子放到了牌桌,随后跪地简明扼要将所见所闻讲了一遍……

程紫玉也感觉好笑,一锭银子?文兰还当真把这个宫女当作了一般宫人来打发了。太后的人,非但不可能看得上这么点银子,只怕还得认为是在打脸。文兰的运气还真是不好。

“她果真这么说?”皇帝和太后同时因着如意此刻道出的一句话而开了口。对他们来说,文兰那句“若在我们朝鲜宫中,早就……”才是重点。

显然,属国公主的大言不惭充分显露了她对宗主国的不满。这样的公主嫁到皇室,自然不讨喜的。

太后憋着怒气招过了始终乖乖站在一边不吭声,低着头的程紫玉。

“公主为何对你发火?”

“大概……是听到皇上说要把民女指给皇子而不高兴了。所以才来警告民女了吧?”

如意点了头,将文兰如何痛骂程紫玉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听得太后直蹙眉。这非但嚣张跋扈,还善妒小心眼,没有半点容人之量啊!

“指给皇子怎么了?”

程紫玉倒是没想到,先前一直没吭声的大皇子这会儿却接过了话。“程小姐才是真正的出类拔萃,为人脚踏实地,一双手巧夺天工,最难能可贵的是有一颗蕙质兰心,能将大善之美用实际行动去传播,这才是天下女子的榜样。”

程紫玉听得头皮发麻。大皇子这会儿正将他刻意放柔,又全然欣赏的眼神定在她的身上。可不管前世今生,大皇子给她的感觉都不好,叫她毛骨悚然,忍不住敬而远之。

大皇子这席话说得好听,程紫玉却不知他打了多少盘算。至少她知道,因他那最后一句,已是暗搓搓埋汰了坐他下手的皇后一把。

大概是大皇子看出太后对自己的欢喜,又知晓皇后对文兰公主的心思,这才挑了一把火?他投了太后所好,自然无害处。可若皇后沉不住气或是继续打文兰主意,自当会招人嫌。或者,他还有更深的念头,与其朝鲜公主便宜了他的弟弟们,不如索性一个都别想得到,这才踩一个捧一个……呵,怎么样,他都是赚的!

大皇子的心思程紫玉可以暂时忽略,可她这会儿却不愿招惹皇后。

她唯有赶紧跪下表明:太后和皇后宅心仁厚,母仪天下,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这才是天下女子的榜样……

“这孩子,怎么小心谨慎成这个样子。大皇子看重你,在夸赞你呢,你可别这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快起来吧。”

太后笑着示意她,皇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程紫玉出现还不到半个时辰,却明里暗里被算计了好几把。这辈子的她可没打算将时间折在皇家,有些话不如趁这个机会说清楚了。她没急着起来,而是又深深拜了下去。

“民女绝对不是朝鲜公主口中所说的那种攀龙附凤的女子,民女一心只想将家族技艺发扬光大,不敢肖想嫁入皇家,但求圣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明察!”

她这份谨慎叫太后有些不舒坦,一时间对朝鲜公主的不喜又加深了一二。

太后哼了一声。

“岂有此理,不过一个属国公主,还敢在大周皇家威胁恐吓。程小姐是哀家请上船的贵宾,何时还轮到她来教训了?大周的地盘,岂容她嚣张?好端端的程小姐受了伤,这丢的是我大周的颜面!”

太后带着埋怨看了眼皇帝,若不是他非要为了争个赌局而坚持,怎会有这事端,说到底还是丢了皇家的颜面。

“朕先前说要给你配的是五皇子,公主她着什么急?”皇帝带了一丝疑心瞧向程紫玉。

“回皇上话,先前四皇子在民女手中给太后娘娘定制了寿礼,许是这事被公主知晓了,适才公主又听闻民女拒了皇上的玩笑,大抵是以为民女对四皇子有心思吧……”

皇帝瞧了如意一眼,如意点了点头,表示公主话语里确是这个意思。

太后将手中茶碗重重搁到了桌面。

她本就因着朝鲜公主自己主动向皇帝求嫁四皇子而不高兴,男子向女子提亲才是正经周礼。文兰的行为说好听了是天真烂漫,说难听就是不知礼数,粗俗鄙陋。

这会儿看来,那公主非但粗鄙,还是个蛮横娇纵又善妒的。一时间太后对公主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皇上?”

太后并未继续开口,而是将眼神投向了皇帝。

“母后,这事朕有数了,让朕想想。”

太后没了玩牌的心情,便招过了程紫玉,“来,走近些,让哀家瞧瞧。”

程紫玉小心上前,她站着太后坐着,垂眸的她也终于再次正眼瞧见了太后的面容。当四年前太后这熟悉的脸再次出现,程紫玉的眼眶有些酸。

太后见她眼睛泛红,以为她是因着受了委屈的缘故,忍不住开口。

“两江衙门的官员都候在岸上,刚刚皇上召见过他们了,问到了善堂之事。你做的很好,衙门为你求赏呢,你有什么想要的,便与哀家说。”

程紫玉自是婉拒了。

太后对她有心疼,可她却不敢在皇帝面前不知趣。果然,她表示什么都不要后,皇帝看她的笑顿时深了两分……

第二四零章 宠爱窝火

“哀家手里收藏了两件你做的陶,哀家欢喜得紧,常常想着能做出这等鲜活之物的该是如何玲珑剔透的人儿,今日一见,果然叫哀家欢喜。你今儿就别下船了,这船上什么都有,留下来陪陪哀家吧!正好哀家也缺个向导,你正好给讲讲这江南的风土人情。”

太后与前世一样,见程紫玉的第一面便留下了她。

可皇帝即便没有对她表现出厌恶,却也只当并未收到太后一次又一次的暗示,一直到离开也未开口表态要如何嘉奖程紫玉。

对于这一点,程紫玉不介意,但太后却有些不满。

太后为了给程紫玉长脸,也为冲皇帝表达情绪,当即便命了宫女在她住的套间外给程紫玉腾出了一个房间。

随后,便是当众的一溜儿赏赐。

皇后不好装聋作哑,为求太后高兴,也大手笔地赐了程紫玉一整套的头面。

到晚膳前,整一船队上下便都听闻了这事。

谁都看得出来太后对程紫玉的欢喜,一时间,不少人都开始了小盘算。比如,昭妃之流。

太后皇后作了表率,她们岂能视而不见。

于是晚膳众人围聚之时,几个高品阶的妃子和贵妇便纷纷慷慨解囊,各自赐了些好东西到程紫玉手上,又围着她转了又转,有问她年纪的,有问家里情况的,一时间好不热闹。

而昭妃这样的,几乎一眼就看出了那些人的小算盘。程紫玉得了宠还有财,皇帝又差点给她指了婚,即便不为讨太后高兴,这样的人先结交了也绝对不是坏事。万一这丫头当真有飞上枝头的命呢?

当瞧见七皇子的生母丽妃将腕上那只贴身的镯子套到程紫玉手腕时,昭妃仿佛看见有人在和她抢银子了,便再也坐不住。

程紫玉是她的!是她家儿子的!这些贱人,谁都别想抢走!

昭妃破天荒上前拉着程紫玉左看右看,赞颂连连,她拍着手表示这样的好姑娘就值得好东西,吩咐将一只赤金项圈赏给了程紫玉。

程紫玉看文兰眼睛都要喷火了。她心下一转便明白了。是了,昭妃和朱四的财力在那摆着,紧紧巴巴的母子俩唯一可能的银子来路便是文兰了……自己的金银被人转个手送给了自己的“情敌”,这非但憋屈窝囊,还带有种被深深背叛之感吧?……

而事实比程紫玉猜得更令文兰窝火。

文兰在知晓朱常安手头紧后,的确变相资助了昭妃。而昭妃本以为赐婚的圣旨很快将至,于是早早打好了这只项圈作为给文兰这个准媳妇的见面礼。

这趟南行她怕什么时候皇帝一高兴指不定就颁下圣旨赐婚,她手头不像别的妃嫔那般阔绰,为了有备无患,便将这项圈带在了身边。

而文兰天天往昭妃宫里跑,又出手阔绰,昭妃宫里几个嬷嬷得了她的银子,早就将这项圈给她瞧过了。文兰心底里便早将自己视作了这只项圈的主人。

所以这会儿的文兰瞧着项圈被递到了“情敌”跟前,只想上前将程紫玉一口咬死。昭妃越热情,她心里的不安也越发扩大,更加认定了程紫玉与朱常安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而程紫玉若敢抢走她的项圈,自然也是会继续抢她的人的……

程紫玉强掩下了对昭妃的厌恶,却并未伸手去接,反而小心翼翼看向了文兰,又颤颤巍巍缩回了眼神。

一时间,不少人都顺着她的视线,将黑着一张脸,瞪着一双眼,咬牙切齿的文兰的样子收入了眼中,心中纷纷对这个拈酸吃醋的朝鲜公主轻视了一二。

昭妃虽有些叫苦,可却不喜文兰当众不给面子。她示意了嬷嬷去劝几句,可文兰却一把推开了那嬷嬷。谁也不知这个当口,昭妃却是眼珠子一转,心下已有了别的主意……

太后对文兰已是极其不喜,这会儿忍不住便发了话。

“既是昭妃赏你的,你便别客气了。收下吧!”

程紫玉这才接了项圈又屈膝回了礼,叫文兰气得甩着帕子坐去了一边……

晚宴尚未开始,程紫玉倒已赚了个盆满钵满。知道她被留宿,柳儿入画带着她的行装也被接上了船……

远远的,她还瞧见了李纯。

明日皇家众人便将上岸,他今日自是忙了一整日。这会儿正回来复命了。一见李纯,皇帝便命奴才在他的御座边加了张椅子,那份疼宠自是皇子们也羡慕不来。

李纯时不时会将视线飘来程紫玉身上,深深一眼后再行挪开……

晚膳是由岸上送来的,以淮扬菜为主,不少东西太后等人没见过,程紫玉当仁不让做起了解说。前世与太后的多年陪伴更让她知晓如何说话才能让太后高兴,只几句话的功夫后,太后便将她调至了身边坐。

她推辞了一番,之后便主动给太后布起菜来。

她深谙太后喜好,手脚又利落,更是收获了太后越来越多的赞赏和欢喜。

“吉祥如意,学着点,你们布菜都还不如程小姐呢!”见程紫玉连挑鱼刺都能快速仔细完成,显然往日里就是个孝敬的,太后忍不住再次开口。“这几日你便留在哀家身边吧!哀家难得看见中意的年轻姑娘。”

“是!”

太后这一句,连隔壁桌众皇子的眼神也都一齐引了来,更令程紫玉成了众人瞩目的绝对焦点。

太后将对程紫玉的宠爱贯彻到底,用完膳后,又邀了程紫玉到她的住处给她讲江南民俗。这样的宠爱,不但是让有儿子的妃嫔们,就连不少随行的贵妇女眷们也都跟着起了心思……

当晚的朱常安又做了一个梦。

白日当听闻皇帝要给程紫玉赐婚后,他便有些头疼心慌,随后匆匆赶了来,按着往常的惯例,他应该是被什么触动了。果然,梦境如约而至。

梦里,他也是听到了赐婚的消息而匆匆赶去太后宫里。

太后已经说服了皇帝,皇帝给他与程紫玉赐了婚。

当时他跪在那儿,感觉天崩地裂,可身边的女子却笑魇如花地在谢恩。他被她拉了一把,随后跟着谢了恩。可那一刻伏地而拜的他,几乎有杀了她的冲动。

……

第二四一章 叙旧雅兴

朱常安的这个梦一直连到了先前他与程紫玉大婚的那个梦!

梦里,他与母妃抱头痛哭,他们母子暗暗发誓一定要挽回局面,他的母妃抚着他的脸泪流满面:我的儿啊,都是母妃没用,委屈我儿为了铜臭阿堵物而要娶个卑贱女……

母妃哭得岔了气,足足晕了两日才醒来,他心里很难受。

他分明已经告诉她了,他终有一天会娶她的!他不是不喜欢她,只是时机还不对!可她却等不及,她却不愿等,她那么迫不及待,她竟私下里找了太后……她先斩后奏地算计了他!

当时的他很想一把拍开她的手,可她却怕太后的怪责,也放不下她源源不断供出的资金。他只能尽力对她笑,可他的心里却越发明了,这颗挡路石必须除掉,至少是暂时搬掉……

再然后,他便与她奉旨成婚了。他们各取所需,他成了她家族的靠山,她也对他倾其所有,可他却不甘心。他很清楚,她霸占的那个位置应该是有权有势的女子当坐的,她纵有太后相护,可那老太婆却未必能撑到皇帝死的那天。

所以,她不配……

朱常安猛地惊醒,忍不住咬牙切齿。

原来在梦里,这个女子便不但要杀他,还曾经这样害过他!

他堂堂一个皇子,娶了个商女,后果显而易见!冤孽!好在这辈子他还没有犯这个错。这一次,他与她只有仇,只有仇!

然而朱常安却睡不着了,他实在想不起来梦里的程紫玉是何时讨好上太后的。是这个时候吗?可他为何半点印象或触动都没有?

不对,不对!前一阵梦里出现的,在现实里也都发生了,从陈金玉的脸,公主的出现到五皇子的赈灾,再到他的剑术都是确实的,可偏偏他的梦在程紫玉的身上并未实现!

这才是关节点!

按着梦里的走向,程紫玉不是应该爱他爱得死心塌地吗?然而他先前已经几次三番向她示好,可她都冷淡回应。

梦里的她柔情蜜意,为了他甘愿捧出银子,绝对不可能像现实里反而在讹他银子。父皇要给她赐婚,太后问她要何赏赐,她都婉拒了。

这不对!

他的梦唯独在这个程紫玉身上没有实现!

非但没有,她还恨他!

朱常安猛然想到他二人的第一次见面,她眼里流转的恨,还有她手捧划桨冲着他一下下的痛打……

对!在山上的时候,黑衣人出现的那场刺杀,她应该是故意没开门!她宁可看他被砍死也不开门!

那些恨都分明!

所以……

难道,她与他,是一样的?是重回之人?他二人同为先前的败者,所以这会儿都在挣扎着依靠先机和努力去扭转先前那悲剧的命运?

想到这些,朱常安哪里还睡得着?他冲到了甲板上,吹着夜风,试着一点点将他最近所有出现过的梦境捋了又捋,又将他最近身上发生的事一点点想了又想。

他有些烦闷,前些日子的意得志满也因着心头疑惑消散不少,他找了一壶酒,一口接着一口就着月色喝了起来……

一个时辰前,另一边的皇帝在听着李纯回禀一路的布置……

“你办事,朕放心。”皇帝拉着李纯坐下。“你可瞧见太后的贵宾了?”

“程小姐?”李纯微微蹙眉,忍不住暗自小心。

“没错!”

“程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朕倒是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有点特别!朕觉得她有野心,可又试探不出来。看着倒是纯良的,可偏感觉有些老练。今日朕故意凉了她一二,她什么都未表露。究竟是会演,还是真无意呢?”皇帝满眼都是好奇。

李纯已经知道皇帝与太后的那个赌,皇帝的心思自己如何不懂,说到底还是强大的骄傲和掌控欲令皇帝不肯服输罢了。

李纯敛去了眼里多余的神色。

“应该是无意,一个女子,纵有野心也只能在婚事上。上次在荆溪,我听闻她家老爷子在给她相看上门女婿呢。”

“竟有这事?”

“确有其事。”

“她还真就看不上朕的皇子吗?”这种猜测同样叫皇帝有些不痛快。“难道朕看错了人?可文兰却为了她打翻了醋瓶子。”

“皇上忘了上次四爷遇刺那次,正是去找程小姐了?会不会是四爷找了程小姐几次的事传到了公主耳中,这才令公主误解了?”

皇帝没有回答,一下下拿手指敲打着椅子扶手。李纯提醒地不错,他差点忘了这个儿子很喜欢将小手段用在女子身上。前有王玥,后有公主,还有没能算计上的程四,这个儿子,到底还是小家子气了。

“若不然,明日上岸后臣便派人暗中跟着程小姐,她若有企图,定然逃不过咱们的视线。”

“也好!朕也想瞧瞧,这个世人夸赞的大善主是不是实至名归。”

李纯告退了。

他也不知道她过早引起了皇帝的注意是好还是不好,但总算他可以光明正大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守着,时不时去亲自盯一盯……

这船上被褥和布置都是按着宫中仪制定制的,程紫玉只要闭上眼就会出现她在宫里,在安王府的一幕幕场景,一晚上她睡得极不踏实。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她迫不及待起身洗漱了出舱去透个气。哪知她才刚走出船舱便碰上了面色阴郁的朱常安。

“程紫玉!”朱常安终于一改上一次最后见面时的客套,冲她咬牙切齿满眼恨意。

程紫玉却是早就料到他此刻表现,淡定向他行了一礼。

“我有话与你说。”朱常安拦到了她的身前。

可一声娇笑却是打断了他。

“四皇子和程小姐好雅兴,天蒙蒙亮就在这儿叙旧呢?”说话的自是文兰,她难掩怒色缓步而来。

朱常安心一虚,冲文兰方向一笑。

“再有两个时辰就要上岸了,四皇子一脸胡茬子,两个青眼圈,可别失了仪。”文兰忍了忍,扯出了一个关怀的笑。

“多谢公主提醒!公主的精神也不见得多好,不如回去睡个回笼觉。”

文兰阴阳怪气,朱常安心里极其厌恶她此刻的嚣张之态。他昨晚分明已经告诉过她,他对程紫玉没兴趣了,可她显然是没听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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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二章 扬州首宴

甲板上已有宫人将视线投来,不愿惹大事端的朱常安选择了离开。他头也不回便便进了船舱。

事实文兰对朱常安更是恼火。朱常安半夜跑来甲板,苦大仇深地喝了半夜闷酒她怎会不知?昨日能让他郁闷的还有什么事?无非就是程紫玉了!

果然,天未大亮就抓到了这“偷情”的两人,在她看来,她已是几次三番抓到了两人把柄,先前的猜测自然全都属实。这两人,背着她,有勾搭!

“程紫玉,小小商女,果然卑贱,恬不知耻四处勾搭!你……”

“公主是不是又弄错了?”

这一次的程紫玉可不曾显露出昨日的软弱。

“我纵然只是一商女,也不是叫您几次三番这么当众凌辱的。昨日您推倒我害我受伤之事我都未与您计较,今日您竟然睁眼说瞎话又拿脏水来泼我。

我这才刚出船舱便叫四皇子叫住,我又何时有过半点勾搭之举?这船上人来人往,都是我的证人。我昨晚冥思苦想,实在想不明白您与我先前并无交集,可为何您如此咄咄逼人?我知您身份尊贵,可您也不能仗着是公主便对我如何轻贱。”

程紫玉这话一口气说出,文兰连插话的缝隙都没捞着。她虽自幼学习汉语,可这种关键时刻口舌表达上的下风便暴露出来了。

她气得直跳脚。

“反了,你也知我是公主,可你一口一个‘我’,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她如何不气。这话若是往常便罢了,可你我相称,岂不是让她一个公主与一商女置于了同一位置,这预示着什么?平起平坐?想入非非的她危机感再次一触而发。

“若不然呢?我该如何自称?我不是您的奴,自然不能称‘奴婢’。您是属国公主而不是大周公主,我自然不是您的民,所以也不能自称‘民女’。我此刻为显礼节,尊公主一声‘您’,有哪里不对吗?您是朝鲜人,我是大周人,您既不是我的主子,又怎会是‘以下犯上’?”

程紫玉看到文兰气急败坏,也不给她耀武扬威的机会,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便直接转身快步告退……

程紫玉神色轻松,公主虽聪明可到底经事太少,稍微一挑弄便要炸,这一局,王玥赢定了。

朝鲜公主心里有气,却的确看见是朱常安找的程紫玉,她虽不认为自己是无理取闹,可也清楚闹下去并无好处。

她唯一可以认定的,是程紫玉果然嚣张,而这份嚣张的底气正是来自朱常安。

她心中对朱常安的不满也渐渐生出……

午时很快来临,皇家船队终于渐渐靠岸,正式拉开了南游的序幕。

江南上上下下各衙门官员身着官服整整齐齐跪了一地,扬州码头声声万岁,口口千岁,爆发了排山倒海般的欢呼。

这些震耳欲聋的欢迎和拥护让皇家众人受用不已。

接着,浩浩荡荡千余人下了船,走长街接受朝贺,一路前往接驾的扬州最大盐商石家。

皇帝太后和皇后身坐金色鸾车,接受来自夹道的百姓们最朴实的恭贺,感受着万民朝贺带给他们的巨大虚荣。

沾了太后的光,程紫玉也坐上了距离御驾后边不远的一架马车,与一群贵女一起,端坐在了皇子公主们的车驾之后……

从她这个位置看得清楚,朱常安背在身后的一双手正微微发着颤。

她知道,此刻的他心头亢奋激动,正被百姓们这些饱满的情绪带动得热血沸腾。她又扭头看向了旁边车驾上的文兰公主,文兰似乎也被这场面给震撼到了,微微张了口,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齐刷刷跪了一地的百姓身上……

扬州城的三大主街全都走过了一遍,这才抵达了目的地。

石家为了迎驾据说调用了上千工匠夜以继日地做准备。此刻看来的确气派华贵,完全当得起接驾排场。

接下来便是官员和主家的召见时间,皇帝太后等人被请去了特建的厅堂接受拜见,如此也就无程紫玉之流的事了。

程老爷子作为贵宾,也拿到了参宴的请柬,程紫玉找到老爷子,爷孙俩便找了客休室等着参加晚宴。

今日晚宴是接风宴,作为三大主宴之一,自是隆重非常。

晚宴在皇帝接见完官员们,又接受了所有宾客的跪拜后,约摸申时便开始了。

正是秋高气爽时,石家将晚宴场地安排在了华丽奢靡的后园子里。

高高的台子已经搭起,历时月余从扬州各大班子选出的伶人歌舞伎已经开始了卖力演出……

在一片对皇权的赞歌中,宴席开始了。

饕鬄美食一道道摆上,皇帝举杯分别祝了天、地、人,连干了三杯,随后便开始了对宾客的接见。

所谓的接见,无非就是宾客们在一派歌舞升平中对皇帝等人和大周朝廷表一番赞颂,送一份重礼,然后在皇帝面前露个脸。

在场的大多是扬州本地的大族,南迁的权贵,豪绅富户之流。程家这样的商户在这种时候便被排得远远的,轮到拜见至少也得一个时辰之后了。

天大的露脸之机,自是热闹非凡。尤其家有女儿的,几乎是卯足了劲地一展风姿。

一时间,环肥燕瘦,香风阵阵。小姐们款款而拜,有出口成章的,有莺啼似曲的;有装扮独特博人眼球的,也有柔弱西子般引人瞩目的……

程紫玉记得前世皇帝在南巡一路看中了好几个姑娘。有一个是花容月貌实在撩人,几乎是在半路便被临幸了,一位是气质婉约,才气过人,还有一位便是这石家的嫡女,入宫时带走了石家四分之一的财富……

七皇子自是勾搭上了程青玉,而其他几位皇子似乎也各自带了一两个女子为侍妾回了京。当然,有的是为色,有的是为名,有的是为银……

皇帝皇子看得乐呵,皇后太后只当乐子,妃嫔们暗自恨恨,而程紫玉这样的,今生已不比前世,没有前世的战战兢兢,反而多了一分看客的逍遥。

而此刻的程紫玉并不知,她这轻松也是落于了不少人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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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三章 千秋万代

台上的歌舞,各色的美人,皇室众人的反应,事实都没往程紫玉心里去。

她唯一关心的只一样,就是这些人奉上的礼!

她坐那儿时间越长,心头也就越安。

官员权贵们送出的大礼,大多是金光闪闪价值不菲,或是附庸风雅的古董字画,再或是加强版的本地特产……概而言之,心意够了,贵重也有余,但却缺了点气势!

前世的今日,程翾代表程家献出了九龙紫金玉砂陶板,被皇帝大爱的同时出尽了风头,也将程家推上了风口浪尖。

而这一次,老爷子尚未研制出紫金玉砂的配方,更压根就未参与拜礼的制作,自然也就拿不出什么九龙陶板来。

当日紫金玉砂的问世招来了大量饿狼的觊觎,这一次,程紫玉自然是要杜绝这种可能的。

她在西行时便开始了构思,又查阅了大量资料,在高晞船上事实便已经完成了图纸,而后更是用了整整一个月时间才完成贺礼。

她非但要让这份礼一炮打响,还要让程家成为任何一方势力都不可能轻易撬动的坚实家族。

而老爷子知晓她的努力,更清楚她的实力。程紫玉往日做货的速度就快,能让她费心整整一个多月的货品,难度自然不小。

不过老爷子始终对孙女给予了最大的信任,因而到此刻为止,就连老爷子也不知她究竟准备的是何拜礼。

和上一世一样,作为主家的石家受到了皇帝的夸赞。皇帝手一挥,赐下了不少东西。皇后得了示意,更是拉过了石家小姐左看右看,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随后赐座在了身边……

所有人都知晓,石家这位小姐被相中了。

一个时辰过去,在一轮接着一轮的拜见后,饶是皇帝兴致再高也渐渐有些疲乏。就连皇子公主们也逐渐将注意力挪向了高台。

在內侍尖细的通报声中,终于轮到了程家的拜见。

由于见的是天子,请柬都是经过严审的,一人一贴,所以纵是程颢和程明再想来,也没这个机会。

程翾和程紫玉两人上前拜见。

老爷子到底享誉五湖四海,就连先帝也接见过他,所以现皇帝也是极给面子,立马叫了起,又跟着夸了几句。

程紫玉昨日穿得简单,此刻却不敢掉以轻心,她不求惹人瞩目,却必须给人稳重感。于是,她今日选了一身中规中矩的正装出席,就连头上的珠翠也是以玉石为主。

与先前姹紫嫣红的姑娘们相比,她越发显得低调朴实了不少。

没有哗众取宠,就这一点,便让太后对她的欢喜更盛,当即便招过了她,说她花样年纪太朴素老成,应该艳丽些。

太后左右观望了一番后,有丽妃马上从头上拔下了一支颜色艳丽的赤金宝石簪递到了太后手中。

“有心了,一会儿补上一套给你!”太后笑着从丽妃手中接过簪子,插到程紫玉髻上。不少宫妃恨恨着丽妃的会做人,既卖了人情又得了好处,可她们更暗叹太后这莫名的偏宠。

一时间程紫玉身上汇集的注意力便更多了些。而让不少人暗叹的,是程紫玉身上的大气。按理她年纪不大,可穿着正装竟然没有违和感,非但不曾压不住,周身还流露出了过人的气场。关键这份气度,还带出了几分贵气。即便是将她拉到公主们面前,只怕也丝毫不输。

好奇的打量灼灼而来,而她不卑不亢又不骄不躁的气度竟是叫皇帝都暗自点了头。

不过众人视线很快便被转移。

只因程家的礼……竟是需要一溜儿的宫人搬运上来。

一块块体积不小的板状物被搬来,上边各盖了一块红布,叫人一眼看不确实。

不少原本只盯着高台观赏歌舞的众人也都被吊起了胃口,纷纷瞧了来。更有眼尖的家伙根据着大小形状开始了猜测。

“故弄玄虚!”文兰啐了一声。

皇帝的兴趣也被勾了出来,开口询问起了程翾。

可程翾却是作揖直言,说这次贺礼皆由程家手艺传承人,孙女紫玉全权负责。从设计制作到上釉烧造,皆乃紫玉亲手完成。

而那厢程紫玉正指挥內侍将一片片陶状物搁到了地毯上,最后铺成了一大片。

“紫玉,何物啊?”太后也好奇得很。

这些片状物足有十八个內侍来搬动,每两人搬动一片,却依旧是累得气喘吁吁。

每一片约摸有三尺长宽,共计九片,铺到地面围成了一个巨大的正方形。

看那形状,分明就只是一幅画,多半就是一面积较大的陶板画罢了。

劳师动众了吧?

而当第一块红布掀开后,不少人果然生出了失望,将伸长的脖子缩了回去。

可不就是陶板画吗?而且连颜色也不好。

就连程翾看一眼后,也摸不着头脑看向了孙女。皇帝一蹙眉,太后一尬笑,文兰更是嗤笑了一声,与身边几位大周公主窃窃私语了起来。

然而程紫玉似乎毫不介怀,吩咐內侍们按着她要的顺序将一块块红布掀开。

她的眼神始终锁定在正前方。

果然正前方的那位从失望到漫不经心,再到眼神变深,很快成了双眼放光……

皇帝站起了身,双手撑身睁大了眼,渐渐露出了欣喜和欣赏。

随后他竟是绕过了他所在的桌案,亲手俯身掀开了最中间的那块红布。

皇帝哈哈大笑……

笑得欢畅!

从他的表现,毫无疑问,这是今日他最欢喜的一份礼!

的确是陶板画,只不过画面不是一般物景,而是大周的版图。也不是一般的平面画,而是山川河流各有凹凸的立体画件。

整副陶板可立可摆,气势逼人,一眼看去,威武雄壮,磅礴之态叫人振奋。而仔细看来,便能发现精致细腻,半点不含糊。

五岳高高耸立,平原一目了然。

片片绿茵处显然是密林,颗粒黄色明显是荒漠,细长青色是河流,整片碧色乃大湖,而作为大周心脏地带的京畿之地则用了赤金镶嵌。

皇帝面上展露了一个笑,不得不说,这个礼物他极喜欢。

他的确是需要也想要这么一巨幅版图。往日手里用的都太小,看起来不方便更少了气势。先帝在时命人画过一幅大图挂在墙上,可后来因着几次仗后,疆域发生了改变,那画便被撤了下来。

前几年他找人做了一幅铜质的疆域图,可重量巨大且精细欠佳,他用了一段时日便也收了库。

后来工部做了一套木质疆域摆件,可摆件到底是摆件,不能挂墙,时间一长,便也叫他收了库。

所以,这幅即可摆又可挂的陶板疆域图,来得刚刚好!

而当看出眼前之物为何时,越来越多的人发出了惊叹。尤其是一众武将们,他们看惯了版图,几乎一眼便知是否失真。可这幅陶板分明比他们往日用的卷幅大了十倍有余,但那比例却似毫无偏差。

当真叫人惊叹!

而站在近处的皇帝比一般人看得更要清楚许多。他瞧见版画上连长城也有标识,虽很细小,却连每个关口的所在都未遗漏。而京城的位置远看是皇城,近看却有一条赤金腾龙守护。

皇帝还看出了其他门道,他突然发现整幅版图甚至都未有边界,甚至边疆之地都未见有边线勾勒……这应该不是无意!好个程紫玉!

这一刻,皇帝忍不住就吞了口口水,感觉周身热血也跟着沸腾了起来。

皇帝看着程紫玉将头点了又点,“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一声比一声高亢。

而程紫玉并未回避皇帝的眼神,而是大大方方接受了他赞许的目光。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皇帝不是虚荣吗?不是掌控欲非凡吗?不是想要将大周上下,想将天下都掌于手心吗?

那她便用这样的方式来成全他!

程紫玉跪地,清脆之音字正腔圆又抑扬顿挫,落入了在场所有人耳中。

“此版画长宽各为九尺九,九九无尽,表我大周繁荣昌盛天长地久!此版画质地为精陶和彩陶,陶品的特性便是历久弥新,时间越长底蕴价值便越大,正如我大周日新月异,蒸蒸日上,一日比一日国富民强!此版图容纳了三山五岳,四海五湖,彰显我大周大度能容,海纳百川!此版图收纳了属国蛮夷,大江大洋,更彰显了大周百鸟来朝,万国之王的崇高地位!……”

这样的话,上位者哪个不爱听?

不用管多少真心,哪怕假的不能再假,他们也会当作真话去欢喜。

程紫玉总算是对皇帝有些了解的,知道他那强大的掌控欲,对绝对权力的巨大又坚决的痴狂,她知道,什么才正合他意。

前些日子当发现朱常安与自己一样重活一世后,当发现高家的身后应该还有其他人时,事实程紫玉的后路已经被断了。

那么她便只剩下一条路。她唯有站得比前世更高,让自己和家族变得更强大,又或者找到一座绝对靠山,才足以让朱常安等人收敛起乱七八糟的心思。

前世的太后都保不住她,那还有谁能保她呢?

能够掌握一个家族生杀予夺的,这世间也只有一位了!皇帝!

她决心投其所好!

她知道皇帝只看重有价值的人,所以,她要让自己变得重要起来。

她多管齐下了。

名声是她的保护伞!她将善名遍播大江南北,她要让自己和程家成为朝廷施善的中坚力量,将自己和程家,乃至荆溪的名声都与朝廷衙门挂上钩,这才是她愿意在做成善事后将果实送去衙门的一个主要原因!她要捆绑上衙门!

钱财也将不会成为她的负担!当她将大笔善款扔去无底洞后,许多想打她主意之人大概都会疑惑对她动手究竟值不值,毕竟,万一目的不成还惹一身骚未免得不偿失。

而价值则将成为她屹立不倒的主因。她只要在皇帝面前始终保有利用价值,那么就是天塌下来也有皇帝给她顶着。

上一世的她为朱常安做了太多,成了他的绝对助力。而这一世她还带着先机,明显优势巨大。原本她想着若要报上一世的仇,或许她只需从众皇子中选择一位去扶持。只要不是朱常安做了皇帝,只要朱常安成了阶下囚,那她一样是最后的胜者!

可后来她改主意了。

与其去再次拼死拼活搏那带了未知可能的将来,为何不像李纯那样,索性做一个不偏不倚,只为皇权服务的“纯臣”?

她为何要为那些她一个都不喜欢的皇子服务?

与其那般,她为何不直接选择皇帝去讨好投靠?那么她非但有了保护,还反而成了每个皇子都必须巴结和争取的对象。试想朱常安和昭妃低声下气求她笼络她时,当是如何的畅快?

而昨日她已经体会到了那种感觉。

当昭妃捧出那只赤金项圈,分明心都在流血,可她却不得不满脸堆笑,说着好话,赞着自己,求着自己收下……

这便是绝对权力带来的效果了!

所以,她愿意做出努力去让那阴险皇帝也像太后一样看重她。

至少她知道,这个多疑皇帝几年内都会身体康健,还轮不上皇子们上位。而她还有李纯,既然他二人已达成了共识,那方向统一的他们将力量拧在一起的效果一定可以更大更有用!……

皇帝笑着站到了程紫玉跟前站定。

“赏!大赏!荆溪程家传承人程紫玉,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民女别无他求!”眼前明黄色的袍角在风中翻滚,程紫玉没有犹豫没有求赏,只是再次拜下。

“民女只求大周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吾皇万岁万福!民女只求可以尽早再开此窑,为此陶板再添新疆域!民女只求大周版图无边无疆!民女只求天佑大周,天下太平,千秋万代!”

程紫玉说着拜下的同时也将自己狠狠鄙夷了一把。果然马屁也不是好拍的,这一刻对皇帝受用不已,可她自己却感觉自己那么讨厌。

不过好在,效果和收益是明摆着的。

……

第二四四章 陶冠天下

效果的确是明摆着的!

当程紫玉拜下,说出了最后那句“天佑大周”后,立马有官员反应了过来。随后,上至皇后后妃,中有各层官员,下及诸位宾客,顿时齐刷刷跪了一地,齐声高呼“天下太平,千秋万代”……

这一刻的皇帝的确相当受用。

他正是热血澎湃之时,此刻他心头的欢畅喜悦,并不比下船万民高呼万岁时要少。

拜地的女子很好地取悦了他。

好个“无边无疆”,好个“千秋万代”,这可不是他最想要的吗?

若是可以,他当然希望大周可以千秋万代,他希望大周的版图在他的手上可以一扩再扩!他也希望可以永远执掌天下!她的这份礼完全送到了他的心坎上!

皇帝对程紫玉终于生出了欣赏。

这个女子,果然不简单!

尤其是他刚刚站到她跟前时威压全放,可她既能泰然与他对话,淡定看他眼睛,还能说话一套一套,半点不比内阁那些老狐狸差。

皇帝有些得意,他果然没看错,这个程紫玉绝对是有野心的!可她的野心究竟在哪里,皇帝又分明看不出!

要么,是她的胃口太大,要么便是他能给的她看不上!

皇帝对眼前这人生出了巨大的好奇心和探究心。

他昨日就该赏她的,可当时他故意压下了,然而他此刻却发现一般的赏似乎并不足以代表他心头的亢奋。

这样的人,是他喜欢的,聪明有价值,他自然会用!

“程小姐手艺冠绝天下,青出于蓝,老爷子后继有人,是荆溪的荣光,也是荆溪陶业之光!而程小姐心思细腻,有忧国忧民之心,更是民间商人的典范。朕任何赏赐都不足以表达此刻欣赏,那么便诚邀程小姐成为内官监和御用监顾问,享俸银,免赋税,并得宫中所有陶器的烧造权!”

皇帝的大方还是出乎了程紫玉的预料。

她本猜想或许皇帝会赐下宝物,却没料到皇帝给的远比宝物实用多了。她不由再次庆幸抉择的明智。

所谓顾问,便是个虚名,大概是她那句要为大周版图添疆的收益了。

她话里话外要为皇帝继续做陶,皇帝便满足了她,更是大手一挥,将整个宫中的皇陶制作都送给了程家。

免税那条,应该是对程家将善款交于衙门的补偿了。

程紫玉与程翾战战兢兢跪地谢恩,皇帝却尤嫌不够,竟让人抬来了机子又铺上了宣纸,打算赐一幅墨宝。程紫玉与老爷子一个对视,均在对方眼中看出了欣喜。

程家此刻堂前高悬的,是先帝的墨宝。可先帝到底只是先帝,此刻若再能得当今圣上的恩宠,那便是两朝荣耀,自然非比寻常!

而关键时刻,皇帝的墨宝指不定还能成为保命符。

半盏茶的功夫,皇帝完成了书写,一幅字被一左一右俩內侍展开。

四个字:陶冠天下。

程紫玉感恩戴德再次跪拜,这已经够好了。

皇帝当着皇族和官员贵人之面亲笔认定了程家的地位和手艺,一个“冠”字,她今世总算能够对得起祖宗了。

皇帝是个爱面子的,既然是他赐下了这个名,今世即便再出现了陈金玉之流,也不可能轻易将程家葬送。若程家再落难,哪怕是为了他自个儿的颜面,应该也会放程家一条生路……

皇帝亲自上来将这幅字交到了程翾手中,又免了两人的礼,并赐座两人到他身后不远处摆了一桌,以示恩宠。而程紫玉献上的那副陶板疆域图则被皇帝嘱咐着摆上龙船去……

程紫玉被太后拉到了身边坐,太后觉得新奇,她索性便多说了些。

她表示:在备礼时,并未往贵重方向去思量,而是觉得皇恩浩荡,皇上又什么都不缺,与其随波逐流,不如准备些皇上可能需要的。

而疆域图既是为皇上运筹帷幄,指点江山准备,自然不能有半点偏差。再加上她定下的尺寸又巨大,所以更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丁半点的差错。

她拿了三年前朝廷发布的疆域图做基础,又拿了大量的图志地理志和前朝本朝的疆域图做研究,经历了近百次一点点的比对和修改后,最终完成手稿。

再然后,便是陶板的制作了。由于是绝对的精细活,她不敢假手他人,一点点都是她自己捏制篆刻,就连上釉也是……

“釉色都是上好的宝石磨粉后做的着色剂,蓝的清澈,碧的青翠,哪怕是成百上千年都不会掉色脱色,必能叫这疆域图与大周一般盛世常在。”

她说话间瞥了眼昭妃……这次用的,都是昭妃的宝石。是那次王家花宴朱常安当众拿出来给她做货的那几颗。

此刻的昭妃自然浑然不知,接收到程紫玉视线后,立马摆出了一个慈爱的笑。程紫玉心中冷嗤又好笑,上一世的她,可是极少能得到昭妃如此亲厚的笑颜呢!若是朱常安母子知晓他们的宝贝成了她前行的铺路石,只怕要气得内伤吧?

程紫玉心中不齿,但面上却回一微笑,慢慢收回了视线。

而她与昭妃的你来我往,自然叫那坐在昭妃斜对面的文兰捕了个正着。

文兰面色明显又冷了不少,也更明确了程紫玉与昭妃是老相识,而朱常安有事瞒着她。

此刻的她有几分惶惶不安,第一次开始生出这些日子她是否太草率的怀疑。不过她还是很快将这疑惑压了下去。毕竟只有好东西,才会有人争着抢着要不是吗?对方再上蹿下跳也不过是个商户,威胁不到自己的。当然,最好的办法,便是赶紧将这个隐患解除才是……

由于场内宫人还未将陶板全部包装撤离,因而下一拨拜见的家族尚未登场。这会儿见太后问话,所有人都注意力便都集中去了程紫玉身上。

而先前三呼万岁时,就连丝竹歌舞都停了。于是程紫玉这些话语就这么落于了在场不少人耳中。一时间,众人均对她既是夸又是赞。

皇帝扭过了头开了口。

“程小姐果然能力出众,这么困难和麻烦的境况下,只用了仅仅一个多月便完成了此板画,叫人惊叹呢!”

……

第二四五章 爱国情绪

程紫玉知道,皇帝倒不是疑心,而是他习惯了对一切去提出质疑。

“禀皇上,画稿最难,用了半个月,然后是制板,用了近十天,烧造和上釉只用了近十日。民女每日睡两个时辰,总算赶在五日前完成了这作品。至于金龙是找了金陵最大的金铺打造,倒是不难。”

皇帝嗯了一声:

“若不用金龙,不要宝石作引,大小缩为四分之一,精准不变,精细度降低,可能够批量生产?”

“可以的。量小可以人工完成,若量大可开模注浆,难度都不大。”

“那么,朕要下一笔订单,先下五千份陶板疆域图。大小为今日陶板四分之一,形态与今日款一致。朕给程家半年时间,可能完成?”

程与程紫玉再次上前领命。开模生产何需半年,只要打好模具,五千份最多也就是三个月的事。

“好!朕最大的要求,便是精确,要尽可能地精确!至于其余方面,均可适当放宽要求。”

“草民/民女自当竭尽全力!”程铿锵应答,心下激动。

程家为皇家供货不少年,但还没有一次有如此大数目的单子,最重要的,这一单是皇帝亲口当着众人所下。这在荆溪陶届,都是前无古人的。今日这单,今日这礼,今日这宴,今日程家之名,都必将被载入史册……

从今以后,程家才是真正将祖业发扬光大,真正五湖四海第一陶商。

程紫玉也是暗暗舒气。一切比她预想的还要好。如此,程家不仅仅是皇家供货商,还成了朝廷供货商。

买卖从皇帝家里做到国家机器,这显然是一大飞跃。今日之后,只怕程家在大周是真正无人不知了。

“起来吧!陶板制下后,朝中五品以上官员,京中各家勋贵均可领取一块,挂于家中,我朝官员人人心中装下江山,我大周必当日复一日兵强马壮,国富民强,借程小姐吉言,那么视线疆域无边无疆也是指日可待!”

又是一番三呼万岁。

原本好好的接风宴,莫名其妙地空气里就弥漫了这么一层高涨的爱国情绪了。

程紫玉给老爷子施了个眼神,老爷子低声让她随意做主。

于是,她当即便加了一把火。

“既是用于朝廷,用于百官,用于我大周的壮大,我程家自然也要尽一份力,程家愿意完成订单后免费再加做两千份!”

原本的话已到了嘴边,可她心眼一转,赶紧换了说法。

她本欲说的是“我程家愿拿出利润的一半行善”,后来一想,皇帝未必在意行善。

而后她又想说,只收个成本价,然而话到嘴边,她又吞了回去。

到时候利润的一半是多少?成本又是多少?既然话说的那么好听,为何不拿出所有利润?为何不索性免费做?……万一有心人找茬找漏或挑事未免得不偿失。

所以,还是此刻这种买赠的方式最好。既好听,又不容易叫人拿住错处。

“好!”皇帝赞了一声。他可没想程紫玉那么多,对他来说,程四这不仅是识相,还是对他的支持。

“那么朕便代表朝廷多谢程家,程老爷子和程小姐的慷慨解囊!程家果真我大周商户的绝对楷模和榜样!”

不知不觉间,皇帝对程家的赞誉已是越来越高。程紫玉感叹今日吉星高照的同时,更是感叹每一步行走的英明。无疑,她所言所行都合了皇帝的胃口。

而面对识相又中意的奴才,皇帝向来都是慷慨的。他既不会让对方吃亏,也不会放过任何弘扬皇恩,显露他宽广胸怀的机会。

“既然陶板疆域图乃程小姐心血凝成,那么便由朕作主来保全程小姐的权益。

传朕口谕,陶板疆域图唯一归属权属于荆溪程家所有。市场上出现的此类疆域图若无程家许可,一概将按律追责!”

皇帝这一句太重要了!这么简单一句非但认可了程家对疆域图的唯一制造权,更是默认了程家除了为朝廷制造,还能将疆域图由于流通买卖。

他这是为程家确保了大量财富!

若不出意外,今日之后,这皇帝赞不绝口,大周朝达官贵人人手一块的陶板疆域图必将引发一轮热潮和追捧,势必将有大量的匠人和商家投入到疆域图的制造……

可皇帝帮程家杜绝了这一可能。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可对程家来说,却意味了大量财富。

程紫玉与老爷子再次谢了恩。

她没往扫眼全场。无意间,她瞧见了昭妃愈加光亮柔和的眼神。

当然,几位坐于的将军的议论声也飘进了程紫玉耳中。

他们正在感叹,这东西好是好,只不过实用性还是差,可惜不适合行军打仗。

程紫玉心下一动。

她与老爷子已归座,可她这会儿却趁着下一轮拜客未至而再次跪下,她表示,就几位将军所言她还有所想法。

皇帝也听到了那些议论,自是点头命她直言。

“民女觉得若是陶品能用于行军作为地形导向还是有极大优势的。”

那几个将军再次直言不妥,说陶一摔就碎,还不如纸。

“陶品的确不经摔,可若外边罩上一层防摔的铁壳呢?若是设计成可折叠,易携带的呢?若是按着地形做成立体呢?若是配上指南针呢?”

她知道,大周行军地图多用纸质或皮毛质。便携是好,却易破损,若碰油腻或水火便一团糟。

当然这不是最坏的,最糟的是将领能看懂地图,可一般兵士面对地图却往往一脸懵。大型战役还好,若是小型突击,地形复杂之地或山区想要落实将领计划便难了。

此刻程紫玉提出的实施起来却并不难。

凹凸立体的山河比平面图明显易懂,若配上指南针的确可以事半功倍。若可以折叠,若能便携,若能保不碎,那将作用巨大。

陶品成本不高,尤其用于小规模突击或山区时,哪怕人手一个,也能防止大损耗……

当然,这种到底只是设想。还有许多问题的,尤其是提前需要准备烧造大量陶板地形……

然而,程紫玉的目的在她说出这话时便已经达到了!

她没打算真做这种东西,她只是在让皇帝和众人看到她的价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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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六章 背靠大树

前世的程紫玉便生出了将陶艺用于军需上的心思。

当时她用特制陶包裹了火药,设计成了威力巨大的霹雳弹。

霹雳弹,极其适合用于远程攻击。可以投掷,可以抛射,只需让特殊陶瓶到达敌方位置附近,陶壳破碎后便会炸开……

夜战时,用霹雳弹攻击敌方火把所在,效果尤其出众。

水战时,霹雳弹到达对方船只的杀伤更是巨大。木质船只但凡被炸,那么后果将是致命性的。

这个想法源自于她前世开山取矿的一次小失误。

在成为安王妃后,她自是全力帮助朱常安夺嫡。绞尽心机的她早早便想到了火药与陶的结合。

她知道朱常安的野心,她原本想将霹雳弹作为一个惊喜送给男人做礼物。可风云说变就变,她的礼物没有送出去,她却唯有将礼物作为了最后要挟和拿捏他的手段。

上一世的最后,她将霹雳弹陶壳图纸送给了李纯。

今世,霹雳弹陶壳的图纸她早早就有了打算。

其实按着她的原计划,今日先从大礼下手,尽可能在皇帝面前体现出她和程家的价值,尽可能与朝廷挂上钩。

为防万一,若目的未达成,那么霹雳弹将是她最大的一张王牌,皇帝绝对会有兴趣。

她既然决定要爬得比前世更高,既然决定全力得到皇帝的扶持,那么她非但要有巨大名声,最好是能与朝廷或军中有密不可分关系。

只要将秘技抓在手里,只要她和家族有利用价值,哪怕换了皇帝,那么后果总不会太糟。

若能成为军火商,军工商,那只要朝廷不倒,她与程家的价值都将常在。

然而情况显然比她预期的还要好。

王牌未出手,她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

这会儿的几位将军竟然对她刚刚随口的一个建议想法感了兴趣,还认真探讨起了可行性。

皇帝今日心头高兴,见气氛热络,笑着让几位将军有时间与程家爷孙就用陶做地形向导这个想法好好探究一番……

程紫玉心头狂喜。皇帝开了这个口,这意味着她刚刚的随机应变并不是不可行。只要设计合理,她当真有成为军方伙伴的可能!

如此一来,即便陶壳向导不可行,她将来还能适时先后抛出霹雳弹的陶壳设计和配方,那么,足够保全家族了。

酒宴的拜见部分继续进行,有了程家珠玉在前,自然再未出现让皇帝眼前一亮的大礼。

就这样,程家成了除主家外,扬州大宴最大的受益者。

程紫玉大舒一口气,她多日的辛苦谋划总算没白费。看皇帝此刻的表态,这棵大树应该是靠上了。

这一刻的她,下意识寻找起了李纯所在。

而没找到李纯,她却注意到了朱常安打来的阴鸷眼神。

她没有回避,反而直直看去,随后嘴角微微上扯。

朱常安明显没想到面对的会是这么一个笑,一下便愣住了,随后蹙眉一口吞下了手边酒……

当文兰方向再次有恶毒眼神投来时,程紫玉将眼神微微掠过朱常安,将笑留给了文兰……

文兰认定程紫玉这是在挑衅,恨恨的模样只恨不得将一口银牙咬碎……

第二四七章 明珠蒙尘

石家为扬州大宴花费了大量心血。

当夜幕渐渐降临,江南园林的秀致在流光溢彩的花灯投映下,火树银花的玲珑美态便愈加凸显了出来。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后,一众宾客由主家领着一道赏起了园子来。

皇帝自然走在了最前边,太后和皇后紧随其后。

程紫玉依旧恩宠加身,得了随侍太后之机,落后太后一步,紧跟着大周身份最高的三位慢慢前行……

经过昨晚一夜的相处,太后对程紫玉的好感几乎是突飞猛进的。

前世太后对她便有恩有情有宠爱,却偏无算计,今世得以重来,程紫玉一心想要好好回报太后,对其尽心尽孝。

她知晓太后的喜好,理解太后的苦楚和寂寞,她的出发点都站在了太后一边,所以昨晚当她说话行事都真心以待,赤诚相对时,颇叫太后生出了几分相见恨晚,倍感珍惜之情来。

两人相谈甚欢,直至女官示意了太后三次已到就寝时间后,太后才允了程紫玉的再一次请安告退。

太后在感叹世间竟有如此合契合心意的孩子之时,抚着程紫玉由于常年做活而光滑得几乎磨平了指纹的手,又有些心疼有些感叹。

太后再次提出了让程紫玉这段时日陪伴她身边的邀请。

看着程紫玉离开的背影,太后对贴身女官提了句:这样的孩子要是能带回京城就好了……

程紫玉听到了那句话。

她知是太后特意没有避讳,故意让她听见。

可她唯有一叹,这一世,太后要失望了。她不愿再与宫里扯上关系,她的婚嫁对象也不会是宫里那些皇子龙孙。

所以她能做的,只有加倍掏心窝地对待太后。

前世的她,此刻只得了太后的微微好感,在扬州游园时还跟在队伍的中后段。而此时此刻,当她跟在太后身后,时不时伸手虚扶一把,站位比一众妃嫔皇子公主还要靠前,几乎与随侍皇后的太子妃并列时,她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后脑勺的滚烫。

好在她身份低微,又深谙后宫法则,始终保持了谦卑,不少人对她的位置虽惊叹,却并无不满,到底还是好奇要多了些。

程紫玉心头再无前世的激动和雀跃,只是加倍小心谨慎,将所有心思放在了太后身上……

她倒是不知,她这么心无旁骛,目不斜视,那份淡然更是叫不少人对她多看了好几眼。

太子妃萧氏系出名门,面目大度慈善,笑意盈盈,时不时还凑来与程紫玉说上几句,有着十足的亲和力。

前世程紫玉与萧氏并无过多往来,可她知晓太子的左膀右臂事实正是皇后和太子妃。

皇后可以大度纵容皇帝在南下时连纳三女,太子妃也同样眉头都不皱一下便将朝鲜公主送去了太子怀中……

皇后可以在南下时装作不知地默许皇帝时不时乔装了出去打个野食,也可以亲自选了色艺俱佳的美人以奴婢身份带回京,需要的时候便送上一两个到皇帝床上……

而后期的太子妃同样大度地将各种身份,代表各种利益关系的女子带在身边或是送到太子身下……

说到底,皇后与太子妃是同一种人。

母仪天下之态只是她们的外衣,亲善大度只是她们加固地位的工具,她们的眼里看到的只有最高的那个位置。至于其他,都是为了那个位置而服务而已。

所以此刻哪怕太子妃笑得再和煦,程紫玉清明一片的心里也难以生出多少好感来。

可萧氏却挽上了她的手臂,亲热问起了她的日常,又毫不避讳赞了起来。

“昨日在船上离得远,没能瞧清程小姐模样,也未能与程小姐说上话,今日这么仔细一瞧……这钟灵毓秀的宝地竟养出了这么个模样好,性情佳,还才思妙的妹妹来……”

程紫玉低头垂眸。

妹妹?可别!

莫不是太子妃未能如愿为太子求得朝鲜公主,又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吧?

前世扬州宴上大出风头的是老爷子,自然没她什么事。而这次她有财有名,风头最劲,得了皇帝太后看重,拥有源源不断的财富,甚至将与军工搭上关系,可不就成了所有人看中想要联姻之人了?

除了昭妃等人,就连大皇子妃和丽妃等人都一见她便笑,甚至那昨日嚣张的七皇子似乎也忘了昨日对她那好一番的冷嘲热讽的贬低,早早便远远冲她作了一揖……

听着耳边太子妃热络又善意的赞美,这一刻的程紫玉突然想笑。

有意思啊!

她将心思用于全力一搏后,果然立场全变。她明面的价值已微不足道,她能带来的潜在价值才成了所有人想要争取的对象。

这一刻的她顿时体会到了李纯那个位置的感觉。只怕从今日开始,她便成了个李纯那样的香饽饽了。

只要她将价值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只要她能为最高的皇权服务,如此这般,非但再不会有人敢随意算计她或是程家,且主动权都将被她自己牢牢控制住。

看着这些前世她都如履薄冰地去对付,去提防的上位者此刻一个个对她和颜悦色,还真是叫人解气……

不过即便程紫玉此刻答得客套笑得疏离,萧氏也未放开她的手。

“好妹妹没去过京城吧?过段日子随咱们一道北上去京城住一段时日吧?江南虽好,可京城也是更有一番风味。姐姐见妹妹出手大气豪放,倒是与天子脚下的京城极配!皇祖母,您说呢?”

太子妃说这话时,特意凑前了半步,一下便将太后带了进来。

“太子妃说的在理。哀家也觉得紫玉你该北上走走,说不定就喜欢上了京城。大周的中心,你不去就太可惜了。”太后正有此意,也就自然而然忽略了萧氏刻意放低的身段和言语中的姐妹相称,同样笑着劝了起来……

太子妃闻言笑得更加无害。

“姐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荆溪太小了。妹妹这么颗明珠,生就是大放异彩,万众瞩目的。这天下哪里还有比京城更大的舞台呢?既是明珠,就不该被蒙了尘。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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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八章 弯弯绕绕

太子妃话中的暗示性越来越强,她冲程紫玉眨了眨眼。

程紫玉却依旧只是垂下了眼睑。

萧氏不知程紫玉是否听出了她的话中意,只能继续表态。

“妹妹是不是担心京城没有照应?不怕,不用住驿站,也没有危险,妹妹是大贵宾,大可跟着姐姐住去太子府。姐姐那里景致好,地方大,距离皇城就只几步之遥,你要入宫拜见太后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太子妃热情非常,就连皇后也扭头笑了起来。

如此热情的上位者几人,若程紫玉真只是个涉世未深又毫无心机的小姑娘,即便心头再不愿,多半也不好意思拂了这几位的好心。

只是……让她住去太子府?

这是真把她当个孩子来哄了。那么怕不消几日,她这所谓的“贵宾”便成了太子妃的真“妹妹”了。即便太子不把她如何,她的名声也会被他们给毁了。

“妹妹,你觉得如何?你人在京城,事实对程家的帮助更大不是吗?”

太子妃很会说话,句句都有理。

她的话似露骨而又不露,可却偏步步紧逼,叫人不好回绝。

而她挽着程紫玉的手这会儿也已经抚上了其手背。“瞧瞧母后也喜欢你,好妹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萧氏一脸笑那么完美,一开口就是一张绵绵软软,连哄带骗又迷惑人心的网。她连太后也一道算计了进去,帮太子张罗了人,还卖了太后个人情,好人都叫她给做了。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会儿程紫玉若一点头,只怕萧氏立马就会向太后皇帝求个恩典。再有皇后敲边鼓,万一皇帝头一热,真将她赐给了太子也指不定。

程紫玉看向太后,太后也有了迟疑。

这个时候的太后只是喜欢她,还谈不上宠爱,但她跟了太子,也算是太后一家人了。太子妃真开了这口,太后没准也会立马便会点头应下来。

见程紫玉只是笑着,却偏不表态,萧氏有些不耐烦了。

她靠来一步,轻声冲程紫玉耳语起来。

“妹妹,太后大寿,你怎么忍心让她老人家失望?咱们又怎么可能叫她老人家不高兴呢?妹妹是聪明人,那个后果,可得掂量掂量。”

程紫玉闻言手一抖,面上一僵,似是吓了一跳,连步子也跟着一顿,腿一软……

她心头暗哼,对不住了,太子妃想做好人,她却也不想做被立成靶子的坏人……

程紫玉似是没站稳,后跟又是往后一踩,重重踩到了身后一位九公主的脚上。

一声“哎哟”,那公主痛喊出声,抽回了脚退了一步。她后边的一个妃子正在赏着头顶盛放的鲜花,猝不及防便撞了上来。

随后场面便有些乱。不少人只顾着赏景和说话,这突然一停,便有好几人没收住脚。

“程小姐没事吧?”突然隐在了暗处的暗卫们便出现了。扶住了程紫玉的正是夏薇。

“没事没事。”程紫玉给了个眼神便急急冲着九公主道起了歉。

而后边不少后妃刚刚都听到了太后扭头说的那句,再加上太子妃口中零星飘来的只言片语,猜都猜出了个大概,这会儿赶紧上前救场。

程紫玉被昭妃和丽妃一左一右扶住了嘘寒问暖。

“太子妃与程小姐讲什么了?竟将程小姐吓成了这样?说出来咱们也听听?”昭妃半笑不笑。

她最近与皇后的关系因着王玥而交恶,所以这会儿的她并无顾忌。而刚刚见对方要对程紫玉下手,这分明是截她的胡,昭妃急得火烧眉毛,正想着如何开口,倒是太子妃自己撞上来了……

而昭妃这话一出,那边九公主还在喊痛,可太子妃却已收到了转身后太后和皇帝见场面一团糟后投去的犀利眼神。

而不少人都瞧见了太子妃拉着程紫玉说个不停,这会儿被昭妃这么一带,难免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了起来。

情势急转直下,太子妃有口难言,再看程紫玉正垂眸摇头,并不曾指证自己,想来其刚刚的行为应该是被吓到而下意识生出。这会儿的她倒似自己吞了苍蝇般难受,连债主都找不着,唯有讪笑着连连道没……

“不是不是,不关太子妃的事,是民女自己不小心脚滑了。”

程紫玉垂眸之态刚刚好,足以让太子妃认定她的识相,也让太后认定她的委曲求全,更让不少人看到了她的卑躬。

前世的她在宫中沉浮那么多年,太子妃这点小伎俩,她还不放在眼里。太子妃能打一箭多雕,她也能!

“哎哟,好个识大体的孩子。本宫瞧着也极喜欢呢!”昭妃笑魇如花。“本宫刚听见太后娘娘邀请你去京城?那敢情好,你与王玥是同乡,正好说得来。本宫便代表王玥一尽地主之谊,邀你去作客如何?”

那厢文兰简直不可思议,她没想到昭妃是个如此恬不知耻的。这什么意思?与王玥同乡,所以呢?当着她的面,这是要给王玥找个伴来与自己抗衡?

自己还没嫁呢,这是又打算给朱四塞个妾?

文兰忍不住回望不远处王玥的所在。

哪知她对上的竟是王玥挑衅的眼神和上挑的唇角。随后,王玥竟然瞟了她一眼,将灿烂的笑迎上了程紫玉方向。

若昭妃的态度是把火,那王玥的白眼和笑颜无疑是一桶油,文兰一肚子的火气腾地一下便冒了上来,她忍不住哼声阴阳怪气。

“程小姐才貌出众,本公主也想一尽地主之谊,不如邀请程小姐前往朝鲜作客如何?”文兰咬牙切齿,将眼神在昭妃与程紫玉之间切换着。

丽妃笑着拉过将头放得更低的程紫玉。

“好了,你们都别吓唬程小姐了……”

“丽妃可不能为了做好人说瞎话,谁吓唬程小姐……”

“行了!”皇帝和太后同时开口,又同时再次狠狠瞪了太子妃一眼。

丢人现眼!

皇帝虽一直在与石家家主说话,可这帮人的聒噪他也听到了一些。他基本有数,多半正如昭妃所言,应该是萧氏恐吓了程紫玉。

妇道人家这些弯弯绕绕他素来都懒得理。

这群女人本就闹腾,因着夺嫡的紧绷感更促使这帮人敏感又紧张,皇帝喜欢看儿子们争斗,可在外人面前,还是颜面更重要些。

……

第二四九章 偷鸡蚀米

程紫玉本意并非如此。

太子妃若点到即止那便各自一笑就这么算了,可她偏就步步紧逼,非要弄出个子丑寅卯来,程紫玉便有些不耐了。

再加上太子妃紧紧抓着她的手,看着是亲热,实则是在施压,叫她推也不是,挣也不对,程紫玉极厌恶这种被人抓在手心的感觉。

她更怕万一自己“不识抬举”,萧氏会腿软脚滑摔跤,到时的她才是有口说不清。所以她必须自己想法子全身而退。

瞧着今晚风大,程紫玉本是打算将手中帕子装作因太子妃的拉扯而飘荡出去的。如此她便可以轻松打断这个话题,先要求去将贴身之物找回来。

而她们身后紧跟的正好是一溜儿的女眷。

今晚对程紫玉起了心思之人可不少,太子妃这么个出身高贵的大人物一路拉着她说话,稍有点眼力之人一定会看懂里边门道。

那么她飞走的帕子将刚好给后边那群人一个机会……

程紫玉知道一定会有人帮忙将她的帕子捡来,并顺势上来“关怀”。

首先她了解至深的昭妃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程紫玉的原打算是给昭妃点甜头,给其留下一个希望,那么昭妃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争取她。有昭妃在前面挡着,太子妃再想四两拨千斤就不可能了。

皇帝的性子程紫玉清楚,越是水浑,他便越不会随意搅局。既然有多方争取她,那么这事皇帝一定会压下来,顺道看看戏,瞧瞧各方的手段。

而这事一旦被搁置,程紫玉就有时间去太后那里做工作了。待下次皇后或者昭妃再想打她主意,自有太后为她挡着……

与此同时,她向昭妃笑一笑示个好,正好是给昭妃一个假暗示。除了可以帮王玥个忙,还足可以叫文兰那把火烧得旺旺的。很快,她就要昭妃和朱常安竹篮打水,连文兰这个助力也丢了。

这是他们得陇望蜀的报应,也是程紫玉报复的开始。到那时,就连文兰也将感谢自己早日帮其看清这帮人的嘴脸……

只不过,程紫玉倒是没料到,太子妃这么厉害,利诱之外还出手对她恐吓了起来。那话中暗示那般明显,分明就是她若不识相,就要她吃不了兜着走。

程紫玉有些暗怒了。

太子妃要遮掩着警告她,那她便偏不如她的意。她这才改了主意,当机立断适时腿软吓倒,痛踩身后公主,引发了小小的乱子,连皇帝的关注也一并引了来。

这就是她给太子妃的教训。

这么一来,太子妃之心大白天下,萧氏纵有再多心思,一时半会儿也不得不赶紧收起来了。而昭妃等人果然也没叫程紫玉失望,一下便凑上前来站到了她的一边……

而此时此刻,场面一乱,皇帝的面子也挂不住了。

皇帝太后的矛头直指太子妃,这会儿的萧氏暗自咬牙,这是偷鸡未成还蚀了把米,看着程紫玉小心翼翼不曾反咬,反而是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

而皇帝一发话,气氛便骤冷了。

见他绷紧了一张脸,作为“始作俑者”的程紫玉很适时跪地而拜。

“皇上和太后娘娘赎罪。都是民女之过,惹得娘娘们起了分歧。娘娘们的厚爱,民女不敢当。民女只是一介商户,他日若要入京也绝对只会留在程家京中的商宅之中。民女一心事业,也无暇作客,但娘娘们的一片心意民女全都铭记在心。民女当务之急,是全力完成皇上订单,更要全力为朝廷,为军中找到可以贡献力量的法子!民女给娘娘们赔罪了!”

“好!”

皇帝笑着赞了一声。这才对嘛!这才是真的长脸给面子!这群庸妇,只知靠着后宅那点伎俩和小盘算,到底过于局限,堂堂一太子妃,竟然还不如个商户女!

不知不觉,皇帝对程紫玉倒是又高看了几分。

“程小姐言之有理,入不入京,做不做客的有什么要紧的?能为我大周出力做贡献,才是我大周子民的真正荣耀!你们呀,都学着点!程小姐快起来吧!传朕旨意,程四小姐深得朕心,赐程小姐紫玉如意一柄。”

皇帝终于开口赏了程紫玉一件实物,他就是要叫众人知晓,什么样的人对他和大周更重要。

皇帝瞥过众人,瞧见文兰也是暗自摇头,这文兰的醋劲果然不小。短短两日已是好几次了,这般娇纵公主也不知老四能不能消受得起?

倒是太后,面带了一丝心疼招过了程紫玉,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受委屈了。不管太子妃对你说了什么,你就当没听过就是。”太后这会儿也感觉刚刚有些冲动了。她想到程紫玉昨日一上船便被文兰公主好一顿的恐吓还被推了一大跤,今日又遭了太子妃的恐吓而吓软了腿,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这样的皇家,分明叫人如履薄冰,好好的清灵姑娘,放着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过,若没有十分的野心,又有谁愿意跳进皇家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坑里?

“你放心,既是哀家留你在身边,那么这几日你就按着自己心意跟着哀家,也用不着动不动就跪的,有什么事哀家给你挡着。若有人找你麻烦,或是哪里不适意的,你不用委屈,自个儿提出来,哀家给你做主。”

“是!多谢……”

“好了,不用谢了。如此良辰美景,还是莫要辜负了!石家主,赶紧带路吧!”太后手一挥,队伍再次开始行进。

程紫玉心头舒气的同时暖意再生,有太后这句话,她顿时安心了。倒是没想到太子妃的咄咄逼人,却是提早给自己谋了一份利。

“紫玉,哀家眼神不好,来哀家身边扶着……”太后直接将程紫玉与后边的所有女眷给隔了开来。昭妃再不愿,也不得不松开了拽着程紫玉的手。“来给哀家认认,前面那都是些什么花……”

后边众宫妃视线交接,虽各不服气,可毕竟谁也没落着好,互瞪之后便各自挪开了眼。

太子妃到嘴的鸭子飞了,还惹了一身骚,成了唯一的输家,唯有绞着帕子默默跟上……

第二五零章 最重寿礼

月上柳梢后,众人已移步到了石家湖畔边。

湖的正中心已搭起了一个巨大的舞台,湖边早已备下了整长条的席面,这是石家准备的第二处主宴场。

有柔弱无骨的红衣舞娘脚踩湖面荷叶从四面八方腾向湖中心舞台,长长的七彩缎带从天而降,如流云彩虹一般夺目绚烂。

眼看众美人即将到达中心舞台,几十道银龙一般的烟火扭动着冲上了天际,随后在夜幕里炸开,将夜空映得亮如白昼。

一朵朵拔地而起的烟火开始在夜空绽放,五颜六色的光芒带着种种造型,将整场宴席推向了高潮。

丝竹奏乐带着鼓点突然响起,舞娘们扭动身躯,如天女一般缠绕缎带上下翻腾舞动,营造出了好一番歌舞升平,太平盛世的场景。

舞曲的最后,竟有上万只的蝴蝶从高台翩翩飞出,看呆了众人……

而众男子的目光皆是落在了此刻从天而降至舞台中央带了面纱的美人身上。

那美人一身银色束腰舞衣,远远看去,仅那凹凸有致的身段便已曼妙撩人。而半露的容颜更是为其添上了几分神秘。

美人出现后,便见那些七彩斑斓的蝴蝶竟是纷纷停去了美人身上,在一众红衣舞女的衬托下,在一片碧色背景中,美人的存在就如仙女一般,完全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瞩目……

美艳却不俗艳,风情却不下流,诱惑却不妖媚,周身分明并无刻意露肉,可那玲珑的体态、身形和姿态偏就能叫人想入非非,血脉偾张,叫男女眼中同样冒火。只不过男人冒的是欲望的火,女子眼里露出的是嫉妒之火……

事实这位便是石家给皇帝精心准备的美人了。

扬州这么个钟灵毓秀之地,最不缺的便是美人。而眼前这位,则是石家十年磨一剑挑选又培训出来的绝艳可人儿。从诗词歌舞到涵养礼仪都是一等一的,又在扬州顶级的几家青楼接受过“名师”的专业指导,知道什么时候怎么笑最管用,知道眼泪挂哪个位置最动人,知道什么时候施放哪种魅力,更知在床笫间的各种应对迎合之术……

而这美人与石家还有亲戚关系,说到底是石家为了巩固第一盐商的地位而送上的大礼。

皇帝往日里并不贪恋美色,然而由于这份礼实在出色撩人,前世这个叫田婉怡的美人很快在皇帝面前便极为受宠起来。只用了一年多的功夫,她便从美人到贵人,又一路上到了“婉仪”之位,成了真正名副其实的“田婉仪”。

田婉怡和石小姐两人接下来几年在皇帝跟前相互帮衬,均是圣宠不衰,到最后,由于婉仪的枕头风本事实在厉害,又有石家庞大的资金做靠山,石家这两位小姐都是风光无限,成为了诸位皇子争取的对象……

程紫玉悄悄瞥了眼某位皇子,恰好瞧见对方喉结一动,随后拿酒樽掩在了唇边,却盖不住眼里的欲望……

她忍不住暗自冷笑,上一世的这位,在离皇位仅一步之遥时,可是被抓到了与这位美艳的婉仪滚在了一个被窝,从而功亏一篑的……

而扬州石家也受了牵连,送掉了好几条命,又搭上了几十年积蓄,勉强没被抄家灭族,可即便如此,扬州第一盐商还是就此陨落……

这一世,她该做点什么呢?要不要拯救这位皇子?这户石家?

程紫玉瞧见了朱常安,他也是目不转睛盯着高台,他眼里有惊艳却无其他,显然他虽回来了,可记忆却依旧回来地很有限。

他自然是还未想起,当日设计去捉奸婉仪娘娘的,正是他本人!

随着酒宴的深入,场面也渐渐随意了起来。

高台上的美人们带着香风一个个下了台,捧起了酒壶酒樽在众男宾间劝起了酒来……

女宾席也开起了花令,程紫玉并未参加,而是在看了一会儿后,端了酒樽走向了王玥。

她与王玥碰了杯,又低声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谁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可说完话的两人明显有些紧张局促,王玥更是小心翼翼看了看左右,最后将视线投去了男宾席的朱常安身上……

一直盯着两人的文兰心头顿时警铃大作,她有预感,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男席愈加热闹,皇帝正在众人的起哄下对田婉怡灌酒。

那仙女一般的田婉怡被连灌了三杯,这会儿双颊两抹红晕,整个人都绵绵软软,半靠在了皇帝身前,而皇帝还在与田氏耳语着什么,那田氏咬着唇,垂着眸,满脸的娇羞,如一株雨后海棠般的诱人……

皇后坐不下去了,再留着丢的便是她这个皇后的颜面,索性眼不见为净,起身去了不远处石家特意建的戏楼点了两出戏。

皇后一起身,早已看不下去的众妃嫔也赶紧起身,有跟去看戏的,有要了烟火去一边赏的,还有如太后只对江南园林的一步一景有兴趣的……

见到不远处雕龙刻凤的三层戏台,太后也是瞠目不已。

“这戏台可不比宫中戏台差。石家果然阔绰!紫玉啊,以你看,石家这接待一趟,要花多少银子?”

“民女对陶在行,对这个,还真就不知,或许……得要上好几万两吧?”

太后摇起了头。

“不止呢!只怕怎么也要数十万两银子。”

程紫玉没有应答,但她知晓太后所言确实。接待皇家是有一定的仪制标准的,根本省不到哪里去,她听王玥所言,王家最近这几十日也已有了近三万两银子的投入,更何况是如石家这般铺张奢靡?太后说是数十万两,那都是保守的估算。

“哀家不愿劳民伤财,哀家最怕的就是怨声载道。可皇帝执意要南下,哀家心头其实一直很不安。这一路的开支银子到底还是要从百姓身上出,这些银子若是用于大惠于天下,那该多好。

所以哀家是真心感激你,你拿了银子出来开善堂,接济四方,的确令哀家一颗无处安放的心踏实了许多。相比他们,你这份礼已是哀家收到最贵重的一份寿礼了!”

这才是程紫玉同样喜欢这位老太太的最重要原因。太后身处高位还能保有良善,心中有天下,愿意济天下,这是世间多数人都做不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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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一章 不要脸皮

文兰好不容易才挨到了可以自由活动,她实在忍不住,还是堵住了正要前去看戏的昭妃。

朱常安身边已有了个王玥,对她来说已相当于眼中钉,可昭妃对程紫玉眉来眼去还不止,刚刚竟开口让程紫玉入府与王玥作伴?言外之意她如何不懂?这分明是人心不足的表现。

文兰感觉自己将被过河拆桥了。

“你这孩子,每日都在想什么呢?”

昭妃倒是没想到文兰竟然脸皮那么厚,当着她的面提出了这事。她本下意识要反驳,可话到口边,她眼珠子一转,顿时改了主意。

“文兰啊,你多虑了。这事压根八字没一撇,你又何必自扰?不过,即便是真,你也没必要这么醋味十足吧?你父王难道除了你母后就无其他姬妾吗?普通男子尚且三妻四妾,何况安儿这么个出类拔萃的龙子。你啊,眼光放长远些,你瞧瞧太子妃,别老想着拈酸吃醋,毕竟只有夫君好了,才能带给你更多更大的荣耀不是吗?”

昭妃拍了几下她的手背,既没管文兰气得咬牙切齿的模样,也没给文兰回应反驳之机,说完这话便唤着走在前边的丽妃等她,随后跟了上去……

留在原地的文兰几乎气疯,拂袖就打算去找朱常安。

到了这会儿,她才发现昭妃竟是如此恬不知耻!先前为了绑定住她,昭妃对她体贴温情又宠溺,比她的母后还要慈爱。

而她之所以铁了心地认定了朱常安,除了一见钟情的因素,更有很重要的一个理由便是由于昭妃对她的好。她独在异乡,多有不便,昭妃的出现很大程度弥补了她思乡念亲的悲苦遗憾。

但很显然,她先前的判断是错误的。

她忍不住深抽一口气,昭妃如此翻脸不认人,那朱常安呢?

文兰猛地想到昨日程紫玉在她面前一口一个“四爷”,还说什么“能文善武”,又是满脸娇羞的小女儿相思态……她顿时郁愤再生。

再加上朱常安几次三番与程紫玉你来我往的对视,王玥的挑衅,王玥与程紫玉的往来……这些都叫文兰局促不安起来。

对朱常安母子生出疑惑的同时,她对她的选择也生出了些许疲惫,这些日子她对朱常安严防死守,她好不容易将王玥逼下了船,她以为大获全胜,可哪知王玥却带回了程紫玉这个小贱人。

一个两个都是下三滥,可她到底是一国公主,代表了一国颜面,她岂容他人作践和无视?

到了这会儿,她除了酸意泛滥,更想要弄清这拨人之间的秘密往来。她的心头除了一把火,还有不甘也在越来越大。

她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她败下阵,原本她的父王是暗示让她跟了太子的,可她执意选了朱四。她以为碰上了对的人,可此刻若告诉她,她错了个彻底,她没法接受!

而且……

文兰再次恨恨起来。

前些日子,她虽与朱常安在同一条船上,但由于大金龙船上人多眼杂规矩多,朱常安白日里又没什么时间,她几乎没能与他说上几句话。

于是好几晚晚膳后,她便拿了各种借口找到了朱常安,找他说话,找他泛舟,或上岸闲逛。

鲁地夜市,朱常安勾了她的手,哪知却叫上岸采购的一溜儿宫女迎面瞧见了那一幕……

泛舟济宁,小船突生颠簸,她正惊叫时,朱常安上来搂了她安慰,哪知不远处五皇子与七皇子也在泛舟,那两位嘿嘿笑着,将搂作一团的两人瞧入了眼底,偏那两位还假装没瞧见别过了脸,叫他二人无从解释……

甚至有一晚,他二人站在船头看星星,他一直对她说着好听的故事和情话,趁她不注意时,他轻轻啄了她的脸。当时的她红云烧面却不曾躲开,反而就势靠到了他的肩头……

待他二人转身才发现,原本身后空无一人的船头甲板上,多了好几个正做着洒扫的宫女,从这群宫女低垂的头她知道,她们分明将他二人的亲昵尽收眼底了……

所以,此时此刻的文兰名节早已被朱常安给绑住了。所有人都认定了她已是朱常安的人,也是正因如此,昭妃才不怕她反悔,不怕她离开,才敢对她这般颐指气使,猖狂无比。

文兰愠怒着将身边一盏花灯给打翻了。

是啊,事已至此,她除了朱常安,难不成还有其他人可以选?其他皇子还会要她?

有一刹那,文兰忍不住怀疑,为何每次她与朱常安私下相处时都会叫人瞧见,会不会正是由于昭妃的小动作?是不是正是要将她的名声彻底与朱常安沾染上,才每次都会生出巧合来?只有那般,她才可能低声下气,哪怕面对委屈也只有选择忍气吞声一条路?……

文兰心高气傲,这会儿的她只想找朱常安问个明白。

瞧见不远处一溜儿被美人们围住喝酒的男子们,文兰心头一阵腻歪。

她将视线搜索了一圈,却不见朱常安的踪迹。

好在她早留了宫女盯着朱常安,这会儿宫女上来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原来,一刻钟前有个面生的丫鬟来找了朱常安,随后不久他便起身离了席……

文兰随着宫女往人少又偏僻的树丛间走去,很快便瞧见了不远处的小径边,在那探头探脑守着的正是朱常安的心腹小厮双瑞。

文兰的宫女只跟到了这处,并不知树丛里边之事。

文兰哼了一声,气不打一处来。

此处幽深,往树丛里钻,除了见不得光的,还能有什么事?

文兰绕了个远,吹灭了丫鬟手中灯,随后从另一边进了树丛,又扒开身前花花草草……

树丛深处,她瞧见一熟悉的青色身影,不是朱常安还能是谁?

而他搂在怀中的,可不正是王玥吗?

此处昏暗,唯一的一点光源便是来自那搂在一起的两人脚下一昏黄的小灯笼。

文兰尖尖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忍不住心头暗骂狗男女。

她不过是使了些小手段令这两人半个月没能接触罢了,他们这又是在做什么?有这么急不可待的吗?竟连脸皮都不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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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二章 谎话情话

文兰自然窝火,不仅仅是眼前这两人的行为不好看,更是因着长久以来朱常安口口声声一直都在强调他每次都是被王玥所勾引!

然而此刻的场景她看得分明,怎么看他都不是被动的!

他的脸埋在何处?他的手又是放在了何处?他满脸堆笑,呢喃细语,相较王玥,分明还是他比较主动些吧?

他果然是骗了她!……

文兰自然不知,朱常安是真的急着找王玥。

最近他应酬多了,所以他的手头又紧了起来。

王玥昨日刚从王家返回,朱常安急着想要知晓王玥这一趟的成果。若是可以,他还想从王玥手中先拿些银子做周转。

再加上他还让王玥前往程家去取他订的货,太后寿辰也就是几日之后了,可他准备的寿礼到此刻尚未见着庐山真面目,他如何不急?

昨日王玥回来后,他几次想要前往后船找人,却都叫文兰给挡住了。

而后又因着程紫玉的缘故,他心绪大乱的同时,唯有先将找王玥之事放了放。

适才见程紫玉献礼后,他的好奇心又被激了起来,他越发想要见见自己提出了一箩筐的要求后,程紫玉帮他做的那份寿礼是什么,够不够惊艳,需要准备什么样的祝词和说头,有没有必要在包装上也下点功夫……

万一寿礼不够完美,他还可以让王玥前去找程紫玉补救。

当然,他还有小小的担虑。他有些拿不准,程紫玉会不会借着这份礼搞什么手脚来算计他?

所以他等不下去了。

接下来的每日都有许多活动,他依旧会很忙。而时间却又越来越紧迫。而碍于文兰的原因,朱常安并不方便晚上去找了王玥过夜或说话。

于是刚刚王玥的丫头来找他,而他又难得未被文兰纠缠,赶紧便应下起了身。趁文兰不在,他怎么也得找王玥先弄些银子……

王玥被朱常安冷落许久,欲拒还迎之态甚有情趣。而朱常安有求于美人,自然柔情蜜意。

加之这两人小别胜新婚,一见面便耳鬓厮磨了起来。于是在文兰的眼中,这两人不像在说话,倒像是腻在一道偷食的野鸳鸯。

文兰到之前,热情如火的王玥便主动扑向了朱常安,又在其怀里蹭了许久,最近因着有孕和多番滋补而丰腴不少的王玥轻而易举便在男子身上种下了好几把火,撩拨得男子有些燥热。

朱常安许久不近女色,面对公主又看得见吃不着,今日喝多了酒,嗅到王玥身上的熏香顿时想到了前阵两人的狂热,顿时亢奋了起来。

他紧紧搂着王玥,将头埋在了她脖间,一双手还在王玥的前胸后背不安分地四处游走。

于是,文兰到场后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不太雅观的场景……

“玥儿,这段时日可还好?有没有想爷?晕船不难受了吧?回王家可都顺利?王家准备的如何了?……”

这些问话则是文兰到场后从朱常安口中一句句蹦出来的。文兰心中难免悲凉,显然她又错了,朱常安对王玥分明是看重的。

而王玥竟是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看似银票之物递到了朱常安手上。

“一切都好,但回去匆忙,这张银票爷先拿着,过几日到了荆溪,玥儿再为爷张罗银子……”

朱常安喜形于色,打开那银票后便双眼放光,随后收了银票便到王玥脸上脖间乱啄了起来……

文兰有些瞠目结舌,朱常安竟这么肆无忌惮从一个妾室手中拿银子?

此刻的朱四一活脱脱吃软饭又没出息的样。亏她当日还怕伤及他颜面,变着法子将银票塞去了昭妃手中,显然她是多此一举了。这个男的非但不会觉得丢脸,还求之不得呢!

王玥正笑着让朱常安将来别忘了她,而朱常安则表示王玥是他的心头肉,此生绝不辜负云云……

好一番的甜言蜜语。

文兰耳边嗡嗡直响,她彻底看清了男子和其母一样眼里只有银子,满嘴谎话,不是个东西!

她被骗了,她与他怀里女人一样,只是为他提供财富的踏脚石罢了。什么狗屁爱情,都是谎话而已。

“今晚,玥儿去我那儿可好?”他哑声开口。想到昔日与怀中人滚在了别院花丛的美妙,他虽很想此刻也就地办事,却还是强压下了心头之欲。

“可……公主那儿……”

“不怕!今晚子时三刻,爷让人抬轿去接你!公主不会知晓的!”

“那一言为定,玥儿等着。若是叫公主碰上,爷不用顾忌,把责任都推妾身身上吧。”

“好玥儿!果然识大体。爷定不会辜负了你!”朱常安又是印了个吻到王玥脑门。“妖精,好好回去等着,看爷今晚怎么报答你!”

两人说完便唇齿相依地拧在了一起,而文兰的指甲直接抠进了树皮,随后连断三截。可指尖剧痛却还不及心头疼痛之一二……原来闹了半天,连个妾都敢戏耍于她,也难怪王玥几次三番挑衅于她,原来是从来就把她当作了跳梁小丑!

“对了,爷不是还心心念念紫玉那里……”

王玥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文兰竖起耳朵接收着,却只听到“她让爷放心”,“过一会儿”,“她这就来”,“爷且等着就好”……这一连串的零星却足以推断出内容的断句。

文兰再次怒火中烧。

果然,果然程紫玉也与朱常安勾搭在了一起。一会儿就来?敢情这个王玥还是个拉皮条的?老乡?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一刻的文兰只恨不得冲上前抓花眼前这对贱人的脸,可她被贴身的女官拉住了……

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没错,她上前戳穿又如何?王玥本就是朱常安的妾,他两人私下里亲亲抱抱又如何?既不能改变自己与朱常安被默认的婚事,也不会让朱常安放弃王玥程紫玉而只守着她,相反,她还必须承担“妒妇”之名,丢的还是朝鲜和她父王的脸。

文兰被宫女拉去了一边。

文兰自然不知,她刚一离开,那树丛开外五丈远之处便响起了两声猫叫,随后,与朱常安粘腻一团的王玥便勾唇一笑,随后放开了双臂,推开了埋在她身前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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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三章 暗通款曲

文兰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此刻的她只有三条路。

第一,去找皇帝退婚。可她的名声已经毁在了朱常安身上,她这个亏可吃得不小。第二,她想法子让朱常安受制于她,那么王玥程紫玉之流,她自然用不着放在眼里。第三,捍卫她的尊严,将错就错地守卫她自己的名声,剪除朱常安身边所有对她有威胁和她看不爽的女人!……

除了这三条,她实在想不住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她必须趁早下个决心!

当然,不管她选了哪一条路,毁了她的朱常安,以及不把她放在眼里的王玥和程紫玉,这些贱人她都不打算放过!……

她并未走远,而是带着宫女坐在了一棵隐蔽的大树后边。

“是!妾身这就去,爷在这儿稍等。”王玥的声音传来。她正与朱常安告退,离开树丛。隐约间,文兰还似乎还听到她口中出现了“程紫玉”几个字。

稍等?

王玥让朱常安依旧留在树丛,这是在等程紫玉过来吗?

文兰火气再次升腾,她忍不住跟了出去。行至一半,她又收了脚,有些纠结起来。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先冷静一番,便隐在了小路边靠着大树思索起下一步怎么走。

而她尚未下定决心,宫女却是扯了她往不远处看去。

是王玥。

才半刻钟的功夫,她又回来了。

并未见程紫玉跟来。

可这会儿的王玥眼神飘忽,脚步飞快,怎么看怎么怪异。而王玥左右观望的同时,胸前还紧紧抱着一物。

文兰下意识便感觉那物应该很重要。

王玥似乎感应到了视线,扭头看来这个方向,却恰好与文兰四目相对。

气氛顿时诡异。

文兰也不再隐藏,索性便走出了大树后。

可与文兰的直面不一样,王玥此刻先是一愣,随后一慌,竟是小跑着离去。

“站住!”文兰嗅到了诡异,示意宫女。“给我拦住她!”

王玥哪里逃得掉,一下便被前后包夹,挡在了原地。

“王侧妃这是要去哪儿啊?瞧您这么急匆匆的,这怀里抱的又是何物啊?”

“我去哪儿,又抱了何物,与您何干?”

王玥看似强势,却露出了些许类似心虚般的张牙舞爪。“倒是公主您,无故拦我去路又是何故?又有何理由?”

文兰闻言一错牙,再次火冒三丈,她毫不迟疑便一巴掌扇去了王玥脸上。

这个王玥,当真是反了!明知自己很快便将成为四皇子妃,成为她的主子,却还敢如此嚣张,也不好好照镜子看看身份。

对文兰来说,即便她尚未打定主意,此刻也必须给王玥个教训。既为出气,也为颜面,更为将来。

“无故?你要理由?好,我便给你个理由!见到本公主没有请安,还以‘我’自称,这是王侧妃不知礼数呢?还是王家的教条不好?若是王家和侧妃的教养不够,那不知道王家有没有资格接驾?王侧妃又有没有资格坐在此刻的位置上?”

文兰冷笑起来。王家区区蝼蚁之族,她可看不上。麻雀飞上了枝头就妄想变凤凰?蠢货一枚还妄图与她一较长短,她真想要拿捏这贱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你……你威胁我?”

“又错了!一,王侧妃没有资格冲本公主说‘你’。二,本公主这是在教你规矩,绝不是威胁。三,本公主要不要治你个以下犯上的罪,全看本公主的心情。我若是你,此刻便赶紧认清现实,识相为上。

记着!本公主再赖,也是个主子,不像你!你再嚣张,也只是个妾。妾是什么?是玩物!是奴才!所以,认清自己的身份,以后见到本公主,记得以‘贱妾’自称,还有记得请安下跪磕头。来,春华,好好帮王侧妃长长记性。”

“公主慎重,我这趟是得了爷的吩咐……”

“打!”

王玥不提朱常安还好,此刻一提那渣男,文兰火气更旺!

还敢来压她?她一国公主,再不发威,岂不是人人都要踩去她的头顶?朱常安如何?她倒不信,朱常安还会为个玩物来出头!除非他不想要自己带给他的助力了!

至于其他人,那便更不用担虑了。先不提这处幽暗少人,就是闹大了又如何,这贱婢不尊不敬,满身上下都是疑点,正好可以借机发落。

于是,在文兰示意下,宫女左右开弓,打向了王玥俏脸……

几下的功夫,王玥双颊便已高高肿起。

文兰抬步上前,冲着王玥怀抱的那物伸出了手。

王玥眼神一慌,竟是侧身避过了正打来的耳光,将手中物死死纳入怀中。

“怎么?公主对我下狠手还不够,还要抢夺不属于您的东西吗?”

“不属于我?那这东西就属于你?”

刚刚伸手那一下,文兰已瞧见那物上贴了张封条,上边有赫然一个“程”字。

程?除了程紫玉,还能是谁?

看王玥这么宝贝,这里边装的,要么是什么秘密,要么便是见不得人之物吧?

“这是爷的东西,我奉命去取来,公主您还是不要乱抢。”

“既是爷的,那便由我拿去转交给爷便行了。侧妃将东西交给我,回去歇着吧。”文兰说话间,对准了王玥手中锦盒的封条便扯了去。

封条落地,盒盖便松了。

王玥被宫女扯着,防卫自然不及。

文兰上前一抓,盒盖便被挑开了。

盒盖跳起的那一瞬她清楚看见,里边是一封信,似乎是写的“四爷亲启”,而淡黄色牛皮信封上还有一显眼的紫色小花印记……

果然是程紫玉,她这是在与朱常安偷情往来吧?

这一刻的文兰一下想起昨日大船,程紫玉一口一个“四爷”,还对朱常安“能文善武”了如指掌,一提起那贱男便娇羞的模样……

这样就说得通了,也难怪程紫玉对朱常安了解深刻,两人还一直偷来暗去,全部是他们早已暗通款曲的缘故!甚至昭妃都早已认可了他二人之事,这才一直在为他们打掩护吧?

强烈的背叛感带着仇恨再次升腾,文兰的心头划过了一主意,叫她眸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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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四章 太后做主

自以为抓到把柄而怒火中烧的文兰除了因感情被玩弄而不甘和愤怒,更因颜面再次受了损而不平,尤其这一个个打她脸的,还都是下三滥的低贱之辈,更令她几乎无法忍受。

不过她转念一想,却惊喜发现形势已大变。

最近两日接连几桩事后,她心态全变。从深情一片到失望彻底,她竟已看不上朱常安了。

但先前是她去皇帝面前求的指婚,此刻她出尔反尔事小,她却唯恐惹得皇帝不快。

这也是除了名声外,叫她犹豫着不敢随意提出退婚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

若说她抓到了程紫玉与朱常安在暗中往来,勾搭偷情……那一切就不一样了。

她和她的宫女是证人,那封信是证物,那锦盒里不管是什么,她只要一口咬定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此外,她还可以指证正躲在不远处的朱常安是在等着与程紫玉厮混……

那么后果将是显而易见的。

这些叫她恶心的贱人一个两个三个,个个都落不着好。她所有的问题也将迎刃而解。哪怕是为了邦交,皇帝也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头一条,所有的矛盾都转移到了“偷情”的那对贱人身上。朱常安勾三搭四,行为不检,丢脸皇家,一定会叫龙颜大怒。

而程紫玉……呵呵,文兰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周礼教在那摆着,私相授受是大忌讳。她这分明是不知廉耻。可她刚刚才被皇帝抬举成了天上有地上无的,这个“大周子民的榜样”很快便将从云端直坠到泥里!

更何况程紫玉昨日才刚拒绝了五皇子,今日又婉拒了太子妃,口口声声对嫁入皇家没兴趣,可一转身便勾搭了四皇子,这样出尔反尔,表里不一的作为便更暴露了她品行的拙劣。

这么一来,皇帝和太后先前的抬举也就变得可笑了起来。这叫皇家的颜面往哪儿搁?皇帝太后被狠狠打脸,那又有谁还会护着她?

程紫玉一定会承受雷霆之怒,到时候不死也只能半活!

对了,如此,昨日程紫玉故意跌倒栽赃自己的那个仇也可以顺带报了。……

哪怕就是王玥,作为狗男女的牵线人,也一定会被皇帝的怒火扫到。品行不端的她只怕连侧妃之位也未必能保住……

文兰想到这里,便已经乐了起来。

这么一来,她不但可以收获舆论的同情,站在受害者的位置,更可以光明正大要求和获得补偿。

到那时,所有的主动权便都到了她的手上。

她要剪除朱常安身边所有的女人简直易如反掌,她要一脚踹开朱常安也没人会说一个不字!

她若想要报复,甚至可以名正言顺将这些日子贴补给这对母子的银子,送给昭妃的礼物全要回来!

到那时,朱常安吃软饭的德行被当众曝光于天下,别说什么壮志,就是他能不能顺利封王都是个问题。皇帝厌恶,朝臣不齿,口碑葬送,那他就完了。

当然,她若继续想要做她的四皇子妃,日子似乎也不会太难过。

因着今日之事,昭妃和朱常安还得多少看她眼色。而朱常安为了前程和他人目光,哪怕只是做样子,也得好好对她。

而她若不打算再要朱常安,她也未必就没了去处。毕竟,众皇子都是人精,谁娶了她,不但会得到一个大度包容的美名,还将为皇帝解了个大围。

就那份气度,就冲帮皇帝解决的这个麻烦,也定会叫皇帝高看一段。

再加上皇帝势必要对她补偿,那么,得了她的皇子绝对获益匪浅。那些急着寻求助力的各位皇子只怕又要重新开始对她的争取。

她若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再次获得选择权……

如此,她的所有顾忌将全解。

到时候她要怎么做怎么选,便全凭她自己的心意了!

文兰也就是几息的功夫,便将所有的利弊都想了个清楚。

而在她思索的这会儿功夫,王玥已将那锦盒重新盖牢,正与宫女纠缠着……

文兰想要翻盘,当务之急自然是要赶紧将王玥手中那只锦盒抢到手!

她也顾不上其他,加入到了争抢之中。

王玥惊叫起来,连连喝止。而她挡着锦盒的手还“不小心”狠狠挠了文兰一把。

文兰冷不丁被抓,雪玉一般的手背上顿时留下了三道血痕。她心头冷哼,暗恨又心疼的同时却带了点喜悦。

叫吧,叫了才好,来点看客,多些证人,抓个现行才有意思。

抓吧,伤了才好,她吃点亏,破皮流血,一会儿定叫以下犯上的王玥十倍偿还。

“大胆王侧妃,如此暴跳如雷,怀抱之物必定有诈。该不会是你盗窃了谁人宝物,这会儿偷摸想要转移吧?还不速速将赃物交出来!”

“公主血口喷人!这不是赃物,我也不曾行窃,这……这是四爷所要之物。还请公主切莫再做纠缠,否则,四爷定会怪责公主的。”

“哼,别撒谎了!四爷?四爷在湖边饮酒,何时与你碰头了?四爷什么没有,东西还用得着经你手?四爷没人用,还要劳烦你个妾室偷摸鬼祟?”

文兰倒是没想到,王玥力气还不小。宫女抱住了王玥,可她试了好几次,竟还是未能从其手中顺利夺下那锦盒。

“王玥,我再说一遍,你看清形势!此刻二对一,这东西被我拿到是早晚。我警告你,我已知晓这东西是从程紫玉那儿拿来的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将东西交到我手上,我此刻便放你离开。如若不然,你可得掂量一会儿吃不吃得起这苦头!”

“公主您又何必苦苦相逼!”二对一王玥也不怕,她与文兰这种养在深闺的娇弱公主比起来,力量优势还是很明显的。只要不摔跤,只要不伤到肚子,抢抢东西而已,她自然要尽力的。

她已经听到又有细微的猫叫传来,她知道,她等的人都已在附近了。

于是,她再次扯开嗓子,好为正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众人指明方向。

“公主放手,这是四爷从程小姐那里订的货啊!这是太后的寿礼!您别抢,万一有什么闪失,你担待得起吗?”

“哈!”

文兰再次冷笑,“你这谎撒得太没水平了!太后的寿礼?那何必要大晚上偷摸去取!太后的寿礼怎么可能就放在了这么一个小盒子里?我就那么傻,那么好骗?”

文兰说的也不错。这只锦盒怎么看也太小了,里边放些首饰之类还差不多,就连花瓶花盆都摆不下,怎么可能是太后的大寿之礼?就那容积,里边东西纵使周身镶满宝石,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吧?更何况是陶品?

文兰不信朱常安会那么草率,定了这么一份寒酸之礼……

越发确认了判断的文兰手上力猛一加大,盒盖再次被打开了。

这一次她看得更清楚,没错,上边是信笺,盒壁周围还有一溜儿的小瓷瓶。她再次掩不住笑意,若说刚刚她只有八成的把握,那么此刻,她已是十拿九稳。

这么多瓶瓶罐罐?还说是寿礼?难道这些平淡无奇的小瓶子是送给太后的?这样的瓶子,最多也就是几文钱一只吧?

文兰忍不住想入非非,难道……这些小瓶子里装的是什么秘药?难道这才是王玥偷摸的原因?若真属实,也不错,这些人,当真是狗胆包天!

总之,不管里边是信物还是见不得人之物,这些人都是在撒谎。这些人也都一个跑不了!

王玥见盒盖再次被打开也是慌极。

“公主,到此为止吧,求您了!”王玥哭了出来,耸动的肩头表露着她的恐惧。

“这会儿才求我?晚了!”

“真的,真的只是寿礼!您别抢了!”

“寿礼?那就给本公主检查检查,究竟是什么样的寿礼!”

“爷嘱咐不能叫别人瞧见的,可您已经扯烂了封条,求您高抬贵手,万一弄碎了咱们二人一个都担待不起啊!”

“闭嘴!谁与你是咱们?你是个什么东西,敢与本公主相提并论!告诉你王玥,今日天塌下来,本公主也要拿到这只锦盒!别说是太后的寿礼,就是王母的寿礼也得先给本公主瞧一眼!哪怕是碎了,你也休想蒙混过关!”

王玥眸子一深。

既然如此,那么……火候到了!

她等了好久,费了大半力气,终于等到了文兰这足够分量的一句!文兰被她刺激着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不管看客听众,她都不会叫他们错过这场好戏!……

拉扯间,王玥已经调整了位置,随后暗搓搓一把,再次挠向了文兰。

她的这一把比先前又多加了几分力道,狠狠一发力,深深抠进了文兰手腕,随后猛地这么一划拉,文兰手腕嫩肉顿时再没法直视。

王玥很满意,此刻,连她的指甲缝里也都是一团血肉,足可见文兰伤情。

“贱人!反了你了!”吃痛的文兰厉声呵斥,一脚踹向了王玥的小腿,又拿了双手去抢王玥的锦盒。而文兰的丫鬟瞧见主子皮开肉绽也是吓一跳,赶紧帮着一把推开了王玥……

随后,很自然的,悲剧就那么发生了!

王玥充满恐惧地尖叫着,随后就势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到在地。

而她手中的锦盒只在文兰指尖窜了一下,随后在刹那又被王玥往上的手打到,直接撞上了一丈外的大树,随后滚落在地,发出了碎裂之音……

“这是做什么呢?”

“快快住手。”

“怎么了?”

“……”

已有不少人赶到。

刚刚离得远,众人看的不清,只见文兰几人扭在一块儿,直到走近了,她们才看见这是起了冲突。

尤其文兰刚刚突然变得凶狠,言语恶毒,行为粗暴,简直叫人触目惊心。总之从她们所在方向看来,分明是文兰公主在对王侧妃找茬下狠手。

不少女眷见状后眉头早已拧了起来。

这个朝鲜公主太嚣张,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王母都敢搬弄,王侧妃又是哭又是求,可她却越发跋扈至此……

众人可不得赶紧边喊停边快步而来么!

她们只见王侧妃似乎惊恐不已,此刻正盯着歪在了一边树下的锦盒,又是哭又是嚎,连滚带爬往锦盒方向扑去……

那刚刚停下了动作的文兰公主见状竟也赶紧往树边冲去,随后便见文兰挡在了王玥身前,一脚又冲着王玥前胸踢了过去……

王玥早就蓄了势,护着腹部挺身滚了出去,接着后背撞上了一棵大树。她演得到位,看上去这是受了重重的一击。实际上,就文兰那细胳膊细腿的,哪里有多少气力……

文兰的手腕刚刚被王玥那狠狠一挠,这会儿一阵阵的火辣辣刺痛似要烧起来。她自然火冒三丈!

从小到大,谁敢给她气受?谁敢骂她打她?

可今日,一个奴才,一个妾,一个卑贱货色竟然前后两次对她出了手。先前手背也就罢了,皮肉伤而已,可此刻她这手腕,连肉都被抠了,只怕是要留下伤口了。

她哪里能吞的下这么口气。

文兰越想越气,一脚踹得毫不犹豫。而她的力气她自然知晓,此刻眼见王玥这惺惺作态的假摔,分明与昨日的程紫玉异曲同工,她顿时一阵邪火生了出来。

“贱人!什么东西!你敢装?商妇就是商妇,和那个程紫玉一样,满肚子恶毒的算计!今日我若不好好教训你……”

瞧着还在抱头嚎着的王玥,文兰更是被刺激地急火一阵阵,她顺手便从脚边提了一只菊盆冲着王玥走过去!

“住手!”叫停声传来,可文兰似乎并未听见,看那态势似乎是要将盆砸去王玥脑门。

女眷胆小,顿时好几声尖叫响了起来。

“够了!”

随着尖叫同至的,还有一声愠怒又饱含了威严之音。

随后,文兰的花盆被打落在地,又有两个嬷嬷上来直接扣住了她。

文兰这才辨别出,刚刚的两次叫停似乎是来自太后……

她赶忙转身。

果然,一身华丽锦袍的太后正怒目相对,而正挽着太后的,则是面色冷淡的程紫玉……

文兰还不算太糊涂,也未与程紫玉多作纠缠,此刻赶紧扑通一声跪下,“求太后娘娘做主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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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五章 螳螂和蝉

文兰的脑子转得很快,可她显然还未意识到今晚究竟谁是螳螂谁是蝉。

她一跪而下,求着太后为她做主,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委屈和不平里,压根没想到就在场所有人看来,她其实正属于“恶人先告状”。

所有人都瞧见了她咄咄逼人,以多欺少,对着王玥拳打脚踢,嘴里不干不净,甚至口气猖狂,连太后也没放眼里,一手打掉了王玥一直在护着的那个锦盒……

再综合其前几日的表现,“蛮横善妒”的标签早已贴到了她的身上。太后早先便对她印象不好,昨日开始厌恶于她,到了此刻,太后已完全是一眼都不愿多瞧她了!

“朝鲜公主气派非常,哀家瞧你身手灵敏,威猛过人,哀家一个老太婆,竟不知还有本事能为公主做主?”太后一开口,直接以“朝鲜公主”直呼文兰,显然有愠怒,更带了嫌弃。

太后哼了一声,脑子里盘旋的都是文兰那句即便盒中是装的自己的贺礼她也要检查,哪怕是碎了她也不罢休的话……

这话太后听得清楚,气得发寒,一个小小的属国公主,竟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如此撒野。这后宫什么时候还成了她文兰的不成?她还未上位就这么猖狂,将来若真爬上高位,那后宫岂不是翻了天?

后宫事务太后原本早已放下,这次她只打算怀着一颗慈悲心四处走走看看,可显然,在这些犄角旮旯地依旧是风波不断。

这事若不涉及到她也就算了,可此刻文兰当众造次,显然是触了她的逆鳞。

太后这么一发话,不少人开口帮腔起来。有阴阳怪气拿礼仪说事的,有直言文兰恃强凌弱的,还有只顾着求太后息怒的……

面对太后,文兰还是识相的。

她也意识到了刚刚言语的不妥和莽撞,连磕了三个头后,她红着一双眼,全然无奈之态。

她伸出了伤得厉害的手,正正反反拿给太后瞧着。她开始控诉王玥以下犯上,她怀疑王玥图谋不轨,她指证王玥偷摸乱窜……

她表示,正是因着王侧妃的古怪行径,她才一片好心想要查出王玥究竟在做什么。

文兰可不笨,这会儿她不打算将程紫玉拖进水中,否则便有她因着嫉妒而在打击报复之嫌。反正一会儿待真相大白,这个惊喜自然会呈现太后面前。

“……王侧妃实在是行径太可疑,见她慌张夜行,文兰不知她是否有所图谋,又恐她有歹意,出于谨慎,这才拦住了她。可她分明极为心虚,宁可逃走,宁可伤我,宁可以下犯上,也不愿将她手中之物交给我。她甚至还搬出了您老人家的名头来,文兰所为并无私心,全然是出自维护四皇子和皇室颜面的立场啊,求太后娘娘明察!”

她当然看出了太后的不悦。可那又如何,很快便将证明,她是站在了正义的一方。而太后袒护和喜欢的这些贱人才是真的有辱皇家。

此刻的王玥已被嬷嬷们扶起,听到文兰所言,她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般,泪流满面,浑身打颤,又一跛一跛,狼狈前来一跪而下。

“不是那样,妾身是冤枉的。妾身奉命去取来四皇子订的寿礼,正好在路上碰上了公主。妾身不敢以下犯上,公主的伤是在争抢锦盒时妾身不小心抓到的。妾身并非有意。公主咄咄逼人,妾身胆小,下意识就想逃离。可公主认定妾身是贼,偏就带人上来堵住了妾身……”

“抬起头来!”太后眯眼瞧了王玥一眼。她在后宫沉浮几十年,这些人说的真假,她几乎看几眼便能辨别。

然而王玥一抬头,众人皆是抽了一口凉气。

王玥的一双脸颊已是赤红一片,高高肿起,那些显眼的道道红杠众女眷一看便知,那是被耳光抽出的……

显然,在她们到之前,王玥已经被文兰痛打了。

若说刚刚众人瞧见文兰手上伤口还有些许不忍,这会儿众人的同情却已荡然无存。

文兰的伤纵然不轻,可其粗暴行径她们都看见了,拉扯间的被挠既是无意留下,那自是她咎由自取的结果。

可王玥这脸不一样。这显然是被有意而罚。

如此打脸才是真的凌辱。尤其是女子,贵族女子,一张脸更是代表了门面。今晚宾客众多,这多多少少打的还是皇室颜面。众人心中再次认定了文兰的刁蛮。

“王侧妃,哀家且问你,你要给老四拿寿礼什么时候不行,为何偏要在这大晚上?为何要走这偏僻之地?”太后虽厌恶文兰,却并未偏袒王玥,一下便抓到了重点。

“就是,你倒是说呀!”文兰觉得胜券在握,忍不住哼声。她这一插嘴却再次引得太后横了她一眼。

王玥委屈,两行泪珠子顿时滚了下来。

“太后娘娘明鉴,妾身今晚之前已有许久未能与四皇子说上话了……”

她这一句说出,所有人都已恍然大悟了。

文兰醋劲儿大,这两日已经成了贵女们茶余饭后的笑料。谁都瞧见了她时时刻刻黏在朱常安身边看着的紧张样。先前听闻王玥颇受朱常安宠爱,这会儿文兰自然不可能叫王玥轻易接触到朱常安……那么,她故意对王玥出手似乎也跟着名正言顺了起来。

“前几日,妾身前往荆溪取了爷订制的寿礼。可昨日上船后,奴婢就没能将寿礼交给爷。爷几次想要往后船来拿寿礼,也都被公主挡回去了。后来,公主又与程小姐发生了矛盾,爷就更不好来找妾身了……爷心里不踏实,刚刚……”王玥声音小了下去,又小心翼翼看了文兰一眼,全然一副惊恐样。

“说下去!哀家在,你还怕朝鲜公主会吃了你不成?”

“是。适才,公主前去伺候昭妃娘娘,四爷趁公主不在找了妾身说话,让妾身前去取了寿礼来。四爷怕公主各种疑心发作,到时候又要胡乱闹腾,丢了颜面,所以才嘱咐了妾身选了这么偏僻之道……”

王玥再次小心看了文兰一眼。

“其实妾身也奇怪,这处已是够偏僻了,妾身为了不引人注意,还特意连宫女都没带,怎么还会叫公主发现了?……”

王玥早在程紫玉的提点下编好了说辞。

这么个说法,本就都是事实,且还将所有的疑点全都解释了一通。晚些时候不管是太后,皇后或是皇帝去查,不管是怎么查,都会发现王玥所言确确实实,毫无疑点。

纵是文兰本人也找不到任何王玥陷害她的蛛丝马迹。

如此一来,更是落实了文兰“刁蛮善妒”的形象,而王玥最后那一条说出来,更是叫不少人都对文兰蹙起了眉。

的确,王玥找到这么个犄角旮旯地已是够古怪了,可文兰竟然在这堵到了王玥,更是只有一个可能——文兰在跟踪王玥!

不少女眷后背发凉,被人暗中盯着的滋味想起来都叫人瘆得慌。这个朝鲜公主,当真是太可怕了。

“我……你……”文兰很想反驳,却一时不知如何下口。她刚刚的确是跟着王玥才到了此处,可也只限于刚刚这一会儿。但她偏就没法解释。

太后满是讥讽瞥了眼文兰,问向王玥。“这么说,四爷还在某处等你了?”

“是!”

“去,去瞧瞧是否属实,确实的话把老四带来!”太后很清醒,她已经不打算再听文兰证词,至于王玥所言真假,只需看朱常安是不是在等寿礼便知。

“顺便去将皇后请过来!”在王玥向嬷嬷指出了朱常安的所在后,太后再次开口吩咐了下去……

女眷们的想象力本来就好,这会儿已经有人想起当日在皇后为文兰办的接风宴上,文兰便已为难过王玥。而王玥前一阵因“晕船”而走了陆路,这会儿不少人也都发挥想象,将原因归咎到了文兰身上,认定她是逼走了王玥。

而且王玥先回荆溪拿寿礼这事也有不少人知晓,这么一来,所有人都已站到了王玥的一边,相信她所言全都属实。

“紫玉,老四给哀家的寿礼是从你手里订的?”

“不敢欺瞒太后,正是!”

“你看看,可是对面树下的那盒?”

程紫玉将视线定在了不远处已经颠倒过来的锦盒上,蹙眉一迟疑。

文兰却是一冷笑。

“程紫玉,你确定那是四爷定制的寿礼?而不是其他?”

程紫玉瞧了文兰一眼,“禀太后娘娘,从这儿看去,那只盒子的确像是民女亲手准备的包装盒。只是……民女的锦盒是加了封条的。可眼前这只……”

“你说的封条可是这个?”文兰不慌不忙,捡起脚边一张封条。

文兰认定了锦盒之物见不得人,她不信程紫玉认不出那只锦盒,可这贱人却在以封条做推脱,分明是想要抵赖了。

于是,文兰亲自将封条送到了太后手中。

“这张封条是刚刚我与王侧妃拉扯间不小心脱落下的。我这宫女可以作证。”她要叫程紫玉无从抵赖。

可程紫玉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朝锦盒走去。

文兰话未说完,转身见程紫玉突然加快了步伐,距离那锦盒只几步之距。她心头咯噔,一下明白了过来。程紫玉是要毁尸灭迹,是要拿走盒子里她与朱常安苟且的证据。

这一刻的文兰几乎是用了最快速度飞身出去,从后边冲着程紫玉推了出去。

“滚开!”文兰狠狠骂了一句。

文兰出手了……

若昨日文兰推了程紫玉一跤只是传言,那么此刻却是众目睽睽!不少人未曾看见文兰对王玥的出手,那么此刻所有人都亲眼见识了这位朝鲜公主的攻击力……

那一瞬间,不少人惊呼,太后更是黑了脸。

“住手!”太后下意识喊了句。

可文兰出手太快,这一声哪里管用。

程紫玉脚下接连几个踉跄,她心中嗤笑着暗道文兰这一下还真是卯足了劲,比她想象中的力要更猛不少。

她已经做好准备了。

她与王玥联手,打算以皮外伤的代价来换取最大的利益的。前世那么多的伤害她都已承受过了,此刻最多也就是流点血,王玥怀着孩子都敢一拼,她如何会在乎?

程紫玉半受半演,眼看栽倒之前还是调整了姿态,打算以肩部撑地。她的手太宝贵,她不敢冒险。

眼看将要栽倒,可她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阵风划过,一把带了劲道的骨扇横在了她的身前。

那扇子就像一堵墙一般托住了她前栽的身子,随后一股大力将她整个人往后提去……

“不许受伤,不值得!”低低的声音送达她的耳边,如鼓点一般打在她的心头,叫她的心不受控制地一阵急跳。

她的脸刹那红到了耳根。她接触到的是一双不容置否的眼神,带了点心疼和埋怨,叫她有些不敢直视。

这一瞬间的程紫玉竟然看懂了李纯的眼神,他在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好,李将军来得好!”

太后大舒一口气。她与皇帝一样信任李纯。这个看似无欲无求的将军什么时候做事都恰到好处,就连救人都那么干净利索,太后看他也着实喜欢。

程紫玉急急向李纯行了一礼,谢了一声,抬眸时给了他个安心的眼神。她与王玥早已策划好,一切进行地都很顺利……

只是,程紫玉突然感觉后背有火辣辣的视线打来,转身挑眼一瞧,是朱常安到了。他离得不远,赶到自然快。

这会儿的他,将视线在程紫玉和李纯身上挪来扫去,眉头打着结,整个人都带上了阴郁。

看到这俩人的粘腻,程紫玉鲜红的耳垂,朱常安心头就似翻了一桶油。撇开梦里的三人关系,他厌恶痛恨的同时,似乎突然还感觉很不爽。

就像是自己用习惯的宠物突然认了他人为主,叫他非但不习惯,还感觉心头有些钝痛……

文兰也瞧见了朱常安那死相,这种时候,他不盯着王玥,不盯着那锦盒,不盯着自己,却在盯着程紫玉不放,还能是什么缘故?显然是因着李纯的英雄救美而吃醋了。

文兰暗笑了起来,先前十拿九稳的把握再次升级成了板上钉钉。朱常安和程紫玉,这对狗男女,果然贱人一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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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六章 三个女人

原本在几十丈外树丛等王玥的朱常安听到这边隐隐的喧哗并未放在心上,而后这处吵闹声却是越来越大,而其中一个屡屡尖叫的女声更是像极了文兰。他斟酌下,还是决定过来看一眼。

行至一半,恰好迎面碰上了太后身边来找他的嬷嬷。他心下顿时一慌,太后知晓他的方位,这说明王玥出事了。

他试着打探,可嬷嬷并未应答,他心下忐忑,只赶紧快步而来。离得不远,他又已走过了半程,所以也就是不到十息他便到了。

只是他人尚未至,便远远瞧见文兰对程紫玉的一推搡。

那一瞬他的心都提了起来。他心头复杂,似乎还有些不忍。可当他看见英雄救美的是李纯,他心头百般情绪一下便都涌了出来……

他一下想起梦里,李纯站在小舟,不远千里前来搭救程紫玉的场景。

他愤怒!可他的愤怒才刚一冒头,却又被不甘压下去了。因为他看见了程紫玉露出的一丝羞涩。

那种娇羞眼神他似乎很熟悉,似乎是他以前所拥有却又没放在心上的收藏。然而此刻,那印记似乎将被人生生夺走……

他沉浸在情绪里,他的头也开始疼了起来,几乎忘了他过来的目的。

直到太后冲着文兰狠狠的训诫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才堪堪回神……

他瞧见了跪地抽泣的王玥,地上的锦盒,和不该出现在此的文兰……一种不好的预感生出……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冲向了王玥。

“玥儿,出什么事了?你……你怎么了?”他瞧见了刚刚还在树丛与他粘腻的爱妾这会儿的狼狈。“出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

那厢文兰咬着嘴唇,连连哼了起来。

三个女人都在这里。

然而这个贱男第一眼是冲着程紫玉吃飞醋,第二反应是关怀他的妾,却将自己这个身份最贵重,即将成为他正妻,此刻被训斥得焦头烂额的公主留在了原地。

他没有正眼瞧她,也不曾过来关怀,甚至对于太后的教训没有帮忙说一句话!

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这个口口声声只有自己才是他真爱的骗子!这个从来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心上的骗子!这个毁了自己名声的骗子!

文兰心里拔凉,对朱常安最后还存有的一丝希冀也被冲了个烟消云散。一份怨恨迅速上头,她看向朱常安的眼神也骤冷……

而太后已从嬷嬷口中得知朱常安确实是从王玥所指方位找到,更是认定了王玥所言的真实性。

“安儿,你的王侧妃说,你是在等她拿寿礼,这话可属实?”

“回皇祖母话,确是!”已接收到了王玥的暗示,尚不明所以的朱常安赶忙点头。

这下,所有人的焦点再次回到了文兰身上。

太后大怒,既然王玥没问题,那么文兰便是无理取闹在先,大打出手在后,此刻还在众目睽睽下伤人,这完全已离谱至极。

然而太后手指文兰,痛斥和发落尚未出口,文兰却在锦盒前再次跪下。

“太后娘娘,您先别急着训斥文兰。您就一点都不疑问文兰为何那般冲动吗?你为何不问问文兰为何要推开程紫玉?”

“……”

所有人都有些无语。他们都不疑问!在他们看来,不就是嫉妒?反正这妒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稀奇吗?

“程紫玉,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文兰笑了一声。

“我打什么主意了?”程紫玉挑起了眉。

“太后娘娘,文兰有把握,程紫玉让王侧妃捎给四皇子的,并不是您的寿礼,而是私物,是私相授受的证物!而四皇子之所以等在那儿,自然也不是为了拿寿礼,而是为了私会程紫玉!”

众人哗然。

“文兰之所以推开程小姐,是怕程小姐将锦盒中物掉包或者毁尸灭迹!”

见程紫玉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文兰愈加胸有成竹起来。

“这个程紫玉,故意装作天真无求接近了太后您,又设法讨了皇上的欢喜,实则是个勾三搭四,一心攀龙附凤的狐媚货。她早已攀上了四皇子。正因如此,她才会先后拒绝了五皇子和太子,正因如此,昭妃刚刚还在为她出头。太后娘娘,您可不能被她那张看似为国为民,实则伪善虚假的脸给蒙蔽了。她蛰伏暗处,正是野心巨大……”

气氛顿时一僵,众人面面相觑,屏声敛气,开始思索可能性……

“文兰,你胡说八道什么!”

太后尚未开口,朱常安却已忍不住嚎了起来。这会儿的他头疼不已,这个文兰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她不知道这么胡扯,害死程紫玉的同时也会将他拉下水吗?她不知道他倒霉,她也落不到好吗?她究竟是蠢还是疯?妒妇,当真妒妇!

“文兰,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与程小姐没有关系,私下也并无接触。你怎么还是这么无理取闹?……”

朱常安上前冲着文兰一顿使眼色,又伸手想要扶她起身……

“现在才看到我?”文兰啪地一下打掉了他的手。

“晚了!怎么?这么急着打断了我,是好事被揭穿急了?还是心疼佳人了?”

文兰看向朱常安的眸子里已经晕上了一层厌恶和痛恨。他敢对她嚎?他敢骂她无理取闹?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半点颜面都不给她留,她凭什么对他留情面?

“太后娘娘,要知文兰所言真假,咱们不如看看这盒子里究竟装了什么?”文兰手指了锦盒……

太后见文兰底气十足,这会儿也犹豫了起来。

这事原本只是两个人的撕扯,结果却越闹越大,此刻听似还牵扯出了皇家丑闻?眼看人越来越多,若真是翻出些什么来,丢的便是皇家的颜面。

正因如此,她才憋到此刻都未命人收拾那只最重要的锦盒。当然,不管里边是她的寿礼还是其他见不得人之物,都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太后忍不住也是狠狠剐了朱常安一眼,这个没用的东西!

连几个女人都摆不平,还想争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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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七章 担心的事

皇后带着一众后妃从戏楼匆匆赶来了。

昭妃一到这处就瞧见儿子被打了手,听到自己被点了名,顿时怒气冲冲。

能将程紫玉的名声绑在儿子身上固然是好,可显然此刻儿子的名声更加重要,这个文兰,她真是越看越不顺眼。这样的女子,如何配得上自己的宝贝儿子?

哼,若不是这丫头身后有个属国靠山,还有用不完的银子,这样的刁蛮女子就是妾,她也绝对看不上!

皇后得了太后示意后,来势汹汹,带来了不少人。

文兰远远一瞧见这群人,立马便明白了皇后与太后已有了要将这事遮掩下去之意。太后这个老妖婆,不动声色这么长时间,就是在等皇后带来足够人手吧?呵呵,太后,故意在她跟前保持着高高姿态,实则是个一肚子坏水又护短的。

这会儿的文兰一心想要看朱常安王玥等人的下场,如何能让这些人如愿。

她早就防了一手,所以从程紫玉想要毁尸灭迹开始,她便一直守跪在了锦盒边。这会儿正好,该到的都到了。就连皇子的宠臣李纯和好几位高官也到了。

如此一来,这场戏可不是这帮人想遮掩就能遮掩的了。

文兰撇嘴一笑,就将手安到了锦盒上,随后看向了程紫玉。

“那是太后的大寿礼!”程紫玉一脸严肃,重申了一遍。

朱常安和正跑过来的昭妃下意识对视,不明所以的两人面部同时抽搐……寿礼?摔在地上的,是他们订制的寿礼?

不会吧?两人又同时看向了王玥。

“公主,那真是四爷从程小姐那里订的寿礼啊!”王玥正哭得梨花带雨。

昭妃一个激灵,后背一凉,差点一个踉跄栽下去。

朱常安的腿也是有些软。

他从程紫玉那儿订制的寿礼被打翻了?地上那个歪在一边的,是他花了几千两银子订制回来的货物?

“那就看看是不是?”文兰哼了一声,抢在正扑过来的朱常安之前,将锦盒往上一提……

先前那盒子封条扯掉之后,拉扯间早已被文兰拽开了暗扣。后来摔落在地时滚了几圈,更是很不巧地盖在底,底在上。

此刻文兰这么简单粗暴将盒子迅速往上提,后果可想而知。

整只锦盒在离地一尺多时,盒盖自然下落,随后盒子里所有东西全都散落下来……

丁零当啷之音传来。

满地皆是破碎的陶瓷片——里边之物到底是碎了。

随之一声闷响,落地的是一封信笺。

而文兰手速快,锦盒在她手中一扬,随着那个弧度,无数细碎的粉末便从锦盒里跑出,被夜风一吹,竟是飘荡了漫天……

看得众人都闭上了嘴。

在几十只灯笼的映射下,若仔细瞧那些粉末,竟是带了莹莹之光……

文兰蹙了蹙眉,她也在疑惑这些细粉的来历。不少细粉落在她淡黄色衣裳后,有带了红,有带了绿,还有蓝色紫色……散发着细碎的荧光,好看得不得了!

可她此刻没时间追究这个,她赶紧冲着落地的那信笺扑了出去。

“看见了吗?这就是程紫玉与四皇子私相授受的证据!地上摔碎的,就是他们暗通款曲的定情物,压根不是什么寿礼!”文兰扬起了手中信笺。

不过,她到此刻才发现这信笺比她想象中还要厚一些……

在场不少人瞧见信笺后都信了文兰,忍不住深抽了一口气,议论声也开始出现……

皇后的人慢了一步,这“丑事”还是被曝光众人跟前,皇后气得直跺脚,太后面色更是阴郁一片。

文兰扫眼程紫玉,见对方不慌不忙,依旧淡定如常,心下生出了些许慌张。可她到底有先前的底气在,便理所应当把程紫玉的镇定认作了强装。

趁着文兰一分神,她手中信笺已被皇后身边嬷嬷夺过。文兰怕证据被毁,急于阻止。

“够了!你把哀家和皇后当什么人了!”

太后拧着眉,面对文兰的嚣张已厌恶至极。

“哀家和皇后都在此,容你撒泼到这会儿已是给了朝鲜国的面子。怎么,在我大周地盘上你一个属国公主还要越过哀家与皇后对我皇室事务做决断不成?哀家警告你一句,你还没嫁过来呢!”

文兰错了错牙,只能乖乖磕头认了个错。

那信到了太后手中。

太后拆开前,看了程紫玉一眼。

这会儿程紫玉不见任何紧张,只是蹲身到了并无人关注的那堆碎陶瓷片旁,一脸心疼地叹了一声,随后带着内疚看向了太后……

信封被拆开。

里边有信纸,太后仔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随后递给了皇后……

信封里还有一张既像册子,又似帖子之物。打开细细看了一遍后,太后面色更黑了,胸口也跟着起伏了起来。

皇后看完了信纸,这会儿伸了脖子过来又看了一眼,随后也是冷笑了起来。

跪地的文兰感受到前方的怒气后,原本还在暗自窃喜,直到那册子和信纸砸到她的跟前……

“这就是你所谓的证物?你是在做梦还是喝多了酒?好个不分是非,偏执狂妄,唯恐天下不乱的朝鲜公主!”太后的怒气腾地起来了。

文兰后背一凉,颤着手拿起了那张信纸。

“怎么可能?”她几息工夫就看完了,随后拿起了那册子看了一遍,起身凑到了那堆碎陶瓷边,瘫坐在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真的是寿礼?”

“否则呢?”程紫玉抬眸,毫不掩饰她眼里的讥讽。“我与王玥前后跟你说了不止十遍,说这是寿礼,是你自己一意孤行地认定这是我与四皇子偷情的证据……”

文兰双面已脱色,连手都在打颤。

她从一开始就钻了牛角尖,她想了许多,唯独没有去想若是猜错的后果……

而这会儿已经从围观众人口中,从文兰等人的对话中搞明白事情经过的昭妃和朱常安,面色也比文兰好不到哪里去。

昭妃一把从文兰手中夺过了信纸,这的确是程紫玉给朱常安的一封信。只不过上边交代的是她这件寿礼的构想和对朱常安提出寿礼要求的履行……客套,疏离,就是一般的买卖之间的交代,仅此而已!

至于那册子,则是一般订货后作为收藏和品鉴用的文书宝册。上边标注的是作品的名称、作者、原料、成分、工艺、制作时间和造型图,以及各种原鉴、花印、私章和鉴赏印等等。

真的只是一件货物!

“安儿,这个……碎了的,是咱们订的寿礼?”

“的确是!”程紫玉接过了话。

她等此刻已经许久,如何能让朱常安赖掉。“当日四皇子前来订货时对这件货物提出了大量要求。我这件货是根据了四皇子的要求量身打造……”

“程紫玉,你别说谎了!这怎么会是寿礼?我也算是见惯了大场面,你这么简单,这么小的一只陶瓷寿桃,怎么可能是太后的大寿之礼?”看过了宝册上的原图后,文兰才知这锦盒里装的竟然是一只陶瓷寿桃,她不得不提出了质疑。

这一点,其实众人也有些疑惑。

从地上的碎片看,这份礼应该就是比拳头大一点而已!即便程小姐手艺巧夺天工,这也未免太寒酸了。

“程紫玉,太后这可是大寿,你拿这么个小玩意儿来糊弄,是不是你看不起太后,没把太后放眼里?那你可就是一个大不敬之罪了!”文兰眼神猛地凌厉起来。

程紫玉也没想到,文兰这么快便想到了应对。

倒是个厉害的!也幸亏早早拔除了,若是留在朱常安身边,早晚也得成一对带毒的獠牙。

“公主不如先听民女说完再下判断?”

程紫玉如何会轻易放过朱常安,她既打定了主意向朱常安讨债,那么一笔笔,她都要清算。

于是,当日朱常安为了接近她而在订货时故意刁难那事也被她拿来一用。

她在那信纸上已将当日朱常安提出的要求都罗列了下来,看得太后都目瞪口呆。

此刻她自然要叫在场所有人都知晓这个四皇子的不靠谱。

“正如民女信纸上所罗列,册子上所备注,民女这件货全都是按着四皇子的要求来烧制。

当日四皇子说,他提出的要求很简单:只需要惊艳而不俗艳;素雅而不素淡;要简而贵,淡而尊,清而亮!花鸟虫草也好,人物事物也成,摆件挂件均可,主题要鲜明,寓意说头要好,不能犯冲犯忌讳……”

此时此刻,那图册和信纸已被几个身份贵重的后妃拿到了手上,众人传阅之际,又听闻这种要求,纷纷抽气的同时也对朱常安目露鄙夷。这四皇子看着倒是文质彬彬,真不想品行这么拙劣……

“四皇子认为他的要求简单,可民女却觉得不易。当时四皇子告知的信息实在太少,民女也不知这是为了太后祝寿之用,为了满足四皇子‘主题鲜明说头好,不能冲撞犯忌讳’的要求,并无多少选择,保险起见民女只能选了寿桃……

惊艳不俗艳,民女只能在工艺上下手,用了民女擅长的蛤蜊光,整件陶器流光溢彩,绝对让人惊艳。同时也达到了那个‘清而亮’的要求。

素雅不素淡:这要求需要颜色不能淡又不能浓,那自然不能是太复杂之物,如此,人物花鸟之类也只能排除。釉色上,花了功夫也讲究,主粉淡黄配白,慢慢过渡,也就满足了四皇子的要求。

简而贵:民女不敢多加装饰,而着色剂都是用的上等宝石,另桃柄用的是黄金。因而,这件寿礼虽然小了点,但作为一个可以徒手把玩,形象几可乱真的寿桃,它绝对是精品!”

程紫玉说话的同时,已在太后跟前满是自责跪了下来。

“若早知这份礼为太后所需,民女自当不会如此寒酸。”

其实被程紫玉这么一解释,众人非但不再想着寿礼如何,反而皆是同情起了被刁难的程紫玉。

皇后哼了一声,忍笑扫了朱常安一眼。

“这礼即便再华丽,也是碎了的下场。程小姐辛苦了,一片心意到底还是白费了。”

皇后成功挑起了太后的火气。

“胡闹的东西,你就是这么给哀家定制寿礼?你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刁难商家身上,压根不见得有半点孝心啊?你如此刻薄,如此寡意,也不怕沦为笑柄!”

“母后别动怒,安儿最是孝顺,一定还有别的缘故。”昭妃赶紧拉了朱常安。“母后,这都是程小姐的一面之词,您可不能只听了她的推脱之语便将安儿一竿子打死了,您怎么也要听听安儿的解释……”

程紫玉抢在朱常安前面再次磕起了头。

“当日四皇子亲自跑去了程家精品馆订货,他说信得过民女的的水准和眼光,一切全凭民女做主……当时不少人在场,除了我程家人等,还有不少商人都听到了。民女不敢做谎,但请太后娘娘明察……

民女那儿还有与四皇子签订的文书,上边都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有四皇子的手印可以证明真伪。若有需要,民女可以这就派人去取……”

程紫玉一脸诚惶诚恐。

朱常安张了张口,却只能哼出了口气。他最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他只是没想到,他订的货会是以这种方式,因着文兰而出了事……朱常安忍不住将拳头攥得紧紧的,这个亏,他只能吞下了。

这会儿的昭妃已捧起了头,翻起了白眼。

两千两银子的货,就这么没了?没了!

这还是小事,关键是,太后大寿只几日了,她还去哪儿找寿礼?若连个像样的寿礼都拿不出,他们母子岂不是贻笑大方?儿子岂不是有不孝之嫌?

还有,太后的寿礼被砸碎……若被追究起这个凶兆……太后的怒火怎么扛?皇上是孝子,这事难善了啊……

毕竟,寿礼是安儿定的,抱着这寿礼的是安儿的妾,砸碎了寿礼的是安儿将来的媳妇,安儿这罪责可怎么跑得掉?

昭妃越想越愁,只歪在了儿子怀里抹起了泪。

……

第二五八章 最后挣扎

“不对!不可能!”

喃喃自语的文兰还未放弃,依旧在努力寻找疑点。“程紫玉,我问你,好好的盒子为何要用封条?”

“惯例!为了安全,也为了防止货物被掉包。”

“既然锦盒里没有见不得人,外盒上了封条就好了,为何用了信封还要密封?”

“也是惯例!”

文兰脑子不错,想到了不少。

程紫玉故意扫了文兰一眼。“里边有我的书信,万一被有心人夹带,故意放些他物,然后栽赃诬陷我,到那时我如何自清?”

“你!”

听到这句,不少人听懂了,掩唇笑了起来。

疑点越来越少,文兰心下越来越沉,好不容易才压住了火气。

“那你锦盒里那些小瓶又是何物?这些细粉又是什么?”

先前文兰在和王玥的拉扯中掀开过盒盖,当时除了一封信,便是一溜儿的小瓶。正是那些古怪的瓶子,叫她更一步料定了那不可能是太后的寿礼。

程紫玉看向了朱常安,眼角余光却是落在了昭妃身上。

“当日,四皇子拿了一盒宝石给我,让我拿宝石磨碎做着色剂给他做货。这些小瓶子里装的,就是多余的宝石粉。货物既然已经完成,那自然用掉多少都要奉还的!”

程紫玉说得不快,慢慢欣赏着朱常安和昭妃的面色渐渐晦暗,慢慢惨白。她非但是掉包了那些上品宝石粉,就是这些中下品的宝石粉也不打算还给他们。

她要让他们好好体会那种看得见却摸不着,分明尽在眼前,却消散在空气,连渣都不留,抓都抓不住的感觉。

凭她对昭妃的了解,这会儿的昭妃只怕心都在流血了……

这么好的机会,她自然要慢慢刺。

“虽然四皇子与我说过,这几枚宝石不用归还,但你我既是买卖关系,自然是一码归一码。几枚宝石各自用掉了多少粉末,宝册上皆有记录,还请四皇子核……”

后面一个“对”字半吞半咬,气得朱常安面颊一抽。什么都没了,还核对什么?

程紫玉似乎这才发现说错了话,蹙眉将头低了下去,掩住了眼里的笑……

“安儿,她说什么?什么宝石?啊?你……你把宝石都送人了?”昭妃神色紧张,一下抓住了朱常安的手臂。

朱常安想要咬死程紫玉的心都有了。

他也没想到,这漫天漂浮,到这会儿还时不时被风带起的莹亮竟是来自他母后的那几颗宝石。

先前为了哄骗他母妃将几套头面上的宝石都拆下来助力他南下,朱常安花了大量功夫。可他南下将所有银子都花光了,还搭进了一盒宝石。回京后见母妃追着他欲生欲死,他便只得骗她银子用作了投资,宝石只用了一颗,剩余的宝石他先留着,若此行顺利他便全都将宝石打成新头面送还给她……

此刻谎话竟被这种方式,这个时候被揭穿,朱常安想到接下来一段时间他母妃可能的纠缠和追问,他的头更疼了。

偏偏他此刻面对太后的震怒,如何善后尚不知,哪里还有心思去质问和追究程紫玉竟然将他给的宝石全都给磨成了粉……

“母后,儿子很快就会为您加倍再挣回来的!”

昭妃面如死灰,抽泣着捶打朱常安。

朱常安唯有硬着头皮好言劝着。

瘫倒在朱常安怀里的昭妃抬臂看着豆红缎衣上落下的一层亮色粉末,又翻起了眼白。她积攒了半辈子的心血啊,非但没能为她钓回大鱼来,还变成了一堆废物,飞在空气里,连抓都抓不住的废物……

朱常安冲程紫玉直咬牙,而那厢文兰底气虽已渐渐不足,却还未忘最后的垂死挣扎。

“程紫玉,既然这是太后的寿礼,这么重要之物,那你为何要用这么不结实的盒子,里边为何没有防护措施?你就不怕被摔碎?”

“公主这话说得不对!包装盒不管什么材质,都是被人捧的,而不是给人摔的。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会碎?里边装的是易碎品,王侧妃知晓,也告知了您,是您不依不饶,最后发生了冲撞。

这寿礼的外盒即便用的是木盒竹盒铁盒,在刚刚那种猛烈的撞击下,又怎么可能不碎?再有,四皇子定制的只是货品,至于外包装,买家一般都会有自己的要求和主张。王侧妃在提货时就说了,急着提货要去配包装的,民女这边的包装压根不重要。所以,民女并不觉得锦盒包装有任何问题。

倒是公主您,有质疑包装的心思,不如解释一番为何要扯掉锦盒上加固用的封条?而锦盒又为何会摔地?”

程紫玉地位相比文兰那是绝对的悬殊。

为防文兰晚些时候在她背后,在上位者面前发难,到时候她被挑拨个措手不及,她故意给了文兰质疑的机会,如此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了,有这么多的人证在此,文兰再想蹦跶便不可能了。

这会儿见文兰已无反击之力,程紫玉才瞬间强势起来。

“你……是你害我?程紫玉你害我?”文兰扫过了太后和皇后阴沉的脸庞,听到了众人小声的议论和嘲笑,可她却再无话可说,这是她冒头的第一想法。

“够了!”太后已经厌烦无比。“紫玉一直跟在哀家身边,她既没那个闲工夫,也不可能有先见之明知晓你会跟踪王侧妃并发难,从头到尾,分明错都在你,你却一直推三阻四。到了这会儿,不愿承认你自己因善妒而随意臆想就罢了,竟还想着找茬……”

文兰咬着唇,跪地而下。她知道,太后只怕是要发落了她。

她扫眼全场,皇帝未至。因着打碎了寿礼,只怕太后里里外外都要厌恶她,那会怎么发落她?将她遣返朝鲜?还是取消赐婚?

不行,她是带着荣耀前来的大周,这么回去,不但她的名声将全毁,将是对整个朝鲜的打脸。到那时,她的父王更得要低声下气……绝不行!

文兰再高傲,这会儿也不得不低下了头。

“太后娘娘,文兰知错了。文兰只是一时糊涂,还请太后娘娘给文兰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文兰说完,便将视线偷偷瞄向了朱常安母子。

她打碎的,是朱常安要送的礼。只要他们不追究,只要他们愿意大事化小,大不了她再主动向程紫玉道个歉,这事应该就能糊弄过去了吧?

可文兰没想到,她料错了!

……

第二五九章 异想天开

文兰没想到,刚刚还在摇摇欲坠的昭妃竟是在朱常安都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冲了出来,跪到了太后脚边……

朱常安目光一凛,几乎猜到了他母妃的想法,赶紧也跪了下来。

这一刻的文兰还以为昭妃是要为自己求情。

昭妃冲太后磕起了头。

“安儿一片孝心,千里定制寿礼,又尽全力拿了宝石去订货,他一片孝心母后您也看到了。今日之事最无辜的就是安儿了。好端端的寿礼就这么没了,还有谁比安儿更难过。可太后明察,今日看似安儿脱不开关系,可分明程小姐,王侧妃和安儿都是受害者啊……”

昭妃一开口,文兰已经瞪大了眼。

她忍不住开始冷笑。亏她还以为是求情,原来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啊!不不不,这是更狠,应该落井下石才对。哈,在这对母子看来,她名声已与他们扯上,无异于翅膀被缚,他们压根不怕她反抗,所以他们大可以随意对她作践。

这会儿为了自保,他们便将她扔去堵怨气,晚些时候需要助力,再解开她的翅膀带他们飞是吧?

便宜都被他们占尽了?

文兰面色一沉,刚刚一点慌张反倒消失了,索性就冷然看着昭妃演了起来。

“母后千万别动怒,碎碎平安,这锦盒里的,碎了就碎了,权当是为母后挡灾了。好在母后寿辰未至,皇上又将文兰公主托付给了安儿,那臣妾便为公主立个保证,东西既是公主打碎,那公主一定会负责到底,还望母后寿宴时拭目以待!”

昭妃扭头冲着文兰一顿眼色,“是不是啊,公主?”

“自然!一人做事一人当,文兰一定负责到底!”文兰一字一顿应了,眸子却越发沉了。

昭妃闻言心头一块巨石放下。有这句保证就好了,反正文兰有银子,寿宴还有几日时间,只要有银子,没有什么是摆不平的!如此这燃眉之急也就解了。

似是感受到了文兰的冷意,昭妃语气放柔了些。

“文兰年纪小,今晚这事倒也不能全怪在她头上。毕竟,也就是十四五岁的人,自然是孩子心性,心里有什么也不知道遮掩,所以就有些胡闹了。”

昭妃抹了一把泪,声音也低了下去,似是诉起了苦来。

“到底是我这个做母妃的没用,倒使得儿子今晚被连累了。安儿年纪不小,眼看要封王了,可这后宅……我家安儿若是能有个沉稳大度的王妃就好了。但愿今后不要再闹出什么笑话来,否则我这个母妃难辞其咎……”

昭妃在哀叹,皇后在冷笑,太后在眯眼思考。

文兰只恨不得上前撕了昭妃。

这对母子比她想象中还要卑鄙无耻。

在场听懂的人虽不多,可明显从太后皇后乃至跪在她身边一声低笑的王玥都已经听懂了。

昭妃看似替她说了不少好话,可都说的是什么?说她年幼胡闹,不收敛不遮掩,这也就罢了,偏话锋一转,扯到了封王上。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自己这样的,压根不够格做一王正妃,王妃必须要沉稳大度的,否则将来一定会是笑话,到时候就是都怪在她头上也没用!她这是在暗示!

好个昭妃!

文兰本以为,太后只会考虑将自己打压教训,最多也就是押后婚期,反省一段,却没想到昭妃打了个这样阴损的主意。

昭妃这是在暗示太后将自己从朱常安正妃贬称个侧妃!而从太后此刻的表情看来,显然是将这个主意纳入了考虑的范围了。

按着太后一贯来顾全大局的手段,这是最好的处置。她本就不喜自己,这样恰好可以给自己个教训,还可以保全了皇室的名声,也不至于抹了朝鲜的面子,除了自己,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当真是费心了!

文兰深吸了一口气。昭妃,朱常安!太狠了!她到底是属国最得宠的公主,给太子做妾也就罢了,将来至少是个高位后妃。他朱常安凭什么?破落皇子罢了!

今日分明只有自己才是吃亏的,可为何到最后,所有的责和罪都由自己来背?做梦呢吧?

这会儿的文兰目光阴鸷,先前因着与朱常安多次私下相处被人瞧见,她已有了些疑心。此刻既然朱常安的用心已经清楚,那她便不得不怀疑或者这对母子从一开始便已在算计她了!……

程紫玉与王玥悄悄交换了眼神。

一切都在掌握,甚至情况比她们原本算计得还要好。

要怪就怪朱常安母子太贪了。

他们要得太多!

他们想要靠山和助力!无疑,就此刻的状况来看,文兰是他们最好的人选。

可他们还想要争皇位!那就必须保证文兰不能是正妃。即便此刻是正妃,那迟早也要想法子贬下去。毕竟,外族公主想要成为一国主母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们设计了文兰,还坏了文兰的名声,叫文兰想逃都逃不掉。哪怕为了母国面子,也不得不留在朱常安身边。

而当所有人都知文兰是囊中物后,他们再无顾忌。其实从那一刻开始,文兰便早晚会被昭妃母子找到机会踢下正妃之位。

今晚突生变数,文兰犯了忌讳,扯了后腿,昭妃将计就计,索性提前动了手。

这么糟的状况,昭妃没有去抚慰文兰,反而先是想着撇清了儿子,又将赔偿的责任丢给了文兰,最后时刻,还要痛踩了文兰一脚。既铺平了前路,又讨好了太后,还教训了文兰,因着文兰答应负责,按着昭妃那下流秉性,只怕还要将那几颗宝石的损失从文兰身上讨要回来……今晚的她当真一点都不亏!

而程紫玉抬眸却还对上了昭妃冲向自己的一个善意的勾唇。

哦,对了,还有这个因素!程紫玉暗自冷笑。

她这是还卖了自己一个人情。她帮自己说了话,还帮忙为自己教训了文兰,她在显示她的决心,她在告诉自己,她不偏不倚,为了帮自己出气连自己的准媳妇都教训了!她在搏自己的好感呢!

她看上了自己,想要自己也给朱常安做妾呢!可只要文兰在那个位置上,文兰不会答应,自己也不会情愿。大概在她看来,这会儿文兰下去了,自己应该求之不得和王玥抱个团,随后捧出所有身家供着他们母子吧?

哼,就是前世的自己在身负重担,家族四面楚歌,需要朱常安解决困难的情况下,自己也从来看不上一个妾位啊!

昭妃还真是异想天开过了头!

不过,昭妃母子这会儿演得再好没有用,太后再怒也没有用,因为真正的主角还未登场。文兰深知这一点,所以她忍到了这会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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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零章 联手之力

当日王玥上门求帮忙时,程紫玉之所以爽快答应,自然不是大发善心。而是她看到了机会!一个既可以剪除朱常安助力,又可以送朱常安一份“大礼”的机会!

当然王玥的决心的确也打动了她,她若帮忙,还能让王玥欠上她一份情!她与王玥牵扯越多,他日王玥便不得不回报于她。也许某日,这些人情能为她帮上大忙……

而她稍一思忖后,发现这个忙她还真能帮……她们,正好各取所需!

程紫玉看向文兰。

不久前还不可一世的朝鲜公主安静跪着,似是认了命。

可程紫玉清楚,这文兰,怎么可能轻易服输?

前世的朱常安一颗石子无意导致文兰破了相,都能引得她怀恨报复了多年,此刻如此凌辱和暗算文兰怎可能罢休。

朱常安和昭妃,一如既往地自以为是和自命不凡。

只怕文兰从此刻起,就将开始她的反击之路了!

一切才刚刚开始!

程紫玉忍不住勾唇,今晚的算盘没有比自己打得更响亮的了!朱常安,你可要受好了!

文兰的复仇之火,才是程紫玉要送给朱常安的大礼……

银子,那是最基本的夺嫡基础!只要设法让朱常安穷困,那他即便是蛟龙也只能被困深潭。

程紫玉好不容易才叫朱常安一穷二白,可因他对文兰的算计,他的银钱烦恼竟然迎刃而解。这是程紫玉不愿看到的。

所以她与王玥联手了。

一盆冰水倒下去,让文兰爱火全灭,还从里到外透心凉,将朱常安母子看了个透……

昨日一上船,她便在文兰那里埋了一把火。而后接连几个误会几乎让文兰认定了她与朱常安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今日在太子妃的“帮忙”下,昭妃的相帮和解围便已让文兰恼羞成怒。当时程紫玉与王玥便知,她们的计划一定能成。

另一半任务就这么交到了王玥的手上。

湖心台正是舞女劝酒时,哪有几个女眷厚脸皮留那儿的,所以当时哪怕文兰不去找昭妃,也只能找了别的去处。而那种场合朱常安向来都是以老实本分的形象示人,只远远坐在一边做君子状,所以只要王玥愿意,就一定能与朱常安搭上话。

王玥往日在府里出手大方,哪怕是朱常安身边伺候的那群家伙也没少得了她好处。这会儿文兰不在,她一个银锭子出去,便成功找上了朱常安……

而程紫玉与王玥从荆溪北上前往船队的这一路,早已细化了计划,她们还找人弄来了石家办宴的地形图了解。

两人早已敲定,将实施计划的地点定在了这片偏僻又多树之地。

王玥将朱常安的小厮支去了路边守着,实则是为文兰留下了线索。当然,即便文兰找不着,王玥也会让自己一直在周围扮猫的贴身丫鬟将文兰引来这处……

王玥早听到了猫叫,知晓文兰已至。她没花多少功夫,便勾得朱常安动手动脚又胡话连连。朱常安到底血气方刚,刚刚被那些美人美酒一刺激,这会儿被王玥一撩拨,自然有些过了……

而王玥递给朱常安的银票;拿到银票不曾拒绝还兴奋无比的朱常安;两人子时三刻想要瞒过文兰的相约……这些都是一把把掷给文兰的柴火……

至于让文兰想入非非,并彻底将其带去了沟里的,则是王玥有意提到的那句:“爷念念不忘程紫玉那里……她让爷放心……过一会儿……就来……爷且等着……”

其实原话是这样的:爷念念不忘,留在程紫玉那里的寿礼已经在妾身手上了。由于已上了封条,所以妾身并未瞧见货。但她让爷放心,一定让爷满意。妾身过一会儿就去拿来,爷且在此处等着……

只不过王玥说这话时半遮半掩,刻意将声音时高时低,强化了易令人误解处,而说完后又神叨叨出了树丛,留了朱常安在原地……这些都成功带偏了文兰,让她进一步认定程紫玉与朱常安之间有苟且。

于是,当王玥取物回来,表现得心虚又鬼祟,偷摸逃跑被抓住,而后还虚张声势,文兰终于对她出手了……

文兰又怎会知,她的那些盘算早有人站在她的立场上想了个完完全全,早就料算到从未被骗受气的她一定忍不住……

她以为她是捕蝉的螳螂,却不知她才别人真正的猎物。

锦盒是程紫玉特意选的,因为轻,王玥抱着方便,拉扯起来也可以飞得更高更远,那么破坏力自然也就更大……

锦盒的锁扣也是程紫玉故意选的搭扣式,而不是挂锁或是插销,方便文兰可以快速简单打开盒盖,也便于最后时刻让里边的东西悉数滚落……

那寿桃程紫玉故意做得轻薄,所以压根经不起打砸,小小的力道便足以叫其粉身碎骨……

那一溜儿小瓶除了用来膈应昭妃母子,自然就是为了给文兰“推断”之用。至于信笺,只是个最易叫人想入非非的道具罢了。

而程紫玉之所以只做了这么个寿桃做寿礼,自然不是因着早就算到了今日。她还没那本事。

只因程紫玉对朱常安恨极,哪怕当日在王家她已狠狠敲了他竹杠,她也依旧不愿为他做寿礼。尤其是在他提出了一大箩筐可笑的要求后!做好了,是朱常安的孝心,做的不好,是她没本事!

她不能不做,又不想做得太好,所以只能但求无过,最好是完成任务却不出彩,还得叫人挑不出刺来。

所以一个多月前,她便按着那些刁钻的要求故意做了那么一只薄胎陶瓷。她当时的确存了心思,所以在朱常安的人先前来提货时,她也故意拖延了下来。

她巴不得这货碎在朱常安手里,巴不得朱常安嫌弃这货寒酸却没理由追究自己的责任,而寿辰将至偏还没时间,没银子去筹备和更换寿礼……

虽感觉有些对不起太后,可她希望朱常安因着这份礼倒霉,因着寒酸被嗤笑,因着胡闹被指责,因着手滑碎裂被厌恶……

后来,王玥上门了。

程紫玉索性便拿了这份寿礼来一箭多雕。

事实证明,这寿礼确是派上大用场,正是这份小气和寒酸才引了文兰上钩……

另外,这处很偏僻,按理这里的推搡还不至于这么快引来人。

可有那只“野猫”的刻意指引,很快便有人注意到了这处。

而太后是与在程紫玉的说话间,被程紫玉神不知鬼不觉往这个方向带来的。

太后到时王玥已经演起了苦肉计,文兰正对她大打出手……

王玥为了这一胎将身子调养得极好,补药又一直未断,当日程紫玉请来给王玥把脉的大夫就肯定地表示,孕相极好,胎像也稳,一般的跑跳都不会有大碍……

也是正因如此,王玥才敢如此一拼,一次次火上浇油去演那苦肉计……

而程紫玉原本是给自己也设计了一场戏的!不过因着李纯的干涉并未能实施。可即便如此,她与王玥的这次合作也已是相当成功了。

这会儿的皇后已经唤来了她当日赐给王玥的两个嬷嬷在问话。

嬷嬷们表示,前几日王侧妃从程小姐那里提到的货正是这么个带了封条的锦盒。那东西王侧妃一直珍而重之地收藏着,半个时辰前才小心取出说是要给四爷送去……

程紫玉暗自冷笑。

一切都已查得清清楚楚了,太后皇后皆在此,可到此刻,对文兰的处置依旧未下达,还在如此小事上浪费时间,原因很显然了……

王玥也又一次偷偷目带佩服地看了程紫玉一眼。

一切都被程紫玉料中了。

处置不可能这么快下来!甚至充满了各种变数!所以她早已有所应对……但愿文兰不要叫她失望才是……

李纯在现场乱腾的第一时间便隐入了人群再未出现,显然他是去找皇帝了。

所以,本离这不近的皇帝这会儿已经出现了。而皇帝微眯着正做盘算的眼,表露他已知晓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文兰这才哭得动容地膝行上前给皇帝磕头认错。

“文兰的确鲁莽了,文兰给太后娘娘认错,给皇上磕头,但文兰尊敬太后,一切只是无心之失,周语不是有言,‘不知者不罪’吗?太后娘娘的寿礼,文兰之后一定补上,但请皇上和太后息怒,给文兰弥补过失的机会。文兰一定竭尽全力!”

皇帝一直眯着的眼渐渐明亮,随后有一丝笑意从他的脸上漾开……

“你还知道‘不知者不罪’?朝鲜公主学汉文下了不少功夫吧?不容易啊,朝鲜虽为属国,可到底民族不一,文化不一,礼仪不一,朝鲜公主能学到如此地步,已是不易。康靖王得女如此真性情,这一点,我大周公主倒是比不上的。”

康靖王是朝鲜现国王,也就是文兰生父的周赐封号。

皇帝这话引了不少的关注,却几乎没几人能听懂,听着像是在讥讽,可“真性情”三个字偏似有将这事糊弄过去之意。

太后与皇后一对视,一肚子话便暂时吞了回去。

“今日是南巡第一日,是个大好日子。石家大宴也办得不错,朕便做个主,一切先以喜乐为上吧!”

皇帝转过了身子,直面太后。

“母后,既是一点小误会,便暂时揭过吧!文兰虽为无意,却到底犯了错,朕一定会给母后一个满意的交代。”他又轻声上前,在太后耳边说了什么。

太后面色一下缓了下来。

“皇帝的面子,哀家自然是要给的。文兰这事便由皇帝处置吧!”

皇帝恭谨行礼:“母后且静待处置结果!”

眼不见心不烦,太后点了点头,直接离了现场。

围观众人很识相,至少听出了皇帝今日不打算追究,要暂时压下这事,于是除了当事人几位,自然赶紧散了。

“皇上!”太后一离开,竟是有三人同时开了口。

皇帝哼笑了一声,三位分别是皇后,昭妃和文兰。

三人各有盘算,面面相觑,皇帝却伸手止了三人开口。

“都有话想要对朕说是吧?”

皇后微一屈膝,昭妃楚楚可怜垂了眸,文兰点了头。

皇帝背过了手。

“宴席结束后,都去朕的院子里等着!”皇帝说完便扬长而去。行至朱常安身边,他脚步一顿,上下打量了这个儿子几眼。

朱常安心里一凛,赶紧跟上了皇帝。他必须向父皇解释一二……

皇后扫了眼现场,也跟着离开了。

昭妃赶紧起身,却叫文兰拉住了袖子。

“娘娘,您刚刚那话是何意?文兰不太明白。”文兰不甘,她被人当众过河拆桥,此刻怨气足得很。

“傻孩子,本宫一片苦心,你竟没体会出来?”昭妃翘着兰花指想要给文兰捋发丝,却叫文兰不动声色便躲过了。

“这是生气了?本宫你还不了解?本宫把你当亲生女儿,什么时候害过你?这不都是为了你吗?太后在气头上,一定不会放过你。即便皇上宠你,可太后寿辰将至,皇上一定不会驳了太后的面子。

本宫这么开口,全是权宜之计啊!太后的面色你也看见了,你犯了这么大个忌讳,就不怕被遣回朝鲜?那多丢人,到那时史册都要记下来的,你将来还怎么办?你忍心与安儿相隔千里吗?”

昭妃又摆出了往日里她哄骗文兰的那种笑。

“傻孩子,放心吧!即便只是侧妃,你也是本宫心里唯一的儿媳,也是安儿唯一心爱的媳妇。你就忍忍,等风头过去了,本宫再想法子将你扶正!好了,别多想了!本宫与安儿都不会委屈你的!”

这会儿的昭妃对她避之不及,愿意耐下性子对她说这些,无非是想要她认清现实,一会儿在皇帝那里可以识相些。于是,昭妃连给文兰说话之机都没给,便直接扭身离开了。

文兰将一口银牙错了又错,谎话连篇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昭妃的恬不知耻当真叫她再次长了见识。

她哼笑着努力平息怒火,暗暗下着决心,然而身后却是一道笑传了来。

“搞了半天是个乌龙啊?既是半斤八两,以后就平起平坐了呀!”王玥笑得花枝乱颤,嚣张之态毕现。

……

第二六一章 将军出去

王玥正在拍着裙子上的灰,举止随意,口气更是散漫随便。

“今日之事我便大度些,不与公主你计较了。毕竟都是一个府里的姐妹,也不好太客套显得生分!我虚长了公主两岁,就不客气地叫公主一声妹妹了。你我便一笑泯恩仇,今后以后和平相处吧!

要说你我还真是患难姐妹,看上了同一个男人,坐在了同一位置,此刻竟还同被打了脸。不过我这脸是皮外伤,敷药就能消肿,只是妹妹你……这内伤可得好好养一养!”

王玥阴阳怪气,又口舌伶俐,文兰虽跋扈,却到底是个外国人,平常与人说话争执能勉强不落下风,可像此刻王玥这么拐着弯骂人,她却完全招架不住。

文兰今晚吃瘪到现在,正是一肚子气。这会儿连王玥这等下三滥都敢来猖狂奚落她,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活十几年都没像这两日受过那么多气。

一想到今后可能与个口是心非,吃女人软饭的伪君子过一世,还要面对恶毒无耻不要脸的婆母,与一群下三滥低俗卑贱的女人平起平坐,称姐道妹……这样的日子完全就是耻辱!她怎么可能接受!

“你什么玩意儿,敢来……”

“噗嗤!”

王玥笑了出来,硬生生打断了文兰。“妹妹记性真是不好,是妹妹自己说的,妾是什么?是玩物,是奴才,见了主子要下跪磕头,要自称‘贱婢’的!”

这话是先前文兰埋汰王玥的,此刻被奉还,自是堵得文兰胸口起伏。

“既然都是妾,谁又比谁高贵?反正都是玩意儿!”

“闭嘴!本公主的事就用不着你操心了!管好你自己!本公主这会儿心情不好,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这就找人撕烂你的嘴!”

“公主慎重!”

王玥后退了一步。“咱们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何必呢?刚刚皇上在时,我本可以对你落井下石,姐姐如此忍让,妹妹你可得领情。既然皇上都说是个误会了,妹妹若还要暴力出手,姐姐也不想忍了,届时皇上也就帮不了你了。”

文兰瞥眼四周,不少下人正在收拾现场,虽一个个都只低头干活,可若自己真的再次动手,一定会传出去。皇帝给了台阶,自己若再不识抬举,后果只怕要糟。

“王玥,你说话小心点。我的姐姐是得了封号,入了玉牒的正经公主。此刻我还是未嫁,也未被赐婚的公主身份,轮不上你来踩我!

你适才识相,我今日且卖你个面子放你一马,我若再听闻你与我姐妹相称,我一定要求皇上治你个不敬之罪。来日方长……”这会儿的文兰急着对付那对不要脸的母子,更急着收拾自己捅的篓子。王玥这里,她还真就腾不出手……

“是来日方长!以后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有机会培养感情的!”见文兰离去,王玥也没忘跟着挖苦几句……

看着文兰气鼓鼓的背影消失眼前,王玥才重重舒了一口气。

“主子,您为何这般……”王玥的心腹丫头一脸不解,她的主子一向知进退,何时这般刻薄又不识时务?不怕引起公主的报复吗?

王玥也是苦笑。

若是可以,她宁可受点委屈缩头扮乌龟也不会这般没有分寸。

她原本以为,在半刻钟前,她就该大获全胜了。可程紫玉一早就否定了她的天真……事实证明,程紫玉是对的!

当日的程紫玉把玩手中团扇流苏,眉眼低垂却毫无波动。

“除非文兰主动抛弃朱常安,否则哪怕她捅出天大篓子,她也依旧足以凌驾于你之上。你若想要保住肚子里的肉,头一条,便必须让这个公主消失。”

“你的意思是……要杀……杀了她?”当时的王玥并未领会程紫玉的意图。

“你我有什么本事杀她?杀了她后你我能逃得了?我的意思是逼走她!”

“我……有些难。紫玉,没有别的办法吗,我各方面的底气不如她,她自从得了皇上口谕后,每日霸占朱常安,我连朱常安都接近不了……”

“是,她从小就被朝鲜王视作眼珠子般地疼爱,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手。她娇纵狂妄,霸占欲强,正因如此,你越是对朱常安穷追猛打,她便越是不放手。那样便适得其反了。

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让她自己主动离开!所以,要伤她的心,让她失望让她痛。让她看不上朱常安。这样还不够,还要恶心她,逼迫她,让她不屑不愿,打心底里就想要逃离朱常安身边……”

不过当时程紫玉还留了半句并未开口:要让文兰恨上朱常安,她被骗了感情和银钱,坏了名节,成了笑话,早晚要向朱常安讨债……

程紫玉与王玥只是暂时的合作,她自然不愿与王玥分析得太透。而王玥显然也未将文兰可能会向朱常安报复放在心上。

对王玥来说,这个主意已经够诱人了!若真能这么轻松将文兰从朱常安身边拔出,那么她的时间就够了。她这个孩子,存活的几率将大大增加。

“而且,此刻朱常安好不容易上了一步,公主的助力突然消失,他能靠的人就只有你和王家了!”

程紫玉掩住了眼底的其他盘算,笑着看向王玥。“到那时,你即便捧不出诓骗他的那笔巨额银子来,他又能如何?你有的是理由打发了他,是不是?”

王玥毫不犹豫就点了头。

所以,王玥与程紫玉想的法子从来不是为了丢文兰的丑或是让文兰惹怒上位者,而是要让文兰看清朱常安和昭妃的丑陋嘴脸。

她们的计划很成功。

也是正因如此,这会儿的王玥还在硬着头皮去恶心文兰。

按着文兰的心气,她是绝对忍不了的!

王玥在刚刚听到文兰最后那段她尚未被赐婚,依旧是尊贵公主那话就知道,若不出意外,文兰是要想法子悔婚了……

王玥拍了拍满脸忧色的丫头。

“怕什么!本就是条不归路,一旦踏上,就是要披荆斩棘的!文兰只是我的第一个困难,以后的仇家只会多不会少!我与文兰的梁子早就结下,你看她今日对我下手的狠辣就该知道了。若不是因此,我又何必先下手为强?这会儿她急着自己那点破事,短时间内是无暇来对付我的!至于以后……”

王玥笑了起来。

她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有了孩子傍身,以后她的地位就稳固了。有了底气,才有话语权。到那时,谁知道又是一番什么局面呢?

她始终相信,权利斗争风起云涌,既没有永远的朋友,也不会有永远的敌人。以后的事,谁能知道?到那时再说吧!……

石家的大夫和御医先后脚到了。王玥却只要了两瓶伤药,连连表示伤势不重,没什么大碍,一脸都是大度容人之态。

大夫想要给她把脉她也婉拒了,却客气给了两位各自一枚银锭。

回到了席面后,王玥已体贴地戴上了面纱,分明不太舒服,却坚持着款款走到了太后身边,识相跪下表示她一切无恙。

大夫和御医都对她印象不错,太后问话时便话里话外暗示了几句。太后闻言也是多看了王玥好几眼。

知晓保全皇室颜面,懂得息事宁人,太后也对她生出了些好感。

太后赐下了药膏药材和安神玉,皇后早将王玥视作了棋子自然不吝安抚,也赐了点东西下去,摆手示意王玥好好回去休息。

不过太后却打断了皇后。

太后始终心气不爽,看向了文兰。自己与皇后都表示了,没理由这个始作俑者还事不关己坐那儿吧?

文兰咬了咬牙,上前道了歉,主动表示会承担一定补偿。

王玥表现得依旧得体,不骄不躁不闹不恼地退下了……

酒宴还在继续,可出了刚刚那事,到底兴头被打断,虽歌舞依旧热闹,可气氛到底是不一样了。

太后明显有些疲乏,安抚了程紫玉几句后,也不曾留她,索性先回去休息了。

皇后昭妃文兰几人各有思量,还在想着一会儿要面圣,便先后起了身离开了宴场……

皇帝虽依旧在与众宾客谈天说地,可喝酒的速度却明显缓了下来,就连那位先前依旧钻到了皇帝怀里的田美人此刻也乖乖站去了一边。

很快,皇帝便以酒多头晕而起身了。

皇帝一走,宴席也就散了一半,气氛直落后,不少贵人便也回了住处休息。但还有不少人,比如诸位皇子,则依旧忙着觥筹交错。他们虽看似是在宾客群里拉拢关系,但此刻他们更关心的,是皇帝那里,今晚会不会对文兰有所处置……

程紫玉也关心,她急着想知今晚所收获的成果。所以太后那里没唤她倒是刚刚好。

程翾不喜欢应酬,又待了两刻钟便准备告退。程紫玉犹豫是不是要跟老爷子回石家给他们安排的住处时,柳儿悄悄转达了李纯的口信,说有消息他那边会传递。

程紫玉见大皇子正端了酒盅向自己走来,心头顿时冒出了厌烦和不喜,甚至有些倒胃口,她索性装作没瞧见,直接略过了大皇子走去了另一边石夫人那处告退……

好在有李纯,她倒是不怕拿不到第一手消息。

住处离得不远,走了一刻多钟便到了地方。

进了屋子,要了点东西吃后程紫玉便让丫头去打水。她前两日先是赶路又是坐船,今日又沾染了一身酒气,急着要沐浴。

然而洗完的她从里间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时,第一眼瞧见的却是半躺在榻上翻书的李纯。

两团红云顿时爬上了程紫玉的面,又羞又赧的她心头一股恼火顿时升了上来。

“出去!”

她脸上虽烫,可周身发散出了一股冷意。

先前她与李纯虽接触多次,可大多都是在室外,因无惧于他人窥视而坦荡。唯一一次同室独处也是初见面在盐船上的无奈之举,且当时她还有丫鬟带在了身边。

而此刻同在一室不止,还是夜半三更,她发现丫鬟也已不见所踪,这就不对味了!

她倒不是怕害了名声,而是她突生了一种被轻视轻薄之意。

哪怕她欠他许多,可她前世今生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太多次的卑贱,她尤其不喜也不愿忍受这种感觉。那叫她感觉耻辱!

尤其看他惬意躺着,没有局促不安,倒似理所应当,那种感觉便更甚……

她哪怕生就低人一等,哪怕欠人性命,她也不愿被人小看,当作玩物,她的地方不是他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程紫玉更气的,是他先前分明是通过柳儿表示会传递消息过来,却没说他会亲自跑这一趟,此刻他往这儿一躺,程紫玉便开始感觉自己被算计了。

她再看看自己,身着素锦中衣,顶着一头湿发,就这么面对一个男子,她纵脸皮再厚,这会儿也会感觉无地自容……

若是她早有心理准备他会来,她压根不会去洗浴,此刻又如何会这般面对于他?他若当真是故意算计了她,那她是不是也多少看错了他?她这般信任她岂不是大错?

想到这里,程紫玉心底有一股悲凉蔓延开来……

这会儿程紫玉心头想法转了又转,却不知李纯脑中却是混沌一片。

他看她走出内室,在屏风上投下身影时,他的心就快跳出胸口了。

他紧张!他满手心都是汗!

他本来是站着的,可他怕她看出他的局促紧张而笑话他,于是在她出现前,他用最快的速度从一旁的架子上抽了本书就抓到了手里躺去了榻上,他甚至快速整理了衣襟摆出了一个随意又舒服的姿态。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动作太快又太慌,后背还不小心磕上了硬木,这会儿正火辣辣地疼……

他一直盯着书,可却不知书上写的什么,他一直都在偷瞄她的影子,他所有的关注点都在她身上。

她素白身影绕出屏风,空气里满满一下便都是淡淡的皂香。

没有香花香露味,却叫他闻着舒服至极,连心跳也快了好几拍。

那一瞬,他的眼神一下便又缩回了书上。

可下一瞬她的声音里有愠怒和寒意,却没有惊喜,他心下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的鲁莽。

他抬头刚要解释,却有了一瞬的呆滞。

她站在那儿,不染脂粉,不戴金银,清冽绝尘如仙子。及腰长发还在滴着水,白皙干净的肌肤在烛光下散发着淡淡荧光,微红的脸颊上晕了一层细细的绒毛,如熟透的蜜桃一般想要采撷了咬上一口,而她微卷的睫毛如翅膀上下扇动,随后似有什么直直撞进了他的心头。

这一刻的他才发现,面对她时,他的心头竟似是养了只蜜蜂,没头没脑地窜,时不时还刺他一下,叫他抓耳挠腮又手足无措。

“听到没?出去!”

在看出了她的面色不善后,他就失态了!

只因他盯着她一分神后,手中装模作样的书便一滑,也没能抓住,就这么直接掉到了地上……

这一声响动惊醒了窘迫的他。

他下意识去捡书,他讪笑躬身,视线却还留在不远处人儿的身上。就这样,他又是一不留神,一脚踢翻了塌边香炉。

香灰撒到了袍角,他起身拍灰,却又忘了刚刚搁到膝头的那本书……

书儿再次落地,正好掉在了那堆香灰上……

程紫玉也傻了眼。

前世今生,她眼里的李纯除了骁勇善战,就是身手过人,冷静非常,泰山崩顶而不乱这些印象。什么时候这么慌乱窘迫过?

这会儿的李纯还讪讪站那,不知该解释还是赔笑,不知该走还是留,也不知是该先捡书,还是先将袍角香灰掸去……

傻憨之气出现在了李纯身上,如此不知所措的样子完全颠覆了程紫玉心里的那个他!

噗地一声,程紫玉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刚刚就想笑了,可心头有气憋住了,直到这会儿,瞧见他掉在地上的那本书后,她便再憋不住了。

他刚刚看得津津有味的,竟是一本梵文经书。

程紫玉再傻,也看出这厮刚刚的装腔作势了。

书架上的书显然是石家摆着充面子的,她进屋时便翻了一通。有甲骨讲解也有梵文经书,有四书五经也有棋谱剑谱,李纯没有拿着剑谱看,反而选了本梵文,怎么看怎么怪……

大周这几年道教盛行,因而钻研佛义之人便少了。

大周朝中识梵文的只怕也是寥寥无几,能看懂整篇梵文的更是少之又少。

她走出来时,她气恼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正在自己的地盘惬意看书入了神。

而那本梵文经书里一个汉文没有,也不知这常年舞枪弄剑的堂堂大将军如何就看得入了迷?

李纯的失态反而证明了他的慌张,至少说明他是在意的,想到这一点,程紫玉心头的不快稍微驱散。

而此刻李纯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程紫玉活两世,都是第一次看见这个顽石一般的家伙如此……鲜活?

正好帘子打开,露出了柳儿战战兢兢的脸。她显然是听到了程紫玉低喝声和叮当的落地声。

“姑娘别怪将军,事出有因,外边文兰公主的人送了东西来,将军无奈才进了里屋来一避的。”

……

第二六二章 对我负责

李纯虽与程紫玉才几日未见,可他却实在挂念她极了。他活了二十一年,似乎到最近才知道了自己要什么。

尤其在程紫玉应了会等他五年的承诺后,他感觉周身上下都充斥着愉悦兴奋,哪怕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也没有生出疲累感。

昨日他原本是回不了船上的,他有太多事要做,可他就是想见她,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刻钟,哪怕说不上话,哪怕只是远远瞧上一眼……

今晚大宴都是他的人在盯着,文兰去偷看王玥和朱常安说话时他便注意到了。王玥捧着锦盒出现时,他便已亲自盯上。他直觉这事与她脱不开关系。

他很快便看懂了她的意图。他本打算适时暗中帮忙,可她早有完备打算,压根无需他出手。

直到看见文兰冲她后背推去,他想都没想便现身了。

他如何不知那是她的苦肉计,可他还是不允许!

哪怕她最后并未栽倒,他也已感觉到了心头闪过的一丝疼。

从那一刻起,事实他就已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跟她说。

夜已深,宴已散,皇帝的谈话也结束,他安排好手头事后便来了这处。他翻墙而入,他很想见她一面,可他还是忍住了。

哪知他才刚与柳儿碰上头,院门便叫人拍响了。程翾那里原本熄了的灯也亮了起来,他进退不得,无处可去,最好的藏身地便只剩了屋中……

他怕人影会现,不敢站在窗边,所以站到了墙边书架前。

原来,是文兰唯恐众人不知其“诚意”,派人大张旗鼓地“表歉意”来了……

听到丫头将文兰的人送出了院子,隔壁程翾的门也已关上,他的一颗心却反而高高悬了起来。

他一下便注意到了里屋净房的动静。

他并未有心理准备与她相见,于是当她走出,他才会这般手足无措……

随后……因着他的出丑,那一刻他将自己嫌弃了千万遍。

笨手笨脚都不足以形容,毫不夸张,他这一辈子最狼狈的一幕全都落于了他最看重的人眼里……

自责、沮丧、羞赧,有几分无地自容,他的脸比她还红,却傻乎乎不知道如何开口……

而见柳儿手中抱了个礼盒,外间的关门声和入画的脚步声,程紫玉便知她是错怪了李纯。

他不是故意,她的丫头也不是被他支开,他没有这样算计她。

“这是怎么了?”入画进屋后,见气氛怪异,李纯狼狈,轻声问了句。

“我沐浴出来见屋中有人便吓了一跳,随手拿书砸了过去,结果人没砸到却砸翻了香炉,这一看才发现竟是李将军。叫李将军落了一身灰,紫玉给您赔不是了。”

程紫玉见李纯脖子都红了,张口便莫名其妙为他遮掩起来。他到底还是高高在上的将军,他的形象比较重要。而在亲信面前,在她的奴才面前,更不好丢了颜面。

而李纯见程紫玉毫不犹豫将他的难堪全都揽在了身上,一下便呵呵笑了起来。他目光更柔,面红更甚,此外还多了一丝喜悦和满足,盯着她看来时全没了避讳……

这下轮到程紫玉面红了,她顿时后悔,随后鬼使神差又来了句:“出去!”

她一出口又觉不妥,继续补到:“出去说话!这里不方便!有什么要说的,交代给柳儿。”

“你确定?”李纯已恢复如常,微微笑道:“老爷子那儿才刚刚灭了灯,只怕没睡着。”

“……”

程紫玉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将文兰在心里骂了好几通……

前世她在这场首宴并未引起太后多大关注,当日散宴后便直接连夜返回了荆溪,于是石家虽为程家准备了住处,可他们爷孙却并未住下。

而这次,太后早已言明一路让她相陪,她自然不能回荆溪了。而老爷子那里也差不多,今日因着献礼,皇帝对陶器一下便生出了兴趣,亲自召见了他,晚宴时候兵部侍郎和一位将军又拉着老爷子讲了好一会儿话,约好了明日继续探讨……

如此,他们爷孙自然只能留宿在了扬州。

然而这次,扬州大宴参宴之人实在不少。

皇亲贵族,京城贵胄大人自然住在了石家最中心的位置。

可无奈除去扬州本地官员贵人,前来参宴的外地宾客也足有上百户之多。纵然石家已将园子一扩再扩,可因着宾客多,住处还是紧紧巴巴。

多是贵宾,自然要有一定隐私,所以扩建的住处都是一个个小院子。

可毕竟场地有限,也不可能过于铺张,规制自然就小。

程紫玉爷孙被分到的住处,正是淹没在一溜儿一模一样,类似寺庙客院的一间院子。

说是院子,其实也就是主屋外边加了块空地,又种了两棵树,几丛花而已。

院中主屋一截二,分作了两部分。老爷子占了左边两间,剩下右边两间则归了程紫玉……

先前老爷子安寝了也就罢了,文兰的人招摇过来,只怕惊动的人可不少。而这院子与其余客院也就是一墙之隔,这会儿指不定有多少眼睛盯着这处呢!

李纯这一时半会儿还真就没法出去了。

而老爷子再喜欢他,也绝对不会想这会儿瞧见他。

程紫玉无奈一叹,进了净房绾了发又换了身衣裳才出来见他。

她一身清爽的简单居家状再次惊艳了李纯一把,然而为化解刚刚的尴尬,李纯还是掩下了眼里的欢喜,恢复了往常模样。

气氛总算是稍缓了些。

可丫头们过于会看眼色,一个说要盯着屋外,一个说要守着外屋,眨眼便退了下去。

如此一来,两人相视而坐,气氛再显尴尬。

李纯忍不住将他刚刚的不得已再解释了一遍,表示他绝对没有轻视之意,又保证今后若无她的允许,绝对不会再犯……

他眼神巴望,言语诚挚,双手不停转动手中杯盏,程紫玉看出了他的在意,先前那点气恼早已消失,开口主动揭过了这事。

李纯如释重负一笑,再露了几分傻气。

程紫玉再次想到他刚刚的狼狈,顿时跟笑出声,反叫李纯笑颜一僵。

“多谢你刚刚护我颜面。”李纯知道她笑的是什么,他颜面尽失,本来都有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念头了,此刻见她笑得灼目,顿时觉得他的丢脸或许也是值得的。

于是,他刚要敛起的笑又在脸上漾了开来。

“笑吧,只要你高兴,随时拿出来笑。”李纯心下一转,“程紫玉,你要对我负责。”

“……”

这话没头没脑,惹得程紫玉瞪了他一眼。“凭什么?就因你在我面前出了丑?”

“嗯!”他笑得越发灿烂,露出了一点并不惹人厌的狡黠。

“我的丑态刚刚全然暴露在了你的面前。可天下人皆知,他们的李将军英明神武,将来若知晓我面对个女子会如此失了气概,我岂不成了天下人笑柄?岂不是叫外族和外敌耻笑?进而连我大周的颜面也丢尽了?

可我是因看见了你才丢脸,又是在你地盘丢脸,简单说来就是因为你而丢脸。你说要不要对我负责?你对我随意取笑,可我不恼也不离,如此宠溺和包容,叫你开怀叫你笑,让你占尽了便宜,你说要不要对我负责?

反而言之,你若不对我负责,那我的脸面往哪儿搁?大周子民如何看我?大周官员的颜面何存?我岂不是被你白白取笑了?你若将我的丑态传了出去,吃亏的岂不是我?我的一世英名岂不是毁在了你手上?

你刚刚主动维护我,分明心里在意我,怕我声名受损,不惜为我撒谎,连自己的亲信都骗了,你若不对我负责,岂不是寒了亲信的心?我一个将军被一个小女子挡在前边维护,岂不是坏了我的名誉?

所以,不管是为了我,为了你的丫头,为了周军,为了大周朝廷和大周男人的尊严,你都要对我负责……”

李纯夸夸其谈,程紫玉又好笑又好气,知道他脑子好,她竟不知他还有如此口舌,有将死的说成活的这本事。

夜闯闺房的分明是他,吃了亏的是自己,损了名声的也是自己,却叫他大段道理,愣生生翻了个个儿。

“无耻!”

这种口舌之辩程紫玉才懒得废话,直接抓了手中团扇砸了出去。

可这厮却将无赖进行到了底。

团扇砸去,他一动未动。

“你看,你骂我还打我,我颜面无存,你说,要不要负责?古人言,打是亲,骂……”

“闭嘴!”

“好。”

见程紫玉有几分恼羞成怒,李纯见好即收,立马不再吱声。

这会儿李纯感觉自己有些病了,还病的不轻。

他从来都是实务派,可他刚刚竟然浪费了脑力和口舌讲了一大段的废话,目的是什么,他也不太清楚。

他想,或许就是想要让她上心,让她注意,让她与他牵扯上,让她忘不掉他的种种……就像故意做坏事的孩子,或者只是为了引起关注。

“程紫玉,我既然闯了你的房,我一定对你负责!”

“李纯你够了……”程紫玉磨着牙刚要摆出冷脸来,却发现他已收掉了脸上的笑,转而一脸认真。

他的眼眸闪耀晶莹,将她的脸完整投映,她看见,他的眼里都是她。

她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忘了,只注意到他眼眸里的她有些慌张。

“我是认真的!”他并未任由她打断。“即便你不要我负责,我也会追着你,直到你点头。”

程紫玉真的慌了,一下缩回了视线。

上次的五年之约后,她时不时会生出些疑惑。

理智上,她很清楚李纯的确是她几全齐美的最好选择。

可情感上,她却有些迟疑。她不知道心里对他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她似乎对他不讨厌,或许是喜欢的,可她却不确定。

她怕自己不能回报,怕自己不够爱他,怕他后悔,怕他不满足,最怕的是自己给不起像他那样纯粹而浓烈的情感!

可他那么强势,几次三番连犹豫的机会都没给她。

她怕看他的眼神。

她将视线缩了回来,转而盯住了手中杯。

她有些失神。

“这杯子比我好看吗?”

于是,当他的脸凑到她的跟前,一本正经学她的样子盯住她手中那只青花杯蹙眉上下打量后,她忍不住又是噗嗤一笑。

随后,他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单手将她的头按到了他的胸口。

“别动,你听!”

程紫玉知晓习武之人心跳都不快,可他的心,跳动有力,速度过快。

“是你让我感受到了心跳和心动!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要告诉你,没必要。别老紧绷着,你看到了,我能让你开怀笑,红脸恼,人生在世可不就是这样?足够了!我要的不多,所以你没必要有负担。”

他这样暧昧凑近她,可他却没有给她任何猥琐下流占便宜或用心机的感觉,反而萦绕的是满满的踏实和安全感。

他说的不错,这个伙伴的确好的不能再好了。有人依靠的感觉确实很好!喜怒哀乐的人生,有个伴着一起走的人,她无处安放的心才踏实……

嗅着她发间的馨香,李纯的唇勾了又勾。

他的右手已经悄悄离开了她的后脑勺,可她却毫不所知,没有离开。此刻的她依旧安心靠在他的胸口,没有挣扎,全然放松。

多好的开始!他想,她很快就会习惯他的存在,习惯靠在他身上,哪怕此刻没有爱,终有一天她也会戒不掉有他在的习惯!……

这么一番小小的接触后,两人之间关系又是不知不觉近了不少,只不过此刻的程紫玉尚未发现罢了。

打更声传来时,两人才惊觉已是四更天。李纯这才开始将皇帝对那三位的召见一一道来。

当时,于公公守在了内室门口等着皇帝随时吩咐,而李纯则是领命待在外室以防有人偷听。

所以皇帝即便是私下的召见,可内室里的种种,李纯是听了个一字不落……

皇后,昭妃和文兰都是早早便等去了。

皇帝先是打算召见文兰的,可文兰却谦让了,她表示她的身份最低,愿意在最后入室……

第二六三章 回馈之选

程紫玉猜到了,事实上,皇帝压根就不会在意皇后和昭妃的想法。所以他想约谈的,只有文兰。

而文兰突然谦让,应该是想要先看看风向。

皇后进内室前,突然腹痛,于是昭妃便先入了皇帝的内室。

皇帝原本因着朱常安最近的长进而惊喜,这才给了昭妃个恩典,允了她一道南下。哪知一转身,这个四儿子又让他心烦了起来。今晚事端不管从哪个层面都与老四有脱不开的关系。

在皇帝看来,朱常安要求程紫玉做货之余还提了这么多要求,只怕正是当日他在程家门前蹦跶了几次却遭到了拒绝而在进行报复……而这一点,尤其叫皇帝不喜。

既是不孝,也是胸襟肚量太小,丢了皇家的气度,事实再次证明,他与他那个娘一样,十足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

此刻一见昭妃,皇帝更觉正是她将好好的儿子给带坏了,面色自然不善。

而昭妃最近两个多月与皇帝说上一句都难,更不提独处了。今日有此良机自当好好把握,她除了想要争取利益,自然也想激起皇帝的旧情。

此刻的她已经精心捯饬了一番,并带了一盅子解酒汤,扭着腰肢一脸柔情蜜意而来。

她从关怀龙体下手,诉衷肠的同时又忆了过往,满满皆是念君思君态,千娇百媚地上前晃起了皇帝的衣袖,满眼都是意味十足的暗示……

皇帝今日收获了美艳非常的田氏,到口的美食尚未来得及享用便因着突发状况只能生生晾在一边,他本就有些烦闷,加上他早已厌烦了昭妃,此刻他见昭妃如跳梁小丑,半点没有自知之明,心头怒火顿时上来。

“有事说事,没事就回去吧!”皇帝忍住了拍案而起的冲动,推开昭妃,拉过了袖子。

昭妃见承恩无望,只能将心思转回了儿子那里。

她表示文兰善妒又跋扈,做事没分寸还不知礼,所以压根不配为一王正妃。若身在高位,只怕一府后院便会不得安生,鸡飞狗跳不说,只怕对子嗣也有害……

她再次提出了先前对太后抛出的那个暗示,要求皇帝赐婚文兰时,在“四皇子妃”这个名号前边加一个“侧”字……

而昭妃尚不知,此刻一墙之隔的房外,更衣回来的皇后正将一枚绿翡镯从腕上褪下,直接套到了文兰腕上。随后两人对视了一眼,一个字未多说,却已心领神会。

相比昭妃,皇后见皇帝的速度明显要快了许多,她从进屋到出屋,只用了短短半盏茶的时间。

她的进言言简意赅:朝鲜公主身份在那,与其成为四皇子侧妃引得朝鲜不快,为保体面,也为表郑重,不如就将文兰册为太子侧妃。文兰虽有胡闹,可毕竟年纪小,又是外族,不懂规矩情有可原。她这个做皇后的责无旁贷,愿意将其带在身边教养。有太子妃这个榜样在那,文兰定会及早成为蕙质兰心的贤内助。

而相反文兰若去了四皇子后院,昭妃不堪重用,四皇子又绵软,上边再没有个合适又高贵的压制,那文兰即便只是侧妃,只怕也得一样弄个天翻地覆。届时丢的还是皇家的面子。

与其到时候覆水难收,骑虎难下,不如早早给文兰找个合适的去处。

至于文兰的声誉,皇后表示她去安排封口,也会想法子挽回,保证办妥帖了……

面对皇后和昭妃的主张,皇帝并未应下什么,而是让她们回去等消息,随后便召见了文兰。

“皇伯伯!”没有外人时,文兰一下便亲昵起来。

现任朝鲜王是先帝所封,先帝登基前曾得了朝鲜助力,于是先帝上位后称呼文兰父王时便以“贤侄”相称,所以文兰这一声并不属失礼,反而拉拢了两人关系。

皇帝哼了一声,怒气冲冲。“文兰千里而来,可想念母国?你既叫朕一声伯伯,你若想回去,朕可以安排。”

文兰战战兢兢跪地表示,朝鲜既属大周,她的母国就是大周。正如一棵树,朝鲜是枝干,若想要长得繁荣昌盛,全赖大周这树干和根系的支持。若无大周的庇佑,枝干早已无存,不能成长,也没法收获。这份恩情不敢忘,所以枝干唯有努力将收获的鲜花和果实再次回归根系,回报大树……

这样的答案无疑是完美的。皇帝面上的怒气顿时消散。

“所以文兰不回去,不过文兰愿意给父王母后修书一封,向他们反省今晚之过,望皇伯伯看在我父王面上,别将文兰送回……”

“朕只是关心你一下,何必这么紧张?朕把你当自己女儿看,心疼还来不及呢!瞧把你紧张的,起来吧!”皇帝似一切未发生,亲自扶起了文兰……

听到这处,程紫玉笑了起来。

皇帝的反应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皇帝太精明了。

他就是故意给了文兰一个机会。文兰是聪明的,主动表态了所谓的树和干之说,话里话外都表示愿意“回馈”大周。

而即便文兰是笨蛋没领会皇帝意图,后果也是一样的。皇帝一定会找了使臣跑一趟朝鲜,将文兰这些日子所有的胡闹之处都一字不落传达给朝鲜王。

询问意见也好,讨要说法也罢,到时候朝鲜为了平息雷霆之怒,同样会有所表示。

若皇帝真恼了文兰想出手,在事发后便不会将这事归咎为“误会”,当时便应该发落了文兰……

所以皇帝一早便有了自己的主意。

这才是大周皇帝!他能容忍儿子们在前朝的相斗,自然也无所谓后院的相争。文兰怎样他并不在意,关键在于文兰能给大周带来多少利益。

文兰识相,除了主动表示了回馈之情,还表达了愿修书朝鲜反省之意,可想而知,朝鲜王收到这封书信后,为保声誉和女儿前程,也一定要大出血一番……

皇帝的算盘比商人打得还要响!

文兰是朝鲜王夫妇最疼爱的掌上明珠,若将文兰退回去,朝鲜又无其他适龄公主,届时补来的贵女自然也就不如文兰有利用价值了。所以哪怕是为了长久考虑,只怕皇帝也从未有过遣返文兰之意……

此外程紫玉也知晓,这次文兰身后的陪嫁不少,甚至有一座金矿,足见文兰在朝鲜的受宠程度。就冲这一点,皇帝也必须要将文兰留在大周皇室。

且东北路里蛮夷不少,大周与朝鲜一直都是联手合作,加之海上倭寇之扰,大周与朝鲜几十年如一日地保持了一片和睦。

所以皇帝哪怕对文兰再厌恶,也绝对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而让两国有生出罅隙的可能。

想来文兰也是早就想通了这一点,才既敢在皇帝面前求赐婚,又敢嚣张对王玥出手。说穿了,就是她知道自己有叫人割舍不掉的价值,才敢有恃无恐罢了。她清楚,只要闹得不过分,皇帝都会对她睁一眼闭一眼。

当然,她是聪明人,今日若不是被算计,她也不至于马失前蹄,吃了这么个暗亏……

而在皇帝与文兰达成了“共识”后,他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便轻松又融洽了起来。

皇帝索性将皇后和昭妃的来意跟她挑明,又直言因着她的过分,他不好包庇,所以她得暂退一步。

文兰听懂了。其实从太后被昭妃那一怂恿,皇帝对太后的一应承,她就知道难逃这个结果了。虽有这个心理准备,可当这个暗示从皇帝口中道出后,她还是不甘又恼火,她想手撕了昭妃的心都有了。

“我是一国公主,既是要做妾,自然不能丢了颜面。相比四皇子,太子才是良配。”

文兰选了太子。

按着她父王的本意,为她看中的便是太子侧妃之位。虽然现皇帝龙体尚算康健,可太子毕竟占了个嫡,又有皇后和不少大族的支持,将来登基的可能至少能占五六成,无疑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而且太子妃出身高,学的是皇后手腕,为保萧氏颜面,太子后院至少不会有大波澜。而文兰出身外族,哪怕生下儿子也不会对萧氏一族产生威胁,所以太子妃也不会对她过多为难。

因而对文兰本身来说,太子的确是个良配。朝鲜王也算是费了心思。

可兜兜转转,她还是选择了太子,却亏掉了名声,这口气,文兰堵得慌!

若昭妃做人留一线,不对她如此算计,她或许还会为了名声忍了这口气。可昭妃太小看她也太高看朱四了。

对此刻的文兰来说,成为一个弱势皇子之妾带来的丢脸并不比她的名声之辱要小。昭妃算错了,她并不打算忍气吞声。

而且皇后还亲自对她表示了诚意,那么她自然再无后顾之忧。

水往高处流,她选太子毫不犹豫!

当然,她不会承认先前的眼瞎,而是只怪对方太无耻。显然,要想报昭妃母子这个仇,势大的太子也同样是最好选择!……

“文兰出来的时候目光坚定,应该是恨上朱常安母子了。她一走出圣上院子,便着人去找了他们朝鲜的金特使。皇上那里应该是明早就会将处置结果公布出来。”

“皇上那里召见一结束你就过来了这处,皇上万一找你岂不是寻不到人?”

李纯顿时笑了。

“皇上急着拥美人入眠,文兰前脚一走,于公公便找人去抬田氏了。我出来时,田氏已经到了。皇上这会儿可没空搭理我。”

差点忘了这茬。

这种时候,这种状况下,谈及这种事显然不合适,程紫玉顿时红霞满面。好在李纯说得坦荡,稍缓了不少尴尬。

李纯瞧着她粉嘟嘟的脸颊,脑中跑出了“人面桃花”几个字,下意识便想拿手去触一触她的脸。

程紫玉往后一躲,面上红云更重。

“不早了,你回去吧。这会儿夜深,不会有人瞧见的。”

李纯的手悬在了空中,来不及尴尬,他一下以为她的闪躲是因着他刚刚那话而误解了什么。

“你若听到了某些传言,说我流连美人,好色无度,那都不是真的。还有,我身边的侍女虽多,却只方便掩人耳目,并无不堪关系。你不要多想。”

“哦。”程紫玉刚刚的闪躲也只是下意识而为,并不曾对他生出什么想法。此刻他的解释,反而叫她不知如何应答起来。

“还有,我的故事柳儿她们也是一知半解,我以后会亲自跟你说,而并不是为了对你隐瞒什么才故意遮掩。”

“嗯。”

“那我走了。”

“嗯。”

她跟着他起身,走在他身后。

她紧跟他的步伐,叫他有些激动。

他走得不快,短短两丈多之距,他走了足有十几步。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感觉走得太快了。

打开了窗,他又回眸看了她一眼。

“路上小心!”他刚要跳出,她叮嘱了一句。

可就这么一句,便叫他甘之如饴,再次转身,笑了起来。

这一次,他突然出手,没有给她躲避之机,一把拉了她,将她收入怀中。

他也没给她挣扎之机,便用他的下巴悄悄触了触她的额头。他更没有给她推开他之机,只轻轻道了句:“一会儿见”,随后便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之中……

他知道她敏感且没有安全感,所以他一直在忍着,生怕惊动了她而吓跑了她。可她最后那句虽只简单四个字,可他却听得心头滚烫。

一想到先前答应未经她允许再不能随意莽撞,他便有些心急了。下一次的单独见面还不知是何时,下一次不知能说上几句,下一次她会不会又变成缩头乌龟?

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不像上一次的小心翼翼,他给了她一个紧紧又热烈的拥抱……

可李纯却不知,他的“偷袭”这一次并未让她心慌恐惧。

或是被他的热情所感染,许是因着猝不及防的缘故,程紫玉的心头似被热火灼到,那热度在周身扩散,一下引燃了什么,随后她的心脏快速而强烈跳动起来……

她将手掌按到胸口,发现这一刻她的心跳比先前的他要快多了。

她又摸了摸此刻因着他下巴的微触而火烧火燎的额头,上边被他种下的体温明显升高了。

程紫玉站在了窗口,夜风将她的发丝吹乱,却丝毫没有冷却她身上的热度。

她似乎被他感染了。

就似喝多了酒,暖意融融又晕晕乎乎,这样的感觉叫她珍而重之。她似乎听见了心头防备的城墙开始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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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四章 赏脸说话

正如李纯所料,皇帝第二日醒来后便下达了一个口谕。

他表示,文兰昨日的确胡闹,尤其坏了太后的寿礼更当受罚。不过念在文兰年纪小,不懂事,他便从轻处罚了。即日起,文兰将由皇后带在身边亲自管教,关于文兰的各项事务都由皇后亲自负责……

这道圣谕并未指明对文兰的实质处罚,也未对文兰的婚事有所指示,听着似是而非,看似也并无不合理之处。

反正包括朱常安在内的大部分人是没看明白皇帝的真实意图。昭妃本还打算找皇帝探探口风,看是不是依旧要南巡结束才颁旨赐婚,是不是赐侧妃之位……

昭妃自然没见到皇帝,反而是打听到了皇帝昨晚幸了献舞的田美人,且对其服侍相当满意。

听到一串串悦耳的琵琶声从皇帝院中传来,想到昨日皇帝的冷淡和嫌弃,昭妃自是一肚子郁闷,生出不少人走茶凉的悲愤。

昔日黄花想要再拾君恩本就不易,更何况皇帝本就是冷情之辈,而对手偏还是一朵朵娇艳不凡,嫩得能掐出水的鲜花,她想要再获昔日荣宠无疑痴人说梦。

残酷的现实叫她不得不接受,昭妃哀叹了一声。她的将来,还是只能看儿子了。一切都尚算顺利,儿子最近忙,她这个母妃还得要继续加油!

……

皇帝主意已定,却自是有意秘而不发。

一来他是在等朝鲜的回复,此刻自然是将棋子紧紧攥在手中不着急落下。只有朝鲜王夫妇心慌了,他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二来先前所有人都知他将赐婚文兰朱四,此刻突然又反复,实在不好听。

第三,他要留出一段时间给文兰的名声做缓冲,只要文兰这段时间与皇后亲近的同时,与朱常安母子渐渐生疏,待南巡结束后再提赐婚,届时就不易引起多少口舌了……

一心扑到了儿子身上的昭妃去找了文兰。一为探探口风,二为寿礼一问。

可昭妃却扑了个空,她压根找不到文兰。

最后她终于在太子妃的住处堵到了文兰,见文兰面色不善,对她冷淡,她只当文兰是受了太子妃的气,又因着昨日之事闹别捏。

“吃皇后亏了吧?你且忍忍,过几日太后大寿,你的罚自然也就解了。你打砸了安儿的寿礼,安儿面子上挂不住。这几日就不能过来看你了。”昭妃见文兰板着脸,心里也是不快。

可儿子一早就叮嘱她,他二人要一个唱红脸,一个演白脸。只有这样,文兰才会在有所忌惮、自责和内疚的过程中淡化“侧妃”引起的愤怒,转成对他母子的感激,依靠和巴结。

为此,朱常安打算先凉文兰几日,由昭妃先上门来哄人。

“你若有什么需要或要转达的,就跟母妃说。等熬过了这几日,届时母妃让安儿带你四处游玩去……”

“没事了吧?没事我便进去了!”文兰强忍了推开昭妃的冲动。

这对不要脸的母子!当看透了之后,这些丑陋嘴脸一下便显得清晰了起来。文兰每多说一句都觉得耻辱。

“你这孩子,急什么?该不会生安儿的气了吧?哎,母妃便悄悄告诉你吧,安儿这些日子正要给你准备个惊喜呢。最晚大寿之后,他一定会把那惊喜拿出来。你两个一见钟情,他心里可只有你!我这个婆母也一样,心里只认定了你这个儿媳。其余的,你别多想。”

昭妃见文兰低下了头,以为自己这是说中了,却没瞧见文兰的拳头都攥了起来。

不说这事还好,一说到“一见钟情”,“情有独钟”,“儿媳”这些字眼,文兰仿佛听见耳光子打在脸上的痛响声。耻辱啊!这口气,她可咽不下去!

“说到大寿,也没几日了,文兰,你昨日应下,补偿给安儿的寿礼……你可准备了?”

“昭妃娘娘急什么,我都当众应下了,我还能跑了不成?”

“那就好。文兰啊,寿礼你可得好好准备,安儿先前那份寿礼可是足足花了几千两,千万懈怠不得!”

文兰如何看不出,这才是昭妃一早上哪怕跑断了腿也要找到她的原因吧?算算时间,也就不到十日就是太后大寿了,所有人都卯足了劲想要给太后惊喜。若到时候拿不出像样的寿礼,朱常安丢了面子事小,因此落个“寒酸”的名头,失了口碑,丢了各路人等的助力和青眼才是糟糕。

这会儿朱常安母子只怕已是走投无路。他们从头到脚都是一股子穷酸气,没有银子,唯有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了她这个罪魁祸首的赔偿上。

“知道了。”

“文兰,江南物产丰富,贵重好物不少,你想选什么寿礼?若是忙不过来,母妃闲着没事,可以代你去置办。”

“这倒不用。今日下午太子妃约了几位公主逛扬州,届时我也去,我自会好好挑选。”

“这样啊,也好。记得要注意保密!”昭妃难掩失望。“听说今早金特使已经回了朝鲜?”

朱常安借着负责南巡,打探到了不少消息。今早一听说朝鲜使臣回国,母子俩赶紧聚到了一起,做了种种猜测:

使臣突然回国,是因着文兰正妃之位泡了汤?是使臣失望?是回国求助?是皇帝的意思,还是文兰的意思呢?会不会还有什么其他缘故?……

文兰闻言目光一凛,心道这对母子对她的事了如指掌,可她却一直被他们的狼心狗肺蒙在鼓里。

这么一想,文兰更是郁闷。她心下一转,笑了起来。

“的确是回去了。不是要准备寿礼吗?娘娘你又口口声声备寿礼需要几千两银子,我身上的银子只怕不够,所以让使臣找我父王母后给准备点金银送过来。”

昭妃双眸一下便亮了。

“文兰,不止是寿礼,昨日你还打翻了好几瓶上好宝石粉,价值上千两……”

文兰嘴角一抽,这是要她赔银子还是赔宝石?她索性打断了昭妃。

“不就是宝石吗?要多少没有?我还缺那玩意儿吗?我弄坏了多少,到时候全都赔你就是,用不着反复来提醒!”

文兰一脸气恼,昭妃虽有些丢面子,可看在宝石的份上,还是笑得绚烂。她又安抚了几句才离开。

文兰哼了一声,勾唇冷冷笑着……

昭妃又将主意打到了程紫玉身上。

虽不知儿子与程紫玉的进展,可就冲先前的投入;程家的家产;昨日儿子看着那女子时不时失神的表现;还有太后皇帝对那女子的看重……她定要在这段时日想法子将那程紫玉收服下来。

昭妃不想大张旗鼓,又知道那女子冷清,思来想去,她决定安排王玥去办这事……

昭妃再次打起了小算盘。

那两人是老乡,定能一拍即合。王玥定会怕将来被文兰公主压得死死而急于找盟友,所以哪怕自己与王玥有隔阂,此刻王玥也定会放下成见,尽全力拉拢程紫玉……

昭妃忍不住暗自得意。如此,自己又是不费吹灰之力,财力人力物力自有王玥去张罗,一举多得……

王玥的确是一口应下了,还将昭妃的小算盘一字不落告知了程紫玉。

程紫玉也是忍不住感叹与王玥这次合作的效应的确不错。

王玥与她已在同一条船上,对她来说几乎是内应的存在……

两人说了一阵话,王玥再次谢过程紫玉,可后者却是笑得一脸深意。

“你谢我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王玥本对皇帝的口谕有几分忐忑,可程紫玉志在必得的表现却叫她心安了下来……

太后招了程紫玉陪同用午膳,程紫玉提前了一个时辰往太后院中去,在行至离太后院落约摸五十丈之距时,她迎面碰上了从另一条道过来的五皇子朱常哲。

不得不说,老朱家的血统不错。几个皇子都有一张不错的皮囊。

这个五皇子长得比朱常安要更精细,更瘦削些。他眉眼稍长略微上挑,是典型的柳叶眼,长在男子脸上本该是极为合适。可他因着不爱笑,身上气质又深沉,再配上朱家遗传的刻薄薄唇,给人感觉便有些阴沉。

可即便如此,也无可否认他是个长相上乘的美男子。

五皇子见到她没有意外,款款而来,目带了点打探和好奇,又颔了颔首。

程紫玉向他行了礼,还未迈出步子,便被他叫住了。

“且慢!程小姐这是去给太后请安?”

“回五皇子话,正是。”

“在下唐突,能否请程小姐赏脸借一步说话?”他示意了不远处的茶亭。

五皇子,程紫玉前世与他几乎没有交集。

和自信得近乎自负的大皇子,装模作样中带着虚伪的太子,伪君子朱常安,真小人七皇子来比,五皇子便显得低调深沉许多。

他平日里看似不争不抢,不显山不露水,可关键时刻总能叫人眼前一亮。就如不久前让他风光了一把的赈灾……

可当他似乎露出爪牙,引来关注时,他往往又会缩起身子,减小存在感,甚至叫人懒得对他出手。就像一头豹子,一段时间的蛰伏后,他便会再次突然出击,打人个措手不及,随后再次消失众人视野……

事实上,五皇子是一直在稳步上行的。只不过有夺人眼球的大皇子和太子在前边闹着,其余皇子不那么显眼罢了。

程紫玉心下思量了一番,大概猜了猜五皇子此刻可能的意图。

他待人冷淡,却主动与自己打了招呼,说明他有意结交。

他瞧见自己时既然毫不意外,那么极有可能,他是在等着自己。

他表现得很客套,眉眼里流露的都是善意,那么只怕不是有求,便是有什么打算或要探听什么……

她不能拒绝,她不想得罪这位皇子,但她也不想惹麻烦。

皇帝前天才刚试探过她,昨日又因着文兰闹了那一出,若今日她再与五皇子单独见面……她倒不怕树敌,却怕因着行为不讨喜而影响了她在皇帝和太后那里的印象。

“五皇子客气了,借一步就不必了。紫玉奉了太后之命赶来,实在不敢耽搁。若五皇子也要去给太后请安,倒是顺路。”看着女子垂眸一礼,却是给了这么个答案,五皇子的眸子一下亮了不少。

昨晚他的幕僚还在议论,猜测这个程紫玉身后是不是有其他势力,会不会有其他高人在指点,此刻看来却是未必。这女子非但聪明,还心思缜密。

他没有拒绝自己,自然不会得罪自己。

拿了太后作挡箭牌,自然不怕自己别有用心。

说不敢耽搁,自然不怕自己堵住他不放。

杜绝了各种对她有损的可能后,这会儿将选择扔给了他……

说难听点,就是:要么滚,要么跟着她走!

有意思!

怪不得他的几个兄长都有意争取这个程四小姐,此刻看来,倒是值得!

这一趟他原本没报多少希望,他也看不上这个游走于贵族间,看似长袖善舞的商女,可此刻,他的确生出了不少兴趣——拉拢的兴趣!

他的幕僚为他出了不少主意,其中就有坏她名声拿捏她这一招。说实话,那样的招数他并不感兴趣。

所以这个不是草包的程紫玉,倒是给了他个惊喜。

“本皇子是要去给太后请安,的确顺路。”朱常哲走先了程紫玉半步,与她一道往太后院落方向走去。

两人身后还跟了一大群奴才,磊落坦荡而行,自然无惧风言风语。

他走得不快,尽量自然地想要拉长这段说话的时间。

不出程紫玉所料,他问的是当日朱四被刺杀的那件事。

那事不了了之,到今日也未抓到凶手。

几个皇子都心知肚明,凶手定是他们其中一个。但究竟是谁,又推算不出。可要说这件事最大的获益者竟然是老四——他开了府,又将封王。

这让几个皇子不得不开始怀疑那件事会不会是老四贼喊捉贼,是不是苦肉计,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这件事究竟有没有发生过。

“有的!四皇子的确是被人追杀!那群人声势极大,一直杀到我家门口!……”程紫玉表现得极不愿回忆那件事,挑了重点讲给了五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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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五章 七窍玲珑(三合一章节)

程紫玉昔日闹大那“刺杀”事端时便猜到会有今日。这次南巡,诸位皇子只怕都会打探那次刺杀的虚实和经过。

当日朱常安借了魏知县的手捂得再好,可被泼了污水又说不出苦的众皇子岂能察觉不到这桩案子并不简单?

而刺杀事件在朱常安进京后便戛然而止,再未被提起,更叫他们感觉惶恐。是他们父皇的意思,不让朱常安继续追究?还是朱常安已经得到了他想要,也就没必要赶尽杀绝了?

还有种可能,便是刺杀只是前奏,朱常安不曾乘胜追击,只是因为时机未到,他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到那时,这桩案子将被再次翻出……

这事原本众皇子还淡忘了不少,但在程紫玉出现,昨晚文兰又因吃醋而大闹了一通后,不少人想起当日四皇子被追杀,王侧妃挡剑,都是发生在了程家地盘。众皇子一下便想起了这茬,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朱常哲同样有所忧。

他是南巡事宜的总负责,可前期的南下工作却是朱常安所做。两人做事风格不一,行事手段不同,用人上自然也时常意见相左。再加上权利的重叠,导致两人在短短十几日便已生出了不少矛盾。

都想为自个儿牟利,都想做出成绩压下对方,都想要攫取更大权益,事实两人都明白,这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正因如此,朱常哲更不敢掉以轻心。

与幕僚商量后,他决定会一会程紫玉,弄清楚那次的刺杀事件。既是为防被算计,也是想要试着抓住朱常安的蛛丝马迹。毕竟作为当日目击者和受害者的程紫玉,一定是知晓前因后果的。

而五皇子他想要堵到程紫玉简直是轻而易举。收到程紫玉那厢出门的消息后,他便掐好了时间和路径,顺其自然地“偶遇”上了……

而程紫玉巴不得朱常安被他的兄弟们惦记上,这送上门的机会自然是要好好把握。

几位皇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也没有一个是蠢材,她不能叫他们察觉出她对朱四的恨意,于是她的言辞始终保持客观,如个旁观者一般,不加任何个人判断,也没有表露过多的情绪,只将当日的错漏和疑点整合后放进了事件里引导一番……

今日她对五皇子是这么说,他日面对大皇子或皇后,她依旧将是这么开口。

“当真是辛苦了我这位四哥!”

听完故事的五皇子面上闪过一丝冷笑,随后快速恢复如常,冲着程紫玉盯了过来。“我四哥福大命大,正应了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程小姐以为呢?”

“或许是吧!”程紫玉如何听不出四皇子这是在试探她,显然还想从她口中挖点有用信息。

“不知为何,总感觉程小姐对我四哥不怎么待见。是不喜?还是冷淡?或是说,我四哥对程小姐做出过什么不讨喜之举?”

“四皇子何出此言?”程紫玉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对朱常安已经努力克制恨意,可还是那么明显吗?竟连五皇子也看出来了?

“我四哥也算是一表人才,却听闻在程小姐那儿吃了几个闭门羹,我直言一句,程小姐不像是在以退为进,或是欲擒故纵。按理程小姐与我四哥还有一层买卖关系,不应该啊!”

知道的真是不少!程紫玉并不确定朱常哲这是在试探,还是在引诱,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也不喜朱常安。

“哪有什么喜不喜,只是不合脾性罢了。当日王家初见时,曾有幸见过四皇子浮躁虚夸的一面,便烙进了心里。”她就是不喜又如何?她不介意婉转表达出来。“五皇子耳聪目明,想来也已打听到了。”

朱常哲竟是勾起了唇,淡淡的笑使他身上散发的阴鸷散了不少。

“程小姐倒是坦白。你直接说他假惺惺虚伪下作就是了!你放心,你我说的话,绝对不会传出去。”

他这么说已是很明显的示好。见程紫玉并未否认朱四人品,朱常哲顿时觉得这一趟很值。

他撇了撇唇,脚步却明显一缓。

“听闻事发后不久,程小姐便冒着大风大雨上门索赔了。按理人命关天,程小姐又是深明大义的,不该选那个时候上门吧?”

“谁说是上门索赔?民女那分明是去探望王小姐了。当时还带了探望的礼呢。”

“哦!那么应该是在下误解了。本皇子还以为,是程小姐在目击案发过程时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疑点,怀疑是因着人为使了幺蛾子才导致了您的损失,这才连疾风骤雨,电闪雷鸣都不顾地上了门索赔。”

程紫玉暗暗心惊,这既是在套话,也是在暗示,他观察入微,想象力也丰富。他至少猜对了一半。

这也就是他一开始便咬定自己不喜朱四,是因着朱四做出了不讨喜之举的缘故……

呵,这人引导着自己,一点点的套话,一问套了一问,最后还能转到这处,的确不容小觑。

五皇子的声音小了些。

“听说那日魏姓知县很气恼,在衙门冲着师爷发了脾气,砸了茶碗,怒骂了程小姐您好一通。……显然程小姐索赔的力道有点强,连地方官都吃不住了!

或许本皇子正是因着这事被误导了吧?刚刚所言若有不确实之处,还望程小姐别放心上。”

朱常哲紧紧盯着程紫玉,后者却是笑了。

权利当真好东西,这事竟也叫他打听到了。魏知县这事程紫玉先前倒是不知的,不过衙门人多口杂,探听出来应该是不难。

只不过他们才到了两日,所以这些事他应该是早就打听到了。

果然是个心思缜密的,他应该是已经查了个六七成,又确认她不喜朱常安之后,才会主动上门来找自己问话。

这样的人,心思太多,她下意识便不愿深交。

“几位皇子都是人中之龙,而紫玉一介商户,并无资格谈论喜好与否,还请五皇子以后莫要再提了。”

“程小姐太谨慎了!”

五皇子呵了一声,“多谢程小姐的直言,就算是本皇子欠了你一个人情,将来若有需要,程小姐只管开口。”

“多谢五皇子的美意,人情就不用了,紫玉心领了。”

“程小姐住的可好?程家分到的院子规制稍微小了,接下来的行程,我会给您安排个合适的院子。”

“不用了,紫玉就是一商户,按规矩来吧,该住哪儿就住哪儿,五皇子为紫玉坏了规矩可不值当。”

程紫玉笑着拒绝,叫五皇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程紫玉印象里,他几乎很少笑。可他这么突然一笑,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可她却偏又没能抓住……是什么?似乎很重要?……

此刻的五皇子对程紫玉的兴趣更多了点。

她拒绝了他的人情,还回绝了他的举手之劳,真是她言语里表达出的谨慎?还是有意要与他撇清关系?难道,她是看懂了他的意图?

“这话不对,程小姐深受太后和皇上……”

“五皇子!”

“你说!”五皇子一愣,他是真没想到她还敢打断他说话。

“有话直说吧。”程紫玉忍不住了。什么人情不人情,欠不欠的,别人早将她研究得透透的,与其被带着兜圈子时不小心绕进去,不如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程小姐果然不凡。”这一次,朱常哲是真的露出了一丝欣赏。

距离太后院子也就只短短十几丈,他二人早已放慢了脚步,而这会儿,他索性停下脚步。

“明人不说暗话,程小姐可缺助力?我愿意助程小姐一臂之力!”

“……”

程紫玉本想一口拒绝,可话到嘴边就改了。

“五皇子要助我什么?”

“程小姐既对嫁入皇室无意,那应该是打算将重心放于家族事业上了。皇商却未必是好做的!说实话,任何皇商在朝中都有一定关系。我皇祖母纵然对程小姐很是看重,可在前朝却帮不上忙。程家想要保住长久荣耀,必须要有强有力的支撑。而且祖母年纪大了,能护着程小姐的日子只怕不多。”

“五皇子坦诚,那紫玉也实话实说。程家只是商户,皇家风起云涌太危险,程家不敢随意找支撑。万一靠错了树,将来只怕要承受覆巢之难。靠不起,赌不起。”

“程小姐顾忌得很是!但您也别急着拒绝。若我能确保您和您家族的安危呢?”

程紫玉没有应答,低低一笑。

她的确是听出了诚意。这会儿五皇子已经开始与她“你”“我”相称,将姿态放低了。

可天家连父子兄弟嫡亲骨血都靠不住,保证又算得了什么?卸磨杀驴的事稀松平常,每天都在发生,信他就有鬼了。

“不信?这么说吧,我并不需要您明面上的支持,或者,我若不需要你此刻表态或拿出实际支持呢?”

“那不知程家能给您什么?”

“我看程小姐昨日献礼时拿出的野心很合胃口。皇商不好做,军商就更不易了。尤其在军中无人的状况下。军中这个忙,我可以帮。”

程紫玉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五皇子的外祖父是掌有兵权的南平候,他舅舅在兵部,他的身后的确是与军中有不小的关系。

她若想成为军商,这的确是条捷径。

“你想要什么?”

五皇子表诚意的坦白有些出人意料,给出的诱惑也不小。但程紫玉还是没有与他合作的打算。

可她依旧想知道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银子?订单?从军中订单里的抽成?军火?还是什么?

“这个……倒是不急!”

五皇子唇角扬了扬。

“我提出的,就是个意向,程小姐先考虑考虑。我看程小姐对我不是很信任,所以我打算拿出些实际行动表一表诚意。程小姐不急着表态,等下了决心咱们再合作也不晚!”

说完这句,五皇子并未等程紫玉应答,只是一颔首,便大步往太后住处过去了……

转过了身的朱常哲低低一叹,此刻他想到的,是前日。

皇帝说要将程紫玉指给他,当时他愤怒难堪,几乎起了杀意。此刻他却有些可惜,若前日当真将人指给了他,那他便能省了不少手脚,这会儿也不用跑这么一趟了。到底是他小看了这女子……

程紫玉落后了一段,这会儿抬步,却见不远处大树后有一人正一脸阴郁走来。

阴魂不散!

她心中咒骂,除了朱常安,还能是谁?

冷不防瞧见他,她心头的火几乎又要烧起来。她努力深吸了两口,这才稍微按捺了火气。

他大步而来,转眼便挡到了她的身前。

程紫玉避之不及,只能给他行了一礼。

“五皇子与你说什么了?”

“这与您无关吧?”

“不方便说?”

“怎会不便?无非是聊聊昨晚宴席,寿礼之类的话题。”

哪壶不开提哪壶,朱常安闻言后,那张原本还尽力克制的脸这会儿又黑了不少。

“你二人一路走来,足足说了半盏茶的功夫,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密谋什么呢!”

“四皇子当真关怀手足,连我与五皇子说了多久话,走了多少路都知晓。我倒是不打紧,不知道的,还以为四皇子在暗中跟踪五皇子呢!”

程紫玉不客气地哼了一声。

她与朱常安原本还维持着平和的虚假外衣。

但随着朱常安记忆的复苏,他整个人明显气质变了不少,虽不知他此刻想起了多少,可他二人撕破脸皮的时候应该已经不远。

她不会动手去戳穿,但她这一世一定不愿被他拿捏。

威胁?谁不会呢?

“四皇子说话可得小心点,这话若叫人听见,还得以为您欲对五皇子有什么图谋呢!”

“真没想到,对本皇子不屑一顾的程小姐竟这般伶牙俐齿!怪不得先前世人总说商女热情奔放,原来是真的!昨日李大将军英雄救美,今日与五皇子侃侃而谈。还是程小姐手段高!”

程紫玉注意到,他提到李纯时,眼里恨意流转,显然是已将李纯视作了仇敌。

她呵呵笑了一声。

“四皇子说的是!人么,总有高低贵贱之分,龙生龙,凤生凤,出身决定其地位和眼界。有的人生而不凡,天命所归。但可惜,有的人哪怕手段通天,也难成气候。您说是么?”

他怎么插刀过来,她便如何将刀子捅回去。朱常安最大的心病就是他的出身,没有强大的母族是他最大的痛。自命不凡的他从不认为比太子之流差,他所缺的就是出身。他最不平的,也是出身可以决定命运这一事实。

程紫玉这一刀刺过去,顿时叫他的脸有一瞬间的抽搐。

“四皇子出身贵重,自然不会有此顾虑。不过李大将军奉了圣谕负责宴席安全,五皇子又是南巡总管,这两人一个代表的是圣上和朝廷,一个代表的是皇家,所以四皇子这话以后还是别说了。坏了民女的声誉倒是不要紧,可若叫人听见,只怕得以为四皇子您是有什么目的呢!”

“程紫玉,本皇子给你几分颜色……”朱常安到底还是恼羞成怒了。

“对不住了,四皇子!”

程紫玉声音猛地升高。“民女是奉了太后之命前来,时间不早,能否请四皇子担待?容民女先见过了太后再说?”

被程紫玉这么一叫唤,太后院外看守的几个嬷嬷都瞧了过来。

“好你个程紫玉!”

朱常安接连吃瘪,气得七窍生烟,却奈何眼前女子不得。

他真想上前一把掐住这贱人的脖子,叫她知晓对抗上他的后果。

可他不能,他攥紧的拳头握了又松。

他连抓她都不敢,这附近还不知道有多少眼线。这会儿的他整体形势不错,正稳定上升,这会儿若因着这种贱人折了前程,那可是大不划算!

他稍微放松了紧绷的面目。

“石家新开了一处温泉,今日午后将给太后去首浴开汤,届时太后自然用不着你服侍。你是商户,来去自由,届时你去一趟扬州城的庆和茶馆,直接上三楼,我有话与你说!”

说完这句,他甩了甩袖子,走到了前边。

只两步,他便转身补了一句。“记住了,我在那等你,你若不来,后果自负!”

程紫玉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冷哼。

好大的脸面!

他约自己,无非三种可能!

最大的可能还是想要打探他身上前世今生的秘密。只怕他到今日都还稀里糊涂,所以打算从自己身上下手。看自己是不是和他一样,看自己知道了多少,看自己有没有可能给他答疑解惑。

第二种可能是为了警告自己。说不定还有要利诱说服和与自己合作之意。从皇后到五皇子都有巴结自己之意,他哪怕再恨自己,也不可能不动心。尤其昭妃那里,他并不曾制止昭妃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好,足以证明他未必对自己没有意图。

最后一种可能,说不定那是个圈套!等着自己的是个糟糕的后果。

不管是哪种,自己都不可能会去!

还后果自负?

他哪里来的自信?

是他以为自己对他还有旧情?还是以为自己正游走权贵间找助力,会将他也考虑进去?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以为自己和他一样,对梦感觉疑惑,对他有着好奇?所以一定会前去一探究竟?

他真是一如既往的自以为是……

程紫玉抬步进了太后院中。

这会儿除了两位刚到的皇子,已有几位女眷请过了安正陪着太后说话喝茶。

在她给太后请安后,朱常安便阴阳怪气发难了。

“五弟与程小姐结伴前来,远看倒是郎才女貌。只不过怎么一前一后进来?程小姐前日已经表态了,一定不会嫁入皇室,五弟你这么顾忌做什么?叫程小姐站在日头里,太过分了!”

朱四笑着打趣,言语里流转的都是恶毒。

结伴?什么伴?硬生生叫人对两人关系生出了疑惑。郎才女貌,分明在指向他二人是一对,引人想入非非。一前一后,指明了两人鬼鬼祟祟。

而之后的话更是既暗示了程紫玉出尔反尔,又指向五皇子此地无银三百两,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两人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散播谣言的同时,顺便又还分别挑拨了程紫玉和五皇子在太后跟前的关系。

亏他还装出了后知后觉的模样,实在叫人恶心。

太后原本正被服侍着喝养生茶,一听这话顿时抬起了眸,眼神在程紫玉和五皇子身上来回打量起来。虽未开口,可明显已是不悦。

几个后妃均是端起了茶碗,一脸看好戏之态。

就连屋里的一众仆众也都齐刷刷瞧来……

“你们这刻意一前一后,倒叫另一边过来的四哥我不知是先走还是先等了!四哥明白你的意思,所以啊,四哥便走程小姐前头了。给你做了挡箭牌,五弟可得记得请四哥喝酒!”

程紫玉瞧了五皇子一眼,他的表情未变,完全未受朱常安影响。

这个时候她也不打算开口,倒霉的不止她一个,五皇子也是受害者,且看看他会如何应对。

“四哥休得随意胡乱玩笑。我与程小姐第一次说话,何来结伴之说。程小姐从北边过来,我从西边过来,正好碰上而已,却叫四哥说出了古怪。四哥是何居心?

既碰上,却若装作不见,才是失礼吧?程小姐是客,我作为南巡负责人,寒暄关心几句有何问题?”

“没有就没有,都明白的!你这恼什么?不过,你若没什么想法,你两人都走了一路,却何故到了门口才分开进门?我帮你掩饰,你还不知好歹?太后慈悲,你若真做了什么,还怕太后不成全吗?”

“当真是多谢四哥了!您还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就那么一眼的功夫,竟能琢磨出这么多!”

四皇子冲着太后磕起了头。

“这事都怪孙儿不好。孙儿刚刚在路上问起了程小姐昨晚吃的住的可好?一问才发现,程小姐住得远,走来皇祖母这儿差不多要一刻多钟……”

五皇子低着头,言语里全是委屈。

他搓了搓手指。

朱常安!他本来还想晚些修理他,却不想他竟是送上了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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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六章 是个麻烦

朱常安的进攻手段变了!

这是再次接触朱常安后,程紫玉的发现。

以前的他,不管心头再如何痛恨或不甘,至少面上都会保持了翩翩君子态,绝不会当众挑火。

但此刻,他的手段明显多样且凌厉。

这会儿一举多得的挑拨,他玩得生疏便已杀伤力巨大,将来待他手段成熟,只怕会愈加可怕。

好在他的对手是五皇子,程紫玉见朱常哲虽面上不甘,可眸底却镇定安然后,一颗心也顿时定了。她便只当看戏了。若是用不着出手,也能赢了朱常安这一局,倒也爽快。

“孙儿知晓皇祖母宣了程小姐这几日作伴,这么远的脚程对程小姐不便,也让皇祖母等得焦心。这显然是安排上的疏忽,怠慢了贵宾,更是不孝。”

五皇子一开口便处处为太后着想,说话妥帖如涓涓细流,一下冲淡了太后眉间郁气。

“于是刚刚在路上,孙儿表示要为程小姐换个住处,当即便指了此地西北面的一个空院,示意程小姐可以过去瞧瞧。若看中了,便安排了住过去。

孙儿一会儿还要安排午后的出行事宜,时间上并不充裕,于是便未等程小姐,快步先过来请安了。想来程小姐并未去看院子,又走得慢,这才落后了孙儿一段距离……”

听到这处,太后已经信了。她心里生出了几分不快,看向四皇孙已是明显不耐。程紫玉垂眸,暗道这五皇子果然不一般,眨个眼的功夫,一个几无漏洞的说辞便这么编好了。朱常安,只怕这一轮要输。

“孙儿自认为没做错,也惊诧于四哥的信口雌黄。四哥这大盆子脏水当众泼过来,我这个做弟弟的丢点脸面被淋了也就罢了,可程小姐是客,倒叫程小姐看了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四哥对我这个亲弟弟有什么成见呢!哲儿不怕自己委屈,只怕伤了宾客和皇室的颜面,还请皇祖母明察!”

太后哼了一声,却明显是冲着朱常安的方向。

同是孙儿,一个处处孝敬体贴,一个却只知搬弄是非。一个知晓站在主人立场招呼宾客,一个却为了打压兄弟连宾客都算计上了。一个懂得体面,说话做事考虑周全,一个却连家族颜面都不知保全……

太后心里有些伤感。她年纪越大,便越渴望那种“母慈子孝”的感情。她渴望平常人家的骨肉亲情。可她知晓皇家的残酷,高位只有一个,势必要流血争斗。

皇帝是从杀出的血路上位,此刻轮到了她的孙子们。

她阻止不了,但不代表她愿意看到争斗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或者是借她的手去争斗去获益。她心底发寒,她厌恶这种斗争。

这两日她心里是高兴的,离开皇宫,儿子媳妇孙儿们都欢聚身边,一派喜乐,至少维持了表面上的和乐融融。

然而这会儿的四孙儿却似是一把掀开了那遮羞布,毫不顾忌地再次将她拉回到了丑陋的争斗里,叫她连装聋作哑都不能!

她的面上顿时结了一层冰。

她一下想起,昨日也是如此。也是这个老四。为了报复一商户,不惜拿她的寿礼去刁难。大不孝啊,还是用了她的名头!不知道的,还得以为她是个何等刁钻的老太婆。

这坏的,是她的名声!这还是被捅出来的,在那她不知的背后,还不知有没有别的用她名头做的阴损。

若仅仅这样也就罢了,可最后竟落了个寿礼碎一地的结果。

若说她不恼,那是假的!

她昨晚站在那儿,就似被鱼刺卡进了喉肉里。吞不下,又取不出。大寿本是大喜,可寿礼未现便碎,叫她心头咯噔一下。

就似是个她寿限将至,不能善终的预告,叫她口中泛苦,心里发凉,周身都感悲哀。

可即便如此,她为了皇室颜面,还是顺着皇帝给的台阶吞下了一口气。

她不高兴地离了宴,嬷嬷劝了她许久,她喝了安神汤才勉强睡着。

刚刚瞧见老四来磕头,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儿,她本想着昨晚之事就此揭过。

然而……

难怪皇帝总说他小家子气,可不是吗?

非但小家子气,还是个半点无容人之量的残酷之辈。这样的人,如何堪以重任?

他若上了位,她这个没被他放在眼里的老太婆能有好下场?不行,若真是老四,她头一个就不答应!……

“哦,原来事情经过是这般。”

朱常安见太后面上冷色渐显,立马抱拳。“见五弟与程小姐一路有说有笑,倒是四哥误会了!四哥给你赔个不是。你我亲兄弟,五弟不会为了这一句话而生了四哥的气吧?”

程紫玉看了他一眼,今日的他古古怪怪,但不可否认,他的确长进了。

句句夹枪带棒,字字都不简单,这是以前的朱常安不惯常的!这会儿的他,展露了往日和煦的笑,似乎刚刚的所有都是云淡风轻,真就是个误会。

这种时候,他还不忘拿“有说有笑”去散播谣言。

好个“一句话”,这一句话可是能要人命的!倒打一耙的功夫也练出来了,他就这么抱了抱拳,便算是认了个错,敢情这会儿五皇子不揭过这事,便是不念兄弟之情了?

五皇子哼了一声,并未回应朱常安的问题,反而是冷笑了两声。

“君子坦荡荡,正该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下有说有笑。不过这样的道理四哥应该是不认同的,误会倒也情有可原!”

众人本未将五皇子这话放心上,可细细一品,顿时有人听懂了关节,噗地一下便没憋住。那女眷想笑不敢笑,只能拿了帕子掩住脸咳了起来。

被她这么一带,屋里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顿时噗茶声,咳嗽声,喷嚏声连成了一串……

五皇子这会儿正是借着这话在反讽呢!

可不正是这个道理?能在青天白日下说说笑笑的事,自然是无伤大雅之事。可四皇子却偏揪住了不放,正是因着他喜好不一,他更喜欢也更习惯于在夜深人静的犄角旮旯里与人说笑偷摸,行那说不出口之事……

五皇子暗讽的,正是昨晚朱常安与王玥偷摸钻树丛被文兰盯上之事……

朱常安也反应过来了,这会儿的脸比茅坑里的青石还臭。

这是他第一次试探着对五皇子开火,但这并不是他的本意。这个五弟,果然是个麻烦……

第二六七章 消气之道

昨晚“文兰公主跟踪朱常安,却在树丛无意发现了朱常安与王侧妃私会”的故事早已传了个遍……

这事被传得有板有眼,却并不是没有依据。毕竟昨晚事发后,朱常安正是在不远处的树丛里被找到的。

好好的酒宴,多少好地方不待,偏选了个鸟不拉屎的树丛,还能是在干什么好事?

而见昨晚朱常安因着文兰而受了牵连,那是多少人都等着坐享其成的。这么好的机会,自然有人不介意给加把柴火。

有心人推波助澜后,那故事经过了一夜的发酵,已成了“四皇子与王侧妃在树丛苟且之时被文兰公主捉到。文兰公主大怒又深觉丢脸,继而引发了之后一系列事端”……

于是,众人关心的不再是文兰公主的行径,反而是四皇子的私生活。处于上升期的皇子竟喜欢打野战,这无疑成了茶余饭后最消食的嚼头。

而这样的宫闱秘事素来是最受欢迎的,于是传播起来尤其迅速,特别是在女眷间。

相比下,昨日名声受挫的文兰经过这一晚后,收到的关注和讥笑反而少了许多。不少感同身受,受妾室困扰的贵妇们更是对文兰生出了同情,毕竟那种癖好,有几个正经妇人能接受,何况是一公主?

这事就连程紫玉也听闻了,何况是朱常安。

这等说辞虽传得火热,但毕竟没有证实,暗地里说说就罢了,明面上谁也不敢表露一二。但此刻从五皇子口中哼笑出来,众人顿时生出了畅快,在心底里拍手叫好起来。

太后瞥眼众人,更觉面上无光。

“老四,未经证实之事怎可胡言?这样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皇祖母息怒,孙儿只是与五弟开玩笑呢,没想到五弟就恼了。孙儿已经向五弟道歉了……”

“行了!”太后面上结了一层霜,打断了刚要反驳的朱常安。“你要道歉的,何止是你五弟?”

朱常安这会儿反应快了,扑通一下便跪到了太后跟前。

“孙儿扰了祖母用茶,惹祖母不快,是孙儿的错,孙儿保证……”

“你这孩子,还不明白?你该道歉的,是程小姐!”太后素手指向了程紫玉。

太后虽只与紫玉接触了几日,可见物如见人,她喜欢程紫玉出手的作品,爱屋及乌,才叫她一见如故,打心底里生出了欢喜。且紫玉有口皆碑,她是信得过的。

而朱常安多番的刁难,也是她亲眼所见。她将程紫玉留下,本是恩宠,可却因连番叫人算计,这便似是打了她的脸,让她极不痛快。

“你这孩子,似乎欠缺的太多了,是要好好学学了。你连这么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哀家年纪大了,也没精力教你!一会儿哀家会找你父皇来商量一番,看是不是要给你找个教习。”

朱常安后背一凛,一股凉意顿时冲上了脑门。

到了这会儿,他是半点疏忽不敢有了,再次磕了头来。

“祖母说的是!安儿口不择言,说错了话,安儿知错了!全靠祖母一席话,惊醒了安儿!祖母不要动怒,安儿这就向程小姐道歉。”

朱常安站起了身,抬眼瞧了程紫玉一眼。

这会儿的程紫玉站在太后的身后侧,虽面无表情,可朱常安就是看出了她在笑。她那双眼里全然都是挖苦和讥讽,全然都在等着看好戏,全然是胜利者的姿态。

朱常安欲要作揖行礼,合起了手却弯不下腰。他嘴角抽搐,面色阴鸷,怎么看都是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

“怎么?不服?有意见?”他这个样子,太后气得手都抖了。在场这么多人,他这是要忤逆了自己吗?

“祖母,怎么会!程小姐,对不住了!今日口不择言,却并非本心,还望程小姐海涵。正如本皇子所言,都只是个玩笑,程小姐千万莫要放在心上。程小姐宅心仁厚,有口皆碑,还请忘了刚刚之事……”

朱常安咬着后槽牙,规规矩矩作了一揖躬身下去,顺便还给了程紫玉一个警告的眼神。

这一刻的他已盘算了一番。

他都已道过歉了,再接受一个皇子的礼,眼前这贱妇如何受得起?更何况这贱妇在太后面前擅长的伪装便是知书达理。谅她也不敢天高地厚敢受这个礼。

然而,他还是料错了!

程紫玉受了!

朱常安在她面前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姿态,这会儿低下了高傲的脊梁骨,不敢反抗还要说好听的,这么好的戏,程紫玉非但要受着,还要多受一会儿。

当然,她也不能叫人拿捏到错处。

于是程紫玉先是呆怔在了原处,一脸慌乱发懵,不知所措,接着犹豫着想要喊起,甚至还伸出了手示意朱常安……

几个动作下来,朱常安已经躬身在那好几息。他气得鼻尖喘着粗气,周身火气一阵阵往上跑,那血气往头顶涌,连脖子都晕红了。

眼看程紫玉的手已经到了跟前,将要往上抬……

朱常安大舒一气,刚要蓄势起身,哪知眼前那只素净又熟悉的手却突然又缩了回去。

随后,那惶恐的声音响起。

“太……太后娘娘,您看,四皇子似乎已经知晓错了。既然不是故意,那便算了吧!只是个玩笑而已,民女不会放在心上的。太后您也不要动怒,四皇子性子急,绝对不会是有心的……”

程紫玉絮絮叨叨一开口就是没完,看似在帮着求情,朱常安如何不知,她实则是在故意拖延。她说个没完,连太后都没有回应的时机了!

朱常安气得七窍生烟,太后的狠话已经抛了出来,他的当务之急是让太后消气!

没有程紫玉的叫起,没有太后的允许,他不得不保持在一个躬身之态。

更叫他气愤的,是朱常哲这会儿也在那滔滔不绝给自己求起了情。

这个滑头!

朱常安心里痛骂,他这是拖延了自己丢丑的时间,也是在众人跟前搏了一波好感,更成就了他的大度之名……

眼前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配合默契,目标明确,字字都是为自己好,句句都充斥着同情和怜悯,可笑这满堂,竟只有自己一人似个小丑!

朱常安胸口阵阵翻涌,只恨不得起身痛快给那两人一人一拳。可这会儿的他反而是清醒了,他意识到,眼前两只狐狸只怕巴不得自己这么干吧?或者这才是他们废话连篇在拖延的根本原因。

……

第二六八章 吃亏活该

为平息心头怒火,朱常安只能不断给自己灌输大丈夫要能伸能屈的道理。

后脊梁渐渐发酸,他知道,这一局,自己输了。

他堂堂一个皇子,竟然沦落到当众为个商女行礼作揖求原谅,沦落到被别人拿捏得死死的,沦落到连番被人围观丢丑……

为何会这样?

他自认为今日并不是没头没脑这么发动攻击的!他是经过了计算的!他以为万无一失的!

倪老最近总说他的手段软,让他趁着大权在握多攫取利益的。他虽没应下却懂他意思,南巡这么好的机会,太子不在,大皇子又没被放权,他若不能把握住机会,将来回了京城后,再要找到如此机会就不易了。

然而,挡在他前面的却有个五皇子。

南巡所有的准备都是他做的,可眼看瓜熟蒂落,却被人捷足先登。南巡的主管旁落,就如剐了他肉一样叫他心疼。

他虽凭着前一阵的表现得了个协理之权,可到底因着朱常哲的压制而束手束脚。若不是他有先前南下做了准备这个优势可以时不时拿出来钳制朱常哲,他早就被完全架空了。

他前期的准备很不容易,从梳理人脉到安插桩子,他费了人力物力更有不少金银,只等着南巡回本获益。

然而朱常哲就像他前路上从天而降的一块挡路石,让他伸不开手脚,叫他厌得牙痒痒。

而在几次与朱常哲的小争执都未占到便宜后,怨愤越来越多的朱常安做了个梦。

这一次他梦到了朱常哲。

原来在梦里,他们也有过争斗。

应该说,非但是争斗,还是大仇大恨!

梦里的时间点,似乎太后已薨,皇帝的身体也不怎么好了。太子犯了大忌,已被控制,大皇子势力弱了不少,虽依旧张牙舞爪,却明显已是强弩之末。

皇权最后的争斗看似很快便将有结果。

而在那个时候,众皇子中最强势的便是他与老五。

梦里的他好像是做了一个极大的局,为了这个局,为了这个局带来的利,他投入了许多他珍视的东西。他想不起来是什么,可那些都是他想到心头就会钝痛的东西。

他努力多年,然而收网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果实被窃取了!至少被窃取了一半。留给他的,只是一个华而不实的壳而已。

那个梦只出来了一半,所以很多地方他没弄明白。但他心头那滚烫的感觉却清晰无比。他只知道自己是被利用了,是被算计了,是被人联手阴了一把。更让他痛恨的,是为了这笔买卖,他付出太多,他成了罪人,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也正因这桩事之后,五皇子实力大增,几乎凌驾于他之上。也是正因如此,他被逼上了绝境,以致于犯了一个大错……

那种痛苦不甘夹杂了大仇的懊恼气愤使他醒来时都冷汗涔涔,那股恨并不比他当日梦里被李纯削掉脑袋的恨意要弱。

原来,他与老五按着梦中发展,是有血海深仇的!

朱常安经过了多次验证后,明白自己的梦错不了。这个梦应该就是因着现实里他的努力被朱常哲窃取后而被激发出的。

旧仇加新恨,朱常安在那一瞬便将朱常哲列为了死敌!

然而此刻他羽翼未丰,又暂时没有好机会,他本想先压下这笔债的。

可变数来得太快!

昨日才上岸的第一日,结果就出事了。

他什么都没做错,可他的名声却栽了,他郁闷满身却无法解释。

今早天不亮倪老就上门了,带来了一夜间生出的那些对他名声不利的谣言。这一次他也开始如坐针毡起来。

他若再无应对,任由谣言肆虐,他的形势更将不利。

倪老认为,制止谣言的办法有三。

一,是冷却。等待热度过去,可这一条显然不行。他们等不起。

二,是澄清。这也不易,昨日那事众目睽睽,王玥指出了他的所在,文兰默认了他们拉拉扯扯,朱常安本人更是被太后的人在树丛找到,这么一来,正如黄泥巴落进了裤裆,不是屎也成了屎。他如何去解释?怎样去澄清?

那么,就只剩了最后一个法子。

找个更大,更轰动的事端,将他的这一茬给盖过去!只要众人的注意力被转移,自然没人还记得他这桩。

是好主意,可实施起来却不易。

最近就连往日猖狂的大皇子也很收敛,他们去哪儿找把柄。

若说是造把柄,那么……皇帝?他们不敢算计。大皇子?他往日横行惯了,这种事对他构不成威胁,压根撬不动。

朱常安与倪老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同一个人。

朱常哲是最好选择。

若能那般,连消带打,既能解了眼前危局,还极有可能将头顶大石挪开。当然最重要的,是还能报了那被窃取果实的仇,不管是梦里,还是此刻!

不过五皇子做事一直稳妥低调,想要给他扣帽子并不容易。当时天已大亮,朱常安手头还有事务,倪老便打算找了另几位幕僚前去商量一番……

而当今早朱常安处理掉手中事务来给太后请安时,却发现了在路上磨蹭着往太后这儿走的朱常哲。他下意识便感觉不对,今早朱常哲只去议事堂闪了一下便没了人影,如此鬼祟是在等人吗?

朱常安长了个心眼,便躲去了一边树后。可他没想到,朱常哲等的人是程紫玉。那一刻他的心火烧得滚烫。

他的两个仇敌竟然在有说有笑,一路同行。

他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一早约好见面的?他们怎么联络上的?他们在说什么?他们有什么图谋?是不是在针对自己?是不是在搞阴谋?

若是任由发展,他们会不会联手弄死自己?

随后见那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太后院中,这分明是在避讳!难道这两人真有点什么?

于是他现身拦住了程紫玉,可她的冷淡挖苦的反击却似火上浇油,令他更加愤怒起来。

而他刚到太后那里,便闻朱常哲正在睁眼说瞎话,说他一路急着过来看太后,连早膳都没用。太后赞他孝顺,让嬷嬷再去端碗燕窝粥来……

他差点想要一口呸出去。

这厮急着过来?分明先是一步三等,而后缓步勾搭,到了最后拐弯处才快步而来!

就这还孝顺?

他火冒三丈,刚要开口揭穿,却又灵光一现。

他们喜欢合谋,喜欢溜须拍马,喜欢睁眼瞎话,那为何自己不索性送他们一程?

正如瞌睡送上了枕头,这是他们自己送上来的,他没理由会拒绝。是不是?

朱常安不是没动脑,也不是冲动,他细细寻思了一遍。

这盆脏水泼出去,虽不至于要了这两人命,虽不一定能将自己那件事压下去,可至少能转移大部分注意力吧?

丑闻里的自己至少丑行的对象是自己的女人,可五皇子扯上的,却是皇商,是太后的宾客,是口口声声说不嫁皇子,暗地里却龌龊下贱的商妇!

这情节就不一样了,太后会震怒,皇帝也会!

其实朱常安也明白凭他的信口开河并不会落定那两人有什么实际关系,但他只要能在皇帝和太后心里埋上一根刺,那么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他这一晚上受够了被栽赃,被传谣言的苦,那么就让这对人也尝尝,就让他们来解救自己吧!

只要他晚些时候将谣言编得确实,太后会对程紫玉失望,那么这贱人这辈子便休想再攀附皇室了。她品行不端,纵然她有一张能说的天花乱坠的嘴,也没法挡住皇帝的厌恶。

朱常安虽对太后没那么了解,可对皇帝他却是知晓的。他父皇的疑心病很重,只要他怀疑上的人,那么十有八九他都不会再用了。

皇商?军商?她做梦呢!

这对贱人声名毁了,前途毁了,自己的仇也就报了一半。将来再要铲除这两人,也就轻而易举。

而南巡才刚刚开始,丑闻便一桩接了一桩,皇帝自然不会丢这个丑!他反而会想办法把丑事压下去。到时候,自己身上的丑闻便可解了。

至于朱常哲……他的情节可比自己严重多了。

事实朱常安还准备了个后招。

今早朱常哲早早便离开了议事堂,因而不少事务都落到了朱常安手上。

朱常安原本是打算在痛踩这两人之后,再给朱常哲来个“为了私会女子而玩忽职守”的罪名。谁叫他今日嘚瑟着邂逅程紫玉,正事都没做!

朱常安只要一会儿安排个篓子下去,那么他有人证,有物证,这厮绝对跑不了。

他就难逃罪责。

而在太后那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刚刚还信口开河撒谎没用早膳便赶来,可事实这一路都在谈情说爱,这就是他所谓的孝!太后不怒就怪了。

太后古板,哪怕什么事儿都没有,她也极厌恶那种男女私下相会,女子不矜持之事。这一点从她对文兰的态度便能看出……

所以,朱常安是打了一圈的盘算后,认定这次定能成功,才开始了他的发难的!

然而此刻,唯一吃亏的还是他!为什么!……

程紫玉冷眼看他,活该!

朱常安在这几位皇子中,各方面只能属于中游。可他最大的毛病,却是和大皇子一样自以为是。然而大皇子有底气,可他却没有。

他怨恨自己出生的起点低,却不想着去弥补这差距,反而想着如何靠一本万利的法子来补缺。

他能力不够,却又没有耐性。他从来没有平心静气去充实和壮大自己,每一次都想要走捷径。再有他那个目光短浅的娘在他身边撺掇着,他才总爱把目标锁定在他的女人身上,选投机取巧的手段来上升。

前世有她为他兜着,银子方面全力撑着,他的缺点倒是不引人注目。可这一世,显然他已经玩不转了!

他一步错便步步错。他目中无人才会对往日隐忍的五皇子贸然发难,他也没算到太后对于他当面挑火的不容忍,他输也是输在了他自己的劣根性上,怪不得别人!

此时的太后虽然终于叫了起,看向朱常安也已是全然的厌烦。

“搬弄是非不是君子所为,哀家不喜欢,皇帝也不会喜欢,这些时日,你就不用来请安了。好好思过吧。哀家看你心绪不平又浮躁,这几日给哀家抄几卷《金刚经》,哀家生辰要用……”

朱常安再次跪下磕头,心里却拔凉拔凉。这个状况无疑雪上加霜。

太后虽并未对他做出实质性的处罚,可却言明了不愿见他,也不喜他。太后难得会将不喜挂在口上,这么大的事,皇帝那里很快也将收到这消息。

那么他的父皇,会怎么做?朱常安打了个冷颤。

而抄经……他忍不住苦笑,这无疑是对他半禁足了。既是寿辰用,那势必要检查的,不能假手于人,也不能有丝毫懈怠。

如此,他的手脚便已被束缚。

真没想到,这几句话的功夫,别说报仇,他只怕连现在的优势也都保不住了……

太后心里堵得慌,一句“乏了”便散了众人。

不过她倒是没忘程紫玉,吩咐让给程小姐找个就近的院子搬过来。

离去前,五皇子满是狠色朝朱常安看了一眼,那一眼不是警告,分明是不会善了之意。

而朱常安终于聪明了一把,一出太后院子,他便郑重当着不少宫人之面,向五皇子再次道了一歉……

随后,朱常安便第一时间直接跪到了皇帝院中。

他委屈表示,他行事上有些笨,口舌又不出众,于是本是玩笑打趣的话到了他这里便不太好听,结果让太后误解。他是无心之失。南巡才刚刚开始,他准备了许多,但求皇帝可以给个机会让他好好表现……

这一次,他倒是揣摩对了心思。

皇帝鼻间还萦绕着田美人幽幽的馨香,想到石家昨日通过石小姐递来的宝匣,就冲这两点,儿子表现还是不错的!

听着这话,皇帝的胃口都被吊起来了。南巡的前期准备都是这个儿子做的,看来还有惊喜。

皇帝背手踱了几步,到底未对朱常安发作。

“百善孝为先,你既然惹了太后不快,你自己想法子挽回太后的心。你若没法让太后消气,那朕会加倍罚你!下去吧!”

朱常安大舒了一口气。皇帝的意思是暂时不追究,那就好了。

他摸了摸后背,整片后襟都已湿透,总算还好,权还留着。

……

第二六九章 得偿所愿

正如朱常安先前所言,太后午后便被石家邀请去了十里地外的一处温泉开汤沐浴。随行同去的,还有帝后。

其余人等则得了个恩宠,准以自由活动。看戏宴饮也好,拜佛烧香也行,微服小逛也可,乐坏了以往被关笼子里的金丝雀们。

昭妃等人听闻当地大明寺上香祈福灵验,一众高阶后妃便一道前往烧香去了。文兰和一众公主早已约好逛街,几人带着侍卫便出了门。

扬州城迎驾前早已经过了多日排查,最近更是只出不进,城中巡守的兵士侍卫和暗卫也多,倒是没有危险。

难得有这机会,几乎南下的大部分女眷都出了门,一时间,石家院子倒是清净了许多。

程紫玉则按着太后的示意换了个住处,搬到了距离太后院子只半盏茶脚程的一间小院。大院都已被贵人分光,所以她得到的这院子便略显寒酸了,虽也是新砌,却是处在整片恢弘布景的边角处,景致虽不错,却因着临近假山群,反而有些偏僻了。

程紫玉对此无所谓,反正在扬州也住不了几日,最多再有三五日,所有人便将再次启程。

老爷子不便跟来,便依旧住在了原来的小院。

将东西整理归置后,程紫玉便在假山前的石桌边坐了下来,唤来了文房四宝,打算趁着空闲画几张样图。

她才刚坐下半刻钟便来人了。

来者自称昭妃身边的內侍,请过安后便一脸深意。

“姑娘该动身了,我家主子在庆和茶馆等您。”

原来是朱常安的人,为掩人耳目才假报了昭妃之名。

阴魂不散!程紫玉低低咒骂。

“回你主子,我没空!”程紫玉也觉无语。她还以为朱常安两个时辰前刚吃了个大亏,不会再纠缠着她要见面的。

“我们主子说了,不会对姑娘不利,姑娘若不放心,大可多带些下人。主子让转告姑娘,他想起来了一些事,他认为姑娘哪怕知道的再多,也一定不知主子新得的秘密,主子愿意与姑娘分享秘密,这是唯一一次机会。若是姑娘错过,将来只怕要后悔。”

程紫玉盯着那內侍看了几眼,垂下了眸。

朱常安手上能有什么秘密?大概是想起什么了吧?

或是为了骗自己见面而扯了个大谎?

他早上刚吃了瘪,会不会不甘心而准备了陷阱等自己?

见程紫玉犹豫,那內侍还在试着说服。

“姑娘不用顾忌,那茶馆人来人往,姑娘完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如此节骨眼上,我们爷不会以身试险。我们爷言尽于此,姑娘若不想抱憾终身,还请走这一趟。”

“知道了!”

“那么,就恭候姑娘了!”

內侍笑着离去,程紫玉哼了一声。

她的前世,的确是让她抱憾终身,所以才有了这一世。

这一世的她,头等重要的不是报仇而是保全,而她不管是要保全或报仇,都不愿这会儿便与朱常安牵扯去一块。

所以,这个能被分享的秘密即便真的存在,也绝对不是那么好享用的!

她的这一世既已新开,那她绝不会重走前世之路。

那些前世的秘密,若能全部挖出自然是好,可若不能,她也不会强求。毕竟,她的人生早已换了路径,她压根不需要被朱常安牵着鼻子走。

所以,她没打算去。

她只是看那內侍威逼利诱,只怕对方会使下三滥手段,才没有一口拒绝。

“吩咐下去,再有昭妃的人来,就说我不在!”

为防朱常安使幺蛾子,她还是要谨慎些。

程紫玉找来了入画,让去知会老爷子今日没事尽量不要出石家。入画来回禀,说是老爷子正与南平候在喝茶。

南平候?五皇子的外祖父?想来是为了那军用陶吧?程紫玉沉了沉眸子……

她又让柳儿去找李纯帮个忙,找人看看朱常安是否真在那庆和茶馆,带了多少人,可有陷阱的迹象……

随后,她便定性坐下画起了图纸。

期间,太后的人还来送过一次点心和瓜果。

两刻钟后,程紫玉却只觉得眼前一花,假山群似乎飘过了一个人。

她呼叫未出口,便叫人捂住了嘴。

“是我!”

是李纯的声音。

是啊,能这贸贸然出现的,也只有李纯了。

程紫玉舒了口气,抚了抚胸口,压下了砰砰过快的心跳。

她的确吓坏了,她几乎以为是朱常安未等到她而恼羞成怒地动她手脚了。也是,能知晓自己所在,有这胆量还能不惊动柳儿的,又能有几人呢?

不过……

程紫玉咬了咬牙。

李纯既已表露了身份,自己也未挣扎和呼救,他的手为何还捂在她面上?还贴她这么近?

一瞬间,程紫玉面红耳赤,毫不犹豫地向后一肘子击了出去。

她力不小,速度也不慢,结结实实打中了身后人。

“……”程紫玉脑袋里嗡地一声。

她的出击,他怎么可能躲不过?

她咬了咬唇,本想问他可叫紧。可转身的她却见他正呵呵笑着。

她脑中一下冒出了昨晚他那句“打是亲……”,又是一朵红云爬上了脸颊,感觉自己又被算计了……

事实上,李纯笑的,还真不是这个。

昨晚她沐浴出来,那像剥了壳的鸡蛋样的俏脸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后来说话间,她的脸又粉粉嫩嫩似桃花,叫他挪不开眼。

再后来,烛火跳动下,她的脸上晕了一圈细细的绒毛,就像只熟透的蜜桃……

整一晚上都叫他心神荡漾只想上去抚一抚。可他没敢!他怕吓跑了她!

他做梦都想要摸摸她的脸。

今日,他竟成功了!

整个石家他早已走了不下数十遍,一树一石皆在他心中,他如何不知这院布局。可他偏就选了条“好”路,先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又绕到了她的身后,顺其自然,理所应当地捂上了她的嘴(抚上了她的脸)。

他笑得灿烂。

他好英明!

此刻的她温顺至极,不躲不恼,不闹不挣。

他得偿所愿!

或许是他的手太滚烫,才叫他觉得她的脸凉凉的。他趁着说话,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手指,那触感就像上好的绸缎,滑滑软软,细腻弹柔。

他心头似被什么挠了一下,酥酥麻麻,扩散周身。

这一刻的他,哪里想到要放手,哪里舍得要放手,就这么呆呆地一手将她环住了。他巴不得就这么站这儿,岁月静好……

第二七零章 去看场戏

昨日强势抱了女子,今日使诈再亲近了一步,李纯有几分得意忘形。

他第一次离她那么近,她的后背几乎贴上了他的前胸,那种怀揣珍宝的感觉叫他完全不愿放手。

别说他有些失神,就是他清醒,也很愿意受她一击……

李纯习武十几年,结实肉厚,更有真气护体,即便被打了个正着,事实对他来说也是不痛不痒。

他本还在犹豫要不要装疼,可他一瞧见面前人儿红着脸儿,杏眼圆瞪,几分娇羞几分恼,叫他一时间犯了呆,第一反应竟是冲她傻傻笑着。

“你找我帮忙却还打我!”

“我怕你犯困打瞌睡却还怨我!”睁眼说瞎话不是吗?程紫玉马上回了一句。

“是有些困,要不你行行好,再打我几下?”

这话满是欠揍痞态,可这厮一张脸却是那般认真,眼里的光亮满得似要溢出,总叫程紫玉不敢直视。

总算他每次分寸不会太过,点到即止的他马上换了话题。

他瞧了眼院中环境。

“这里好,比先前那里好,清净。”

程紫玉深抽了一口气,再次无语。

她若没看错,他刚刚应该是从那假山群翻跳下的。

他满意的是这假山吧?

她突然觉得选错了住处!这假山连成一大片,对他来说如履平地,还是个隔绝外人视线的天然屏障……

“这大白天,你胆子太大了。”

“那我晚上来!”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别贫!我只请你帮忙,可没请你过来,你这么贸然来了,叫人瞧见怎么办?”

“傻姑娘,皇上和太后带走了一半人,几妃又带走了四分之一人手,再加上出去逛的公主们带走了一批人,本就不剩多少人了。前院几位大人在办茶会,又是抽调了不少人。再说了,就凭我的身手,谁有本事发现我?而且,石家上下我早已摸透,整个石家的防卫都经过了我,我要想掩人耳目去任何地方,都不是什么难题。”

“所以……”

“所以,我来问问你,想不想跟我偷偷出门看场戏?”

“朱常安的?”

“嗯!”

李纯一脸神秘,程紫玉一肚子问题,可再怎么问,他也不答。

“要想看戏,时间不多了,来不及问答你这些问题。去不去,一句话。”

程紫玉刚一点头,只眨眼间,李纯人影便已消失在了眼前……

很快有个丫鬟来敲门,那丫鬟转达了她主子的意思:为了保证不打草惊蛇,以及避免后续麻烦,所以只能掩人耳目而行……

程紫玉应了,带着柳儿跟上了那丫鬟。

拐了几个弯,几人便到了一废院的墙边,李纯已经等在了那处。

他吹了声口哨,便闻墙的那头有车轮声由远及近而来。

程紫玉看着两个她这么高的墙,眯起了眼。

“我怎么过去?”

李纯打开了双臂。

“不要!”

“不能言而无信,我都准备好了。都到这儿了,不看戏多可惜!”他伸出手,一把揽过了人,随后腾身而起。

耳边的风声和双足腾空的惊恐感叫她拒绝的话还未出口,便全都卡在了喉间。

他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你有困难第一时间找我帮忙,我很高兴。”

程紫玉尚未缓过神,她的双足便稳稳落了地。她腰间的那双手已经抽走,并未叫她尴尬和恼火,只留下了暖暖的体温,却并没有半点的反感和不适。

她暗暗叹了口气,他的一次次亲近,自己心底里竟连一丁半点的抵触都没了。

她一瞧环境,还是在石家,只不过是一偏僻的林子边。

她顾不得脸红,赶紧上了等在墙边的小马车。

马车上已经准备好了行头。

李纯守在了车外,她换上了一件六成新的棉布衣裙,丫鬟麻利快速地给她梳了个妇人头。

随后上车的李纯也换上了一青色半旧布袍。

车中丫鬟快速给两人捯饬着,而马车则畅通无阻地出了石家,一路上竟是连个挡住车子问话的都没有。

“放心,绝不坏你名声。若有人发现,我便当众向你提亲。”

程紫玉一滞,垂眸并未接话。

李纯安排的丫鬟拾掇妆容的手艺很好,半刻钟后,他二人便妆成了一对中年夫妻的模样。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程紫玉都只觉有几分熟悉,倒是打消了她的后顾之忧……

瞧了眼李纯,她便噗笑而出。

他不但眼角画了些皱纹,黏上了一圈长须子,面上还点了两颗痦子。

“你看我俩像不像……”李纯的视线盯上她便舍不得挪开。

程紫玉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下意识地开口打断。

“我们去看什么戏?谁做的?是你吗?”

李纯看她慌张地像只兔子,便抱胸笑了起来。

“具体什么戏还得看了才知道。不是我做的,至于是谁动的手,你一会儿看了不妨猜猜。”

“朱常安为何未去温泉?”

“因为昨晚定下了五皇子领队!”

程紫玉点头,或许这就是朱常安急躁的原因了。

五皇子应该是凭着主管的身份,揽下了所有的利益点。处处都是五皇子出面,朱常安的得益自然少了。照这样下去,整个南巡只怕很快便只知统领是五皇子,就没朱常安什么事了。

这才刚开始便已如此,加上文兰昨日那事,他应该是很急才会贸然出手。若不然,此刻的朱常安忙着他的事都来不及,哪来的时间还约自己见面呢?

难道,他找自己与五皇子有关?程紫玉脑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你不问我,为何朱常安要找我见面吗?”

“你知道?”

程紫玉摇头。

“你不想知道他与我究竟有什么……渊源吗?”程紫玉一咬牙,应该是孽缘才是。

“你以后会告诉我的,是吗?”

“会的!”程紫玉毫不犹豫点了头。

“那就好!”他淡淡笑了起来……

庆和楼到了。

这是一家三层的茶馆,并不在城中心,客流并不大,生意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三层都是包间,一共只五间,所以还算清静。

两人下了车,李纯身材高大,未不引人注目,便可以微微弓了身子,随后与程紫玉一前一后进了茶馆……

第二七一章 南行真好

茶馆里,李纯的人早已安排妥当,他二人并未至朱常安所在的三层,而是坐去了二层。

二层相比一楼的大堂,人要少了许多,但却既能将酒楼门外和一层尽观眼底,也能掌控楼梯上下的状况。二层共五张桌子,只有靠楼梯的一张桌子有三位客商在高谈阔论。

两人选了里边靠窗的位置,经过这三位客商时,程紫玉发现他们同时有个垂眸并放下茶盏的动作,想来这三位应该是李纯布下的人。

“三层有五个包间,但今日只一个包间有客。换而言之,整个三层都只朱常安和他的人。”李纯压低了声音。

“不过,三楼楼梯口的包间小半个时辰前已被人订下,但客人还未到。一楼人多,但并不都是客,有两组应该是盯梢的。瞧见大门外那俩倚墙吃烧饼的家伙了吗?也是盯梢的。”

盯梢的?

程紫玉忍不住笑了,在心中为朱常安默哀起来。

李纯只说是盯梢的,却没说是他的人,那么显然是朱常安的其余仇家。又说是两组,那么应该不是同一拨人。所以加上二层的他们,至少已有来路不同的三组人盯上了朱常安。

哈,报应!

她今日原本找了李纯帮忙打探,本还想着朱常安若真在茶馆设下陷阱,那她有没有可能趁他虎落平阳狠狠痛踹一脚的,可没想到,有人还抢先了,倒是省心省力还省了后患。

这厮最近得罪的人太多,她大可以气定神闲做个闲人看戏了。

“他来了多久了?”

“来了一个多时辰,见了两个客,随后他房里便再无人进出。他的人正等在三层楼梯口,应该是在等你。”

李纯掩下了眸底的不快,其实他和程紫玉是一样的,本打算暗中修理朱常安一番,哪知却发现压根不用自己出手……

一刻多钟后,一个怀抱琵琶的卖唱女进了茶馆。

那女子纤细秀丽,没有过于刺目的美艳,但眉眼间却掩不住那欲拒还休的媚态,尤其那盈盈不堪一握的小腰束得极紧,一步一动间晃动的胯部引得裙摆如水波般地晃悠,让人忍不住遐想衣裙遮掩下的她该有何等曼妙的体态。

这样的柔媚刻骨的女子一进茶馆便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

“有官人听曲儿不?”

她这一开口,更如黄莺婉转。

可惜一楼今日人虽不少,真正的客却不多。众人虽目露惊艳垂涎,却无人搭理她。

女子轻轻一声哼,那娇柔之音如猫爪般挠上了众人心头,随后在一众黏糊糊的视线里,扭着腰肢上了楼……

李纯笑着冲楼梯口那三人抬了抬下巴。

于是,在那卖唱女刚至二层,楼梯口那桌的其中一人便冲那俏生生的美人招了招手。

“过来,多少钱一曲?”

女子眉间闪过一丝不耐,随后朱唇轻启:“十两银一曲,三首起唱。”

“十两?弄错了吧?”

“没错!十两!”

“这么贵?”那“客商”下意识便叹了一句。

那女子也不以为意,再次一哼笑,既没讨价还价之意,也无争取生意之态,甚至连二层都没多看一眼,只是一转身便上了楼。

程紫玉看向李纯,后者点头。

“应该是她了。”李纯又多解释了几句。

“扬州美人盛名在外,有上千年的传唱,从文人学士到四海客商都会慕名而来,所以扬州城的……卖艺姑娘几乎遍地都是。这样上酒楼卖唱的也不少见,客人点了唱,她们挣了钱后只需给店家缴几个铜钱即可。所以店家也都见怪不怪,不会阻拦。

不过这位姑娘一开口就是三十两银,扬州十里欢场,敢这么开价的,怎么也得是青楼正经挂了头牌的。这姑娘虽看着不错,可在扬州地界,就这相貌,绝对还排不上头牌……所以……”

“知道的倒是不少。”程紫玉脱口而出打断了李纯。

李纯顿时笑了起来,程紫玉却在李纯的灼灼视线下再次红了脸。

“娘子吃味了。”他的声音顿时一沉。

一声“娘子”直击程紫玉心头,她来不及反应,手腕便已叫他捉住。

滚烫的手掌包裹住了她的手。

“娘子吃味的样子很好看。”他收了笑,顿时又认真起来。“娘子,为夫向你保证,管他万紫千红,为夫都只取你一朵!”

“放开!”程紫玉咬牙切齿。楼梯口那桌人虽没将视线投来,却明显将头埋了下去,更有一人的肩膀明显在抖动着。

都是练武的,耳力较常人好,离这么近,肯定都听到了!

这一刻的她,恨不得想撞墙。

“放开!”

“娘子,你我夫妻一场,有话好好说,别叫外人看了笑话!”

他这话说完,后边那青衣男的肩膀抖动更厉害了。

程紫玉还想挣,李纯却紧握着她的手放到了桌布下,随后紧紧按在了膝头……

他怕她生气,他是想放手的,可他又不愿放开。他索性一咬牙,紧紧攥住了她。等了好久,难得有些实质性的进展,他这一退,万一她又缩回那比岩石还硬的壳里怎么办?

倒不是他没耐性,主要是南巡就这么几日,他难得有机会与她独处,他那规划好的大计划,还是进度越快越好……

“不放!”他冲她温和笑着,眼里星光点点,竟叫她莫名有些心软。

李纯决心一下,程紫玉更挣不开。

桌布下,她狠狠踢了他一脚,可他动都没动。她反倒瞧见他的耳根又红了,他的手微微打颤,满掌心都是汗。

程紫玉有些慌张。

她惶恐的,是她和刚刚在墙头一样,对他近距离接触竟然并无抵触。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可当那热度从他掌心传来,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胡乱跳动着。

他很快便如没事人一般。

“出来唱的,都是混饭吃,谁敢报这个价!这会儿是大下午,这茶楼又不是生意多好,她贱唱还差不多。那几位招呼了她,明显对她有兴趣,可她却开这么个价,显然是不愿做这买卖。原因只可能一个,她已经有了目标了。既然她直往三层,那么咱们等的戏也该开场了。”

他突然笑了。

“听!”

只闻吱嘎一声,楼上开门了……

既然三层只一间被租了出去,那显然开门的是朱常安所在的包间。没错,程紫玉听到了朱常安心腹双瑞的声音,这会儿的她屏声敛气,试着多听点动静,一时间倒是忘了被他扣住的手,也没注意男子得逞的笑……

歌姬拍开了朱常安所在包间的门。

双瑞出来打发,歌姬却倚身到了门框,先杜绝了对方关门赶人的可能。

那歌姬先是甜甜一笑。

双瑞一愣,第一反应是对方敲错了门。

“姑娘走错了。”

歌姬暗笑,出来的竟是这么个青涩儿郎,暗暗舒气,立马有了应对。

她咬了唇怯生生地开了口:“小哥,听曲儿吗?”

她一双眸子楚楚可怜,那声音更是娇柔细糯,双瑞几乎没反应过来,便呆在了原地。

那歌姬心一定,上前一把揪住双瑞的衣袖晃荡了起来,那晃动幅度不小,歌姬细嫩的肌肤时不时到双瑞手背擦过,顿时令他酥了大半,那赤红也从脖子爬到了额头。

“不,不听。”他回了神,一手拉了门想要关上,一手欲挣开歌姬拉着他袖子的手。

哪知那歌姬直接将他的手一把抓住。

“小哥,小哥,我今日一文钱没挣呢,小哥帮帮我吧。”

说话间,歌姬上前了一步,抓着双瑞的手摩挲起来,整个人也作势要往双瑞方向靠去……

双瑞还未娶媳妇,哪里经得起这歌姬的撩拨,软软的身子一靠上来,那阵阵幽香鼻间一窜,他顿口干舌燥,舔着唇吞了吞口水。

男女那点事他懂得不多,都是往日跟着朱常安出入应酬才窥得那么点皮毛。

他娘相中了主子府里的秀珠,可那秀珠是昭妃拨给他主子的,凶巴巴还抠门爱算计,张口闭口就要几十两做彩礼。呸,也不瞧瞧她那德行。那秀珠在他看来除了身份强点,其他一无是处。

她也不想想,几十两能买多少白白净净的小姑娘了?

他一点都不喜欢秀珠。秀珠哪里能和眼前这姑娘比!

双瑞见歌姬握着自己那双手白嫩地像块豆腐,便偷偷摸了一把。

“小哥心善,帮我这个忙,若今儿下午能多挣点钱,今晚我单独给你唱。”歌姬一脸巴望,拿身子在双瑞身上蹭了蹭。“怎么唱都行!不收银子也成!”

“当……当真?”

“不敢欺瞒小哥,小女子这细胳膊细腿的,还跑得出小哥的手掌心不成?”

双瑞心头一热,冲着歌姬饱满的前胸盯了眼,顿时将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

上次他跟娘吵架后便拿了积蓄去了城北巷子找了间馆子开了荤。

那三旬少妇的滋味尚且叫他记忆犹新,回味了多时。此刻这姑娘不知比那少妇和秀珠美艳动人了多少倍,那压在身下的滋味必更加妙不可言了。都说江南女子滋味好,主子那么克制的,那阵都带着王玥没日没夜不分场合地滚做一团,他早就好奇地不得了。真没想到,出门一趟还有美食送上门!

关键是,还不用花自己的银子!这便宜,他可得好好占!

南行真好!双瑞美滋滋想着……

朱常安正焦躁着,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便决定边抄经边等。

然而那《金刚经》非但没法让他心静,还叫他越抄越恼火。两刻钟,一页都没写完,不是染了墨,就是错了字,他唯有将笔扔去了一边……

歌姬被领进了屋中时,他正在桌边来回走着。

“这什么人!”见一陌生女子进来,他蹙眉瞪眼对向双瑞。

“瞧爷这么焦躁,奴才这便唤来了个歌姬。爷一会儿要谈正事,这么心不定也不是个事儿。爷听个曲儿,解解闷,也压压火气。”

双瑞跟了朱常安十年,说话还是极有分量的。

“一会儿那客来了,咱们茶楼门口的奴才自然会上来通报的。到时候再遣走这歌姬就是了。这会儿爷与其干等,不如放松个心情。毕竟……爷也不损失什么。”

“就你多事!”朱常安瞧了眼歌姬。

见她上下虽不华丽,却别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滋味。尤其那身段,瞧着还是个柔弱无骨的妖精。

也是,与其干等,不如及时行乐。朱常安倒没多少犹豫。正如双瑞提醒的,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银子,这种小账,一会儿做进开销里就是了。

“会唱什么,先唱个来试听。”

试听?那歌姬心下呸了一声。

歌姬面上不露,直接开了嗓。

她的歌儿的确不错,一听就是有功底的。边弹边唱,顿时叫烦躁的空气便变得甜美起来……

“唱得不错!叫什么名字,还会唱什么?”

歌姬一一回了后,便又一曲儿接一曲儿唱了起来……

双瑞还在思量得让这姑娘多挣几个铜板,他才有可能免费睡上,这会儿不遗余力打着边鼓。

“啧啧,想那大皇子老是酸咱们,说他府里歌舞伎如何了不起,如今一看,他的人还不如这扬州一茶楼歌姬。真是丢人!主子,要不,咱们……”

双瑞眼珠子一转,顿时有了个主意。“要不,咱们买了这歌姬,到时候回去好好刺刺大皇子!”

“鬼东西!该不是被这娼妓灌了迷魂汤了吧?”

朱常安哼了一声。“不过,这歌姬唱得的确不错。买下来也不是不可,我大哥那儿……送给我大哥玩玩倒是不错!”

这两日他的风头全被朱常哲压下去了。太子不在,倒成了朱常哲的机会。原本局势就够麻烦了,老大一定不想见到这状况。

站在老大的立场上,势必是宁可扶他一把分去朱常哲一部分势,也不会给朱常哲这个崛起的机会。

老大平日里的一大爱好,便是美人。双瑞这小子,倒是提醒了他。

朱常安这才仔细打量起了那歌姬。

相貌算不上绝色,可那举手投足分明十足媚态,就这一点,便是加分不少。可如此这般还不够啊……

“除了这些,你可还会些别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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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二章 还卖什么

那个自称叫做暮云的歌姬倒是会唱,朱常安问完话她便又连唱了一首哀怨悲歌和一曲相思颂。

朱常安本欲打断,可见她唱悲歌便有泪花噙着,唱相思便煽地他心头也生出了痛,他当真对这歌姬起了兴趣。

这唱功能带动他们的情绪,想来这女子演技也差不了,倒是歪打正着,这歌姬说不定还真能用上。

“你还会别的吗?”

“各种小调都会一些。”

“还有呢?”

“昆曲和苏州评弹也会些。”

“你倒是学得杂,但你有没有让人一听便起了兴致的?叫人眼前一亮的?一开嗓就叫人挪不开眼的?”

“那就是……艳……曲儿?”

“你会吗?”

“手到擒来!”

歌姬眼梢一挑,“官人想听吗?五倍价!”

“听!当然听!不过我还没问完。”朱常安玩着杯盏,盯着女子,一脸的意味深长。

“我的意思是,你除了卖唱,还卖其他吗?”

那歌姬莞尔一笑,慢慢冲着朱常安走来。

“笑,可卖。”

她拧着水蛇腰走了两步,又动了动肩头,她淡粉色的外衣滑落了一个角度,恰到好处将那浑圆的肩头露了出来。

“身,也可卖。”

她的腰束得很紧,可她肩头依旧能毫无难度从衣襟自行出来,忍不住叫人对眼前身子的柔韧度想入非非。

衣襟一滑就是一片,带来的还有分明的锁骨和一大片雪色的肌肤。而更引人瞩目的,则是她内里嫩黄色抹胸式样的纱衣,正随着她的呼吸而起伏。露得不多,却恰到好处点燃了好奇心,叫人极想一把扯下那抹胸一窥颤动的来源。

“就看官人出的价喽!”

那歌姬伸舌舔了舔红艳娇唇,说完便一把将衣襟捞回了原处,盖住了那几分欲露不露的春色。

倒是双瑞下意识伸了手,一个“别”字差点蹦出来。

“没出息!”朱常安冲他骂了句。

再看那暮云的衣襟因被她刻意从束腰里多拉出了几分,这会儿松松垮垮,看着坠而不坠,叫人心急。

她挺了挺胸,那饱满更有突破衣襟之势,那双浑圆之形已完全显出,更与她那一拧细腰有了明显落差,身段虽未加暴露,却足可窥出那无可挑剔的线条……

这会儿别说双瑞,就是朱常安也有帮她整理衣襟的心思了。屋中无声,朱常安抿唇若有所思,于是双瑞一下下吸鼻子的声音便愈加明显。

吸鼻涕还是抽鼻血呢?朱常安再次瞪了双瑞一眼,丢人现眼!

但他心中还是兴奋的。

难怪这歌姬把双瑞迷得晕头转向,倒是有几分本事的。还是个聪明的,自己提了一句,她便将自身的优点用几个动作表露了出来。有柔有媚有身段,能唱能演能勾人。好!

没想到这歌姬虽不是绝色,可那逗弄手段倒是不错。不是艳丽的妖媚,可给人的魅惑和酥麻却一点不输京城那些花魁。

昨晚大皇子喝多了酒,回去时已烂醉如泥了,肯定没力碰女人。宿醉过后的今日,只怕也够呛。而且扬州城青楼得日落后才打开门做生意,白日他再闲,想来没地嫖。

今晚还有酒宴,届时他依旧没时间出去逛青楼。那么,自己若今晚送这个礼物到他房里,他一定不会拒绝。这个人情他就欠下了。

往远了想,大皇子能扶他一把。最不济的,那家伙产业运营得好,漏点给自己也就解了银子之急。最近自己霉运连连,他若能帮着打压老五那就最好不过了。

瞧这蹄子浪得很,又是个会看眼色还能演的,若知晓攀上的男人身份,用不着自己提点,她一定会使出百般解数。大皇子身边的女子虽多,可这趟南行却只带了个正妃。这小浪蹄子一定能抓住机会的,自己对她有知遇之恩,说不定将来还能派上用场……

朱常安越想,心头便越热。看着那个暮云,也越发觉得可人。

“实话不瞒官爷,小女子急等钱用,只要价钱合适!小女子就是您的!”

朱常安一听她等钱用,顿时眸子又亮了亮。这意味着有不小的压价空间啊!

而歌姬已经到了他跟前,躬下了身,凑到了他的耳边。

“小女子还是清倌人呢。”她躬下的角度刚刚好将胸前的若隐若现暴露在了朱常安视野,少女的体香扑面而来,她手指若无其事轻轻点过了他的胸口,说话间的红唇也“无意”擦过了朱常安的耳垂……

她瞧见,男子的喉结终于动了一动。

“怎么可能?”朱常安的眼又亮了几分,经验如此老道,竟是清倌?若当真,倒是极好。这份礼,大皇子一定会喜欢!

“是不是,一试不就知晓了?”女子娇笑了起来……

是这个理!这种事,她如何欺瞒?

朱常安心里盘算着,这喝茶听曲儿的钱可以做进开销里,可买人只怕要些银子,那这笔钱只能自己来了。虽有些心疼,可为了长远……

朱常安走到了窗边,朝下方左右瞧了瞧,哪有他所等之人的身影!他忍不住咬牙切齿。这个程紫玉,只怕是不会来了。

“这个贱人!枉我等她那么久!终有一天叫她悔死!”他恨恨冲下方骂了一句……

朱常安这句被清楚收进了李纯两人耳里。

程紫玉来不及冷笑,便觉覆在她手上的大手收了一收。

“终有一天,我让他跪在你面前悔死!”李纯言之凿凿,化作了点点暖意。

李纯选的位置很好,刚好在朱常安那包间的正下方。

先前楼上的说话声他们没听见多少,可那卖唱的一曲接着一曲他们却都听到了。刚刚曲声突然停了,李纯的唇角也跟着勾了起来。歌姬不唱歌,显然是在进行计划了……

而程紫玉五感本就出色,听力不输李纯,因而朱常安伸长脑袋打探街道的那句咒骂声便直落正下方窗边的两人之耳。

“正戏只怕要开场了。”李纯说话间,眼神又冷了几分。

不过,朱常安突然凑到窗口,该不是心虚吧?突然开始挂心程紫玉来不来,是怕她看到了什么吧?那货究竟是什么心理?那牲口与她前世那般深仇大恨,还会介意她看到他狎妓?他该不会对她还没死心吧?

李纯哼了一声……

第二七三章 你听不得

朱常安心下已有了主张,这便挥手将双瑞招了来冲他耳语起来。

“你回去一趟,给我取了银票来。”

双瑞面一抽,心下翻了个白眼。“是!”

“不不,你直接去找王侧妃拿银票。就说我在给王家铺路子,让她抽点银子出来。数目就别报了。”

“是!”

“出了茶馆让守门口的那俩人上点心。若有什么情况,即刻上来禀了。”

“是!”

“还不快去!”

双瑞这才收回黏在暮云身上的视线,心中暗骂他主子是“狐狸”的同时跐溜儿地快速消失了……

这会儿的暮云正倚在墙上冲朱常安送着秋波。

她注意到她虽引起了眼前男子的兴趣,对方也支走了小厮,可他却没有要锁门的意思。那意味着男子并未打算与她在这屋子里做什么。

这可不行!

暮云暗自哼了一声,翩翩走向坐在了圈椅里的男子。

“官人好俊俏,看得小女子胸口好烫,官人可否给暮云瞧瞧?”那暮云眉眼一挑,已到了朱常安身前。

说话间,那两截雪白的手臂已攀上了他的脖子。

朱常安后颈被她凉凉的指腹打着圈,激得他一阵战栗……

他虽已到娶妻年纪,可碍于底气,声名和银钱,他在女色方面素来克制。他的府里除了王玥,就只有一个从来不碰的通房丫头。

青楼楚馆虽去过几次,却也只是应酬喝酒,这会儿他见女子热络蹭上来,下意识边咳边伸手欲要推开人。

暮云看出了朱常安虽脸红了几分,却不欲与她纠缠,见他手推来,竟是一提身子,将前胸直接迎向了朱常安的手……

冷不丁触上一团软,朱常安赶紧抽手,却叫暮云一扣。“官人,小女子是不是心跳有些急了?官人不觉得有些热吗?帮暮云个忙行吗?”

说话间,暮云的腰带不知何时已经开了,腰带一落,整个衣襟顿时大敞,她身子一扭,朱常安的指腹便已落到了一片细腻上。

他有近一个月没碰女人了,这会儿软玉在手,顿时口干还舌燥!

可他还是推开了正要往他腿上坐的人。这歌姬他是要送人的,这会儿嫖了就掉价了。

“等一等,先说好了,小爷的确有意买你,但不是给我享用!懂爷意思吗?”

“哦,这样啊!”暮云眼里闪过一丝可惜。

“你放心,爷给你找的是好去处,你只要将那位服侍好了,爷保证你一辈子都能荣华富贵!”

“那爷打算出多少银子?”

“先不提银子,先让爷瞧瞧你值多少银子!”

暮云暗暗掩下眼中的鄙夷。果然是个下流抠货!从一进门让她试唱就看出来了,这会儿还想着白占便宜?好大的脸!愿倒是许得大,价钱却不敢谈,是不是还想着挑刺压价呢?人模狗样的下贱胚子!

事实暮云只猜中了朱常安的一半心思。

他倒是真想看看这暮云有多少本事。到底花的是他的银子,总不能打了水漂是吧?刚刚看着是不错,可他大哥那是女人堆里滚过来的,万一食之无味呢?万一挑不起那家伙的兴致呢?

别的倒是不怕,只怕大哥不肯收,所以至少要确保这个暮云有本事解开他大哥的裤腰带吧?

当然,他的银子还没到手,价钱的事还是先不谈得好!

“好了,暮云,有多少本事就拿出来!不是会唱艳/曲吗?挑个拿手的,开始吧!”朱常安往后仰了仰,俨然看客姿态。

“成!官人记得,五倍价!”

“知道了!”

暮云心头早已不耐,她总不能硬扑吧?

可她却瞧见这男子还佩了剑。说明这男子是个有气力的,硬扑只怕也难。

想想她的任务,她的一张脸顿时全然的媚意。

火红蔻丹琴弦一刮,一串音便出来了。

“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过,听我唱过十八/摸。老板听了十八/摸,不花银两摸不着。老头听了十八/摸,浑身上下打哆嗦。小伙子听了十八/摸,抱着枕头喊老婆……”

婉转的音色配上低俗的歌词,就这么从三层窗口飘了出去。

二层,闻得停了许久的曲儿声再次响起,程紫玉两人对视了一眼。

可一听下去,第二句刚唱完,李纯便上来捂了程紫玉的耳。

“做什么呢!”李纯的动作顿时引来了好几道窥视的目光,程紫玉不明所以,拍向他的手背。

见她恼了,李纯只好缩回了手,“夫人,咱们去别处走走?楼下有卖花的!”

“怎么了?”

他凑到女子耳边,“楼上的曲儿,你听不得!”

程紫玉一时不知他是真话还是又故意占她便宜,这会儿竖耳一听,钻进耳里的都是“摸啊摸,越摸越喜欢……”她一下明白,这就是坊间的艳/曲了,果然既粗俗又下流。

枉她活了两世,也的确是头一回听到这曲儿,关键是,不细听还没觉得,这会儿越听,越感觉恶俗起来,越听越叫人面红耳赤。

怪道男子爱往青楼跑,这是本质上的低俗又鄙陋。

还有眼前这李纯,听个开头就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明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程紫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起身便往外走,她的确没脸坐在这处,打算出去逛一会儿。

李纯吃了她一白眼,心中暗道委屈,更是将朱常安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刚打算起身陪女子离开,却是一下感应到了什么,一下挡去了程紫玉身前。

程紫玉哪里知道他会闪出来,一下便撞了上去。

这一下,她是结结实实贴上了李纯。

异样的感觉在两人身上扩散,叫两人有一瞬间的呆怔。

程紫玉吃了他多次的亏,自然以为他又是故技重施,那恼意一生出,刚要一脚踢出去,男子却是变本加厉,索性将手往她腰上一扣,将她推回了座位上。

李纯坐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看去。

原来正有俩商人打扮的家伙上楼来。

他们果然看都没看二层,直上了三楼。

一声吱嘎的门响,而唱曲儿声却未停,再从那脚步判断,来人应该是进了楼梯口那间早被人订下的包房……

“别走了,走了这大戏就看不着了。”李纯笑了起来。

好在再坐回后,那曲儿已经低了下去,再听不清唱的是什么。

……

第二七四章 值多少银

朱常安原本寻思着,双瑞这一来一回至少要三刻钟。

那他便索性喝喝茶,听听曲儿,考验考验美人儿。

他可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反正他是预备买了这妖精的,她唱了一下午,到时候人都是他的,那这笔卖唱费自然是用不着给了。

而且这妖精说了急等着用钱,她在这儿磨掉了一下午的时间,连衣裳都脱了,肉都被摸了,到时候她如何甘心买卖泡了汤。

那么,最后拍板的价钱自然是自己说了算!

朱常安笑了起来,他心下暗自得意,不管这买卖成不成,他都是赚的!

只不过他唯一没想到的,是这妖精比他想的还要撩人。

这会儿的她抱着琵琶正围着他打转。她的嗓子媚得很,一开嗓就叫人骨子都酥麻了。这曲儿又长,她抱着琵琶走了几圈便喘上了,配上那曲儿却似浑然天成。

她又刻意在一些带了暗示性的字眼上咬了咬,顿时将那词境给放大了几倍,叫他也忍不住跟着她的词想入非非。

一摸青丝二摸眉,三摸眼睛四摸鼻,她每唱至那新一摸,她都不忘抓了他的手到她那部位蹭几下。

刚开始倒还好,可过了五摸,词里摸到的部位便不对劲了,令得朱常安有些坐不住。

她的外衣早就落了地,这会儿的她着了一抹胸裙,索性已缠腿坐到了他面前的桌上。她的腿在他面前晃荡,露出了白皙的脚腕和小腿,时不时还不经意在他腿上磨几下……

从她圆滑的肩头到臂弯,手中所触及渐渐开始不可言说,朱常安呼出的气有些烫了。

细腻的手感如丝滑,他本想将手缩回去,可又觉得有意思又好奇。转念一想,自己还要在这妖精身上花银子,这会儿不多摸多看几下,岂不是冤大头?

而且这会儿便宜占越多,一会儿更好压价不是?有了这想法后,朱常安也就由着眼前女子指引起来。

那暮云见朱常安渐渐顺从,索性扔掉了琵琶,唱得更动情卖力。那浪荡曲儿的后半段,完全就是下流至极。

朱常安的手也慢慢主动了起来,自己跟着她口中的词儿四处游走。

只是刚到关键处,那暮云却突然停下,笑了一声。

在朱常安抬眸好奇的那一刻,她直接坐去了他大腿上,随后将人贴了上去……

她身上那点衣物早已遮不住满目春色。人一入怀,男子几乎是本/能地紧紧搂住了她。

到了这会儿,她已经能看见朱常安眼里的血丝,摸到了他额头上晶亮的汗,也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

“爷,谈谈价钱吧?您看我值多少银子?”

朱常安身上的火已被点着,他脑中一边喊着停止,一边却舍不得放手。而女子似乎也怕被他推开,两只手不忘偷摸钻进他的衣襟里……

“十两!”

“噗!爷开什么玩笑!”

“最多二十两!”

“爷,正经点!”

“还嫌少?你觉得你值多少?”

“五百两雪花银!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这次噗笑而出的换成了朱常安。

“暮云你淘气吧!花魁赎个身也就这个价了!”

朱常安正在兴头上,这会儿还忍不住到暮云锁骨啃上了一口。

“何况这是扬州,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你这样走街串巷的,爷出二十两已经是高价了!”

“爷这话我可不爱听!”

暮云哼了一声,趴下去便在朱常安半敞的前胸咬了一口。

朱常安吃痛地嘶了一声。可女子在他身上这一动反叫他兴致更起。

“好好好,暮云不止二十两,爷看你是个动人的,出五十两买你的人了!”朱常安说这话时手还在暮云胸前捏着,半点没发现暮云眼里已经冷了下来。

“爷!”暮云尖叫了一声,叫朱常安吓了一跳。

“我不卖身了!但您得把听曲儿的钱给我!”

“怎么了?五十两还嫌少?”

朱常安也跟着哼了一声,心下却肯定女子是在以退为进。他也故意冷声又将声音扬了扬。“一口价,五十两银子!一钱都不多给!你若不愿,咱们就算了银子结清!”

“成啊!结!”

暮云嘴上说着这话,人却依旧骑在了朱常安身上,声音也渐渐扬了起来。

“一共唱了十支曲,总共是一百两。一首《十八/摸》五倍价,是五十两!总共一百五十两……”

“等等!”朱常安那双眸顿时清明不少,他试着推开身上人,可女人双腿盘在他腰上,双臂缠着他后背,第一下竟是没挣开。随后暮云却冲他一笑,朱常安又以为她是故意在玩笑。

“一曲十文,十支曲儿,总共是一百文才是,你还想黑爷?你若不肯卖身,今日便只能得了一百五十文。爷对女人出手一向阔绰,便给你两百文。

傻丫头,你可想好了,是要风里来雨里去,一下午挣几个铜子儿,还是拿了五十两,从此攀上贵人,做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妇人?爷好心再提醒你一遍,爷给你找的去处,可是一等一的贵人!”

朱常安托着身上人,那手感叫他鬼使神差还补了一句。

“当然,将来你若过得不好,还可以回来爷的身边,爷负责安置你!”

暮云抬起了眸子,一双媚眼瞧向朱常安,随后笑了起来。

她竟又是扑上了男子,抱着男子的脸便吻了下去。

朱常安勾起了唇,想着她到底还是臣服了。

他同时也感叹,这小小一吻竟再次重燃了他身上的战火……

然而朱常安这念头尚未熄,便突然吃痛,随后一股腥甜在口齿间弥漫开来。

这贱人咬了他!

他哼声刚要痛骂,哪知这暮云竟是抢先尖叫了起来。这一声叫惨烈至极,就如他剐了她的肉吃一般。

“闭嘴!”朱常安喝了一声。他突觉厌恶,又试着推开女子。

可这贱人就像一条水蛭,紧紧黏上了他,怎么都推不开。

尖叫还在继续,朱常安恼了,他将手力一加,使劲推了出去……

女子早就料到他将出手强推,这会儿盘在他腰上的右腿一收,脚后跟冲着他的腰部狠狠蹬了下去……

第二七五章 变本加厉

暮云一脚正中朱常安腰眼。

他腰间一酸,顿时就脱了力。

他到底没能推开紧紧盘在自己身上的暮云,反而还被自己施予暮云身上的那股大力带着栽了下去。

暮云知道身后是桌子,仰面摔倒也能被托上一把,一点点皮肉伤,她心里倒是不惧的。

朱常安眼看将摔倒,赶紧拿手撑了一把。可即便如此,这瞬间他也没能撑住两个人的体重。

身后桌子还是被推出去一尺多,一桌子的茶水杯碟碎了一地,两人也直接滚作一团摔到了地上。

巧是不巧?正是这个当口,他们所在的门也被人一脚踢开了。

暮云始终不停的尖叫引来了店家,小二和隔壁的两个客商,听动静,还有更多人正闻声喧哗着冲上来……

几人眼里,这会儿的男子正压在女子身上,女子的双腿正盘在男子腰上……男子衣襟凌乱,露出大片胸膛,他身下女子更是……衣不蔽体……

如此豪迈姿态,如此一地衣裳,傻子都看得出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面红耳赤,到了嘴边的关心也都纷纷卡在了喉。

再一想到眼前被压的女子是众目睽睽下扭腰上楼的卖唱的,纷纷也都有了自己判定。

想来这是酣战之时不慎滚落了桌面,这才弄得如此狼藉,引来了如此动静,似乎是他们多事了……

“关门滚出去!”朱常安恼羞成怒咆哮着。他暗道这贱人故意尖叫引来人,估摸是要敲他竹杠。他恼火之余又冷笑,小小娼妓,这如意算盘是打错了人了。

掌柜和小二闻言一凛,瞧这公子衣着华贵,底气十足,想来非富即贵,罢了,一会儿多要点赔偿就是了。

“不要,救命啊!掌柜的救命!”暮云一哭叫,小二刚要拉上门的手顿时停下了。再一眼看去,那暮云哭得梨花带雨正扭动身子,倒像是在挣扎。

想到刚刚响彻茶楼上下的那声尖叫,难不成,这是强迫?这想法一出,男子被咬破的唇和女子身上几处红印也显眼了不少……

两息功夫而已,门口已聚了十多人。

人声渐渐嘈杂,众人交头接耳,朱常安哪里注意到,夹杂在人群里出现的,还有两个女声,同时“啊”了一下又消失了去,随后有好几人面红耳赤逆着人流下了楼……

“滚出去!”

这会儿的朱常安颜面尽失,一巴掌扇到女子脸上,又冲女子那腿上狠狠一掐一拧,那女子又是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

一时间,众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进吧,又怕这是正常的娱乐活动。

退吧,又怕闹出什么事。

好在身后出现了另一串更刺耳的一嚎,顿时让众人扭过了头。

“哎哟,我家暮云啊,你个贱蹄子,你叫妈妈好找啊!”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妇出现了,推开了众人就往屋里钻。

被一卖唱的叫妈妈,还如此浓妆艳抹的,众人自然推断出这应该是一老鸨了。

“妈妈救命!妈妈,暮云再也不敢了。妈妈说的是,男人都是一个德行,都是过河拆桥的,都是提上裤子不认人的!妈妈救我!”

朱常安刚刚摆脱暮云起了身,这才意识到自己衣襟乱作了一团,连裤腰带也被解了一大半,赶紧拉起了裤头。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被叫做“妈妈”的少妇第一时间不是去拉她的暮云,而是扑向了他的裤头,又一把抓住了他的裤腰。

“哪里来的色鬼!你对我家暮云做了什么!暮云说你过河拆桥,提上裤子不认人,你已经破了她的身了是不是?她不愿意是不是?你强迫了她是不是?你还当真不避讳,当着这么多人面就开始提裤子了!你还我家姑娘来啊——”

那“妈妈”中气十足,一嚎出声令众人头皮都跟着麻上了一麻。

那声音偏还尖利,不管是朱常安的喝止还是众人的理论,顿时被她的痛嚎给压了下去……

也就是两句话的功夫,这一嚎叫便变成了嚎哭,就像死了全家般悲恸。与此同时,她鼻涕口水齐飞,喷出的点滴不明物飞去了朱常安脸上胸前。

偏那“妈妈”还在拉着他裤头往下扯,又不时拿头一下下撞他的胸。

朱常安长这么大,哪里碰上过这等刁民泼妇,哪里吃过这种亏,哪里还不明白这是被算计了!

那“妈妈”出手并不重,可他就是感觉心肝脾肺肾都在一抽抽的疼。那妇人面上黏糊糊的体液浊物都蹭到了他裸露的胸膛,叫他胃里一阵阵往上翻涌。

妇人的手抓着他的裤头使劲往下坠,他更是感觉前所未有的耻辱。

这个妇人的力道还相当大,两只手都在死命拽着他的裤头。他唯有一只手提着裤子防止下落,一只手将人往外顶,一时间竟没法将人推离。

他狠色一出,一脚踹了出去,那妇人终于被他踹翻在地,更是嚎得感天动地。

“闭嘴!老子叫你闭嘴!”

朱常安第一次领会到了真正的泼妇功力。他只是踹一脚,那妇人便在原地滚了好几圈,一张脸扭曲到了变形,可口中的嚎叫却变本加厉。

人已经越来越多,到了这会儿,想要关门是不可能了。朱常安愤怒之余也生出了慌张。

快速草草束好了裤头,见地上妇人依旧寻死觅活状,他暴怒着拔剑恐吓让其闭嘴。

那厢,已经和暮云抱头痛哭的“妈妈”终于闭了嘴,空气顿时一静。

果然,对付泼妇还是要拳头。

朱常安舒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未来得及吐出,一句“杀人灭口啦”便响了起来。

刚刚那一突然的一静后,这会儿坐地两人齐发的尖叫顿时显得响了不止好几倍,震得人耳间嗡嗡,耳膜都在疼。

朱常安气得牙呲欲裂,若可以,他还真想一刀砍俩!

他恼恨至极,没人听他说,喊又喊不过,身边又没帮手,唯有再次提剑欲甩出剑花震慑这俩贱人。

可他的剑还未划出弧度,人群里便已挤出几个彪形大汉上来扑住了他。

他的剑当啷落地,他的武艺还没练出来,只凭些花拳绣腿充面子,因而此刻不管是气力还是功夫上,他哪里能挣得开这些明显是练家子的大汉!

……

第二七六章 跳个黄河

突然出现的大汉一下便令朱常安慌张起来。

“快抓了他!这人模狗样的东西玷污了我的好女儿想吃白食,被抓了现行还意图杀人,赶紧去报官!”

那妇人得了势,越发不依不饶。

“你少血口喷人!来人!来人!”

狼狈再次显露,朱常安也意识到了势单力孤,急急忙忙召唤着他的人。可恨双瑞离去后,他的人都在茶楼外守着,竟不想这光天化日下会叫人如此算计了去。

他本以为这些大汉是店家的人,可这会儿他却是意识到了不妙。

这些大汉一上来便扯破了他的袍子,更有一只手再次扯开了他的裤腰带。他顿时意识到,这些人和那娼妓妇人是一伙的!

朱常安的人终于到了,一见主子落了下风,立马向着几个大汉扑了过去。他们刚刚才注意到茶楼里乱了,拉了人一打听,才知道三楼出了事。

几人吓得双腿发软,急急忙忙往上冲,哪知楼梯上竟是挤了不少茶客,令得他们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在他们主子的裤子掉去地上前挤到了地方。

如此,两拨人顿时扭打到了一起……

茶楼的掌柜急得直跳脚。

眨眼间的功夫,眼看他这包间已被毁了个惨不忍睹。这事莫名其妙成了斗殴,他既怕得罪了人,又怕伤了人,到时候弄得他自己一身骚。万一出了人命,这种圣上南巡之时,他这茶馆想也知道定是做不下去了。

惊恐下,掌柜唤来不少人,一边挡住去报官的大汉,一边试着将两边人拉开。

费了好一番的气力,店家的几人也挨了不少打,两拨人总算住了手。

那妇人早就起了身,站到了围观众人跟前,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她是桂云坊的老鸨。暮云是她们家昨晚刚挂上的头牌,还是个清倌人。昨晚暮云抱着琵琶首次亮相便一鸣惊人,被城东刘老爷看中了。刘老爷愿意替暮云赎身,双方谈好了五百两的价。

昨晚的老鸨已经收了刘老爷定金二百两,约好了今晚抬人过门后结清剩下的三百两。哪知今早暮云突然就不见了,追查下才发现她打晕了丫鬟,又钻了狗洞,留下一张纸,大意是她嫌弃刘老爷年纪大,竟是抱着琵琶跑了。

从那会儿开始,老鸨便带着人开始四处找。暮云之前还未接过客,所以身上没银子,因此就凭了两条腿绝对不可能这么快跑出扬州。

他们推算到逃跑的暮云头一条便是要挣银子,便四处的茶馆酒楼找了起来。到底功夫不负有心人……

老鸨讲到这儿,连茶楼掌柜也点了头,说是怪道这卖唱的一进门便走楼上,一层二层看都没看,直上了三层包间,原来是既怕叫人抓到,又想要邂逅贵人多挣银子……

朱常安听着这些,本能上就感觉哪里不对,可一时间偏又抓不到漏洞。这甚至连先前暮云告诉他急等用钱的原因也找到了……

人群里立马有人低声附和了起来。

“可怜这姑娘才出了狼窝,又碰上了猛虎,差点便叫人吃了白食。”

“可不是!也不知刚刚那人面兽心的畜生对这姑娘做了什么,叫那姑娘吓成那样!”

“你没听到,不是说是骗子?提了裤子就不认人?只怕,这姑娘已经被……那个了!”

“造孽哟!瞧那姑娘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没有王法了?”

“也不知那公子是哪家的?”

“面生得很!”

“面生又如何?敢光天化日脱裤子还不敢承认?犯了法不得负责吗?”

“就是!”

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直往朱常安耳朵里窜,这会儿的他后脊梁一阵阵发麻发寒。他今日出来不想引人注意,所以带的人不多,肖怀面相不好,他便连肖怀都没带,竟不想吃了如此大亏。

“你们少胡言乱语,血口喷人!这贱人本就娼妇,她上来色诱了我,我与她又没做什么,你们如此信口开河,信不信告你们个妄言之罪!”

这会儿的他只有一个想法,便是必须要将这事给压下去!而且要趁着太后皇帝他们不在,越早越快越低调了结越好。

他刚刚的第一时间已经示意了人群里自己一亲信回去搬救兵了。众口铄金,这事众口一词,不能报官!不能闹大!不能传出去!

“哎哟!这还恶人先告状了!你是看我们妇孺就好欺负是吧?各位爷啊,你们为我们暮云做主啊!这个人,先是强了我们暮云的身子,又要打杀我们,各位都瞧在了眼里……”

“你闭嘴!爷再说一遍,没睡这个娼妇!”

“暮云,你说!”

那暮云靠着墙,一抽一抽哭得人心碎。她偷偷瞧了朱常安一眼,便吓得花容失色,打着颤往墙头钻。同时,她自然没忘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人群里顿时再生唾骂。

老鸨笑了一声。

“这位官人还不死心?那要不要找人给暮云来验身?”

朱常安确有这个想法。

可这话由老鸨这么阴笑着说出,他心下咯噔,顿时冷笑起来。

很明显,这拨人有备而来。谁能证明暮云本是清倌人?都是她们自己一口咬定罢了。老鸨敢这么玩,这暮云自然不是处子。

这老鸨巴不得来人查吧?铁定一查一个准!

这个暮云手段不一般,非但是个卖身的娼妓,还是个骗子!她们一早就在这儿等他呢!

他当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要多少银子?”朱常安阴阴问了句。他这会儿聪明了一把,老鸨没有要纠缠着报官,明显要的是银子。

“暮云本来是值五百两的,这会儿人被破了身,自然刘老爷那里不会要了。刘老爷下了订二百两,按规矩我还要双倍退还,这就是亏了二百两。你得赔!

我不逼你花五百两买人,可这人也不能给你白睡,怎么也是个清倌又是头牌,这个算你一百两!你瞧瞧暮云,这一身细皮嫩肉竟叫这么多人瞧了去,我家暮云以后还要挣银子的,你今日整了这么一遭,岂不是断她的财路?

她整个人都恹恹被你吓坏了,这一休养只怕要个一年半载,你不是断了她的生路?这银子你也得赔吧?还有,你刚刚打伤了我,打伤了暮云,得赔个医药费吧?另外……”

老鸨眉飞色舞,朱常安想要一把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

第二七七章 清算之时

老鸨的确有备而来,这会儿自然没忘拉上个盟友。

“这位大爷,您别忘了,除了赔偿给我们暮云的,还有掌柜这儿,您砸了人一间屋子,又害人劝架的伤了好几个,这笔银子您可不能赖!这事您要是不了,可堵不了悠悠众口!大伙儿说是不是?”

人群里可不止是单纯看热闹的茶客,这会儿自然一群人跟着起哄,全然抱打不平之态。

妇人笑得一脸下贱,朱常安面色渐渐阴沉。

这会儿双瑞也已回来了,朱常安见了他,一个巴掌就扇了出去。双瑞已经听了个大概,知道出了纰漏,整个人都吓得直不起腰,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那厢掌柜也在连连应是,快速表示这间屋子别的就算了,但损了一套硬木桌椅、一套青花、一张地毯……他自然瞧出那老鸨有意敲竹杠,可他却不敢如法炮制。衡量下,他报了个一百两的价,要求男子赔偿。

而掌柜话音刚落,靠墙抽泣到此刻的暮云也插了一句。

“还有卖唱的银子,总共一百五十两!这位公子可不能赖!”

暮云又哭嚎了起来,“先前都谈好了价,说是十两一曲,后来这公子却说给我按十文一曲结!我这唱了一下午,也就是两杯茶的价吗?不敢求各位官人帮小女子做主,但请明辨是非的诸位说几句公道话!小女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

这回轮到双瑞嚎了起来。

“你放屁!你个不要脸的暗娼!明明说好就是十文一曲!这会儿是把我们当冤大头宰是吧?”

“小哥,做人要凭良心!”

暮云嚎起来可比双瑞凶。

“咱们不是先前已经说好,只要你引见成功,我赚的银子就咱们一人一半吗?哦,这会儿东窗事发你就想把锅甩给我是吧?到底是谁把谁当冤大头了?妈妈,我要报官,分明是他们主仆串通一气来害我啊!”

双瑞被惊得目瞪口呆。

他第一次见识世间竟有此等颠倒是非,不要脸的恶妇,他什么时候要与她坑主子银子分个一人一半了?这是要害死他!他与她无冤无仇,这是什么无妄之灾啊!

“你闭嘴!贱人!你胡说!我没有!老子撕烂你这张胡说八道的嘴!”

双瑞想也不想便扑向了暮云。只不过他连暮云的鞋都没碰着,便叫老鸨身边的大汉扔了回去。

朱常安的脸黑得能滴墨,想到双瑞先前口口声声帮着那贱人说了好几次话,双瑞可不是那种助人为乐的家伙,只怕他还真是被许下了好处。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而不管双瑞是不是和那女的有故意串通骗钱之意,双瑞也都难辞其咎,此刻引得那娼妇反咬一口,更是叫自己落了下风。

朱常安想也没想,一脚便踢向了双瑞的下巴。

下颔咔嚓一声,双瑞尖叫起来,那疼痛瞬间到达四肢百骸,浑身冷汗淋漓,一时再说不出半句话。

这会儿的暮云满脸悲恸,慢慢扶墙起。

“十文钱,还得要陪笑被摸被强迫,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吗?我虽是卖唱的,却是个卖艺不卖身的!不是这么被你们作践的!是,我为了求生的确是把价格报高了,可我明码标价了,你们还是不是人,青天白日下,竟敢做这丧心病狂之事!”

说到明码标价,只见暮云正指着琵琶面板,那深褐色的琵琶花纹上,的确是贴了一行小字,写了:十两一曲。

这会儿面如死灰的双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浑身打着冷颤,连他主子都不敢看一眼。他甚至不知道这行小字是原先就贴在琵琶上,他们只顾看人没见字呢?还是刚刚趁乱被这贱人偷偷粘上的?然而这行字这会儿的确成了众目睽睽下“明码标价”的证据。

双瑞这才想起来,他的主子先前是问了暮云唱曲儿的价的,当时暮云搔首弄姿舔着唇,只拿了两根手指比了个十。

扬州城的行情他们是知晓的,普通的卖唱女,都是十文一曲儿,他记得很清楚,应声开门的他本欲赶人,是这暮云可怜兮兮求他说:“小哥,我今日一文钱都还没挣,小哥帮帮我……”当时她说的是一文钱,一文钱!是铜钱!她当时就误导了他!

有了行情的先知和铜钱这一引导,当这贱人比出十时,他们下意识就认定了是十文,谁能想到会是狮子大开口的十两?谁能想到一个楚楚可怜,孤身卖唱的风尘女有胆量讹诈?

双瑞生无可恋,他还想起来,当时为了促成买卖,他还在主子耳边嘀咕了一句:倒是实在!主子多点几首,反正也是干等……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他完了!双瑞眼前一花,一屁股坐去了地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会儿偏偏人群里还有人开口。

“公子还是认了吧,这姑娘上楼时我们便问过价,这姑娘的确明码标价,一早就说明是十两一首曲儿,听到的人应该不少,我记得小二当时在我们隔壁桌点茶,他也可作证!”

小二也出来作了证,当时的他正在给二层靠窗的一对夫妻推荐新上的茶点,姑娘说的的确是十两一曲……

然而朱常安的霉运还没完,那老鸨这会儿已经扑上了地上的琵琶。

那琵琶先前被扔在了桌上,而后两人摔倒时便掉落在地,这会儿整个一横面已裂开了一道长长的缝,就连琴颈和背板也都有裂开之迹。

琵琶报废了!

那老鸨又扯开了嗓子嚎了起来,她一口咬定,为了给暮云抬身价,她的这把琵琶是他们家最贵的乐器,是找了专人专门给暮云量身打造,足足花了二百两银子……

老鸨摆明是要坑钱了,朱常安自然想行缓兵之计,他强压胸口郁气,表示可以酌情商量赔偿,但要求先行清场。

老鸨人精,知晓这些围观的才是她的保护伞,她哪里肯依,反而精力旺盛蹦跶着要求众人留下给她做个见证,随后便开始了她的清算……

整个三层闹哄哄,谁也没注意,有对其貌不扬的中年夫妻慢慢下了楼,随后上了路边一顶不起眼的小马车……

第二七八章 是谁的人

茶馆前的马车并未急着离开。

不得不说,今日的戏的确不错。

马车里的程紫玉饶有兴致,先是瞧向了茶楼对面的绸缎庄里……

那里有几个娇俏的姑娘正红着脸跺脚。

姑娘中间有一位,似是受了不小的委屈,正擦着泪,咬着唇,苦着脸,惹得周围一众姑娘上前安慰……

程紫玉笑着又将视线转向了另一边。

李纯的时间掐得不错,朱常安先前派人赶回去求助的人手这会儿已经到了。一下便到了七八个硬汉,直接冲上了茶楼。

此外,从石家还来了辆马车。

这会儿蹙眉从马车上下来的,是王玥!

“你这老乡底气真足!”李纯似笑非笑,啧了两声。“这是来善后了?倒是个大气又阔绰的。”

“不会!”程紫玉立马否定了。

王家的实力她多少清楚一些,自打王家被她推上接驾之路后,显然那银子就跟流水进了无底洞一样。王家又不是富得流油,哪里扛得住两头出钱。显然,与贴补皇子比起来,面圣接驾的机会更重要!

上次王玥上门求助自己时便言明王家没银子了,她若不是已有了银子堵不住缺口的预判,她压根不会找上自己,也不敢孤注一掷冒着被文兰惦记上的风险去争斗。

而且,最近因着圣上南下,整个江南客商都被限制,王家盈利势必受了影响,只怕是入不敷出啊。

当然最重要的,此刻的王玥和当日肩负一个家族将来的自己不一样。

王玥的肩膀上没有那么重的担子,她要的是出人头地,做人上人,若是可以的话,给家族带些萌阴和利益,那就够了。事实上,她的人生目标基本已经达成。所以此刻的她想的,是如何继续维持她的体面和荣耀,维持她的位置。

这就注定她不可能和过去的自己那样,倾尽全力去帮助朱常安,当然,限于王家的实力,她也没那个能力。

“王玥是聪明人。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当然要来。”多好的机会!

“这王玥倒是个深情厚谊的,瞧她这一片赤诚相,也难怪朱常安看重她。”李纯听懂了程紫玉言外之意。

“是呢,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王玥未必打算帮朱常安,但走个过场搏份情意还是必须的!”

程紫玉笑了起来,听那老鸨刚刚掐算的那赔偿,数目可不小。他们料定朱常安不敢报官,也急着了结,只怕那数目挤不掉多少水头。

程紫玉忍不住再次看向马路对面的绸缎庄,那个受委屈的姑娘依旧被围中间,姑娘们忿忿不平,一脸要为她抱打不平的姿态。

“文兰真狠!”

绸缎庄那几位,正是文兰和几位小公主。

这一刀血淋淋地砍向朱常安,从里子到面子再到银子,朱常安只怕大伤元气啊!

有这几位公主的掺和,朱常安速度再快,这事也很难遮掩过去……

“走吧!”程紫玉亲眼见到先前在文兰身上埋下的火种终于爆发了出来,顿时畅快无比,倒是不枉此行!

……

两刻钟前,双瑞急急忙忙退出了房又叫了车回石家,楼上唱的曲儿也明显变了恶俗风格后,三楼包间便进了人。

当时,程紫玉两人便猜到正戏将至。

果然,楼上的唱词渐渐不堪入耳,声音也越来越低,随后传来了卖唱女突然的一声笑,因着过于突兀,在他们听来倒似是某种信号。

而三楼刚有人进了包间,一楼便来了几个姑娘。

一瞧,正是文兰和几位公主。

几人明显似是逛街累了,这才选了这间茶馆。

“文兰引导着几位公主一直在附近逛,几位公主早就累了。而这周围只有这一家茶馆,她们也没别的选择。再加上公主们一年出不了一次门,对茶楼的好奇心一样重,压根都用不着撺掇,便一个个跑得都比文兰还快。”这是李纯的解释。

“这茶馆是九公主提出要来的,谁也不会疑心与文兰有关!”

公主们自然不会坐去一楼,而是唤了小二往楼上引。刚刚在包间坐下来,便听到了来自同一楼层的尖叫。

隔壁包间两位客商很“仗义”,迅速找到掌柜的同时,也鼓动了刚刚进了公主们包间点茶的小二去查看。

就这样,他们很适时地“撞”开了出事包间那道甚至都未上锁的门……

公主们实在好奇,小心翼翼隐在了一群人的身后去瞧了。

打开门,一男一女,一上一下,满地狼藉,衣不蔽体,神情慌张,一个怒一个哭,一个赖一个求……

公主们虽似懂非懂,却也大概知晓了这是不堪入目又不可言说的私密事。她们自然认出了四哥,也瞧见了四哥露出的胸膛上有指甲印,四哥的嘴唇也是被咬破了……

前一阵都说她们四哥是练武奇才,那什么状况下,一个柔弱女子还能咬到他的嘴?当时几位公主又羞又臊,也不敢想下去,尖叫之余便冲下楼去,心里却对她们这个丢人现眼的四哥骂了又骂。

然而她们偏还不敢离去,既怕这个四哥出事,又要抚慰红了眼眶的文兰。文兰与皇帝的谈话私密,到目前为止,除了帝后几人,所有人都还将她视作了准四皇子妃的。出了这种事,几位公主抓耳挠腮,不好一走了之的同时,她们也存了一二看热闹的心态……

而在公主们被小二引上三层包厢之际,事实也正是那老鸨带了两个人进了这茶楼之时。

老鸨扫眼一圈,便开口问起了茶客,问可有身着粉衣,手抱琵琶的卖唱女来过。那老鸨的态势骇人,立马有人指向了三层……

暮云那声尖叫出现时,老鸨一拍大腿,便喊了句:“功夫不负有心人,是我的宝贝疙瘩哟”,随后便冲了出去……

茶客们的好奇心四起,自然也跟着冲了上楼……

而那一幕自然也都落在了刚从楼上下来的几位公主眼里,公主们实在好奇,又指了几个手下跟去了楼上……

很快,这茶楼里发生的那点事,几位公主也都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文兰太狠了!”程紫玉眯眼靠上了车窗。

“的确!”

“今日时机很好,皇上去了温泉,昭妃去烧香,还有谁能给朱常安真正善后呢?文兰占了大便宜,她不但出了口恶气,还成功转移了众人对她品行的质疑。

朱常安要嫖个妓子本不算个事,可他白日宣/淫,又犯了强/暴殴打之罪,甚至有杀人灭口之嫌,这事就可大可小了。”

程紫玉背靠马车,越发品出了这出戏的妙处。

“文兰要的并不是给朱常安定罪,而是为了干净甩掉他!她成了受害者,是皇室和大周对不起她,那她再要转投其他怀抱,一切理所应当。不管朝中还是皇室,所有人都不会说她一个不字。

而朱常安再怎么压,有几位公主的见证,这事盖得住表面却封不了口。几位公主都未婚却污了眼,只怕心里对朱常安就没个好印象了。很快,朱常安在皇室内部也抬不起头,他的所有优势都将消失

还有,双瑞是朱常安的心腹,如此一挑拨,双瑞自然是不能再用了。双瑞这种人,本就是小人一枚,倒是不足惜。可对一步步往下跌的朱常安来说,少了个用得顺手的帮手,却也是无异于雪上加霜……”

“嗯!没错!”

李纯撑着头盯着她看,却感觉怎么也看不够。因着这场大戏,她心情不错,似乎已经忘了刚刚他对她的无礼,这让他再次心生得意。

这会儿的她是中年妆容,肤色也被盖得黑了不少,眼角额头有些细纹,可他竟是半点不觉得难看。这样的脸,他看着竟是同样舒心,那话怎么说的,什么美人在骨不在皮?就是这个意思吧?……

“只不过……”程紫玉一躬身,凑近了他。“只不过,文兰和几位公主进入茶馆时,为何朱常安布置在茶楼门口的家伙却没发现这么大,这么显眼的目标?几个年轻小姑娘走进茶楼,他们不可能没看见!”

李纯一下便挑唇笑了起来,她发现了疑点。

“因为朱常安的人被引走了是吗?”

“没错!”

“引走他们的不是文兰的人!”

“也不错!”

“这才是文兰可以轻易算计上朱常安的原因。”

李纯笑着点头。

“所以文兰只是把被人使了的刀!”

文兰的本事再大,来了大周也就两个月时间。她有能力算计朱常安,却还不至于连朱常安手里的人脉全都摸清。程紫玉远远瞧了,茶楼门口那些人全都是生面孔。文兰下不了这盘棋。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实力能做到的。

“全都不错!你可猜到真正的推手是谁了?”

“五皇子?”

“没错!正是他!”

李纯忍不住笑得绚烂。他看中的人,果然不俗!

其实不用程紫玉多言,朱常安早就被李纯当作了重中之重而盯着。那厮今日敢约了程紫玉,李纯便已打算出手了。然而他的人却很快就有了意外之喜。

因为当时除了他的人,还有其他人在跟着朱常安。李纯心头生疑,第一时间便加派了暗人盯住了那些盯梢者,结果顺藤摸瓜跟着追到了石家,那些盯梢的来自五皇子。

“朱常哲一切了然于心,却没有自己动手,而是故意将朱常安的信息漏给了正在逛街的文兰。玩了一招借刀杀人。从头到尾没他什么事,可却玩得干净利落!

文兰满心仇恨,知晓朱常安只带了个双瑞在身边,当时便起了歪心思。五皇子对文兰的心思摸得很透,他吃定了文兰会出手,所以哪怕他不知文兰有何打算,还是布置了人暗中给文兰帮忙。

所以茶楼里起哄的,挡开朱常安人手的,甚至引导文兰等人速度的,都少不了五皇子的手笔。当然,若是文兰的出手不能让他满意,只怕他随时还有后招。”

“朱常安还不知自己被文兰和公主们瞧去了吧?”

“应该不知!公主们的进出的时间差刚好避开了朱常安的人。只怕朱常安得要一阵才会知晓自己已成了笑柄,当他惊觉自己已成为公主们的噩梦时,才会意识到他今日赔掉的远不止是银子!”

李纯面上收了笑,哼了一声。

“五皇子阴险狡诈,你离他远一些!那些皇子没一个好人,他们再要找你说话合作,你打发了就好,有多远离多远!”

“嗯,我知道的。”

程紫玉答应得很爽快,李纯心中顿时舒坦又满意了不少,看着她笑了又笑。

程紫玉也跟着勾起了唇。

这会儿的她开始拿了早就准备好的皂和热水,一点点擦去脸上的妆。

暗色洗去,露出了她原本莹白的肤色。

她对着铜镜,手上认真又仔细,面上却带着少有的轻松和愉悦。她更是斜斜倚在了窗边,带出了几分慵懒和随意。

她整个人的状态就像一副名品图的仕女一样经得起每个角度的观摩,在他眼里,怎么看都挑不出她身上有半点的瑕疵,一时让他有些看呆。

此刻的她毫无顾忌在他面前擦脸,少有的放松且无警惕,那种信任感更让李纯雀跃。

他忍不住开始想入非非,以前听曲看词,总有人文绉绉喜欢赞着妻妾“对镜贴花黄”,看来也不全是矫情。

“想要合作,不如找我!”李纯笑容一深再深。“你我珠联璧合,一定可以成为天作之合!”

程紫玉一眼瞪来,却没有看见他眼里有半点打趣或油腔之意,反而是一脸带了傻气的憨笑。想到前一阵答应他的那个承诺,她心下也是莫名一软,将到口的反驳吞了下去……

日光穿过帘子映在她的脸上,仿佛被揉碎了一般给她的脸染上了一圈光晕,带着一种迷离的朦胧。那肌肤毫无瑕疵,细腻得好像一件工艺品,叫他心头软成了一片,忍不住将她视作稀世珍宝般收藏。

她的唇微微上挑时很好看,她并未上口脂,可那一抹红却是深浅有度,不会太艳却又莫名让人看一眼便挪不开。

这会儿的她正在细声说着什么,可他却听不进她在说什么。他越发觉得那唇好看,看上去还肉嘟嘟,饱满有弹性。

他看着她的唇,心跳突然就快了,他忍不住就想尝尝,那是个什么滋味。

……

第二七九章 悔不当初

李纯对于这几日的进展是满意的。

这几日他拉到了她的手,搂到了她,抱到了她,虽然都是他的偷袭,可他感觉到了她的变化。

原本的她像只刺猬,哪怕她再信任他,面对他时也不忘立起满身的刺。

不得不说,他前几日那趟荆溪跑得很值,表了心迹,得了一个口头上的婚约后,她再面对他的亲近时,先前那份强烈的抵触明显就小了许多。

有形无形的亲近让他的接近一次比一次顺利,她的防备也渐渐软化。想来要不了多时,她就该完全习惯和依赖他的存在!

李纯舔了舔嘴唇,他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强行将自己的视线从她的红唇上移开。

当视线转移到她正擦脸的手上时,他的心头又烫了起来。她的手指白且长,如上好的和田玉一般带着莹莹光泽,叫他久看不厌。他想到不久前捉住她手时的感觉,细腻无骨,柔软绵滑,他覆着她的手,可她却抓着他的心。

他发现,越是与她待得久,他胸中那种饱满的情绪便越要溢出心头。

程紫玉自然感受到了他的眼神,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二人,她尴尬又焦躁。他闪亮的眸子清晰映出了她的模样,只一眼,她便感觉那一片深情会将她吞噬。

她急急收回视线,再不敢看他。她不知如何自处,只能认真擦着脸的同时,又一句句说着文兰和五皇子……

见到她将妆面卸得七七八八,李纯心下一动,伸出了手作势要去拿手巾。

“我帮你!”

“不要!”

“为何不要?”

“你卸不好!”

程紫玉并未瞧见,李纯唇角已经勾了起来。

“我会仔细,不会弄疼你的。”

“得要顺着皮肤纹路擦,你太糙,擦不干净一会儿惹人生疑。”

“哦,原来如此。”

程紫玉没看他,却听出了他话中的失望。似有些不忍心,她又鬼使神差补了一句。

“而且我快擦完了。”

“嗯。”

李纯未再开口。

程紫玉诧异他的顺从,快速擦完了脸,见机子上已经备下了香膏,便取了些薄薄涂了一层。

“擦完了?”

“完了。”

“那帮我擦吧。”他指着自己那张中年脸。

“不要!”

“我卸不好,你说的!”

李纯笑得灿烂,纯良……且下贱。“你说的,要顺着皮肤纹路,我太糙,擦不干净一会儿会惹人疑。这里就你一个女的,你当仁不让了。”先前上妆的小丫头在打来热水后,便被他打发了。

程紫玉先前应答时已感觉到了哪里不对,果真在这儿等着她,顿时又好笑又好气,顺手便将那手巾扔去了李纯面上。

李纯也不躲,反而拿脸接了那手巾。

“娘子扔得好,扔得妙,扔得准头也是一等一。的确,卸妆前还是热敷一下来得好!”

他任由那白纱巾盖着脸,古怪又好笑,还做出了一副乖巧状。

程紫玉还是被他逗乐了,伸手去扯下了那手巾扔进了盆中。

手巾下,他的脸却是爬满了红。手巾上都是她的气味,砸过来时他下意识就不愿躲了。她的气息将他包围时,他心头悸动,无比满足,带着微醺的沉醉。

他看着她重新取了热水,绞干手巾,从他的额头开始为他擦。他无比希望时间就此停止,他忍不住让马车走慢些,他想留住这一刻。

不管是那软软绵绵的触觉,她轻轻柔柔的动作,还是她安安静静的神态,都让他的心头鼓鼓的,有热热的情感涌出来。

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揽过了她,紧紧纳入怀中。

他这才有了几分踏实。

珍宝,还是揣在自己怀里才安心。

她试着推开他,可他却将她搂得更紧了。

“程紫玉,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别老推开我!”

“我……”

“什么理由都别找,只要我认定了,什么理由都不是理由。前路有变数,的确有危险,可只要心坚定,又有什么可怕的?你要去哪儿,我都陪你!”

他喃喃低语着,说不尽的认真。他的肩臂宽实有力,带给她的是踏实和安全感。尤其是他的坚定和笃定,每次都让她心头的阴霾消散一空。

程紫玉原本往外推的手到底还是放了下来。

她靠着的这个男人,两世都守在了她的身边。她何其幸运,她又有什么理由一次次推开他?

前世不经意间错过了他,到死都不知他的一片深情。今生近在咫尺,她应该放开心头枷锁了!给他机会,也是给自己机会,不是吗?

当把心头顾忌打碎后,就如冰雪消融,她心头也弥漫出了丝丝的甜蜜。

她的手第一次主动环住了他的腰。

她清楚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这一刻,她很肯定,她对他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不是感恩,没有无奈,不存在任何利益上的需求,她就是想要抱住他!

她是喜欢他的!

这样的发现,她是惊喜的!

她上次说错了!她不是没有可回报的,对于他的好,她还有爱可以回馈!

陷于情绪中的程紫玉还未发现她抱住的身子也在微微打颤。

对于她的回抱,李纯惊喜得几乎跳起。

他终于敲开了她的心门!

这个惊喜,一下激得他血液都欲沸腾,上下牙齿都在打架。

“紫玉,紫玉,紫玉……”他喃喃唤个不停,手上也是越箍越紧。

程紫玉却是笑了起来。

“李纯!”

“在!”

他看向了她,眼里柔和一片。

“李纯,今世,我不打算错过你了!”

既已确认了心意,她也不吝于表达出来。她错过了太多,她不想再浪费一丁点的时间了。

李纯郎朗笑了起来,再次将她的头按到了胸口。

“你放心,既然你说了这话,哪怕你跑去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捉回来!”

……

两人依旧原路返回了石家。

李纯一路打点得很好,一直到回了程紫玉所住的那个小院都无半点异状。丫头们也表示,一切风平浪静。无人上门,也无事发生。

李纯并未直接离开,而是索性坐下陪着程紫玉喝起了茶。

消息很快传来,庆和茶楼里,朱常安不得不应下了赔款。

茶楼方面,协商后,掌柜免了他的茶钱和包房钱,最后要了一百两赔款。

可老鸨和暮云方面,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老鸨开了总价一千两的赔偿。

朱常安自然不依。

老鸨看出朱常安不敢闹大,便不依不饶。

朱常安一个头两个大,双瑞带来了二百两银子,王玥身上总共也只有一百多两,这么点银子,显然没法痛快处理这事。

朱常安无奈下,唯有厚着脸皮找人去搬救兵。

他找了石家人。

石家最开始是他联络上的,与他熟悉也欠了他人情,这个忙一定会帮。

石家家主去了温泉,来的是石家三公子。

这样的小事,在石三公子看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拍着胸脯保证他来搞定。

他的第一反应和朱常安一样,想将事情压下去。

他的人当即便要求清场。

哪知出乎意料的,这茶楼的看客们也不知是不是被激起了民愤还是啥的,非但一个个不肯走,不怕威胁,还大多义愤填膺,非要等事情闹个子丑寅卯不罢休之态。

更有人暴跳如雷,料定了清场是为了对人姑娘下狠手,对姑娘欲行不利,在老鸨的煽动下,不少人纷纷表示要为暮云姑娘保驾护航。若不然就要闹大了请圣上做主……

人群里分别有五皇子,文兰和李纯的人,个个都只等着看朱常安好戏,这事自然不可能善了。

而百姓们本就是最容易煽动的,见有人为弱者出头,自然无惧跟在后面起哄,只当是看热闹了。

形势出乎了意料,石家公子唯有与老鸨进行了交涉。

石家本想将价格压到四百两,可哪知那老鸨直接跳到了桌上。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你们家里是没娘没老婆还是没女儿?你们家的女人被别人糟蹋了之后,你们也都随便要几个钱就了事了?

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女啊!回去刘老爷那里我还不知能不能善了,还不知二百两银子能不能打住,还要求医问药,暮云这个样子,轻则养个一年半载,若不行,这辈子可能都毁了!

加上我家镇店之宝的琵琶,就这些都不止四百两了!更别说我们暮云的清白身子,就这么被白睡,被这么多人看光了?你们都还是不是人啊?

成啊,你们不让我们活,那我们也不要银子了。原本老娘要的不是也银子,而是正义!是一口气!这会儿压着老娘不让报官,还不肯给银子,成,暮云,今日咱们娘俩就当着这伙人从这三楼跳下去,待咱们化成厉鬼再来跟他们算账!

老娘倒是不信,这朗朗乾坤下,你们还只手遮天了!”

那老鸨说完就去拉了暮云往窗边跑,自是惹来了好一番的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朱常安面色发白,石家公子也预感到了不对。

那老鸨不怕死,大有鱼死网破的势头。关键她那最后一句,倒似是意有所指,惹得朱常安和石公子同时打了个冷颤。

这事不能闹下去了!再闹下去,非但盖不住,皇帝太后都要恼了!

于是,在众人的见证下,第二轮的交涉再次开始。

老鸨最终还是让步了,可她看出了朱常安等人的心态,所以让掉的数额并不多,最终,双方约定以八百两银子的总数了事。

同时,她还提出了一个要求:银钱必须现场付清。立刻马上!

朱常安自然拒绝。

老鸨开始了新一轮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朱常安唯有将石家公子拉去了一边。

他开口借银子。

石家公子先是一愣,随后眼里闪过了一丝鄙夷,从身上找了张千两的银票递了出去。

朱常安最先开始做南下准备时,石家是对这位皇子寄予了希望的。当时他们就给了朱常安五百两做见面礼。

哪知几个月过去,这位四皇子似乎越混越糟糕。当日翩翩而来,看得几位石家姑娘都面红耳赤的四皇子却越发落魄且无气度了。

石家公子刚刚第一时间赶到茶楼帮忙解围,其实已是拔刀相助了。可石公子也没想到,朱常安连这么一笔银子都捧不出,更没想到这位堂堂皇子会向自己一个没说过几句话的点头之交开口借银子……

朱常安感受到鄙夷的同时,自尊心大为受挫,当即便表示这银子会在南行结束前还上。

“不急,四爷不用有压力。”

石公子笑得很客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朱四连几日还钱都没法肯定,可见窘迫了。一千两而已,对石家不算什么。他本大可以做主将这千两银子送个人情,可他话到嘴边,却并未开口……

石公子带了不少人赶来,原本来这一趟除了卖个人情,他还想着利用石家在扬州之势帮忙一二的。但此刻他改主意了,这位皇子已经落魄至此,石家也没有必要再投入了。

而朱常安找人兑了小额银票,又逼着暮云和老鸨等人签字了事,按上手印后,总算是送走了这帮骗子。

朱常安自然不会就此算了。

这么大笔银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若不是那老鸨得了势,他又怕闹大,他如何会答应这个数额?若不是他打算秋后算账,他又如何真会捧出这笔银子?

于是,老鸨一走出这茶楼,他的几个手下便跟了上去……

朱常安冲着那些背影直错牙,他发誓,很快便要叫他们悔不该当初!

石公子心下虽失望,可面子上还是做周到了,警告了掌柜不许乱说话后,又备下斗笠马车等,亲自带人护送了朱四回石家。

不过石公子的身份还是叫部分人认了出来,已有不少人开始联想到这闯祸的可能是南下的皇族或是某位贵公子……

然而朱常安气绝的事,马上就到了。

他的人竟然跟丢了老鸨等人。

老鸨他们本来是坐的是马车,哪知在一个路口拐弯过去后,路上竟然多了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往三个方向而去了……跟踪的几人唯有分开追上,可最后无一例外地穿了几个弄堂后便跟丢了目标……

朱常安气得口舌发苦。

可更让他气极的事还在后边。

……

第二八零章 提前收拾

朱常安负责跟进的手下很快回来了。

几人低头耸肩,带来是又是坏消息。

他们走了好几圈,已经证实,扬州有桂香班,桂云阁,兰桂坊,却压根就没有什么桂云坊!为了保证确实,他们还去衙门的户籍处走了一趟,扬州,的确没有桂云坊!

没有桂云坊,自然也没有什么暮云,更没有什么城东的刘老爷之流!那帮人的身份都是假的!

谁也不知刚刚那群人的来历,他们似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了无影踪。

朱常安气血上涌,一阵阵火气直窜头顶心,震得他从头到脚都在发麻。这些人抓不回来了,报不了仇,也拿不回银子了!

他先前只是怀疑,可此刻终于还是证实,老鸨和暮云能完美脱身,身后必定有人指使。

对方能瞬时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要么是势大,要么就是在扬州有势力。

这个亏吃的,当真是叫人窝火。

扬州是石家的地盘,出这样的事,朱常安很自然就想到了石家。他不得不多心,石家是否与这事有关?石家会不会与人合作阴了他一把?

“石家在扬州也算是地头蛇,石公子您不知扬州没有桂云坊?刚刚谈价时没有发现端倪吗?还有人能在石家眼皮子底下脱身?”

石公子当即便满脸冷色,心中怒骂起了朱四。

自己屁股擦不干净被狗咬,还怪别人没提醒?这人当真输不起的小人无疑!

“整个扬州欢场,明的暗的,不止千余。石家做的是正经盐运买卖,既不曾开办青楼,也没有流连青楼之好,更谈不上地头蛇之说。扬州哪家点心铺子做的桂花糕好吃倒是知晓,至于扬州哪家是桂云坊,谁家有暮云姑娘还真不清楚。

这些风花雪月事,石家帮不上了四爷了。那石某便告辞了!”

石三忍不住暗讽了一句,拂袖离去……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他若还是三个月前的他,那自己自当好好解释。他若客气点,自己或者还会帮忙追查。他既不知好歹,也活该扶不起……

朱常安怒火难平,回到石家越想越恼,他将怀疑对象头一个锁定在了程紫玉身上。她爽了约,他出了事,茶楼喝茶这事他又没让外人知晓,那么自然程紫玉身上有最大的嫌疑。

而且程紫玉也是江南人,想来扬州也有他们程家的人手和势力,她若想动手脚,并不是不可能……

王玥在朱常安的要求下,很快找到了程紫玉。

“不是我!”

程紫玉给她倒了杯茶。

“他怀疑我害他,我还怕他会害我呢!他找我,你觉得我会去吗?我这趟南行,身边就两人,你是知道的。我祖父身边也就只三人。

我刚刚搬过来,丫头们都忙着整理行装。我祖父和他的人也都在石家前院,我们都未出门。证人不少,你们若不放心,大可一查。”

“紫玉你别恼,我就是来问问。”王玥面上还是放松了一二。不是程紫玉最好,她与程紫玉几次合作愉快,这会儿的她还没做好周旋紫玉和男人两边的准备。

“有什么可问的,我有多少银子你不清楚?我闲的吗?去讹他这么点银子?”

“你这么一说倒也是,我也是想不明白,今日之事,怎么看对方都有后招的。我到那儿时就以为不可能善了,恐怕要闹大。可紫玉你说,为何对方拿到银子,这事就这么完了?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他得罪的人多,谁知道呢?”

程紫玉低低一笑,看向了王玥的肚子。

“身子怎么样了?”

“挺好的!两个月了,好在天气渐渐凉了,一点看不出吧?”

程紫玉嗯了一声。王玥如愿踢除了文兰这个威胁,但她还是不信这个孩子能生得下来……

朱常安不死心,又到石家各门查了一番后得到了确认:程紫玉和程翾,包括他们的下人,今日的确一步都未踏出石家门……

他当然也猜测是五皇子,可对方今日在将帝后送去了温泉后,便回了石家一直在为今晚的宴席忙碌……没有半点证据证明他做了小动作。

而后,朱常安的人再次无功而返。他们去了各个码头和城门,均未发现那伙人的踪迹……

线索全都断了!

朱常安渐渐开始焦躁不安。

的确,这事古怪。他太容易地便掩下了这事,他回了石家已有半个时辰,可在石家的所有人似乎半点不知这事。

难道对方没有后招了?难道对方大费周章真的只为了弄点银子?难道那帮人只是普通的江湖骗子?

他怎么就不信呢?

他喉头发紧,只唯恐这只是个开始。

没有线索,他便只能一点点地推算。思来想去,他此刻的便只有一个把柄,便是他向石家公子借了一千两。

这笔银子只要不还,这事便容易被翻出来!而且,再看石公子今日这态度,明显与自己不在同一战线。

不行,这事必须了!

朱常安一边找了倪先生去安抚石公子,一边唯有再次求助王玥。

“妾身没有银子了。上次回王家拿了五百两,这不都用了吗?”王玥垂着眸子,努力掩饰着眼中的鄙夷。双瑞第一趟回来时便从她手中拿走了二百两银子,朱四向石家借了一千两,却只赔付了九百两。换而言之,自己那二百两压根就没用上。回程的路上她暗示过,可朱四压根就没有要还来之意。

“玥儿,你能不能想想办法?你或者可以押掉两副首饰?你放心,我在鲁地不是买了一块地吗?等到……”

“爷,妾身总共就带了三套头面在身边。其中一套是皇后娘娘赏的,打算在太后老人家寿辰那日佩戴。一套是我娘珍藏给我陪嫁的,打算到了荆溪,入住王家那日佩的。还有一套是赤金宝石的,妾身打算在镇江和金陵大宴上拆分着佩戴的。”

朱常安一叹。寿辰那套自然动不得,回荆溪就等于王玥回门了,他若还想从王家拿好处,自然不能叫王玥显得寒酸,所以王家给的那套也不能动。

还有好几场宴,王玥代表的是他的颜面,而且金陵宴,王家也会参加,总不能让她丢丑。那么,三套都动不得了……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你看……你京城的两家铺子能不能……”

“爷,京城的铺子动不得。王家在京城有买卖,铺子若一出手,王家还不知该如何看低你我。说难听点,那别院,您还要不要了?”

王玥再次将朱常安的话堵了回去。

她的眉也是轻轻蹙着。

她有多少银子几乎都给他了,他还不满足?穷就罢了,还无耻!

这男人表里不一,想到当日初见时自己几乎死心塌地,全然被他那翩翩之态所蒙蔽,哪知那骗人的外表下是如此的下作。

想到这里,她不由想起当日程紫玉几次冲朱常安冷嗤又轻视的样子,那丫头眼光倒是毒……

“妾身刚刚瞧见丽妃娘娘身边的春娇了,想来娘娘们上香都已回了。事不宜迟,爷不如去问问母妃娘娘?娘娘最近与文兰公主走得近,或许能帮上爷。”王玥满面关怀,将这个“人情”送去了昭妃和文兰那儿。

……

文兰公主已经回了自己的院落。

另几位公主将她送回后便跺着脚离去了。

她的心情不错,这会儿泡起了花瓣澡。

她今日可一钱银子都没花!空手套白狼的感觉真是不错。幸亏父王宠她,知道她独在异乡的难处,所以早就送了她五个暗卫。她坐船南下,她的暗卫也跟着她陆路南下了。

今日她出门,原本也是为了跟暗卫们联络上,将最近的行程安排交代下去,竟不想暗卫们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

扬州城最不缺的就是娼,更不缺有才艺却出不了头,挣不到大钱的娼。她的贴身嬷嬷只用了两刻钟便物色到了人选,又用了两刻钟排演,一切都很顺利,她的时间也绰绰有余。

她垫付了三百两,应下的是六百两银子的总数,最后数目若不够由她自掏腰包来补足。多挣了,全都是他们的!这帮人顿时乐疯了。

六百两,是一家中型青楼一年的赚头了。这买卖,太容易了。

老鸨这群人卖力,自己的嬷嬷只稍微点拨,他们便做到了。

八百两银子一拿到手,这群人便被她的暗卫护送着出了扬州城,从陆路转水路,送得远远的。

讹了这么大笔银子,这帮人极其配合,她的人尚未开口恐吓,他们便只恨不得长了翅膀远走高飞……

还有那些笨公主,个个头发长见识短,路上见到什么都好奇。随便一家脂粉铺,一间首饰铺都能让她们小半个时辰都挪不动脚。

一个时辰下来,她的嬷嬷往返多次,非但没一个人未察觉异样,且她们都还只逛了小半条街,倒是省了她不少手脚……

而且几位公主那里都说好了,今日这事将来若有需要,她们都会帮自己作证或说上几句。她们也是觉得,她们四哥那样的,非但是不适合嫁的,还完全配不上她们尊贵的皇族身份。

公主都怜悯她,认为她不该被朱常安捆绑。文兰很感激她们的仗义,表示搜罗了些好东西,很快便会与她们,她们的母妃分享……

如此,这事最晚明日,便将在宗室皇亲间秘密传开。

文兰也是一叹。

为了不惹皇帝注意,她只敢做到这一步。不过即便如此,朱常安的名声也废了!

她为太子爷除了个祸端,这份人情,皇后一定会懂!

这是她成为太子侧妃送出大礼,足以表明她的诚意,皇后会接受,太子会喜欢。也是表明了她的用处,将来,她在太子身边,总不会太难过……

文兰忍不住笑了起来……

“公主,昭妃来了。”

“知道了。”文兰嗤笑了一声。

母子俩都是恬不知耻!

文兰可不急,反而将身子都缩到了水里,淡定地继续泡澡……

昭妃没想到,菩萨们竟那么不灵验,她才刚烧香拜佛回来,儿子便带着坏消息上了门。

一听又是上门要银子,昭妃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昨晚那被打碎的寿礼,那几瓶飘在空里的宝石粉,到这会儿都令她心疼肉疼肝疼。这会儿一听,还要近千两,昭妃腿都软了。

她绝不!

她宁可选择硬着头皮代表儿子找文兰借钱,也不会把最近两个月好不容易通过各种途径从文兰那里积攒到的银子和首饰拿出来……

想到今早文兰对她的冷淡,昭妃也有些头皮发麻,又抹不开面。

可昨晚分明是文兰犯错在先,她名声已毁,早晚是儿子的女人,她的姿态又是摆给谁看呢?

婆母出面,她总得要给个面子的吧?

昭妃将一枚今日没花银子从方丈那儿得来的平安符郑重找了盒子包装后便上了门。

她坐着喝了三杯茶,只喝的小腹发坠,一肚子恼火,心中想了不少于数十种将来修理文兰的法子后,那厢文兰才扶着头出来。

“昭妃娘娘对不住了,今日与公主们逛街走得实在累了,泡澡竟然睡着了,叫娘娘久等。娘娘可莫要怪罪。”

昭妃嘴角一抽,心中怒骂,自个儿睡觉,让自己这个做婆婆的在这儿等?

不过再怒,昭妃还是装出了满脸关怀,拿出了平安符。

“这是母妃给你求的,保你岁岁平安,年年安康。这好东西,可是有钱都求不来的,母妃心带虔诚而去,为你许了不少愿,只盼你他日……”昭妃早已想好了说辞。

文兰出手一向阔绰。这是昭妃尤其满意之处。往日里,只要她随意拿出些说头好的东西,也不管值不值钱,文兰都会给予巨大回馈。

昭妃来时还暗暗幻想,或者可以借着平安符软化文兰的态度,顺便得些个金银好物带走。她刚刚瞧了一圈,那桌案上的扇坠子就不错。

“多谢娘娘,您有心了!”

昭妃倒是没想到,她的话才开一开始,便叫文兰生生打断。

“不过文兰是朝鲜人,我们朝鲜佛和大周有些差异。这平安符,文兰就不收了。”

文兰的眸光转了转,瞧出了昭妃的贪婪,顿时决心提前收拾她……

第二八一章 文兰的坑

昭妃倒是没想到自己的示好会被拒绝,唯有努力压下火气。

“万变不离其宗,你这孩子,这……”

可文兰却直接打了个哈欠,再次打断昭妃。

逐客令下得很明显了,昭妃却似毫无眼力见儿,半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文兰见状自是对她此行的目的一清二楚。

“怎么累成这样了?一会儿母妃给你炖参鸡汤来补身子。”

“参鸡汤喝了十几年,早就喝不下了,文兰倒是觉得娘娘您前日赏我喝的血燕不错。”文兰笑得天真,昭妃的心也跟着抽了起来。

王玥从王家回来后,给她孝敬来了一斤南洋血燕。前日她迫不及待将其中一片零碎的添头炖了,哪知还未来得及开吃,跟来追问程紫玉与朱常安关系的文兰便到了。

当时昭妃为了安抚她,心疼地分出了大半碗端给了她……

其实血燕也不是真的多稀罕,昭妃身处妃位,每月都会分到三两燕窝的。可这种东西贵且不经吃,又不是必吃不可,到底一斤能卖两三百两银子,所以昭妃从来不吃。她宁可攒下送出宫换银子,也舍不得浪费在口腹上。

此刻文兰明目张胆开口要那燕窝,她的心一下便揪了起来。

“成啊,不就是燕窝吗?一会儿母妃炖好了给你送来。”私下,昭妃都以“母妃”二字自称,以往总能哄得文兰笑得娇羞。

“娘娘,您平常燕窝喝的少,上次您的燕窝炖的火候有些不对,简直暴殄天物了。不如您把您那一斤燕窝都拿来我这儿,我家绿乔厨艺不凡,以后您想喝,我便让她炖了给你送去,也是文兰的一片孝心是不是?”

“呵呵!”昭妃面在笑,心在滴血。

这个小贱人,她倒是开得出这个口,明目张胆要吞了自己的燕窝啊?还好意思拿孝心说事!

“文兰说的是,母妃那管事嬷嬷笨手笨脚,昨日煮坏了两回燕窝。所以母妃那这会儿可没有一斤了,约摸就剩下了半斤。难得文兰一片孝心,一会儿给你送来,母妃也不差那一口燕窝,你既喜欢,就留着慢慢吃。”

昭妃咬了咬牙,寻了借口挤出了半斤来。这样也好,这丫头收了自己东西,一会儿自己开口时,她总不能拒绝了吧?

文兰暗暗嗤了一声,起身谢了,随后又打了一个哈欠。

“逛街高兴吧?可买什么新奇玩意儿了?”

“不是要采买寿礼吗?娘娘忘了?可累死我了。”

“可买着了?”昭妃眼一亮,这大事,她差点忘了问。

“哪有那么容易?”文兰叹了一声。

“怎么?没瞧见合适的?”

“倒不是!瞧到合适的了!”文兰端起茶抿了一口。

“快说说。”

“福麟斋,一尊玉观音,我一眼就瞧中了!”

“玉观音啊?”昭妃顿生失望。中规中矩,太后手头应该就有,想要出彩就不易了。“不稀奇。”

“不是,娘娘您不知道。要说玉观音,我也见过不少。可那样的,还是头一回瞧见。您知道的,玉观音是不少,质地好的也不是没有,可雕工和气韵却是最难得的。那座观音不管哪个角度看过去,那观音就像看着你笑,哎哟,我也不会表达。就你们周语里怎么说的,佛光普照?就是那种感觉。

还有,那玉我可瞧了,上好的羊脂玉,绿翡底座,通体油光水滑,没有半点瑕疵。连那莲花座上的水滴都是宝石镶嵌的,还有,观音手中的杨柳是玛瑙石质地。整个一座观音,华贵的不得了!是那家店的镇定之宝!哎哟,反正说是说不清的,只有眼见才知那妙处!”

昭妃看着文兰双目熠熠发光,心下顿时也跟着激动了起来。这丫头刚刚还懒洋洋的,能让她一聊就兴奋的,那绝对是好东西。这丫头别的不在行,在这些宝物上那是绝对有发言权的。

“既然那么好,你怎么没买下来?”

昭妃也心动了,安儿的寿礼,就该是这样华贵的!有玉有翡有宝石,不比先前订的什么陶不强多了?

“太贵了!”

“胡闹!”

昭妃面色顿时黑了。她可真想一口呸过去。这小贱人!

“文兰你可别忘了,昨晚是你打碎了安儿的寿礼,当众表示你来负责的。那是对太后的孝心,岂是银子能衡量的?若是有合适的,自然是不管多少银子都要拿下来的!”

文兰呵呵笑了起来。

“那观音啊,掌柜的开价六千两,我好说歹说,人家也要五千两。即便如此,那掌柜还不情不愿呢!我今早告诉您了吧?我身上没多少银子了,我这趟南下也没料到会出这么个事。我这会儿身上凑来凑去,也就勉强三千两银子。这可差了一大截呢?您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您借我些啊?”

文兰挑着眼角看向了昭妃。哼,老妖怪,事到如今还想来骗银子?那她就不客气地先开口借银子了。

她昨晚一夜没睡,就想着给这对母子添个堵。今日一大早,她的几个心腹就走了一圈扬州城最大的首饰古董店,给她寻到了五六件最适合做寿礼的。

她仔细问了,觉得这玉观音从价格和华贵度上,都是最适合她用来下套的。今日午后一出门,她第一站便怂恿了公主们去逛珍宝斋,公主们自然欣然应允。

这玉观音的确好,她当时一眼就相中并确认了。

她本来还想拖两日,哪知他们还敢上门算计她,那她就不客气了。除非这老妖婆不想要寿礼了,否则这对母子绝对逃不出她挖的坑。

“五千两?这么贵啊!”昭妃选择性忽略了最后一句。

“贵是不贵,是整石玉料雕的,那种成色质感的完整玉料本身就不止三千两了。许久不见这类精品,若不是我手头紧,今日二话不说就拿下了!哎,可惜了。也怪我以为南巡不花什么钱,只随身带了几千两,若不然,这套寿礼送出去,太后有什么气都该消了。”

昭妃眼里光更甚了。

“真有这么好?太后一见,就能乐得消了气?”

“好不好,您得了空亲眼去瞧一趟就是了。”

“那……既然银子不够,那寿礼,文兰你预备如何呢?”

“还能如何,尽着我手里这三千两置办了。明日再出去逛逛,大寿还有几日,总能有合眼缘的吧?”

昭妃不吭声了,端起茶盅一口口啜了起来。

原本儿子订的寿礼用了千两,又有一千两的加急费,再加上那一盒子宝石,事实总价都超过了三千两了。

这会儿文兰身上总共只三千两,那她所谓赔偿的寿礼只怕最多也就能出二千多两银去准备。要是这么一想,怎么就觉得自己那么亏呢?

昭妃忍不住一叹气。

若不是昨晚因为时间紧,怕寿礼会出岔子,她和儿子急着将锅甩去文兰头上,昨晚他们母子压根就不会让文兰直接赔偿寿礼,而该不依不饶,让文兰赔偿个三千两,他们自己去置办的。

现下,既然找到了好东西,还是能让太后一见倾心的宝贝,五千两又如何?文兰她犯了错,就该承担!她该付出的,至少要大于自己所付出的三千两吧?那么五千两银子的寿礼可不是正合适?她哪来的脸皮嫌贵?

“文兰啊,母妃觉得,若那玉观音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哪怕是借银子,也要拿下来的。先不论昨晚之事,这都是你与安儿的心意是不是?太后高兴满足了,以后都是你与安儿的福气!你们总不会亏的!”

“哈,您说的轻松,两千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我在这大周才认识几个人?能跟谁借去?真要借,也只能上皇后那儿!”

“那可不行!”

昭妃心头已经骂了起来。嫌她不够丢人吗?皇后巴不得儿子倒霉,知道寻到了出彩寿礼,还不知会如何做手脚呢。

“那我就想不出有何人能借了。”文兰笑着看向昭妃。“依我看,就买套耐看的头面就好了。”

“胡闹!太后什么样的头面没有?太后的大寿,咱们可不能丢人!银子用完了还能挣,可情分却不是。”

文兰更想笑了,情分?

“既如此,那两千两您拿出来?”

“母妃虽处妃位,可年俸也就二百八十两,除去开销所剩就不多了。母妃家世不够,身上可没那么多存银。”

“那您说怎么办?那您去借?您若能借来银子,咱们便买下来!”

“咱们买?文兰,这事,可是你……”

“我!”文兰作势哼了一声。“我买!我借!算你去帮我借!我写字据,出利息,成不?你若弄来银子,便当是我借的!两千两我借一个月,回京给你两千五百两!”

“……”

昭妃仔细打量着文兰。

文兰站起了身,正气呼呼地哼着。这样子,分明有几分恼羞成怒,倒是被自己逼上梁山的感觉……昭妃见状,心下顿时安了不少。

“好了,你这孩子,这不是在商量吗?那么激动做什么。别急,等得了空,母妃去瞧瞧,若真是好东西,咱们一起想办法。时候不早,母妃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昭妃那瘟神果然再没提银子的事,急急忙忙便离开了。

“公主,您真要……”

“怕我吃亏?放心!银子事小,但那口气却是不得不挣回来的!”文兰亲手剥了只橘,取了一瓣放到口中。早秋橘的酸涩顿时在口中迸发,文兰耐不住,还是吐了出来。

“朱常安就像这橘,卖相看着不错,可咬一口便叫人没法忍受。既吃不下,自然不能勉强。可这是我花钱买来的,也不能糟蹋了。”

她蹙眉将手中整只橘囊扔去了花盆。

“吃不掉就扔,可皮还是有用的!绿乔,拿这橘子皮给我泡杯茶来!”

文兰心情好极了。今日这个套,九成九能成。

借钱的事,是昭妃自个儿提出来的。之后她也都是被昭妃逼迫着表的态,老妖婆绝对不会起疑。

她就是太了解这老妖婆了,知道两千两对昭妃来说是天大的数目,昭妃一定会慎重!

所以,自己“一时气恼”,“意气用事”,又是保证立字据,又是应下了利息,那个无利不往的老贱人,后顾之忧全无的状况下,怎么也得要想法子为那五百两的意外之财全力而为了……

昭妃没有筹到儿子要的那一千两,可她却兴奋不已。

她当即便拉着朱常安出了府去了那什么福麟斋。

当那尊观音摆出来时,别说昭妃,就连朱常安都觉得这宝物定能给他们长面子。

扬州城到底是江南大枢纽,竟有如此好东西。朱常安瞧着那尊佛,几乎都能想象得出信佛的太后到时候的欢喜之态。

他最近运气很不好,接连出了那么多事,或者买佛是最好的选择。而且……朱常安从前压根不信佛不信道,但最近几个月,在他身上发生的种种,叫他对神道生出了特殊的崇敬……

询价时,掌柜倒是与文兰所言并无二致,一口咬定最少要五千两。

两人对视了一眼,其实心下都觉得这尊玉观音作为寿礼再合适不过。

心里有了这一判定后,两人又逛了好几家铺子,却再没找到让人眼前一亮的宝物来。

好是好,可银子去哪儿弄?两千两,不少了!

母子俩伤透了脑筋,回了石家,两人便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倒是程紫玉在晚宴前,收到了李纯通过柳儿带来的消息,说是朱常安身边的倪姓幕僚在俩侍卫的护送下骑马往南去了……

“骑马?”倪老年纪不小,弃马车改骑马,显然是很急,朱常安急着做什么?

当日的晚宴,气氛就颇有些古怪了。

公主和后妃们都会时不时看向朱常安所在方向,这些不带善意的目光一密集后,朱常安再迟钝也感应到了。

他心下也疑惑,是因为早上之事?皇帝都未罚他,按理这些妇人不该如此表现啊。那么是茶楼那事传出去了?

可石公子那里已经应下了,保证今日事一定不会外泄,这帮人又怎会知晓?

哪里不对?

……

第二八二章 脱胎换骨

很快,朱常安发现就连久不理朝政的九叔逍遥王也对他左一吹胡,右一瞪眼了。

逍遥王是皇帝唯一仅剩荣华和地位兼得的弟弟,皇帝当年夺嫡上位的过程并不好看,他的一众兄弟基本都没得好下场。当年九皇子一早便坚定站在皇帝身边,明里暗里帮了不少,皇帝上位后便封了他为逍遥王。

封号之意这位九王爷自然懂了,交了权利,散了幕僚,很识相地远离朝堂,只帮着打理宗室事务,其他事一概不理,保得了一脉安宁和荣华。

这些年众皇子渐渐长大,锋芒渐显,皇帝对无权无势的逍遥王也没必要再紧盯,慢慢便将宗族事务全都交到了他手上。

如此,即便皇室内部斗得再厉害,所有皇室成员面对逍遥王却都恭谨有礼。

此刻见这位皇叔少有的气愤,朱常安心里七上八下,赶紧端了酒樽诚意十足上前恭谨敬酒。

见他态度诚恳,逍遥王示意他去了一边竹林凉亭,开口便是长辈立场的好一顿教训。

朱常安这才知晓,今日他最窘迫之态叫一众公主瞧去了眼里,经过今晚这场宴,更是已经在皇亲里悄悄传开。

朱常安大汗淋漓,当时腿便软了。

这事,他没法解释。

“受害者”他找不回来,对他不利的证人倒有一大堆,他连自证都不能。

逍遥王对着他大骂:白日宣淫;强要民女;不孝大逆;南行本是为了展现浩荡皇恩,为了展现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为了普天同庆,他的行为是反其道行之,是给皇帝太后蒙羞;给皇室宗族丢脸;传出去是叫万民耻笑……

“皇上对你寄予重望,才令五皇子与你负责南下事宜。可你瞧瞧五皇子,兢兢业业,忙得脚下生风。可你呢?与他一对比,你是何等可笑和可恨!”

“九皇叔,您救救我!”朱常安意识到了严重,抹着泪求起了逍遥王……

他终于知晓今日的古怪了。幕后之人要的,果然不是他的银子,而是他的名声和前程。

太狠了!

的确,今日之事压根无需弄得人尽皆知,只需皇族里传开就够了。

只要皇帝太后和所有皇亲都打心底里厌恶他,恶心他,反感他,哪怕他手段再高再强,他还有何机会发展壮大?

如此下去,他绝对完蛋了!

别说是皇位,只怕是连个王位都捞不着。

这才是对方的目的!

这也从另一方面论证,下手之人不是程紫玉,而是在皇室里!所以才将这事小范围控制在了皇族内部扩散……

逍遥王也看出了朱常安未必不是被人算计,他看多了上一辈皇子们的厮杀,此刻不由叹了一气,说了几句后便拂袖离去……

朱常安按着逍遥王的示意,跪去了皇帝住处。

他跪了两个时辰,喝多的皇帝才被搀着回来。

皇帝压根没理他便直接睡去了,而朱常安也没敢起身。

他跪了一整夜,快天亮时于公公才肯接了他的一枚玉璧。随后,于公公示意他进到里屋伺候皇帝起身。

朱常安早已头晕眼花,两个膝头就似是被针扎了一般疼痛难忍,即便如此,他倒也咬牙撑住了。

在两个內侍的帮忙下,他强忍疼痛,没哼没叫没停,膝行到了皇帝床边,总算是得了皇帝一正眼。

皇帝哼了声,接过了花茶漱起了口。

朱常安很有眼色,从內侍手里接过了茶盂,亲自去接了皇帝的漱口水。

“你找朕做什么?”

“父皇,昨晚之事儿子必须解释。儿子被人算计了。儿子是被冤枉的。”

“那又如何?”

“父皇!儿子昨日只是……”

皇帝摆起了手。

“这事你向朕解释又有何用?你以为朕就一定会信你?朕为何要信你?朕只是看到了一个糟糕的结果,那就是你错了!”

“父皇……”

“还不明白?关键就在,你为何会被人算计?你为何会被人看穿?事情所有的走向为何会按着别人的规划走?”

皇帝呵笑了一声。“说到底,是你技不如人!修行不够,活该被算计!你连证据都找不到,连反驳的点都没有,更别说找出幕后黑手了,那你来找朕又有何用?”

“是,儿子错了。儿子这就交出手中权利,从今日起,专心抄经,给太后祈福,一尽孝心。”

“嗯!可以!但你告诉朕,昨日之事,你错在哪儿了?”

朱常安小心翼翼开始答,可皇帝却连连摇着头。

“好了,实话告诉你,朕压根不在意有没有人算计你,谁算计你!

朕只在意,你一下午在异地茶馆里要做什么?那显然不是公事,那你在这异乡能有什么私事?你在等人,什么人那么重要,劳烦你一个皇子在那儿等?你为何要偷偷摸摸?你为何甘愿等那么长时间?你是否有不轨行为?与南行可有关系?你是否想借着南行牟利?还是你打算趁着职务的便利做什么?”

朱常安眼见皇帝的眼神从漫不经心变得渐渐锐利,叫他如芒在背,整个人下意识晃着脑袋打着颤。

他刚要解释,可皇帝摆了手,随后突地一笑,那份尖锐收起后又变得无比冷漠。

“你说你是被冤枉的,可你连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都摸不清,你连朕真正在意的都搞不懂,你还怎么是别人的对手?你输在别人手下,又怎会是冤枉?”

朱常安冷汗涔涔,再说不出一句。

他还当真不虚此行。

原来如此!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意思!

他昨日先是见了一个盐商,又见了本地郡县的一小官,想来这事也叫皇帝知晓了。只怕那个幕后之人最主要的目的就在这儿了!

是为了让父皇怀疑上自己,怀疑自己拉帮结派,暗示自己从南行里牟利,暗示自己有不轨,有勾当,有“大计”!

他的父皇是什么样的人?一旦被其怀疑上,那对方什么都不用做,便只需远远地,暗地里看着自己走向灭亡……

他心头一阵阵恶寒。

生平第一次,他发现他的确高估了自己!他与他的兄弟们差的,不只是出身。他和他父皇的差距,更是有云泥的距离!

朱常安连连磕着头开始表忠心。

他磕头的动静很大,他不打算解释了,此刻他只想向他的父皇证明他是无辜无助的,是听话的,是听懂了的,他希望父皇可以看到他的决心。

“这世间,谁不被算计?算计你的人何尝不是连朕一起算计在里边了?为何朕就能看穿,可你却不能?行了!回去吧!想想朕今日所言,以后自求多福吧!这两日你与老五交接一下,待金陵寿宴结束后,你便先回京吧!”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一定不负父皇教授!”

看着儿子浑浑噩噩离去的背影,皇帝摇起了头。

事实在皇帝看来,这个儿子由于格局问题,注定是难成气候的。所以即便出了这么大的事,可皇帝连去追究和探究昨日事实经过的热情都没有。

只因在他认知里,朱常安眼界太低,扶不扶持,追不追究,相不相信,结果都一样,将来也终究是被人吃掉的子。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挣扎也只是浪费时间和资源。

而他今日愿意多说几句,也算是他这个做老子的尽情分点拨一二了。这个儿子若能听懂并成长,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那或许将来还能留得一条小命。若不然,也就是任人鱼肉的份……

朱常安几乎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住处。

他整个人都似被抽掉了灵魂,只任由小厮将他架着拖着进了房中。

他看到他的母妃一脸激动上来围着他打转,哭着闹着询问着担虑着。

他满心厌烦,赶走了包括母妃在内的所有人,躺去了床上。

父皇让他与老五交接,他的协理权到底还是没保住。他先前打的所有基础都泡汤了,他暗中拉拢的关系,人脉,投的银子,都没了。

父皇说“自求多福”,那就是不会管他了,言外之意是不是他封王之事也没影了?

不幸中的大幸,他听了九皇叔的话主动乖乖去喊冤。他知道,他那个父皇,有的是办法不动声色发落了他,没有被当即发落扔回京中,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皇帝对他网开了一面,这一趟也确实是获益匪浅。

他的父皇说的都不错!都是他错了!

所以他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如何做。

他要想一想,在寿辰前,他可还有扳回局势的机会。此刻的他分明比梦里状况还要糟。是他太心急了?是从哪里开始错的?可还能弥补?……

朱常安的权利就这样被收回了。

对外,只说是他染了风寒,需要休养。

所有的南行权利都被集中到了五皇子手里。

兵不血刃,五皇子的确够强!

文兰以为她赢了,却不知她身后还有更大的赢家!

隔日早上,五皇子又与程紫玉碰上了。

“诚意可收到了?”五皇子开口便是这一句。

程紫玉没想到他这么毫不掩饰,难免一愣。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弄不好要引火烧身。

可五皇子一点没让她为难,接着开了口。

“好好想想你我合作的可行性。我这座靠山,绝对只会是最高最稳固的一座山!”他说完便淡淡一笑。

化去了面上的部分阴郁后,他倒是给人一种温良无害的错觉,却生生叫程紫玉打了个冷颤……

而从那日起,朱常安便再不见踪影。

皇帝并没有拿他如何,也没有软禁他的意思,可朱常安却是关起了门,自我忏悔了起来。

逍遥王身在其位很是尽责,此刻侄儿的表现他是认可的。第二日他便约谈了几位公主,皇上又适当施压后,公主和女眷们心中再不齿,朱常安那事也没人再敢提及。

当晚,太后收到了朱常安送去的厚厚一沓子经书。

皇帝正好也在,便随手翻了一翻。的确是朱四的字。且每个字都不见潦草,一横一捺都显诚意。

皇帝也是微微讶异,这么厚一沓,至少要抄十个八个时辰吧?

下人表示,他主子从鸡鸣起床,焚香净手,开始抄经,一直到子时收笔,中间除去用膳,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主子心诚,只望能用一点小努力来为太后娘娘祈福……

皇帝太后笑了笑,并未在意。

接下来的两日,依旧是接见,赏景,看戏,参宴……朱常安始终不见人影。王玥倒是去送过几次汤,面对程紫玉的疑问,她也不曾遮掩。

她说:朱常安的确有些改变。整个人都似是沉稳了不少,未近女色,还开始吃素,如变了个人。

他甚至让王玥最近这些日子不用去看他了,他晚上也不会找她,暂时只能委屈她独眠了……

王玥虽求之不得,可听闻这话还是感觉古古怪怪。

“他若真能脱胎换骨,也是你的福气!”程紫玉笑着抿茶。朱常安若脱胎换骨了,那她与王玥的和平关系也就将到头了……

这两晚,朱常安依旧会将整日所抄的佛经送到太后处。太后眼中的冷色也渐渐淡了不少。

倒不是她对朱常安的态度有所缓和,而是因着好奇。一连三日,朱常安送来的佛经在数量上都只增不少,而质量上,却是没有一点懈怠。

毕竟每日坚持八到十个时辰一丝不苟的抄经,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忍的。

程紫玉也将经书拿到手上翻了,还真不是找的人代笔。每个字,每一篇都是朱常安专注写成。

这不是惺惺作态的表面功夫。他是真铁了心了!

程紫玉眉间凝上了几分,朱常安和昭妃一贯都爱走捷径,巴不得一口吞成个胖子,可他这次还真就如醍醐灌顶了一般,耐得住枯燥和寂寞,难不成,还真脱胎换骨了?

朱常安事端的第三日,便是队伍启程前往镇江的日子。队伍在扬州民众的欢送中再次上了船。

倒是没想到,当晚朱常安依旧能送来一沓子厚厚的佛经。皇帝也是啧啧称奇,他与太后依旧未有表态,却忍不住开始猜测朱常安如此作为能坚持几日……

第二八三章 白纸黑字

镇江接驾的江家,是太后从未蒙面的母族老家,镇江宴说到底,正是太后的认亲宴。太后高兴,皇帝孝顺,这一趟直接带旺了镇江的江氏一族。

老爷子已经回了荆溪,李纯贴心,暗中分拨了人手对老爷子一路护送。

太后等人忙着拜祠堂认亲,江家姑娘又不少,一个个娇俏可爱地围在了太后身边,程紫玉自然不会去凑热闹拉仇恨,便安安静静窝在了自己住处。

李纯自打那日程紫玉向他表了句心里话后,他时不时就会出现在程紫玉眼前。哪怕就只看看月亮喝喝茶,随后冲着她傻笑一阵。

“倪老回来了。”到镇江的第一日,李纯便带来了这么个消息。“你猜他去了哪儿?”

倪老骑马往返用总共用了三四天,想来不会太近。

“他去了浙地,嘉兴!”

程紫玉眯起了眼。

没错,嘉兴周家,前世是朱常安的最大助力。虽说三大主宴里没有嘉兴,可南行最后一站的嘉兴宴才将这一路的气氛推向了顶点之地。

正如扬州首宴突出的是“迎”,镇江宴突出的是“亲”,金陵宴是“寿”,嘉兴宴便是惊喜了。

前世那场宴磅礴至极,周家调度了三千多人献上了一出气势恢宏的演出,歌舞升平带来的主题全然是对太平盛世的歌功颂德,最大程度地取悦了皇帝和太后。

前世的朱常安正是凭着这最后一宴在皇帝心中强势霸占了一席,周家声名大噪,周家几位原本在朝中名不见经传的后人都得以更进一步,周家也成了朱常安之后多年的最大助力。

倪老这一趟,是去求助了?

李纯没打听到倪老此行的目的,程紫玉也猜不着。

不过,王玥很快就上了门,一脸兴奋带来了个消息。

“昭妃和文兰撕破脸皮了!”

原来,倪老嘉兴这一趟,还跟周家挪借了一笔银子。

倪老到底是有些手段的,他那三寸不烂之舌也不知是如何的哄骗和利诱,使得周家大方捧出了三千两银子给朱常安周转。

拿到银子后,其中的一千两被快速送回了扬州石公子手中,而昭妃则攥着剩下的两千两去找了文兰……

朱常安出事后,连协管权都丢了。昭妃如坐针毡,也知寿礼更成了能否再次博得圣上太后欢心的重要一物,自是需要诚意,更不能叫人轻视。

思来想去,还是只有那尊玉观音最合适。

于是昭妃文兰两人前几日已经议定,将以五千两选定那尊玉观音作为太后大寿的寿礼。至于那两千两的缺口,则由朱常安来想法子。待返京后,由文兰还出……

昭妃原本还小心翼翼,揣着银票犹犹豫豫。

直到文兰爽快应了她的要求写下一张两千五百两的借条扔到了她的手中……

“昭妃娘娘还真是精明!”老贱人死活不答应五百两写利息,文兰心头一阵腻歪,却没有犹豫。

文兰当着她面嗤笑了声,可昭妃的脸都没红一下,将那借条上下检查了好几遍,这才讪讪摸出了银票。

“等你好消息!”昭妃欢天喜地拿着借条回去等寿礼去了。文兰却是拿着银票笑得肚子疼……

文兰的人当日便前往扬州采买那尊观音去了。

第二日,文兰的人回来了。

昭妃闻讯急急赶来。

当时文兰正懒懒斜在美人榻上吃梨。

“观音呢?买到了吧?拿来给母妃吧!”昭妃开门见山。

文兰瞥眼瞧了她一眼,自顾自拿牙签戳着雪梨往口中送,既不起身,也不行礼,鄙夷尽显。

文兰的怠慢让昭妃气恼不已。可她还是压下了火气。

“文兰,寿礼拿来!”

文兰没理她,依旧自顾自吃着,口中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令昭妃心头没由来的开始慌张。

“怎么?你该不会要自己献礼吧?你可别忘了,那是你要赔偿安儿的寿礼,你拿在手上就没道理了。母妃再说一遍,将观音拿来!”

文兰盯着昭妃看着,突然就笑了出来。果然蠢物,还自恃身份?还端着架子?还没发现自己已经不把她放眼里了?没发现门已被关上,连她的婆子也被请走了?她还不觉得哪里有古怪吗?

还是说,她是在强装镇定?毕竟,自己对她不恭不敬,连下人都没给她看座上茶……

真有意思!

“你笑什么,母妃与你说话,你听见没?”

“娘娘慌什么!”

“观音拿来!”

“什么观音?”

“寿礼观音,玉观音!”

“寿礼没有,观音也没有!”

“你什么意思?”

“那尊观音已经被人买走了!去晚了一步!”

“买走了?”

“是啊!”

“怎么可能!五千两银子的东西,怎么可能会被别人捷足先登?”

文兰依旧咔嚓咔嚓嚼着梨。

“别吃了,好好说话!”

“嬷嬷,你去了扬州,你告诉昭妃娘娘。”文兰手指了一嬷嬷。

“回娘娘,寿礼没买着,那尊观音已被人买走了。白跑了这一趟。”

昭妃气血上涌,哪里忍得住,一个巴掌就扇了出去。

“混账!怎么可能!你诓我!”

“娘娘失仪了!怎么就随意打人呢?当真叫人买走了,您若不信,可以自个儿去扬州瞧一趟!”

“文兰,这都什么时候了,开什么玩笑呢!”昭妃嘴唇直打哆嗦,寿辰掰着手指都能数到,这会儿出纰漏,她想想都害怕。“你快点,把东西拿出来!”

“娘娘好大的火气,吃点梨泻火!”

宫女端了文兰吃剩的半碟子梨送到了昭妃面前,示意她“享用”。

昭妃目瞪口呆,十几年来,还没人敢如此打她的脸。

这文兰,莫不是疯了吧?

“娘娘,公主请您吃梨呢。”

那宫女也疯了,挑着眉端着梨不怀好意凑了上来。

昭妃怒火上来,一把推开了那宫女。

瓷碟摔了个粉碎,那宫女也顺势摔了出去,宫女哎哟一声,滚了一圈,随后抱着脚腕扶着腰开始喊疼。

宫女们闻声而来,搀着那受伤的宫女出了屋……

“文兰!你说清楚,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还懂不懂礼数,我到底是你……”

“您可打住吧!一口一个‘文兰’,‘文兰’是您叫的吗?您懂不懂礼数?您该叫我‘文兰公主’!还有,什么‘母妃’?您的脸皮可真厚,谁是我‘母妃’?您吗?圣上给我赐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每日唤您‘娘娘’,您却自称‘母妃’,您是听不懂还是自以为是?您这么对号入座真好笑死了!您自个儿都是半桶水,还来训斥我不懂礼?教我之前也不拿镜子照照!入宫快二十年了,礼数不懂,还这么没长进,真是可怜!”

“反了!反了!你该不是疯了吧?”昭妃气得胸口起伏,跺着脚喊了起来。“来人,来人!”

“来什么人!都忙着呢!您的婆子知晓我的人在扬州买了不少鎏金的小玩意,这会儿在外边抢呢!门关着,听不见的!她们知道你我要说话,半个时辰都不会来打扰!”

文兰也觉得好笑。昭妃身边的人也不知都是被爱财的主子给传染了,还是因着主子抠门,所以个个都穷疯了。每次只要给上一点点蝇头小利,就能让她们直了眼……

“好了,有什么话,你我二人也该说清楚了。坐吧!”文兰依旧躺在美人榻上,昂了下巴示意了门边的杌子让昭妃坐。

昭妃气绝,这才发现这房中连椅子都不见。杌子,那都是奴才坐的。这贱人明显是故意在埋汰她。

“我只问你,寿礼究竟买到了没有?”

“没有!”

“文兰,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知道寿辰将至,你担得起责吗?”

“呵!怎么是我故意的?是你迟迟不拿银子过来,这会儿宝物被人抢先买走了,这能怪我吗?要怪就怪你抠,怪你穷,怪你命里活该没有好东西,怪朱常安没运气翻身!”

昭妃脸色发青,气得一下下抚胸。

“我先不与你争口舌,我且问你,你预备怎么办?”

“不办!”

“寿礼不办?”

“不办了!”

“……”昭妃完全摸不着头脑。“你不办,那就是欺君之罪!”

文兰噗嗤笑了一声。

“哪有那么严重。我会去与皇伯伯说的,时间紧,我又不了解大周的风俗,只怕犯了忌讳,惹了太后娘娘不快,为了保险起见,我就不掺和了。皇伯伯一定会答应的!至于我打碎的寿礼,折合成银两赔算给你,这样总行了吧?”

昭妃气得发红的眼顿时亮了亮。

她暗道大概这丫头是因着没买到寿礼而恼了,这会儿想撂挑子便将气撒到了自己身上。这丫头若肯赔银子,倒是最好不过了。

自己多挣了五百两利息不说,两千两也可以省下。摔碎的那份寿礼要这小贱人个三千两,那自己再花了个几百两去捯饬件寿礼,这样,先前的亏损便都回来了……

“当真?”昭妃面色顿时好看了不少。

“当真!不就是银子吗,差您多少咱们都算清楚了,劳烦娘娘拿了银子亲自去捯饬寿礼,如何?”

“你若答应,自然没问题。”

“那成,咱们一笔笔都算清楚了,然后立张字据,一式两份,一人拿一份,我拿银子买个了断,之后你的寿礼如何,便与我不相干了,娘娘觉得呢?”

“可以!”

昭妃自然百般情愿,可话到口边,她又不愿让文兰占便宜,“但公主你要知道,本宫之所以答应你,完全是想着帮你这个忙。你也知道时间紧,咱们看中的好东西又被人捷足先登,再要想找到中意的寿礼并不容易。本宫若不是看在你无助又……”

“行啦!别说废话,若是应了,我便让人拟了字据来,不应就算了。”

今日文兰的刁蛮完全令昭妃目瞪口呆,她嘴角抽了又抽,也再懒得与文兰纠缠,赶紧应了下来。

“你先前打碎的那份寿礼总共用了两千两,我那里有单据,晚点给你送来。还有价值一千两银子的宝石。加上昨日你欠我的两千五百两,你总共给我五千五百两,这事就算了结,同意吧?”

“这账不对。”

“怎么不对?昨日你我说好的,白纸黑字,你欠了我两千五百两。”

文兰哼了一声,鄙夷尽显。

“我说的不是那个,我说的是宝石。一千两的宝石是什么?若没记错,我那日弄散的是宝石粉吧?既不是宝石,也不是什么银子,对不住,我只答应四千五百两再加几瓶子宝石粉。”

“你……你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好好的宝石去磨成粉,何必呢?”

“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我乐意!一句话,应是不应?”

“好好,就依你。”

字据很快便拟好了,文兰迅速在上边签好名盖好戳,扔去了昭妃面前。

字据上写的清楚:文兰公主后续将向昭妃和四皇子支付四千五百两的费用,再加五瓶宝石粉后,太后寿礼后续事宜将由昭妃全权负责,文兰公主与四皇子寿礼再无任何瓜葛……

“签吧!”

“现在就签?银子呢?”

“你看清了,这不是收条欠条借条,就只是一个协议。先把协议定下来,你我白纸黑字说清楚了,我才可能与你结算银子。是这个理吧?”

昭妃仔细看了又看,确认这协议没问题才签上了名,按上了手印。

“还有,你补充一条,您是代表您儿子所签,可别银子结算给了您,将来他不认,这可就难看了。对吧?”

昭妃哼了声,按着文兰的意思,又写了条补充。

文兰笑了一声,将那协议递给了宫女收了起来。

“银子呢?”

文兰抬了抬下颚,便有宫女拿了装了信封的托盘到昭妃面前。

昭妃拿起信封,一摸便已忍不住的面上舒缓。一丝丝的笑意再掩不住,慢慢从她的唇角开始漾开……

可当那信封一打开,她的脸却是快速一急缩,顿时收成了一团,随后一脸青黑,暴跳如雷地咆哮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疯了是不是?”

躺在榻上的文兰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

……

第二八四章 卑鄙无耻

文兰是真高兴!

她憋屈了太久,今日这口气,总算是发泄出来了。她手指昭妃,不客气地笑得花枝乱颤。

“我这最近是太憋闷了,今日不错!昭妃啊昭妃,告诉你,这是我最近一段时日内最高兴的一天了!哈哈哈!好玩吧?是不是心情忽上忽下,很有意思?最近啊,因着你和你儿子,我的心情很不好,感觉实在窝囊又恶心,怎么办呢?只能找点乐子了。

所以,我就选中了你!我亲自给你写了出剧,你完成的不错,表演生动,情绪饱满,咬牙切齿的恨,抓耳挠腮的怨,暴跳如雷的怒,你都演出来了。我挺高兴!绿乔,给昭妃看赏!”

“是!”文兰的心腹宫女拿了只打赏荷包塞到了昭妃手中。“公主高兴,给娘娘的红包是双份的,娘娘好好收着,买点好吃的!”

昭妃气得唇颤,手上的荷包是路边五文钱一只的那种,不用打开,就能瞧见里边是两角银子。这是打她脸呢!

暴怒的昭妃直接将荷包砸向了绿乔。

可那绿乔却是伸手接住,随后面带惊喜一屈膝,“多谢娘娘赏赐!奴婢一定好好使着。”绿乔笑着将荷包扔去了俩婆子手上,婆子们欢天喜地地齐声谢了。

昭妃的脑壳都在一抽抽地疼,她也懒得搭理绿乔,只怒气冲冲走向文兰,却在距文兰三尺处叫俩婆子挡住了。

“文兰,你我刚刚签下协议,你这会儿胡闹什么!银子呢!四千五百两,赶紧交出来!你别忘了,你还有欠条在我手上,你是要我闹去皇上那儿吗?”

文兰抖了抖衣裙,终于从榻上坐起了身,将一双足踩进了鞋中,再次冲着恼羞成怒的昭妃笑了起来。

“娘娘啊,您还真是我的开心果!您可瞧好了我刚刚递给你的单据。上边已经够详细具体了吧?这上边罗列的,便是最近两个月,您欠了我的银子!您想要那四千五百两,您便先将这清单上所有物件都给我还回来!”

原来,文兰给昭妃的信封里,罗列的便是从她认识朱常安开始用在他们母子身上的所有花费。

里边有金银,有器物,有首饰珠宝,也有朱常安往日需要的一些名贵物件。

文兰出手一直阔绰,朱常安母子尝到甜头后,没少从她身上变着法子搜刮好处。

当日朝鲜王怕文兰在异国他乡吃亏吃苦,便将京中做的一些营生也交了部分到她的手上。文兰有充足的银钱支撑,自然充分展现了她的大气。

而她当日之所以舍得在这对母子身上花费,是受了朱常安的蛊惑,看中了朱常安,认定了朱常安,可这会儿她非但看不上,还深觉恶心,之前的付出她倒不是太在意,可她却不愿叫这对母子占了便宜……

既然她已打算跟了太子,既然太子与朱常安注定是势不两立,既然朱常安母子对她从来都没有顾及半点情分,那她自然要叫他们把吃了的都吐出来!

文兰也很清楚,她先前贴补给这对母子的,除了一两件器物还留在昭妃宫里,其余大部分东西都被他们用的用,送的送,早就进了别人的口袋,转化成了某些关系,所以此刻她要收回,朱常安母子压根不可能还拿的出来!

“娘娘,您占了我那么多便宜,还敢狮子大开口,当真是叫我开了眼界!我在您身上花了多少银子您也瞧见了。纸上罗列的物件都已经核了价。这些价都公道得很,您若不放心,大可以找了鉴宝师来核算!”

昭妃冷笑了起来,这小贱人是打算赖账?

她再次瞥眼瞧了那烫手的纸,上边的总数可笑至极。按着那上边的罗列,自己总共欠了五千三百多两,所以除去那四千五百两后,自己竟然还欠了文兰八百多两!

换而言之,此刻反成了文兰在跟她索要银子!……

而文兰看着昭妃如蛤蟆般大喘个不停,心下痛快至极。

前两日清单出来之后,总价核到了五千三百多两,她知道昭妃定会按着五千五来跟她要银子,可此刻的她如何还会再让昭妃占到她任何一点便宜?正因如此,她一口咬死了只给宝石粉,不会给银子。她宁可废了宝石,也要让昭妃攥着宝石粉无处可用。

这么一来,昭妃只能索要四千五,反而还欠了她八百多两,真真快哉!还想挣她的利息,做大头梦去吧!

“文兰,做人可要厚道!你是一国公主,行事怎可如此卑鄙!”

昭妃二话不说,便将手中那纸撕了个一干二净。“你也不怕传出去惹人笑话!今日这事我且当你是个玩笑,好了,你把银子交出来,我也不为难你。你我按着协议行事。”

“撕吧撕吧!抄了不少呢,您随意撕,撕了不过瘾,我让下人抄了送去镇江城门上散,保证整个镇江城人手一份,到时候您挨家挨户去撕,挨家挨户去骂我卑鄙无耻不厚道,保证过瘾!”

文兰说着又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笑得昭妃扶着额,以为她失心疯了。

“这单子我家绿乔帮着罗列了一整天!要说啊,若不曾细细排查,一点点罗列,我也没想到,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你们母子俩从我这里顺走了那么多东西!

如今您还倒欠我这么多银子,您还有脸说我不厚道?说我卑鄙?

你给我两千两,逼我写两千五百两欠条,你就是厚道?你腕上戴着我给的镯子伸着手来指责我,你就不卑鄙?还想要四千五百两?别做梦了,我一钱银子都不会给!

绿乔!”

“是!”

“就冲昭妃娘娘骂我卑鄙不厚道,我不高兴了,去,给那张单子再加上两条。把昭妃刚刚失仪的那两条添上去。”

“是!昭妃娘娘,您刚刚打碎了公主放雪梨的碟子!那碟子本是一套,碎一便是废了全套,那套骨瓷是我们公主高丽带来的,倒是不贵,只价值三百两银子。

您刚刚推倒了我们管事姑姑,姑姑的腿这会儿站不起来了,医药费和赔偿费您也得支付一下,我们公主仁慈,只收您一百两。所以这张单子上,还要添四百两的总数。这么一来,您总共欠我们公主……”

“够了!文兰,你是不是疯了!你说话可得小心点。你单子上那些东西怎么是我与安儿顺走的?分明都是你拿来给我们的!都是你送我们的礼。怎么?我倒是没听过,这送出去的礼还要收银子?”

“啧,还不承认?真费我口舌!你帮我做衣裳,我给你一千两。可那衣裳除了款式,其余都普普通通,真要花银子买,也就撑死了一百两银子,那九百两的找头你没给我,不是顺?不问自取,我说你偷也不为过吧?

更何况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那衣裳,你用的是你宫里存在库房里的缎子,料子是不错,可已经不时兴了。还有衣裳上那些个金银扣子,珠子等配饰,更是不知道从什么破衣裳上边拆下来的。事实上那衣裳也就是费了个手工,你也有脸收我一千两?你不但是顺,还是讹!

上次吃蟹,你买了八只蟹。收了我多少好处,要不要算算?你个不要脸的,恨不得连根葱,连块姜都要按金价跟我收费,你也不怕噎死!”

“你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昭妃一口老血就往上涌,生生卡在了喉咙头。“你堂堂公主,口出污言秽语,对长辈不敬……”

“你闭嘴!我就骂了,你去告状啊!你有证据吗?若没有,我便告你个诬告之罪!哈,怎么?长辈?你也配!对付你这种下三滥还要守礼?我长那么大没受过气,都是拜你和你儿子所赐,让我一夜看懂了贱人什么样!你以为我还会对你客气?”

“你疯了,文兰,你真疯了!”

“我没你们疯!还有脸说我那些东西是送你们的礼?你也不照镜子瞧瞧德行,就你母子俩,凭什么收我那么贵重的礼?

就如上月给你的那颗猫眼石,有市无价,那是我从圣上那里求得赐婚的应允后,送给我准婆婆的礼物!我花银子给朱常安置办的玉冠宝剑,文房四宝等零零总总,也是因为他是我的未婚夫君,否则那银子我怎会花?

此刻既然你已不是我准婆婆,朱常安也不是我将来的夫君,那些礼和银子自然是要归还的!是不是这个理?您说对不对?您若不还,我便唯有去皇家宗室说理,求我父王做主,在寿宴上请大伙儿评理了!

我那些东西想来你也还不出来了。那颗猫眼你不是已经做成步摇要作为这次你这个昭妃给太后的寿礼了?若是还来,那昭妃娘娘你的寿礼就也没了。那你们母子可就成了整个大周的笑话了!所以,此刻我便给你这个机会,咱们抵一抵……”

“等等,文兰,你先等等。”

昭妃终于明白关节点了。“你说……你与安儿……安儿已经不是你的……怎么会?安儿怎么就不是你的未婚夫君?你是不是赌气呢?你生了安儿的气,这才故意耍性子吧?那日的事,安儿是被人陷害的,你要相信他!”

“行了吧你!你们母子都不要脸至极!想我银子的时候巴望我嫁给你儿!见我上了钩便想着法子打压!侧妃?你还真敢想!你也不瞧瞧你儿子的德行,值得我一公主给她做妾?你也不瞧瞧你的身份,哪来的底气肖想在我头上拉屎撒尿?还有,那个王玥什么身份,低贱的商女,你让我与她平起平坐?你们全家都是癞蛤蟆,真是想得太美了!

你们还巴望着太子妃那样的做正妃?别做梦了!你先看看你有没有皇后的地位,你看看你儿子身后有没有太子的助力,你们没权没势没银子,还是早些醒醒吧!”

昭妃气得面色发白又狰狞,几次想要扑上前,却被俩嬷嬷死死堵在了原位。她张牙舞爪却怎么都近不了文兰的身前,被文兰这么指着鼻子骂,她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恨她的那些奴才们也都一个个不知去了何处。她叫唤了许久,竟是一个人都不见。她憋屈,愤恨,那仇怨叫她恨不能上前将那小贱人撕碎……

“你早就找了皇帝了是不是?这才是你们使臣回朝鲜的原因是不是?这才是你敢对我张牙舞爪的理由是不是?”

“哟,总算是醒了。还不算蠢到家!”

“你既然早有决定,你既早就求了皇上,你既看不上我们母子,不愿做侧妃,为何还遮着掩着,为何不早点跟我说清楚?”

“噗,刚表扬你不蠢,你这又问蠢话了不是?娘娘啊,我若不遮着掩着低调着,你这次怎么可能会上钩?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我那些送给你们的东西,你还肯乖乖交出来不成?

你怎么会想法子给我弄回来两千两的银票?我怎么看到昭妃娘娘您这会儿这比吃了屎还臭的一张脸?我怎么有机会想象你与朱常安一会儿的捶胸顿足,悔不该的痛苦?

我浪费了那么大的本钱在你们母子身上,我怎么甘心血本无归?我怎么咽的下那口气?若不然,你以为我当日为何痛快应下会负责寿礼?因为我当时就在想着给您下套了!”

昭妃气得摇摇欲坠,头皮发麻。这么说,她非但是丢了两千两,还倒欠了一千多?

“我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对你们母子手下留情了。按着我的原计划,是要等到金陵,等到寿宴在即才告诉你们寿礼没了的!若到那时我才出击,你可以想象一番,你们母子的可怜状。谁叫我心善呢,谁叫我性子急,沉不住气呢?那日见你上门企图再度讹我钱财,我就忍不住了。我鱼饵放早了,倒是有些后悔了。

好在娘娘你表现不错,这么快就给我弄来了两千两银子,总算叫我这口气能暂时吞下了一半。若不然,我的心都该滴血了。所以,你此刻应该好好谢我仁慈,而不是这副模样!”

昭妃显然不以为意,呵呵冷笑了起来。

……

第二八五章 穷追猛打

昭妃不由冷笑,她到了这会儿都宁愿认为文兰是疯了,也没法相信她真的如此坚定又决绝,不顾后果,不计得失,而昭妃的笃定也是有根据的。

“文兰你别忘了,你几次三番对我家安儿拉拉扯扯,都被人瞧见了,你的名声早已和安儿绑在了一块儿。这会儿你要抛弃安儿,你可想过你的名声,你父王和你们朝鲜……”

“你给我闭嘴!你不说我还没那么气!我的名声被毁是谁害的?你个歹毒的老妖怪!为了银子和上位,你不要脸面,无所不用其极。你们母子,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你以为谋害了我,就能绑定我?我告诉你,我哪怕回朝鲜,我哪怕不嫁人,我哪怕不要了名声,也不会如了你的愿!我这会儿多看你们一眼都嫌恶心!

不过好在,就冲你儿子此刻那破落名声,我的声誉非但没人会在意,所有人都还会觉得我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你儿子名声那么差,大伙儿都为我可惜呢!

所以哪怕只是为了两国邦交,哪怕只是为解圣上难题,哪怕我一无是处,哪怕只是搏一个大度之名,想来也都有不少人愿意不计我那糟糕的名声排着队要娶我!

娘娘,你有空关心我的名声,不如去为你儿子多操些心!毕竟此刻的他,处境堪忧呢!”

昭妃双手被架,却不妨碍她狠狠啐了一口。

“呵,我当是为何这般嚣张,看来是已找好下家了!倒是小看你了,年纪不大,勾人的手段倒不小!

你看上谁了?太子还是大皇子?他们都有正妃了,你去了,不也一样是个妾?你不肯做安儿的妾,你就逃得开做妾的命吗?若是他们最后没能坐上那个位置,你也不见得会高贵一些吧?我当你有多高明,也不过尔尔罢了!”

文兰边叹边笑了。

“我当朱常安鼠目寸光是见识的少,倒是我错了,原来是遗传呢!如此形势,你都看不懂?

此刻大皇子和太子势均力敌,差的,可不就是一把推力?您又怎知,我不会是那把助力呢?你和朱常安费那么大劲儿争取我,看中的,也不止是我的银子吧?我相信,不管哪个阵营,我若真加入了,那此刻局势将大变咯!所以,您说,我将来高贵的几率高不高?

这样明显的好处你都看不出来,也活该混成了这样。不过您可放一万个心,我将来高贵了,一定不忘你们母子的提携!我汉文师傅总教导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想,我已经理解了!将来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还会好好款待您母子!”

“你个贱人!贱人!我懂了!你蓄谋已久!是你!是你害了我安儿的名声!你是故意的!是你做的是不是?”

昭妃想到文兰承认她从应下寿礼就开始打算报复,想到她早就悄悄找了皇帝,想到她故意秘而不发,想到她谋算了自己的银子,一下脑中便豁然开朗起来……

“是你吧?难怪那日会那么巧,扬州城那么多茶楼,我安儿一出事,偏就叫公主们瞧见了!是你!是你找了娼妓去栽赃了安儿,是你带着公主们去走了一遭,是你害我安儿名誉扫地,被皇上处理,你是为了报复,为了你自己!你才是始作俑者!一切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娘娘,你们周人不是总说,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抓贼拿脏,说话做事是要讲真凭实据的!那日的茶楼是你们大周公主们要去的,带头往楼上冲的也是你们大周公主!可不是我!所以这事可与我无关!

你这么信口开河,伤的可是我朝鲜的颜面,你公报私仇,坏了两国邦交,小心我让皇伯伯治你个叛国罪!”

文兰将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昭妃虽知只是恐吓,却依旧一个激灵。

“你……你……”昭妃被俩婆子架着,咬牙瞪着一双死鱼眼恨不得将文兰生吞活剥。

文兰却是围着昭妃一圈圈打转。

“你踩到屎应该得怪那拉屎的人,或怪你自己不小心,可不能怪别人没陪你一起踩,是不是?”

昭妃气得几乎气都接不上。她一口口大喘着,深吸好几口才缓了过来。

“文兰,我不与你争口舌!你们放开我!你等着,我要去找皇上!我有你的欠条,你欠了我两千五百两,白纸黑字!你跑不了!松开我!松开!”

“成啊!你去吧!绿乔,把那份单子,还有协议都收拾一下,咱们陪昭妃娘娘一起去找皇上说理!快,你俩松开娘娘,娘娘,请吧!不过……”

昭妃被松开,却见文兰笑得不怀好意,湿透的后背顿时一凉,生生打了个寒颤,两条腿如灌了铅一般再迈不动。

“不过,你可想好,那两千五百两银子的来历怎么说?我猜,皇上压根就不会在意你我之间的账目!皇上只在意,两千多两,这么大笔数目,是哪里来的!您也说了,您的年俸可只有不到三百两。”

文兰凑近了她,将一双散发寒光的眸子对了来。

“都知道朱常安不富裕,这么大笔银子从天而降,不好交代事小,叫人想入非非是真。借的吗?谁那么阔绰?不知皇上信不信呢?万一娘娘有一丁半点解释不好,万一这银子来历不清楚,万一圣上想多了些,万一圣上要彻查,只怕您的安儿就彻底完蛋了。

听说圣上是第一次将任务交给朱常安吧?这第一次就有猫腻疑点,呵,当真是叫人失望透顶了。朱常安毁了,树倒猢狲散,要连累不少人吧?我猜,娘娘您没有家世地位,没有有力支撑,年华也已逝去,您能坐在妃位唯一的仰仗也就是朱常安了吧?若他惹恼了皇上,只怕头一个牵连的就是您呢!”

文兰湿热的口气喷来,这一波又一波的刺激她完全招架不住,双腿早已发软,哆哆嗦嗦撑不住她那发软的身子,她到底站不动,软瘫坐了地。

她和儿子的处境,她比谁都清楚。

一段时日来,皇上对她都是冷淡无言,偶尔眉宇间流露的都是厌恶。安儿此刻自身难保,她哪里还敢去皇上那儿求评理。

更何况二十年的相处,她何尝不知皇帝的脾性。皇帝多疑,文兰说的不错,这事捅出来,皇帝一定会大怒。而文兰代表的是属国,哪怕她犯了错,为顾及颜面和长远利益,皇帝也都会睁一眼闭一样。怎么样自己都是必败无疑!

昭妃如置冰窟,她已经一错再错,若此刻去找皇帝,才真是绝对大错!况且安儿此刻岌岌可危,再不经不起半点岔子了。

可难道,她要吞下这么大一个亏吗?

“你要怎么样?你逼迫我们母子到如此地步,你究竟想要如何?”昭妃勉强将身子支撑住,扒着桌脚试着起身。

“娘娘放心!我吧,懂得做人留一线的道理。并不会对你穷追猛打!只要你我将这账给捋清了,这事就这么揭过。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就用不着相看两生厌了!”

又有宫女重新拿了列好的单据到了昭妃面前。

昭妃真想翻个白眼晕过去算了。可她哪里敢,今日的文兰如疯狗一般咬着她不放,她心头恐惧一再加大,这会儿底气全无,连晕死都不敢了。

昭妃咬了咬舌尖,强打了精神。

“你说按着这账,就这账了?我哪知你有没有动手脚,有没有故意乱报价,有没有放进什么我没见过的账进去。”

“娘娘多虑!这些单子,我的几个丫头掰着手指可算了好几日了,您放心,哪一条您想不起来,时间,地点,理由,我的丫头会提醒您。我呢,绝不多要你一两银子,您呢,也别想着赖掉一样东西!

我拿出的银票是我朝鲜为我大婚统一置办的,所以票号都是特制的,全都可查可循。我送出的每一件东西更是从来源开始都不简单,都有专门的册子和编号,经手的人更是不少。

至于我采买给朱常安的东西,回京后我也会让人去卖家处列下证明,全都交到你们手上。所以您啊,还是老老实实,可别想着打任何歪门邪道的主意。”

文兰居高临下,满眼都是掩不住的得意。

“我今日心情不错,便给你个机会。按照单子,您还欠我一千二百两。那么这样,我给您两个选择。要么,你把这一千二百两还来。我也知道朱常安穷,恐怕一口气拿不出这笔银子。那么,我便允你们一年内还清,每月还我一百两就成。”

昭妃的手指微颤,显然是动心了。

“不过,我的银子也不是偷来的,既然你我已没有亲近关系,那这么大笔数目,您得要写借条,还要加利息。利息也不用多,一年三百两,共计一千五百两,公道吧?”

昭妃胸口又噎住了。她不能答应。利息事小,关键不能写欠条。否则岂不是将把柄送去了文兰手上?岂不是被拿捏住了?

她摇起了头,她不干!

“不愿也行!那就把我第一次与你见面的莲花座金香炉和七色碎宝石团扇还给我。那两样,我知你喜欢至极,香炉摆在了你的寝殿里,至于那团扇,这次南下你还带着了,打算寿宴那日拿出来撑场面的是不是?你若还给我,那么你我之间的账就算是一笔勾销了!如何?”

昭妃气急。文兰将这两件拿来时她就看直了眼。她当时就找人估过价了,光那鼎香炉就值千两银子了。再加那团扇,价值还真就是一千五六百两的样子。

这个文兰,太狠了!她早就算得清清楚楚,只等着自己上钩。自己再如何挣扎,后果都是一样。

“我……我要想想。”

“可别想了,娘娘,你是吃饱了撑的是不是?寿宴还有几日不用我提醒你了吧?我若是你,当务之急是赶紧想着如何挽回颓势,赶紧去准备寿礼,赶紧想法子拉儿子一把!你若再与我纠缠,那就黄花菜都凉了!”

文兰收起了笑,“来人!伺候昭妃笔墨!”

文房四宝迅速被铺上。

“赶紧的吧,娘娘,您要么赶紧写银子的欠条,要么写东西的欠条。写完我的人送你回去,你也好抓紧时间出去筹银子准备寿礼!千万别耍花招,若不然,我就带着那张两千两的银票去圣上面前告你的御状……”

昭妃摇摇欲坠,可文兰压根没给她拖延的机会,逼迫着她立即表态。

昭妃没有选择,唯有退还两件宝物。

文兰拿着昭妃写下的将即刻退还宝扇,回京后退还香炉的条子,笑靥如花。

“这才对嘛,我这些东西都是父王为我筹办的,自然要用在有价值之处。你们母子本就落魄惯了,你们拿了这些也都是画虎不成,也别叫人贻笑大方了!”

“你够了,本宫可以走了吗?”

“走吧!绿乔,跟着昭妃去拿宝扇!对了,我师傅让我入乡随俗,要学会待客之道,那我就好好送送您!来,咱们边走边说。

其实啊,有个秘密,我一直没告诉您。我父王给我陪嫁准备了五万两的零花银子和京城所有高丽参买卖的利润,父王说了,待我成婚那日,要让我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哦,对了,还有,我父王还给我陪嫁了一座金矿。

那金矿虽不可能归我夫君,但我猜测,皇上一定会以另一种形式来表达他的喜悦。昭妃,我猜,我的夫君,十有八九可以获得那座金矿的开发和管理之职。这个差事,您说肥不肥?够不够分量?

哟,您别翻眼皮啊,我还没说完的!您也是的,总那么沉不住气,我若是你,怎么也要先把我娶回去再说。等我成了你媳妇,你这个做婆婆的,想要打压我还不是轻而易举?到那时,你随便使个招不就能把我吃得死死的?到那时,人也是你的,银子也是你的,身份地位你儿子也都有了。这会儿后悔不?

可你就那么等不及,就这么总想着吃着碗里的,还望着锅里的。你儿子摊上你这么个娘,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注定他是难出头咯!

不过我倒是要谢谢您的,正是有您在,才叫我没跳进你儿子那个火坑!我是真感激啊,所以您有空以后经常来坐坐。虽然没有好东西给您,但打赏总会有的。咦,娘娘,你怎么了?娘娘?……”

第二八六章 马首是瞻

昭妃兴高采烈小跑而来,却是奄奄一息被抬了回去。文兰大获全胜,昭妃晕厥不醒……

王玥给程紫玉带来这些消息时依旧是掩不住满脸的兴奋。

她庆幸将文兰给拉下了位,否则她哪怕此刻腹中孩儿已到瓜熟蒂落之时,也绝对生不下来。即便文兰不动手,昭妃不动手,圣上为了两国“邦交”,为了属国颜面,为了最大程度获益,也绝对会牺牲了这个孩子。

“真没想到,文兰的火力这么猛!不管先前朱常安那事是不是她做的,可她之后那手段却是叫昭妃毫无反击之力啊!紫玉,我要多谢你。还是你的主意好,咱们只点了些导火索,就可以看她们狗咬狗那么激烈,这样最好不过了。你这主意一举两得,帮我一口气除了两个敌手。

昭妃被文兰刺激的不行,整个人都蔫了一大截,就连稀粥都吃不进,除了长吁短叹,就是泪水涟涟。还说什么,以后要陪着朱常安吃斋念佛,再不闻窗外事了。你没见她那悲恸样,当真是伤心欲绝又看破了红尘。

除了被文兰讹掉的银子,她痛心的无非是文兰背后竟有那么大笔财富。她与金山失之交臂,就这一桩足够将她折磨地生不如死了。

御医给她瞧了,她气血攻心,情况还挺严重,让她短时间都切忌激动操劳。紫玉,她一段时间内都没法找我麻烦了。我的好日子要到了!”

王玥拿了只盒子推到了程紫玉跟前,“这是谢礼,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拿着玩吧!”

“你客气了!”程紫玉打开木盒,里边是一柄玉梳,倒是精巧可爱。“那我就收下了,多谢你!”

“你我之间,不用客套。”

“那些事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的?”

“昭妃晕倒被抬回来,我再想装聋作哑也不可能,自然是要前去关心的。我去的时候,那绿乔正在逼着昭妃的宫女把宝石团扇拿出来。昭妃晕着,宫女不敢自作主张,她自然就盯上了我,偏要让我做主。

我正推辞,可那绿乔却是爽快,拦着我二话不说就将这事来龙去脉都给我说了一遍,又拿着昭妃写下的单据让我照着办。

我听得目瞪口呆,却也反应过来文兰这是要害我呢!昭妃与我关系本就不好,我知晓了昭妃今日洋相,还做主把她的宝扇还了,她回头不得找我拼命吗?朱常安不得咬死我吗?文兰这是要挑拨我与他们母子的关系呢!

我可不做那照镜子的猪八戒,到时候里外不是人,还上了文兰的当。我索性便扶着头也一晕了之。之后,我被我的丫头扶去了一边。一下子晕了俩,朱常安再虔诚抄经,也不得不赶来了。就这样,我顺利把那戏场子留给了姗姗来迟的朱常安。

之后那些人又是乱糟糟的好一番折腾。听说昭妃一醒来就抱着儿子哭得死去活来,我可不愿出头,听着尘埃落定后,这才悠悠转醒。

可我还没起身,朱常安便来找我了。他又把银票和今日事给我讲了一通,满脸苦衷地说昭妃请我去说话。

哼,昭妃请我?我一看他那德行便知这对母子的盘算。昭妃她拉着我的手道歉连连,说过去对我刻薄了。她说到这会儿才知只有我对朱常安是真的好。她知我刚刚非但没有落井下石,还维护了她的面子,便也不再遮掩,反而将文兰的恶毒给我细细描述了一遍。

当真可笑!她那样子,分明是要我与她同仇敌忾,所以紫玉,我听了三个人的陈述,事件的发生经过至少也就推算出了十之八九了。”

“之后呢?”

“之后,那帮跟着昭妃去文兰那儿的奴才都被罚了,本来是要打板子的,怕不好看,便每人罚跪两个时辰,并没收了文兰的赏赐。

朱常安才心疼呢,听他的人说,他回去后掰断了好几根狼毫笔,连一方端砚都砸了,也没抄经,连喝茶都呛到了,握着拳呆坐着呢!昭妃心痛,想来他的痛更深!”

“那么,寿礼的事转移到你身上了?”程紫玉笑着给王玥倒了杯茶。

“是呢!瞒不过你!”王玥自嘲一笑。

“昭妃那个不要脸的,一反常态夸赞我巴结我,自然是将算盘打到我身上了。她都那副半死不活样了,也都不忘一个劲儿地鼓动和撺掇我,说文兰这般欺辱四皇子府,咱们更当一条心,不能被人看扁,定要出这口气,绝对不能让文兰得逞。

又说我身为四皇子府的女主子,一直都欠缺了一个立威之机。此刻正是好时机,说让我力挽狂澜,成为真正名副其实的女主子。

这些话,我可差点听吐了。昭妃的脸皮真是不一般,这个时候我就成了‘女主子’了,如此当仁不让的,真叫我受宠若惊呢。那话里话外,啧啧,都明示暗示我要代表四皇子府,不能让他们母子丢了颜面。于是寿礼那事,自然被强行安我头上了!”

程紫玉也跟着哼笑。昭妃一向如此,她的态度永远都是随着利益值来转换的。只要有足够价值,她可以毫无底线,若价值被榨干,那过河拆桥也毫不犹豫。

“所以,他们让你来找我,是来求寿礼的?”王玥敢这么光明正大上门,显然是经过了那对母子的示意。

“是啊,昭妃一向自以为是。不过本来我也想来找你,倒是正好!我是没有银子了,她心里清楚得很。可她跟我打苦情牌,说了许多朱常安和她的不易,表示她已经帮不了朱常安了,一切都要靠我。说他们母子都会记得我的好,又给我应下许多承诺,叫我都不忍回绝了……”

“然后,让你到我这儿靠人情赊下一份寿礼?”

“的确如此,都叫你料中了!都知太后喜欢你的出手,你人又近在身边,我与你还有些交情,找你最便利。她一下就想到你了。不过我可没他们那脸皮,紫玉,这样的要求我可没打算开口的,你别有负担!”

“哼,算盘打得倒好。拿你我人情成全她,以后还得你还银子,好处都叫她占了!你告诉她,我倒是有好东西,不比那玉观音要差,镶了金嵌了玉,但要五千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问她要不要?”

王玥噗笑。

“老妖怪得要被你气喷血!不过她自己心里有数,知道从你这儿赊寿礼很难,所以已经求我想法子问问王家,看亲家能不能帮忙应急准备寿礼呢。”

“果然厚颜无耻!这会儿倒承认王家是亲家了?”

“可不是吗?她说成那样,我还真不能拒绝了。但我已有言在先,王家身负接驾重压,未必能尽善尽美,只能尽力而为,更不能保证让他们满意。即便如此,他们也感天动地……”

“恭喜你了!朱常安退无可退,王家是他最后的依靠了。此刻寿礼如此,之后接驾如此,将来银钱上也是一样。这次王家接驾,机会不小,只要能表现好了,将来王家子弟谋个前程也未必不可。王家以后富贵并存,既可以拿捏朱常安,也是你的助力。”

程紫玉轻轻啜着茶水,王玥的运气比自己好,这一世因着自己的插手,朱常安的状况比前世还要不如了许多。这会儿的朱常安说是一穷二白,一无所有也不为过,不管是寿礼,还是后续的助力,他暂时都只能将希望放在王家身上。

所以,只要王家愿意,大可以提出大量要求和主张,甚至堂而皇之将人手渗透到朱常安身边……

“借你吉言,你这份情我自当放在心上。不管如何,这次都要多谢你!朱常安这会儿处于低潮,名声又受损,对我却未必不是好事。他府里应该一年半载都不会进女人,足够我稳固在府里的地位,也足以将这个孩子保全下来了。他们还有大笔债务,势必有求于王家,所以这个孩子,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你为了这个孩子,未雨绸缪,也算是尽心了。”

“到底是皇子龙孙,哪怕朱常安烂到泥里,也改变不了孩子皇族贵族骨血的事实。这个孩子,我是寄予厚望的,自然是要全力一搏!”

见王玥高兴,程紫玉也没有打击她,只叮嘱她小心养身。

王玥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程紫玉眸色也冷了不少。

前世,朱常安断子绝孙。这一世,她相信,即便自己不动手,仅凭王玥还是很难保全这个孩子。

“王玥真是小人之心!”入画哼声收拾着桌面。“嘴上说着感激,可这行动却分明不信任姑娘。”

今日喝的这茶是王玥带来。她一来便只说得了一斤明前茶,拿来给程紫玉尝尝。

程紫玉知她是谨慎不敢喝外边的茶水,又不好拒绝自己坏了人情,这才带茶而来。

程紫玉看破不点破,便陪着王玥一起喝了。只不过这香气她并不喜欢,所以只是浅浅喝了一小杯。

入画也看出了王玥的顾忌,这会儿心下便生出了不快。

“用不着恼,一时半会儿她应该都不会再找我了。我与王玥是合作关系,她与我各自目的达到,那么我与她的这次往来自然也就到此结束了。

这才是她谢了又谢,又带来了礼,还问无不答,知无不言的原因,她这是在尽量与我清算人情呢!

我与她到底大立场不同,将来指不定哪日就撕破脸皮了,不用太放在心上。这会儿事情了了,她不相信我,也情有可原。”

“倒是叫她占了便宜,可她若将来不认这个人情怎么办?”

“不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别忘了,王家的根基在荆溪。螳螂捕蝉,究竟谁是黄雀还不一定呢!”

入画换来了碧螺春,程紫玉一口抿下,顿时觉得通体舒畅。

“朱常安将王家视作救命稻草未必不是好事。王家可是陶商,别的买卖或许程家做不了主,可制陶和贩陶方面……”

程家在荆溪陶业本就一家独大,前些日子,程家做了几轮慈善,又将几样程家陶秘方公诸于众,程家声名更是如日中天,在荆溪处于了发号施令,叫各家族心服口服的存在。

而荆溪陶商会成立后,各家族有合作,有避让,市场价格稳定还避免了不少恶性竞争,各大家族尝到了甜头,更是唯程家马首是瞻。

因而虽然在市面上,程家的姿态放得很低,谦虚又大度,而实际在不知不觉间,程家的影响力却在持续加大。

所以,类似王家这样的陶商,程紫玉若真想要对其拿捏打压算计完全是手到擒来。这蛇再大,七寸也都在她手里。

也是正因如此,她才会毫不顾忌与王玥合作。王玥或者王家若哪日想要反咬她,她大可以挖个大坑叫整个王家都爬不起来。同理,朱常安越是依靠王家,她便越好掌控,事实朱常安便越危险……

因而,王玥如何,程紫玉还真不在意。

“姑娘英明!”入画真心赞了句。

“入画,你们都要好好的!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们都能过好了。”茶水在汩汩冒泡,氤氲水汽迷茫了她的眼……

重生后,她所做的一切都似乎很顺利。

家族壮大更进一步,她在意的所有人到目前为止都还喜乐安康,她破了私盐困扰,清理了二房一家,断了陈金玉和廖氏的祸患,就连她最大的仇敌朱常安也已泥足深陷……

事实对朱常安和昭妃这种人来说,打压他们,绝了他们崛起的念想远比杀了他们更折磨。可望不可及,抓耳挠腮却求而不得才是他们最大的痛苦。

若从这一层面来看,她的大仇几乎已报。

可,是吗?

朱常安会不会死灰复燃?私盐的幕后之人是哪个?前世二房是如何得以保全的?仅凭程青玉的靠山七皇子?可七皇子那个卑鄙小人又有何能力?甚至他还从朱常安手里分了程家的一杯羹,如何做到的?七皇子与五皇子走得近,五皇子手段阴毒凌厉已经初显,程家的事与他又有没有关系?……

就如眼前的水汽,只要在煮茶,这雾气就散不了,她想要看清,想要拨开层层迷雾,想要最后不被侵蚀,需要耐性的同时也需要谨慎和手段。

她半点不敢掉以轻心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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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七章 突生禁制

程紫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想到了前世,在镇江,还发生了一件大事,若没记错,应该就是这几日……

最近,前世的先机开始用途变得小了许多,这世因着她的插手,许多事的轨迹都已经改变。比如五皇子提早的强势出击,文兰的猛烈反抗,李纯的全程守护……这些都是前世并未发生的。

很有可能,镇江那出前世对她影响极深的事件不会再发生了。

且拭目以待,看看吧……

当晚,又是一场热闹非凡的大宴。

这场宴,朱常安母子一个抱恙一个抄经,均没有参与。

然而昭妃白日晕倒被抬回住处,又请了御医医治,以及之后文兰公主求见皇上之事已经传开……

皇帝大概是应了文兰的请求,在宴上索性金口玉言,说是四皇子最近忙着为太后祈福,不久将会回京,以后文兰公主在大周的所有衣食住行将由皇后全权处理。

先前皇帝虽已发过类似将文兰交由皇后负责的言论,但这次却将四皇子同时点了出来。

将两桩事摆在一起后,便给人一种因果关系的心理暗示来,顿时让众人觉得:正因四皇子做错了事被发落,所以文兰公主便另选了归宿……

在场再傻之人也都嗅出了里边意味:文兰与四皇子的婚事泡汤了。且很有可能文兰公主将与皇后成为一家人。

联系到前两日朝鲜使臣突然回朝,再瞧见宴上,文兰与太子妃有说有笑同席而坐,众人更是确认了心中所想。

更有眼尖的女眷瞧见文兰手上那副玉镯是皇后珍爱并常戴,却不知何时已归了文兰公主所有……这一信号更是不一会儿便传遍了宴席。

文兰今日狠狠打压了朱常安母子,这会儿心情极佳,宴上更是掩不住的喜悦。

酒过三巡后,公主们上来围了文兰敬酒,有公主端着酒盅悄声祝她摆脱了朱常安,而文兰非但没反驳,还爽快干掉了杯中酒,以默认来回应了众公主的试探。

公主们自然不会放过如此机会,你一杯我一杯,又悄悄开始打探文兰与皇后的关系,圣上对她将来的安排等等。

文兰一心要让朱常安母子难堪丢脸到底,一概没有否认。就这样,“文兰与朱四之事已黄,文兰将入太子府”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开来。

文兰得意不已,朱常安不出席,她一样能让他沦为笑柄。她忙着与众人觥筹交错,却没注意不少人的表情却渐渐深沉了起来……

宴席进入中后段,太后由娘家亲眷陪着回了住处,皇帝忙着喝酒应酬,皇后等人去了一边看歌舞,年轻的男女则各自聚了,行酒令,玩游戏……

由于身份尴尬,程紫玉也不打算全心融入去那些贵女圈,便带着丫鬟逛起了园子。

江南园林经过装点后,夜晚总是别有一番看头,对她来说,四处走走比那些喧哗的演出要强了许多。溜达一阵,悄悄回住处,更是她打的主意。

九曲长廊走了大半,再拐两个弯便离了这宴席地,接着往前走走,经过几片院落,也就到她的住处了。

长廊尽头,明显人就少了,眼看将离宴,她便加快了脚步。

哪知一下长廊,黑暗中便有只手向她捞了来。

温厚的手掌强劲有力,不由分说揽上了她的腰。

下一瞬,她整个人便已至廊下假山后。

她的手肘来不及击出,便已感应到了那份熟悉感。

是李纯!

一颗突悬的心正不受控地骤跳,叫她好一顿的惊吓。

她心中暗骂这厮最近太过猖狂,每次都冷不丁出现,跳过了她的允许,还强势与她生出些不容抗拒的身体接触来。她每每都吃亏,偏他每次都还有正当理由,叫她每次连责怪他的立场都没有,让她总是生出几分咬牙切齿感来……

“是又出什么事了?还是又要带我看什么戏?”程紫玉恨恨瞧了他一眼,推开他之前还忍不住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

或是因着她的这个小动作反而取悦了他,他原本已松开的手臂再次箍紧,将她紧紧搂进了怀中,还低低笑了起来……他的动作带了不容置否的霸道,那强势再次让她感受到了他的珍视和珍重,心头没由来地一阵紧缩,还伴有丝丝的甜。

而这会儿的儿则早已识相背身,挡在了假山边盯着外边……

程紫玉惊觉,不知不觉间,李纯早已以一如既往强势又自然的姿态融入了自己的生活。他堂而皇之出现在了自己的庄子,讨好了自己身边的所有人,将他的亲信安插到了自己身边,还一点点,让自己卸下防备开始接受他,甚至自己理所应当已下意识开始对他做出了些带着暧昧的小动作……

自己,似乎也开始陷入了。

“倒是聪明!的确出事了。”李纯盯着程紫玉,一眼都不愿眨,“但我不能带你去看戏。”

“怎么?”

“文兰出事了。事出突然,我便亲自过来拦你了!你这会儿先别回,避嫌,也避免叫人暗算了去。听我的,赶紧回宴上,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

“文兰她……”

“因为不是可以看的戏,所以你稍安勿躁。没事的,待晚些时候散了宴我去找你。”

“嗯。”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李纯见怀中人若有所思,甚至忘了推开他,忍不住将她紧了紧,悄悄拿下巴蹭了蹭她的发。

“给我留门!走了!”说完这一句,他快速消失眼前,却将微微一丝温度扫过了她的额头。

若不是他走得火急火燎,连个回眸都没有,莫名给人留下了几分类似心虚的感觉,程紫玉还真得以为他是无心触到了她的额头。

可此刻的他,分明“无心之失”是假,“仓皇而逃”才是真!

他竟然,偷偷拿唇轻扫了她的额,还装作“意外”而云淡风轻潇洒离场。

这只狐狸!

程紫玉抽气暗恼,这个闷亏,她甚至都没法去讨回,这厮压根就不会认!

“走吧!”

她抚了抚滚烫的额头,上边还残留了淡淡的酒香,她尽量忽视了自己火烧火燎的双颊后,强行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文兰身上。

文兰出事?从何说起呢?

李纯来去匆匆,阻止自己回去,只怕文兰出的事还不小。避嫌?暗算?难道……有人算计了文兰?是什么样的戏不能看?

程紫玉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昭妃和朱常安做了什么,是他们吗?……

快速回到宴上,倒是无人关注到她刚刚的离场。

宴席依旧热闹。

文兰的确没在宴上,她身边的绿乔也未见人影。先前与文兰一直在一起玩闹的公主们依旧聚在一块儿,正在那玩着投壶的游戏,显然还不知晓文兰出了事。

纵观全场,还未有任何震惊众人的消息。李纯找她时,应该是出事后的第一时间。

瞧向男宾席面,程紫玉见李纯正在圣上耳边说了几句,原本兴致正高的皇帝顿时面上笑容一僵,随后唇角微微颤动……

他的面上已极力掩饰,可没法阻挡他端着酒盅的手指猛地一紧,骨节凸起了不少。

皇帝恼了!——这是程紫玉的判定。

皇帝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他的面部表情从来都管理得很好,绝不会轻易让人察觉和判读出他的情绪。此刻他却盖不住了。

要么,是他太惊骇,出乎了他的意料。要么,是他太愤怒,让他管理不住表情。

而能让他在意到绷不住情绪的,只怕也只有利益了。

皇帝起身与李纯到一边说了几句,李纯奉命离开。而另一边,和皇帝一样压不住面部情绪的还有皇后。

皇后连假笑都笑不出了,起身带着丽妃等人匆匆离开,往内院方向去了……

见皇后也这般怒气冲冲,显然这事涉及到了皇后利益,程紫玉心下也大概猜测到文兰究竟出了何事。

不少人已经嗅到了异样,尤其是后妃们,敏锐感觉到或许有涉及利益之事发生,眼中兴味顿起,马上跟了出去。

然而很快有人发现,他们出不了主宴场了。离宴的几条路都有官兵守着,暂时不让进出。显然事情闹得不小。

公主们借口酒醉回去休息以作试探,却无一成功离场,都被请了回来,圣上口谕,今日子时散宴才可回住处。

随后,大量的解酒汤被送了来……而夜空也开始燃起了大量烟火,既成功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也与丝竹歌舞一起,用喜乐光辉掩盖了皇权斗争的肮脏卑鄙……

而程紫玉也更确认了先前的判断,这么大阵仗来封锁消息,显然是见不得人之事。只怕不仅仅是文兰,或许还有其他地位不低的家伙被牵扯其中。

她忍不住观望现场,试着查找看少了多少人,却发现其实江家的活动丰富,一眼望去,就连皇子们也就只有一个五皇子正在与一群人喝着酒可以一眼瞧见,其余皇子竟是一个不见……

气氛明显有了改变后,与程紫玉一样心头七上八下之人并不少。

在等了半个时辰后,皇帝终于宣布累了,表示要回去休息,这之后,所有的禁制才取消。

程紫玉随着众皇亲与留宿江家的宾客一起回了江家那大片的客院。所有人都知先前必定发生了什么,此刻均是很有默契地噤声观望又探听着。

可事端显然已被清理,哪里还能探查出什么来,所有人再好奇,也只能大眼瞪小眼……

程紫玉回到住处洗漱完毕,又等了好一会儿都未见李纯前来。时间拖得越长,明显这事便越麻烦。入画在问是不是要锁门,程紫玉却知李纯一定会来。

她非但没睡,还让丫头架上了小炉,点火煮起了汤来。院中无厨房,只有烧水的炉子。她刚刚借口酒多,让丫头从厨房要到了鸡汤,又端来了两碗米饭。甩了点打赏出去后,厨房更是送来了不少小菜。

这回江家用的米是进贡宫中的御米,飘香四溢还清甜可口,而鸡汤更是竹林土鸡用柴火焖足了一整晚,香浓味鲜。这会儿汤一滚,饭一下,浓香和清香一碰撞,满屋都飘出了鸡汤泡饭的特有香气,叫人食指大动。

砂锅刚从炉上撤下,李纯便到了。

“辛苦了,一晚上都没吃东西吧?”李纯到时,程紫玉正歪在榻上看书。

“这是……给我准备的?”他笑得像个傻子。

程紫玉嗯了一声,却忍不住拿书挡住了脸。

她的确是心疼他了。他那活儿虽听着简单,可琐事不少,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得安生。

他先前喝了酒,又几个时辰不曾进食,这会儿更深夜重,只怕早就饥肠辘辘。她不忍,想为他做点什么。这样的事,是最简单可行的。

“天凉了,你又喝了酒,吃点热的,性温的,解酒的比较好。”没听到碗筷声,她低声补了一句。

“嗯!”他应了。“你说的都对!”

程紫玉偷偷将书挪下半寸看他,见他憨憨笑着,一口一口郑重将舀了食物往嘴里送。

“紫玉,谢谢你!”

“小事……”

“不,你听我说,我没有家人,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给我留灯等我吃饭,很暖很香,就是我要的滋味,是家和家人的味道。我会记住这滋味。

紫玉,记住我之前说的,等我,等我处理好一切,等我来陪你,你不用动,你站在原处等着我就是!我很快就到!

我吃了你的饭,我就会对你负责。以后你的饭,只能给我吃。以后我饿了,你还给我准备吃的,好吗?”

他闷头吃着,吃一句说一句。他虽没有抬头,可他周身上下都充满了坚定。程紫玉的手中书颤了颤,她看着他,几乎有种想要抱他一下的冲动。

她想要守护他了。不管多晚,给他留一盏灯,一碗饭,一颗心……

“好!”她放下了书,定定看他,“但我不会在原处等你,我愿意走向你,陪你一起走!给你想要的!”

李纯低头笑了起来,只大口大口吃着那汤泡饭,赞着这是他吃过美味的食物……

第二八八章 文兰挣扎

文兰出事了。

她被人暗算了,可她却不知是谁做的。

她白日里报仇成功,晚宴上便得意忘形,喝了不少,很快便到达了微醺状态。

酒宴附近配置了几个客院是专供宾客解酒小憩及更衣之用。

文兰的宫女看她状态不对,赶紧将她劝到了小院中解酒。她晕晕乎乎更衣,又被宫女伺候着灌了几杯茶水解酒,撑着头迷迷糊糊间也觉得酒劲正快速上来。

然而很快,她便发觉了不对劲。

四肢渐渐绵软不说,还有一阵又一阵的燥热上涌。她打扇没用,喝水没用,找人弄来了点镇酒的冰块嚼了,还是没法阻挡那热度。

且那种热度并不普通,而是难以言说的燥热,从骨血里透出,往血管里窜,快速在四肢百骸游走却并不从毛孔里排出……

这不是酒劲,也不是过敏,倒像是被人下了猛药,像那种下三滥的药物……

很快,文兰发现自己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她有种急于想要发泄的躁动,她开始惶恐,却不知如何是好。

她捧了铜镜,见镜中人面红耳赤,肌肤上下都是不正常的红。她看了手臂,又扯了衣裳看了眼身上,无一例外的都是整片异样的红。

而她一开口,声音里更是透出了几分媚意……

她的俩心腹也都慌了神,此刻面临了何种状况,在场三人还有哪个看不出?都知她怕是中了某种下作秘药,这是有人想要坏她的名声。

惶恐下,文兰的酒已醒了大半,也顾不得形象,她端起桌上整壶的茶水便往口中灌去……

两丫头也面面相觑。

“怎会这样?是什么吃食有问题吗?”

“公主一晚上喝了不少酒,吃食又杂,上下菜色也不少。后来又是蜂蜜水又是解酒汤,还吃了果子,只怕是难查了。而且,听说这种药就着酒水喝下的话,效果会变本加厉……”

“谁那么卑鄙,谁胆子那么大,连公主都敢动,公主可是皇上和皇后娘娘都认定了,将来要嫁给太子的,他们不怕皇上怪责,不怕引起两国交恶吗?……”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还是赶紧想法子解了药性。”文兰一口饮下了整壶水,只盼饮水能稀释了那药性。

“是,奴婢这就去找朴嬷嬷过来!她是宫中老人,一定知晓怎么做,公主忍一下!”

“那你小心点,小点声,别叫人听见了,走出去和跑去时也镇定点,尽量别引起了注意。”

文兰那俩心腹吓坏了,一个去找她的随行嬷嬷,另一个试着端水给她降温。文兰将脸埋在了冷水里泡了又泡,却毫无用处。

渐渐的,她身体的异样也越发明显,愈加控制不住。

“公主忍忍呢!您再泡泡凉水?”绿乔把刚刚找来的一盆子冰都倒进了水缸。

文兰摇起了头。

她抓了几块冰吞下,伸手拽住了绿乔。

“有人要算计我,下的药一定不是轻易可解的!他们是要毁了我,毁了我的名声!绿乔,我这药只怕解不了。而且,就凭我二人,凭我这会儿的状况,想要反抗太难了!”

文兰大口喘息,整个人都抓耳挠腮的痛苦难熬。

她抓着绿乔的手臂,不自觉地狠狠掐着绿乔。

哪怕隔着一层布,绿乔也能感受到那尖锐的指甲已在自己的皮肉上颤动着留下一道道掐伤和刮伤。

“我不甘心!绿乔,我们不能待在这里!”文兰哭了,高傲如她,从小没有受过委屈。可此刻,当她的身体里出现各种她不了解又让她恐惧羞耻的反应时,她接受不了,也害怕极了。

更让她可悲的,是她的双腿也开始打晃又绵软,她压根提不上力。这种任人宰割的无措感让她愈加无力又绝望。

有人给她下了药,可这显然只是个开始,对方必定还有后招,一定会有男子出来毁了她!

两种可能!一是对方觊觎她背后的实力和价值,听闻她要嫁给太子,或为保住此刻局势,或要争取她为助力,所以便先下手为强!二是与她有深仇大恨,不为别的,只为了单纯毁了她!

若是前一种,她应该很快就能发现幕后主使,对方很快就会出现占有了她。

可若是后一种,那一会儿来糟蹋自己的,就不可想象了。

极有可能出现的,是为了作践摧毁她而挑来的某种卑鄙无耻的地痞流氓下三滥,甚至还有可能不是一个人……

文兰开始一下下打起了冷颤。

她若失身下三滥手中,那便是将她推入了绝境。

哪怕她不死,哪怕还有皇子愿意接收她,那她也成了破鞋,成了被鄙视的对象,成为了永远抬不起头的残花败柳。

她谋不到宠,也不可能为母国奉献任何力量。只怕就连她的母国也不可能再重用她,她的父王为了重启联姻,必定会找了其他人来取代她,到那时她便成了弃子。

文兰咬牙切齿,恨着对方好狠心!这比逼死她还要让她难以接受。

她莫名想到这两日,她用尽了手段让朱常安母子哑巴吃黄连,还生不如死,可此刻同样的遭遇竟这么快便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那么……

她下意识就开始猜想,她此刻这绝境究竟与朱常安母子有没有关系?是他们的报复吗?十有八九是他们做的吧?也只有他们会对自己怀揣了大仇恨,只恨不得自己陪着他们一起坠入地狱吧?……

客院是供人休息之用,桌上有点心有水果,自然也有一柄小巧的水果刀。文兰趁着神智还在,赶紧抓了刀,藏到了袖中。

“绿乔,我们不能在这里。不能让奸人得逞!”

文兰瞬间就下定了决心。

哪怕她这条大鱼已吞了鱼饵,她也不会轻易上了钩!若是可以,她哪怕挣坏了喉咙,也要亲自挑选落入谁的渔网。

可惜太子不在,她才会落于如此绝境……

身体的热浪一阵比一阵强烈,文兰知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

她命绿乔将水缸最后的小半缸水浇到她的身上。

绿乔力气不够,抬不起水缸,她便索性躺到了地上,让绿乔直接推翻了水缸。

冰水略微缓解了她的难熬,凉风吹来,令她打了个冷颤,舒坦了不少。趁着这阵热量被压,她扒着水缸努力站起了身。

然而她的步子还未迈开,整个人便绵绵软软往下栽。绿乔抱住她,才避免她摔去了地上。

“绿乔,趁着对方人未到,我要你背我走。”

“要不要等等嬷嬷?”

“来不及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好!”

文兰从地上抓了一块最大的冰,贴到脸上以努力维持神智,随后才趴到绿乔身上。

隔着几层布,绿乔都能感受到文兰身上透过湿衣传递来的滚烫以及阵阵的发颤。

“公主,去哪?”绿乔抬着两条打晃的双腿迈了出去……

“去找皇上!”

“皇……皇上?”绿乔脚一滑,差点栽了一个跟头。公主难不成要找皇帝做归宿吗?

文兰失笑,绿乔显然是想多了。

“当然要找皇上……我在他的地盘上出事,他自然要负责。”文兰吞了下口水,舔了口冰,她能感应到刚刚好不容易压下的那火气又开始上来了。

“皇上若见我这模样,他决不会袖手旁观。”

文兰的脑子虽乱腾,可却快速找到了最优的处置方案。

皇帝身边有御医随侍,若有法子解掉药性那是最好不过。

若是解不掉……有皇帝做主,她至少不会落得太糟的下场。皇子也好,大臣也行,皇帝看在她身后价值的份上,至少不会给她太过糟糕的选择。

哪怕最后是如绿乔所恐,是皇帝直接睡了她,也不算是太坏的选择。文兰使劲咬了咬舌尖,扶了扶越来越浑的脑袋,至于皇后太子那里,只怪他们没那个命,就不关她的事了。

她暗暗起誓,若她能逢凶化吉,若她还能得以保全,她一定要手刃仇敌,让对方为今日作为付出十百倍的代价!……

“是!奴婢一定竭尽所能!”

绿乔虽应得干脆,可她的腿却没那么争气。

她出身不错,与文兰一样养在深闺,是朝鲜王培养给文兰将来可做固宠之用的娇小姐。

往日里耍耍嘴皮子动动脑还成,可若论体力活,那细胳膊细腿显然很难派上用场。

小碎步才走了短短几十下,她便左摇右晃不堪重负。

文兰努力咬着唇不发出声响,希望绿乔能够走远一些,更在暗暗求祷老天厚待于她。

其实只要绿乔扯开嗓子求救,这是引起皇帝注意最快最有效最简单的法子。

但她既怕反为对方指明了方位,令对方更快赶来,也怕因为这丑闻一闹大而使皇帝大怒。今晚宴席规模不小,除了镇江当地名人,也有不少江南大家宾客和名士。

她算计朱常安时尚且不敢闹得满城风雨,此刻更是一样。皇帝南巡是来壮大门面和撒播皇恩的,若因她而适得其反,皇帝恼火下,指不定就会将她随便指了出去……

最好的结果,是可以顺利悄悄找到皇帝求助。最好这一路碰不到算计她的奸人,也碰不上任何有可能临时作妖打她主意的人。

她紧了紧袖中的那柄水果刀,希望谋算她的人还在赶来的路上。当然,若逃不掉,她未必不会下狠手。

“出去就说我醉了!”文兰在绿乔耳边喃喃说道,“院外有侍卫,找到他们说我要求见圣上。”

话虽这么说,可文兰也有心理准备。她深抽一口气,若对方真要算计自己,那些侍卫只怕已经被抽调开了。

“快速往席面方向去,出了院子就找宫女搭把手,把我往人多之地弄!”文兰的嘴唇早已被她自己咬破,一阵阵热浪在身体里碰撞,她手心那块冰也渐渐化作了水。

已到了院门口,冰水灌进了绿乔脖子。绿乔一个激灵,却没注意脚下台阶。脚腕一拧,整个人带着文兰一道栽了下去。

绿乔的腿磕在了台阶上,这会儿疼地哼声连连。

文兰有她垫着,倒是没摔坏,仅仅是单手撑地,整个手掌心擦碎了皮肉。不过因着吃痛,她也顿时清醒了不少。

她抬头后,心下悲凉一片。

果然,院门口已经没人。先前守着的侍卫已经没影了。

她心头发沉,暗道只怕要糟。

而这会儿,不远处一道男声响起,叫她顿时后背生寒。

“是……文兰公主?”

文兰远远瞧见,在三十丈开外,正有人走来。可她的视线因着药物关系早已迷糊,压根看不清来人。

“是谁?”她轻声低问。

“是大皇子。”绿乔轻道。

“大皇子?”

文兰晃了晃脑袋,暗算自己的,是大皇子?

哈,也未必不可能!自己突然弃朱常安选了太子,那大皇子和太子之间势均力敌的平衡顿时便被打破,众皇子中最愤怒不甘的只怕就是大皇子了。他要算计自己,也是极有可能的!

绿乔忍痛起了身,挡到了文兰跟前行礼暗示:

“见过大皇子,我们公主酒多了,有些不舒服。公主这会儿状态不好,希望大皇子可以回避一二。”

大皇子伸了脖子,脚步未停未退反而快了。

“哎哟,看公主摔了一大跤。大胆!你这丫头,居心何在!公主金枝玉叶,此刻这副模样只怕是被你摔伤了!本王哪里还能回避?明日公主醒了该怪我袖手旁观了。公主,没事吧?”

大皇子那张脸完全挡不住那满溢出的奸笑。

这会儿的文兰正如一朵正待被采撷,又尚无主的鲜花,得到后除了可以装点门面,还能带来大量可供开采的花蜜。

不管大皇子是不是让文兰中药的罪魁祸首,都不妨碍他想要得到文兰。

他可不得笑?

文兰的丫头自己说她醉了,醉了好,那他也大可以一“醉”,明早出了什么事,又能怪得了谁?

到底是两个醉酒之人!

都是喝酒误事!

文兰这个亏不吃也得吃!

她自然也就成了他的人!

父皇又能说什么?皇后再酸,又能怎么办?谁叫他的儿子还在京城,现成的菜送到了嘴边也吃不了?

大皇子步步紧逼,笑着冲文兰伸出了手。

“滚!”文兰吼了一声,却不见威压,只现娇媚。

……

第二八九章 柳暗花明

对于此刻的大皇子朱常珏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了馅饼。

先撇开他最爱的女色不谈,就眼前文兰可以带来的助力就已足够让他心动,而更重要的,是他可以从太子手中抢到人,这一点,让他尤其酣畅淋漓。

他综合实力虽与太子旗鼓相当,可太子因着皇后的缘故,占了个“嫡”字,因而处处都略微压了他一头。

但他若能娶到朝鲜公主,那就不一样了。最基本的一点:他可以扬眉吐气,让他的人鼓足了士气,更可让更多有识之士坚定走向他的阵营……

于是刚刚他只一眼,就动心了。

说文兰醉了?或许吧,谁都瞧见了文兰今晚喝了不少酒。而文兰摔地后到此刻还没能站得起身,只能软软瘫在台阶上,或许正是醉得脱了力。

朱常珏转身示意了身后,他的手下会意,退了俩下去,打探周围状况的同时也是为主子创造个清净的环境……

而文兰那声呵斥绵糯娇柔,就如猫爪挠过了心头,朱常珏闻声,更是心动情动又意动,迈大的步伐也坚定了许多。

“公主可是不舒服?”

绿乔上来挡人,可大皇子直接将手转向了她。

绿乔吓一跳,下意识躲了下。

可她躲得快,也没能逃出大皇子的手掌心。

大皇子手一揽,便将她的人搂进了怀里。

绿乔大惊,却发现挣扎不开。她这才想起大皇子习武多年,虽不说武艺有多高强,却显然不是她能抗衡的。

“你叫绿乔吧?真是一等一的朝鲜小美人,别急,本王一会儿办完正事再来找你解酒!”他说完便不由分说上前在绿乔脸上吧唧了一口。

绿乔哭着扑腾,却叫大皇子手一甩便扔去了一边,又重重撞上了身后大树。

另一边的文兰一手还握着化得只剩了一小块的冰,另一手则攥住了手心的水果刀。

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燥热让她整个人几乎虚脱。

她早就抓不住那水果刀了,所以她刚刚划破了手心,十指连心,那钻心的痛终于让她再次清醒不少。

今日一出事,大皇子就那么巧在这院门口出现,对文兰来说,大皇子很有嫌疑。他几乎和朱常安母子一样嫌疑巨大。

朱常安若是黑手,自是为了报复自己,而大皇子的动机却也半点不小。

于是此刻的文兰几乎已经恨极了大皇子。

自己与他无冤无仇,可他这会儿毫无顾忌前来,还对绿乔动手动脚,显然已将自己视作了囊中物。

文兰心头的郁气伴着怨愤迅速上涨。她本是带着最美好的心愿前来了大周,她的父王为了让她过好也尽力给了她最大的保障,可现实并不美好,她似乎从步入了京城的那一刻开始便踏上了无休止的被算计之路。

她似乎是一夜之间长大,然后好不容易摆脱了朱常安,可她尚未喘息,便再次被算计上了。

她心底里那股傲气和不甘再次迸发。她不愿被人拿捏,不愿叫人控制,不愿沦为棋子,不管是大皇子还是朱常安,她都不要!她也不能选!她不甘受他们摆布,不要让他们如愿!

她必须把主动权控制在自己手中。

她再次咬了咬早已破了的舌尖,腥甜再次伴着疼痛袭来,让她又清醒了几分。

“站住!”文兰冲朱常珏喝了一声,随后拿手中刀直接划上了脖间细肉。

一抹殷红顿时出现,在她的粉白的肌肤上显眼又惊心。

“你敢过来,我就抹了脖子!”

大皇子眸色微凛,哼笑了一声,并未放心上。

而文兰手横向一推,那血顿时溢出……

大皇子一慌,脚步也是一顿,连他那亲信也上来要挡他。

“你逼死我,我父王不会干休,重压下,皇上不可能不作为。那么你的大计就泡汤了。相反你杀了你的准弟媳,还给太子提供了把柄,你想清楚了!”

文兰很紧张,她的手也很抖,为了把住刀,此刻她拿了双手横拉住了水果刀。她又咬牙把抓了刀刃的左手紧了紧,手上的血便滴滴答答往下掉,从她的手腕淌下,将她整只袖子都晕成了血红。

她除了用疼痛努力压下身体的异样以保持清醒,更是为了将不怕死的决心在大皇子跟前表露出来,以起到威慑的作用。

“公主这是做什么,快放下刀来。”

“你闭嘴!你若敢碰我,我就敢死!今天不死,我明天也必死!我身后的价值你非但拿不到,你还要被我拉下位。你不怕想上行之路到此结束,大可以试试看。”

“公主,太子有什么好的,你竟然如此维……”

“你滚不滚?”

文兰将脖子上的水果刀一抽一甩,顿时血沫子飞出来一大串,零星几滴还飞到了朱常珏的衣襟上,叫整个空气里都弥漫了一股浓重的血腥。

绿乔再次跑回挡到了大皇子跟前磕起了头。

“大皇子三思,我们公主她这会儿很不舒服,怕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您瞧瞧她,把嘴唇都咬烂了。公主的人已经去请随侍圣上身边的御医了,想来圣上已知我们公主状况,御医马上就能带人赶到。”

绿乔说话很小心。她和主子一样,并拿不准大皇子是不是下药之人,唯一能做的,只能让大皇子有所忌惮。她故意提到了皇帝,故意暗示了将有大量人手前来。她就不信大皇子还能那般有恃无恐。

绿乔砰砰磕头。

“奴婢斗胆,大皇子身份尊贵,切莫因小失大啊。但求您可以退出去,待我们公主清醒后,一定上门致谢。”

到了这会儿,朱常珏刚刚的兴致早已败了个精光。

鼻间充斥的都是血腥味;眼前文兰一身泥渍和血渍,除了嘴唇,连嘴角都有血在挂下来;更别提她的那只血肉模糊的左手和她那被脖间血染得越来越大片的黏糊糊的前襟了。

疯子吧?——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主子?不是说有人正在过来了吗?咱们先退出去吧?别惹出事来,反惹了一身骚。南巡才刚开始,太子也不在,来日方长。”朱常珏的心腹也上前来劝。

“若是不甘心,咱们远处观望下,或者……”那心腹凑到朱常珏耳边偷偷说了几句。

朱常珏唇角勾了勾,又阖了阖眼皮,显然是认同的。

他上前了几步。

“那么,本王就依了公主所求。公主要保重啊!绿乔,公主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公主。还有,本王循规蹈矩,可并未对公主做什么,你可得记住了!”

绿乔连连应下。

朱常珏暂时退下……

这帮人渐渐消失眼前,绿乔将文兰扶了一把,她双手都是血渍,急得冷汗涔涔。

“主子,怎么办?侍卫不见,丫鬟不见,周围人也不见,只怕对方还有后手。”

“大皇子不会轻易离开。”

文兰清楚,他之所以这一退,除了被自己这不要命的一惊,更有可能是因为绿乔的威吓。他一来是去盯住皇帝那里,看是不是真有御医和人手过来,若没有,他绝对会再次卷土重来。二来,他动手前,或许还要加调些人手来防止变故,或者是她的自残……

“绿乔,我们回去院中。”

“啊?”

“回去!”

她太难受了,喘息不止,似要窒息,每说一句都费劲。她身子里一浪一浪都是热量在游走,偏偏一丁半点的汗都发不出来。若不是她浑身都有痛感在与那些古怪感抵抗,她只怕早就控制不住身体了。

既然她判定了大皇子不会轻易离开,那她还怎么可能轻易逃脱得了?

若是大皇子并不是幕后主使,那么极有可能外边还有其他人在候着她!而之所以她到此刻还能在这里勉强相抗,或许还得感谢大皇子的人堵在了外边,使得真正要谋害她的人没能出现……

极有可能,这外边有两拨人等着要将她收网。

既如此,她索性便往后退,或许耗上一会儿,会有转机。或许她的心腹能带来帮手。或许朴嬷嬷瞧出不利会先去求助皇帝。或许有人会发现这处守卫有问题,出了事而赶来查看……

若她的运气实在差,大不了她就拼死搏一把。她倒要看看,她持续放血不怕死的话,那些歹心的奸人敢不敢霸王硬上弓!

绿乔应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将文兰拖上了阶梯,随后锁上了院门。绿乔四处寻了一遍,在净房又找到了一桶水。

若是往常,这净房的水她们连净手都看不上。可这会儿却也顾不上了,绿乔一大桶水给文兰浇了下去,随后拿了扇子在一旁打扇送凉。

文兰打了个喷嚏,她外冷内热,整个身子水深火热,难以言表。看她一阵阵痉挛似的打着颤,绿乔在一边抽泣个不停。

文兰闭着眸子,趴在地上,努力打开身子试着散热。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倒是听到了吱嘎声。

倒像是……门响。

她顿时睁开了眼。

这一溜儿的都是客院,宾客有需要就可以在侍卫和丫鬟的指引下开了院子使用。文兰她们来的时候进的是最东边的一间空院。

她们倒是没注意隔壁几间院子都有没有人。若是隔壁有人休息或更衣……若运气好,是姑娘,是好人,那她是不是就有希望了?

文兰手提不上力,便冲着绿乔啐了一口血水出去,绿乔这才停止了抽泣。

绿乔接收到文兰的示意后便往隔壁院子隔开的那堵墙跑去。她沿着墙根贴着耳朵,一直顺到靠近内墙才听到了动静。

天无绝人之路。

那不是错觉,是真的,真的有动静,动静来自隔壁院子。有人在说话,好像是休息完了正要出门!

绿乔找了找脚边,看准了一只花盆,直接砸碎后,把裂开的陶盆块接二连三顺着墙头扔了出去。

这是最好的办法。

重物她力气不够也扔不远,很难引起注意。

可这陶块好,摔落就碎了,一下就能发出不小的声音。

“什么人?”果然,墙那边有男声紧张地开了口。

绿乔大舒了一口气。不是来算计她们的,那就好。

“救命!救命啊!”绿乔一咬牙,又砸碎了几只花盆,将陶片努力往墙那头扔……

很快,墙头出现了一个探来的脑袋,有个小厮正爬在墙头,好奇往这边院落瞧来。

绿乔挥着手帕,苦苦求救。

小厮瞧见她的帕子上都是血,明显吓一跳。

“我家姑娘受伤了,小哥救我们!”绿乔并未道出身份。宴上人多,一般人显然是认不出她来的。

那小厮应了,刚要下去,可绿乔却眼珠子一转。

“小哥,求您别从大门过来,我们姑娘脸皮薄,不能叫外人瞧见失了仪态。还有,我听您那儿人不少,能不能多来几个人?就从这墙爬过来?”

只要人手足够,她们就不怕出这个院子,那些奸人还敢当众造孽不成?当然,到时若想要偷摸离开,哪怕从墙头翻过去,从隔壁院子离开也是可行的……

对于痛苦不堪的文兰来说,柳暗花明的感觉太好了。

她隐约听到,她看不清的远处,绿乔求救成功了。

模模糊糊,有好几人正在向她走来。

走在最前边的是个公子。

年轻公子。

似乎还是个器宇轩昂的公子。

“公主,公主怎么了?怎么流那么多血?”

文兰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竟是老熟人。

“七皇子?”

“是我!我喝多了,在隔壁院子睡了两刻钟,刚要离开,便发现了你宫女的求救声。”

文兰完全没想到。

阴差阳错,来救她的,竟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

七皇子蹲在她的身前,一脸关怀,不曾动手动脚,还看似手足无措,全然可信任之态。文兰一瞧,他身后足有四人之多,顿时安心了。

“救我!”

这会儿的七皇子好赖也比朱常安和大皇子要可靠吧?

文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攀了上去。“求您救我出去!”

绿乔跪地点起了头。

“求七皇子不要多问,帮我们公主翻墙,从您那个院中带走!我们公主将来一定会报答您的!”

七皇子很犹豫。

“我们公主流了太多血,您若不救,公主只怕要丢了性命,您救了我家主子,就是朝鲜公主的救命恩人了。”绿乔看出了七皇子的犹豫。也是,主子这个样子,明显是被算计了,唤作谁都会有顾忌。她只能代表主子表了诚和意……

第二九零章 目标锁定

七皇子朱常淇一直处于了半推半就状态,他这老实又懦弱的状态倒是符合他一贯来的风评。

绿乔边拿了帕子给文兰止血,边一顿猛劝,加上文兰无助又奄奄的求救,朱常淇似乎心软了,很快便应下了。

“好吧!”

可朱常淇身边带的都是男子。

文兰是公主,身份决定地位,让奴才去帮忙显然不适合。

“为保公主名节,你们什么也没看见。”朱常淇犹豫再三,吩咐了一声,随后伸出了手,一手穿过了文兰的膝下,一手托起了文兰的腰,将她收入了怀中。

众人齐应,文兰也流露出了一丝感激。

“多谢。”

男子气扑面而来,朱常淇带了微微香气的干爽温凉怀抱让文兰本能性地钻了进去,两只手也紧紧抱住了他的腰,一紧又紧。

当他清爽的颈肉不经意间贴上了滚烫的脸,文兰的脑子顿时“轰”地一下,似是最后的防线决了堤,她身体的火苗刹那间便烧成了一把大火,似要将她吞噬。

抱着她的朱常淇也瞬间感受到她身体的不止颤抖,忍不住低眸凑近了看她。

他的气息一临近,文兰的理智也跟着被击溃,立马下定了一个主意。

“七皇子,你可定亲了?”

她含糊其辞软糯开口,朱常淇却听得清楚,他猛一转身,挡住了绿乔的视线,唇角隐隐上勾了一下……

“还没……”他凑近文兰到她的耳边一呢喃。“公主何出此问?”

他呼出的热气全都喷上了文兰那脸,托住她腰的手也跟着微微一动,令得文兰再次一阵颤栗。

于是,几人尚未行至墙头,可文兰的手便已指向了里屋。

“求你,救我……”

此刻文兰就如被架在了火上,大火已经烧穿了她的皮肉,炙进了她的骨血,再等下去,她就将魂飞魄散。身体的感觉告诉她,她等不了了。

即便能出去,她也不可能撑到皇帝那儿!

而她此刻窘态若是曝光,若她控制不住自己行为,她会不会成为笑话?她的前程和她朝鲜的颜面将何去何从?

反正按着原计划她就是要在皇子里选一个,她的选择并不多,既然阴差阳错,老天给她送来了七皇子,那是不是正是天意?

她残存不多的那点理智只做了最后一个判断:至少不能让大皇子和朱常安得逞。既然这个七皇子没有妻,那她要站上七皇子妃之位势必十拿九稳。既然七皇子是个好拿捏的,那她将来的日子绝对不会太差。既然七皇子高不成低不就,那么她带来的助力绝对能让七皇子从今往后对她言听计从……

或许,七皇子这一选择也不算太糟。

当她有了这个心思,她脑中最后一根弦也瞬间断裂,身体的反应迅速占了上风。

文兰不解释也等不及了,索性对准朱常淇低垂的脑袋,将唇贴了上去……

之后……一切顺理成章了!

绿乔一眼看明白了文兰之意,朱常淇的人瞠目结舌,总之,文兰主动将名节交托给了七皇子,这事不办也得办了!

绿乔一咬牙,冲上前去将傻愣在原地的朱常淇用力往里屋推去。

“七皇子这里请,奴婢有话要对您说,有宝物要交托给您!”有话说是真的,宝物是她的公主,也是真的!绿乔暗暗祈祷,算计了自己的男主子,但愿晚些时候自己不要被发落了才是……

朱常淇就这么被半推半就“请”去里屋。

然而他前脚刚一踏进屋,便被身后绿乔推了一个踉跄。他没站稳,直接跟文兰拧成了一团滚到了地上。

而这个时候的绿乔却是在朱常淇那群手下跟来前便已从里边关门又锁上了门。

“你们在外边候着,我们公主有话和七皇子说,你们好好守着别让人进来,一会儿之后公主给你们每人百两的大红包。”

“不成啊,我们七皇子……”

“什么成不成的?你们还嚷嚷,是想要引来人吗?木已成舟,你们七皇子抱了又搂了还亲了我们公主,自然要负责的!赶紧守好院门和屋门!”

绿乔转身之际,正是朱常淇慌慌张张要推开文兰之时。

“你们这是做什么,是要算计我吗?我走了!”朱常淇要起身,绿乔却是咬牙扑了上去……

文兰还在怀里,这会儿又多了一个人,朱常淇顿时被压倒在地。而文兰这会儿所有的理智都只与身上那把火有关,当目标出现后,她绵软的四肢似乎也被激发出了些许力量,让她对着朱常淇上下其手。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七皇子若是一走了之,她们主仆彻底完蛋不止,还将和朝鲜一起名誉扫地。她们怎么也必须拿下!

一不做二不休,绿乔再次一咬牙,索性一把扯下了朱常淇的腰带,随后将那腰带塞进了文兰的亵衣里。想要拿回腰带,就必须付出行动。

“……”

朱常淇目瞪口呆,伸手想拿又不敢拿。

也不知绿乔是否故意,刚刚塞腰带时还解开了文兰的衣裳。少女的体态玲珑有致,只一眼就叫朱常淇面红耳赤又手足无措,想要挪开眼却又忍不住偷望。

文兰晕成了粉红的肌肤和那玫瑰红色的亵衣非但硬生生冲进了他的视线,那柔软的身子还贴了上来并带了微微的扭动。

感官的刺激让朱常淇再木再迟钝也没法忽略,身体首先不争气了起来……

绿乔咬牙跪地,砰砰向朱常淇磕头。

“求七皇子赎罪,救救我们公主。”

文兰开不了口,绿乔当仁不让。

她言简意赅将文兰处境和文兰的选择给朱常淇讲了一遍。当然,她也没忘渲染了一番获得朝鲜公主的好处以及文兰带来大周的嫁妆。

绿乔相信,这种时候,只要不是个傻子,那是铁定从身体到灵魂都会动心的!

“七皇子,我们公主坚持不了多久了。您若是错过这个机会,不但可能会落下个见死不救之名,还将失去您这辈子上行最好的一次机会!我们公主选择了您,是看中了您的人品。但并不代表我们公主没有选择。您若此刻离开,奴婢还可以去找其他皇子来帮忙,想来他们一定乐于帮助我们公主!”

绿乔话音刚落,便见七皇子已经抱着文兰起了身,直走进了内间……

第二九一章 剑拔弩张

绿乔见状由跪而坐,大舒了一口气。

她赶紧起身,在内间门外偷偷打帘,只见床上幔帐已落,衣裳被扔了一地,帐上流苏开始摆动,更有嘤声发出……

她长舒一口气,胸中大石落下……

保险起见,绿乔还上前打开了幔帐看了一眼。

七皇子已全身心投入,被压在其身下的文兰面上痛苦状明显减小了不少,显然这“解药”是对症的。

绿乔鼻间一酸,心下寒凉又为主子委屈,低头退了出去……

绿乔和她的主子一样,同是认定这几乎已是最好的结果。

她打开了锁上的门,走了出去。

“谁去皇上那儿禀一声,就说……”绿乔这边刚一开口,便闻院门已被重重敲响。那拍门声来势汹汹,急促又猛烈。朱常淇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明显吓了一大跳。

绿乔哼笑了一声,管他是朱常珏还是朱常安,又或是什么鸡鸣狗盗的家伙,这会儿她和她的主子可已不介意院外等着进来收网的究竟是哪个了。

下一息,院门被踹开了!

“大胆!”绿乔声势不弱,迎了上去。

门外站着的,是大皇子朱常珏。而他的身后,此刻已站了足足五人。

“大皇子好大的声势,竟敢强闯私院!”绿乔声音不小,几乎是在尖叫。朱常珏或许有本事不让人接近这处,可她却不信她的声音传不出去。先前她不敢叫唤,此刻她可没有顾忌了。

“来人,堵上她的嘴!”朱常珏阴笑着走进了院门。

“救命啊!”绿乔尖叫着往七皇子那几人身后躲,同时也不忘尖叫个不停。她叫声尖利,喊得朱常珏几人心都提了起来。

而朱常珏也是进门后才发现这院中竟突然多了好几人。

都是男人,且还眼熟,居然是朱常淇的人!

可刚刚,这院中分明空无一人!当文兰和绿乔摔在院门口时,他的人便已绕去了南边墙边,翻身进了院子瞧了一眼,确认了这院中是无人的。

他先前之所以退下,正是为保万无一失。他和他的人一直在盯着,分明没有人接近过院子。可这帮人是哪来的?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可他马上便将这感觉给撇开了。

算计他什么?这里,他的身上,又有什么可算计的点?先前他连公主的袖子都没碰上!那么,就凭他“走错了门”吗?还是他先前揽了个奴才的腰?

不成立!

应该是他多想了。

朱常珏打量了四周一眼。

“文兰公主呢?”眼前这群都是朱常淇和文兰的人,可那俩正主却不见了。难不成……

“大皇子这是做什么?破门而入找我家主子?这就是您作为大皇子的礼仪?我们公主不想见您,还请您赶紧离开!”

朱常珏看了眼紧闭的屋门。

“怎么?该不会,这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吧?”

朱常珏抬步就要往屋里去。他忍不住开始猜想,该不会是老七和他存了一样的想法,想将朝鲜公主收归囊中吧?

若是那般,不管里边是什么状况,他都要走一趟。若里边没有老七,只有文兰,那他就去坏了文兰的名声。若里边正在苟合,他便抓个奸。

嗯,抓奸也是极有好处的!

若是抓个现行,那他就可以拿捏住这对狗男女。一个身后有朝鲜,一个是个皇子,那他一下多了两股势力可用。文兰若还嫁太子,那他岂不是还多了个内应?将来对于他的大事极有好处啊!

当然,这事若闹大了,对他也没坏处。至少文兰嫁不了太子,皇后的如意算盘也就落了空。老七名誉扫地,他也除了个对手。太子颜面尽失,而皇后和太子还欠了他个人情,否则太子的头上就绿油油了。他为皇室做了件好事,父皇和宗室也不会怪他,所有人都还得赞他一声正义和大度……

一瞬间,大皇子心头百转千回,下定了主意,快速往里屋闯去。

“站住!拦住他们!”

其实哪怕绿乔不开这个口,朱常淇的人也不可能让朱常珏轻易冲进屋中。

事已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自然知晓他们主子的意图,他们怎么也要保证主子水到渠成才是。而且……屋中那可是身价不菲的朝鲜公主,那是先前主子想都不敢想的,说不定主子可以凭借这一次一飞冲天!他们怎么也要守住……

两拨人顿时剑拔弩张。

一拨人要往里进,一拨人全力挡。两拨人顿时混成了一团。

倒是绿乔,趁着两拨人乱糟糟的,一下便冲到了院门口,对着院外一声接一声高喊起了“救命”……

总算,在两拨人刀剑相向前,来人了。

来的是负责内院防务的侍卫长。

很快,紧跟而来的便是李纯。

两拨人被拉开,绿乔跪到了李纯脚边,求单独说话……

事实上,李纯的人之所以能注意到这一块,正是因着大皇子突然调人往客院这里来。大皇子古怪封锁了来路后,暗卫便悄悄跟上了。

若是一般事和一般人,暗卫并不会轻易出现,可他们却听到了尖叫的求救声,且那声音是女子所有。

如此便有丑闻之嫌,且事关大皇子,这事非但要制止,还得暗中制止。就这样,暗卫和侍卫来得都很快,甚至李纯也在第一时间便收到了消息……

绿乔将文兰中药之事对李纯全盘托出,并将嫌疑人指定为朱常安和朱常珏。

这事事关重大,必须上报。李纯的人迅速控制了现场,并封锁了现场。

朱常珏极不甘心,手指内屋,一口咬定有人淫乱宫闱,强烈要求开门查看。

李纯拒绝了。

朱常珏并不知晓文兰中了秘药之事,因而义愤填膺又出言不逊,认为李纯有包庇之嫌,更不曾尽到维护皇室清白之责。朱常珏企图硬闯,却压根不是李纯和他手下的对手。

李纯好言相劝,命朱常珏暂留院中,并暗示或许还有其他事务,需要朱常珏配合调查。

朱常珏直言拒绝,索性带人冲出了客院。

朱常珏到底是皇子,李纯手上权利虽大,却也无资格去拦他,只能任由他怒气冲冲离了客院……

第二九二章 最后玩家

程紫玉闻言也是了然。

“然后,你就回去宴席,打算将事件禀告圣上,却在路上发现了我?”

“差不多,我不让你往那儿走,一来那处已被封锁,所有经过之人都将被严查,看是否有嫌疑。按着你当时的脚程,正好在被查问范围。

今晚之事本就处处透露着古怪,而绿乔在指证中提到了朱常安,那我更不能让你过去。万一幕后之人真是朱常安,万一那客院周围还有其他陷阱,万一朱常安醉翁之意不在酒,万一你也是朱常安的目标,那你就麻烦了。

此外,我当时还担心暴怒离开的大皇子还要扑腾,只怕他集结了人手还会强突,我既着急去调人,也怕你过去有危险,安全起见,这才将你劝回了宴席。”

程紫玉点头。

想到当时帝后都绷不住的面色,压不住的火气,显然如此的突发状况是让他们措手不及的。

上一世的文兰,早早便定下了姻缘,嫁给了太子做侧妃,成了太子的一大助力,压根就没有经历这般反复的折腾。

七皇子?如此小人,程紫玉想起来心头就一阵厌恶。

七皇子朱常淇各方面与太子比起来,相差甚远,且存在感极低。前世文兰与朱常淇应该没有交集。

倒是前世程紫玉那二叔家的好妹妹程青玉用尽了谋算成为了朱常淇的一个妾,虽不是正妃,可朱常淇对她却宠爱有加。

程紫玉落难时,当时的程青玉非但没有半点救助,甚至连安王府都不曾踏足一步。

程紫玉可以理解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残酷人性,可程家沦丧时,朱常淇和程青玉他们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硬生生让二房一脉从圣上的雷霆之火中得以脱离并保全。

程家全面沦亡,连一应下人帮工到学徒全都受了牵连,可二房却依旧活得好好的,并带着富贵得以延续……单凭朱常淇,那绝对不可能办到!

在程颢勾结高家贩卖私盐那事被确认后,程紫玉心里清楚,二房一家子就是自私冷酷,不计家族的卑鄙小人,他们与朱常淇倒是臭味相投。

前世程家因着“私盐”这一导火索被追责时,作为私盐罪魁祸首的程颢他们却安然无恙。

所以极有可能,二房与朱常淇他们联手对程家落井下了石,或是背叛了程家,甚至有可能程家的覆灭也逃不开程颢的手脚。

而这一世,因着自己的捣乱和朱常安偶因梦境的出手,一切都乱套了。

程紫玉有些想笑,现下别说程颢已经被清理出了程家,哪怕他依旧身在原位,就今晚文兰与朱常淇出了那事,有强势如文兰成为七皇子妃,程青玉也绝对不可能再如前世那般攀上那真小人朱常淇了……

当日她并未对二房一家子下狠手,正是要他们活在求而不得的痛苦里好好反省。果然,这一世的朱常淇也将是他们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了。

想到朱常淇,程紫玉忍不住再次摇头,文兰这个选择,只怕是步臭棋。

“后来呢?怎么样了?皇上有没有查出幕后主使?又是如何安排文兰和朱常淇的?”

一大锅的鸡汤泡饭李纯已经吃完。

他舒服地窝在了圈椅里,淡淡笑着摇头。

“这注定只能成为一桩悬案!”

原来,彻查工作开始不久,便发现很难进行下去。

首先,今晚文兰接触的人实在不少,而她吃的喝的东西由于太过杂乱,所以更是很难再去追溯源头或查出来路以及经手之人。

那么最简单的法子只能是从绿乔指认的朱常安和朱常珏身上下手。

朱常安方面,今晚并未参宴,只一人关在了屋里抄经。圣上的亲信去请人时,朱常安尚未放下笔,而他的反应太过惊骇,也实在不像是在演。就连他这次南下带在身边的人,也都一个都没出院子。

至于昭妃,更是因着白日里受了太多刺激,早早服了药就睡下了。

怎么看,朱常安母子都实在不像有动机。

而朱常珏方面,说来就有意思了……

朱常珏强闯不得而离开后,还去请了逍遥王,又带了不少人,想要再次闯进那间院子。他自认为占了道德高峰,完全有恃无恐。逍遥王一听是宗室丑闻,自然是急急忙忙跟着他就来了。

不过当时李纯已经从皇帝那里得了手令,索性调了人手将那院子层层围下,朱常珏非但没能进去,其人还以“皇上的意思”被暂时请去一边等着喝茶了……

散宴后,是皇帝亲审的朱常珏。

皇帝到场时,大皇子还在冲着李纯暴跳如雷。

“孽障!”皇帝人未至,骂声已到。“你给朕说个清楚明白,你今日都做了什么?你究竟是否算计了文兰的主使?”

皇帝要他解释往日他最好的热闹宴席为何不待,偏要跑到这片客院?问他分明只是简单更衣,为何身边要带三个下人?问他为何那般巧合地碰上了文兰?问他为何企图与文兰拉扯,逼迫文兰,并使文兰受了伤?问他为何要调人守在路边并把控住进出?问他为何叫嚣蹦跶个不停?是心虚了,还是不甘心功败垂成?……

“你若是没法给个合理解释,并拿出证据,那么为了给文兰,老七,还有朝鲜个交代,不是你做的也只能是你做的了!”皇帝拍响了桌子,将如炬的目光盯向了大皇子。

就此刻绿乔的证言来说,朱常珏的嫌疑比朱常安可大多了。

朱常珏一直到散宴前都还在蹦跶,始终将目标锁定在了文兰身上。若非老七横插一脚,显然此刻躺在了文兰身边之人就是他了。

所以,不管从动机目的,还是到手段作为,老大都用身体力行的表现成为了头号的嫌疑人!

当然,即便长子不是主使,可他心有不轨却是真的,他令得文兰多处受伤,万一闹得文兰一命呜呼,这之后还不知要惹出多少事端来。

皇帝自然是恼的。

他不反对争斗,但不代表他会甘愿皇权被挑战。

文兰的对象从老四换成太子,这会儿又和老七有染,结果这事还与老大有关系,丢脸的是他这个皇帝的威严,是皇室的颜面,是整个大周的面子。

朝鲜使臣还在路上,结果这边再生变故,短短几日,反复多次,简直是丢人现眼。

皇帝的火气蹭蹭蹭往上冒,这会儿他的这几个儿子,无一不叫他失望又厌恶。

而这一刻的朱常珏却是懵的!

有一瞬间,他压根不知他的父皇在说什么。他甚至怀疑父皇是不是在诈他,才这般胡说八道?

只因,他到此刻都还始终不知文兰并不是醉了,而是被人下了药!

这会儿他虽一知半解,但有一点已几乎可以肯定,这十有八九是有人给他下了个套。

他慌张跪下,连连磕头,句句冤枉,将他今晚遭遇之事说了一遍……

朱常珏今晚的酒的确是有些多,他醉意朦胧之际,有婢女给他上茶。

那婢女一抬头,正打眼瞧去的朱常珏便心驰荡漾。

倒不是那婢子美到什么程度了,关键是那跪地的婢子一脸狐媚,暗送秋波时,那一双满是媚意的眸子还带了一丝渴求和巴望。

随后,那婢子竟是手一抖,一杯子茶水便翻到了他的衣襟。他刚要发怒,那一双雪色柔荑便已蹭上了他的衣。

能出来上茶的婢子都是训练有素的,打翻茶水就已够稀奇了,怎么可能冒失上前给宾客擦身?

阅女无数的朱常珏哪里还看不懂这浪蹄子之意?

朱常珏居高临下,见那婢子身段凹凸有致,身上幽香更是耐人寻味,而她的举动……

俯身的她几乎将饱满柔软的前胸都压上了他的膝,而她抓着帕子擦拭的手指更是不安分地刮过他的腿,叫他想要忽视都不能。

“大皇子可要更衣?”那婢子微微晃了他的腿。“奴婢可以带大皇子去更衣。”

这意图和暗示够明显了!

朱常珏原本就好这一口,兴致顿时被撩拨了起来,心道在这热闹地,在这无人知时,幸上一个浪荡丫鬟也挺有意思。

就这样,朱常珏便跟着那婢女起身前去“更衣”。

他当时带了三人,自然是为了他的“好事”所用。他倒不怕叫人发现,主要是怕人坏事。

那蹄子一路送着秋波,引着他往客院这儿领。

也是巧合,他们刚到客院附近,便听得一声门响,他们下意识瞧过去,可门开却不见人出现。

朱常珏一个手下快走到了那院门边探了探,却是有了大发现。

他瞧见文兰公主似乎醉的很厉害,她的心腹绿乔正在想法子将她往院门口挪。之所以开了门不见人,是因为那绿乔体力不济,只能先开了门再背人,她摇摇晃晃,一步三顿,距离门口还有近十步……

朱常珏眸子一深,顿时停了脚步。

那婢子还想将他往西边的院子引,见他不动,便靠了上来。

朱常珏顿时恼火又厌烦,甩了一个巴掌出去,又砸了一个银元宝,喝令那婢子在他数到三之前赶紧滚离。

婢子又被他手下狠踹了一脚,吓得连滚带爬,抓了元宝就跑没了影……

“儿子见公主摔倒,哪里能袖手旁观,自然是要前去帮忙的。可显然绿乔姑娘是误会了。儿子没有要坏公主名节之意,绝对没有!”

朱常珏不是笨蛋,他知道怎么说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此刻看来,那婢子分明也是个坑。故意将他往这处带,偏又深谙他的心理,拉扯间半点没叫他起疑。

朱常珏顿时想起,当时这婢子走走停停只怕在掐时间,又说什么东边的几间院子最好……

“当时公主醉得厉害,手里攥着刀乱挥,儿子是怕出事,才会调了人过来。哦,对了,儿子还派人去找御医了。沈御医可以作证的……”

朱常珏从身上找出了一瓶止血散放到了皇帝跟前。

他这话是真的,他第一次被文兰疯举吓退后,便找到御医拿了一瓶药。为的就是他真正接近文兰时,万一对方再有过激之举,他也能有应变之道……

追查继续。

那个沈御医倒是承认了这事,可朱常珏口中提到了婢子却人间蒸发了。

宴席上随侍的婢子,找了又找,压根就没有这么一号人。

皇帝带了疑心的打探再次扫过了朱常珏,这说明,很有可能,这个那么巧合将长子带去客院的婢女压根就是杜撰出来用以脱罪的!

“怎么可能?儿子什么都没干,有什么罪?何来脱罪之说?为何说儿子算计了文兰公主?公主她究竟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您得告诉儿子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子才能辩驳是不是?”

朱常珏有些狂躁,砰砰叩地。

皇帝故意砸了茶碗到他膝边,可他依旧一脸懵懂不明。

皇帝有些头疼,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大皇子,可这家伙的表情却不像撒谎。这家伙,究竟是演技大长,还是真被人暗算了?

皇帝给了李纯一个示意。

李纯上前,在大皇子耳边将文兰出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朱常珏这才如梦初醒。

而这个时候,江家的主管跪到了皇帝面前,表示今晚宴席上服侍的婢子都已清点完毕,总共一百零八位,一个都不缺。

大皇子再次叩下。

他明白了!

难怪他一早就感觉被算计了,当时他找不到被算计的点,原来有人给他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在等他。

“儿子就这么蠢?会选择这么笨的法子坑了自己?还没坑成功?还编了一个不存在的人来作谎?父皇,不是儿子!今晚之事太可疑了,您不觉得,指向儿子的证据未免太过明显了?

没错,儿子是可疑,可除了儿子,事实老七,他也很可疑啊!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公主发作难忍的时候,在儿子已经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出现并英雄救美?还有,这一片院落,足足有八个,他选哪个不行,竟能选在了公主的隔壁?还仅仅一墙之隔?还请父皇明察!”

皇帝自然是要明察的。

大皇子被暂时请了出去。

七皇子的一众下人跪了一地。

好一番的威逼,结果并没查出什么。

无非就是他们主子醉酒小睡,正常状况。他们唯恐影响主子睡眠,在主子入睡期间都小心翼翼,未发出半点声响,或许正因如此才给人隔壁是空院的感觉……

先前与朱常淇一道喝酒的几位宾客也都证明,朱常淇的确是喝多了有点醉,且还是他们大伙儿劝他去休息的。

而他那个院外守着的侍卫也证明,七皇子到时便有些醉了,他们传了解酒汤和茶水,随后七皇子便休息了……

七皇子虽什么都赶了巧,可最有利于他的还是绿乔的证词。

绿乔表示,七皇子没有嫌疑。因为七皇子和他的人从头到尾都是被动的。

求救求助是她做的,门是她锁的,就连人也是她主子扑倒的。甚至期间七皇子还差点逃跑了。七皇子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过,所以肯定不是七皇子所为……

绿乔这么说,也是为了收获七皇子的一波好感。毕竟,她的将来已成定局,她想要过好了,男主子那里首先不能得罪了……

皇帝按着太阳穴,刚要开口便收到消息,说是文兰那院外原本该守着,却突然消失的几个侍卫找到了。

一共三人,无一例外被蛇咬伤了晕死在了不远处的花丛。

发现时,三人脚边有被砍断了首尾的毒蛇。一番救治后,有一侍卫首先醒来,却并未交代出有用的讯息。只说他们原本正在巡视,突觉头上掉下了什么,他尚未看清,便没了知觉。想来他的同伴也是在与毒蛇相斗时被咬伤……

御医查验了死蛇,发现这蛇非但剧毒,还被喂了致兴奋的猛药,所以杀伤性巨大……

显然,幕后之人早有准备。

然而到了这会儿,看似疑点很多,可事实压根就没有找到多少实际的证据。皇帝心情很不好,偏偏皇后还在外边求见。

皇帝不想见她。可京城太子那里他知道皇后已经传了口讯过去,太子的面子也是要给的。皇帝挥了挥手,皇后进来了。

皇后来势汹汹,所为自然是要求皇帝彻查,并对真凶严惩不贷。皇后意有所指,句句含沙射影,皇帝哼了一声。

“皇后说完就回去吧!朕早已当众宣布将文兰的衣食住行都交托给皇后了。此刻文兰出了事,皇后要求朕严惩,皇后先别忘了,你照顾不周,也跑不掉!”

皇帝就这一句,便将皇后打发了。

于公公暗暗与李纯比了个大拇指,暗道姜还是老的辣,皇帝厉害!

皇帝必须将皇后那里压下去。出了这么大事,难保皇后不会以这事作伐,利用这次机会对大皇子穷追猛打,紧咬不放。

若是那般,事实真相绝对没有查出的可能,反而大皇子将陷于极为不利的状态,皇后将用尽手段将大皇子定罪!

所以,哪怕太子受点委屈,皇帝也必须从源头杜绝皇后插手的可能……

如此这般,只能等最后俩主角的证词了。

七皇子很快就到了,完事后,他被带去沐浴更衣,因而这才出现。

皇帝问了他几个问题,他依旧如往常,看似既无攻击性,也无多少主见。至少面上,还是唯唯诺诺。

当然,皇帝也没听出什么疑点来。

儿子们一点点长大,每日都在经历皇帝的各种考验。若这事是这个儿子所为,那只能说他的表演力太强,而所有人的眼都太瞎了。

所以,皇帝既不信老七有这个能力,也不可能承认是自己看错了人,他相信,绝不是老七!

而文兰之所以到这会儿还没能来面见皇帝,只因老七完事后,文兰的药性却依旧没过。

医女去施针,御医去开药,又准备了冷水泡澡,多管齐下,文兰药性这才得以全退。

而文兰身上偏还有多处伤口,因泡过了几次水,那伤口状况极为不好……

于是,当文兰跪在皇帝脚边时,皇帝生出不忍的同时也极为不爽。这会儿的文兰如只软脚虾,几乎奄奄一息,面如白蜡。

这么个筹码,差点废了不说,还丢了颜面,皇帝唯有和颜悦色好生抚慰。

“皇伯伯,文兰没有别的请求,只两条。”

第一条,是她与七皇子之事。皇帝自然应了,如此地步,她自然是七皇子的正妃无疑!皇帝为了抚慰她,还答应,五年之内,都不会允许老七纳妾。

而第二条,文兰却是咬住了朱常安和朱常珏。

她不知道哪个是幕后之人,可她就是要一个说法。

她对皇帝直言不讳地表示与昭妃母子有仇,今日还大闹了一场,他们嫌疑很大。而大皇子,由于一直咄咄逼人想要对她不利,几乎逼死并强要了她,绝对难逃罪责……

她只有这两个请求,但求皇帝成全。否则,她意难平!

好个意难平!隐隐还带了恐吓之意!

皇帝背手踱了好几个来回。

事实到了这会儿,疑点都在,可确实的证据却全无。仅有的那点指向也都在老大和老四身上。

他实在查不出什么来,可文兰这里,为了后续,为了平息,他还必须给个交代。也罢,皇后和太子那里也得给个结果,便如此吧!

皇帝握了握拳,应了文兰,让她先稍安勿躁,并叮嘱其好好休息,又给出了大量赏赐……

这边程紫玉听完所有,微微咋舌。

“如何?”李纯笑问。

“面上看来,还是朱常安和朱常珏的嫌疑最大。文兰恨他们,哪怕不是他们,可她吃了这么大个亏,她怎么也要咬住他们,能拖下一个是一个,倒也符合文兰那睚眦必报的性子。”

“你以为不是他们吗?你觉得是哪个?七皇子?”

“我以为有什么用,你们都查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其他证据不是吗?”

程紫玉把玩着手中杯。“从面上看来,获利最大的是七皇子,可实际却未必吧?”

程紫玉和皇帝的感觉是一样的,她也觉得朱常淇没那么面面俱到的本事。

“我倒是觉得,或许最没有嫌疑,最干净的那位才是最后的玩家!”

“或许吧!”

李纯点头。

……

江家大院的西北角一处院落,有奴才来禀。

“主子,七皇子捎来口讯,说是主子神机妙算,想要见主子一面。”

“让他滚!让他最近一段时间,都与我只做点头之交就好了!”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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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三章 坐山观虎

江家大院西北角院子里,有一舞女正手捧琵琶轻歌曼舞。

庭院里,只摆了一案。

五皇子朱常哲正侧躺榻上,撑头赏美。

舞女红衣红唇,美艳绝伦。肤白腰细,体态绝美。

弹指挥手间,弦拨风雷动。

曲调顿时一转。

唱词突然大胆。

一截雪白笔直的长腿生生闯入了眼帘,美人衣裳开始极富美感地往下坠,朱常哲原本清冽的眸子顿时被长长的睫毛掩住,再不见其中神色。

转眼美人已坐上长案,琵琶被推去了一边,被撩拨出了古怪之音,没由来叫人心猿意马。

美人趴在长案,雪背已露,胸器半现,长腿轻摆,手捧一串葡萄,又咬下一颗轻含红唇间往朱常哲的方向送去,只看得人面红耳赤……

朱常哲只是轻声笑着,又低低问到:“葡萄好吃吗?”

“爷不如亲自尝尝?”美人嗓音媚意十足,抬着下巴咬着葡萄就往朱常哲方向送来。

她胸一挺,饱满呼之欲出,那层薄纱也几乎遮不住山峰风情,她几乎听到了目标身后下人的口水吞咽声。

朱常哲伸手过来,美人正惊喜,可那手却在她跟前半寸处停下,随后快速一挥弹……

美人顿时媚态美态全无,一双眼瞪得如死鱼一般,收起了两条腿,双手掐着脖子咳了个天昏地暗。

朱常哲竟然直接对准了她唇间的葡萄手指狠狠一弹。

她猝不及防,那颗葡萄先是直冲咽部,一次反弹后刚刚好卡到了她的喉头。

“可惜,爷不爱吃葡萄!”

美人咳得呛红了脸,可朱常哲却没什么怜香惜玉之心,“而且,爷有洁癖!实在不愿碰到你的皮肉!看你这么卖力又那么爱吃,这些葡萄爷便全都赏你了!”

朱常哲拿了手巾包手,随后抓起那桌上整串的葡萄就往美人口中塞,美人已被扣住,压根挣不脱。原本被卡的葡萄还上不上,下不下,这会儿被堵了个满口,一下便有了窒息感。

一时间,刚刚那惹火的美人已是眼泪鼻涕横流,满脸满身粘腻的葡萄汁,再狼狈不过。

朱常哲手一翻,将那手巾也给留在了美人口中,这才缩回了手又一挥。

“把这妖孽连着长案和琵琶原状绑起,扔到院子外边去。传话下去,这妖孽是何人送来,赶紧出来认领回去。否则就按抓到奸细处置,并将之严审了,到那时,后果自负……”

就这样,几无蔽体的美人只靠琵琶遮掩身躯,被绑在了长案上,又被扔到了瑟瑟秋风里,挣扎呜咽,羞愤难堪……

朱常哲身边幕僚闻讯赶来,抱拳又深鞠,欣慰无比。

“不为美色所动,难能可贵,为君子品德!能当机立断,相时而动,更是君主必备的品质!吾王胸有丘壑,行事果决,臣下恭祝主子早日更进一步!”

“师爷!”

朱常哲也是一拜,亲自扶起那尹姓幕僚,说了几句既含蓄又有抱负的话后,又亲自将那幕僚送了出去。

“主子,尹老爷子这是……终于向主子投诚表态了。”

“嗯!”

“恭喜主子!”

这个叫做尹伯的老头是经人引荐来了朱常哲的身边。其人心有抱负又满腹经纶。朱常哲看过他写的几篇经义及治世之方,的确出彩。其人还精通兵法军法,略通玄黄,的确是当世不多的人才。

朱常哲虽将他暂时收用,可显然这老头只发挥了一到两层的能力,明显,朱常哲并未让他有全心助力的打算。

“不过,一个舞女的处置,为何就让这老头亢奋激动,急着来表态了?”朱常哲的心腹小厮正挠着头。

“蠢货!”

朱常哲这会儿心情极好,倒是不吝于做个解释。

“对于这种送上门的贱人,吃干抹净,或暗中解决,处置方式有上百种。而老头激动,正是因为我想到又选用了此时此刻对我最有利的一种方式。”

“头一条,我不好美色!不流连美色!甚至是与美色绝缘,这已让我成为了众皇子中特立独行的一位!如此洁身自好,只要是个人都会把我与我的众兄弟相比较!在这一条上,我这种品质尤其可贵!”

“美色而已,只要将来能走到那一步,这天下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要多少美人没有?小不忍,如何成大谋?要想做大事,自然要能忍耐!美人都脱成了那样,我的手指都没碰她一下,更可见我的决心和心性!这忍和韧应该都让老头满意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他是看到了我的应变才更喜!我将那贱人当众扔了出去,不消一刻钟就会传遍整个江家,一晚上后只怕就传遍了镇江的上层阶级,很快,就会传播开来……”

“美人事小,因为谁都看出美人身后必定代表了某些利益。在我手掌大权之时,却二话不说做出了自己的强硬姿态,用实际行动告诉世人,我是公正严明又正义的化身!谁都别想贿赂我,也别有谁想要收买我!这样的姿态,足够帮我收获口碑了吧?”

“天下诱惑千千万,美人只是其中一种。而我却把声誉和口碑放在了金银美色这样的利诱之前,这应该更对了老头的胃口。”

“但我知道,真正让他高兴的,是时机!今晚是什么日子?老大老四老七个个身有嫌疑,我父皇今晚苦恼之余,将饱受文兰和皇后带来的压力,这会儿的他对所有儿子都失望着呢!包括太子!”

那心腹再次挠头,“这事与太子有何关系?”

“你个猪脑子!太子没能参与到文兰的争夺战,本就是错了。朝鲜公主来大周联姻,自然是太子最合适。朱常安抢在了他前边收获了文兰的心,是他没本事,自然也是他的错!

我父皇是什么人?他做事相对过程,更看重结果。只怕在我父皇看来,文兰会落于七皇子之手,又惹出了这么多事端,正因先前太子没有尽力!这个锅太子多少也要背一半!父皇对他失望着呢!”

那奴才恍然大悟。

“所以,主子您就是当仁不让皇子中唯一个今晚没让皇上操心,还眼前一亮的存在了!您与那些各怀鬼胎,上不了大雅之堂的众皇子之间的对比便更加强烈,您不止是皇上,还是许多人心里的标杆。您公正公允的形象将深入人心,皇上也会更放心将任务交给您处理处置。主子一眼看出并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尹老头也看出了主子当机立断的慧眼和能力,主子,您当真是奴才心里唯一又最……”

“行了!”朱常哲收起了笑。“你的事都办好了没?尤其是那婢子。”

“主子放心,高枕无忧!”

“嗯,今晚,注定不少人睡不着,可本皇子却能睡个香甜好觉了。”朱常哲酣畅而笑。

什么叫一日千里?

今晚短短两个时辰内,他的所作所为就是!

今晚大局就是他做的!

他把每一个人都算计到了,按着他们的秉性和陋习,给他们量身定做,让他们每个人都按着他的规划扮演了一个角色。

文兰洋洋自得,才能保证他下药干净利落还难查轨迹。文兰睚眦必报,才能保证她死咬两位皇子。

大皇子喜好美色,才能保证他顺利入局。

七皇子能力不够,才能为了利益对他言听计从。

皇帝生性多疑,才能保证这事将注定埋下隐患,或将持续发酵……

这些人,他一个都没算漏!

而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他今日这一出,到底一箭射了几雕他自己都快数不清了。

至少,老大和老四绝对跑不了,强吞下这口窝囊气的同时,只怕还得有处罚;

此外,老大和老四都将会认定对方是主谋,认为自己是被暗算牵连,相互必定恨得咬牙切齿;

而对于皇后和太子方来说,无疑大皇子才是真正的主谋!文兰原本已被皇帝定给太子,却因着朱常珏的作为,导致煮熟的鸭子飞走,皇后和太子必定也是恨毒了大皇子……

旧愁新恨,这夺嫡激烈的双方争斗势必愈加白热化。

对朱常哲来说,他获取渔翁之利时也将到了……

朱常哲是真正有抱负的!

身为皇子,怎会对那个高上的位置不垂涎?

可他的地位却有些尴尬。不是嫡,没有长,甚至在排行上连朱常安都不如。不管哪个方面都处于平凡尔尔的位置。

只是简单一数,前边就足有三个大障碍!

可现在好了,今日之后,若不出意外,他这面前的三大障碍势必将要咬个你死我活!他的好日子很快将至!

他们大乱斗,实力必有大损耗,而趁着这段他们自顾不暇之际,便是他朱常哲偷偷崛起之时!

当然,他坐山观虎斗还有一个重要筹码——文兰。

这既是他的挡箭牌和火力吸引点,更是他的攻击点!……

从两个月前文兰出现时,他就开始思索朝鲜公主的归宿是怎样才最好。

因为文兰是外族,若是娶成了正妻,那便意味与皇位彻底无缘。

这也是当时朱常安拿下文兰后,并未遭遇包括大皇子和太子在内的众皇子最大程度的抢夺朝鲜公主的原因。

在太子和大皇子看来,朱常安得了文兰,继而无缘皇位也是一大好处。与其打破平衡去争抢,不如先搁置,至少文兰不会落于宿敌之手……

当时的朱常哲也有“正妃不能外族人”的顾忌,所以他也不敢争取文兰。

谁料朱常安母子太作了,不但失去了文兰的心,还敢来挑衅自己!朱常哲当时便有了教训朱常安,顺便争取程紫玉为助力之意。

他借了文兰的手,收拾了朱常安。

而文兰简直叫他惊喜,坏了朱常安名声后,连银子都能想法子弄回去了。就连昭妃那个老妖婆也被气得起不来床。

昭妃母子元气大伤,朱常哲见识到了文兰的战斗力。

这样的文兰,不管是从底气靠山,还是从强大战斗力来看,非但是不能留给太子,还必须收为己用!

他不能要,便只能给文兰准备一个他可以控制的去处!

他选定了朱常淇。

老七和老四属同一类人:能力不够,靠山来凑!

老七做梦都想要文兰那样的靠山。

哪怕不提夺嫡,只要有了文兰,那一个亲王的头衔总是没跑的!而且将来不管哪个家伙做了皇帝,都无碍于他的地位和荣华,甚至子孙的昌盛。进可攻,退可守,这对老七来说,无疑已是最好的人生规划。

先前他不敢想,当有人愿意将机会送来时,老七几乎是五体投地。

而朱常哲要的,则是老七将来的助力!

朱常哲太了解朱常淇,这事便一拍即合了。

他也不怕老七将来抖出这事,一来这事他处理得干干净净,什么把柄都没留下,老七若敢咬他,那他便先告其个污蔑之罪。

其次,这可是欺君大罪,除非这厮想死,否则借其十个胆他也不敢开口。

当然,朱常哲之所以把握那么大,还因为多年来,他都未雨绸缪,掌有着不少老七母子两人的把柄……

而一旦文兰嫁给了老七,便等同于和他是一条阵线了。

文兰自以为这次折在了老大和老四手里,这个仇,她绝对忍不了!

文兰的秉性他也看出来了,只要那俩货不死不灭,只怕她就将蹦跶个不停。被这么一只战斗力旺盛的狗给咬上,老大和老四今后有的受!

当然……

朱常哲的算盘打得完美。

将来,文兰势必还得上门求着自己帮忙一起去打压那俩货。有求于自己,那么到时候就是自己来“开价”了……

以上这么多好处,再加上他刚刚对那“美人”的处置,更足够他全面收获声望口碑和父皇的信任和任用了。

毕竟,除了他,还有谁?

果然,有人来传话:

说那“美人”的主子来领人了。那美人是今日来参宴的某位乡绅的爱妾,本要在席上献歌舞,结果喝醉了酒。散宴时不见人影,那乡绅本以为她已回府,到家才知爱妾还在江家,却不想她冒失到了五皇子这儿,还给五皇子造成了困扰。乡绅这会儿正跪在院外,求见五皇子……

下人暗示,那乡绅带来了一沓子银票,希望善了此事。

“不见!让他带着人滚回去思过!”朱常哲哼笑了一声。

这会儿不知有多少双眼在暗处盯着他呢,要演好这场戏,他自然不见,也不会收这银子!

也是这位乡绅倒霉,正碰上这种时候,反给自己送上了立威之机。

自己已尽力提点了,这乡绅的下场,就看他自己聪不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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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四章 圣谕难从

第二日,皇帝连下了三道口谕。

第一条:昨晚钦天监监正给文兰公主算了一卦,算到她命中正有一大劫将至,最好的化解便是尽早定下姻缘。

算过八字后,总算众皇子中有一位的八字与文兰公主匹配上了,既可为公主化灾解难,两人八字还是天作之合。

此人正是尚未娶妻的七皇子。

圣上欣慰又欣喜,感觉对朝鲜王也能交代,便打算给两人即刻赐婚。

圣上今早已派遣使者八百里加急前往朝鲜报信,只要朝鲜不反对,待南巡结束后,便将抓紧时间安排两人正式完婚……

与此同时,函件也被发往了礼部,责令礼部收函之日起开始准备两国联姻的一应事宜……

文兰年纪不大,这事本不急。可这会儿生米成了熟饭,这事便再拖不得。皇帝也怕再生波折,只想赶紧将事定下。他钦点了几件宝物,外加了边陲的几道惠利后,又责令礼部第一时间先做一份漂亮的礼单送往朝鲜算是提亲……

这道口令在不少人预估范围中,并未生出波澜来。

而第二道第三道口谕下来后,便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第二道口谕是关于大皇子和四皇子的,也算是皇帝给了文兰一个交代:

大皇子身体抱恙需要调养,一段时间内都需修身养性,不能操劳。所以大皇子在朝中的几项职务先行暂停,由太子暂代,待痊愈后再行任用……

皇帝玩了一手很溜的平衡之道。

皇后和太子吃了亏,他便当众收了大皇子的权并送到了太子手里,成功地让那对母子闭嘴息怒。

对太子母子来说,虽丢了文兰这一助力,可皇帝此举带来的潜在价值有很大的暗示意义,只要利用好了,就是一把大推力,尤其是在此刻太子监国的状态下……

而吃了哑巴亏的大皇子更是不敢怒也不敢言。

他拎得很清,这事的祸患在于他自己着了奸人之道,在没有脱罪证据的情况下被追究也是必然。皇帝没有将屎盆子扔给他已是手下留情了,他除了乖乖受着并无其他选择……

至于朱常安方面,皇帝已几乎将他忽略不计了。

皇帝本就打算安排昭妃养病。等太后寿辰一过便将儿子遣回京中,于是他本决定索性再罚四子抄个几十遍经书算了。

不过,文兰却是提出了要求。

文兰表示,她很感激前一阵子昭妃母子无微不至的照顾,四皇子将她每日的出行和玩乐打点地妥帖,昭妃娘娘更是蕙质兰心,吃穿住全方位照应着她,让她到了大周后的这段时日没有半点背井离乡的孤单和落寞。

她的亲事虽已订下,可却不愿与昭妃他们生分。她的生活习惯比较特别,怕一般人伺候不好,希望她的衣食住行能继续由四皇子母子来照应……

皇帝挑着眉,这都什么意思,他懂。

可他未经犹豫就应了。

在他心里,这对本就已被他放下的母子的价值可比不上文兰和她的母国。何况,四子做事不够稳重,受点挫折也未必不好。再说了,距其返京也就是几天的功夫了,苦其心志大有裨益……

文兰跪地谢恩,诚恳又诚挚。

当昭妃今早醒来听闻文兰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大早被赐婚七皇子后,高兴地直接蹦下了床。那个小贱人,没嫁成太子,最后只得了最没用的老七!哈哈!

老七上位的可能就跟在水里捞月差不多,这可当真是个笑话!

这便意味着,自己永远都是文兰那小贱人的长辈,而儿子也永远是她的“皇兄”,她再怎么嚣张得势,有排行在那儿顶着,她也越不过自己母子俩去!她见到自己母子俩也永远都要低头行礼!

太痛快了!

昨日那贱人还在自己面前颐指气使暗示要嫁太子,这啪啪打脸真是来得既快又爽!

昭妃当即便整理了衣裳,传了早膳,打算吃饱喝足后去文兰那儿送“祝福”。

可补汤还未送到口中,她的人便惊慌带着从儿子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跑来了……

“娘娘,于公公已经到了四爷那儿。想来很快将至。”

听完消息,昭妃当即便跌坐床沿,将手边补汤砸了出去。

“贱人!恶毒的小贱人!”昭妃忍不住恨恨咒骂了起来。

她说什么?怕一般人伺候不好?生活习惯特别?衣食住行由他们母子照应?

呸!

这分明是让自己母子俩给她当牛做马呢!

这是要把他们母子俩当成奴才耍弄呢!

这贱人还指不定要使出什么手段磋磨他们呢!

届时,他们母子俩的颜面何存?

怎么?她自己讨不着好便要将自己母子拉下水?

皇帝竟然还应下了?

还不如病着,还不如抄经呢!

昭妃眼皮一翻,再次倒去了床上。

“快撤了,撤了吃食!你两个,去外边挡住于公公,就说本宫已经昏睡了十多个时辰,病情严重,身体状况极差,因着未醒,便不能招呼于公公了。”

如此这般,就不用接旨了。

“等等,记得,抹泪告诉于公公,就说本宫昨晚半夜还咳血了,迷迷糊糊间还在念叨着皇上。你哭得伤心点,问问于公公有没有办法去将皇上请来。”

“那咱们……要不要表示表示?”

“于大寿这老狐狸,拿了本宫不少好处了,却从未办过正事。不给!这会儿本宫一两银子都恨不得掰十份,不能再浪费了。你与他说,他若能将皇上请来,待本宫醒后,必有重谢!”

“是!”

“来人,去找了安儿来给本宫侍疾!你两个,过来,伺候本宫妆容。”

昭妃开始了折腾。

她命人帮着在脸上打了惨白的粉,又厚涂了唇,整了个楚楚可怜的病态妆容,恹恹倒去了床上……

昭妃时间紧,到底有些疏漏。

于公公到后进来瞧了眼,却嗅到了点点吃食香。

那老家伙才不管老妖婆起不起来接听口谕,只扬起了嗓门,冲着内室方向将圣谕内容复述了一遍,便将手中拂尘冲向了身后的亲信小內侍。

“小言子,咱家刚刚所言可记住了?”

“小的记着了。”

“那好,你在昭妃娘娘这儿等着。娘娘什么时候醒过来,你就什么时候把皇上口谕传达下去。”

“小的遵命!”

那小內侍冲昭妃宫女咧嘴一笑,让满室宫女莫名感觉不怀好意。

他开口让宫女端了张凳子摆到帘子外,随后命她们把门帘掀开,便一屁股坐下,一眼不眨盯向了几丈外的雕花床上……

昭妃心中叫苦,皇上怎么也对自己苦大仇深,穷追猛打的?她忍不住将皇帝到內侍全都骂了个遍。

此时此刻,还能怎么办?硬着头皮装病,这是最好的法子。不论如何,总不能遵了圣谕去文兰身边受辱吧?这脸要丢出去,将来捡回来就难了!

不行!

绝对不行!

大不了就是耗吧,她还不信了,自己躺着,那小言子干巴巴坐着,自己能耗不过他!

可昭妃错了。

大错特错!

她连那小內侍也耗不过!

宫女在院子里置了茶水瓜果来相请,那內侍拒绝了。

婆子说要给昭妃擦身,那內侍也不动弹。

甚至她们故意在院子里吵起架来,那小內侍也如屁股长在了椅子上一般,一动不动坐那,似个门神!

反倒是耗得昭妃躺着连身都不敢翻,大气都不敢喘,痒痒也不敢挠,咳不能咳,醒不能醒,被一双眼盯着,她是睡都不敢睡!

和她一样暗中叫苦的还有打帘的宫女,手酸腿软,嘴角抽搐。

昭妃的心腹嬷嬷咬了咬牙,到底只能塞了个荷包过去。

“一切好说啊,咱家可随和着呢!收了钱财自然要行个便利的!”那小言子顿时笑了起来,接过了荷包塞进了衣兜。

“如此,那你们要擦身便擦吧,咱家保证不多瞧一眼!既然你们给准备了吃喝,那咱家就不客气了!去,给咱家搬张机子过来,把吃喝摆上来吧!咱家不想挪位置,就坐这儿吃!对了,咱家一大早过来还没吃东西呢!劳烦嬷嬷姑姑姐姐们,去传几个可口的小菜来!”

所有人目瞪口呆。

好个恬不知耻的阉人!

管事嬷嬷真想一巴掌拍过去。

可这于公公的亲信就是皇帝的人,一个小阉人哪来的这个胆,无非是得了上边的意思,她们又哪里敢不从?

就这样,昭妃古古怪怪躺在床上不敢动,可几丈外的小內侍却坐那儿吧唧吧唧啃着鸡腿一脸怪笑……

皇帝自然没有来。

可朱常安也没来。不是他不想来,而是他来不了。只因文兰急着折磨他,圣谕一下,便找人上了门。

文兰的人递了张单子去,上边是她请朱常安帮忙要做之事。不难,却琐碎。不会掉了朱常安的价,却足够让朱常安暴跳如雷。

文兰唯一没想到的,是朱常安二话没说就接下了。

没有一句怨言,也没有半点不甘,他甚至让人转告文兰,说他一定会尽力做好。又说先前是他的错,还望文兰今后不要生他的气,大家和平相处,好好过日子……

听到这样的话,文兰瞠目结舌,几乎要认为朱常安是不是最近抄多了经所以脑子有问题了?

文兰连自己身上的伤都不顾了,忍不住往朱常安那边去了,结果却被告知四皇子应了她的要求,已经去金山寺买素斋去了……

“……”

文兰莫名感觉一肚子的郁气更浓了不少,却又无发泄点,她唯有上了昭妃那儿。

昭妃听到通传,后背开始发毛。

她心下恨恨,暗道夫君无情,儿子无用,竟一个都没有与她同心的,害她一人在这儿苦苦挣扎……

“娘娘如何了?还没醒啊?”

床上幔帐被打开,文兰满是关怀上前撩了撩昭妃的额前发,并将指甲轻轻扫过了她的脸。

那古怪的触觉叫人心头发毛,皮囊战栗,昭妃的睫毛微微轻颤,文兰看在眼里,又弹了弹指甲缝里的粉,顿时决定与昭妃好好玩乐上一把。

今日圣上陪着太后去了云台阁,而文兰要养伤,自然没去成,只能留于江家休息,可她哪哪都不痛快,哪里休息得了?

她一闭上眼,出现的就都是昨晚的事。

事实上,昨晚那事还有一桩让她极为窝火。

那便是朱常淇。

一夜夫妻尚且百日恩,昨晚她难忍之际将绿乔的话都听在了耳里,她的好丫头将所有利弊都给朱常淇说了,那家伙分明动了心,于是睡了她!

可他完事后便匆匆忙忙提了裤子,眼里都是兴奋和满足,显然是目的达到,便不管不顾了。

那家伙急着出去跟他的父皇解释,生生将依旧经受药力摧残的她给扔下了。那一刻的文兰顿时察觉,这个七皇子多半也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然而错已铸成,打落牙齿也只能和血吞了。这口怨气,她能跟谁讨?连皇帝那儿也没法诉,唯有将这笔账算到那些个罪魁祸首头上了……

“你们这些狗奴才,怎能让娘娘就这么躺在这儿?可传了御医了?”

狗奴才?是像狗一样的奴才,还是狗的奴才?昭妃和满屋奴才的唇角颤了几下。

“娘娘是急火攻心,昨晚便招了……”管事嬷嬷笑着上来。

“行了!绿乔,把御医招来。”

“多谢公主好意,不用了,我们……”

“闭嘴!本公主招了御医是我自己看伤所用,不用向你们娘娘报备吧?看你都是个老人了,还敢打断主子说话,那么不懂礼数!在宫里几十年,怕不是都在混吃等死吧?亏你还是一宫管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管教无方呢!滚下去!本公主不想见你!再敢杵在这儿,宫规处置!”

文兰看这老贱婢不爽很久了。前前后后,她也给这老贱婢送了至少百两银子和一只镯子,可这老货和她的主子一样,都是恬不知耻的下三滥!

文兰有圣上口谕,昭妃那心腹老嬷嬷气得差点要一口老血喷出来,却还不敢吱一声,唯有咬着唇退下……

“娘娘过去待我不薄,此刻娘娘病倒了,我也自当好好照应。娘娘放心,不管您病成了什么样,文兰都不会嫌弃您,也不会让您一个人就这么躺这儿!”

文兰说话间又欣赏到昭妃的手指颤了颤,她突然就乐了。

她更不想揭穿了。

她还要多玩一会儿。

一直玩到这老妖婆求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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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五章 打起精神

就这样,文兰带着一个叫做小言子的內侍,与“不省人事”的昭妃耗上了。

文兰以“病着”为由,摆了长桌和长塌,在昭妃床前两丈外舒舒服服撑头半躺了下来。

她叫了满满一大桌的美食,又摆上了几个热锅子,与小言子一前一后边吃边聊了起来。

食物香气缭绕屋间,昭妃已有整整一日夜未进食,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也开始一阵阵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更可恶的,是先前她还不觉得,这会儿听到那锅子里冒泡的“咕噜咕噜”声,顿时感觉小腹坠胀,有些内急……

然后,周御医到了。

御医给文兰看诊后,便开始给昭妃把脉。

御医么,通常在这种没什么大毛病的状况下,为了不得罪各方面,说的也就是那么老生常谈的几句,无异于“郁结攻心”,“气火不散”,“气血不畅”……随后开一些补气养血的方子,嘱咐好好休息。

御医本打算告辞,可文兰送出一只沉甸甸的荷包后,他还是留了下来。反正皇帝太后与众宾客都出行了,随侍另有太医,他闲来无事,不如卖文兰公主个人情。

文兰冲御医低低笑着。

“昭妃娘娘还要接旨呢,她不醒,您可不能走。不过临近午膳,咱们还是先边吃边等。”

就这样,在拿了屏风避嫌后,周御医也在一边得了张摆满美食的膳桌……

随后,下筷声,落匙声,布菜声开始不绝于耳,昭妃不知是不是错觉,就连众人的咀嚼声和吞咽声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心头烦,身子痒,胃腹空,小腹憋,她浑身不痛快!

文兰在向御医请教,问昭妃的身子吃什么合适。

“娘娘往日里待我不薄,此刻我岂能独享美食,这汤水炖的浓稠,最是滋补,倒是适合娘娘。”

她手一挥,便让绿乔舀了一大碗乳鸽汤去给昭妃喂下。

绿乔手脚麻利,二话不说便抢在了昭妃宫女上来前到了床边,舀起了一大匙汤就往昭妃嘴边送。

昭妃感觉到了不怀好意,吓得将唇抿得紧紧的。

也幸亏她没张口,那滚到唇边的汤水还没晾温,虽不是沸的却热烫,差点叫她疼得叫起来。

昭妃的宫女急得跳脚,赶紧抢走了整碗汤水。

绿乔也不在意,回了文兰身边……

那宫女重重压力下只能跪到了床边,小心翼翼给昭妃喂下了这一整碗汤。

可那宫女碗未放下,那厢文兰又与御医谈到了鸡汤的好处。

于是,一大碗鸡汤又送到了。

宫女开始摇头。

“怎么?你不喂那就我来!”绿乔甩着帕子就要上来。

“娘娘,娘娘身子虚,胃口小,刚喝完鸽子汤,不能再喝了。御医,您说句话啊?”

御医眼观鼻,鼻观心,顺着鼻尖瞧见的,是衣襟鼓起处,那里放了文兰给的荷包。屁大点事,喝汤罢了,怕啥。她主子有没有病她不知道?

“娘娘身亏,鸡汤性温,用来滋补极为合适。”周御医悠悠开口。

“既如此,绿乔,再给昭妃端两碗汤去,但愿昭妃喝完可以早些醒来。”

文兰勾着唇,她早已发觉被下那身子将腿绷直又并拢。这些汤水喝下去,也不知这妖婆还能憋多久。

那宫女一匙一匙在那儿磨洋工,可绿乔盯着,文兰压着,御医顶着,皇帝的內侍瞧着,她又不敢不从。

文兰三人吃饱喝足后,那厢昭妃也喝完了足足三大碗汤。

文兰上前瞧了眼,顿时一脸惊喜。

“周大人快来瞧瞧,这汤果然滋补,昭妃娘娘面色好看了不少呢!”

昭妃牙根都快咬断了。

这会儿的她憋红了脸,就连额头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那汗珠子一道道滚下,正冲刷着她面上那层厚粉,露出她憋得红扑扑的脸。

天知道她此刻有多难熬?她连手都不敢放在小腹上,生怕一不小心就憋不住……

“周大人,娘娘是不是发了汗就好了?”

“看样子,娘娘应该很快就会醒来。”御医也瞧出了门道,理解了文兰为何要给昭妃灌汤水。

“那就好!娘娘,您可得早些醒过来,若不然,文兰心里太不是滋味了。”文兰笑着将手拍向了昭妃……的小腹,随后故意忽视了昭妃的一个激灵小颤和腿抖……

昭妃不知道自己还能憋多久。她只盼着这帮人耐性耗尽赶紧滚蛋。她很想缴械投降,可她又不甘已苦等了这么久。她一想到“醒”后或将面对的问题,她便唯有继续咬牙。

而文兰却似还没玩够。

“周大人,其实让人清醒的法子有很多不是?听说只要下几针就成了。我看您带了药箱,要不然您就施几针让昭妃娘娘醒醒?”

昭妃的宫女一字排开,咋咋呼呼上了来,连连表示御医是外男,没有医女在,这万万使不得。

“那不要紧!我学过针灸啊,周大人说穴位,我来就是,出了事,由本公主负责!”文兰瞥眼昭妃,见她睫毛连颤了好几下,显然正恐惧加身。

文兰起了坏心:若是拿来那长针,对准昭妃那腹部冷不丁一刺,这妖婆会不会吓得当场就失禁?

她忍不住笑了开来。

众宫女慌张至极,几乎上来围住了文兰连连磕起了头。

就连御医和小內侍也上来劝了。

文兰一叹气,暗道可惜。

也罢,刺错地方得不偿失,到时候就玩不下去了。她还想多玩几天……

“吵死了!本公主随口开个玩笑,瞧把你们吓的。狗奴才,半点出息都没有!叽哇乱叫,扰了娘娘的休养。谁再敢多说一个字便掌嘴十下!有公公和周大人在,我还能害了你们主子不成?”

正好,昭妃的药熬好了。

这一次,文兰的耐性已耗尽。她推开昭妃的宫女,亲手接过了那药。

“娘娘,喝药了!往日你对文兰无微不至地照顾,此刻就换文兰来照顾你了。我亲自喂您喝药。”

文兰悄悄将唇凑到了昭妃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开了口。

“今日这药特别香。娘娘不如猜猜,里边可加了什么?我啊,昨日吃了点不该吃的,我就想着,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独享,于是我便想起了娘娘您。这便找人带了点来给您也尝尝。”

文兰拿着银匙搅动着黑漆漆的药,那声音刺耳,气味更让人觉得古怪。

“这药可刺激,药性生猛。您喝下后可得忍耐。毕竟,皇上出门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当然,您的忍耐力了得,我也看出来了。反正也都是憋,您就咬咬牙继续憋着。

对了,您放心,皇上虽不在,可您这院里院外的內侍不少。您若是不嫌弃,大可以想法子看看那些缺斤少两的公公们能不能帮你!来,张口,不用谢!”

文兰死死盯着昭妃,自己口下无德,恶毒至此,果然昭妃也憋不了多久了,这一点从她脖上那些凸显的青筋就能看出……

文兰舀了满满一大匙药就往昭妃口中塞去。

果然,昭妃的头猛地一摆,躲过了银匙;眼皮也突地一睁;她一手拍向了文兰手中匙,另一手就要去夺文兰手中药碗,同时口口声声喊着“来人”……

文兰嗤了一声,眸色阴沉,演不下去了?

这世间,到底有些事能忍,可有些事却是连赌都不敢赌的。毕竟稍有不慎,便将万劫不复。

可此刻自己踏上的这条不堪之路,与眼前这老贱人也脱不开关系!凭什么?凭什么尊贵如自己,却被逼走上这么条路?

“来人,她要害我,给本宫把她的碗夺下来!”

众人顿时围了来。

昭妃已坐起了身,正扣着文兰的手在嘶喊。

“药碗有毒!夺下——”

文兰心下不齿,手腕被扣又如何,她手指一翻,将碗推了出去……有毒是吗?想要证据?想查证?

偏不让你如愿!偏气死你!

一大碗黏稠稠的黑色药汁直扑昭妃面门,滴滴答答从她脸上往下挂。

而她原本正张口大叫的嘴里恰好被灌进了一大口药汁。

粘腻酸苦开始弥漫,有那么几滴药还滚下了食道。

昭妃害怕至极。

烫不烫的已经无所谓了,狼不狼狈也管不了了,有没有外人也先顾不上,丢不丢人也只能暂时忽略不计,她怕有毒才是真的!

她与儿子已再经不起半点变数了。

刚刚下人说话她听到了,皇帝不在。这就意味着整个江家已经没几个主子了,她一点不怀疑文兰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对自己出手并撇清。

昨晚的事压根与自己母子无关,昨晚他们便已解释过了,可文兰偏就不信。她这疯劲儿自己也算是见识到了,她连大皇子都不怕,何况是自己?

不装了!

没法装下去了!

昭妃几乎如只被拔了毛而一下扑腾飞起的山鸡,在床上蹦了起来。

而下一瞬,她已从床上跳下落地,冲向了一边痰盂,并在抠喉手指的帮忙下吐了起来……

所有人目瞪口呆,几乎不能相信眼前这披头散发,一脸花黑,浑身脏乱又粗鲁粗俗的妇人竟是一国高妃。

“文兰你好大胆,竟敢谋害本宫还当众毁证!你在药里加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娘娘这话何意?有毒?证据呢?”

那厢御医也不乐意了,“昭妃娘娘还请慎言,这药是老夫亲自看着火熬的!期间并未假手他人。哪来的下药之说!老夫坐得端行得正,娘娘信口开河,为证老夫清白,不如请圣上裁定明辨!”

昭妃顿时愣住,随后瞪眼瞧向文兰,这才意识到又被玩了。

“娘娘,我好心给您喂药,您可不能度我君子之腹,不识好人心啊!”

文兰笑魇如花。就骂你是小人,就骂你是老狗,您又能如何?

“娘娘真是生龙活虎,身手敏捷!实乃女中豪杰!您这面色红润,唇色鲜艳,可实在不像是病中!也不知是周御医的医术高明呢?还是娘娘已完全痊愈?总不会……您昏迷是欺君吧?”

昭妃摇摇欲坠,她真想晕了。

可她一转眼,却又瞧见文兰正打开了周御医的药箱,拿出了针灸包,从里边拔出根一指长的银针来。

她不敢晕!

昭妃将自己狠狠掐了一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

“公主说什么呢?本宫感觉好不少了……”

“那就好,言公公?”

那小內侍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戏,这会儿赶紧上前,将圣谕再次念了一遍。

“娘娘,听到了?从今日起,娘娘你我就形影不离了!我习惯了您的照顾,您就多费些心。我这人向来大方,您若做得好,您欠我的那些债,我便给您免了……”

文兰说话完全是对待奴才的口气,随后又丢下了一块锦帕,上边染了刚刚的药汁。

“今晚不是有茶会吗?娘娘,到时候咱们一道出席。只不过我这帕子脏了,用不得了。这帕子是您送我的,是我的心头宝。今晚我还想用!

所以劳烦您,帮我整出一块一模一样的帕子来吧?碧萝,你在这儿伺候娘娘给我做帕子。您既醒了,我也就放心了,那便回了。哎,好累,我去睡一会儿……”

“公主,四爷不是去给您买素斋了?您这会儿睡?”绿乔笑问。

“我吃饱了,四爷回来把素斋送来给娘娘。哦,不对,娘娘大病初愈又喝了不少汤,想来也吃不下。你几个吃吧!听说金山寺的素斋很不错,四皇子的心意,就便宜你几个奴才了……”

什么?

要亲自受着监视给那贱人做帕子?

儿子去给那贱人跑去了金山寺那么远买吃食?

儿子的辛苦诚意最后却是给奴才糟蹋的?

她的宝贝儿子,她自己都没舍得差遣过一次啊!

……

文兰和內侍御医等人消失眼前,昭妃气得浑身发颤,一不小心,便觉裆下突然一湿,她老脸一红,跺脚痛骂着向恭桶冲去……

就这样,昭妃到底没能摆脱文兰的磋磨,倒是朱常安,连个挣扎的姿态都没摆,叫人感觉怪异至极……

昨晚献了美人作妖未成的那位乡绅还不算太笨。今日一早便捐了两千两银子到金山寺,以太后的名义扩建寺庙。

如此,皆大欢喜,本着祝寿喜庆的原则,皇帝也未深究,这事便睁一眼闭一眼揭过去了。

而皇帝也开始真正正视起了老五。

所以他的第三个口谕是关于朱常淇的。

皇帝派了一个正式的任令下去,让朱常淇在船队深入南下前跑一趟徐州,监管核对漕粮,并阅视河工,勘察河道。

这是个讯号,是皇帝试探朱常淇是否可用的讯号,顿时让不少人都打起了精神审视此刻局势……

第二九六章 亲密接触

当晚李纯“如约而至”,程紫玉对他的每晚必至已见怪不怪。

“明日要去寿山,后天就启程出发金陵了,我就来看你一眼。这几天行程累,你早些休息。”月色下的李纯并未进门,只是笑着从入画手里接过早已备下的点心,喜滋滋笑着。

累倒是真的。

虽然每日也就是赶赶宴席,吃吃喝喝,看戏喝茶,游山玩水,听听吹捧,说说笑话……真正的贵人们或许兴奋雀跃着,可像程紫玉这样身份尴尬,小心陪侍一边的,说好听了是客,其实也就是个半奴的存在。

跟在贵人的身边,处处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只唯恐半点行将踏错。几日的功夫,倒与她赶制一批大货用掉的精力差不多。的确是累极了!

不过寿山……

明日,要去寿山了!

“等等!”

程紫玉在李纯转身前拉住了他的袖子。

李纯受宠若惊,眼里的宠溺几要将她溺毙。

她脸一红。

倒不是害羞,而是他误解了她的意思。

“我有话问你,关于防务的。整个南巡的布防有你一份力,防务上你应该最清楚。那么,若是有人要搞刺杀,有没有可能成功?”

李纯眸底闪过失望,可面上笑意未改。

“绝无可能!”

他忍不住细看女子几眼,“这一路行程虽不说是天罗地网,可若有蚊虫鼠蚁妄图作祟,从朝廷到地方都保证让它们有来无回。所有的路线都经过了反复的排查,所往之地也都层层查验。

就拿明日咱们要去的寿山来说,山上早已清空了所有闲杂人等。而剩下人等中,除了咱们的人便是在那寿山生活多年的老人。而这些侍者的身份都早已查了多遍,基本连祖孙几代都已经捋清。

山上,更是今日白天便已有御林军驻扎,明日在寿山外围也同样,至少有总计上千的御林军和地方军巡守,当然,暗卫也是不少。”

程紫玉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只“嗯”了一声。

“有什么问题?”

“没有。明日,能看见你吗?”

李纯的笑顿时全面绽放,走上前一步,微微凑来。

“你若想见我,我自当出现。焦山上隐蔽的地方不少,你想约我私下见面,我这就去安排……”

程紫玉伸手去堵他的嘴,最近的他越发猖狂,越发胆大妄为,还狗嘴吐不出象牙!

她心底里的他,应该是云淡风轻又潇洒不羁的外表下,有一颗深沉内敛的心。

可他的深沉内敛在这一世的她面前,从初遇那天起就压根没出现过!……

随后,伸出手的程紫玉后悔了。

她招惹上了他。

他从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捂在他嘴上的手还未收掉,他便堵了上来。

用他的唇,推抵着她的手,直接堵在了她的唇上。

四目相对,两唇间只隔了一只她的手。

他的唇贴在她的掌心,叫她的手忍不住颤动。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

匠人的她,手是极为敏感的,掌心的触觉早已传导到了她的感觉里,她的唇分明只是贴在了自己手背上,可却带来了贴上他唇的错觉——微凉又柔软。

他的眼里有漩涡,偶尔会让她沉迷,正如此刻,让她的脑子发空,不知在做什么。

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等她回神想要抽身将脑袋往后缩时,才发觉什么时候已经被他紧紧圈在了怀里,用她压根逃不开的力度。

他,总是快了她一步!

她,总是差一点地让他得逞!

她的后脑勺也被他的手固定,使她不得不与他保持这么个暧昧的姿势。

程紫玉分明听到了身后丫鬟走出的脚步,也听到那脚步一滞一顿一停一转,随后便是悉悉索索,越来越远的裙摆摩擦声……

她心下叫苦。

她的脸面啊!

何存啊!

她伸出另一只手去推开他的额头。

可这会儿一心占便宜的家伙正像块顽石一动不动。

除非他自己愿意往后,否则凭她单手想要推开他毫无可能!

“混蛋,松开——”她含混不清开口。

他只是将视线往下瞄了瞄,示意了她的手。

他在笑!

他在让她先松开!

程紫玉瞪圆了眼珠子,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

她抽手倒是容易,然后呢?

她手一抽,他的唇盖上来时,她能逃掉?……

事实上,她当然是有办法脱身的!

她不是个真正意义上十四岁的小姑娘!她也不是没有爱过,没有吻过!她都已经死过了一回,这样的事对她来说算得上什么?

她若不愿意,她大可以抬起脚狠狠踩下去,踢过去,她也可以缩缩手掌,将她那最近几日留长了一点的指甲抠进他的脸肉抓花他的脸,甚至可以抬起膝头对准他的要害……

可这些想法一闪而过,她直接全都排除了。

她发现,她不舍得!

她不忍心伤害他,哪怕是一丁半点的皮肉伤!

她一想到他会因她而受伤吃痛,她的心竟是一紧缩。

这一发现来的太突然!

她忍不住开始思索,她会不会依旧低估了她对他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愧疚亏欠,因为上一世的缘故?

不对!

刚刚她毫不犹豫排除了那些小心机,那是本能的判定。

她再次看向他的眼,第一次凑那么近,他的眸光那么亮,眸色那么满,那么让她心安又心动……

以前的她总是半遮半掩,这一次,她要试着去敞开了感觉自己的心。

那双不见底的眸子,她若不跳进去,怎知有多深,有多热,究竟适不适合她?

她坠入了!

那眸子,让她心颤!

紊乱的心跳时快时慢,她错了!

她不知道他突然的这么一出是率性而为?还是早有预谋?

可此刻她竟是欣喜也欣慰的。

她的心里,他到底占了多少,她一直未敢深究。

她怕她给不了!还不起!耽误了他,拖累了他,害了他!

此刻,她却想知道了!

那么……

她从来都是一个勇往直前,敢于追逐的人!

她必须知道她坠入了多少!

她杀人放火都无惧,何况此刻!

她的右手猛地回抱住了他的腰,她的臂膀感受到了他的一激灵。

她冲向他一笑,明眸带了丝娇媚,顿时看呆了他。

随后……

程紫玉猛地抽出了左手。

他愣住了!

他显然没想到!

两唇空了,可他却没有凑来!

不知他是被她的突然而为惊到,还是不敢妄为惹恼了她!

他非但没有凑来,他环扣住她后脑勺的手也松了几分。

可他万万想不到,她仰头迎上,将唇贴了上来……

李纯脑中轰的一声。

就像喝醉了酒倒下。

他几乎断片。

他不可思议!

他如置云端又似在做梦!

他想过很多种与她亲近的法子,可冷然如她,他的设想里却还没有这一种……

程紫玉闭着眼,感觉着她的心。

她的心慢了,她的脑空了,一瞬后,她的血液开始沸腾般欢欣雀跃地涌动。她都感受到了。

在接近他时,她的心兴奋中带着丝激动。她才发现,她是那么愿意接近他。

在吻上他时,她心头的悸动终于将她吞没,她的人沉沦在了他的气息里,她甘愿且欢喜。

她是本能性地收紧双臂,紧紧搂住他精瘦的窄腰。

她很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在欢跳!

太好了!

她喜欢他!比她本以为的多多了!

那么她再不用犹豫和退缩,她要守护和追逐的又多了一样!

甜蜜,却不负担!

她重重将他的唇吸吮了下去……

李纯如梦方醒。

发生了什么?

太突然了!

他是笑醒的吧?

他雀跃欣喜又激动亢奋,不过很快,他又生出了一丝懊恼!

他觊觎她的唇许久了。

可为何他们的第一次吻,是她主动的?

他隐隐生出了些挫败感。

丢人吗?他觉得是!

他决定将场面挣回来!

随后……随后,他为了证明自己,开始了反击。

他的生涩很快被霸气压下,随后无师自通。

他念了许久,正是品鉴时。

他的唇齿轻轻咬合,慢慢揉扫。

他沉沦了。

他一旦开始索取,便想要更多。

他用舌扫过她的唇,刮过她的齿,却没有遭到抵抗。

他便再忍不住攻城略地。

直到他慌张间咬破了她的舌。

一丝腥甜惊醒了他。

他吓得回缩。

“对……对不住。疼不疼?我去找御医拿药。”

他手足无措的样子逗笑了她。

“好!那我给你找个拿药的理由。”

她再次主动吻上了他,叫他再生懊恼。

随后,随后……

他的舌被她咬破了。

她自然是故意的。

腥甜弥漫两人口中,随后交融。

“我吞了你的血,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程紫玉一把推开了他,随后用他从未见过,绚烂到足够叫他迷醉的笑来结束这次会面。“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她快速后退,果断转身。

他在她入门前从后边揽住了她的腰,将口中腥甜小心翼翼吞下了肚。

他是她的,那她也是自己的!

她把话说的那么好听,他怎么能放她这么离开。

这话本该他说的啊!

李纯心头很暖,他知道,她是故意叫两人唇血相交,对月吞血,她是向自己立了个誓言。她在主动交心!她真是他的瑰宝了!从今,他不用再漂泊了!

他轻声唤她。

“程紫玉。”

“嗯。”

“我会很快很快,很快就在白日里光明正大来见你!”

“好。”

“你等我。”

“我等你。”两人同时开口……

程紫玉侧过了脸,在他好看绝美的皮囊上再次印了一吻,留下一个淡笑,快速跑入了屋中……

李纯魂不守舍地傻笑着回了住处。

夏薇对他最近的反常已习以为常。

“夏薇,我还有多少银子?”

“夏薇,咱们府里,回去后得开始相看些丫鬟婆子了。还有厨房,到时候还要找个江南的厨子。要不要养个府医?家里能不能建个窑?”

“夏薇,回京后,让把后院收拾出来吧。园子都捯饬出来!那几个空院子,可以采买些家具了。对了,花花草草的,养护需要长时间吧?赶紧找人着手开始弄起来吧。”

“夏薇,……”

“女主子……定下了?”夏薇正在给他整理衣物。

她舒了口气。她这主子,总算是有希望了。

偌大一个御赐的,气派的,五进将军宅,生生被他折腾成了一个三进院。整个后宅,从被赐下后,他几乎就没进过,没人打理,荒凉无比。

几个老奴都为他操碎了心,这会儿看来,他是已有主意了。

不过,家里建窑?认真的吗?京城的黄金地段?暴殄天物他知道吗?

“可……那位不是说,不嫁人,只要上门女婿吗?”

李纯瞪了她一眼。

“小爷自有主张!”

“是!”夏薇撇了撇嘴。老奸巨猾的东西!

“以后,我屋子里不用备酒了。”

“您说笑呢吧。您若不喝酒,那不和……”夏薇张了张口,她瞧见她这个嗜酒如命的主子将桌上的酒壶换成了茶壶,立马改了口。“爷,是不是不舒服?”

夏薇发现她主子未喝酒却红霞遮面,雾色晕眸。大概是不舒服才不喝酒吧?毕竟是京城闻名的酒虫。

“我要试着戒酒了。”

“……”

“喝多了伤身。”

“……”

“想陪我媳妇多活几年。”

“……”

“上次入宫听说要养出好孩子,最好要戒酒。”

“……”

“我喝的都是好酒,要不少银子。不如把银子省下来给我媳妇买胭脂和衣裳。”

“……”夏薇再次撇嘴,好吧,高看你了。

“渴死我了。”

李纯倒了杯茶,放到了口边,刚要喝却又将杯放了下来,随后开始傻笑。

“不是渴吗?”

“不想喝了。”

“我去请御医……”怕不是有病吧?

夏薇看他舔着唇,砸吧着嘴,满脸堆笑,精明全失,满是傻气,再看不下去了……

李纯却感觉哪里不对?好像遗漏了什么?

是她莫名其妙问起了防务,可他却忘记追问是不是哪里不对?

好像不是。

那是哪里不对?

想了好一会儿,他猛抬起了头!

想起来了!

难怪他觉得怪异,她与他亲了三次!

整整三次!

都是她亲的他!

他一次都没主动!

坊间有流言说自己身体有问题,自己好男风,她不会也那么认为吧?

李纯顿时挠起了桌布……

第二九七章 指点江山

寿山行,将是南巡在镇江的最后一站。

先帝早年也下过江南,到过寿山,先帝爷大赞其“山水天成”,并在寿山留下了墨宝,更为山上普济禅寺提了寺名匾额。

所以此行不但太后皇帝,就连“养病”的朱常珏和被文兰牵制的朱常安也将随行,更多的只为缅怀先帝。

寿山,万川东注,一岛中立,被誉为“江中浮玉”,是万里大江中唯一四面环水的江中岛屿。

古刹梵音,古碑荟萃,古刻纷呈,古树葱茏,给这座名山增添了无穷雅趣。由于岛在江中,必须行船前往。

风平浪静,一路平安。

游览,上香,吃素,上塔……

在先帝留下手书刻碑建亭的御碑亭,皇帝有意效仿先帝同留墨宝,排场顿时铺开……

如此可以一口气对两朝明君歌功颂德的绝好表现良机,一众宾客官员自然不会错过,纷纷挤在了御碑亭,想着措辞,等着一会儿如何溜须拍马。

皇帝一高兴,索性赐座让兴致高昂且有兴趣的众人都留份手书,原创临摹皆可,最后将选尤其出彩的三份,刻成石碑,立于碑林,而他更将送出彩头助兴……

气氛一热再热,男男女女皆摩拳擦掌,想要讨份彩头。

一时间,墨香弥漫……

太后驻足于先帝留存的那块石碑,许久,还是轻叹了一声。

在吉祥如意的搀扶下,太后并未入座,反而慢慢往外走,也不知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先帝,还是想要远离那些一片片的奉承聒噪……

程紫玉注意到了太后落寞的身影。

她能理解,深宫里的老太太苦于寂寞,而子孙环绕时,她的寂寞并未消失或消散,反而在喧嚣中愈加明显起来。

什么慈啊,孝啊,到底抵不过名啊,利啊!

程紫玉心下一疼,起身跟上。

如意冲她一笑,很有眼色地避让开来,将太后的臂膀留给了程紫玉。

太后扭头见是她,微微惊讶之余,却又了然地笑着拍了拍肘上她的手背。

“你来了!你是明白人!”

太后又多看了她两眼。她的手腕看似轻轻虚扶自己,却小心又温暖,力道不轻不重,毫无生疏,是自己最舒坦的被搀方式。

太后忍不住再次微微一小叹……

程紫玉自然听明白了太后所言所指,也知她叹的,是亲不如疏。

自打到了镇江后,她是连太后的身边都近不了的。

只因太后外祖家那些远亲近亲家的女眷和姑娘,只要太后一出现,那都是妇人殷勤,姑娘娇俏地迅速围上……

程紫玉纵得了随侍太后之名,却也总是站在一两丈外淡淡笑看。就连吉祥如意,也都被那些眼里放光的女眷们弄得头皮发麻又哭笑不得。

可眼下,太后落单,那些女眷们开始往皇帝那边去了。

程紫玉是知道原因的。

昨晚茶宴,这些亲戚家族将一众俏生生的姑娘都带出来在太后面前溜了一圈,尤其主推了两位才情相貌皆优,如花似玉的十四五岁少女出来。

话说得自然好听,是怕太后回京后思亲寂寞,他们便将族里最聪明又解意的姑娘送到太后身边服侍尽孝……

这意图也很明显了。

呵呵,纵有血亲关系,可到底先前素味平生,既无感情,如何解愁?

且那两位年纪不小,品行先不论,心性却已定下,想必自是有主意的。这不是解忧,也不是尽孝,而是留在身边的麻烦。年纪到了,放在身边能留几日?这是想要找个近水楼台地,实现高飞梦啊!

毕竟这天下,又有什么比将女儿送入宫中或嫁与皇子们更快捷有效便利,足以萌阴和带旺家族的捷径呢?

太后拒绝了。太后表示看中他们族里一个年仅十岁的姑娘,愿带在身边调教。

程紫玉觉得,太后做得很对。这才是对亲眷家族最有利的做法。夺嫡越发激烈,表面花团锦簇,实则暗流涌动。那些适龄姑娘带在身边,嫁给谁都不合适。

这些女孩一旦嫁出去,即便不至于让太后和太后身后的所有家族势力都站了队,可却也是沾上了关系。

棋子放对了还好,但凡有错漏,那新皇上位,一个弄不好,便是鸡飞蛋打,牵连甚广。

而若娘家姑娘放在身边不嫁,姑娘们会怨恨她不止,指不定将发生文兰那样的丑事来……

所以太后不能答应。这才是对娘家近亲远亲们真正的负责。

她宁可带上一个十岁的女娃,看情形而动。只要够耐性,只要有她的情分和血缘在,将来局势落定后,女娃得一个高位总是不难的!到那时,一样可以效力家族!

然而太后那些亲眷们却等不及了……

说到底,是不信她!信利却不信亲!

他们有顾忌,认为打铁要趁热,太后回京后,这远亲就不好攀了。这会儿“情浓”不抓紧,很快黄花菜就凉了。

再说,十岁的女娃,哪里懂得为家族谋利益。等长大了,怕连亲娘亲爹名字怎么写都该忘了……

所以昨晚还围着太后的亲眷们这会儿已换了方向,转向了皇帝……

太后身上难掩淡淡的悲凉。

“你在哀家这老太婆边上做什么呢?那边皇上在选字,那也是你的长处吧?有彩头呢!快去吧!哀家这里可没什么能给你的。”

“怎么会?托太后娘娘洪福,民女才能饱览如此壮丽的湖光山色。美景当前,便当珍惜。名利如烟,民女倒是没多大兴趣。”

“瞧你这老气横秋样,”太后啧了一声,“你对名利没兴趣?”

太后顿时想到了她捐银子开善堂,又拒绝皇帝赐婚那两桩。或许,还真有点!

“那你心里,什么最重要?”

“家族,还有在意之人。”

“是了,你是一族传承人,肩负重担,很不容易啊。不过你这个年纪的姑娘们都挤破了头想要入宫,想要出人头地,想要飞上枝头,其实那也是一种助力家族的方法不是吗?”

的确是,上一世她已经试过了。且惨败!

“其实你此刻供货给朝廷和皇室,你若在京城施展抱负,总比你在江南要强。哀家倒是喜欢你,也希望能常常见你,你若愿意,哀家或许可以助你在京城立足。”

程紫玉挽着太后的手紧了紧,两世了,太后对她说的都是一样的话,这个老太太,她也喜欢。

“民女不想走那样的路。民女家中还有祖父和父母,走不开。”

太后一叹。

“有孝心,你祖父和父母有幸!的确,父母在,不远行!能享天伦之乐总比背井离乡强,成吧,若哪日需要哀家帮忙,只要不过分,哀家定当相帮。”

程紫玉谢了恩。

她心中也为太后那些亲眷叹了声,那帮人谋了几日都没得到太后这么一句应承。而自己却何其有幸。他们竟看不出老太太越是看多了残忍的争斗,心底里便越是渴望亲情和真情。太后正伤心呢……

“娘娘,以后我入京打点买卖时,便递牌子入宫看您。”

“那多麻烦,到时候哀家给你个恩典,你就住哀家的暖阁里。”

“好!您若愿意,以后也可以悄悄下江南到我家别院小住,您一定会喜欢那儿,一眼就能看到太湖。到时候我天天陪着您划船钓鱼……”太后,其实一点都不难哄。

太后笑得真心,握着她手,与她上了壮观亭,看那青山白水去了。

她们回到御碑亭时,那厢皇帝正手握一副字叫好。

“母后,您也来瞧瞧,薛翰林这幅字磅礴大气,着实不错……”

薛翰林?

程紫玉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看向了跪地的青年。

这就是薛翰林?

那个害了她姐姐红玉一世的负心汉?

薛骏,年二五,三年前榜眼出身,授翰林编修,因着长于书画,此行便也入选了南下队伍,一路做些歌功颂德的字画……

程紫玉前几日打听了其人,可却一直未与他正面碰上,此刻她却不得不细细观察这人。

前世她没见过薛骏,甚至是多年后才知红玉始终推诿嫁人的缘故正因这薛骏。

不得不说,这家伙长得是不错。既有北方人的高大挺拔,也不缺文人特有的儒雅气质。他给人的感觉温和,无害又好亲近,笑起来眉眼弯弯,给人极大好感。

程紫玉忍不住一叹,是呢,家里书呆子,画疯子,花肠子,伪君子都有,的确缺了这样叫人一眼便生好感的男子。

且那薛骏能说会道,引得皇帝一赞再赞,成功拔得了头筹。

问他要什么赏,他却只说刚刚抽空给太后作了一画,他不要赏赐,只求太后能对他的画做个品鉴……

短短时间,不但写了一幅好字,还画了一幅好画吗?他这一开口让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人再次高看了他几分。

所以,他还是个有实力的。才气纵横,且在溜须拍马方面也颇有实力!

程紫玉对他的坏印象已先入为主,有失客观。可他一点没让程紫玉失望!

太后示意程紫玉去取画,她行至薛骏跟前,对方拿着画递来的手却是突然一顿。

虽只是一瞬,程紫玉却感觉到了他突然的一施力,让她抽画的第一下竟没能抽动。

她下意识朝他看,他正直勾勾看来,配上一个笑,做出一副惊艳的表情。

程紫玉敛下眸底神色,心下冷哼。

她本想着,他若对红玉有情,上一世或有不得已,那这一世自己便帮忙姐姐斩断情丝就是。

可他竟是处处留情,那她便当为民除害了……

那画上,有山有水。

有太后和她的背影。

是她二人适才往外走,站去不远处的亭间,看江说话的景。

虽没有相貌只是背影,可那意境却丝毫不差。太后的贵,她的淡,这些神韵都叫他画了出来。

程紫玉顿时厌烦。

他画太后就好,却把自己带了进去。

她已感觉到不少带了厌恶和嫉妒的视线正齐刷刷扫来。

所有人都在搏皇帝欢心之时,她却特立独行去拍太后的马屁,这如何不叫人反感?他是有意无意?

他是天生八字与姓程的相冲,还是跟她有仇?

这么轻易给她拉了仇恨?

太后叫了好,皇帝皇后也说好,所有人都开始赞起了画。

“太后娘娘母仪天下,贵气十足,仅一个背影便能让人心生尊崇和敬仰,那份气度从这画里都能透出来。程小姐的背影画得也不差,独立,精神,有气势,手指前方大江和青山,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感觉!”

文兰开口赞了。她笑得天真烂漫。

可空气却顿时一滞。

不少人都品出了不对,继而闭上了嘴,将视线看向那副画。

帝后的笑同时变淡。

程紫玉暗骂,文兰这个害人精!

她说的轻巧,实则暗示满满:自己黏在太后身边逢迎又马屁只一个原因,因为野心,因为看上了江山,所以忽悠太后上了高处,想要对着江山指手画脚!画上的自己手指这一方江山就是证据!

文兰明知皇帝在初见自己时便与太后打了个赌,赌自己是否存了野心,是否有所图,皇帝好不容易平了那个念头,她这是又在给皇帝继续那个心理暗示,想要把火烧起来。

这大周都是皇帝的,那江山岂是一般人能指点的?皇帝必当不爽,皇后也一样会提防自己。

好家伙,几日不见,手段大长!

程紫玉看向文兰,见其正一脸得意勾着唇。

程紫玉噗笑。

“文兰公主真是有趣。民女刚刚的确指了大江和大山,只不过民女是在给太后娘娘指点大江里的鱼鲜和大山里野禽,问问娘娘的喜好,想要等太后娘娘路过荆溪时,给太后娘娘亲自炒几个菜。这充其量也就是雕虫小技,只怕公主对独立精神和气势等词有什么误解。”

大事化小,程紫玉还是做得到的。

果然她说完这话,帝后僵绷的面色也舒缓了一二。

“皇帝,你可不知,这丫头报了一溜儿的菜名,哀家被这丫头勾得馋虫都起来了。路过荆溪时,让这丫头给咱们置上一桌,也尝尝她的手艺。”

太后本就厌恶文兰,此刻她挑拨生事显然再次犯了太后大忌。

“程小姐一双手巧夺天工,做出的菜定然也是天下一绝,朕与皇后有口福了。”皇帝应下。

太后转向了文兰。

“文兰公主将成一王之妃,既是我皇室正妃,那大周礼仪和学识还当继续巩固,皇后,这事交给你了,回京后记得给文兰公主找个师傅好好教教。”

程紫玉的头低着,她感受到了来自文兰身侧朱常安凉飕飕的目光。她猛一望去时,他却已经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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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九章 小丑小人

朱常安经过多日不分昼夜地抄经和连番变故,不但消瘦不少,就连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有了改变。

按着他的性子,遇到挫折时,怎么也得蹦跶几下,至少也要找找助力。正常状况下,他与大皇子同病相怜,大皇子恨他刻骨,他头一桩要做的便该是去找大皇子解释清楚文兰那事与他无关,他二人都是被陷害,接着设法结盟才对。

可他依旧是抄经,抄经,抄经……

半点反抗的行为都没有。

抄经有什么用?抄经比解开朱常珏的怨愤还要重要?

就连文兰的故意刁难,他也都忍下来了。

文兰从昨日开始便一直在为难他与昭妃。

文兰花样手段层出不穷,昭妃咬牙切齿,那面色时时处于要炸的状态,可朱常安却连难色都没露一个。

原因呢?

他是个逆来顺受的人?

怎么可能?

那么,他是有目的的?目的是什么?

还有,程紫玉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了。

虽然他极力克制,可她就是感觉到了。

冷,在扬州的时候他眼中只是淡,可现在是冷……

焦山不小,可游玩的景也不少,他们只选了其中人文和景观出色的几处景点停留。

日渐西斜,众人选择返程。

日光如金片一般撒在江面上,浪纹推开,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整个焦山岛更是红枫绿树,色彩绚烂。再有江涛拍岸,激浪白花,那景致就如山水画卷般美好的存在。

众人即便有几分疲累,却也不愿辜负此时这最美秋色。哪怕是先后上了那五条画舫,却也宁可吹着江风,看着美景,久久不愿入舱。

画舫玲珑不繁复,是就着江风的游船最好的选择。

程紫玉跟着太后和皇帝等人上了最前边的画舫。与他们一道的,还有几位皇子和文兰。

而皇后则带着一众后妃上了第二条画舫,其余众人也均是按着身份和性别,各自上了后边几船。

“太后娘娘,江上风大,到里边去坐吧。”程紫玉心头有事,忍不住开口劝。

“不,江风吹着舒坦。哀家想再看看景。”太后坚定摇头,她不想进舱,那里边太憋闷。

那厢皇帝也流连秋景。

对面岸上,密密麻麻的御林军已经到位,时刻准备接应画舫靠岸。皇帝也生出了些遗憾。

“母后,这秋高气爽,景致怡人,那咱们便绕岛一周再上岸,如何?”

“皇上有心了,如此甚好。”

就这样,原本直行的画舫往右偏行,本最多只需一刻钟便能靠岸的路线这么一改,只怕至少要拖至两三刻钟了。

程紫玉微微蹙眉,想到了什么。

茶水到了。

“民女上船时听闻画舫上泡茶的水取自这焦山冬冷泉,味道清冽甘甜,泉水泡茶为上,想来滋味也是不凡。”程紫玉将茶碗递给太后。

老太太喝了一小口,便冲身后女官吉祥瞪眼啐声。

“这么好的茶水,给哀家放什么补药,白瞎了这好水。去,重新泡了茶来。”

“民女会泡茶,民女来吧。”程紫玉心下一动。

“你知哀家口味?”

“试试吧。”

“那成,你来。”

文兰见状哼声,暗暗骂了声“马屁”,随后摆笑。“程小姐手艺不凡,不知可方便也为文兰泡上一杯茶来呢?”

“是,公主稍等。”

瞧她高昂下巴,程紫玉无语摇头,文兰有够无聊。指使着自己就能给她满足感吗?她是多想将自己再踩上几脚啊,用得着这么不遗余力见缝插针么……

程紫玉忍不住勾了勾唇,这心眼,真比针眼还小,难怪被人当刀子使。

自家山上就有泉眼,对于如何泡好茶程紫玉自然驾轻就熟。

她净手后拿了刚过了泉水的荷叶一卷,成了倒三角状,留了个眼,将泉水从荷叶上方注入,如此,泉水从荷叶眼里缓缓流进了泥金三足小炉……既将水再清过了一遍,也是带上了隐隐的荷香。

只这一步,便连皇帝的视线也一道引了来。

“哗众取宠!”文兰闷声扭过了头,再不看来。

水开,沏茶,她泡了好几杯,分送了出去。

太后刚要伸手接茶,程紫玉却将茶碗搁到了桌上。

“想要激发完全茶香,除了要摇香,还要闷香,原本该用紫砂的,既是茶碗,那便待再闷十息开盖。”

见她头头是道,太后也缩回了手。

那厢绿乔也端了茶碗递到文兰跟前。

文兰作势起茶,却是突然捂鼻。

“公主,怎么了?”

“一股怪味。”

“什么味?”

“程小姐,你刚刚手洗干净了吗?用什么荷叶,你那荷叶可检查过,可别带了什么脏东西!”

“不会吧?”绿乔也作势冲那茶碗凑过去,“是呢,隐隐的怪味。臭味!”

这话一出,太后和皇帝刚要伸向茶碗的手也是一顿……

程紫玉笑了起来。

文兰的鼻子还真灵,那盖子没打开,茶碗离她有两尺远,她就闻到怪味了?那绿乔也不是个东西,真要有臭味,她端了茶碗走至五丈外的船舷,却到这会儿才嗅到?

“怪味?”程紫玉蹙眉,随后做出了恍然大悟状指着桌前的杯子,“哟,绿乔姑娘,您茶碗拿错了。”

“不可能!”

绿乔慌张打开茶碗,香味四溢,除了茶香,还有参片和枸杞等补药的气味扑鼻而来。茶叶都已泡开,颜色发暗,显然不是刚刚泡好,更不是程紫玉所泡……

程紫玉心里冷笑。

文兰有意为难自己,十有八九不会喝自己的茶。

她若心里有鬼,认为自己有报复之嫌,便更不可能会喝。

而对程紫玉来说,她也不愿将亲手泡的茶送出去。

一来不想让文兰沾沾自喜,得势不饶人总想踩自己一脚。更重要的,是她怕文兰生了歹意做手脚。

万一文兰扔点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去茶水里,或是抱着肚子喊疼,自己想要摘清就麻烦了。

所以从一开始,程紫玉便故意长了个心眼。在示意宫女们端茶时,她错指了先前太后放下的那一杯。

套杯都是一个样,她泡茶时稍微动了动位置,绿乔果然半点不察。

而事实也证明,对待这文兰果然没法省心。

绿乔面色煞白,看向桌面,再瞧向了自己手中这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赶紧开口解释。

“公主,奴婢没有拿错,是那程紫玉错指了……”

“闭嘴。”

文兰错了错牙。是自己掉以轻心了。杯子已经错了,绿乔不是拿错也只能是拿错了,否则呢?那个程紫玉正得宠,有太后护着,自己的奴才去与她争论,输的只能是绿乔……

气氛有些尬。

尤其是太后方向,射向文兰的不喜更甚了。

昭妃见文兰吃瘪倒是乐极。

“绿乔,还不赶紧去给太后磕头。你刚刚都胡说八道什么了?太后娘娘喝过的茶是臭的?你还真敢说!太后没说臭,你倒嫌臭了,你胆儿不小,脑也不好吧?

还有吉祥那儿,你可赶紧去道歉!哪个不知太后娘娘的茶水都是由吉祥伺候的,你这么一说,岂不是坏了吉祥姑娘的名声?

吉祥的手艺可是整个宫中数一数二的,你骂她岂不是连着整个后宫的水准都骂进去了。”

昭妃声音不小,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吉祥看向文兰的眼神也顿时毒利了起来。

绿乔后背发凉,喉头发苦,文兰也比她好不到那儿去,吉祥是太后的心腹女官,得罪她可不是什么好事。

“哎哟,绿乔,你倒是赶紧的呀。”

昭妃全然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刚刚她本打算往后边那条画舫去的,哪知文兰早一步挽住了她,连连喊着头晕,和绿乔两人几乎是将她半拉上了这条画舫。她连续两日被文兰折磨地够呛,一肚子火气正无处发泄。

机会降临,她可得抓住了。这主仆俩栽了,自己也就不用被个小丫头片子欺辱了。昭妃想得清楚,面上关怀备至,暗地里却不遗余力。

“绿乔,你可得解释清楚了,是你自个儿的鼻子臭了。可别让太后和吉祥误会了……”误会是她们一个口臭,一个手臭。

绿乔扑通就跪下了,连连认错。说是她刚刚上岸前她抓了一把臭草,把手给熏臭了。是她的问题,与茶水无关……

文兰上前狠狠踹了她一脚,命她今晚罚跪院中。

绿乔认罪,连磕了好几个头。

程紫玉笑着端起桌面上本属于文兰的茶水,一步步向文兰走去……

她瞧见绿乔的手猛地一缩,也不知是将什么藏进了袖中还是将手缩进袖子擦了擦……

她无语。果然,这是准备了什么本打算对付自己的。何必?

“公主,您的茶水。茶能静心,您消消气。”程紫玉在文兰面前两尺处站定,随后冲文兰递出了茶水。

“公主品品,做个指教。这会儿趁热,味道当正好。”

昭妃看文兰面色发白,心下畅快至极。多少天了,她倒没想到这口气竟是这程紫玉帮自己出的。她看着程紫玉那是越看越顺眼,越发觉得对方讨人喜欢。

“公主怎么了?快接茶啊!程小姐的手都举酸了,是你让程小姐特意给沏的,您故意不接,倒叫人以为你是在刁难呢?”

文兰冲昭妃一瞪眼。老贱人!

她没伸手,是因为她看见程紫玉的手在抖。

她有预感,自己一旦伸手,那茶碗就得落地。而就此刻形势,但凡这碗落地,这脏水一定会落在自己头上。一定会被看作故意,一定被认定是自己恼羞成怒!

这贱人何其狡诈!

耳边聒噪敲边鼓的老贱人同样可恶!没一个好东西!

文兰只能对着绿乔从身后踢了一脚。

绿乔会意,膝行到了程紫玉跟前,高高举起了手。

“程小姐,我们公主手受伤了,您把茶碗交给奴婢就好。”

程紫玉看向文兰,展了一笑。

“小心烫。”

出乎文兰意料,程紫玉就这么将茶碗搁到了绿乔手上。

既未为难她,也不曾故意打翻去害了绿乔?

文兰忍不住腹诽,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多,多谢了。”众人灼灼的视线下,文兰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了声谢。

程紫玉并未离开,示意文兰尝尝。

文兰张了张口,明显想要拒绝。

可皇帝太后都在看着她,昭妃一双眼更是盯住了她,这岂不是落个无理取闹?

打开碗盖,茶汤清澈,茶叶莹绿,卖相极好。

文兰抬眼看了程紫玉,见她在笑,学着自己先前的样子,笑得毫无心机。

这茶肯定有问题——文兰立马下了判定!

喝,还是不喝?

没错,她那么殷勤又好心,送到自己跟前来,为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自己一句夸赞?她肯定是在什么地方等着自己!她刚刚明明可以打翻茶水的,那么好的机会,可她没有,为何?肯定是有更恶毒的主意在等着自己。

茶里下药了吧?文兰莫名想到前几日中的药,顿时打了个冷颤。不,不行!

“公主怎么了?”

“没,没什么。”文兰挤了个笑,“我来尝尝程小姐的手艺。”

她伸手,端起茶碗的那一瞬,却是“哎哟”一声,“我的手……”

茶碗顿时滚落地面,茶水茶叶撒了一地。

只能这样了。

摔了,就好了。

“手好痛,对不住,辜负了程小姐的心意。”

文兰托住包扎好的手腕,“嘶嘶”唤得哀怨,演得认真。

可她抬起头时,却发现身前女子已走离,回到了泥炉边,开始给太后添茶……

太后也不看自己,皇帝也扭过了头。

他们都在赞着程紫玉的茶。

说那茶水清冽,有种淳朴的香甜。荷香若有似无,完全没有喧宾夺主,反而将茶叶的香气全都激发了出来。人还是要知足,能喝上这么碗好茶,就是福气……

文兰沉默了。

她感觉那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她也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从头到尾似乎压根就没人在意她,所有的戏都是她自己演的。

“君子坦荡荡……何必呢?”昭妃哼声从她身边经过。

小人?是呢!自己的作为就像个小人,所有人眼里,自己就似个小人吧?

又败了。

文兰再次看向程紫玉,对方压根没看自己一眼。

她在忙着手上的活儿,她那怡淡的神态仿佛在说,“你不是我的对手,对付你,我甚至都不屑于出手。”

文兰垂眸。

除去自己砸碎太后寿礼的那次,她与程紫玉的交锋一共三次。

三次的共同点,除了她全都惨败,便是对手都未使力,那么轻松,那么淡然。没有反击,也没用实际性的报复手段。

自己不是她对手!

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她?

……

第二九九章 变数突生

许是因着在蜜糖罐里泡着长大,文兰这人总经不得吃半点亏,受了委屈总要想法扳回一城,这便造成了她总睚眦必报还较真无比的个性。

说到底,文兰之所以这么咄咄逼人,无非是心魔作怪。

今日她之所以会败,还是因为心魔。

她认定自己恨她,她认定自己曾害过她或将来会害她,她认定自己面对她的刁难会报复,所以她才被心魔控制。

可程紫玉自认与她并无实质性的仇怨,所以并不想与她结怨。

于是,程紫玉坦荡而为,什么都没做。就是要让文兰看清,所有问题在她而不在自己。

就一杯什么手脚都未动的茶水,便足够让她想入非非,并殚精竭虑,自讨苦吃。

文兰的确不是自己的对手。

所以,程紫玉手下留情了。

对于文兰,她是有些怜悯的。

文兰没有做错什么,可她却始终处于各方的算计之中。而她这性子若不改,那她这辈子都有吃不尽的亏,将被人反复当作刀子使。若是七皇子或五皇子之流狠一点,她的母国都将被拖下水……

程紫玉便当做是做了次好事,但愿可以让文兰反省自己的作为。

而若文兰下次依旧穷追不舍,那她也一定要她好看,叫其悔不该……

船儿也渐渐行至了江中,文兰挪了地方,乖乖凭栏倚去了画舫后部。那里,清静,她要想想。

她拿了点心捏碎成末子后往那江水里撒去,不少鱼儿便聚了来。糕点香气在水面弥漫开后,摆尾而来的鱼儿也多了起来。

她笑了笑,再抓了一大把糕点捏成小碎块,再次往水里抛去。

这一次,大群鱼儿都扑腾出了水面。

有几尾肥鱼跃得极高,在糕点碎未至水面便已吞入了口中,群鱼在水面扑腾着,拥跳着,好不热闹。似在摆尾邀宠,似在证明存在,都在等着她的下一次喂食……

还有几条鱼来到了船舷边,扑腾而起,连起一串水花,有几滴还溅飞了起来,脏了她的衣和手……

她一愣,或许,这就是原因吧?

只要她手中捏着食,便总有鱼会想要上来争。

她若低调点喂食,那水面便是和谐一片。可她若张扬巨诱,率性而为,那场面自然就乱了。群鱼为了获食,自然各显神通,谁还会在意会不会害了她?

文兰失笑起来……

然而接着,她还来不及感叹她的人生尚不如那些鱼儿自由和纯粹,身后便生出了变数……

正有两个端了放满点心干果托盘的婆子从船舱后边厨房走出,随后将手中托盘交到宫女手中……

许是被江面扑腾的鱼儿吸引了注意力,那膀大腰圆的婆子便也跟着往船后舷挤去……

“哎哟”一声,水花四溅。

一个宫女竟被掀下了水。

而那宫女落水前抓到了一个婆子的手。

那婆子第一反应就是想拉住她,可哪知甲板溅上了水,婆子脚下一滑,结果悲催,婆子非但没能拉住宫女,反而被宫女的力道带着往前,收不住势便往前栽去……

文兰本就倚在了栏杆最前边。

她感觉一股大力撞来,几欲撞散她的骨架。

她的肋骨撞上栏杆,膝头不知怎么一软,双腿脱力,随后她整个人便被撞腾了出去。

她整个人空了,正迅速下坠!

她睁大的眼睛看到的是湍急的江水,奔涌的浪花。瞬间,她的脸和胸拍向了水面。

她落水了!

疼!

巨大的水流带着压力向她的七窍袭来。

瞳孔被刺痛,耳膜被撞击,水压卷着水流顿时将她吞没。

她不会游水!生平第一次,她感觉距离死亡那么近!

意外吗?

她不信!

她悲凉至极!

这一次,她有可能连报复之机都没有了。不,是连凶手也都找不出来!

谁这么狠,要害死她?

文兰挣扎着拍打水面。

她尖叫求救,可江水直往她的喉里灌。

她连吞了好几口水,呛得肺都在疼,她视线模糊,浑身疼痛,思维也渐渐涣散……

而事实上,乱子并未随着文兰的落水而结束。

恰恰相反,这只是个开始。

与文兰一道落水的,还有那个婆子。

那婆子力气大,好一番的自救,扑腾和挣扎。

当然她的“自救”,是随手拽住了俩宫女。于是,又是两团水花……

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已是五人落了水。

场面越发混乱起来……

水面扑腾声和尖叫声开始此起彼伏。

“快救人!”有人惊呼。

“来人啊!”

“不好了,救命!”

“文兰公主也落水了!”

江水有些急,落水的几人都不会游水,只这么眨眼的功夫便已漂了出去老远。若无人搭救,这几人很快便将被江浪冲走送了性命……

画舫上的御林卫急急赶到,会泳水的几个侍卫迅速跳水救人……

可也不知是水流太急,还是被先前落水那几人拉扯着的缘故,这几个侍卫非但没能往船边来,反而还离画舫越来越远了。

匆匆赶到的侍卫长擦着一脑门的热汗,开始调遣和组织人手进行营救。

若掉下去只是几个奴才也就罢了,可江水里那位文兰公主价值太大,她若出了什么事,皇室为了给朝鲜一个交代,不论如何他的项上人头只怕也保不住了……

于公公赶到,暴跳如雷。

他也急。

文兰可不能这么死了,这不但涉及了经济利益,还影响两国邦交啊。

于公公边咒骂边叫唤,甩着拂尘团团转悠。

他那一声声尖利的嗓音更如挠在心头叫人发急,侍卫长最后只能将自己最信任的左右亲卫也一起点了,总计十多个御林军一道下水救人……

当第一下落水声传来时,程紫玉手中的茶碗便是一翻。

一口凉气抽上来。

该来的还是来了吗?

是巧合吗?

有些一样,又不一样!

不,是很不一样!

这事前世也有!

可却没有文兰落水这一桩。

而若文兰一出事,这就不再是小事了。

前世充其量是小打小闹,这会儿算是什么?

程紫玉暗叫不好,急急起身。

皇帝已经不在程紫玉的视线范围了,显然也去了事发处。

太后一脸愠怒,正在唤吉祥去查看情况。

……

第三零零章 大江之变

程紫玉快速查看周围状况。

此刻画舫行至江中,有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感觉。

为了看景,船队距离焦山岛有几十丈远,而距离停靠的码头,更是不止百余丈。

为了保证行船安全,每条画舫之间的间距也有几十丈。

此刻后边画舫即便发现他们这儿出事,也只能尽力靠来,实际是帮不上忙的。

所以他们所在的这条画舫事实是孤立江中的!真若出了事,在至少几十息的时间内,都必须靠自救……

皇帝震怒的声音开始出现。

后边几条画舫也注意到了这处的意外,急速靠来的同时,也有御林卫跳下了水帮忙救人。

而这边画舫上负责摇橹划桨的船工们也被惊动了。

“大江水急,大人们不习水流和水性,还是不要贸然跳水。草民们水性好,有经验,救人这事还是草民们来。保管一个都不会出事。”

有船工冲着侍卫长和于公公那儿请示,很快便得了许可。

“老周,收拾橹和桨。”

“老秦,去下三板。”

“二狗子,准备绳子打套索。”

“老王小刘,去放竹筏准备营救。”

“……”

船夫粗犷的声音传来。

言简意赅,底气又坚定。

术业有助攻,画舫众人闻声顿时心安不少。

条理清楚,分工明确,应对有效,明显就比他们贸然跳水要强多了。

于公公嘶哑应着,让船工们加快速度跑起来。

四面八方的船工们齐声喊是,从皇帝到侍卫都觉踏实了不少。

“还有,那些船娘呢?让她们下去帮忙,公主那里,尽量让船娘去拉人救人!”于公公还不忘扯着嗓门补了一句。

船尾厨房里,几个婆子齐声应了是,悉悉索索往外跑……

太后很不高兴,吩咐如意赶紧找人放船去后边画舫接御医过来。

上船前有俩公主突然闹肚子,且来势汹汹。

于是皇后带着御医上了第二船。

谁能料到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能出事?赏个景而已!

诸事不宜?笑话!

太后忍不住长吁,是天意吗?原本大寿该是大喜事,可结果处处不顺,还意外连连,老天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程紫玉边安慰着太后,边紧盯周围环境。

李纯是不在的。

今日李纯如昨晚应承,的确是一直随行众人的。

不过刚刚上船前,有侍卫前来找他,好像有什么事关明日的状况发生。他得了皇帝的指示,先一步上岸去处理起了这急事。

他临走还给程紫玉投来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按理,昨晚李纯已将布防实力透露给了她,再结合前世的发生,她的确只需看戏或牟利就是。

可文兰落水,显然变数已生,程紫玉心下也越发慌张了起来……

皇帝火冒三丈重新回了视线范围。

他来回走动,时不时瞟向江面,显然心下同样不定。

一串串忙乱的脚步声在甲板上响起。

撑橹划桨的船工们原本的岗位便是分散在画舫的各个部分,这会儿便各自拿着手中工具往船后舷方向赶去。

有的手中抓了长橹喊着“借过”,有的边跑边忙着拽绳子打结,还有几个叫唤着从船舷两侧放下收起的竹筏……

而那厢,突然有人欢叫,说是孟统领救着文兰公主了……

这突然爆发的这一句,更是引了所有人都跑到船舷边去了。

皇帝明显舒了口气,冲着江中望去。

孟统领不敢手触文兰,所以是拉着一个婆子,命那婆子拦腰抱住了文兰。

而文兰早已神志不清,跟只软脚虾一般任人拖拉,也不知状况如何……

目光被吸引,注意力刚一松散,这个时候,是最易被人趁虚而入时!

“咻——”倏地破空声传来,直飞皇帝的后颈。

皇帝尚面向江面,还未察觉。

紧随皇帝的御前侍卫感受到了这偷袭的风力,第一反应便出手推开了皇帝。

随后“当啷”一声,一根长矛被拔出剑的御前侍卫打落甲板。

皇帝被推去一边,他这才发现刚刚有什么利器飞过,显然是想要他的命,吓得他一声惊叫都卡在了喉间。

出手的,是一个船工打扮的家伙。此刻那“船工”正跺脚,大概在感叹和遗憾刚与成功失之交臂。

而他的脚边甲板上,则是两个半截的竹篙。

显然那长矛是早早藏在了竹篙之中,而那竹篙是活动的,打开之后中空的竹管里还藏了武器。

而此刻“船工”杀手的手中,还握有一柄长剑,应该也是从竹篙中取出。

当然这还不是最糟的,最让人心烦心慌的,是那杀手的身后,转眼已经多了七八个从各处赶来的船工。

俩提着竹筏的船工将手中筏往地上一摔,便见竹筏裂开,露出了竹管里藏匿的武器。船工们用这种方式,顺利拿到了他们的兵器,纷纷指向了皇帝……

哈,大阵仗啊!

画舫上除了御林卫,所有人都不得带兵器,他们为了此刻,倒是费了苦心了!

到了这会儿,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

刚刚几人的落水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要搞刺杀!这是在最大程度地声东击西,引开防卫!

毕竟,不管是在岛上或是在岸上,都有大量御林军,地方军和暗卫把守。

真要想陆地搞暗杀,无异于送羊入虎口,压根没有成功的可能。

相对岸上,此刻这孤立水面的画舫无疑最好的选择。

于是他们做了意外,推人下水的过程中还将文兰送进了水里,最大程度地引开了画舫的护卫。

而他们的杀手则藏匿在了船工中。

至于先前那几个落水的家伙里,必定也有他们的人。正因如此,救援才会困难重重,一开始落水的侍卫才非但救不起人,还会越漂越远……

御林卫没能从江里救来人,情况又紧急,导致这帮“船工”便顺理成章被默许出场了。

若是正常状况下,船工们压根是不可能接近到皇帝的,可此刻“危机营救”状态,他们便非但能在甲板上跑起来,所有行为都还带上了理所应当的正义光环。

所以,刚刚半刻钟内发生的所有,事实都在为此刻铺垫,都是为了刺杀。

……

第三零一章 刺杀行动

皇帝心头已经开始怒骂。

杀手竟然藏在了画舫船工里,怎么做到的?按理这样的画舫从朝廷到地方,绝对是反复排查过的,怎么还会出问题?船工的身家背景难道没有查过?

这一刻的皇帝,真想一巴掌把朱常哲抽死。

他怎么办事的?竟让刺客混进了画舫?

不堪重用!

眼前这群人,此刻搞刺杀,成功率还真是不小!

画舫只属于中型,所以事实所载人数并不太多。

而画舫上负责防务的御林卫共计五十人,但其中已有十多个跳水救人去了,还有几个刚刚下到了江面竹筏,正忙着前去营救落水人等。

而剩余的御林卫中,大部分都还被牵绊在了画舫后半部分。

这会儿看来,刚刚被支走的李纯也同样是在算计之中。

不管是那美景怡人的焦山岛,或是画舫本欲靠行的码头,都是御林军林立,这些力量明明能看见,却偏都帮不了自己,这是何等讽刺?

经历了一辈子大风大浪的皇帝,开始生出了恐惧。

他不要死得不明不白!

他不要客死异乡!

他不要死时脚下连抔黄土都没有!

九死一生的长大,前狼后虎中杀出重围,御驾亲征的征战……他都没有像此刻这么害怕,从来没有距离死亡这么近过!

他怕死!

他不要死!

这一刻他的腿是软的,他向老天乞求和发誓着。他求老天让他躲过这一劫,他发誓会做好皇帝。他不要死,他还没做够皇帝,他还要继续执掌江山!

“护驾!”

皇帝和那个御前侍卫在打落长矛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在呼喊了起来……

七八个刺客快速将手中兵器向着皇帝出击。当然,他们也没忘了叫嚣。

“狗皇帝,拿命来!”刺客们呼叫着。

“江南飓风,百姓流离失所,你这狗皇帝却在逍遥快活,寻欢作乐!你鱼肉百姓,不得好死!你作威作福,死不足惜!”

恶斗开始……

来了,到底还是来了!

这口号,与程紫玉的记忆里那一幕重合了起来。

前世,也是这般。

细节似乎不一样,可大走向却是一样的。

前世,南巡,皇帝遇到了刺杀。

但总算有惊无险,皇帝太后都只是受了惊吓,最终安然无恙。

几个刺客只在几息的功夫内便被悉数擒拿。

这个小插曲只是成了个不痛不痒的存在,并不曾影响南巡的进行。

众人只在镇江多停留了一日,随后继续下了金陵……

刺客们是不是眼前这群人,程紫玉已经记不清了。

但她却知道,当时这帮被捉拿的刺客口口声声叫嚣他们是良民,他们是难民。他们嚎啕大哭,哭诉他们的苦和难。他们自称在两个月前的江浙飓风中,渔船被毁,损失惨重,潮溢四处,死伤不少。

他们没了亲人,丢了饭碗,他们居无定所,一无所有。可他们走投无路之时,却听闻皇帝太后要南巡。

他们连一个铜板都要省着花,可听说一次南巡的最小花费却至少十几万两银子。那些银子,若是分出一丁半点,乡亲们就有地方可以遮风避雨,就能填饱肚子,就可以得到医治……

那帮人磕头求情,不为自己,却只为乡亲。

随后,他们全都自裁了。

咬舌自尽!

在程紫玉看来,他们压根就不像在搞刺杀,而更像是一种为民请愿,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警示当政者,希望生活能得到改善,帮助那些活下来的人。

当然,也有可能他们是妄图用刺杀来激怒皇帝以达到其他目的,而为民请愿,或许只是一种假象,一层外衣……

前世的皇帝彻查了。

查了几轮,结果一样。

这些的确是良民,是受灾的渔民。

至少身份很干净!

哪怕往上扒了几代,也没有任何惹人怀疑之处。

而他们的生活处境也的确糟糕,不但遭遇了飓风而损失惨重,几乎都是家中都断了亲,无羁绊的那种。怎么查都找不到疑点,正如那些渔民所一口咬定的,并无幕后主使……

最后,明面上,皇帝压下了这事,免了税,又拨了款到当地,搏了一个好名声。

当然,因着这刺杀,不少地方官的乌纱掉了,尤其附近几个沿海地区的父母官全都换了人。

就连朱常安也免不了被圣上痛骂了一通。这事朱常安是冤枉的。他一路都小心翼翼又兢兢业业,南行是他的第一次任务,他比任何人都要仔细,都怕出事,都想要做好,他尽力了。

程紫玉并不知晓刺杀这桩事究竟真是一无所有的渔民怀揣了一腔热血为乡亲谋生存,或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也不确定里边有没有其他人的手脚,究竟有多少方面参与了博弈。

她只知道,第二年,从朱常安那里得知,这几个渔民的家乡爆发了瘟疫,那几个村子几百口人无一生还。

那才是真正的尸横遍野,生灵涂炭……

她猜,那便是来自皇权的报复……

当然,程紫玉却是因着前世的这场刺杀而因祸得福。

当时太后一着急,心悸病便发作了。而太后的常备药却在船舱里。那时船舱被刺客放了火,是程紫玉掀了桌布倒了整壶茶水上去,冲进了船舱给太后找到了药……

她尤记得她从大火中冲出来,扑倒太后脚边,将手中药瓶放到太后手上时,太后脸上的震惊。

当时她的脚踝被铜灯座砸到,扭了的同时,整片肌肤都被烧焦,就连头发也被烧毁了一段。

太后感激又感动,对她心疼极了。

正是这桩事,这份情,让太后对程紫玉的恩宠开始源源不绝。不但南行一直将她拉在了身边服侍,后来更是整整五次邀请程紫玉入京相伴……

对太后来说锦上添花太平常,可程紫玉那不要命的雪中送炭却是其最珍视的。太后打心眼里对她好,对她更是毫无原则的宠溺。

也是正因如此,后来程紫玉请求太后赐婚她与朱常安时,太后刻意忽视了她与朱四的门第身份之差,依旧点了头,并做通了皇帝的工作……

而这样的宠爱一直到太后离世才消亡……

也是正因如此,前世镇江府的这次刺杀对程紫玉来说太重要,几乎是她前世命运的一个重要推进,也让她一直放在了心上。

今世再醒来时,眼前这桩事早已被她思量了多次。

她得了天道有幸重来,她信了佛,信了道,信了天,信了轮回,却独独不愿信命。她感激上苍,想要改命的同时也没忘行善。

这也是她愿意拿出源源不断的银子来办善堂的一个愿因。

今夏,因着她竖起了十几家的善堂,除了拨款拨物,更是收容了好几万的难民,所以不管在江南的城镇或是郡县,都很少看到有乞丐流民。

所以这一世,但凡在江南的地界上,绝对不可能有人会因着受灾而活不下去。

哪怕今年有几次令沿海地区损失惨重的飓风,可不管是沿海的百姓或是受了害的渔民,善堂的补助早已分发了下去。

两江衙门为了在圣上南行前多作功绩,在她的建议下还曾组织了工瓦匠到沿海地区村落帮忙修葺房屋……这些点滴,因着程紫玉的尤其关注而绝不会有所遗漏。

所以,若前世的刺客是真渔民,那这世便不会再出现……

她心底里是希望前世的刺杀这世不要再发生了。

她宁可少了搏宠之机,也不愿他日的百姓因着某些人的私心而遭殃……

昨晚程紫玉本是打算提醒李纯的。

不过李纯自信满满,她二人说话间的走向又被李纯带歪,后来这事她便忘了。

待到程紫玉再想起时,李纯已经离开。

这未生之事她若让柳儿带话只怕会被当做妖孽,她思忖间便没再开口。

程紫玉想着,今世许多事的走向都早已改变,早已不再按着前世进行,那么在江南已今非昔比的状况下,想来前世的这场刺杀行动也不会再现了……

而且她想到今日有李纯随行,这事便更加没有发生的可能了……

可她错了!

这事还是发生了。

果然,前世这场暗杀便是有心人玩的把戏!

程紫玉心下懊恼无比。

从李纯被支开她便开始暗觉不对。

当时她故意开口请太后进舱,她正是想要进舱去看看找找,查看舱内有没有可能引发大火的条件。若舱内已有问题,说明必将发生刺杀事件,她自然就有办法提醒那侍卫长。

可太后拒绝了。然而当时皇帝太后和皇子们都在甲板上,舱里没有主子,那她没有理由一人进到内舱去。也没有机会进舱搜寻。她那试探的念头只能暂时歇了。

紧接着,文兰落了水,她暗叫糟糕,她知这事只怕要比前世闹得还要大!

她不知道对方是谁,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可她觉得很愤怒!

博弈人怎么厮杀怎么恶斗都可以,但不该拿百姓的性命或利益当作他们龌龊目的的手段或者幌子。到最后,博弈人赚得盆满钵满,可送了卿卿性命的却是可怜的无辜者。这不公平。

正如前世,最后下黑手的皇帝纵然可恶,可在背后使阴招的那些始作俑者才更该被杀……

此刻程紫玉几乎已经能预感到,今日这事,相比前世的官员百姓,很有可能牵连之辈更多。

恍惚间,她又想到了她的家族,她到今日尚未查清的私盐事端。她的家族何尝不是被人盯上和利用而遭难。前世她的家人,她的族人,与她家相关的商人学徒帮工,乃至整个荆溪都蒙了难,整个市场都被抢走……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上位者博弈之后,榨干了利益被毫不可惜放弃的那一部分……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这帮人有意想要闹大这事!

前世这帮人是明显的战五渣,雷声大雨点小,可这次却敢把长矛往皇帝脑袋伸?

这帮人既然用的还是前世的那个借口,那幕后之人显然还是前世谋划此事的家伙。

既然是有所图,自然不会是真的搞暗杀。多半是想要搞大这事来牟利呢!

这帮人太可恶!

皇帝若受了伤,该有多少人陪葬?

太后若出了事,该有多少人受牵连?

文兰若救不回来,又该有多少无辜的侍卫宫女被交代!

然后大量的御林军,地方军以及官员百姓都要跟着遭殃,她想想都害怕……

皇帝身边的御前侍卫已经与那群刺客战了起来。

而画舫几乎被一场突至的大火给分成了两截。

大量御林卫被火势暂时控制在了画舫的那一头,于是给了“刺客”们绝佳的进攻机会……

“刺客”的水准虽不怎么高,可却占了人数优势。

几次进攻虽未对皇帝造成实际性伤害,却叫皇帝受了极大的惊吓,几乎靠在了栏杆除了惊叫“护驾”,“来人”,一动不敢动……

而此刻的太后见了皇帝被围,大火突起,侍卫不够,心悸再次发作。

太后身边的吉祥去指挥营救文兰,如意去了后船请御医,还有俩小宫女已经没用地尖叫着坐地……

和前世一样,得用的只剩了一个程紫玉。

而此刻的程紫玉也不会和前世一样傻乎乎冲进大火找药。

多年的陪伴,她知道如何帮助太后抵抗心悸。

她一直在帮着太后按着内关穴,又抓了把泡茶的干薄荷泡到了太后茶碗里浸湿,拿帕子包了放到太后鼻下,开始用平和之音安慰着太后,说皇帝真龙天子,天必佑之,绝对不会被乌合之众所伤……

皇帝身边的侍卫武艺不错,一刀劈开了刺客的一剑,一记飞腿出去,那刺客便生生往后飞了出去老远。

也是不巧,这刺客落地处正是太后和程紫玉她们跟前。

那刺客再起身时,关注的却不再是皇帝,而是太后。

他竟是指着太后的鼻子骂了起来。

“老太婆!你儿子是孝子吗?那老子就抓了你,让全天下看看你的孝子儿子会不会为了你自裁!……”

会吠的狗不咬人!

他这话不说还好,说出来,程紫玉更肯定他的目的正是为了吓唬和闹大。

背手的程紫玉早已有所准备,一大壶开水被她冲着那刺客泼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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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二章 生死一线

既然已经推断出这帮“杀手”是有备而来,身后还有主谋,那么程紫玉便能基本确定,这帮雷声大雨点小的家伙只为营造一种紧张恐怖的将死氛围而不是真为杀人。

若不然,那个主谋有能力做到这一步,自然也有安排死士来刺杀的能力,又何必安排这么些身份干净还笨手笨脚的“船工”做这事呢?

等着暗算败露吗?

显然是另有图谋!

要么是为了沿海某些重要部门的位置,要么是为漕运海运方面的利益,再要么,是企图利用雷霆之怒来栽赃暗害或是借刀杀人!

所以当那个被踢飞的船工转而面对太后和程紫玉时,程紫玉心中并不十分恐惧。

于是,她毫不犹豫将一整壶滚烫的热茶泼了出去。

那“刺客”显然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竟还有战斗力,见有什么被扔出,他下意识抬臂去挡。

香气伴着火辣辣的刺痛传来,他才知来物是茶水。

滚烫的茶水悉数浇到了他的手臂上!

烫死他了!

不看也知应该起皮起泡了!

“娘的!”

他抡起手中长剑,一个唬人的招式尚未摆开,却又闻“哗”地一声——

“啊——”他尖叫起来。

程紫玉一直在这里掌茶。所有的泡茶器具都在她手边。

刚刚那壶热茶泼出去,“刺客”伸手臂那一挡时,并未看见她又已将烧开水的铜壶拿到了手上。

她的时机把握得很好。

那家伙刚把手臂放下,微微露出一点脸,剑招还没能使出,一只被拔开了盖的铜壶便叫程紫玉扔了出去。

满满一壶沸水!

加上被烧得跟块烙铁似的的铜壶!

“刺客”能一把拍掉铜壶,却躲不开铺天盖地而来滚烫的水珠子,于是他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他快速后退也躲避不及,滚水至少有一小半都落到了他的脸上身上。

单薄的秋衣根本挡不住那火热的体感,叫他疼痛难忍,激灵阵阵。

“你个小丫头片子,当狗阻碍老子替天行道,那老子就不客气了!”那货从地上捡起落下的刀就要冲上来……

两次出击后,程紫玉更加确认了心头猜测。

这些“刺客”果然没用,唬人倒是可以,却并没有多少真功夫。若真是高手,茶壶铜壶怎可能近得了他们身?他们怎可能连剑都握不紧?

这么蠢地出手,这帮人应该只是幕后之人派来送死的!

前世,他们并没把太后当作目标。可这次他们却对待太后也是来势汹汹,更令程紫玉确认他们是铁了心闹大这事!

他们要在皇帝和太后心头都种上刺,都点起火,他们想要双管齐下的风起云涌……

而程紫玉之所以与眼前“刺客”这般纠缠,正为试探,也是为拖延。

船上的防卫实力在那明摆着,只要拖过那么关键的黄金几息,之后这帮人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刺客”自然不知眼前女子已将他看穿,这会儿摆出的正是一张凶神恶煞又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臭脸。

见那“刺客”提剑,程紫玉却面色突变,手指他身后,一脸欣喜唤着:“快,张统领,快拿下他!”

“刺客”一惊,下意识扭头。

前船还有侍卫?这么快就来了?

左边看看没人,身子再转一些看一眼,还是没人。

连人影子都没有!

娘的,被骗了吧?

他快速回头。

然而,那比开水还刺激酸爽的感觉已经到了……

他这一回头一迟疑,程紫玉给他已迎面甩来了一铜勺烧得滚烫的热炭。

泥金炉上的烧水壶她都用上了,那没有理由里面烧得正旺的炭不拿出来充分利用吧?

甩出去的炭遇到江风便带出了红色火星,直接触上对方刚扭来的那张脸真是看头十足……

那脸纵然风吹日晒皮再厚,遇到这滚烫的炭还是留下了好几个红印,连那糙皮也全被烫掉了一层。

“看你脸皮太厚,我帮你一把!”

随后,程紫玉连喘息的机会都没给他,直接拿帕子将整只泥金炉一包,提着整膛的炭用尽全力泼了出去。

她力气不小,这一下,从动作到表情都威慑力十足。

一炉热炭准头足,劲道强,“刺客”下意识挡脸背身,任由那些热炭击中后背。

他火冒三丈。

堂堂男儿被个小丫头戏耍,真真丢脸。

猫捉老鼠也该玩够了!

他大步开来,准备抓了太后那老太婆吓上一下。

可他这才发现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太后没了。

只剩下一个冲他笑着的小丫头片子。

“太后呢?太后在哪?”他暴跳如雷,冲着程紫玉抓去。

程紫玉却已小跑着靠到了另一边的船舷。

她会泳,那货若是执意上来,她便跳下水去。

差不多了。

大火已经没法阻挡身后的动静了,她能感受到侍卫们正在赶来。再拖上一小会儿,应该就差不多了。

她开口极力分散“刺客”的注意力。

而这些话也是她必须要说的,所以她的嗓门并不小。

她要将这些话传达出去,让皇帝太后都听到。

皇帝是一个疑心病那么深重的君王,当他降下怒火时,但愿打击面不要太广,不要大面积伤及无辜……

人么,总习惯先入为主!那她就占上一个先。她希望君主的怒火不要错了方向。

“太后也是你叫的?皇上是不是孝子也是你来置噱的?你个不要脸的!飓风的拨款早已发放,沿海民众安居乐业,你们这帮人满口胡言,分明是受了谁的指使!

别拿万民和百姓说事,也少装作为民请愿的鬼样子,就冲你们这群牲口意图抓老弱妇孺动手,也知你们卑鄙无耻,绝对没有情操去为民做主!你们究竟什么目的,究竟收了多少银子,究竟受何人指使,赶紧招了!”

程紫玉可不指望这些人真能放下屠刀,或是回她质问。她也没空去张望皇帝那里有没有听到她的话。

她只是在边说话,边冲着桌下使眼色。

那“刺客”捕捉到了她的表情,余光瞥到茶桌,见长长的桌布一直盖到了地面……

他面上顿露一丝阴笑,显然他要找的人是躲在了桌下。

他躬身下蹲,掀开了桌布一角,将头部下低,探视进去……

黑漆漆,没人?

上当了?!

他来不及抽身,便感觉身后一阵风。

随后后颈被什么冷冰冰的铁件穿了进去……

他听到了皮开肉绽的声音。

有热乎乎的液体从后颈伤口正往下流,衣裳湿漉漉全都黏在了后背。

风里有浓重的血腥气,也有淡淡的香气。

“贱人!”

还是她!

他一肘子后击去。

程紫玉很想躲开,可她不甘心松手。

她肋部被扫到,没能避开。

“刺客”这一推力道强劲,程紫玉后退了好几步,还是跌坐在地。而她始终紧握的那根铁件也跟着被拔出……

“刺客”后颈留下了一个血窟窿,这会儿正汩汩往外挂着血……

“刺客”简直不敢相信,转身瞧见跌坐在地的程紫玉才发现刺中自己的那件铁器竟是一把火钳。

没错,烧炉用的火钳……

从“刺客”出现时,程紫玉便在找寻防身之物。

皇帝太后一定不会出大事,可她这样的小鱼小虾用来配菜却是最佳。

对方不敢对贵人动手,可自己这样的小虾米,用来放血唬人效果才好。所以程紫玉在发现对方有意要闹大事端后,便感觉不妙。

于是,这拨炭勾灰的铁火钳早早便被程紫玉选中并藏在了袖子里。

本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的原则,她并没早早拿出火钳。

若是只有她自己,她自然不怕。大不了她可以跳江。

可还有太后。

太后心悸本已稍缓,可因着眼前这人的一惊,太后的气又快缓不上来了。太后对她有大恩,她怎么也不能放任太后落于这人之手。

太后心脏一直不怎么好,前世便是猝死,她只怕太后经不起折腾。所以她必须护住了太后。

大不了,就是杀人了!

趁着对方被她骗了,她示意太后藏到了靠近内舱的架子后,故意跑到船舷去吸引注意力。那人到底不是正统杀手,再次被她轻易骗过。

看准他一躬身,她便双手高举火钳狠狠扑了出去。

她有力气,所以这一下直接插入肉中好几分。

鲜血喷薄。

她没有害怕没有松手,继续将火钳往肉里狠推了几分……

她没有力量将这玩意儿穿颈而过,可她至少能让他半死不活!

到了这会儿,至少他再没法蹦跶了!至少他不会再去找太后麻烦了!

程紫玉摸了摸肋部,好疼,应该没断,那就好。

她赶紧起身。

而那“刺客”也正龇牙裂齿爬起身来,满脸凶相,一身是血,提剑就叫唤着砍来……

程紫玉连连后退,爬上栏边长椅,准备跳江。

“噗嗤”一声,利器入肉,再次开出了团团血花。

一剑洞穿了“刺客”。

那家伙徐徐倒下,死不瞑目。

他盯着程紫玉,到最后时刻还在郁闷,他明明凶神恶煞,他明明戾气毕露,可眼前女孩竟一点不惧?都因着这女子,害自己连太后都没能吓成,自己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没?好不甘心啊!……

大火已成了小火,众侍卫终于在危急关头抵达了“危险地带”,并迅速控制了所有局面。

程紫玉不用跳江了。

她大舒了一口气,这才将手中紧握的一根金簪又插回了鬓发间……这根簪子,是她的最后护身器了。簪子太短,她知道,若是用上簪子,必定是她殒命之时了。

总算还好,没用上……

太后被从架子后搀扶出,御医也已赶到,宫女前去找药,依旧站在栏边长椅居高临下的程紫玉没有立即跳下,反而是看向了另一边。

皇帝的那边。

可她却正好对上了皇帝的视线。

皇帝虽依旧保持背手之态,面露镇定,可僵硬的面色难掩惊魂未定后的慌张。

碰到程紫玉关怀的眼神,他还是目露了赞许和欣赏,随后微微一颔首。想来皇帝因着太后和她的呵斥,对这边状况并不是一无所知。

程紫玉回了一礼。

见皇帝那边所有刺客都已被拿下,如捆粽子一般所有人都被五花大绑并堵住口舌防止自尽。

只不过,皇帝有些焦灼看向被侍卫和婆子围住的甲板。

随后便见一奄奄一息的血人被从人群中抬出。

那人身上插了一把刀。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不管是中刀位置或情形都不太妙!

应该有性命危险!

只是……

那衣袍……很眼熟。

而那垂落下的手……很熟悉。

那是朱常安!

他!

他?

竟然是他?

刚刚那里的状况程紫玉没能留意,并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程紫玉在那人群里搜索,见先前在皇帝身边的俩侍卫倒是安然无恙,应该只是被割到了几个口子,都是皮外伤。

无人身亡,且只有朱常安一人受了重伤。

朱常安,他搞什么鬼!

很快,朱常安刚刚的故事便在人群里流传了开来……

原来,文兰落水后,着急的七皇子在船舷边急得团团转,四皇子也站到了边上帮着指挥。七皇子心下不爽,当即便挖苦了朱常安几句。

毕竟,文兰已是他的人,哪里还轮得着朱常安在这指手画脚,朱常淇带着警惕,又处于暴怒状态,说话间自然不客气。

朱常安却似被刺激,当时面色复杂,好言好语后带着几分失魂落魄离开了船后舷。

这一幕当时叫人唏嘘,落在了不少人眼里。

而后朱常安便一人坐于了船舱侧面,不引人注意的一条长椅上。

许是他坐在了阴影里的缘故,后来“刺客”到来时,竟也没发现他的存在……

程紫玉听到这儿笑了起来。

怪不得她也一直没瞧见朱常安。她还以为他是在船后舷,原来是以一种不起眼的存在一直在暗处……

在“战斗”开始后,朱常安英勇地去“护驾”了。他在船的前部,没有遭到大火的阻断。他第一时间就拔剑与“刺客”战斗到了一起。

他始终挡在了皇帝身前,给了皇帝极大的震撼。

他甚至得到了御前侍卫的认可,他既没有留有余地,也没有后退发怂。

他如勇士般在战斗。

可他最终身中一刀,并倒在了血泊里……

第三零三章 一本万利

程紫玉沉默着。

朱常安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还不明白吗?

他野心十足,志向高大,他的命值钱着呢!

倒不是他怕死,他绝对不怕死!他心里很清楚,他若爬不上那个位置,他早晚也得死!所以,他一定不怕豁出性命,但一定还有个前提,就是他拿命搏的这个机会必须能给他带来巨利,值得他拿命去挣!

正如眼前!

一切都解释通了!

这才是他最近古怪无比的原因。

他最近逆来顺受,意志低落,给人一种放弃挣扎的错觉。

他最近沉迷抄经,淡薄名利财富,正是为了“洗心革面”,为此刻“脱胎换骨”在打基础。

他最近看向自己的眼神改变不少,变得犀利又刺骨,满满的冷意,就如前世那四年后的他……

前段时日他遭遇连番打击,应该是刺激到了他。

王玥说,他只要一受刺激就会梦境连连。

那么,他要么是又做梦了,要么是全都想起来了!

他至少是想起了前世有这么一场“刺杀”!

他已经被逼得山穷水尽,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

他只要表现好了,表现得足够出彩和震撼,他绝对能够绝地反击完成逆袭!

皇帝那么怕死,他如果成了皇帝的救命恩人,那是何等收益?

程紫玉忍不住失笑,他大可以借鉴上辈子自己“救了”太后之后得到的回报来一窥收效。

他如果为救皇帝受了触目惊心的重伤,哪怕皇帝对所有儿子再不信任,他也会成为一个特别的存在吧?

那么,他前段时日积累的所有颓势将一扫而光,他不但不会因着那些糟心事而坠落,反而还将被高高抬起。

再没人还会记得他如何无能无用,相反不论他在皇帝太后,或是百官朝廷中的声望都将会是极大的飞跃。

这才是他不管收到将被遣返的消息,或是银子被讹,名声被污,又或被文兰朱常淇等人当众落面子都能忍气吞声的原因。事实上他被打击地越惨,待他形象拔高时产生的落差才会越大,他的收益才会更大。

所以他才会乖乖跟着文兰,让他的一切行为都合理起来。他早就伺机等着这一刻了。他已经等了多日了。

此刻,皇帝一定会想到他抄的那些经。晚些时候待皇帝再去翻看时,那滋味必定就不一样了吧?……

若不然呢?如何解释他的伤重?

上一世的朱常安应该是明年春天开始习武的,到他身亡,他习武有近四年的时间。他即便战斗的杀伤力不够,可面对那群乌合之众时,他绝对绝对不可能连自保都做不到!

但他若是“只习武两个月的家伙”,哪怕真就“天纵奇才”,面对真刀真枪也自然难以抵挡。

他装得很成功!

凭他四年的底子,想法子诱着对方出击时去挨上一刀绝对没有难度。他也绝对有本事避开要害。

他死不了!

他还成了大赢家!

那个幕后黑手只怕死也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出吧?……

画舫急速靠岸,御林军围了一圈又一圈。

一众官员已闻讯赶来,这会儿正一个个筛糠子般跪在码头。

御医、大夫、医女均已赶到,担架、马车、药品都已备好,临时医治的棚子也已搭建完成。

太后皇帝被首先迎下了船。

“查!给朕彻查!五条画舫上所有闲杂人等都给朕拘起来!查他们的身份背景邻居交好,查他们最近行踪,连他们祖宗八代一起给朕查!”这是皇帝一脚踏上岸后下的第一条命令。

随后,暴怒的皇帝直接对着镇江知府一脚给踹了出去。

那知县后滚了一圈,随后又快速起身跪地。

“臣有罪,臣有罪!”

皇帝尤不解气,走到那知府跟前,示意后方御林军往边上让一让,随后又补了一脚……

一群人本就是跪在了长长的栈桥两侧,知府已后退了一步,身后又空了之后,皇帝再这么来一脚,那位知县大人便直接滚进了江里……

“救……救命……”知县不会泳。

“待朕走出栈桥才能救人!”

皇帝头都未回,看都未看。

死了是他“畏罪自尽”,不死便算他命大。

没人知晓皇帝心头是何等的恼意和愤怒,没人知晓他锦袍下的中衣全都黏在了后背,更没人知晓衣襟下他的腿脚到此刻都还在不停发抖……

劫后余生的滋味,让他坐立难安!

在他意识里,他刚刚就是与死亡擦身而过了。

这帮人,他恨不得都杀个遍……

“把老五的任命收回来!让他赶紧滚回来!”皇帝扭头冲着于公公吼着。

“是!”

老五,还以为是个得用的!原来也是个绣花枕头!

皇帝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难得失态了。

要追责,一个个都跑不了!

老五是头一个!

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竟然叫刺客混到了近身处,他很失望!

当然,皇帝心里也忍不住生了个小小的念头:为何老五前脚一走,后脚就出了事?为何会这么巧?这事与老五有没有关系?

“查!给朕彻查!老五若不能给朕个交代,便将他扔回京城去!”

“是,不过皇上觉得,该让何人负责彻查?”

“李纯,白覃!”

“是!”

程紫玉垂眸。

前世,好像是交给两江衙门办这事了。毕竟前世与过家家差不多,既没有文兰落水,也没有朱常安中刀,更没有人敢对皇帝挥刀,想要拿下太后……

但此刻闹太大了,皇帝看谁都可疑,直接跳过了当地衙门,用了他信得过的臣子。

程紫玉微叹,这鬼究竟谁搞的?

能有这个能耐的人,可不多啊。

前世程紫玉只是一方商人,对皇家内部了解不多,这事的走向她是一知半解。而这次,她看得深切。

经过前一阵皇子们一番各显神通后,她忍不住猜测会不会与皇子们的内斗有关?

若真是,会是谁的手笔?

不是朱常安。

首先他没这个能耐。其次这事前世就有了,当时的他因这事还吃了大亏,半点好处没占到。

也肯定不是五皇子。

和前世的朱常安一样,南巡负责人这差事对于刚刚处于上升期的他们来说太过重要。但凡有点偏差,这锅都可能将他们砸在地上永远爬不起!

虽然看似五皇子安插人最为便利,可他绝对没有可能自己去扯自己后腿。

相反五皇子最近表现太突出,倒有些被人借此机打压的可能在里边……

救治棚被分成了几部分:几个隔间和一个大休息处。

文兰和朱常安伤重,并未第一时间送走,而是迅速安置在隔间里开始了抢救。皇帝不走,剩下贵人们便也被安排在了棚里等消息。

皇后伺候在太后身边,似乎极为自责,眉眼里的焦躁很明显。

昭妃如惊弓之鸟般捂嘴等在朱常安抢救处的帘子后边,一会儿抹泪,一会儿恨恨咒骂。

大皇子面色回复了往日的阴郁,垂眸低头看不清神色。事发时,他在船的后半部,想来他也在羡慕朱常安的好命吧?

七皇子则如热锅蚁一般来回走动。他好不容易得了文兰,刚刚文兰抬上来时几乎没有了呼吸。她若出了事,他非但竹篮打水,是不是还得为她守身不娶个三年五年?……

李纯打马到了。

程紫玉注意到了,皇帝见到他时明显一松气,直接找了他去一边说话。她不由感叹,皇帝那样多疑的人,竟会真正全心地信任一个人!

于公公在皇帝身边日夜随侍多年,那信任来自陪伴。那李纯呢?李纯是每隔一段时日要入了军中历练的,按理在皇帝身边的时间甚至都不比皇子朝臣多。

他得到皇帝信任的原因是什么?单单是他的不争?他作为纯臣的分寸?他将军封号里的中正?……

太后服了药,情况好了许多。

御医对程紫玉紧急状况下的应对赞不绝口,说多亏了她为太后准确按了穴位,有效缓解了太后的发病,若不然这长时间的一拖延,太后御体伤害就大了……

太子妃阴阳怪气,笑言程紫玉懂得真多,暗指她有打听太后隐疾,哗众取宠之嫌。

程紫玉面不改色,只说家中外祖母也偶有心悸,她学过些按摩手段。今日事发紧急,行为鲁莽,求太后赎罪。

太后狠狠瞪了太子妃一眼。

“嘴皮子再溜也不如现实摆那儿,今日哀家身边半百女眷,上百婢子,却只一程紫玉得用!这就是现实!”

太后这一开口,所有人都闭了嘴。

倒是大实话!

别说她们都不在太后身边,若真处于那个状态,别说与歹徒搏斗,只怕早早就晕死过去,或只会尖叫喊停,那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了。

就这一点来说,在场的她们的确是无用的。

而程紫玉却从太后口中听出了另一层意味。

南巡用的都是为太后祝寿的名头,可实际呢?不管是在焦山岛,还是在画舫,有利益争夺或有事端出现的时候,能守在太后身边,陪在太后身边的又有几个?

往日里这样的状况还不那么明显,可今日危急出现,太后纵然再平和,心头那悲哀也不可能不扩大。

若那些太子妃公主之流都守在她身边,她二人何至于被轻易盯上,她二人怎会这般狼狈,太后又哪需要狼狈躲起?

程紫玉知晓太后心里难过着呢!悲剧发生,却只有自己一个外人相伴并愿意挺身而出,这位大周朝最尊贵的女人心里如何过得去这道坎?

太后心里难免生怨,说话也难免少有地尖锐……

好几个公主贵女冲程紫玉示好地笑了笑。

要说,先前她们的确因着程紫玉的身份而不怎么友好,认为她身上满是商人的市侩奸诈下贱气,可这会儿再看程紫玉却是带上了些钦佩。别的不提,就只勇气一条,就是她们羡慕却没有的……

皇后一把将太子妃拉到了身后,随后笑着将手中一串昨日刚得的水晶玛瑙手串塞到了程紫玉手里。

“程小姐救助太后便是立下大功。本宫心头对你千恩万谢,难以言表。本宫有意好好嘉赏你,也不知程小姐可有想要的,说出来只要能办到,本宫一定为你做主。”

“皇后这话说得不完全!”

程紫玉尚未开口婉拒,太后便已打断了皇后。“程小姐何止是救治了哀家?试想那刺客真抓了哀家,皇上该如何自处?皇上不从,便是不孝,是要被世人笑话,叫皇室蒙羞,被史书唾弃的!

所以程小姐的大功更在使哀家免于落入贼人之手,免于皇上陷于为难,免于皇室丢了大丑!”

太后拍着程紫玉手背将她拉到了身边。

“所以你的功劳何止是难以言表,是哀家和皇帝都各自欠了你一个大人情。说的严重些,便是大周还欠了你一个人情。

这个人情,哀家和皇帝都会报!哀家要好好谢你!待这事过后,哀家会与皇上商量了赏你。”

程紫玉有些汗颜了。

她没那么伟大。她挡在前边只是想保护太后,防止太后病情恶化。她做那事时心里已经确认了对方并没有杀意。她并没有时间想得深远,或做什么深刻的盘算。

然而阴差阳错间,她似乎却让皇帝和太后都对她产生了美丽的误会。非但如此,她发现公主们,贵女们,甚至看守救治棚的御林军们,看她时都带了点敬意。

她似乎也是因祸得福了。

她和朱常安一样,获益匪浅。

前世这事,她只是让太后感激并信任。

可今世……

这收益……

朱常安靠有一定性命危险的一刀博得了皇帝的青眼。

可自己,竟是以肋部一点点挫伤,得到了皇帝和太后两个人情,甚至声名声望。

所以自己才是真正的一本万利!

大买卖啊!

一定意义上,她似乎还要多谢那幕后之人。

程紫玉尽量不动声色,可心里却是有一块巨石放下了。

那么,有这个恩在手上拽着,这一世,程家即便再被人暗算,应该可以保住了吧?

或许,她还可以试着去要求更多?

不,不需要!

她已经感受到了,感受到了太后的意思。

太后故意打断了皇后的赏,她说要和皇帝一起赏自己。说明她将给的赏是皇后给不起的!

太后正急着要让所有人看看她的强势。太后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将自己捧得高高的,让所有人都看到,哪怕她已经不问前朝后宫事,跟着她的人,守着她的她,护着她的人,都会吃香喝辣,都会荣华富贵!都有机会一飞冲天?

……

第三零四章 岌岌可危

正如程紫玉所猜测,朱常安到底还是有惊无险。

刀取了出来,血也止住了,人也脱险了。

虽然拔刀过程很惊险,止血过程不容易,看得人心惊肉跳,昭妃也厥了过去好几次。可最终还是化险为夷了。

据说,刀的走向虽凶险,但并未触到主要器官,若再往里深入半寸,那就救不回来了。

拿御医的话来说就是“四皇子吉星高照,善者神佑,否极泰来,吉人天相”……

拔刀时朱常安晕了过去,之后用上了最好的药,御医表示只要明早之前能醒来,且不伴有高烧的话,便算是平安过关了……

皇帝亲自去看了朱常安两次,并勒令御医亲自全天候坐守床前,全力保住四皇子,待四皇子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再去报。

此外,皇帝还几个月来第一次踏足昭妃的屋子,留坐了喝了一盏茶,并赐下了一堆药和补品才离开……

文兰方面,因着吞入了过量江水也是一番凶险。

她呛了不少水,一直昏迷不醒。

皇帝要求“不容闪失”,于是重压下,御医和本地名医轮番上阵想法子,几个时辰的推拿针灸用药后,总算也是将人救了回来。

皇帝去探视她,问了她当时的状况。

她只说当时是被人推入了水中,且落水后,她身后的那双手还一直将她往江水里按,应该是有人不想她活着上岸……

那之后,文兰便闭上了眸子,再不言语……

和前世一样,原定于第二日出发金陵的计划,因着这场刺杀而被推迟了一天。

事发当晚,李纯都在忙着查案,并未出现程紫玉院中。

倒是第二日,这边程紫玉才刚醒,李纯便到了。

“你没事吧?”他一夜未睡,唇边已有一圈淡淡的浅青色生出。

“没事。”程紫玉任由他打量了好几圈,心头暖意融融。“一点事没有。”

只有肋部有一块淤青,不是什么大事。

“我没有多少时间,就是来看你一眼。”

“吃点东西走吧?”

“嗯,就吃几口。”他淡淡一笑,上来帮她将几根发丝撩到了耳后。

“查到什么了吗?”看他三口喝完一碗粥,正擦着嘴打算离开,程紫玉忍不住问上一句。

“有些难度。幕后之人手脚做得干净,那帮人全都已经死了!”

“咬舌?不是堵住嘴了吗?”

“不是,是慢性毒!他们早已被人喂了毒。”

程紫玉微微讶异。

或者是因着今世幕后之人有意将事闹大,怕这帮人经不起拷问或没机会自尽,所以早就给喂了毒。

“你早知会有刺杀,所以才问我关于防务的事吗?”

“我并不确定。一切的发生,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程紫玉心头有些烦躁。“对了,朱常安是故意去挡刀的。他应该是为了一搏。”

“嗯。”李纯眸色一深,他猜到了。最近朱四被看得死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事绝对不是他做的。那么,朱常安怎知会有刺杀?只剩一个可能了:他有预知!

“我……有些故事要跟你说。”

先前李纯问过她两次,她也很想把她的故事,她的经历都讲给他听。可她每次话到口边总又不知如何继续。

她真要告诉他与朱四的过去?说她曾经的执着?她真要告诉他,自己此刻的身体里住的是一抹来自四年后的魂魄?

然而此时,朱常安态度大转,又能把控和利用局势,她便连犹豫的资格都没了,她必须要说出来。朱常安彻底掌有先机后,其人必将变得危险。

李纯与朱常安有血海深仇,朱常安一定会对付他。她至少不能让李纯处于朱常安的下风位置……

“好。”

李纯笑得灿烂。他一直在等着,她愿意将故事说给他,便是将心全都打开了。说明她愿意全心信任自己,他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看到女子眼里一丝闪烁的慌张,他直接将人揽入了怀中。

“别多想。不管故事如何匪夷所思,我都准备好了。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死心眼,认定的东西从不放弃。谁若想在我眼前捣乱,想要拆散你我,又或是想要害了你我,那我大不了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他强势又霸道,掰过她的脸,在她额头重重印了一下,如盖章一般郑重,叫程紫玉心头那丝阴霾一消而散……

“不过这两日恐怕不得空了。追查的事暂时交给白将军了,明日船队将前往金陵,所以我一会儿就启程前往金陵打点并加强防务。你的故事只怕要等两日了。”

“好,你路上小心点。”

“嗯,那我走了。”李纯抓了抓她的手。“你自己小心点。今后去太后那儿也带着柳儿。按你现在的处境,哪怕在太后跟前,带上丫头也不会有人敢说一个不字了。”

程紫玉点头。

她是随侍的身份,在太后跟前自然不能另外带着自己的下人。就如昨日,柳儿虽跟着,却只能和一众贵人的奴才们一道远远跟着,回来时也是坐去了画舫后边跟着的客船上。当祸事发生时,柳儿只有干着急的份。若柳儿在身边,昨日那样的“刺客”连近身的可能都没有……

李纯走了。

程紫玉在院中晒起了太阳。

她越想越觉得,其实这事闹大了并没坏处。

到了如此田地,显然不是几个渔民能办成的了,皇帝不可能看不出。

前世这事还能被糊弄过去,将锅扣到渔民头上。这次一众刺客被擒后,连控诉都不没有便悉数殒命,皇帝一定心有余悸,不愿善了。

可一众刺客都死了,这事还怎么查?十有八九只能不了了之。

而两江衙门那里有前段时间对沿海受灾渔民救助的记录,显然“刺客”所言不足为信,但愿前世那些被无辜拖下水的真渔民们能保住一命……

因着这次刺杀事件,原本喜气的氛围被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午后,收到消息,说是皇上路过园子时正好碰到太子妃在呵斥宫女,结果被证实是太子妃无理取闹。皇上认为太子妃不识大体,当众狠狠训斥了太子妃。

太子妃欲行辩解,叫皇帝拒绝。皇后出面相帮,所有人都以为这事将到此为止时,哪知皇帝连皇后一道斥责了。

皇帝一脸怒容认为正是皇后往日里管教无方,纵容太子妃,没有尽到皇后之责,才使得太子妃嚣张跋扈,使得太子眼高于顶……

说话间,皇帝便将太子也拖进了泥里。

一地鸡毛蒜皮被扯出,太子先前办砸的两桩事也被翻出。

结果,太子妃被勒令禁足反省,皇后被暗示好好思过,而京中太子那里,皇帝竟是命了颇为信任的孔御史回京转达几个口谕……

无人知晓口谕是什么,却让众人都好奇不已……

“太子妃也是,这种时候,她也不好好待着。皇上心情不好,她这是顶风而为,反倒害了皇后和太子。”

“听说太子妃也没做错什么,就是正赶着去给太后请安,哪知被个宫女踩了一脚。宫女以下犯上,太子妃责罚她,似乎并无不妥。”

“是吗?”

“当然了,太子妃是什么出身?是京城第一贵女,不识大体四个字怎么能与她扯上关系?”

“倒也是……”

入画和柳儿一人一句,小声议论着。

“你两个,都别说了。”

程紫玉轻抿了一口茶。入口清,入喉柔,吞下后,那苦涩浓香便开始弥漫唇齿。是好茶。

“太子妃没有顶风,皇后也没有失职,更不是太子妃连累了皇后和太子。而是太子妃被连累了。皇上故意找个理由打压罢了。只是太子妃运气不好被撞上了,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不是她也会是皇后。跑不了的。”

“皇上……为何那么做?”

原因么,呵呵。

程紫玉笑了。

这事站在皇帝的立场上思考或许更清晰些。

刺客昨日长矛差点就插进皇帝的后颈,而后拔剑指着皇帝时说要索命,要替天行道,后来抓太后是说要让皇帝自裁,不管何时,他们说的做的都是要皇帝的命!

“若昨日刺客得逞,皇帝殒命,那皇帝谁来做?”

俩丫头对视一眼,恍然大悟。“是太子!”

“没错,是太子!而且这桩刺杀,是太子最有嫌疑!也最有动机!”

皇帝一死,太子在京中,一呼百应,顺理成章,即刻就可以轻松称帝!

太子近水楼台,与他一比,其他皇子压根没有任何优势。不论是声誉,口碑,助力,便利,名义,甚至是地理位置上,还有哪个人有太子那么名正言顺的?

再加上太子本就有监国之职在手,又还有谁有理由反对?

按着皇帝那个多疑的性子,必定会继续想入非非:

皇后在他身边,太子妃在太后身边,都是太子的内应。即便太子远在千里之外,不在南行队伍中,真要运作起来压根就不难!

太子妃有嫡子,这一点同样是太子相比其他皇子的优势。哪怕从宗室皇亲的角度看来,太子也是最适合登基的。

所以,在众皇子里,此刻最想要他死的,无疑是太子!

而从可行性方面,太子也是当仁不让。太子羽翼已丰,安插人到南巡队伍或是皇帝身边未必不能。

说到动机,呵呵,太子这运气真不好啊!就连文兰公主方面,太子也是有动机的。文兰原本是他的侧妃,帝后都已定下了,却被人强插了一脚。这么大块肥肉丢了,谁心里能舒坦。

太子若得不到,自然不能让别人得到。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就此毁了!文兰一死,朝鲜必定还有别的公主来联姻,到时候太子还能继续争取。所以,若从这个角度来看,太子绝对巴不得文兰一死了之。这也就应了文兰说有人要置她死地的判断。

此外皇帝肯定也想到了两条:

一,昨日事发,皇后不在画舫上。

二.太医也不在画舫上。

这两条太可疑了。

怎么会那么巧,就有公主闹肚子了?怎么会正好那个时候?

皇后会不会是知晓将有大事发生,所以离了画舫?她怕叫人怀疑,所以用公主做了引子?如此,不但一切顺理成章,还可以调走御医。

御医不在,若是刺杀成功,皇帝第一时间将得不到救治,同样是死……

以上总总,足以让皇帝怀疑上太子了。

皇帝再纵容皇子争斗,他本人不到最后一刻,也绝对不愿将皇位拱手相让。前世四年后的他,已是风烛残年,可他依旧不愿放开一点点的手。

“去打听下昨日闹肚子的两位公主如何了。”

“是。”

消息很快打听到了。

那两位公主是在焦山游玩时吃了山上的果子,结果食物相冲了。本来只是有些轻微的小泻。哪知临上船时,症状加重,两位公主脸都脱了色,几乎处于了半晕厥状态。皇后得了禀告后,示意不让打扰了太后皇帝游玩的兴致,才带着她们上了后边画舫,并带走了御医……

“嗯。”程紫玉轻叹,皇后的善解人意,这会儿只怕成了她“苦心谋划”的证据之一了。

“还有,两位公主近身伺候的奴才都换人了。”

“嗯。”

猜到了,被皇帝怀疑上的人,活不下去的。

果然啊!

皇帝是怀疑上太子了。

所以,皇帝拿太子妃开刀了。他要打压太子和皇后,更为敲打太子最大助力——太子妃身后的家族。

若没猜错,皇帝派出去的御史一为盯着太子,二是为分权了。只怕,还将有其他带给太子和内阁的密旨。

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啊!

“姑娘,会是太子吗?”

“应该不是。”皇帝对太子的怀疑是建立在“太子杀他”的动机上。

程紫玉也是有了前世的经历才判断出昨日只是一场唬人的戏。

但皇帝和其他人并不知啊!

皇帝昨日被吓惨了,自然对他几乎被杀深信不疑。

可若真是太子所为,他闹这一出假刺杀,根本没有意义。

太子已在正位,自当爱惜羽毛,总不会为了杀个文兰而绕那么一大圈吧?

那么,嫌疑最大的便只剩一位了。

若是那位,那他的心思当真是太可怕了。所有人都成了他的算计,自己还是小看了他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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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五章 东风突至

太子倒霉,谁最欢喜呢?

连皇后太子都算进去的局,自然是个大局。

设局者,也必定不是泛泛之辈。

按着此刻格局,只有大皇子有资格与太子一争乾坤。

程紫玉怀疑的,就是朱常珏。

在这一大局里,太子祸从天上来,五皇子深受牵连。七皇子差点丢了文兰。唯一的变数是朱常安。

而朱常安大概是因着已经入不了朱常珏的眼才免遭一劫,当然也有可能是朱常珏有意放他一马来混淆视听。可谁又能知,朱常安还有绝境逢生的可能呢!

此外,大皇子与文兰也有笔账尚未算!

文兰先前被人算计乱咬一通,害得朱常珏有口难言,自证无力,因着文兰,他被关了禁闭,这个仇他哪能不报?他巴不得找机会弄死文兰!所以他大有动机去除掉文兰。

若真是他,那他机会真是不错,正好主事的五皇子奉了皇命离开,所以他的布局更轻易,或者这也是他敢加大出击力度的原因之一。

而事发时五皇子不在,也使得五皇子的动机也更加明显,皇帝的第一念头就得怀疑五皇子有没有搞鬼。

如此,他还能顺手连上升势头最旺的五皇子一起打压,给皇帝心头一口气撒了对太子和朱常哲两颗怀疑的种子……

如此一石多鸟之机,他自然会义无反顾。当然,年纪不小,运营多年的他,绝对也有这个实力。

若幕后家伙真是朱常珏,那这个人的心机也不比五皇子差啊!

程紫玉觉得,自己先前还是小看他了!

“柳儿,让你们的人帮我留意一下,死的那群刺客他们的身份,他们所属的渔村,他们的父母官,他们那里的物产。”

既然确定所谓的飓风之苦只是个幌子,那前世今生闹这么一出总要有个缘故吧?

前世出事后,镇江附近不少地方的官员撤的撤,换的换,几乎是来了个大换血。那个幕后黑手一定是得到了他想要的。

程紫玉有些好奇,是什么,有什么,让幕后人将手伸那么长,一直伸到了江南?……

五皇子连夜赶回了镇江。

据说,五皇子在皇帝院外跪了两个时辰。

风云突变,无妄之灾,谁能料想好一番的运营后,竟是一朝被打回了原形。朱常哲只怕与京城的太子爷一样,只想将那幕后主使拉出来千刀万剐。

第二日程紫玉在去向太后请安时碰上了正往外走的五皇子。

这次的五皇子再不复昔日自信,他看了她两眼,欲言又止。

程紫玉心下唏嘘,这个一心想要和自己合作的皇子这会儿受了害,可自己却因祸得福,这会儿看着自己,他该是煎熬的吧?

不过在经过她身边时,朱常哲却开了口。

“我不会放弃的。等我,合作!”

程紫玉低低一笑,也没回头,不置可否直接进了屋子……

案子暂时还未查清,然而太后寿辰却只有短短三日多了,再拖延不得,第二日,船队再次启程。

金陵,六朝之都,寿宴举办地。

这里有整个江南最浓厚的历史和人文底蕴,也是整个江南的心脏地带,是太后一直心向往之地。

在这里,船队将停留十日。

船队尚未靠岸,那排山倒海的欢呼和万岁声便已响彻耳边,皇帝和太后心头的阴霾也渐渐散去。

这一次的排场比扬州镇江那两次还要足。

寿宴的庆贺已经开始。

从下船那刻,皇家的仪仗便已摆开。

銮驾金车浩浩荡荡在金陵主城区接受万民的朝拜,好一番数不尽的风光。

程紫玉这次被钦点站到了太后鸾车上,站在了太后的身后。

站得太高,她有些不适应。

不是因为场面太震撼,而是来自四面八方,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让她心烦。

有来自皇后后妃,有来自百官公主,更有夹道欢迎的百姓们交头接耳的疑问,甚至左前方的圣驾上,皇帝也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

她虽知道皇帝看着的是太后,可她却能感觉到有余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此外,还有半躺车驾的朱常安,时不时也会将视线在她身上打量着,如被臭虫盯住,让程紫玉浑身不自在。

她还能如何呢?

她只能尽量适应,始终摆笑,将所有的不耐掩在一张波澜不惊的面目之下。

她自然不知,不久后太后和皇帝私下说话时,就她今日的表现还讨论了一番。

那两位竟是有意在考察她的表现。

想要看看她有没有能力站在高处却不动声色。

想要看看她受不受得住大场面的震撼。

想要看看她有没有胆量接受来自上层下游的打探。

想要看看她是喜形于色,激动难表;还是暗自窃喜,悄悄张望;或是手软脚软,紧张无措……

年纪小,出身低,他们以为她有失态的可能。所以如意一直站在她身后,以防丢脸。

皇帝认为她有商人鄙陋之习,即便不东张西望,也会眸子乱转,难掩盘算和心思。若是再差一点,或许她会利用这次机会,极力表现,大出风头……

可她的表现让皇帝和太后刮目相看了。

女官侍卫都做不到她这般的无视周遭,她始终如一,挺拔站那不动弹,目光坚定不乱飘。从表情到站姿,甚至周身散发的气场都是非但不丢脸,还很挣面!

皇帝很好奇,如此慷慨激昂的环境下,他和太后都有些热血沸腾,为何那女子会那般处变不惊,似乎全然不放在眼里?

而太后对她的满意已是无法用言语去表述,皇帝也认为他的偏见影响了他的判断,对程紫玉刮目相看的同时开始对她重新评估……

“皇帝,哀家难得有中意的,哀家想要捧一捧。”

皇帝听懂了。太后不是询问,而是告知。太后说的不是赏赐,而是要从位置上去捧。

位置上的捧,那是真捧。

“应该的。”

“那皇帝以为,什么样的位置合适?”

“母后高兴就好。母后若有了主张,不如直言告知于儿子?”皇帝一脸孝顺。

太后见儿子豪爽,应得飞快,反而眯了眯眼。

“都是虚名,哀家只想保她一保。”

皇帝却是沉默了半晌。

“母后什么意思?儿子反而不明白了。母后喜欢她,抬举她,不是想要带在身边?何来虚名之说?抬起来后,她自然就是皇家的人了。白白抬举吗?那要便宜了何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只有留下来,才能照应母后不是吗?”

“她不愿入京被束缚。”

太后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既然抬举起来,自然要物尽其用,再白白放出去,这买卖也太亏了。

“惯得她!”皇帝却是不以为然。“吃了皇粮便由不得她了!朕是天子,可以将她高高捧起来,更可以将她狠狠砸下去!天下都是朕的,她还能翻出朕的五指山?抬举时她就该乖乖受着,若不然,朕让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束缚!”

“皇帝别胡来!”

太后听得直蹙眉。“她是好姑娘,还是哀家的救命恩人,哀家只想皆大欢喜,可不愿造孽。”

“朕明白的。不过,她年纪小,见的市面也少,开开眼界后或许能改变她的想法。”

“皇帝的意思是……”

“不急!给她点甜头就是。这样的女子,朕见的多了,在利诱下绝对撑不了多久的。”

“皇帝注意分寸,别吓到那孩子。”

“母后是真疼她啊!她三生之幸得母后青眼,自当好好侍奉母后!其他有的没的,她就不用操心了!”

太后还要张口,皇帝却意得志满。

“母后静待佳音,儿子一定不让母后失望。”

……

金陵,众人入住的是首富大户潘家。

这次南行为了不增添下边负担,朝廷并未修建行宫大宅,也没有圈地扰民,而是尽量选取了当地与朝廷关系紧密的富户家作为落脚点。

潘家是几朝大族,人丁兴旺。潘家大宅所在的西街屋舍基本都属潘家所有。为了接驾,这些府邸已被打通,连成了一大片。

所以潘家园子比扬州石家还大了好几圈,舒适度也高了不少。

在刺杀事件后,程紫玉身份水涨船高,太后对她的疼宠再上了一台阶,索性连她的住处也安排在了自己的套院里。

于是,程紫玉与太后算得上是住到了同一屋檐下。她虽依旧得了个小院,可鉴于太后这大院里人来人往,这小院自然也并没多少私密性。

这么一来,最不满的便成了李纯。

哪怕是晚上,他也不能随意进出程紫玉住处。他能支开侍卫,却没法控制时刻走动的守夜嬷嬷们。

于是,程紫玉的故事没有机会讲出去,而李纯有话有事也只能通过柳儿去传递……

太后和皇帝的赏赐第二日开始便如流水般到了。

绸缎,衣物,首饰,玩意,药材,一样接一样,叫人目不暇接。东西都不是大件,却胜在稀罕和精巧,随便一样都是珍品。

程紫玉有些目瞪口呆。

在扬州时,她已经置办了一个箱子。

镇江时,她又买了两个收纳箱。

这会儿好,她的东西依旧放不下。

可太后那里却不用她费心,还送来一只精致无比,嵌了玉片和玛瑙的紫檀木箱子给她放“玩物”……

她的祖父程翾也到了金陵,是来赴宴的。

找到程翾后,老爷子二话没说便拉住了她。

“皇上又追订了五千份你那货。此外,公公送来了文书,说是以后程家出的货,都可以先领银子再交货。程家所有发往京城的货物可以免费使用漕运船只,由官兵帮忙押运。还有,程家得了批文,每年可以通过江宁织造上报开发新品,开发费用由朝廷全权负责……”

好几份的文书拿在手上沉甸甸,程紫玉一一翻过却几乎不可置信。

这些文书是她往日里想都不敢想的。

这明显的示好让她莫名开始惴惴不安起来。这是给她和程家送风力呢!

程翾捋着胡子。

“你三叔去好好招待了那位主事公公,听他的意思,这还只是个开始,也不知是说圣上的赏赐是开始,还是程家的好日子才开始。那公公话里话外暗示性十足,表示程家是有机会可以成为名门望族的。只要程家愿意。

你三叔给足了银子,那公公在咱们家工坊里转悠的时候总算是松了口,说传宗接代该儿孙来,登高一步该女儿做……”

程紫玉蹙眉,失笑。

“他的意思,我不该去传承手艺,而更该为家族牟利?全心帮助家族登高?”

“应该是这意思。紫玉,京中可是有人相中了你?皇上这是不是在敲打程家?”

“不是敲打吧,应该是引诱。”

“紫玉,你……想入京吗?还有李……那个人那里……”

“您放心!我的主意早已定下。我是立过誓的!我会安心做我的传承人。皇上那里先只当不知道吧,至于那个人,他是有主意的,他会有办法的,我相信他。”

“那就好,丫头,皇权不好惹。你要小心点。”

“嗯。”

天上掉下来的好处叫她心慌,事后程紫玉去试探了太后,可太后对此似乎一无所知。

那便是皇帝的作为了。

她心底里,有些怕与皇帝打交道……

到金陵后的第三日,也就是太后寿辰的前一日,按着行程,今日该是去金陵栖霞寺为太后和大周祈福之日。

栖霞寺,三面环山,一面临江,是大周四大名刹之一。

“紫玉,你也去,跟着哀家去!”太后早早便吩咐了下来。

程紫玉本来就要去的,她还有东西在栖霞寺里摆着。

她倒是没想到,朱常安也去了。

他口口声声表示,别说只是受伤,就是只剩一口气,他也要去拜见佛祖为大周祈福……

虽养了几日,可朱常安那毕竟是刀伤而非皮外伤,根本不合适出行。可朱常安那么坚定坚持,倒叫皇帝更刮目相看了。

亲自问过御医后,皇帝点了头。

于是,朱常安成了众人中特立独行的一道风景。他是被软轿抬上山的。当然,作戏全套,他先是要求带病爬山的,只不过是皇帝没允。

皇帝看他越发顺眼,似乎早已忘了先前想要不日将他遣回京城的打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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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六章 血染佛门

一座栖霞山,半部金陵史。

这座金陵古刹是六朝胜迹,历史上的皇帝但凡经过都会来走一走拜一拜,几乎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更有三代皇帝在此建了行宫,尤其前朝康乾帝更在此建了御园,五次前来小住,也不知算是虔诚,还是奢靡……

栖霞的千年辉煌,除因绝美的风光,盛名的枫景,积攒的口碑,自然也因此地菩萨的灵验。

前世的程紫玉,来栖霞寺拜过多次,今生醒来后,她也已来了两次。相比其他人,她已算是熟门熟路。

一众皇亲贵人跟着太后寺中拜佛后,便是听方丈讲经。

用过素斋,太后习惯了小憩,便吩咐众人自行活动。

程紫玉陪着太后去了客院,待太后休息后才出了门。

她去了寺内找方丈。

上次来时,她添了大笔的香油并将东西存在了寺中。

刚至宝殿,却见有人跪在了菩萨脚边,方丈正给他答疑解惑。

只看了个背影,她便认出了其人。

程紫玉忍不住哼笑,是朱常安!

伤那么重,还能跪得笔直,听得认真,当真是虔诚。

他若真的全都记了起来,想必此刻一肚子的疑问,可不是正得迫不及待找菩萨解惑么!

那厢方丈云净大师已经瞧见了程紫玉,转身双手合十拜了一礼。

程紫玉上前打了招呼,方丈知她来意,便唤来了沙弥。入画跟着沙弥去取物,程紫玉没有道理见菩萨而不跪。

她跪下,叩头……

头顶菩萨慈祥,身边人儿依旧,却早已物是人非。

“程小姐不如求支签吧!”朱常安一脸好意,递过签筒。

程紫玉深看他一眼。他笑意盈盈,客套开口,引来了不少同在大殿之人的观望。

见他手中已握有一签,想来刚刚正是在找方丈解签。

“不用了。我事已办完,便不打扰方丈与四皇子说话了。”程紫玉起身向方丈行了礼便离了大殿……

程紫玉没看见,她出了殿后,朱常安抬首望佛,心道他要帮刚刚女子求上一签,他求佛祖显灵,给个明示。

他虔诚三叩首后,摇起了签筒。

他自认诚意十足,定有收获。眼见一根竹签已渐渐露头,他心下雀跃。那根签终于将落。

可他还来不及高兴,那签却似被卡,在最紧要关头停住。

他再一摇,那签倒是落了地,却不止一根,足足有二三十根签,撒了个满地,早已看不出最先落地的是哪一根。

朱常安眼中一丝戾气闪过,刚要继续,却被方丈相挡。

“施主所求明显不在控制之中,何必强求?阿弥陀佛……”

……

殿后便是舍利塔,塔后有山岩,那里有一组石窟,约摸有五百余尊不同佛像,称千佛岩。

程紫玉下意识就想往那儿去。

她刚一拜下,身后便有声音转来。

“我回来了。”

那声音阴沉冷酷,叫她后背发凉。

程紫玉不用回头便知,是朱常安。

她更知他这四个字的意思。

他回来了。

他果然全都记起来了!

他倒是坦诚!毫不掩饰!

程紫玉听出了他的得意和猖狂。

他一回来便能绝地反击,提早几年收获了皇帝的青眼。他尝到了甜头,迫不及待来找自己了!

“你也回来了吧?”他被心腹搀着上来。“说几句吧!你放心,我这个模样,伤不了你。”

“姑娘?”柳儿上来询问。

程紫玉点了点头。

谈就谈吧,正好她也想看看朱常安此刻已到了哪种地步,又有哪些打算。

朱常安靠着树坐下,他的人和柳儿一道退下,守去了路边。

“四皇子怎知我在此处?”

“你不在这里,能在哪儿?我猜,你运势不错,得了天助,却不知该感谢天地还是感谢神佛,也不知该感谢哪尊佛,所以这千佛才适合你来跪拜是吗?”

程紫玉暗笑,他是真回来了。

他将她的心思揣摩那么准,正因为他就是这么想的吧?

“我一猜你就在这儿!真没想到,那日之后,你我还能如何平静相见。”

“四皇子梦魇了吧?民女听不懂。”

“行了!明人不说暗话,只有你我又何必掩饰?程紫玉,我被你玩了好久啊!我竟是到前几日才明白,你我这世初见时你为何对我如发疯一般痛恨,为何拿着划桨那般痛打我!为何不愿给我做货!讹我银子,骗我宝石!做了那么个烂货来膈应我!总算老天也看不下去了,唤醒了我,让我制止来你的恶行!

要说,你还真是不错!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便将你家里的乌糟破事都摆平了,你二叔一家子也被你弄出去了,金玉也藏起来了。还给自己弄了个什么大善主的名头?啧啧,你是宁可把银子全送人,也怕被我弄到手啊!别装的那么个圣人样,你心里只怕在流血了吧?

对了,你前几日画舫上的戏不错!你比前世进步多了,轻易哄得太后连太子妃的面子都不给了。连皇上都对你深信不疑!到底是多活了几年,段数高多了!”

“够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程紫玉一句都不想听了。他自己卑鄙,在他眼里看到的自然都是小人。她也懒得去解释。他说这些有什么用?他若有证据,大可以去折腾,在这里无谓叽歪,无非也就是为了一口气,顺便来宣战!

“程紫玉,有个问题,我必须弄明白!你得回到我!”

“我也有问题想弄明白,那么,不如你先回答我?”

“呵,以前的你,可不敢这么与我说话。”

“你若觉得委屈就给我滚!”

“你个贱人!”

“不满?有本事杀了我!不过只怕你没那个胆量!我倒是巴不得你动手!”程紫玉笑着走上前来,将她笑意满满的脸对上了朱常安。

“我不怕死,你该知道的!但你杀我血染佛门,你这个四皇子也就彻底和皇位诀别了。那对你应该是生不如死吧?我不亏,你呢?”

“你……”朱常安快速出手,一把掐住了程紫玉的脖子,慢慢收拢。

柳儿见状要上来,程紫玉却摇了摇头。

被掐窒息的感觉她记得清晰,此刻朱常安的手还悬着呢!只怕他连手指印都不敢在她脖子上留下!

这辈子,自己活得明白着呢,哪里会将小命搭在这种烂人手上。

……

第三零七章 你的相好

摊牌?

也好!

事实朱常安已经不是第一次要找自己说话了,程紫玉早就猜到他心里过不去,想不明的那道坎了。

而她就前世也有太多的疑问未知,很想直截了当从朱常安口中得到答案。

比如:私盐那事是谁的杰作?二房如何脱身的?程家的家业分羹者还有谁?其他皇子和皇帝所扮演的角色?太后和老爷子的死与他有没有关系?李纯杀他前后的状况?岸上的防卫?她很想知道,前世李纯能不能脱身,后来的结局是如何……

然而她与朱常安之间即便真能互问互答,谁又能保证对方说的是实话?与其有被对方带沟里的风险,不如自己慢慢摸索,所以,还是算了吧!程紫玉并不想与他过多废话!

朱常安眸中恨意流转,杀气腾腾,凭他的手力想要将自己掐死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不过,程紫玉对此一点都不担心。

此刻的他挨了那么一刀,放了那么多血才爬进了皇帝眼里,他哪里舍得因着自己而葬送前途?

“掐下去!”她笑道。

她没躲,眼皮都没眨一下。

“上辈子的最后,你不也是这样的对我的吗?你还记得你的下场吗?天打雷劈!不如这次再试试?你看看我身后有什么?正好是千佛!你让佛祖都看看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你是怎么杀戮的!看看百千神佛会不会再赐你一次天打雷劈!你敢吗?”

程紫玉笑得灿烂,却叫朱常安感到了深深寒意。

“你既不说话,我便当你不敢了!你不敢杀我,那你敢打我吗?你敢叫人来吗?我猜你也不敢!你若那么做,我便也叫人,我就说你对我图谋不轨!你猜太后和皇上信我还是信你?

哦,好像不少人都知你一早在王家就对我有意思?你娘又对我几次三番地示好。你猜世人信我还是信你?我觉得太后会站我,文兰会站我,皇子们也会站我,你觉得呢?”

“程紫玉,你敢……”

“我没什么不敢!”

她噗地笑了。“倒是你,既然你什么都不敢,那我就走了!”

说时迟那时快。

趁着他手还虚扣在她脖子上,她的手肘冷不防地出击了。

对准的,自然是他中刀的那伤口!

朱常安一声哼,扣在她脖上的手顿时缩回,按到了他的伤口。

殷红快速透出,从他的锦袍浸染出来……

他冷汗涔涔,面色刷白,几乎蜷缩在地。

“我再猜一次,我猜你挨了我揍也不敢吱声!”

程紫玉冷哼了一声,“没什么事儿便就此别过了,四皇子赶紧找地方止血吧!”

“程—紫—玉!”他咬牙切齿。“我不会放过你!”

她没回头,只是冷笑。

说的好像他本打算放过自己一样!

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她还会怕他要挟?

程紫玉扬长而去,朱常安果然没有大声嘶喊引人过来,而是着急唤着心腹上前……

这一点程紫玉早已料定,他尾随自己出的大殿,从大殿到路上,瞧见他的人一定不少。自己只要反咬他一口,他绝对有理说不清。他赌不起……

程紫玉也知晓,纠缠着朱常安,那个不得不问的问题是关于李纯……

前世的最后李纯一刀砍了他,这让他接受不了。自己把霹雳弹陶壳图纸给了李纯,也让他接受不了。而李纯千里迢迢跟到荆溪,只为找到自己,救助自己,分明对自己不简单,这更让他接受不了。

他一定会想入非非。

在他看来,自己与李纯一定早就有了勾搭,早有了偷摸之举,早就见不得人,所以李纯才会不计后果有胆量杀他!

他或许还会小人之心地猜测李纯之所以不答应与他合作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和李纯不希望他做皇帝,因而一直在拖他后腿。或许他还会认定他前世的各种失利不是因着他无能,而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他一定会极尽恶毒地揣测自己!

他头顶一定感受到了成片的绿色!

他甚至会猜测当时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

是的,他一定会!他一定会对号入座想到,自己分明有孕却三缄其口,正是因为孩子是李纯的而不是他的……

他一定会继续猜想他眼皮子底下的勾搭是何时发生,如何发生。他自以为是让自己做说客找李纯加入阵营,实际自己却早就爬上了李纯的床。自己和李纯一直在看他笑话……

他一定会很得牙痒痒,自我认定是个乌龟王八!……

这些“苦恼”一定正在纠缠朱常安!

可惜今生的李纯并不是前世四年后的李纯,没法为他答疑解惑。所以他想解开困扰,便只有通过自己——这唯一的途径。

只不过……

程紫玉想想就好笑。

真没想到前世李纯的出手还能给朱常安的今生留下如此难以开解的“悬念”。一想到朱常安每日庸人自扰抓耳挠腮的愤怒不甘和气恼,倒也挺叫人畅快的!

所以,她一点都不想解释她的清白!

不过,刚刚这遭见面朱常安话语里倒也提到了不少。

这么短的时间,他竟已派人到荆溪查探了一番,知晓二房和私盐都已被自己解决。也知晓金玉被自己藏起。

他去找金玉了。

然而金玉已不在自己身边,所以金玉唯一的价值也就是那场子虚乌有来自“陈氏族人”的迫害了。

只不过……他应该还不知金玉已经没价值了吧?

他还真是贼心不死,想来他还是没放弃要拿金玉和金玉手上的东西来拿捏自己了?……

程紫玉行至客院,便瞧见拿了东西回来的入画。

她招过入画,与其耳语了几句,入画点着头快速离开了寺庙……

程紫玉待在了客院,院中守卫重重,柳儿便出去探了一圈。

一刻钟后柳儿回来了。

“他伤势如何?”

“伤口裂开了。没大事,看着惨,养养就好了。御医的止血药撒上去,血就基本收了大半。”

柳儿嗤了一声,“他闹得动静可不小,往回抬去,很快就惊动了正在游览御园的皇上,然后就开始演戏了。”

朱常安的戏码是:

他知道栖霞寺的菩萨灵验,为了给太后和大周祈福,他便见佛就拜。来到千佛岩时,他也未改初心。他不让侍从搀扶,坚持要自己完成跪拜。

因为佛像位置不一,有部分在高处,他山路上行时一个不小心踩空了,滚下来撞到树,结果碰到了伤口……

朱常安说话诚恳,并不过分煽情,倒是恰到好处触动了皇帝。

皇帝对他大赞了一番,并打算惩治他的随行奴才。

可朱常安连身上伤都不顾,求着皇帝开恩。说是不关奴才的事,是他一意孤行。是他的错!奴才是被他牵连……

又说明日就是太后寿辰,孝字当头,自当大事化小,为太后积福……

他这么一说,方丈也开始为他说话,几个老头臣子也跟着点起了头……

“姑娘,打他倒是便宜他了。给他搏了个仁孝之名。今晚肯定更得传开了。”

“佛祖脚下,信口开河,他也不怕闪了舌头。随他去!”

“哦,对了,还有这个。”

柳儿拿出了一根签。“是在朱常安坐过的大树下找到的。签身与落叶颜色差不多。想来是他身上掉落,后被抬走时奴才们没发现,他自个儿也忘了……”

接过签,签的底部有栖霞字样,应该是他不久前在大殿所求。

然而,这是一支……空签。

“姑娘,空签是何意?”柳儿不明。

程紫玉也摇头,她也不懂。她只知道,很少很少有人能求到空签……

朱常安求的是空签,是因为佛祖也看不清他的前路吗?又或者因为他压根不是这个世间的人,所以才是空签?

那自己若是去求,会不会也是空签?若这么看来,这签倒是灵验的!……

不久,太后起身后,便由云净大师带着众人往古刹深处游览了一番。

程紫玉将空签递到了云净手中,说是捡到了一根签。

云净正阿弥陀佛谢着程紫玉,却发现这是空签,显然是想到了签主,看向了朱常安。

“敢问大师,空签为何意?”程紫玉忽视了朱常安毒辣的眼神,当着百八十号人开口问到。

一听是空签,太后和皇帝也都起了兴致,均是啧啧称奇,皆等着云净解答。在场人等还真就没有哪个曾抽到过空签。

这是朱常安的签,方丈一定知道。但若程紫玉私下询问方丈,方丈一定不会为她解。可此刻就不一样了。

“方丈不妨为吾等答疑解惑,也算是弘扬佛法,功德一件。”皇帝太后压力在,程紫玉又送了顶高帽子过去。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云净看向程紫玉,微微一笑,“这是老衲的理解。三界众生皆一样,缘起缘灭,皆在因果。”

云净从她脸上挪开,又看向众人,最后停留朱常安面上。

“佛祖慈悲,早已为众生做了解答。诸位施主心头若有疑惑,往日不如多多扪心自问,或许从因果上便能得到答案。”

好个因果,先前朱常安跪地向云净求解的,应该正是他的前世今生了。

一点不错。

可不是因果吗?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注定,他朱常安今生就该是来还债受果的!……

当晚潘家,有一场小宴。

明日即太后寿辰,这场宴吉时开始,将把喜庆一直延续整整七日。

夜幕降临,程紫玉在一次更衣后,迎面再次碰上了朱常安。

这条道上的侍卫一个没见,显然是被支开了。

程紫玉有些心烦,他什么时候也这么执着了,如跳蚤般粘人又膈应!

“姑娘,要不要唤人来?……”柳儿在她耳边低问。

“先不用。”程紫玉知柳儿暗示的是暗卫。她身边一直有李纯给的暗卫跟着。只要在陆地上,她的安全都是有保障的。“我要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程紫玉。”朱常安坐在肩舆上开口唤她。

程紫玉回眸时,见他伸手从旁捞过了一女子到怀里,当着她面到那女子脸上吧唧了一口。随后,他的肩舆被放下。

“你看这是谁?”

朱常安将怀中女子的脸掰过对向程紫玉,随后推了出去。

女子一脸娇笑款款而上。

明眸,皓齿,容貌虽清丽,可肤色和气色却不怎么好,显然最近日子过得并不好。那原本的颧骨只是微高,但因着消瘦,那双颊显得更高突了。

她身量也是,虽修长,可似乎却撑不起那精致的华衣。

是陈金玉!

她到底是被他找到了。

“金玉?”程紫玉眸子一眯。“你怎会在这儿?”

“惊喜吧?意外吧?我今日新收的小妾。怎么样?”朱常安一脸不怀好意。

程紫玉面目冷淡,并不回话。

“好久不见啊,我的好姐姐!”

金玉笑得猖狂尽显,眼里流露的却是穷凶极恶,只恨不得将程紫玉碎尸万段。

“姐啊,我活得那么苦,你也不来看看我,真是没良心!最近我可真是想你!连梦里都只有你,梦话也都只有你!你可知,我活下去的动力是什么?”

陈金玉步步上前,在距离程紫玉半丈处被柳儿挡下。

“我活着,就只为找到你,然后……”她声音猛一下沉。“毁了你!”

柳儿一蹙眉,刚要对金玉出手,朱常安却早有准备,有侍卫上来快速挡在了金玉跟前。到底是午后吃了亏,这会儿有了准备,身边带了好几个侍卫。

金玉笑了起来,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你还想动我?你做梦吧?以后我有四皇子护着了,程紫玉,你就慢慢等着受死,慢慢等着一无所有吧!”

“说完了?好狗不挡道,可以滚开了吗?”程紫玉面无表情,显然不那么让朱常安满意。

他一把拉过陈金玉,随后冲着金玉的唇吻了下去。而他的手也直接落到了金玉的身上,并肆无忌惮游走着。

金玉欣喜若狂,赶紧上前搂住了男子。

这两人此刻这黏在一块儿的样子,顿时让记忆潮涌而出。程紫玉拳头捏紧之时,却在思量朱常安的用意。

……

第三零八章 给她好看

“程紫玉,我找到了我的相好,你的相好呢?他在哪儿?”

“你嘴巴干净点……”

“明人不说暗话,李纯呢?你和他好上了吗?”

“什么李纯?”程紫玉作势蹙起了眉。

懂了!总算懂了!

他刚回来,这会儿正摸不清头脑,他不知道先回来的自己在这段时间里是否已与李纯接触上。

自己和李纯是他的生死宿敌,他想要站起来,头一条必须知己知彼。他带来了金玉,既为试探,也为要挟。

“你要不要脸,你以为都和你一样,是个女人就滚在一起那么下贱?”程紫玉贬着金玉却没看金玉,令得本已暴跳如雷的金玉更加龇牙咧嘴如丑角。

“呸!我下贱?你就不下贱?李纯他不下贱?”

朱常安果然被激怒。

“你把本该属于我的图纸给了他,他千里迢迢来救你,你们俩没有苟且?你特么敢给我戴绿帽!你们这对奸夫**就该下地狱!

你知不知道,我本来不用死的!我的人带着大夫已经到了,我不会淹死也不会被雷劈死!可他快了几息!就几息!他二话没说,连我解释都没听就挥了刀!

那冰冷的刀面切过脖子的寒意,那滚烫的鲜血喷洒我满脸满身,那头颅掉进水里又浮出水面的感觉……这些可怕的感觉你都不懂!

那种失之交臂!那种痛!你也不会懂!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只要他不掺和,我就赢了!

那天飞鸽已经到了,我那个快死的爹已经应了,待我一回去就赐婚我和白小姐!待我回京,白将军就站我身后了。我费尽了苦心,白将军终于认可了我啊!可就因为你们这对狗男女!就因为你们!我什么都没了!”

朱常安不敢咆哮,他咬牙切齿一字字吐出。

程紫玉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样子,他甩着头,耸着肩,面目狰狞,满脸痛苦,整条脖子上的青筋全都凸了出来……

刚刚还不可一世的金玉这会儿听到这些如见了鬼,正在他怀里正打着颤。

看着眼前两人,程紫玉更想笑了。

真没想到,前世自己的仇……还报得挺成功啊!

在他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时殒命,这才是对他最大的折磨吧?

眼前的朱常安,眼下有一圈浓重青影,就连粉都盖不住,明显是每晚都夜不能寐!

报应啊!

只可惜了前世的李纯。

杀了朱常安,他如何全身而退?何况还是当众杀人,即便他能顺利回京,皇帝和朝廷可会饶过他?

“怎么不说话?没话可说了吧?承认你们的苟且了吧?说吧,你们……”

程紫玉没有去否认前世,反而是唇角勾出了一丝笑。

她看着浑身如被虫噬咬着的朱常安竟是那么畅快,那她怎么“忍心”打断他的臆想?他就该好好继续承受这来自前世的痛!

他心底里一定在等着她否认。

可她偏不!

她不否认,便等于是默认了。痛苦吧?该!

他就该在地狱里待着,每晚做着前世的梦!

而且……

“是,我已和李纯好上了!我承认了!你有胆量的,就去跟皇上告发我们啊!说我与李纯私相授受!皇帝那么信任你,一定会彻查的!”

程紫玉转眼便给朱常安悄悄挖好了个坑。

朱常安一滞,随后笑了起来。

“程紫玉,你当我是个傻子吗?还想用激将法?我能信你?怎么?你既敢这么说,只怕你今生还没能勾引到李纯啊?是李纯看不上你吧?

想起来了,前世你是入京后才与李纯有接触的。对了,这会儿的李纯只怕忙得跟条狗差不多吧?你倒是有那个睡他的心,只怕是没那个能力接触上他!你黏在太后身边,只怕还没得他一个正眼吧?啧啧,我怕你脱光了,他也不看你一眼!

你个贱人,前世今生都那么狡猾,你想我去指控你们有染随后打脸我?皇上那么信任李纯,你是想害我?别做梦了!”

朱常安果然上当了,程紫玉心下微微舒气。

就像一场赛跑,既然自己比朱常安先出发,自然要尽力保住优势。她还不会傻到将手中王牌扔出去,让这个牲口知晓她和李纯已经相互认定,已经有联手之力。

她自然是要让他跑偏,跑得越远越好。

于是,程紫玉还装出了一副气急气恼却又无奈无力的窝囊样来,叫朱常安落定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高兴了起来。

“要不你试试去告诉他,说你是来自前世的鬼,前世你与他见不得人,问他今世愿不愿与你再续前缘?哈哈哈!这世也不知你还有没有机会再能勾搭上他?”

果然,这就是朱常安的目的。

他在意的是李纯!

此刻他知晓李纯与自己还是“陌生人”,看到自己在他面前连连吃瘪,看到自己冲着金玉咬牙切齿后,他就这么退场了。

不过他在离开时,还给程紫玉留了一句话。

“告诉你,我会给你准备一连串的礼物。你慢慢等着,好好接着。我保证让你惊喜连连。”

随后,他哈哈笑着,猖狂离去……

程紫玉身后,入画和柳儿的表情与刚刚的金玉差不到哪儿去。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我……”,“这……”,“额……”了好一圈,也不知如何开口。

“不知道怎么问就当做了场梦吧。”显然,刚刚她与朱常安话里的“前世今生”,“生死”,“鬼魂”……都已经超出了两个丫鬟的认知范围了。

“是!”两人连连点头。

“金玉那儿……就这么留给四皇子了?”

程紫玉笑了起来,“等会儿就去收拾!”

是,金玉被她深藏着,朱常安的人能找到,自然是源自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指引”。

朱常安明显是开始了他的报复计划,自己又何尝不是?

金玉是谁给谁的打击,还不一定呢!

金玉留在自己手上已经没用了。这贱人曾经做出那么多禽兽不如之事,用劳力就想还债?怎能让她那么轻松?

她既然曾帮着朱常安做了那么多,此刻自己便要通过朱常安,给她好看!

……

第三零九章 我家金玉

程紫玉刚要往席面方向去,李纯便出现了。

他是收到她被朱常安堵住的消息赶来的。

作为皇帝亲信,李纯手里掌有着半支皇帝的亲兵暗卫,平日里为皇帝负责盯住前朝后宫的一举一动。

但在不方便用皇帝亲兵时,便是他的私兵用武之时。

关于他的私兵,皇帝是知晓的。朝中上下唯一被皇帝认可豢养私兵的也就是他了。他没有大家族做靠山,想要他死的人又不少,若再没有一定实力,他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鉴于这一点,为保住他小命,皇帝已是格外开恩了。

甚至皇帝还默许,他的私兵可以和皇帝亲兵接受同样高规格又系统的培训。于是多年下来,李纯手里便有了一批足够他使用以及保护他的兵士。

且在单对单的战斗力上,他的私兵实力不少已经进阶到了高手行列。就如他派到程紫玉身边的夏柳,习武天分出色,是他重点培养的精英。加以培养,两三年后绝对可以成为夏薇一样的存在……

圣上的宠爱并没冲昏李纯的头脑,多年来他在皇帝面前始终摆出无欲无求的姿态,对待每一项皇帝指派的任务都没有半点松懈,更在皇子们的争斗中也始终保持中立,紧紧跟在皇帝的身后,所以皇帝对他是近乎全心的信任。

皇帝对他尤其宽容,他也从不让皇帝失望,这样的平衡使他拥有着一般人看不见的一种绝对自由。

今日这样的宴席,一般面上的情报都会第一时间汇聚到他的手中。

他就在附近,已来了一会儿了。

李纯冲着朱常安离开的方向错了错牙。

“以后,我把他的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程紫玉噗笑一声。

若朱常安今生还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只怕他连孟婆汤都不会肯喝,黄泉路上都得逃跑……

“好!”她还鬼使神差应了。

李纯提了盏灯来,抬起程紫玉的下巴。

他喝了酒,热乎乎的气息喷到她的脸上,让她的双颊有些烫。

“他今日午后掐你脖子了,我看看。”

明日寿宴要出街巡游,一路的事太多,今日栖霞之行李纯便没去。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半死不活全靠人抬着上山的烂坯子竟然敢对她动手。

“以后,我要把他手也剁下来喂狗。他是左手还是右手碰了你?”

“没事,连个红印都没留下。”

“他碰你了,这笔账就该记下。我要记下来,以后一点点和他清算!”

他说话恨恨,腮帮子时不时鼓一下的样子,莫名的可爱。程紫玉忍不住上前搓了搓他的脸。

李纯心头有冲动闪过,真想拉着她打马出这个笼子逛上一圈,拉个手,亲个嘴……

“你来了多久?”程紫玉笑问。

“我到时,他正好在骂我是狗!”李纯声音压得低低,错着牙凑脸到她耳边。“哼,事实证明他错的离谱。听他后面那几句都论证了。”

骂狗后面那几句……

程紫玉想了想。说什么了?

李纯的眼神有些不怀好意啊……

她想起来了。

当时朱常安骂她想睡却睡不到李纯,得不到他正眼,就是脱光了他也不会多瞧她一眼……

李纯,他调戏她!

他这会儿说朱常安错的离谱,意思是不是他巴不得她睡了他?……

她脸上顿时烧了起来,狠狠一把推向身前人,可那厮却像生了根一样动都没动,还顺势将她收入了怀里,紧紧抱住,随后哈哈笑了起来。

“你脱不脱,我眼里都只有你!只喜欢你!”他说的毫无顾忌。

“他才是狗!不,他还不如狗!他个猪狗都不如的东西!”而李纯心里想的却是:你不用脱,我帮你脱。你不用睡我,我会睡你……

程紫玉却做不到在丫头们面前和他这般粘腻。

然而丫鬟们却站到几丈外正对着月亮说话……

“你鞋上的绣花真好看。”沉迷习武的柳儿对入画说。

“你也喜欢啊,我自己绣的,我有空教你。”

“好啊,我正好想学绣花……”

程紫玉真想对着两人后脑勺一人一下。

对月看鞋面?

柳儿学绣花?

还有,入画今日的绣鞋鞋面是竹子!

是两枝青竹!

从栖霞寺爬山脏了鞋回来换的,所以她知道!

要不要这么敷衍?

要不要这么识相会看眼色?

程紫玉感觉有些胸口有些压抑。

“我们,有空就去朱常安面前打个脸吧!”

李纯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我特别想看到他气到发抖的样子,尤其今日他那么张狂的信誓旦旦之后。”

“好!”程紫玉勾起了唇,她突然也想看了。“不过还是以后吧,你我之事尚未落定,暂时不要节外生枝了。”

“都听你的……”他抱着她,慢慢收笑,一脸不舍。“走吧,离开太久会叫人生疑的。别喝酒,多吃点补品。一会儿早点睡,明日事多,早上多吃几口……”

“嗯,你也一样,万事小心点。”他长长的睫毛扇动着,一下下如羽毛般触动着她的心,让她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又一眼……

她还是先李纯一步离开了这院。

“姑娘,四……他真的收了金玉做妾?”入画脑子发胀,她怎么也不明白如死鱼一般的金玉有什么本事还能蹦跶着勾搭上了朱常安……

“不可能!他是在恶心我。”

前世程紫玉丢了安王妃身份后,金玉为朱常安付出所有后,也没见得朱常安抬举金玉,甚至连个妾的身份都没给她。有此可见金玉在朱常安心里地位。

王玥成为他的侧妃,已经让他和昭妃心头长刺,他绝对不会在前路上再贸然摆一个妾,还是个身份有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上的妾。

“除了恶心我,他也是在刺激我,试探我。金玉,最多也就是个无名无分的暖床的。”一个真正的贱婢!

“下贱!”入画呸了一声。

程紫玉又笑了。

打脸朱常安的机会,还真不少。

很快就有一桩呢!

廖氏的手中握有老爷子和程家的两个“把柄”。即那副留有老爷子墨宝的山水画,和老爷子盖了戳的金砂茶宠。

先前程紫玉为了将这两样从廖氏那儿弄来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始终未能如愿。

最后不得已才在斗陶会时,当众向天下陶商送出了金砂的配方,并做了不少金砂茶宠和字画当众挑明均为“赝品”,以这样的方式去化解危机。

而廖氏手中这两样,正是在前世最后,由金玉奉上,不但给了程家致命一击,还使得程家改头换面变成“陈家”,让朱常安成功顺利窃取了程家的最后果实……

所以陈金玉对朱常安的用处不少。他知道自己也定会找金玉弄到这两样。只因这两样东西事关程家前程和名声,只要弄到手,将来不管他怎么用,都足以威胁自己和程家!

因而,他这刚一醒,便急急忙忙前去荆溪找起了金玉。

他的人自然找不到人。也打听不到金玉消失的真正原因。

事实程家上下原本就没几人知晓金玉和廖氏的事,也不知她们的行踪,更没人知晓金玉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而消失了。

老爷子早就下了封口令,命程家上下都不许提金玉。外界只猜测金玉大概是犯了什么错而被老爷子发落了……

所以,偌大一个荆溪,若没有指引,朱常安的人是绝对找不到金玉的。

而朱常安既然还在找金玉,那说明他还不知金玉手中关于“金砂”的价值已经没了。

这也正常。

事关“金砂”的那两件对朱常安来说既是宝贝也是秘密,他会让手下去找金玉,却绝对不会将金砂这事告诉手下。

所以他的手下哪怕在荆溪打听到斗陶会,听说过金砂,甚至见到过满街的金砂制品,却绝对不会留意,也不会知道这金砂事关他们主子的杀手锏……

金玉也一样,在闭塞的乡野之地被关了几个月,后又直接被朱常安的人带出荆溪,自然没机会知晓手中秘密已经毫无价值了。

所以,只怕朱常安得等到南巡队伍到达荆溪时,亲眼看到市场上到处是金砂制品时才会知晓他手中揣着的那个宝已成了废物。

程紫玉倒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到那时金玉和朱常安大眼瞪小眼,恨不得一人吐上三口血的憋屈模样……

为了那一刻,程紫玉自然是要将金玉送去朱常安身边的。

今日午后,入画奉程紫玉之命悄悄跟李纯借了胡马套了马车回荆溪。

金陵到荆溪,快马加鞭也就是两个时辰的事。这会儿用胡马,入画一个时辰便到了程府。

知道程家外边肯定有人盯着,便找了俩婆子去给金玉送了点米面,轻松为对方指明了方向。

入画在府里也就等了两刻钟就收到消息,说金玉住的地儿着了火,待火扑灭人就不见了……

入画也就悠哉悠哉再次坐了马车回了金陵。

这段时间的金玉为了生存受尽了苦,朱常安的出现对她来说大概就如“救命恩人”。所以不管那是不是一堆火,她也会像只飞蛾一般毫不犹豫扑上去。

当然,就凭着朱常安那张出色的皮囊,前世便死心塌地的金玉这一世一定也会上钩。更不提,朱常安定还用了联手报复她程紫玉这一诱惑……

正因如此,这么短的时间,陈金玉便能被朱常安哄骗着来找上自己……

程紫玉从入画手中拿了张纸看了眼,随后点头笑了笑。

回到宴上,朱常安身边果然已经没有了金玉的身影。

猜得不错!

金玉只是他的武器,只是他拿来一现的底气,说到底,应该是为了拿捏自己,他还没傻到把她带在身边。

程紫玉给了柳儿一个示意。

柳儿退下后很快便得了消息,随后到她耳边来说了几句……

这场晚宴其实一定意义上只是个热身,主要是宴请了提早到达金陵赴明日大宴的宾客们。

所以帝后和太后只在一开始远远露了个面便离开了。

而这宴席地一分为二,女宾这块儿便由太子妃负责了。

来赴明日大宴的宾客这会儿已经聚得七七八八,程紫玉在宴上逛了一圈,随后将目标锁定在了几位相熟的夫人身上。

倒是便利,来自荆溪的几位夫人都聚在了一起。

里边有王玥家的家长王家几位夫人,魏夫人,还有贺家夫人和几位小姐等等。都是老乡,见到程紫玉自然热络。

“紫玉快来。”

夫人们很客气。“我几个结伴来的,早上去邀你母亲了,可你家中因着圣上又递了订单,这会儿忙得不可开交,你母亲让转告你,她们明日一早就到。紫玉几日不见,又水灵了不少。”

程紫玉谢了又谢。

众人知她将要攀上高枝,对她热情非凡,个个都似掏心挖肺地笑着应着。一小会儿的功夫,她便又收了好几份“随便拿去玩儿”的“见面礼”。

说了一会儿功夫话,程紫玉却是面色一沉。

她当着众人,拉过入画,指向人群。

“那是我家金玉是不是?”

“还真像是!”入画点头。

“金玉?”几位夫人异口同声,相互看了眼,随后顺着程紫玉指向,冲着男宾席面后边的一条道瞧去……

金玉,在荆溪地面上没几人不识,关于金玉的传闻也不少,有好有坏,但最近她们都几乎没见过金玉了。宴席不见,去程家也不见,似乎程家也没人提起那丫头了……

不过,金玉怎会在金陵,在潘家?这是把守重重的重宴,金玉怎么进来的?程紫玉早就被皇上召了,自然不是跟着紫玉来的。老爷子来时荆溪好多人都瞧见了,也没有带金玉。程家女眷明日才来,那金玉怎么进来的?

“紫玉,会不会看错了?”

“她化成灰我也认识!”程紫玉咬牙。

夫人小姐们顿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金玉应该在程家不是吗?怎么会在这儿呢?”

“家丑!金玉两个月前偷了点程家的东西,逃了!”

“啊?”众人再次异口同声,这一次由于她们表情太丰富,疑问太惊讶,一下便引了不少人看来。

“偷了……什么?银子吗?”

……

第三一零章 你敢应吗

贵雅的晚宴上,偶有的一惊一乍那是绝对的引人注目。

更不提,先前一直让人觉得和煦如春风的程紫玉这会儿却是面色严肃郑重,颇有几分气势地带着下人往一个方向快步而去。

而她的身后,不远不近的,还跟了好几个女眷。看那些人的面相,可以说是关心挂怀,想要帮忙,更可以说是不愿错过一场好戏……

于是,更是不少人都将好奇的眼神投射过去。

太子妃也注意到了那群人,她迈着优雅的步子想要就近拦住程紫玉。她先前已有两次在程紫玉身上吃亏。她怕这会儿若再出点什么幺蛾子,倒霉又丢了名声面子的将还是自己。这么一想,她的步伐便快了不少……

然而太子妃萧氏倒是没想到,有人比她快。

五皇子这个南巡主事,先一步与程紫玉打起了招呼。萧氏一嗤笑,罢了,未必是好事,不要自己去善后最好。萧氏只找了亲信远远跟着,随后便甩袖离开了。

五皇子被急召回,在江北的差事自然泡汤了。

他向皇帝苦苦证明了刺杀与他无关,皇帝虽余怒未消,可他的嫌疑也已少了许多。这会儿彻查之事全都交到了白将军手上,他急于向皇帝证明自己,自然不能让南巡过程再出半点纰漏了。

所以此刻他出现,虽想卖程紫玉个人情,更是因着他的职责。

“出什么事了?”

五皇子热情出现,程紫玉心中暗笑。

也好,有五皇子在,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摆个姿态,也足够叫朱常安紧张起来了。如此也更不需要动用李纯暗布的人。一切光明正大,来得正好。

“我家一个不该在此出现的奴才,竟然出现在了潘家,刚被我和我的丫鬟瞧见了。”

这话一说,朱常哲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该出现?怎么出现的?他的冷汗已经出来了,幸亏他先截住程紫玉,否则这岂不是他宴席的疏漏?

“有没有看错?”

“绝对不会,她还跟我丫鬟挑衅了。”

“知道人在何处吗?她有何企图?你要怎么做?需要人手吗?我能帮忙吗?”朱常哲压低了声音,“需不需要暗中除掉?”

程紫玉看了他一眼。

他很认真。

暗中除了?倒是贴心!除不除得掉先不提,她可不想欠他这个人情,更不能送这么大个把柄给他!

“那倒不用,先弄清她是怎么进来的吧?五皇子您跟着我走,似乎有些劳师动众了,还是先别闹大。不如这样,您借我一队人手,我先去把她找出来?”

朱常哲回头看了眼,的确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他们。再想到这是程紫玉第一次有求于他……

“成!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他的职务为他提供了极大便利,他立马从侍卫里抽调了一组人手并指了一个心腹跟去了程紫玉身后……

如此倒有些劳师动众了,原本跟着程紫玉的一众女眷油滑,几个眼神的计较后,年长的几位便都退了下去,只留了几个小姑娘依旧跟在了程紫玉身后。姑娘们之间的事儿,万一瞧见什么丑闻,也不至于将家中大颜面拉下去……

今日伤上加伤的朱常安正在宴席上按着伤口,“轻描淡写”讲着他与刺客搏斗的故事,忙着将他的仁义慈孝的美名散播出去。

他极其享受此刻被贵宾们包围着,赞誉着,恭维着的状态……即便很累他也甘之如饴。毕竟他的身体状况看起来越不好,对他的声名便越是有好处。

当朱常安听到有人议论说五皇子和程小姐刚刚同走一路,似乎有事发生时,程紫玉和她带着的人已经都快走出他的视线了。

他下意识就感觉这事与他有关。

他找借口离开,从王夫人口中打听到了程紫玉正要带人去抓金玉……

他这才发现,程紫玉带人所走的路,与他暂时安置金玉之地是同一方向。

贱人!

他暗暗咒骂。

因为金玉还没到用的时候,自然不能放在他的身边,那样太碍眼,他暂时也懒得给她安排身份,可若安排在外边他又不放心,万一被程紫玉再抢回去呢?

于是他把金玉安排在了他所住院落不远的一个杂院里,那里住的都是他的随行下人。他还亲点了几个侍卫单独保护金玉,并嘱咐她没有他的指令一步不能离开院落……

而程紫玉当然是派了柳儿带人确定了金玉的藏身地才有底气行动的。当有了五皇子相帮,侍卫们轻而易举便强闯了那个杂院。

朱常安的心腹暴跳如雷,声声恐吓。

可朱常哲与朱常安本就不对付,又如何会被朱四心腹相胁。

倒是程紫玉,她表现得“很懂礼守规矩”,只站在了院外,一步不踏进院中,只等着侍卫把人找出来……她绝对不会让朱常安拿到任何对自己不利的把柄。

五皇子的人心领神会,仗着人多,快速控制了那院。

即便金玉已经换了身下人衣裳,可她的模样妆容明显与其他下人大不相同,于是她几乎被侍卫们第一眼便注意到,并直接拖出了那院子。

当金玉被拉出时,程紫玉刻意引来的那几个好奇心颇重的姑娘齐齐抽气,一道喊了声,“金玉,还真是金玉!”

“拿下那个女子!今日宴席守卫重重,也不知她是怎么混进来的。莫不是个刺客吧?”程紫玉哼声。“各位侍卫大哥可得好好审她。”

众侍卫作势拔刀要拿下她,金玉吓得直往地上坐,尖叫了起来。

“我是四皇子的人,不是刺客啊,是四皇子带我进来的!”

金玉当真不经吓,那些明晃晃的刀还未到她跟前,她便将朱常安抬了出来……倒是省了程紫玉的大把力气。

“你是个什么身份?什么模样?四皇子怎会带你进来?你栽赃皇子,罪加一等!”

“就是,你明明是程家人,哪是四皇子的人!”

“金玉,别装了!”

“四皇子人中龙凤,是你高攀得起的吗?”

“金玉,大伙儿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可不是做了什么诱骗之事吧?”

诸位小姐你一言我一语地齐齐助威。麻雀变凤凰,她们都想,怎么能便宜金玉这么个来历不明,偷盗主家,还冲着主子大呼小叫的小贱人……

也就是那个时候,朱常安赶到了。

“程紫玉!你要做什么?”

程紫玉轻飘飘瞥了他一眼。他连肩舆也没坐,是捂着伤口跑来的,这会儿额头已经密密麻麻一层汗,一张脸也发着白。

可怜……

而比朱常安更可怜的,自然是金玉了。那丫头这会儿连滚带爬往他身后藏,眼里掩不住的得意正一点点溢出来。

“不做什么。我要带走这个人!四皇子挡着我做什么,该不是想要金屋藏娇吧?可是对不住了,这个人是我家的奴才,四皇子若喜欢,也得问过我这个主家答不答应!”

朱常安的太阳穴突突跳着,似乎哪里不对?可他又说不上来。

“我家奴才金玉,两个多月前从家中偷窃后连夜逃跑。程家找遍了整个荆溪也未找到她的人。此刻她突然出现在这儿,不管她是不是四皇子带来的,也不管她要做什么,此刻我要将她带回去定罪,没什么问题吧?”

程紫玉睁眼说瞎话,朱常安气得口中发苦。

“程小姐说笑呢,这是我从路边买来的丫鬟,花了二十两呢,绝对不是您说的什么奴才金玉。”

“金玉刚刚已经承认了!”

“承认?怎么可能?金羽,你告诉程小姐,你叫什么?”

金玉反应了过来,连连应是。“是是,这位小姐一定是弄错了,我叫金羽,羽毛的羽,不是金玉。也不认识这群人!”

“你们说呢?”朱常安走到了几位跟来的小姐跟前,毒眸扫过,威压全放。

几个姑娘小心对视一眼后,选择了支吾以对。“可能,真是认错了吧?”眼前是皇子,她们惹不起,个个低头,慢慢后退。

金玉这会儿机灵了,赶紧冲着几个拔刀的侍卫道:“几位大哥,是误会啊,我是良民,是四皇子的奴婢,你们可别被一个下贱商女指使。否则你们要后悔的。”

程紫玉抱胸看着几人,面色不改,她手指一勾,柳儿快速冲出。

金玉还在向身边侍卫解释,压根没反应过来,柳儿便已到了她的身前。

柳儿用力一拽,便将金玉拖出去丈余。随后她匕首一拉,金玉掌心便多了一道口子,一只手顿时鲜血淋漓。

柳儿手速很快,金玉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和挣扎,朱常安和侍卫们还没能上来阻止,柳儿手上动作已经结束。

金玉尖叫着抬起头时,柳儿手上已经多了一块印了金玉血手的白布。

随后,金玉被柳儿嫌弃地推了出去。

金玉腿一软,便坐了地……

白布到了程紫玉手里。

程紫玉看了一眼,又从入画手里接过了一张类似文书的什么纸,左看看白布,右看看纸,最后笑了起来。

“四皇子,既然你口口声声这丫头不是我家金玉,怎么她的手掌纹就和我家金玉一模一样?大周史书都说天下没有两个人的掌纹是一模一样的。大周律法的判定上,也都一直是以手印为准的,这怎么说?您若没记错,那是大周史书错了,还是大周律法不对?”

程紫玉冷嗤了声,朱常安,你敢答?

空气顿时滞住了。

朱常安嘴角抽了又抽,好几息的沉默后,问到:

“那是什么文书,怎么有手印?给我看看。”

“不但有手印,还有签字和画押,是绝对规范的文书。”

程紫玉倒是大方,将右手拿的文书示意入画送过去。

“这……”入画犹豫。

“怕什么,你还怕四皇子会撕了这文书?四皇子不是那种心虚就毁尸灭迹的小人。”

这话叫朱常安的后槽牙又是一酸。

“是。”

文书送到朱常安手里……

朱常安的脸顿时垮了,怎会这样?

怎么会?

上一世没有这一出,没有这一世……

朱常安下意识手一缩,那文书顿时被揉作了一团。

“四皇子松手,文书要坏了。”入画故意叫出了声。

“哟,真没想到,四皇子真是心虚了,要毁尸灭迹了。”程紫玉笑了起来。

这会儿人已越来越多,不是什么宾客,而是五皇子的人,朱常哲本人也来了,正在不远处看好戏。远远的大树后边,那个婆子似乎是太子妃的人。有这些人,够了。

到目前为止,程紫玉都很满意。

“入画,别声张了,没的丢了四皇子的颜面。四皇子您随意,那只是一张拓印件。弄坏了,我这儿还有!”

朱常安深抽了一口气。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这份文书,是金玉的身份证明。是在官府的户籍证明。准确来说,是陈金玉自己确认过的奴籍证明的拓印件!上边还有官府的章,不是仿造的!

上边清清楚楚写着的,是她的身份来历,是她的地位。上边写了,她是程府的奴婢!贱婢!是个下人,低等下人!

怎么可能呢?金玉明明是程睿的私生女,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契约?程睿待她如宝,一直疼爱有加,程睿是怎么答应去官府立下这种断送金玉前程的文书的?怎么会盖上戳的?

程睿连她最宝贝的女儿的前程都不要了?不可能啊,前世的程睿分明那么疼爱廖氏和金玉,比对程紫玉还要喜爱多了!……

“想不通?”程紫玉上来一步。“四皇子是不是被人蒙骗了?”她将视线转向了正坐地打颤的金玉身上。

朱常安猛一抬头,后转,金玉已经猛地往后缩了去。

那是心虚的表现,他一脚冲金玉踢了出去。

“贱人,你骗了我是不是?”

金玉摇着头,却不敢说不。

朱常安头疼,喉疼,伤口疼,浑身都疼。

他很谨慎了,可他一心把注意力放在了程紫玉身上,完全没想过前世对他言听计从的金玉也会骗他!

“四皇子,你听我说,是程紫玉!她害了奴婢,奴婢不是要骗您的,只是还来不及告诉您事实真相!”

……

第三一一章 撒网捉鱼

金玉当然骗了朱常安!

好不容易有从地狱里挣脱出来的机会,她自然是要掩盖掉有可能再次被放弃的任何可能。

当日老爷子给了她和她娘三个选择,她们没选好,选了第三条。

没法子,她娘舍不得死又不愿出家,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们选第三条时毫不犹豫。

第三条是永远不能出现在程家人面前,必须在老爷子监视和安排下远离荆溪,去过等同于半软禁的生活。

可程翾下手那么狠,她们被扔到了走都走不出,逃都逃不掉的深山老林一破茅屋里自生自灭。

那个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推门四周都是山,对方只留下一包种子和一点点的米面就扬长而去。廖氏纵然在尼姑庵待了一阵,可也就是学会了洗衣挑水和做饭,真要让她种田种菜,她是一窍不通!

她们吃不饱穿不好,咸菜都吃不上,更别提肉了。白日还好,可一到晚上,各种窜来窜去的的动物,四处乱爬的蛇虫鼠蚁便都伴着鬼哭狼嚎的风声出现了。她们娘俩儿就那么缩在一起尖叫着……

只不到十日,她们便感觉挨不下去了。两人都悔了,她们不该选第三条的。金玉甚至开始抱怨廖氏,是廖氏的自私毫不犹豫拒绝了前两条,她们才沦落到这个地步……

金玉想要拿深藏的两样秘物去与程家和程紫玉做交易,被廖氏挡住了。

“不能!程家要是知晓我们手上有陷害他们程家的东西,那连命都不会给我们留,我们就死定了。再等等,还不到山穷水尽,万一你爹还会回来找我们呢?”……

有天大风大雨,屋中漏水严重,为了保住最后的栖息地,金玉冒雨上了屋顶拿东西修补破瓦。

她摔了下来,伤了腿,还着了凉,病得很重,半死不活……

程紫玉来了,看着她,最后笑了笑,眼神里高傲还带了点戏谑。

“不管你是真的挨不下去还是用了苦肉计,在我心里是不希望你死的。不如,咱们重新做个交易?”

之后,金玉得到了医治,生活也有了些改善。而程紫玉则得到了金玉母女甘愿落定为程府奴婢的文书……

金玉做梦都希望有一天会有英雄来将自己救出苦难。

有一天,英雄来了,还是个皇子,她岂能再让自己踏错一丁半点?

今日朱常安找到金玉后,自是连连发问。

金玉不明白男子为何对自己和程家的事了如指掌,甚至是某些秘密他也知晓,可她管不了那么多,她只想尽一切可能抓住这次机会。她要留在这个皇子身边,她不要再回去那个地狱里。

她编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话,只恨不得能给自己镀上一层金。

她瞒下了她奴婢的身份和廖氏前些时候的“丑行”,她给朱常安编了一个故事:

程睿带了她娘回到荆溪后,程紫玉便和何氏在程家大闹,老爷子发了火,要送她娘去落发为尼。

程睿不肯,于是她们被程紫玉陷害,惹怒了老爷子,老爷子便要连她一起发落了送尼姑庵。是程睿救了她和她娘,为了躲避程家的搜查,把她们先藏到了山里……

“程睿为何不把你们安置在外地?”朱常安不是傻子,自然抛出了疑问。

“我爹被监视着,他一开始是打算将我们送出荆溪的。可程老头子势大,我爹没敢铤而走险。想着山里安全,便让我们母女在那儿忍忍。”

“你们怎会过成这样?”

“我爹也被程紫玉算计了,铺子没了,银子没了,权也没了。再后来,我爹被控制在程府,再没法来看我们。结果……我们……就这样了……”

金玉有几分小聪明,编的还不错,至少大方向上,朱常安并没找到任何漏洞。她还很会看眼色,说话间便发现朱常安对程紫玉很有敌意,顿时就把握到了讨好之道……

朱常安前世所有记忆恢复才几日,又没有亲自跑荆溪,他的心腹这次带回来的有用讯息太少,尤其关于程家内部的种种,或许是因为程紫玉刻意的防泄密,所以他能打听到的消息并不多,因此他并不能第一时间判断出金玉所言的真假……

就这样,他上了金玉的当。

他压根不知程睿对金玉母女的恩断义绝,也不晓金玉竟然对他谎话连连。

所以,朱常安才敢毫无顾忌带走金玉。

因为金玉在程家一直是“小姐”的存在,她是个私生女。程家有不纳妾无庶出的规矩,所以程家上下的户籍上压根没有金玉的名字。

金玉的户籍还在山东,在陈家!在一份他们前世秘密的陈家案的名单上!她是陈家的遗孤!

一个私生女,上不了程家族谱,也不可能被列入奴籍。正是如此,朱常安才敢毫不犹豫将她带走,带走!他压根没想到,金玉已上了奴籍!……

说到底,是程紫玉抢先了自己一步!是她占了先机,自己醒来太晚了!前世的这会儿,金玉早已对他投怀送抱,暗许终生,并将她的那点底兜了个干干净净。可今世,程紫玉却抢先,断了他的好多路!气啊!

朱常安感觉胸口翻涌,有血气在往上冲,手骨也被捏得咔咔响。

下午找到金玉后,他就已经开始盘算要怎么对付程紫玉了。在确认了前世推倒程家的两样东西还在金玉手中时,朱常安最后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之后他想了不少。

他最后还是决定,要把金玉带到程紫玉的跟前。

程紫玉最近太嚣张了,他要让她知道,她还有把柄在自己手上。他要在拿捏住程紫玉之时,送去他已经盘算好的陷阱。

当然,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此刻他的上升势头相当好!他的一众兄弟都处于霉运而他恰恰春风得意,这么个关键时刻,他不能让程紫玉出来坏他的好事,他还想着凭借春风还在,好好再上一层呢!……

事实证明,他还是冲动了。

金玉的曝光太早了,应该再等等的。

朱常安悔之晚矣。

这会儿的他明显处于了下风,而他尚不知程紫玉想要的是怎样一个结果。

他摆出了一个颇带了些扭曲又勉强的笑。

“程小姐,显然你我二人是被这丫头给骗了。本皇子在这里给程小姐赔个不是了。真没想到我这半路救回来的丫头竟是程府的人。按理,程小姐手里有文书,本皇子是该将人还回去的。只不过……

程小姐也知道,本皇子前几日为救圣驾伤筋动骨,极不舒服,买来这丫头后,意外发现这丫头会一手好推拿。一出手,便为本皇子缓解不少疼痛。程小姐不如给本皇子个面子,就忍痛割爱吧?”

朱常安轻飘飘的视线往女眷方向扫,那里站立着两位王家的小姐,他是王家女婿,王家人自然是要站在他的这一边的。

还好,那俩小姐还算识相,快速反应了过来。

“是啊,紫玉,四皇子的身子是奋不顾身为救皇上而受伤,自然是他的身子比较重要,金玉既然会推拿,便留在四皇子身边更有用处,也算是为大周效力了。”

“没错,紫玉,你就别争了,四皇子是花了银子买的金玉,这事也不能怪在四皇子身上。金玉既然是个奴才,也没什么了不得,你就让一步吧。”

程紫玉冷笑扫过众人,却无意瞥见不远处五皇子抬了抬眉。

他的眼神带了询问,似乎见她弱势,正问需不需要声援和帮忙。

程紫玉微一摆下巴,表示不用。

对方淡淡一笑,便带了看好戏的意味继续抱胸……有点意思,一挑多,她要怎么赢?朱常哲很想看看。

“我家金玉只是个贱婢,往日里在泥塘里推泥倒是很拿手,没想到还无师自通成推拿高手了。”

程紫玉这句连消带打,不少人闻言憋笑,朱常安更是面色发青。这是在骂他是摊烂泥呢!

“四皇子花了二十两买金玉是吧?那我这个主子便吃点亏,一赔十,还您二百两,总足够四皇子放过金玉,重新找个推拿师了吧?”

“程小姐何必强人所难?你也看到了,你这丫头并不愿跟你回去。既然说到银子,本皇子也愿意出二百两给程小姐,权当我买下了这个丫鬟。”

这会儿的朱常安端的全然都是为民做主的腔调,时刻不忘表现他的中正仁和。程紫玉哪里能让他如愿?

“四皇子这是要仗势欺人,恃强凌弱,强买强卖,藐视律法吗?若是那般,民女便要求皇上做主了!”她突然一改刚刚的柔和,转而强势起来,这一顶顶大帽子扣出去,不止是朱常安,就连围观众人都莫名感觉后背一凛。

朱常安上前一步,低声道:

“程紫玉,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我父皇这会儿看我正顺眼,只要我伤势需要,别说一个丫鬟,就是你……”

“那就试试!”

程紫玉直接打断,反而扬声开口,底气十足。与她一比,反显朱常安略微有些偷摸。

掷地有声之音已经出现:

“金玉虽是我家奴才,可她却是我程家耗费了多年培养起来的人才。我程家以陶起家,可这金玉已经至少学去了五六分的本事。这会儿四皇子以身份压人要带走金玉,可不是仗势欺人?

金玉一手手艺,四皇子要了她却只为推拿按摩,这可不是恃强凌弱?

我说出二百两给四皇子,是因您出了二十两买她,这是对您的补偿,可您却反而打算同以二百两再买我手上契约,这岂不是强买强卖?

视白纸黑字,朝廷认证的正经文书不顾,想买就买,这就是藐视大周律!……”

程紫玉威武霸气,说的两位王小姐暗自跺脚,朱常安面色滴血,朱常哲笑开了花……

“而民女这会儿之所以还愿站在这儿与四皇子说话,正是民女给了您这个面子,更是体恤皇上辛苦,不忍打扰皇上休息,但并不代表我是商户就可以任您欺辱!”又一顶帽子,直接上升到了阶级问题。

“程小姐无理取闹……”

可朱常安刚一开口,却叫抱着胸走上前来的朱常哲给打断了。

“程小姐息怒。咱们对事不对人,绝对没有要欺辱商家之意,是我四哥说话欠妥,让程小姐不舒服,我这个做弟弟的代他道个歉。”

“你闭嘴,你一边去,这事与你无关!”朱常安气闷至极,他真想一巴掌扇去朱常哲脸上。这唯恐天下不乱的狐狸!要道歉轮得到他?何况自己没说话,他这一道歉,不等同承认自己是错了?这个混球!

还有,为何朱常哲和程紫玉在眉来眼去?怪不得这贱人这般嚣张,真没想到,这一世她没能勾搭上李纯,倒是已经攀上了另一条高枝,果然贱人无疑!

“四哥这话可不对,这宴席我是主管,这席面上出现了不愉快,我自然有义务来调停的。”

朱常哲不怀好意,朱常安压力骤增。

他的拳握紧了又松开,再握紧,再松开……

他如何不知,这个五弟只怕已打起小算盘来了。这边稍有不对,朱常哲必定会先一步拿下金玉,随后大道理一堆地将人扣下,然后将所有主动权全都掌握在手上……

“五弟,当四哥欠你个人情,这事就留待我与程小姐自行解决,成不?”

“程小姐,您觉得呢?”朱常哲看都没看朱常安一眼。

程紫玉点头。

随后朱常哲乖乖退到了十丈外。

对弟弟低声下气,却还当众被忽视,这样的场景,叫朱常安更气了。既因被朱常哲落了面子,更因俩仇人之间的勾搭。

“真没想到,你本事这么大,还跟那条狐狸攀上关系了。”他恨恨咬牙轻骂了句。

“哦,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你没听过?”程紫玉没否认,存心要气一气朱常安。

随后,冷眸闪过,她没给朱常安接话的时机便当众扬声,义愤填膺痛斥起来。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受了多少委屈。

“四皇子,不是我无理取闹!金玉我必须带走,是因为她两个多月前,从程家偷窃了不少东西,随后逃离了程家。程家已经寻了她几个月,苦找不得。您若不把她交给我,我便有理由相信,两个多月前是您带走了她,是您与她私相授受,是您与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朱常安已经如芒在背,他有种感觉,对方绵绵密密的网正向他撒来,似乎往哪里都逃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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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二章 骑虎难下

“程紫玉,你血口喷人!”

朱常安和金玉异口同声。

当日因着王玥,朱常安已经受够了“私相授受”的骂名,可恶毒如程紫玉,她的言语里的暗指可比私相授受还要恶毒许多倍,今日之后,那已被人忘却的旧事只怕又将被重提……

而且,朱常安有种感觉,这还只是个开始……

朱常安慌张,金玉也同样着急。什么偷窃?什么逃离?什么苦寻?程紫玉要害她!金玉气得浑身打颤,小心翼翼往朱常安的身后躲。她不要被捉回去……

朱常哲在一边恰到好处啧了一声,紧盯朱常安和金玉摇了摇头。

见五皇子表情意味深长,不少人再看那两人时,见两人如出一辙黑着脸,咬着牙,怒目圆睁,张牙舞爪,还真有几分默契,众人忍不住开始揣测莫非里边真有点什么?

“程小姐说话做事要讲证据,否则本皇子治你个污蔑中伤之罪!”朱常安恨恨。

“对于四皇子您,我只说是怀疑,何来污蔑中伤之说?但对于金玉,我还真有证据。”程紫玉故意一顿,继而扬声。

“两个多月前,金玉偷盗,随后潜逃之事板上钉钉。当日,程家便已报官了。四皇子若不信,大可以调取卷宗一查便知。官府可以为我作证!”

什么?

朱常安面色一黑。又是一出他不知的。

不但是他不知,金玉也不知!

被冤枉不止,还被报官成了嫌犯?金玉几乎暴起,二话没说就往程紫玉跟前冲。

可那么多侍卫岂是吃素,她腿刚一迈开便被架住。

“程紫玉,你胡说!什么偷盗?我没有!我也没逃!是你,是你们把我关起来了。若不是四皇子救我,我到此刻还被你关着!你个蛇蝎……”

“我关你了?四皇子救你了?你确定?”

程紫玉顿时噗嗤笑了。

“你不是四皇子二十两银子买来的吗?四皇子怎么救你的?什么时候?谁去救的?重点是,你一个奴婢,四皇子为何要救你?四皇子救你,说明你们先前相识!堂堂一个皇子,去救一个奴婢,要么是你们暗地里有往来,有关系,要么便是有人在撒谎,那究竟是谁在撒谎?嗯?”

鸦雀无声!

针落可闻!

朱常哲已经在一边石椅坐了下来。

好戏啊!朱常安的脸已跟吃了屎一般臭了!这下真啧啧了。朱常安要把自己给玩死了!这个金玉,真不中用,这么快就不打自招。这下好,四周路都被堵死,朱常安想要走出来怎么也要付出点代价凿条路喽……

那厢金玉刚一露陷,便挨了朱常安一脚。

程紫玉咄咄逼人,金玉“我,我,我……”了好几下,声音渐渐消失,咬着唇跟鹌鹑一般缩回了脑袋。

她该说什么?朱常安毒辣的眼神告诉她,实话肯定说不得,她被偷偷救出,肯定是有缘故的。她哪里有胆量将朱常安拖下水。

那她怎么说?说之前朱常安是撒谎,她不是买来的?那么难道她要承认偷了东西逃出了程府?……

程紫玉敢这么开口,自然是确有其事。

金玉的确被程府给报了官。当然,并不是程紫玉神机妙算早知会有今日,而是另有缘故。

当日,将这对母女扔进大山后,程紫玉便与程老爷子打了个商量。

程紫玉认为,这对母女不是吃素的,山里关不住她们,她们只要长了脚,终有一日还会回来,还会找上程睿,所以必须找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老爷子不愿管那破事,让她全权处置。

于是,一切事宜准备好后她就报官了。报的是金玉行窃并逃之夭夭。

这样有这样的好处。若他日金玉再出现,便用不着程家出手,官府就得先拿下她。到那时,她再有本事想蹦跶,还得先吃牢饭。

如此,朱常安不敢与她有牵连,也用不着怕她和廖氏的秘物,更能省下大量盯着她母子的手脚……

去报官的是善交际的程明,一番打点后,以“家丑”为由,他要求官府暗中追查。府衙应了,查了几日发现难度重重,毫无头绪,唯有先备案,暂时将案件搁置。

当时衙门就问到了金玉的户籍……

程紫玉思忖了一番后直接给金玉报了奴籍上去。

当时她已经想到了对付廖氏秘物的法子,打算在斗陶会上解决后患,所以,事实对程紫玉来说那时金玉两人的价值已经消失。那么,既然要绝后患,她便做到底了。

她拖了几日后,山里便传来了消息,说是金玉撑不住了。

而后,在跑了一趟山里后,她拿到了她想要的。

毕竟留得青山在,才能不愁没柴烧。金玉压根没有选择。当然,那种境遇下,金玉压根也不认为户籍有什么用。

程紫玉将金玉的奴籍证明送去了衙门,只说是多年前金玉领回程家时立下的,一直没去衙门报备……

衙门官员一听就懂了,都传金玉是程睿带回去的,他们暗道大概是金玉乃私生,程家一直不舍得给金玉上奴籍,所以证明早做好却一直没落实,可哪知金玉成了白眼狼,这会儿自然要落实证明才能抓人追讨失物……

凭着程家在荆溪的地位,这样的小事压根连魏知县都未惊动便已办好。衙门官员快速做好了金玉的身份信息并对偷窃事宜立了案。

而程紫玉一点不担心衙门那里将来会就当时的不规范操作泄密或反咬,文书一旦做下,那便是她与衙门风险共担,除非衙门上下的乌纱都不要了,或有谁不想在荆溪地界上混下去了,才敢“胡言乱语”……

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金玉非但成了奴籍,还成了在逃的嫌疑犯……

“金玉,当着大伙儿的面,你人品如何也不用我多言。对待主子直呼其名,大呼小叫,不尊不敬,这些我暂不与你追究。但你是程家的人,又偷了程家的东西,还是赶紧回来我身边。”

“等等!”朱常安挡到了金玉身前。“程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倒不必!有什么话,四皇子不如直说?”

“好,程小姐要如何才能放过这个丫头呢?”

朱常安这会儿已骑虎难下。

他很清楚,程紫玉敢扯官府,一定没撒谎。而她先前敢去报官,想来也是“证据确凿”。与其和她就“金玉是不是贼”这个话题争论,不如赶紧了断,也好打发了这越来越多的闲杂人等。明日便是大寿,千万不能出什么差池。

朱常安深抽一口气,将身子凑近程紫玉轻声道:“你应该很清楚,我是不会退步的。你若逼迫我和金玉,到不得已的时候,对你没好处。”

程紫玉却似未闻。

“要么,金玉被遣回荆溪,即刻归案。要么,四皇子将她买下来,并补足她盗窃程家的所有损失,那么程家自然也可以网开一面,去府衙撤案。二选一,四皇子看着办。”

朱常哲依旧抱胸坐笑:“很公道啊!程小姐手里有这丫头的户籍,四哥扣着人不合规矩,还叫人指指点点,四哥这么维护一个丫头,未免引人遐想……”

“你闭嘴!唯恐天下……”

“怎么,四哥还要为一个奴才指责亲弟弟?”朱常哲不改笑颜,他巴不得朱常安暴跳着对自己动手,到时候自己就能借题发挥了。

“五皇子说的不错!”程紫玉紧接道。“程家行得正坐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桩事哪怕是闹到御前,也绝不弯腰!”

“是啊,四哥,强扭的瓜不甜事小,可别砸了脚!万事都要按规矩办。弟弟我这么劝你,你可要慎重……”

你一言我一语,朱常安没有选择。

金玉若这次被程紫玉拿下,只怕永远都不会再落到他手中了。他不能拱手相让。

“行,我愿买下金玉。程小姐,此地人多,说话不便,可否借一步?”

“成吧!”程紫玉掌握了所有主动权,丝毫不惧。她指向了不远处大树下做谈判地。

“你可想好了。程紫玉,别想着狮子大开口,你若……”朱常安开门见山。

“三千两!”他的威逼或利诱程紫玉一句都不想听。

“什么?你觉得可能吗?你受得起吗?你以为我不敢告你个讹诈……”

“你去啊,你以为我怕?告诉你,我开这个价可是有理有据的!”

程紫玉的声音陡然升高,连朱常哲这边都听见了她下边的话。

“金玉在程家待了六年,好吃好喝好用养着,这些就当我程家喂狗了,我不与她计较。她学走了我程家的技艺,我也全当喂了白眼狼,暂时不算这笔账。逢年过节她拿走的金银红包,我只当给了叫花子做好事,也暂时不算。

我只来算上一笔笔真金白银的账目。

第一,程府给金玉的月例是每月十两银,一年一百二,六年算七百二十两,这些有人证有账目,绝对错不了。但四皇子也该知道,哪怕是宫里娘娘,年俸才多少?哪怕是京城大宅的大丫头,一月也就一两银子。

金玉她何德何能拿这么多银子?因为程家把她当作管事培养。此刻她被您挖走,这笔银子,她自当交回来吧?她在程家六年我便当她是大丫鬟来算,那么去掉每月一两。不多,一月九两,您得为她支付六年总共六百五十两。

第二笔,她今年十六,至少还能干三十年的活是吧?还按一两银一个月算,你得补程家三十年……”

“这天下有这种算法?真是闻所未闻!”

“呵,你把我家培养的人才带走,我家还得继续重新招人,重新培养,一点点教起来,这些都没算银子呢!而且金玉当时从山东买来就花了不少银子,这笔也没算呢!您想不想算算?好,您不说话就当没有疑义,我就继续了。

这前两条共计是一千两。再来第三条,金玉偷了一千两银票和部分工艺的配方,这一条算你两千。”

“程紫玉,你怕不是疯了。”

“工艺配方里包含了金砂方子!”程紫玉似笑非笑看着朱常安。“可值得很啊!”

“你以为我会应下?”

“不应?那就把人交出来。”

“你讹我?”

“讹你?是!就讹你了,怎么了?”她唇角勾了上去,满满的都是挖苦和讥讽。

“我不会应的。”

“只怕由不得你!”

“几个意思?”

“只一个意思!你若不应,那么我就去连你一起状告了!我就告你勾结金玉盗我程家秘方,偷我程家银子,妄图占我程家产业!都知道你穷,只怕不少人能信。我此刻声名正旺,我猜不少人都会声援我,迫于压力,只怕你的身份也帮不了你。”

“你爬到这一步不容易,你把我拉下去,你以为我父皇会饶过你?”

“你以为我会在乎?你说我敢不敢?我也不是第一次与你同归于尽了吧?”

“证据呢?”

“证据愁什么?你的仇人那么多,看到你要倒,一个个巴不得去踩你,我猜,他们都会站在我一边,你要什么证据,他们一定都会有的!”

“……”

“哦,对了,不止,好巧!我家金玉偷窃失踪正好是两个多月前,那时候正是你南下时,时间地点也能对上。

哇,四爷好手段,金玉在内宅,你也能勾搭上。不过有王玥做参考,你的能力,所有人都不会质疑。

没错,四爷厉害,短短时日就摆平了两个女子,一个愿意为您挡刀,一个愿意为您偷窃,真真叫人佩服,还叫人遐想。四爷南下可不是一直在玩乐吧?渎职?不对啊……”

程紫玉目光顿时一冷。“四爷,我记得您被刺杀也是那段时日吧?王玥,是当地大族之女,还与官府有关系,金玉,对我家别院门前那条路了如指掌,这么一看,那日的刺杀有些古怪啊?莫非是您策划?

哟,大事不妙啊!太巧了,前几日刚刚又有过一次刺杀?你猜,会不会有人将两次刺杀往一齐联想?会不会有人怀疑这是谁自导自演的戏?毕竟,两次刺杀都只有您的获益最大!

嘶——若在这个当口,我再去找皇帝那儿说道说道当日程家门前刺杀的疑点,你猜……”

“都是臆想,你以为我会怕?你有证据吗?”

“没有!但需要吗?因为——我不需要圣上相信,只要他怀疑你就够了!”

程紫玉笑得灿烂,像一朵罂粟,艳丽之下,全是狠毒……

第三一三章 结姻合作

朱常安的感觉是对的。

这就是一张大网,铺天盖地而来,叫他无处可躲!

想起前世种种后,他趁着每日的抄经,把前世今生都好好捋了几遍。

程紫玉得天眷顾,醒来比他早,已是占了先机。而眼看着她再次顺利爬到了太后身边,势头还比前世更猛,朱常安的危机感顿时生出。

而在他努力拼出了性命去扭转颓势时,程紫玉却同样把握住了机会更上一步,让太后和皇帝都欠了她一个人情。她分明又一次走在了他的前边。

朱常安有种预感,他若不再想法子控制住程紫玉前进的步伐,他会输的很惨。

二人的赛跑,起跑地不一样,他暂时追不上,便只能想法子让前边的人停下来。他清楚,想要控制程紫玉,最好的办法只有从她的家族下手。他的第一反应便想到了金玉。

金玉与程家有仇,金玉手上还有能拿捏程紫玉之物,他当然知道仅凭金玉手上的秘物或许并不足以控制程紫玉,但哪怕只是缓一缓她的脚步,争取自己追赶的时间,那也就够了!

所以金玉,他势在必得!

然而到了这会儿,当程紫玉开始胡言乱语,将金玉与偷窃和刺杀联系起来时,朱常安更是无处可退了。

她说得对!

涉及到刺杀,压根不需要任何证据,只要一点点怀疑的种子,便足够在他父皇心头蔓延。更何况,他是心虚的,前一次荆溪的那场刺杀,至少有一半是他的手脚。若程紫玉当真出来咬上他,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此刻皇恩将再次崩溃……

事已至此,金玉已成为一包安了导火索的炸药,他必须将其护好了!

“你这是在逼我。”朱常安眸底里恨意弥漫,聚成了杀意。

柳儿想上来挡在程紫玉身前,可程紫玉却微一摇头示意她安心。

“是!我就是在逼你!你有本事的,把你的佩剑拔出来,刺出来,我一定不躲!那么一了百了,皆大欢喜!”

“程紫玉,我的状况你清楚,金玉我必须留下,三千两对我更是不可能的数目……”

“怎么会呢?”

程紫玉又笑了。

“你以为我会随便开价?我既出这个价,就知道你能弄出这笔银子。你受伤后,圣上给你送去了一千两。五皇子因刺杀事件受了责罚,皇上有意将剩下行程的主事权再次交还你手上。今日晚宴看你谈笑风生,应该有不少人给你示好和示意了吧?朱常安,谁还不了解谁?三千两,这点银子,你弄得来!”

前世朱常安虽始终看不起那种铜臭阿堵物,却从不为银子困扰。正因从不缺银子,所以他做事可以果敢又底气,源源不断的银子供给还为他招兵买马,摆平了很多麻烦,让他少了许多把柄。

而这一世她非但要他尝尝穷困的苦,还要他为了弄银子而一步步陷入万劫不复……

“当然,你若是有困难,可以给我写欠条啊!您是皇子,皇室就是您的担保,身份就是您的信誉,我一定让你欠着!”

朱常安不吭声了。

他是真看不懂了。

他盯着程紫玉,发现对方压根不是在玩笑。他本以为程紫玉故意开个高价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让出金玉。可此刻似乎却不是那么回事?她是故意在以退为进?还是她打算弃掉金玉了?没可能啊……

朱常安舔了舔唇。

“我若出了三千两,你就不再追究金玉了是吗?”

“那是自然。”

“我怎么信你?”

“魏知县不是也在宴上吗?我当下就立个字据,代表程家表示不再追究金玉之责就是了。”

“那金玉的奴籍……”

“转给你!您出了银子,人自然是您的,找人过一下文书,不难。”

“我没法一口气三千……”

“不要紧,我也不用您写欠条,只要你我立张买奴的协议,上边标注十日付清就成。大不了我不收你利息。”

朱常安下意识眯了眯眼,程紫玉不可能会把金玉卖给自己,她一定在什么地方等着自己……

“你确定不要人了?”

“你真舍得银子?”程紫玉一脸戏谑。

“你若舍得卖,我自然确定买!”

“那……还等什么?”

石桌上,笔墨纸砚快速铺陈开,朱常安脑壳一阵阵抽着疼,眼睛却盯着程紫玉唯恐她会作妖。

他还是不敢相信,她会不争金玉?

而他不愿放弃,却不得不买下金玉。

她笔走飞快,迅速写完。

“金玉的奴契我这就让人打马去取,明早之前便送到四皇子手中。您既要带走金玉,本着为金玉的安全和名节考虑,劳烦您今晚先支付一千两的定金,四皇子看看若没有问题便可以签字盖印了。”

“你真的要卖金……”

“四皇子还请动作快一点。您若不买,我就把人带走了!”她已经懒得演戏并浪费口舌了。她已有十足把握,朱常安不得不买下金玉。

金玉对程紫玉来说早已没有价值,她索性便要上一笔银子。既为讨债,也为恶心对方,当然更是一步步将朱常安往歪路上逼……

程紫玉看了眼这会儿靠在十丈外大树边的朱常哲,她可将机会送出去了,之后的事他们可得自己去把握了。

朱常安拿着两张一模一样的契看了三遍,直到落笔心头都始终发毛。按理,他买下人来,该是心疼才对,为何他会慌张?

他吞了下口水,示意心腹去取银票。

千两的银票,赐下才一日,没焐热便打了水漂,他心疼。

程紫玉却在一边笑魇如花。

“四皇子果然阔绰,三千两买个奴才,很值啊!”程紫玉抽走一张契,看了眼后,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那厢金玉还被侍卫扣着,程紫玉走上前,挑起金玉下巴……

程紫玉想起不久前那个结局里,金玉拿着带了荧光的长针往自己指甲里刺时的猖狂和狠毒,在自己已一无所有成为阶下囚时,她都没有想过顾念旧情放自己一马,这样的人死都是便宜了她。……

所以,金玉她以为前一段时日在山林的劳作就是折磨?不,折磨才刚刚开始,她很快就会尝到,看似似锦的前程还不如劳作……

“金玉,好好打扮,好好将养,你此刻的模样可比王玥差远了。”

程紫玉又凑到金玉耳边轻声道:

“看在姐妹一场,我给你个忠告,你若想往上爬,可得尽快与他有点实质性的瓜葛。若不然,从王玥到昭妃,甚至是皇室其余人,都会巴不得弄死你!万一弄个半死不活或者丢了名节,即便你有价值,也永远没有往上爬的机会了。做不成主子,价值再被榨光,你就生不如死,连奴才都不如了。”

程紫玉摆了个笑,头也不回便离开了。

金玉是真心喜欢朱常安,从她那点小眼神就能看出来。上辈子她可一直心甘情愿在做朱常安背后的女人!她的所为不可能只是为了陈家,程家倒后,她得到了想要的,她该活得潇潇洒洒的。可她依旧巴巴跟在朱常安身后,活得低声下气又摇尾乞怜。哪怕连个名分都没有……那不是情分又是什么?

此刻程紫玉并不是多此一举,而是金玉刚到朱常安身边,想来心里正没底还怕事。若不好好“鼓励”她,难道还指望朱常安真能看上她?

她既喜欢朱常安,自该早些加入战局,那才有意思……

加上王玥和昭妃,朱常安身边的三个女人何止能演一台戏,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必定很快便好戏不断了……

而转身的程紫玉自然不知,那厢朱常安抓着手中契约正错牙低声:“程紫玉,你以为这三千两本王会白花?你且等着瞧,有你后悔之时……”

银票到手,程紫玉走到了朱常哲的跟前再次谢过。

“多少成交的?”他们隔得远,并未听清成交价。

“三千。”

“呵!有意思!三千买个丫鬟……”

“是呢,够奢靡,是吧?”

程紫玉能演,一脸怒其不争地恨恨着,引得看戏散场的人等悄悄往这儿聚。

“我本只打算让他知难而退才报了这么个大价钱,就连五皇子您都在一边极力阻止他行这奢靡之举,可四皇子非但一意孤行,还几次欲行数落五皇子您……

哎,这太后大寿前夕,为了个奴才而已,行此奢靡之风,实在让人心下不踏实。这银票拿在手上过于烫手,程紫玉不敢要,愿悉数捐出,为太后祈福……”

程紫玉将手中银票当众人之面递到了朱常哲手中。

两人心领神会,交换了个视线。

她说话声音不小,不少人都听到了。很快,消息便将按着她的说法传出去,朱常安刚刚挽回的名声将再次蒙尘。

三千两换个丫鬟,这非但不是君子之举,简直比纨绔还不如。若为人君,必定也是纣王炀帝之流。这样的人落于那些自诩清正的老家伙口中,必定是要被大肆唾骂的。

朱常哲当然看懂了,程紫玉这是有意要卖他个人情,所以在踩朱四的同时,还把他也带了进去。如此,不但朱常安名声臭了,众人必将拿了他二人放在一起比较,获益的还是他本人……

“那本皇子便替皇祖母多谢程小姐的慷慨之德了。”

朱常哲收下银票,命手下去入账,在明日祈福建庙中添上程小姐的这笔银子。

“程小姐仁心仁德,朱常哲惭愧,四哥他……罢了!”

五皇子也是摇着头一叹。“福喜,也去我账上支一千两银子,和程小姐那笔银子一同添去祈福银子中。祈愿皇祖母身体康泰,天下太平!”

那福喜大声道是,风风火火拿着银票往人多之处走去……

程紫玉莞尔一笑。五皇子果然够可以,任何机会到他眼前都能抓住啊!如此,他与朱常安之间对比起来的反差便大了……

一个花,一个捐。一个用在女人身上,一个用在长辈和家国身上,哪个伪善,哪个真德,一目了然!

目的达到,两人便顺路低声说上了几句……

“我果然没看错程小姐,您这一出手,便叫人惊艳。”

程紫玉低笑,彼此彼此。

他分明有一肚子的疑问,这事也有许多说不通之处。可朱常哲因着得了大收益,他便只字不提,与他无关,与其讨嫌,不如不知。这人聪明狡诈,分寸感还极强!

“他还得筹两千两,五皇子可得盯紧了,说不定还能抓到马脚。”她幽幽提醒。

“若真能抓到,我就欠程小姐个大人情了。”

“五皇子言重了。举手之劳。”

“好个举手之劳,让他毫无招架之力,这水准,当真叫人佩服。”

朱常哲自认说的毫不夸张。

当日他想要和程紫玉合作,无非看出女子面对皇帝时的果敢冷静;毫不犹豫拒绝皇帝赐婚还化解了皇帝疑心;准备的大礼哄得皇帝都喜形于色;还时刻能把握上位者的心理继而抛出利诱,竟引得宴上一众将军勋贵都兴致勃勃,对她赞不绝口,为了一个空口白话的设计而争论了个把时辰……

会看眼色懂争斗的女子不少,但有见识有手段有远见,能将上从皇帝太后,中到妃嫔大臣,下到平民百姓,都能收获好感并得到助力的人,他从未见过。

都说太子妃是大周女的典范,可他看来,太子妃与这小地方的商户女居然也完全没有可比性。眼前这女子超出了一般女子该有的水准太多。

他没看错人,前几日,她竟还有魄力挡去歹徒跟前。就那胆色和拼劲,已是大部分男子都做不到的,叫人肃然起敬。

今日亲眼见此女与朱常安交锋,手段更是叫他欣赏。朱常安从头到尾都被她牵着鼻子走,实在是叫他惊喜。

眼下,她还成了太后的恩人,身份必定还要上涨。她的身价,不可估量!

“可惜程小姐只是个女子,若是男儿,必能一展抱负。”

朱常哲忍不住叹了句。他叹的,是他早就看出了此女不凡,前些时日却没有趁热打铁,错过了最佳收拢人才的时机。此刻再开口,便显得势利,且高难了。

“不知程小姐的志向如何?”

他忍不住再次抛出橄榄枝,又压低了声音。

“我便直说了,我欣赏程小姐,极希望与程小姐合作。程小姐担负家族重担不易,我愿全力助程小姐。还请程小姐再行考虑。您别急着拒绝,任何合作都可以,我的诚意先前就表过,您应该也看到了,对了,我说的合作,可以是资本买卖上的合作,也可以是……结姻合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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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四章 点三把火

朱常哲上下看了程紫玉一眼。他对眼前人虽谈不上喜欢,可却感觉投机契合,眼前人上下没有他厌恶反感之处,就连她的相貌都是他满意的……

身份地位虽不够,可她本身的价值比她的金银还要诱人,若能得到她,对他绝对如虎添翼。且就她那行事手段,又狠又准,还不显山露水,正是他需要的。

她年纪不小,身份将涨,他若想要得到她,必须加快速度了。紧促感生出后,朱常哲还是开了口。

“结姻?五皇子,若我说,我只要正妻之位呢?你能应吗?”程紫玉笑意盈盈。不管朱常哲做不做皇帝,都不会想要一个商女做正妻。

在她看来,这些皇子在本质上并没有不同。

就如前世若没有太后赐婚和她自己努力,朱常安纵再海誓山盟,都不会轻易娶他。

这些人想要她,无非是把她当作一个助力,说难听点,就是一个物品,虽有价值可利用,但总有用完的一天,早晚弃之敝履。

“我这样的性子,若是居于人之下,只怕是要翻天呢!您不怕后宅不宁?不怕我拖您后腿?”

看着朱常哲凝固的笑,程紫玉也不愿为难他。

他的手段她早已见识过,他这样的人,是早晚会露出利齿的狼,她哪里会去与他真正合作,哪日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可她却不能得罪他,只能用这样的借口来回绝。

“至于您说的志向,只怕您真要失望了。我只希望家族可以繁荣昌盛,家人都平安康泰,仅此而已。我没有要攀龙附凤的野心!是真没有!我绝不会嫁入皇室!”

朱常安的手段能力平平,前世为了朱常安的前程,她苦苦周旋于贵族之中,耗尽了心力,使尽了手段,她虽未亲手杀过人,却有人因她死,为她死,更有人因她的计谋死,甚至是被她害死。她手上沾了太多血,她有幸重来,自然不愿再次踏上那条成王败寇的杀戮之路!

再有李纯的缘故,她更不可能与这些人深交。

所以,这个朱常哲,不管从哪个方面和角度,她都尽量会远离……

说话的这会儿,却是朱常哲的心腹匆忙赶到,到他耳边说了几句,随后便见朱常哲将眸子眯起又看来。

“怎么?”程紫玉下意识感觉与朱常安有关。

“他偷偷带着金玉去求见我父皇了。”

朱常哲看着程紫玉,见后者也蹙起了眉。

不寻常啊!

这是何意?他带金玉去坦白花了三千两?找骂?且此刻时辰不早,皇帝说不定已经安置,谁给他的胆子和底气?

两人同生如此疑惑,忍不住再次对视,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明。

谈话就此作罢,两人分道往各自席面走去。

程紫玉拉了柳儿。

“去问问你主子,看能不能打听到朱常安找皇帝说什么了。”

“是!”

正往座位走着,程紫玉发现有视线正紧盯着自己。

看去,是文兰。

文兰自打那日落水几乎丢了性命醒来后,就似变了一个人。

张扬如烈火般的性子收了不少,整个人都沉静内敛了下来。不多说多做,也几乎没露面,偶现人群也只闷闷待在一边。

往日里与她交好的公主们那里,她也似乎疏远了许多。她闷闷不乐,眼皮总那么垂搭着,看不清神色和眸光……

而她越是这般,倒是叫皇帝也生出了几分歉意。皇帝几乎每日都会变着法子抚慰她,将各种礼物玩物源源不断送去了她的住处……

程紫玉对上了她的视线,冲她一笑,随后走了上去。引起文兰关注的,应该是刚刚自己对朱常安的出手了。

程紫玉很大方坦白开了口。

“四皇子阔绰着呢。三千两的巨款眉头没抬一下就应了。听说他还欠你银子?也该要回来了。”

文兰一愣,没想到程紫玉会上来搭话,也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程紫玉却是再次对她展颜一笑,抬步离开。不见冷淡挖苦,颇显几分善意。

“多谢!”在她走出三步后,文兰轻声道了句。

“不客气。”

文兰言语里透着诚意,程紫玉舒了口气。她该是想通了吧?

她是该谢,谢自己帮她泄恨,谢自己提醒她乘胜追击,也谢自己先前几次对她的手下留情。

程紫玉自认与文兰本无仇,几次争锋无非是文兰最开始因着朱常安而作茧自缚。此刻文兰与朱常安姻缘未成还生了仇怨,她对自己便更没有理由生出怨恨了。

刚刚自己讹了朱常安三千两,她应该是畅快的。她若再去找朱常安索要欠款,朱常安母子更得雪上加霜。文兰也算再报一仇。

若是站在这一角度,站在朱常安的对立面,文兰和自己完全是一条战线上的……

虽谈不上化敌为友,少一个仇敌总是好的。

早该如此了!

一刻钟后,柳儿收到了消息。

“说是四皇子到时,皇上正在查看明日行程和宾客名单。四皇子说有要事禀告,皇上把所有人都遣了出去。是于公公亲自把的门。四皇子到这会儿还没出来。”

“也就是无人知晓谈话内容?”人都被遣了,于公公把门,那说明是很重要的事?

“主子说待他晚些时候到于公公那儿套个话再做计较,让姑娘不用着急,有消息他就送来。”

程紫玉嗯了一声。

转眸便瞧见文兰已经站在了昭妃身前,神情冷淡,态度坚决,说完便哼笑着甩袖离开了。果然是要银子去了!

昭妃一张脸比苦瓜还苦,她口中低骂着什么,还狠狠拧着身边宫女……

“姑娘,右前方。”入画提醒了一句。

抬眼,只见王玥正来势汹汹。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程紫玉笑了笑,“给她看茶。”

“怎么回事?”王玥直接推开了茶。

“与我无关。”

“金玉是你的人,她怎么会到四爷身边?”两人相熟,说话省去了客套,倒是开门见山。

“你这会儿要考虑的不是这个,而是朱常安为何会对金玉志在必得?”

程紫玉将那张三千两的契扔到了王玥跟前。

“看看,三千两!金玉已经不是程家的人了!他花三千两买了金玉。我尽力阻止了,却架不住他势在必得!实话告诉你,金玉失踪快三个月了,你若不信,可以让你表叔去查查卷宗,程家早已报案了。

可金玉今日突然出现,却已跟在了朱常安的身边。若不是我追查,他还不知要金屋藏娇多久呢!呵,王家宴时,我可没带金玉出席,那时她天天都在程家做活。你就不好奇,他们两个怎么勾搭上的?

说穿了,朱常安背地里的勾搭,很有可能比你所知道的多多了。想想上次扬州城那卖唱女就能看出他的秉性了。

我若是你,与其在我这儿追根究底,不如赶紧想想怎么防患未然。那两人的关系,怎么可能只局限于主仆关系?我知道他穷才开了高价,却没想到他真会愿意捧出这笔银子。你可小心点,他可别又是算计着你的银子去买人。”

王玥手上的帕子早被她揉作了一团。

“金玉,我许久未见她了。”

“我不也是?今日一见,她倒是清减不少。整个人从头到尾躲在他身后,倒是楚楚可怜惹人垂爱,一口一声‘爷’,叫得那位骨子都酥了吧?她在程家可是做我紫翌轩管事的,天天与人打交道,那是雷厉风行,怎会突然弱小了?可见她手段。

王玥,金玉虽姿色不是一等一,可手段却很不一般。你应该也听说过,当日在程家她便与不少男子传过不堪的言论。”

“是,她那种声誉,爷他怎么……”

“这有什么!我爹也曾被一个女子迷得晕头转向,连家规都不顾了不是吗?”

王玥还有什么没听懂的。

她一开始还忍着,这会儿也想到了金玉私生女的传闻。程家有祖训,程家男子莫敢不从,可程睿当年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还敢把庶女往家里领,丢尽了程家颜面。

有其母必有其女!

“狐媚!”王玥已展开了联想,她自己当日也是算计了朱常安才有今日,她会生出那样的主张,别的女子自然也会……

只怕金玉也是早早就攀上了那货。若不是那次刺杀被自己占了先机,指不定金玉比自己还要早留在他身边……

不知不觉,王玥眸底寒色一片,已将金玉视作了假想敌。

“我给你个忠告,银子方面,你可得悠着点,可别叫他给掏空了。”程紫玉添柴加火的同时,还不忘警告又上眼药。

王玥深吸一口气,咬了咬唇。

“还以为苦尽甘来,能暂时喘口气了。真是不让人安生!”

王玥眉眼闪过一丝疲惫。

嫁给朱常安后,她几乎没有一刻不紧绷,一开始防昭妃,后来守朱四,再又是文兰,南下后也是糟心事不断,善后事更不绝,还要小心护着瞒着肚子,叫她几乎没有个喘息……真累!

“我且问你一句,那金玉究竟是不是你程家私……程家人?”

程紫玉听懂了王玥之意。

“白纸黑字,她就是个贱奴,有文书为证!此刻她被你男人买下,自然就是你家奴才了。说到底,你也是她的主子,她的一切,外人都管不着了!”

王玥等的就是这句表态。

很好,只要程家不认金玉,不会插手,那金玉的死活迟早都会被她攥在手上。

“好。有你这句,我安心不少。”

王玥起身告辞。

程紫玉冲其一笑……

金玉和王玥跟前都已点了火,晚些时候绝对有好看的。

“姑娘,王玥会不会去四皇子跟前求证?”

“不会!她打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是跑来找我,说明在她心里,我比朱常安可靠。再说了,她去找朱常安怎么问?

人已经买了,她去质问也于事无补,还吃力不讨好,其次她不是正室,有什么资格过问男主子的私事?这样的事,她唯有打落牙齿和血吞。

更何况王玥心态已经定了。她此刻很清楚,要做的不是去查为何变成这样,而是阻止事态恶化超出她的控制范围。所以她头一条要做的,就是防止金玉上位。

一为腹中孩儿,二为一口气。朱常安找她都是要钱,却为别的女子一掷千金,王玥心头怕是在滴血……”

而她们眼见着,王玥才刚走了几十步便又被昭妃拦住。昭妃面色不悦,王玥微微张了口。想来,是昭妃被文兰相逼,正找王玥说银子的事。

此时此刻,王玥自然是一毛不拔。

只见王玥索性扶着额就往宫女怀里倒,惹了不少人上来关怀,随后被宫女搀着快步离宴而去……

昭妃一张脸都气得扭曲了,可这宴上不好发作只得作罢。

她低低咒骂,最后一跺脚,将视线往程紫玉这边投来。

几息工夫,昭妃便走到了程紫玉跟前。

昭妃……来得正好!

朱常安那三个女人三把火,程紫玉已经点了两把,就缺这一把了。

既是送上门的,那她便一起点上了。

和前世的针尖麦芒不一样,这一世程紫玉对昭妃和煦如春风,让昭妃始终对她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会儿程紫玉猛地把笑一收,满脸的不爽快,甚至是带了愠怒,让昭妃反而不知如何启齿了。

好一番的夸赞后,昭妃到底还是厚着脸皮说明了来意,表示儿子一时冲动犯了浑,希望程紫玉退一步,别再计较三千两的数目。

程紫玉冷笑了起来。

“娘娘,金玉所为是我家的家丑,民女本是打算将她送官法办的。可四皇子他执意非要买下金玉不可,我一时口快许下三千两,谁曾料想四皇子竟然应下了。倒叫民女骑虎难下,只能答应了他的要求。

您得知道,那三千两就民女也是烫手山芋。外人若知晓我拿了个奴才卖了这么大笔银子,岂不是妥妥黑商奸商?民女颜面,程家脸面,民女积攒许久的形象就都毁了。百姓们还不知要如何戳着我脊梁骨骂呢!

所以这笔银子哪怕四皇子应下了,我程紫玉也不敢拿!不能拿!这不,刚刚已经与五皇子打了招呼,全数捐出去为太后祈福了。

此刻您要民女不计较那笔数目,民女只能道一声爱莫能助。或者,劳烦您自个儿去跟五皇子打个招呼,看他能不能通融一下,将其中部分银子再抽调还给您母子!或者,劳烦您跑一趟太后那儿,让她减掉一些福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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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五章 我们来选

程紫玉有的是银子!

外人只见她几千两上万两的往外掏,却不知她拿出的这些银子都是“慷他人之慨”。廖氏和金玉的私房,高家的赔偿,朱常安那儿搜刮到的,都成了她和程家声誉的垫脚石。

而善事做越多,程家的买卖也愈加红火。她的账上数目本已不凡,最近几个月的进账更是可喜可贺。

再有皇帝接连两单的加持,她的银子,足够她和紫翌轩所有人好吃好喝用上几辈子不愁了。

老爷子表示,许多早年断了联络的富商;改在他处采购的陶商;甚至许多专做海外贸易的中间商都纷纷再次找上了程家……

程家单子来不及做,招人,赶工,还将不少单子通过商会下发了去。

待南巡结束后,江南进出一解禁,只怕程家货物将更加紧俏。入画闲着没事给她算了账,到那时,哪怕她只做皇室和军中的货物,都足够让程家富甲一方。至于她本人的资产,不消三年,至少还能翻上一番。

前几日柳儿在一边听着算盘噼里啪啦响,入画口中一串串数目往外蹦,整个人呆若木鸡。

她本以为男主子够有钱了,可跟女主子一比,男主子那点积蓄不过是零头。他最值钱的也就是圣上赏赐的那座大宅子了。可那宅子又不能卖,女主子还不愿进京,岂不是废物?

柳儿忍不住哀叹。

怪不得人人都想着争女主子呢!怪不得女主子要招婿呢!这样的富婆,谁不想娶?他娶得起吗?

哎,就财力,他是差了一大截。

以前夏薇总在主子面前挖苦,说他放着银子不知道花,娶媳妇也用不着那么多银子啊?……

事实主子有远见,那些银子真不该花,得留着做他的“嫁妆”,只求对方别嫌少……

财大了,气自然就粗!

刚刚见女主子一开口就把朱常安挖心挖肉挤出来的三千两捐出去时,柳儿那小腰板挺得直直的!哟,豪啊!

砸银子的感觉真痛快!

然后看着那死要面子撑场面的五皇子跟着搭进去一千两!

再有眼前昭妃一听三千两全被捐了时,捂着胸口,面色发白,时刻将厥过去的表演,柳儿当真觉得,男主子还是从了女主子好,将来一定爽快!……

程紫玉可没有柳儿那么多心理活动,这三千两如此烫手,岂是好拿的?能让朱常安母子得不偿失,还能收获个名声——这笔买卖已是大赚。捐出去,一了百了,还绝无后患!

而此刻昭妃听到程紫玉的“建议”后,歪在嬷嬷胸前,嘴角抽搐连连,更将儿子暗暗骂了个狗血淋头……

“外人看来都是民女占了便宜,可也不想想民女到头来得到了什么?四皇子他虽花了银子,可好歹还得了个机灵乖巧的美人,而我呢?娘娘须知,民女可是人财两空啊!所以,民女才是这桩事唯一的苦主,民女才是真的委屈!”

昭妃印象里,程紫玉虽出身商户,却是温婉可人。

这会儿她冷不丁地这么强势又善辩,反说的昭妃一愣一愣。

“哦,对了,您若要觉得亏了,不如去找金玉讨要回这笔银子?须知她在我家干活时年俸一百二,加上各种赏赐红包,一年也有几百两的收入,都赶上娘娘您的年俸了!”

昭妃眸光果然一亮。

“当真?”

“当真!除了府里给的,这次她行窃还偷走了程府千两银票,她若说手头没银子,我可不信!娘娘这银子既是用在她身上,自然还是要跟她要。娘娘又何必自扰?”

“是啊,紫玉啊,本宫……”

“没什么事儿,民女这就回去休息了!娘娘也早点休息,还请您转告四皇子,金玉是我程家罪奴,他既一力维护个罪犯,那便是打民女的脸。恕民女以后不能再请您喝茶了!”

程紫玉表情愤怒又气恼,半点没给昭妃面子,直接甩袖离开更令得昭妃脸青一阵红一阵,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却不知如何回应。

“她言中之意,以后是仇人了?”昭妃忍不住问了身边嬷嬷。

“要不娘娘,去劝劝爷退掉那个贱婢?”嬷嬷没否认。

昭妃腿一软,差点坐了地。

那岂不是,全都泡汤了?

儿子疯了,三千两买了个奴才还得罪了这个金主。头好疼,别的无所谓,可她的银子怎么办?

程紫玉是要做自己侧儿媳的,倪老保证过,儿子也一直信誓旦旦,最近虽不再说这话,他们却也没否认过,怎么说没就没了?

要知道为了拿下程紫玉,她投入巨大。

从儿子第一次南下时的几千两加宝石,到前几日她亲手送给程紫玉的项圈镯子,那都是她的心头宝啊!她是等着今后收益翻番的啊!就是刚刚,她都差点拔了根簪子要送出去啊!

血本无归?

不行!文兰还要追着她屁股要银子呢!

“走,扶本宫去找那个孽障!那个小贱人,本宫倒要看看是什么尊容!她若是不把银子给本宫交出来,看本宫不弄死她!”昭妃一脸青灰,扑腾着往朱常安住处方向去了。

程紫玉在拐角看她,忍不住笑了,这是第三把火。

朱常安的后宅,终于凑成了戏台子。

个个心头一把火,个个相互都恨毒对方,有意思!

此外,王玥和昭妃连带着对朱常安也恨上了,这一家子从内部就得腐蚀开来……

程紫玉回了住处不久,便收到了一份礼。

是五皇子送来的。说是谢礼。

礼盒镶金嵌玉,就这精致包装便已价值不菲。

“给送礼的人退回去吧。”

“人已经走了。”

程紫玉一低叹,命丫头打开盒子。

退,是一定要退的。但总要知道里边装了什么,价值多少,心里得有个数。

不过盒盖打开后,程紫玉还是吃了一惊。

她本以为是珠宝首饰。

不是,只是几张纸状物。

她一一打开,双眼却忍不住放光。

最上面的是一张意向订单,第二眼是一张银票,最下面的是一张设计图。

只稍一看她就明白了。

这正是不久前程紫玉为搏皇帝好感时提出的将陶制地图配置到行军中的衍生。

当日她提出想法时主要是为引起关注,并未经过深思熟虑,可五皇子却已将那想法进行了再加工。

经他重新设计后,她想法的可行性大幅增加了。

他甚至连设计图纸都做好。

程紫玉仔细看了图纸,很细,是可以做的!

他订购的第一批货是要五百份,配置闽浙两地海域地图做陶塑,用于……抗倭或海运!

或?抗倭是军用,海运是商用!他是还没想好呢,还是在提点自己?

程紫玉却不得不佩服他的奇思妙想。

当日她只想到陶制地图在山区作战时的可行性。可他却想到了更为实际的海运。她只想到了军用,可他的想法却还包括了民用和商用。

的确,相比山林,茫茫大海更是叫人难以把控和判断。

一般地图看懂之人不多,可若比照地图直观展现,将陆地、岛、礁,都用具体的陶艺雕塑方式立体呈现并配以指南针,那便是人人个个都能看懂路线和方位。

若能判断好风向和风速,甚至可以在地形雕塑上时刻推算出所在位置,既能找到最优行进路线,也能合理算好行程时间,最大程度避免危险。

此等器物正如沙漠中的骆驼,在海上无疑有导航作用。

由于陶的成本低,那么不仅仅是军中,就是普通的渔民都能用得起,只怕一上市,便能获得巨大市场。

这不仅仅有利润价值,还是真正利国利民的好东西。

他倒是有心了。

难怪他几次三番让看他表现,他除了对付朱常安,还早就有了如此想法。

他是看出来了,金银很难打动自己,才投之所好,换了一种方式。

他的确充分表现了他的诚意,他的实力,甚至是他的财力和魄力。

这礼倒是诱人,不过,还是得还回去!……

“前院好像有些乱腾。”柳儿站到了窗边,侧耳关注。“可笑,好像是在捉猫。”她耳力好,倒是听得清楚。

程紫玉也跟着站到了窗边……

随后,她被人偷袭了。

一道黑影窜出。

并倏地一下翻身入屋。

她腰上一重,已经被人搂着离了窗口范围。

而她的脸颊则是一烫,除了两片柔软划过,还留下了微刺的胡渣触感……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显然早有预谋。

柳儿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关上了窗,却感觉后背有点烫。她知道女主子是误会了,以为她勾结了男主子方便对方“偷袭”,真没有啊!

她还真就不知男主子在外边!

她也被惊到了,她也是受害者!……

“看茶,上饭!我只有一刻钟!”

李纯一来就发号施令,丫头们会看眼色,急急退了下去。

程紫玉没反应过来便已身靠墙壁,被他围在一方范围。

“你这么就这么来了。”

她没推开他,任由他圈住,李纯很满意。

“再不来,我的人都被拐走了。”他磨了磨牙。

哦,这是……吃味了!

程紫玉笑着看他酸酸的脸,心里却是有些甜。

“听说,有人主动英雄救美,主动剖白,还送来了大礼?”他垂着眸子,紧盯着她的唇。“哼,你还挺高兴?美得你!我可记着仇呢,谁惦记你,我就修理谁!”

“嗯!”她的顺从顿时熨平了他心头的不安。

她伸手绕上了他的腰。“英雄救美你早对我做过了,剖白你也主动做了不少了,礼物,你更是给了不少。我既然什么都不缺,我又如何会在意?而且你珠玉在前,水准甚高,其他人,我实在看不上呢!”

她抬起下巴,将唇贴上了他……

哼……哼……说的真是好听!

李纯那百炼钢在程紫玉手里变成了绕指柔,她的甜蜜一释放,他的心海便柔情泛滥。

她本只是淡淡一抚慰,却被他生生演成了如火如荼的燎原火。

昨日有朱常安,今日有朱常哲,明日只怕还有其余不堪入目的猫猫狗狗,李纯也感受到了明珠一日没归属,便要遭贼多惦记一日的风险。

这事还真是拖不得了。他从生理,心理到形势上,都拖不得了,还是赶紧定下来才好!

他适可而止,点到为止地放开了她。

那边的程紫玉面红耳赤,正对着铜镜捂住那殷红的唇,整个人娇羞艳丽甚比海棠。李纯看在眼里,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将人再次拉进怀里的冲动。

好在丫头端茶进来了,倒是压下了他心头各种乱冒的蠢蠢欲动。

“作死呢!这是太后大院,贸贸然进来。你要吓死我!”程紫玉端着茶掩着唇,颇有几分欲盖弥彰。

李纯却毫不避讳撑头坐看着她,只恨不得将她每个小表情铭刻心头。

“前院里进了猫,个个只恐惊了太后,谁还管你这儿。”

“你放进来的猫?”程紫玉目瞪口呆。“我说怎么如此阵仗下还会有猫闯进来,这未免太疏忽了……竟是你。”

“可不是疏忽吗?”

李纯勾了勾唇角。“潘家清理的不干净怪谁?只怪朱常安选了潘家!先前都干什么去了?只怪朱常哲前期准备不充分!所以,都是这俩皇子的责任,连野猫这种小事都弄不好,还能干什么!

一会儿我走时,那猫还得跑出来蹦跶几下,大晚上没觉睡,那些管事只怕得偷偷骂上一晚上。明日传出去才好,那俩指不定又要挨骂受罚了。”

程紫玉噗嗤笑了,连连啧了两声。

这厮果然说到做到:谁惦记她,他就修理谁。随手甩几只猫出来,都要拉两个皇子顶罪倒霉……

“小惩大诫,谁欺负你,谁打你主意,我定不饶过!”

李纯绕着她的发,黑亮柔滑的发丝比缎子还美。

“这种事,交给我就行了。我若真要出手,这帮人绝对无招架之力。若非必要,你尽量不要动手,唤我一声就行!”

“嗯!”

程紫玉那颗心最近在李纯跟前总软得不行,让她一见他就想要搂住他,以验证是否在做梦。

有几次,她都已经开始怀疑上辈子对朱常安的那份执着是否只是执念?里边有没有爱?

此刻她和李纯在一起时,这种如小鹿乱撞的心跳那么生涩,让她开始疑惑,她前世对朱常安的心动虽多,却似从未有过那么强烈的感觉?……

程紫玉收拾了五皇子送来的那份礼让下人送回。

“拿来我看看。”李纯看得仔细,边看边点头。“你要送回去?”

“嗯,这么大的礼,我不想收。”

“可这设计合理,这份可是好东西。送回去太可惜了。”

“你何意?”程紫玉有些纳闷。

他难道不希望自己和朱常哲离得越远越好?他难不成还希望自己欠下朱常哲一个人情?

李纯笑着拉过女子,将她搂在怀中。

“第一,这是绝对赚钱的买卖,你或许看不上,但咱们得为儿孙积攒财富。”

“……”

程紫玉一瞪眼,柳儿却是一翻白眼。柳儿听懂了,他说的是“咱们”,他是想投银子进去分一份利?还是说,他想用银子关系,人脉关系和利益关系网将女主子套牢?

“第二,这买卖他既然动了心思,咱们不做,他一定会交给别人做,与其多一个对手,不如咱们自己上!”有道理,程紫玉点头。

“第三,他不是要合作吗?姻亲关系就别想了,还是谈买卖吧!与他合作很不错!”

程紫玉眯眼看他,这厮刚刚还一幅酸溜溜的样子,这会儿却是伸着懒腰,半瘫在了圈椅,一脸的老奸巨猾样。拿柳儿往日对他的形容:活脱脱一只狐狸。

“首先,五皇子的外祖父是康安伯,世袭罔替,几十年如一日驻守东海。只要康安伯家后继有人,这买卖就不会黄!他们用得上!这银子,皇上看在康安伯的面子上也一定会给朱常哲去赚!”

李纯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更重要的,是朱常哲好用。”

“好用?”程紫玉看来,那也是一头狐狸,好用吗?

“我想过了,你既想做军商皇商,军中和朝中我能给你运作,但皇室里边你缺帮手。太后不管事,她这座靠山不顶用。主要是朱常安对你虎视眈眈,我出手不方便。但你若与五皇子有利益上的往来,一般的破落事自然有他给你出面和挡着。朱常安也能投鼠忌器,很多事便不敢乱来了。那是极好的!”

程紫玉笑了起来。

这倒是真的!

朱常哲一不是酒囊饭袋,二与朱常安有梁子,李纯的意思是让他做自己的挡箭牌。

自己与他已经在无意间联手了两次,效果都很不错。

只是……

“朱常哲能答应吗?”

“放心!他是做大事的!果断,机灵,出手也狠!有利益,他便一定能应。他眼都不眨就拿了一千两陪你,你以为他无所图?你以为他不缺银子?你以为他和你一样阔绰?你以为他仅仅是见缝插针累名声?你是要从你身上拿回报呢……”

柳儿忍不住嘶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男主子在给情敌上眼药?

李纯瞪了她一眼,继续道:

“皇子们拘在京城难得出门,京城的眼线太多,他们个个束手束脚,这一出门,便如打开笼门的鸟,个个都卯足了一口气找食,在想法子找到可以速配的富家千金,生财之道或是强硬支持……”

柳儿又翻了一白眼。

好吧,这会儿她已感受到了男主子强大的恶意,他索性给所有皇子都上了一遍眼药。被他这么一说,皇子们个个狼子野心,都虎视眈眈打算分食女主子似的。

可聪慧的女主子似乎没听出来?柳儿忍不住再次翻了一白眼。看不下去了,她还是去外边守着吧……

“而且这是第一步,你既然有能力,还得了皇上的垂青,我若没猜错,他应该还会与你有其他合作。你若不能成为他的人,他必定会用其他法子套牢你!”

“被你这么一说,怎么这么可怕?”

“不可怕!牵扯到利益的合作关系才牢靠!放心,这桩合作里,还有我在!”

这又是什么意思?

程紫玉拉了李纯的手。

“我以为你不选边,你是不是选定了五皇子?”

“你想什么呢!”

李纯敲了敲她的脑门。“谁说我选边了?你且看着,只要你点了头,这桩事总会被运作到台面上的!商用民用的,以后再说!这买卖将是正经的军中买卖!而且不会有人知晓这是你与他暗中的合作!”

“那我怎么与他谈?”

“放心!我已经想到了!”

李纯拿过图纸。

“不能都是他的主意,谁参与得越多,这分成越好谈。把这边框加上刻度,你那里要做得尽量精确,就可以更好判定方位和位置。外围铁板防摔,面上用陶板雕塑,中间层可以加磁石,如此船行时,可以随时在面板上标注位置,更好预估时间,预判路线和判定目标……”

李纯滔滔不绝,程紫玉有些惊呆。这只怕不是他短短时间想出来的吧?他应该也是早就在思索可行性了。

“一会儿按我说的办,按着朱常哲的性子,今晚必有答复,几日内必能落定这事。”

“对了,朱常安去找皇上那事……”

“他与皇上私下说了一刻半钟。至于谈话内容,今晚不合适,明早我去找于公公。”

“李纯,依你看,皇子中,哪个能坐上最后那个位……”

今日发生了许多。朱常安有几句话说得让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他说前世他离最终的胜利只一步之遥,皇帝最后时刻把白家女拨给了他。若没有她的出手,他就成了!他那么愤怒,应该没有骗她!他到底还是争到那个位置了?……

她开始生出些担心了。

“不能让他爬上那个位置!”他上去了,她和李纯,还有程家人,都得死。

“嗯!他绝不会!”李纯却又幽幽补了一句:“皇帝,我们来选!”

程紫玉猛一看他,真敢说!

“尽量!”他笑到。“不是没可能!先让他们斗着,不急!万事有我在!”

李纯瘫在圈椅里,这天大之事在他看来却如个玩笑一样不放在心上。他眉眼弯弯,如上弦月般明净皎洁,唇角上翘,漫不经心样更似有睥睨天下的把握。

程紫玉却还莫名感觉他这底气足得很?怪哉!

当外边猫叫再起时,一刻钟到了,李纯再次离开了……

他预估的半点不错。

朱常哲的礼被退回,但另一种形式的“合作”却成功了!两人约定具体合作形式明日找机会相谈……

第三一六章 无辜事故

当晚,王玥和昭妃都齐齐等在了朱常安屋里。

一个企图截住金玉的上位路。

一个妄想从金玉手里弄银子。

而两人还有一个同样的目标:最好能将金玉甩回程家去!

有了合作的基础,两人难得没有互掐,暂时放下了成见,打算先处理了金玉。

王玥貌似漫不经心,阴阳怪气将金玉不那么好听的名声和故事给昭妃讲了不少。昭妃摸着胸口,气得牙齿咯咯响,吞了好大一把补心丸才勉强坐住……

金玉是跟在朱常安身后回来的。一进院门朱常安便听闻屋里来人了,他让心腹长贵将金玉带下,并就近将他主屋外的厢房收拾出来给金玉安置,随后他便一脚进了屋。

昭妃刚要首攻,却被朱常安抢先开了口。

“你们若是要劝我将金玉送回去,还是赶紧死了这颗心!金玉是我当众买回来的,断然没有送回去的道理!既然所有人都知她被我买下了,那我便不允许谁要害她小命!我劝你们赶紧接受这个事实,即日起,金玉便是我的贴身侍婢!”

昭妃与王玥对视了一眼。她们都感觉朱常安哪里不一样了,虽还是那张脸,可那神情和气韵不对劲,那不由分说的坚持劲儿更是他以前没有的。

昭妃当即便嚎了起来。

“儿啊,你该不是被这狐媚子使了什么手段给……”

“母妃累了,胡言乱语,还不快扶母妃去休息!”

“安儿,你醒醒,这个狐狸精把你的魂儿都给……”

“别说了!”

朱常安蓦地一吼,吓得昭妃差点坐地。

他手指昭妃身后的俩嬷嬷:

“还不捂上我母妃的嘴,明日就是皇祖母大寿,这都是胡言乱语的什么?我不过就是弄了个有用的人在身边,她就这副模样?这是要坏我事还是要害我?还嫌我佛经抄的不够吗?

你俩听着,我母妃就交到你们手上了,你们想清楚了,纵然我母妃是你们主子,可她没有父皇宠爱,你们唯一的仰仗是谁!你们是由着她胡闹还是帮着她看路!你们若和她一样不清醒,那本皇子也不能保证你们还能见着明日的太阳!都听见了吗?”

朱常安一向儒雅示人,虽偶发脾气,却从无如此骇人逼人的气势,两个嬷嬷吓得扑通跪倒,连连应是。太可怕了,好好的四皇子竟似是变了个人。昭妃恐吓人也就扇扇耳光罚罚跪,可这小主子一开口就拿命来胁……

不止嬷嬷们,连昭妃也露出了几分后怕。

“安儿,母妃护你到今日不易,你怎么能这么对母妃?”

“母妃好好休息,儿子明早去给母妃请安!”

朱常安向昭妃扯了个笑,又走到了俩嬷嬷跟前,也不遮掩,当着昭妃的面就道:“母妃若心神不宁,胡言乱语,你们便来唤一声,我给准备安神药过去!”

再闹就放倒?赤裸裸的威胁!

俩嬷嬷对视一眼,应了一声,赶紧起身,拉着昭妃就往外走……

王玥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她先前以为朱常安是中了程紫玉的激将法才会犯蠢宁花三千两也要拿下金玉。

此刻看来,他对金玉的重视程度比她所以为的多多了,他甚至还直接顶撞了昭妃……呵,就是自己,曾被昭妃欺负时,也没见他为自己出过头啊?

只不过,昭妃拿身份压人的手段显然不管用。

“爷。”

王玥唤的轻柔,将手挽上了朱常安的臂。

“爷消消气,爷您是一家之主,您做的决定,谁还敢不从?区区一个奴婢罢了,只要爷喜欢,弄个十个八个也不在话下。”

“还是玥儿识大体。”

朱常安面色早已柔和下来。

他对王玥是有几分真怜惜的,从情分到床笫再到钱银,王玥对他一直尽心尽力,而过几日,南下队伍还要入住王家,他还要依靠王家助力,他对王玥实在讨厌不起来。

“那金玉与玥儿是老乡,爷喜欢她,玩玩尚可,但她声誉不好,晚些时候途径荆溪时,只恐累及爷的名声。”

“嗯,玥儿多虑了。”

朱常安拉着她葱白一样的手,“你放心,金玉的事我都知道了,她不会影响你的位置,她也不会有名分,你且放心。”

这是给的保证了,王玥刚要谢,却听到“不过”二字。

“不过既然你说她是你老乡,那么,爷就把她交到你手上了。你要好好照顾她……”

话说到这处,朱常安顿时想到金玉此刻那瘦瘪干巴,形容糙黑的模样,与前世前期的小家碧玉,后期的风情万种比起来,此刻的金玉实在难以下口。

“把她养回白白嫩嫩,再给她做几身衣裳,备点脂粉,别丢了爷的颜面。”

“是!”王玥一口银牙都几乎咬碎了。他竟然把金玉交给自己?凭什么?他是怕自己会害其性命?那金玉万一出点差池还要怨自己?好个“照顾”,让她照顾一个奴才?

等等,他刚刚说“养回白白嫩嫩”?好一个“回”字!金玉白白嫩嫩,那是何时?程紫玉说得不错!这对狗男女!早就搭在了一起。

“爷,时候不早,妾身伺候您就寝吧。您的伤没好,今日伤口又裂了,御医嘱咐了要好生休养。”王玥变着法子提醒朱常安他的身子不适合做那事。

“知道的,玥儿先回去睡吧。”

朱常安今日终于寻到金玉,又探得程紫玉还未与李纯勾搭上,心里正当雀跃。他还不想睡呢!

程紫玉虽貌似攀上了朱常哲,可他的五弟他清楚,最是油滑不过……

朱常安记得很清楚,前世的朱常哲没少拿程紫玉的身份做文章,常常叫自己抬不起头,若不是朱常哲总拿程紫玉来取笑,害自己下不来台,他或许还不至于那么铁了心将她拉下位……

所以程紫玉这样的商女,朱常哲绝看不上。何况,即便他俩真勾结了又如何,自己到底和前世不一样了!

今晚自己咬牙去皇帝那儿赌了一把,那才是真有用!

自己今后这一靠山,才是这世间最有用的真靠山!

程紫玉,李纯,朱常哲,还有他那些兄长,一个个,最终都要拜倒在自己的脚底求着放他们一条生路……

“玥儿,你顺便去把金玉叫进来!”

王玥已经退到了门边,听到这话,忍不住一错牙。还是要叫金玉?竟然让她去叫金玉……

王玥终于见到了金玉。

她更气了,金玉虽是个奴婢,可朱常安却让她住了厢房。而她这个侧妃,住的是这个院落的另一间厢房。

怎么?金玉是要与她平起平坐?……

金玉正沐浴出来。

黑黑瘦瘦,眼窝微陷,撑死了也就是一朵喇叭花,就姿色上,完全与自己相去甚远。这么一想,王玥更是窝火。

“金玉给侧妃娘娘请安。”

金玉屈膝一礼,随后笑着抬头,“王小姐,好久不见。您还记得我吧?上次见面还是春日您府上的赏花会了,当时您夸了我好几句,还送了我一只荷包。真不想几日不见,你便已是高高在上,前程似锦,以后同在一个屋檐……”

“行了!”金玉的拉近乎显然是王玥厌恶的,在王玥听来这贱人是在取笑自己麻雀变凤凰,是在挑衅,是在宣战!

“是,同一屋檐。不过金玉,你要弄清楚了,以前你是紫玉的奴才,当时我看在紫玉份上赏你东西。现下,你依旧是奴婢,而我,是你的主子!所以,你见到我,得要规矩行礼,得要尊称,你的自称也要用‘奴婢’二字而不是‘我’。否则,以下犯上是要打板子的!还有,你这礼可不到位,得重来!你给我跪下!”

王玥不爽快,很不爽快。

可金玉也不爽快。

虽不说是有恃无恐,可她却不愿第一日便落了下风。她本打算与王玥和平共处的,可她刚一回来就听到下人在议论说是王玥与昭妃已经联手想要对付自己,她已经够忍耐了!可王玥显然是不会领情……

金玉摆了一个笑。

“娘娘教训的是!奴婢以后会注意自称。不过,对不住了,爷正急着找奴婢……”金玉故意咬了咬“急着”二字,“您且稍安,待奴婢回来再给您重新行礼。咦,不对啊!”

金玉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

“爷只让娘娘您照顾我,没让您教我学规矩吧?”

金玉在王玥面前坐了下来。“既是照顾,对了,娘娘,您总不能让奴婢这个模样去见爷吧?衣裳,香粉,胭脂,口脂,头油,妆品还请娘娘赶紧送来,可别让爷久等。”

金玉不知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

直到午前,她都如往常一样过得半死不活。

然后,一切说变就变了!

她被救了。她的母亲得到了五十两银子,被暂时安置在了一家民宅。而她,则被马车带来了金陵。

随后,她和故事里一样一见钟情了。就连她的皇子也像是从话本里走出来的翩翩谪仙。他告诉她,不用怕,要挺起腰板,她要做人上人!

接着,他与她聊了许多,她始终一知半解。

直到三刻钟前,金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可以跪在皇帝面前答话,更没有想到自己才是真正的前程似锦!她终于知道自己还有另一层的用处!比她手中两件秘物还要有用!……

所以,王玥算什么?一个妾室罢了,说到底,也是个奴婢!自己怎么能跪她?这会儿跪了她,以后如何抬得起头?

“娘娘,快去准备,否则爷该等急了!”金玉颐指气使。

王玥讶异于她的胆大,哼笑了一声。

“不错啊!倒是个牛气的!成!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王玥一甩袖子便离开了。

“对了!侧妃娘娘,今晚您就别等我了,我只怕要明早才能去拜见您!”

“好!那就明早见!”

王玥很快便将衣裳脂粉都送了来……

半晌后,就着窗缝,王玥瞧见金玉扭着腰肢进了朱常安屋里。

“禀娘娘,她……的确像是去侍寝的。”说话的是朱常安暂时拨给金玉使唤的婢子。

“您的东西送来后,她便进了屏风后边。听她在里边捯饬了一阵,随后她唤奴婢进去,是……”

“是什么!”王玥随手又扔了一块碎银下去。

“是让奴婢给她后背擦粉的。当然她已细细装扮了一番,整个人都抹的白白净净香香的,倒也显出了几分姿色。她,她走的时候吩咐,说让您明日给她送个十盒粉过去。”

“贱人!果然和她娘一样,是个只知勾搭的贱货!”王玥直接砸掉了手中碗。“香儿,我吩咐你的事,去吧!”

一个时辰后,朱常安那屋子的灯才熄,而金玉,并未出来……

王玥睡不着,昭妃睡不着,朱常安则是没法睡。

说实话,他没想碰金玉。一来是没兴致,其二是他还有伤。

可金玉和前世一样的胆子不小,表着衷肠,就开始脱衣。

或许是因为他已是她唯一的出路,她实在怕极了再被放弃,她比前世还要卖力勾/引他。

“四爷,您猜,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这处?我这么进了您屋,您还让我完完整整出去,明日该多少人笑话?我得罪了昭妃王玥程紫玉,我还害得五皇子搭了一千两,生米煮不成熟饭,我还有活路?更何况,您不想明日去刺激程紫玉?您不想我把东西交出来?您还想不想要我去帮您张罗,帮您弄人,帮您布人了?”

“你在威胁我?”

“不,您这点诚意都没有,我怎么信您?”

朱常安一磨牙,一把撕开了眼前人那薄薄秋衣,随后尽量不扯动伤口地上前,简单粗暴完了事……

毫无美感,也没有怜香惜玉。

不过金玉已经很满足了。哪怕她只是在榻上勉强睡了两个时辰……

今日是太后千秋,朱常安天不亮就起身先去太后那儿请安了。随后他要去昭妃那儿走个过场,便要开始准备大典了。

离开时,他看了眼梦里都在笑的金玉,莫名感觉心头一阵腻歪。

而金玉,是被一股浓重的药味唤醒的。

入目的是王玥的脸。

“验身!”王玥吩咐。

有婆子上前掐起了金玉大腿……

“回娘娘话,破瓜了。”

王玥一挥手,一碗浓稠黑药被端了上来。

“王玥,你敢!”

“真健忘!一,要叫娘娘,二,不能用‘你’字,三,是你自个儿让我早上来的!灌下去,随后好好教她规矩!”

“是!”俩婆子上前扣住金玉。

“四爷知道吗?”

“这样的小事,自然不用劳烦四爷。皇后之命,我掌四爷后宅事务,你一个贱婢,还敢留种不成?防患于未然罢了,你若不服,便去找皇后娘娘说理。动手!”

药被灌下,金玉企图呕出。

“看好了,她若敢吐出来,便给我双倍灌回去。”

“是!”

俩婆子一个在金玉耳边念叨规矩,还有一个在她身上掐。王玥则坐在一边看着。

“这贱骨头,皮还真厚实!捏都捏不动!就你这样的货色,还敢爬上爷的床?”那婆子捏累了,又拔下发髻上的钗冲着金玉连戳了起来……

“昭妃娘娘赏赐到了!”

外边来报,昭妃身边的嬷嬷到了,王玥这才让出了战场,离开了住处前去给昭妃“请安”……

金玉还来不及喘息,谁曾料想,昭妃的赏赐也是一碗药。也是黏黏糊糊的黑色汤水。同样是刺鼻又可怕的气味!

金玉再次被强灌了一整碗药。

半刻钟后,她捂住了小肚子满地打起了滚……

收到消息时,王玥和朱四都在昭妃那请安用早膳。

大夫报,金玉是喝了过于寒凉之物,伤到了身。

“妾身听闻她昨晚侍寝,便端了碗避子汤给她。她是贱婢,总不能惹了笑话。”王玥一脸无辜。

“本宫也是听闻她昨晚爬错了床所以端了碗避子汤给她。咱们本就如履薄冰,可不能弄出什么贱婢庶子的丑闻来。”昭妃同样一脸无辜。

昭妃说话时半点没注意到王玥听到“庶子”二字时愈冷的眸色……

“哟,这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是个错失呢!安儿可别恼,不是什么大事。”

两碗药确是避子汤,并无不妥,大夫也查不出什么。

昭妃王玥两人没错,朱常安自然无理由怪责。

大夫开了点温补的药,他便也没放在心上,眼看天色大亮,他自是顾不得金玉,只吩咐她好好休养……

“大夫说了,金玉的身子伤了,即便滋补着,也不可能有孕了。”香儿悄悄道。

“嗯!赏!”

王玥转着腕上青色玉镯。

这事故自然是她与昭妃合作的成果。若是没法阻挡金玉成为他的人,那么至少不能让金玉有后!对于这一点,她与昭妃同样有共识。

她们选的是药效强猛的避子汤,两大碗下去,那份阴寒可想而知。

“也好,也好!”

王玥将手盖在肚子上。她肚中有孩儿,没法近身服侍朱常安。先前他为了安抚文兰,所以久不近女色。这会儿没了文兰,他还能一直耐得住漫漫长夜不成?没有金玉也会有别人,他既选了金玉,反正生不出孩子,便由着他!

……

第三一七章 千秋大宴

程紫玉一刻钟后便收到了朱常安院子里的消息。

她笑了笑,都在她的预料中,金玉的苦难真正开始了,朱常安后院的鸡飞狗跳也不会停。

而她更关心的,是朱常安昨晚究竟去皇帝那儿说了什么。

李纯不负众望,柳儿很快收到了消息。

“他真能撬开于公公的口?”程紫玉本没抱多少希望。

因为她前世便知于公公口风很紧,她曾经也试过,但不论金钱或其他利诱,于公公都尽了他皇帝跟前人的本分。不该说的,不管多少银子,他都一字不漏。

“于公公和主子是皇上最信任的,往日里他二人不是一里一外,便是一左一右守在皇上身边,相处多了便有些相怜相惜的默契。”

柳儿压低了声音:“夏薇姐姐说,主子和于公公是有私交的。”

程紫玉眸子亮了亮。

前世的于公公谁的阵营都没站,在她死之前,他都和李纯一样,似乎只有皇帝才是他的主子。

可谁都知晓,于公公作为內侍总管,权利极大。别的都不论,他还掌管着尚宝监。换而言之,皇帝的玉玺、宝符,将军印信都在他的手上掌着。

而李纯……手上除了皇帝的亲兵,皇帝身体垮下并疑心病大发时,更将御林军交到了李纯手上。

程紫玉嘴角抽搐,怪道他底气十足。

某日若皇帝不行了,他只要有那个心思,与于公公来个里应外合,别说选皇帝,甚至扶持傀儡皇帝,哪怕是争天下也是不在话下……

她忍不住一叹。

前世,在李纯将她拦在御花园时,她若真的和李纯赌上一把,又或者朱常安真将她拱手相让,或许她不用死,程家也不会倒,李纯更不会受害,一切都会不一样……

柳儿还在说着,程紫玉赶紧将思绪抽离了回来。

“于公公说,皇上是看在四皇子最近的表现才见他的。昨晚四皇子一到便说,他有个想法。他有办法让皇室的收入翻番。皇上瞧了他一眼,见他信誓旦旦,明显起了兴趣,让他继续,可他却暗示这事要私下说。于是于公公便被支出去守门了。”

“大概正是因此,于公公才心气不爽,今早主子一探,于公公便憋不住,又是唾骂又是恨恨地全都吐了出来……”

“等等!朱常安说,给皇室创收?不是朝廷?”

柳儿连连点头。

“是皇室,奴婢记清楚了。”

“嗯,你继续。”

“然后,他们就在里边说话了,外边听不见,于公公也不知。”

“金玉呢?她也见皇帝了?”

“对,金玉是得了传唤才进去的。关门时,于公公听见皇上问她擅长什么。之后,于公公再不知了。后来,四皇子和金玉出来时都挺兴奋的。皇上的表情也不错。于公公进去伺候皇上时,皇上还在嘀咕说:他想折腾,便给他一次机会去捣鼓,也不抱多少惊喜,但愿别丢人现眼就成……”

“不会就只这样吧?”

“姑娘英明。后来,皇上还宣了负责内帑的蔡公公,让他拿了一封银子去给四皇子。具体数额,于公公并不知。随后皇上便歇下了。”

“能打听到这么多,已是不易了。”

程紫玉开始细细思考起来。

内帑,即皇帝的私库,也就是皇帝的私房银子。皇帝拿了他自己的银子给朱常安?正应了朱常安所说的:“给皇室创收”?……

皇帝开销巨大,每个皇帝都有自己的小金库。皇帝会在外边悄悄放利挣钱,也会让心腹投资做私产;有些皇帝甚至会将银子投在盐运上,用巨大的收入来维持庞大的支出。

朱常安竟然能说动皇帝拿银子出来?

他有本事帮着皇帝打理某一项投资?

皇帝动心的,要么是一本万利,要么是收益巨大且稳固,要么便是不用操心的!

他究竟向皇帝出了什么馊主意又做了什么保证?

其中还牵扯进了金玉,皇帝又问金玉擅长什么,那是不是……

不会吧?

金玉能擅长什么?金玉长在程家,除了陶,她还精通什么!朱常安,他难道想打陶的主意?

可就凭金玉那半吊子的水平?这会儿的金玉才十四,许多技艺她还只学了个半桶水,她没那底气!她连泥的配方都还未掌全,更别说烧造的水平了。

若是真的,只能说……胃口不小!

可皇帝不是傻子,既然真的给了银子,说明皇帝也想一试。是他们抛出的利益太诱人,还是他们的口才实在出色?……

程紫玉一直耿耿于怀一件事:前世最后时刻,当她回到荆溪时,整个荆溪陶市场几乎灰飞烟灭,陶价已崩,灾民遍地,满目疮痍。往日富庶都化为灰烬,这一方之地可能被打压,可那个市场去了哪里?

她当时就怀疑,荆溪陶的市场被挪走了。

有需求自然有市场有生产,偌大一个产业绝对不可能凭空消失,所以,只有一个可能,被换了地方!

若她的猜测正确,那么前世那种状况下,最有可能干这事的,是朱常安!而他最大的帮手,自然少不了金玉。

或许除了打压自己,这更是他一定要找到金玉,并将金玉留在身边的原因之一?昨晚为了金玉,他一掷千金,甚至不顾名声,不管昭妃,只怕他早就有了更深远的打算!

自己多了前世的磨砺,他身上也同样多了那四年的历练,从今往后,才是真正的战斗!

程紫玉总觉得,朱常安还有自己没想到的后手在。或许正是因着自己最近对他逼得紧,迫得他提早出手了。

但愿自己只是杞人忧天……

吉时一到,为期整整七日的太后千秋大寿庆贺礼便拉开了帷幕。

由于昨日在栖霞寺已经礼过了佛,今日过程便简便了不少。

太后身着繁重礼服求天拜地,上香乞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随后高高上座,接受众人跪拜朝贺。

随后皇帝上徽号礼,给太后加了“敬寿”的徽号。

皇帝又亲下圣旨,祝福太后千秋万岁。蠲免拖欠的赋税,普天同庆,天下大赦。皇帝慈孝,又以太后名义颁下几道利国利民慈善孝举,并在大周境内广修庙佛为太后祈福。

京城过来的“九九寿礼”已列成了册子,以八百里加急速抵达了皇帝手中。为表庆贺,广州运来了翡翠亭,湖北敬献了水晶楼,如此珍宝足足八十一件。此外各属国和外国也均是贵礼不断,礼官一一报来就用了两刻多钟。

之后众人便銮驾排开,浩浩荡荡开始巡游,接受来自万民的祝福。

一时间,礼花满天,赞誉连绵。

贺寿戏曲此起彼伏,满眼望去都是祥和喜庆的色彩。大路小径张灯结彩,大小戏台鳞次栉比。分地张灯,剪彩为花,南腔北调,舞衫歌扇。太后乘坐金辇,皇帝乘马前导,御驾经过,百姓跪迎。

鲜花满天,钱币遍洒,欢呼连连,无人不道万福,无人不谢皇恩。

几条主街走完,已近午时。

皇帝宣布大宴开始。

潘家跟前的流水宴一字排开,一直排了两条街。整个金陵城更是开了九处派喜点,流水派发如意菜,红烧肉,长寿面,寿桃包和红鸡蛋……

潘家内部更是大开筵席。

主宴地早就准备妥当,今日却是第一次露出真面目。

据称,打通了几大宅的潘家拆了整整六个院子,推平了竹林梅林桃林各一大片,才拾掇出的主宴场。

宴席地建在室外是太后的意思。她在宫中被拘了几十年,早已不耐那憋闷。

现下一见宴席地被生机盎然的美景包裹,亭台楼阁近在眼前,随处皆是鸟语花香,几座大凉亭各自能摆十几桌,却错落有致建在景里,不见俗套,处处雅致,太后自是满意得不得了。

当下,太后便赞了负责宴席的朱常安和朱常哲,并一人赏了一柄玉如意和一对玉瓶下去。潘家的家主更是得了太后的赏金以及大量赏赐。

今日,显然,只要讨得了巧,那是个个都有赏的。

按着规矩,这样的宴席是要连开九日的,太后节俭,还不愿扰民,主动要求缩至七日。

所以在接下来的七日中,按规矩子孙都要环绕太后膝下陪伴尽孝。

入座主亭,太后主桌主位坐定,帝后皇孙妃嫔环绕,自是喜气洋洋。程紫玉得了个太后给的恩宠,在主亭也得了个位置。可虽坐得偏远,但在一群皇亲国戚里占个座,还是叫她略感不安。

李纯也坐在主亭,他的位置偏向过道,来往众人都要经过他身前,显然他还有一层防务之责。

主亭里落座的都算是贵人,座位是不会轻易动的。这意味着,若无意外,接下来几日她都没法自在了,这令程紫玉微微抽了一口气。

她倒是宁可坐得远远,落个清闲。也不知祖父是坐在了何处,母亲和红玉她们来了不曾?他们是坐在外围园子里,还是也在这片场地上?

按着惯例,一般要到宴席的后半程才能自由活动,这会儿她只能再忍一忍了。

正式开宴前,按着规矩,皇帝献礼。

皇帝按仪制献银万两,大小珍珠串各三百件,大小珊瑚珠串各三百件,上用锻纱六十三,官用锻纱三十七……

随后皇帝宣布开宴。

宫女们鱼贯而上,珍馐美食摆上桌来。

帝后带领众人再次拜请太后用膳,太后浅尝了三道菜后,宴席才正式开始。

霓裳曲开,羽衣舞始。

皇后打头阵开始献礼,皇后献上的一尊赤金打造的无量寿佛。随后是大皇子,代表太子的太子妃,众皇子,挨个开始献礼……

程家这样的商户在午宴明显是轮不上的。估摸着最快也要到晚宴才能排上位置献礼了。

大皇子献上的是古董玉净瓶,太子的礼是前朝名家的真品祝寿图和一卷孤品手抄佛经。两位皇子所赠均是来历不凡,各自都至少价值五万两,且是很大一番心思得来。

太后夸了两人,太子妃得了皇后示意,亲自站到了太后身边帮着布菜。

到了朱常安,和文兰一样,程紫玉也是给予了极大的关注。她们都想看看,朱常安的寿礼几次三番波折后,最终折腾出了何物……

由于身份同不属于皇家,却偏偏各有各的“贵重”,于是今日文兰与程紫玉的座位竟是相挨而坐。

面对朱常安,文兰轻声一嗤,程紫玉微一勾唇,倒算是有几分默契。

程紫玉举杯敬了文兰一杯,文兰仰头喝下,两人也算是一笑泯恩仇了。

“我刚刚去跟昭妃讨债,她说,散宴后就把银票给我送来。”文兰笑了一声。“她哪来的银子呢?”

应该是先挪了皇帝的那笔银子了,程紫玉跟笑。

“那我一会儿也去讨债看看。”

朱常安若能还了文兰的银子之余,还一口气拿出买金玉欠下剩余的两千两,那至少说明皇帝给了大数目的银子由他“折腾”。皇帝给的数目一定与他计划的可行性是成正比的!

而程紫玉很想看看朱常安的底气有多少……

正在献礼的朱常安面色并不好看。

他抚着伤口,在左右搀扶下慢慢跪地,最后只是献出了一件中规中矩的白玉观音。

这显然是王玥准备的。

朱常安有些尴尬,皇帝太后知晓他的处境,不咸不淡地叫了起。

程紫玉也觉得这礼过于平常了。

各位皇子都在想着出奇制胜,至少要体现心思吧?可这白玉观音,太后至少已有不下数十尊了。记得前世太后寿宴那几日,各种观音更是收了二十多尊,朱常安不可能没印象了。

想来这是王玥不愿大肆投入,而朱常安也无其他选择的结果了。

就连文兰也刺了一声:“丢人”……

已轮到朱常哲上场。

一个锦盒已被抬到了太后跟前。打开后,里边是一只硕大的玉质寿桃。

“不错!”太后颔首。

“这寿桃在佛祖跟前受了九九八十一日的香火,还请皇祖母接受福泽。”

“好!”太后净手上前将桃一捧,却见那桃扑地裂开了。太后的面色从惊到喜,最后笑开了花。

一溜儿的粉红色婴儿拳头大小的玉质小寿桃正从那大桃里滚出来,无比喜气,无比可爱,无比讨人欢喜……

程紫玉啧啧称奇,文兰却冲她轻声一咳。

顺着文兰的示意看去,是王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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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八章 喜上加喜

有了朱常安在前边做对比,朱常哲此刻献上的礼便更显出挑。

细细瞧去,不管那玉质大桃还是滚了一桌面的小桃,都是精巧细致,可人至极。太后抓了两只小寿桃在手中便爱不释手。

看得出,对于自己给出的寿礼,太后很欣喜,众人很惊讶,皇子们很嫉妒,所以,朱常哲很满意。

“禀皇祖母,此为百寿桃!大桃内装九十九小寿桃,共计百桃。取自整一块和田玉料,同根同源。寓意多子多福,百子百寿,哲儿恭祝皇祖母福寿无疆,大周繁盛延绵!”

“好好好,你有心了。你的心意哀家感受到了,最近时日你也辛苦,万事都办得妥妥帖帖哀家还未谢你。以后好好辅佐你父皇!

这桃儿精巧,哀家都未瞧出机关在哪儿。这设计不易,打造不易,要找到这么多颜色统一还带粉的玉石也不易吧?”

“皇祖母千秋是子孙之福,更是大周之福。何来辛苦之说,这桃儿是孙儿三年前开始……”朱常哲正说着,却发现有异声传来。“准备,孙儿亲手设计,派人前往北疆寻找合适的和田美玉,并找到了千机手张良与雕刻大师……”

朱常哲的面色渐渐僵硬。

太后的视线已不在他身上。

不,这个主亭中大部分人的视线都不在他这儿了。

他住了口也没人在意,无人在听他说话。

他循声望去……

随后,蟒袖下的拳头握了起来……

作妖的是王玥。

程紫玉与文兰可从头到尾看得清楚。

王玥是朱常安这个四皇子唯一的正经家眷,自然也在这主亭里入座的。而王玥因着身份,只能坐在了外围,于是同坐外围的程紫玉她们所在这个角度倒是将经过看得完整。

而王玥身边坐着的,是圣上在扬州新收却还未立名分的那两位小姐。

从五皇子上场,王玥便异样了。

这个时机,可以说很微妙了。

一道鱼翅刚上来不久。

只见王玥端着那五彩云龙碗盏,只浅尝了一口便开始按住了胸口,似乎很不舒坦。她的举动马上引起了身旁那两位小姐的注意。

两位小姐离开扬州后便人生地不熟,看王玥算是老乡,还指望着入京后王玥能对她们多加照拂,而王玥也得了朱常安的示意先与这两位将来荣宠非凡的小姐打好关系,所以这三人最近的互动不少,关系也是突飞猛进。

这会儿见王玥不舒服,两位小姐自然表现得尤其关心。

王玥似胸口翻涌,捂住了口。

她几次三番强忍呕吐。

终于,憋不住的她还是手中碗一翻,帕子捂嘴干呕起来。

碗盏虽没有落地,却滚到了桌面。动静不大,却也足够引起周围一圈人的注意了。也不巧,那碗鱼翅偏有一半还翻到了田小姐身上。

田小姐顿时变了面色,今日这种场合,衣衫不整怎么行?她赶紧起身前往更衣。

然而花容月貌的田小姐走到哪儿都是一道风景,哪怕她小心翼翼后退,依旧引来了关注。

而很快,众人的注意力便从她身上转移到了面色发白,捂住口鼻,正犯恶心被石小姐抚着后背的王玥身上。

不舒服?犯恶心?翻的是鱼翅?……

不少女眷面面相觑,已有了预判。

“该不会是……”

“御医呢?快请来瞧瞧王侧妃这是怎么了?”

“瞧着王侧妃这几个月丰腴了不少,会不会是……”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

随侍的御医匆匆上前把脉,随后连连道喜。

这个喜脉,来得刚刚好!

程紫玉呵呵一笑,王玥啊王玥,到底还是耐不住了!

这下好,几家欢喜几家愁喽!

朱常安,一脸错愕,显然是措手不及。程紫玉了解他,一看他这面相便不是假装。也是,前世他可是断子绝孙的,想来这会儿得被这惊喜砸晕了吧?

昭妃则捂住了嘴,看看王玥,再看看儿子,一脸复杂。她只想在最快时间盘算出王玥此刻报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于是很诡异的,这会儿应该反应最大的“夫婿”和“婆母”都没有表现!

而王玥……戏很足!

事实证明她自己一个人,也能撑起戏台子。

她先是和朱常安一样,一脸愕然,然而素手捂脸,随后喜极而泣。

唇在颤,泪在滚,人在抖,将带着期盼,充满惊喜,不敢置信,很是感恩的准母亲形象表现得入木三分。

大概是前一段时间的极力掩饰太辛苦,她的眼泪滚成线挂下来,真挚非常,叫不少人都动容了。谁能想到一切在她预谋之中,谁又能料想她在演戏,而这场戏她已演了太久。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贺喜太后娘娘,恭喜四皇子,王侧妃娘娘有喜了!确确实实,胎像稳固,胎像康健,胎像极好!今日千秋大喜,又逢侧妃娘娘探出喜脉,可谓双喜临门,喜上加喜。此乃皇室之福,大周之福!天佑大周,福寿绵长!”御医欢喜跪地,好话连连,只等领赏。

“好!好个双喜!赏!沈御医大赏!”皇帝哈哈大笑。

“对对对!”太后从腕上褪下了一只平安镯,“去,去给王侧妃戴上。喜上加喜好,哀家许久没这么高兴了,如意,一会儿把哀家房里那尊金佛给王侧妃搬过去!王侧妃,有什么需要,你只管跟哀家提。”

王玥诚惶诚恐,急急擦着眼泪跪地磕头。

“臣妾不敢,臣妾受不起……”她赌对了!太后高兴,这还是太后第一次正眼瞧她。

“快扶她起来!”太后笑得欢。“没什么受不起的!你人手够不够,不够的话哀家给你指个老练的嬷嬷过去。”

王玥自然再次婉拒。

“你是个有福的,你这孩儿也是有福气的!哀家高兴,你就不用拘泥了。哀家免了你的跪礼,好好保重身子,将来诞下孩儿哀家再行赏赐!”

“是!多谢太后娘娘!”

王玥识相,太后虽免了她礼,可她还是再次跪拜磕了头。

她很高兴,这次,她垂下了几滴欢喜的泪。

她得到了太后的承诺,也就不枉费她的一片苦心了。

太后这么说,大概是会庇佑她的孩子了。只要孩子能生下来,她再想法子把孩子寄养在太后那儿,她这一生也就算圆满了!若将来她也可以母凭子贵,像程紫玉一般跟在太后身边服侍,倒也不错!她赌对了!

太后表了态,皇帝自然也不好落下,又赏了金银玉石和一大堆的药材给王玥。

另一边的朱常安却是叫皇帝啐了一声。

“安儿,你莫不是乐傻了吧?还不给太后谢恩?”

朱常安这才清醒过来。

他的确是呆怔住了。

今早,前去给太后祈福的路上,他还抱怨王玥准备的那份寿礼轻了。

“爷,不用愁。送什么都不打紧,妾身另外还准备了一份寿礼。待到出手时,无人还会记得先前爷您送了何物。”当时的王玥一脸把握,浑然不在意他的不悦。

朱常安听完这话嗤之以鼻,并未放在心上。

他到这会儿才懂。

王玥没骗他!

竟是这样的一份天时地利人和的大礼,的确是他完全没想过的。

他……有后了!

真的吗?

这一世,他可以有后!

他恍惚间又想到了前世,刚娶程紫玉的那两年,她年纪小,他们也没急着要孩子。府里俩陪房肚子没动静他还以为是因着他去的少的缘故。直到婚后第四年,坊间突然开始流传他有暗疾。

他急急暗地里找大夫看诊,得到的答复是,他被下了药而导致不育。他没法子,唯有安排了妾室假孕,以期一边治疗,一边堵住悠悠众口。再后来,在他临死前,程紫玉告诉他,她在他被绝育前已怀上了身孕……呵呵,哪有那么巧,那孩子一定是李纯的,一定是!……

此刻,王玥有孕了!

这是他的孩子,是他的!

朱常安红了眼眶,扑通跪地,叩拜谢恩。

皇帝看他这么激动蹙了蹙眉,太后却以为他重情义反而笑了笑。

“御医能把出脉象来,已有两个多月了吧?”太后又问了句。

王玥满脸是戏,手指微动,似在掐算。

“约有三个月了。”王玥咬唇娇羞看了朱常安一眼,后者这才想起来,的确,自从文兰出现后,他便几乎没怎么碰过王玥了……

“嗯!”谁也没发现,太后的笑微微收了一些。

“胡闹!自个儿的身子要多注意点,两个多月都不知道,你以后要做母妃了,切不可糊涂了!”

太后在后宫沉浮几十年,自然猜到王玥或许带了些小伎俩。这样的事,女子都盼着当心着,月信来没来总该知道的,哪里真会糊涂?

太后心下一叹,这便是宫中女子的苦了,她经历过,所以她不怪王玥欺瞒。这王玥想来是恐胎儿被害所以一直掩着到胎稳,又怕胎儿被人惦记所以选了今日暴露。

罢了,难得还有人真把她放在眼里,上前来求庇佑,那她便抬举一番。

“你虽为侧妃,可安儿府上没有正妃,你这个侧妃以后得稳重些,多操点心,为安儿分忧,也是你自己和孩子的福气!”

“是!多谢太后娘娘提点。”王玥再拜了一次……

皇后笑了,面上如沐春风,可手指却颤了颤。糊涂?哼,王玥这一招瞒天过海,倒是把她也给耍了,自己几个月来对她的庇护,倒是喂了白眼狼。

不过皇后还是强拧了表情,也跟着赏下了不少东西……

文兰哼了一声,侧头笑看程紫玉。

“快三个月?你说我这运气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别人或许不察,可文兰一直跟在朱常安身边,还对王玥出手过几次。此刻前后一联想,自然嗅出了王玥定是瞒下了孕事……

真真,个个都是鬼魅魍魉,处处没有省油的灯!

“我若没出事,这会儿遭了晴天霹雳还成了笑柄的便该是我了吧?”文兰苦笑了起来。“左右都是个笑话!这大周皇室,果然龙潭虎穴,真不该来的!”

“这事我也奇怪!”程紫玉早想问了。“听说你父王母后最疼你,把你视作掌上宝,你在朝鲜谁敢欺负你?你怎么就来了大周呢?”

“怪我!我父王母后哪里舍得我来大周?自然是我要来的!他们好说歹说劝我,可我不听!还折腾!折腾了足足半年!他们终于点头了。

我父王怕我受委屈,还给我准备了过分隆重的嫁妆,给大周皇帝亲笔写了封诚挚的信笺。这才换得了皇上的抬举!

可我自己不争气,运气也不好,一个个都想着算计我,反而落到了如此田地,能怪谁呢?怪我鬼迷心窍!怪我想玩想长见识!怪我看多了话本杂谈游记!怪我……受了蛊惑!”

“蛊惑?”

“太得宠总要遭人嫉的,我的宠爱太甚,盛到他们对我没辙,所以便想法子将我弄出朝鲜。以前的我过于娇纵也太自以为是了!这是我最近才看明白的!”

文兰一脸落寞,喝尽杯中酒。

“原来,是自以为最亲的姐妹,在后面推了我一把,直接送我进了大周这个虎口!这个,想来你是不会懂的!”

“我懂!”程紫玉当然懂!她曾非但被金玉这样的姐妹推过,还被程颢这样的至亲推过,甚至,被墙倒众人推,而真正将她推上死路的,还是她最在意之人!

若比惨,没有谁比她更惨!

文兰看见程紫玉一瞬间眼里恨意翻滚。

“有意思!”

文兰眨了眨眼。

在她印象里,程紫玉万事顺风顺水,不该如此神情。哪里来的那么重的恨?

可她再看去时,便见程紫玉已恢复如常。

“我大概是醉了!”

文兰依旧不停将酒往口里送。

“所以,前几日,我给我父王去了一封信。密信!”

她笑了起来,绚烂好比蔷薇。

“别人过得开心时,却不会在意我正在煎熬。那么,我既然不开心,又怎能让别人高兴呢?你猜我信上写了什么?”

“……”

“我不告诉你!”

“你醉了!”程紫玉示意宫女别再给她上酒了。

“好嘛,醉了好。程紫玉,我说多了,但我醉了,所以,风言醉语是做不得数的。你且听听便是,刚刚我说的,你可千万别当真,将来你若翻这笔账,我可不会认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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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九章 复仇联盟

为了以示恩宠,太后把身边的曹嬷嬷指去了王玥身边,给她指点一些禁忌,并教导她席面上哪些能吃,哪些慎食,还有哪些碰都碰不得。

昭妃在好一轮的“静观其变”后,显然对眼前状况越来越满意了。

她开始了她的一轮表演,上前将王玥这一胎猛夸起来,笑言那孩子孝顺,知晓今日是皇太祖母的千秋,也迫不及待要动一动,想要恭祝皇太祖母千秋万福……

说得夸张荒谬,却无人敢取笑,所有人反而都还笑着道是。

程紫玉看着被众人围于中心的王玥,淡淡笑了。

王玥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她把握住了大部分人的心理。她这一胎不管何时曝出来,都将是不受欢迎的。可她选在这会儿,却无人会再说一个不,无人不说一个好。包括昭妃。

机不可失,她把握得不错。这一招大概是跟昭妃学来的吧?当众曝光闹大了事,自是无人不知。之后有人若想对这胎动手自然就要掂量着来了。

这胎已近三个月,基本已经稳固,不用过于战战兢兢。朱常安最近得了势,这个时候传出子嗣消息既能多加一层助力,这孩子也更容易讨得朱常安和昭妃的喜欢。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金玉。金玉突然的出现和强势存在,已经让王玥没法淡定了。她必须要强化她的位置,有孩子傍身,哪怕朱常安身边再有另一个“文兰”出现,哪怕金玉蹦跶上了天,她也无惧了。

太后寿辰来的孩子,自然是不一样的。

双喜临门啊!太后宠,皇帝喜,只要运营得当,这孩子说不定还能成为朱常安的筹码,成为他大势的一个说头!

而靠上太后这尊佛,这孩子将来最不济也能做个闲散王爷,王玥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有太后和皇帝的庇佑,皇后的助力自然没那么重要了。

当然,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这事再想要掩下去也不易了……

想来正是考虑到这些,王玥才选在了今日,选在了五皇子献礼之时来演这场戏。她倒是聪明,这个孩子从曝光时便给朱常安帮了大忙,朱常安自当全力对她母子。

此刻,其余皇子面色可就不那么好看了。

而最难看的,无疑是五皇子了。

刚刚被众人聚焦,等待太后夸赞的他,被这么一打断,自然光环全失。

没有人记得他准备的寿礼,无人在意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也无人想听他的礼准备了多久,来头如何……

太后早不知何时便放开了手中拽着的两只小寿桃,而他精心准备的这份礼也已正被女官装进盒中。

而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调整笑脸恭喜朱常安和王玥。

朱常安自得满脸,挑衅的小眼神扫过朱常哲又划过程紫玉。他暗道王玥好样的,这是要一把闷死朱常哲。这对贱人昨日联手讹他银子坏他名声,这么快就吃了瘪。哈,这个喜讯一出,还有谁记得昨日那桩事。

畅快啊!

“太后娘娘,文兰有个不情之请。”文兰将酒杯一推,笑着向太后行礼。“不知文兰能否亲眼一瞧五皇子送的那寿桃?”

“自然。”太后示意了女官。

“难得你有兴趣,哲儿这桃儿倒能引起你的注意。”皇帝多日第一次听文兰开口,心头愉悦,便想引得她多说上几句。

“文兰的父王很快就是天命之年了。文兰刚刚瞧着,觉得五皇子这礼送得好灵验。他刚送出百子桃,刚祝完太后娘娘多子多福,福泽延绵,这话音刚落,这子嗣福气便来了。

这寿桃好仙好灵啊!文兰真是第一次见这般灵验的喜事发生。一时好奇,想要多了解一些。文兰身在异乡,没法给父母尽孝,若能效仿五皇子,送出一份能带到福寿安康,大吉大利的礼,便心满意足了。”

这话说得太后心下舒畅,也是少地冲她点了点头。

“难得你孝顺,你且好好看看吧。”

女官将桃摆到了桌面。

文兰起身,随后赞个不停。

她动静不小,引得其他几个亭中席面贵宾也均是仰着下巴望来。

“瞧瞧这玉,通体的荧光倒似带上了仙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献给王母的蟠桃呢!五皇子,这仙桃怎么得来的,你可得告诉文兰。”

被她这么一说,话题成功被拧了回来。

五皇子赞许一笑,心领神会,随后夸夸其谈,着重讲了这是来历非凡的“灵玉”,神叨叨夸大了开采的过程,又如何得了眼缘,如何请了隐士高人指点切割,如何设计,如何构思,后来又是如何摆到了菩萨跟前,受了何等的香火……

“哦,原来是沾染了佛气的灵玉啊!”

文兰一本正经感叹着。“难怪五皇子这一祝祷,那边王侧妃的肚子便有了反应!我说天下怎有如此巧事,原来是灵玉之功……”

朱常安嘴角都抽了。

敢情他的孩子是因着这桃子才有的?文兰这贱人,当真唯恐天下不乱。刚刚才压下去的话题,竟又被她挑了起来。

这话题与今日主题契合度高,迅速引发了极大的关注。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被拉回到了寿桃之上。

听到这寿桃还有不少来历背景,太后笑得越发慈悲了。

“好孩子,你费心了。”她这话是冲着朱常哲说的。

之后,朱常哲自然极满意。

太后和皇帝都夸了他,还赏了不少东西下来。托文兰的福,他将局势再次扳回。这会儿王玥肚子的风头总算是被压下。

所有人讨论的内容也由“子嗣”转移到了“灵玉”上……

而文兰自己也算是蹭了蹭光,这会儿太后看她也是顺眼了许多。

皇帝见文兰恢复了生气,便催着文兰赶紧将寿礼拿出来。

文兰的出手一如既往大方。是一尊成色和雕工都极为出色的整玉弥勒,叫太后欢喜非常。

朱常安感觉身上的视线又密集了起来。原本不少人都忘了他刚刚送的那尊不起眼的观音,这会儿文兰这尊菩萨一出,生生唤起了大部分人的记忆,还叫他成生生成了个笑话。

文兰毫不避讳冲他勾了勾唇。

她自然是故意的。

她原本的寿礼是一幅玉屏风。

朱常安将准备寿礼的事都推给了王玥,而王玥也没打算花多少心思,于是文兰轻而易举便打听到了他们准备的寿礼。

为了恶心朱常安,昨日文兰临时便将寿礼换作了玉菩萨。金陵物博,好东西不少,她倒是没费多少手脚……

皇亲国戚一个个上前献礼表心意。

这个过程用了个把时辰。

过午时后,太后便有些疲乏,让晚些再继续献礼。吩咐众人自行玩乐后,太后便先回了住处小憩。

而宴席还在继续。

为求热闹喜庆,这宴将一直持续到午夜。期间将不停歇。

整个潘家欢歌笑语,各种庆贺活动层出不穷。只要能想到的各种乐子应有尽有……

众人开始四处玩乐。

程紫玉则起身去找程家人等。

今日宾客是寿宴七日里最多的,潘家园子里宴请了足足六百六十六位贵宾。而外院还有六百多位。若再算上潘家宅子外的流水宴,总共的宾客将有好几千人。

程紫玉原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人。

倒是应了李纯的话,朱常哲很好用。他给了程家人很大的便利,程家人的位置都极好。

她刚一走出主亭,便瞧见了对面不远处正与故友们高谈阔论的老爷子。

而何氏也在对面的女眷亭中。

何氏久不见程紫玉,拉着她左看右看,只说她瘦了。

“每日都是大鱼大肉的宴席,哪里瘦了。”程紫玉见何氏身边只跟了个嬷嬷,“姐呢?”

今日这样热闹的场合,红玉一定不会缺席。而何氏为红玉亲事发急,今日贵人聚集,何氏自然不会错过带她相看人家的机会。至于父亲程睿,老爷子已他禁足,他压根没来。

“她与你俩何家的表妹一起去猜花迷了。就在湖边。你姐姐最近性子沉稳不少,我让嬷嬷一步不离跟着她,不会有事的。”

“嗯,那我去瞧瞧。”

她思来想去,前世红玉与薛骏有接触,极有可能是在这金陵初见上的。

倒不怕她闯祸,程紫玉只怕红玉又会碰上那薛翰林而误了终生。

哪知程紫玉才刚走了几步,便瞧见了迎面快步而来的红玉。

“紫玉,我瞧见金玉了。”

红玉一身艾绿,明眸善睐。她不像大家闺秀那般始终款款端庄,而是整个人活泼又大方,直爽还带着点娇俏,在众闺秀里,显得尤其引人瞩目。当日薛骏选中红玉,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嗯。”程紫玉由着她挽了,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礼盒递给了她。

“你知道金玉在?”

“是,她昨日来的。”

“那你可知,二叔一家子也来了?”

“什么?”

程颢也来了?这是程紫玉未料到的。老爷子一直派人盯着他们一家子,竟然对此不察?“潘家守卫好几重,他们没有资格的。他们被踢出了程家,以什么名目进来的?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华家受了程家的打压,最近损失惨重,华老太不会冒险带他们进来的。

“你别不信,我带你去!”红玉拉了她就走。

“来了几人?”

“程颢,华氏和青玉。”

来参宴的荆溪人可不多,程家主家才来了三位,可程颢一家子却全到了?

红玉还真没看错。

湖畔不远的柳树下,可不是程颢一家子吗?

程颢被赶出家门后被老爷子扔去了庄上。

但小小农庄如何能满足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了一辈子的他们?华氏向华家求助,可华家被程家全面打压,一连失去了好几个单子,一大批茶叶堆积了下来,新茶眼看要变成陈茶。

如此,华家非但不敢接收他们一家子,连援助也不敢给。

因着突然被赶出家门,程颢在产业里的投资也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这一家子便捉襟见肘起来。程颢去借银子,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往日交好的老友们都不敢得罪程家,压根没人敢借银子给他们。

然而华氏闹了又闹,程颢便唯有咬牙暂时买了一套三进宅子。而宅子买下后,身上银子也见底了。华氏倒是有私房,可她一口咬定没银,死活不肯拿出来……

于是,最近他们很难。

这一点,从这三人同样消瘦的体型和变差不少的气色就能看出。

金玉正在与那三人说着什么,随后便见朱常安到了。金玉开始引荐,几人相谈甚欢,程颢喜不自禁,显然是得了什么大好处或是大许诺。

青玉说了句什么,便见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程紫玉她们这边来了。

程紫玉暗暗感叹,自己五感过人,只怕青玉也一样。她们躲那么小心,一样被她发现。前世程青玉能独善其身,过得如鱼得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人如其名,青玉一身粉青,远看盈盈纤弱,正如画上走下的江南女子般动人,让人一眼便心生怜爱……

被发现后的几人压根不见慌张。

朱常安嗤笑了一下,满眼挑衅和鄙夷。金玉在一旁陪笑,而程颢目色明显一沉,两撇胡子上下一动。华氏愤怒满溢,只恨不得要将她剥皮抽骨。青玉则依旧习惯性掩下了眸,让人看不出所思……

程紫玉暗暗腹诽,看这帮人的表情,想来是为自己而来?为对付自己而来?

这算是什么?

复仇联盟?

应该是了。

这群人都被自己“所害”,仇深似海,朱常安要组织起他们来还真不难。那么,显然程颢一家是他弄进来的了。

他们要密谋,大可以暗地里。或者是等到队伍到了荆溪时,这么迫不及待?是为了青玉吗?

可朱常淇身边已经有了文兰,圣旨已下,一年半载之内朱常淇也不可能纳妾,那么今生的青玉,归宿在哪儿?还是朱常安已经为她设计了路线?

不过,这么一群人站在一起,却叫她另一个担忧更加确实了几分。

程颢,他可是做买卖的老手。

程家的买卖由他经手了十几年,风风雨雨下来,他的人脉可不一般。毫不夸张,大江南北,五湖四海都有他的熟人朋友。

因着老爷子的发话,他被赶出家门后受了钳制再不可能大展拳脚,可若说有人给他另外一个可以一展抱负的舞台呢?他可不就死灰复燃,且随时可以燎原?

朱常安若是要搞鬼,他已经有了银子,有了“内行”金玉,再有程颢的相帮,程紫玉所猜测的他们企图另造陶市的可能性,还真是越来越大了!

……

第三二零章 入画试金

事实上,朱常安并不愿意将程颢一家子安排进金陵宴中。因为那样太引人瞩目,很容易引起那群老狐狸的注意。

然而这偏是程颢坚持提出的要求。

那货,太沉不住气了。

朱常安知晓程青玉的伎俩,一下便猜到了他们的打算。他暗暗一盘算,倒是也好,便让金玉提前与程颢一家子合计了一番,对方竟是同意了他的主张……

而那边程紫玉在离开后,便让柳儿找人跟住了程颢一家子。她要知道,他们都与哪些人有接触,又做过什么,尤其是程青玉。

又找人去跟朱常安索要买金玉的余款后,程紫玉拉住了红玉。

“咱们走一走吧。”

“好,紫玉,我见那里有玩投壶的……”

“姐,娘正为你婚事操心,她带你来,应该正是为了你的婚事吧?”

程紫玉看今日的程红玉满头珠翠,应该是母亲希望她在众多女眷中依旧能熠熠生辉。而何氏性子略冷,可刚刚却在与几位金陵的贵妇应酬,显然也是为了红玉了。

“你我姐妹,你可得告诉我,可有想嫁或是看中的。我或能给你参考参考,有需要还能帮你一帮。爹不管事,娘还宠你,你若有中意的,我还能帮你去祖父那儿打打边鼓。你若有主意,可得说出来,也免得长辈们点错了鸳鸯谱……”

“你个死丫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你脸皮怎么那么厚,我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好了,没有就没有。宴上公子不少,你告诉我,喜欢那种,娘若问起来,我还能帮你说说!是喜欢长得好的,还是才气好的,是精明的,还是老实的?”

红玉将紫玉上下扫了眼。

“先别说我!我可听说老头最近不再给你相看夫婿人选了。老头折腾了几个月,突然就收手,怕不是有人选了吧?我去问娘,娘一问三不知。倒是你,给我句实话,你这么急着要将给我张罗人,是不是你自个儿急着要嫁?”

程紫玉瞪了她一眼,丝毫不露心虚。

“我还没及笄,我急什么!我与你说的是正事!再说了,我是招,不是嫁,人选可不是那么好定下的。你究竟怎么想的,告诉我。”

“我……没怎么想。”

红玉犹豫着咬了咬牙。

“紫玉,我……不想离家,不想嫁人,不想离开荆溪。我也招,不嫁了,好不好?你去帮我跟老头说说。”

“这话只能说说笑笑,老爷子不会应,爹不会应,这更是丢了哥哥们的丑。招上门姑爷,这话本就不好听。我是为了传承手艺,也是好一番才被陶商们认可了。你还记得我被祖父定位传承人的那两年,程家的订单是十年最少……”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就是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所以有些担心。紫玉,你和老爷子最近不在,家里的活三叔忙不过来,偏偏又接了不少皇家的单子。我每日跟在三叔和母亲身后做事,感觉挺开心的。这么说吧,我这十五年的日子里,最近半年是最开心的!”

“当真?”

“嗯!”

程红玉双目放光,言之凿凿,程紫玉放心了不少。前世的红玉无所事事,每日只知盯着金玉。今生她变了不少,知道为家族分担,她的兴趣自然也会转变。

“你喜欢这会儿的日子,那就不要远嫁。留在荆溪就是了。想回就能回,想见娘就能见,我得空就能找你玩,你捅了篓子还有程家给你撑腰……”

见红玉面颊有些微红,却并未拒绝,程紫玉渐渐定心。

程紫玉想过了,觊觎程家的势力实在不少。

她一开始以为,薛骏是红玉偶然碰上的。而后来在焦山,薛骏对她有献殷勤之意,又有陷害之心,她摸不着头脑,便以为薛骏是朱常安的人。

可前几日,当确认朱常安已经完全记起了前世种种后,反而可以推断出薛骏不可能是他的人。

薛骏年轻有为,被钦点南下,若他真是朱常安的人,那必定耗费了其大量苦心收拢。而朱常安明知自己因着前世之事恨上了薛骏,他保护薛骏还来不及,绝不可能还会让薛骏来陷害自己。他绝对不可能将这么一颗前途无量的棋子浪费在她的身上……

于是,程紫玉懵了。

这个薛骏究竟什么来头?

除了朱常安,红玉这事究竟何人手笔?或者,真是她多想了,这个薛骏前世就是与红玉“一见钟情”,而后“异地斩情”了?

正因她想不明白,所以,红玉还是留在荆溪最好。何况……在程紫玉看来,红玉这呆子,在荆溪分明是有好姻缘等着的!

“不过,女嫁高,程家虽是商贾匠艺之家,但荆溪地面上,能配得上程家的还是不多。姐,我有句肺腑之言。”

“说!”

“我觉得,也就是贺家二公子和何家二公子了。”

红玉的眉顿时蹙起。

“贺家的倒霉鬼和何家讨厌鬼?”

“……”

程紫玉很想告诉她,贺永倒霉是拜柳儿所赐,而何思敬讨厌,则是因着在意她,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我提出他二人,只因知根知底,且能依靠。贺家多年紧跟程家步伐,程贺两家在荆溪陶业有着绝对的话语权。我说贺家合适不是为了程家,而是贺家一定会把你敬着宠着,以求程家的萌阴。

至于何家就更不用说了,都是要好的亲眷,舅母待你如亲生,还有外祖母在那宠着,你那日子只怕比在程家还要强。你且自己想想。”

点到为止。程紫玉说话中肯,红玉一定能听进去。她暂时也不再多言,让红玉自己去思量。

然而两人刚拐过弯去,程紫玉便发现身边红玉有些看呆。

不远处,有公子正在挥墨作画。

公子面容虽只一个侧颜,却也俊朗不凡,整个人的气质全是儒雅温和,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这人可不是正是红玉命中的瘟神薛骏吗?

薛骏今日领了圣命,将画大寿十景。

他身后书童手中银盘里已有好几幅画,想来他该是已经画了好一会儿了,面上已有疲态显出。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叫红玉看呆,果然,该发生的都会发生?

程紫玉果断拉着红玉改了道。

“怎么?姐姐对那样的公子有好感?”

“你这丫头,怎么老编排我!看那公子乖顺,就多瞧了两眼。”

“姐,碰上越是温良无害的,越是不能放松警惕。”程紫玉前世就任性做事,最不会劝人,这会儿苦口婆心并不是她擅长的。

“就如刚刚和二叔在一起的那个皇子,俊吧?早上巡游时,你应该也瞧见他了,当时你该也觉得他是个温润君子吧?可你刚刚注意没,他和二叔站一起时,眼里的狠毒叫人不寒而栗。他对程家有所图,所以才不掩饰他的恨。而刚刚那个作画的,给我的感觉也一样,即便没有豺狼之心,也必定不是个好东西!”

要么,这薛翰林是对程家有所图,要么,便是个处处留情的败类。

“噗,偏颇了吧?”

“姐,要不,咱们试试?”

程紫玉淡淡一笑,带着红玉绕了条道,远远跟着薛骏去画下一景。

刚刚画完花团锦簇,这会儿来到了假山边。

薛骏上了假山上的亭子,亭中本有宾客喝茶,听闻他领命而来,纷纷给他腾了地方。

笔墨纸砚一应铺开,他束起袖,开始居高临下画热闹宴景,身边只留了一书童。而程紫玉则带着红玉绕到了假山后边,又沿着假山石阶往上爬了大半段,所站之地刚好通过假山的漏眼能将亭中人一窥全貌。

程紫玉将红玉脑袋上那些明晃晃的赤金宝石头面一股脑插到了入画头上,又一把拽过红玉的帕子塞到入画手里。入画一笑,索性连红玉腰间别着的红色荷包也扣到了自己身上。

入画得了示意,笑着出场了……

“美人计?”红玉睁大眼睛轻声问道。

“不,入画是试金石,他是豺狼还是色狼,一试便知。”

入画,程紫玉对她是极有信心的。

当日带着入画上了高晞的盐船,最后大获全胜,入画功不可没。多年与油滑商家打交道的入画岂是泛泛?

当时的入画充分展现了她的八面玲珑。她利用高晞觊觎她美色,轻而易举将高晞玩得团团转。现如今这薛骏,自然不在话下。

而当日焦山行,是程紫玉与薛骏这段日子唯一一次见面,那会儿她身边带的是柳儿,所以程紫玉可以肯定,大部分时间都淹没在一大堆宫娥丫鬟里的入画一定不被薛骏认识……

而程紫玉自然不是闲的。

她除了想要阻止红玉再次坠入这个薛骏的圈套,更是想要通过入画看清这厮的目标究竟是美人还是程家……

红玉哼了声,程紫玉示意她看去。

入画摆着一袭团扇遮着日头,翩翩从假山下走过。

她步态慵懒随意,有几分醉态。

“宴上吵闹,还是这处景致好,就是……日头太晒了。”这一开口,更是满满的醉意,带了点媚意,最是容易被乘人之危时。

入画抬起摆扇的臂,一截如雪皓腕露出,在日光下莹莹如美玉。

她抬眸往上瞧,“咦,上边好,有凉亭,上去睡一觉,一会儿继续喝。”入画慢悠悠往上走去……

红玉的面色在渐渐变沉。

她们的注意力都在薛骏身上。

他听到假山下有女子,停笔朝下看了眼。只要他不是个傻子,都分明能看出女子醉了,他该做的,是居高临下招呼不远处宫女过来搀人去休息。这是一。

女子要上凉亭,亭中没有其他女眷,女子上来显然并不合适,他若是正人君子,就该开口阻止女子上山,可他没有。

就这两点,显然这张无害的脸与那颗下作的心并不配。

而薛骏,并未表现出任何适当之举,也未让书童前去拦住上来亭中的女子,反而还笑着回到画前,大笔一挥,摆出潇洒姿态开始风流倜傥地运起笔来,真真叫人不齿。

而那书童还得了他示意,后退到了亭柱之后。

入画扶着假山走上亭中,她喘着气,扶着头,并未“看见”亭中还有人。

她就近坐到长椅上,撑头倚着栏杆侧躺了下来。

假山风大,阵阵吹过,勾勒了姑娘窈窕身段,叫翰林的眼再挪不开。

“这位……姑娘?”翰林受了“惊吓”,表现得害羞又无措,无助的模样倒似唐僧见了蜘蛛精。

男声入耳,垂眸的入画吓一跳,一双美极的媚眼一下睁大,双眸剪水,俏脸红霞,看得翰林满眼惊艳。

入画如受惊的小鹿般跳起,惊慌间,手中帕子却是一下飞了出去。

入画的酒一下便醒了大半,伸手去抓帕子,那翰林好心,也上来帮忙,两人差点便撞到了一块儿。空气里弥漫的除了尴尬,还有一丝丝化不开的暧昧。

帕子落得不远,挂在了假山上。

翰林当仁不让要表现“英雄气概”,主动去捡帕子。

帕子到手后,他却并未第一时间去还……

程紫玉两人看得清楚,他是拿了帕子左右看了看,尤其那……刺绣处。

“烂人!”红玉轻轻咒骂。

那帕子是女子贴身私物,他主动去捡已是不妥。未经允许,还有脸在那翻看?

程紫玉没搭理红玉,而是紧紧盯住了那翰林。

果然,翰林脸上闪过了一丝惊喜……

程紫玉冷笑起来。

因为她知道,红玉的帕子上有一个“程”字……

只见薛骏规矩恭谨作了一揖,将帕子送到了入画跟前,可那小眼神却在从头到脚打量入画。

女子头上的顶簪是七色宝石镶嵌,中间一颗红宝石尤为瞩目,与腕上的镯子和两颗同色耳坠子遥相呼应,数不尽的贵气。

这头面至少价值千两,眼前女子显然不是奴才,而是程家的主子。

他隐隐猜到了女子身份。

入画伸手接过帕子,那葱玉一样的手指光滑柔软,蹭过薛骏的指尖,更是证明了他的猜测。若非千金小姐,哪有这般细嫩的手……

“丈山尺树,远水无痕,远林无叶……公子,好画呀!”

“姑娘懂画?”

“家中买卖需要,略懂皮毛而已。”

……

第三二一章 身败名裂

紫翌轩作为程家独当一面的存在,四大主事丫头非但从小待人接物到说话做事都被着重培养过,还均有一技之长,入画作为其中的佼佼者,更是不一般。

此刻她将这薛翰林的小算盘看得完全,心里正暗自好笑。

他只知从皮肉猜身份,却不知并不是所有奴才都要干活的。像她,从小到大都是提笔画画。画工越精进,这双手便越精贵。在紫翌轩里,她有单独的房间,也有自个儿的伺候丫鬟,养得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精致。

也是正因如此,她皮肉细滑,纵是戴了一头珠翠也毫不违和,再有身上的书卷气质,丝毫不会让人将她与丫鬟联想起来。

薛骏的确有才,只寥寥几笔便将那远山写意勾勒了出来。入画特意送了五代《山水赋》的评断给他,果然,只见薛骏那双眼又是亮了一亮。

一句“家中买卖需要”,更是完全让薛骏确认了入画身份。除了程家那位大小姐,还能是谁?

他忍不住再次打量起了入画。

而这会儿的入画娇羞至极,偷偷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头,咬着红唇绞着帕子,有些手足无措。

“多……多谢公子。”入画对翰林表现得有些“痴”。

她刚刚在假山下边说话顺溜,薛骏听得清楚,可这会儿却突然结巴,顿时让薛骏自得起来。他思量着是这程小姐折服于自己的魅力下,生出了些许爱慕……

于是他表现得越发卖力,笑起来也越发温和。

“举手之劳,何必言谢?”

“既然公子正在忙碌,小女子便不再打扰,告辞……”入画扶额转身。

“且留步!”薛骏继续他看似无害的表演。“在下翰林编修薛骏,正奉皇命做寿景图,刚已完成了几幅,薛某不才,见姑娘慧眼,敢问姑娘可否指教一二?”

入画面上受宠若惊,心下却在翻着白眼。

这男子当真不要脸至极。借口倒是堂堂,作为却是猥琐。这是凭着一张无害的脸,打着皇命的幌子,在行那勾搭之事。

她连丫鬟都未带,孤身上了假山,已是极为不妥。而他那书童显然是他心腹,眼观鼻鼻观心,头都不敢抬,跟个半死人没有差别。

他若真是君子,就该赶紧与自己保持距离,麻溜利索离开,随后唤了宫女前来照应她才是。

“见过薛翰林。薛大人年轻有为,民女不敢指点。”

入画行了一礼就请辞。“小女子不胜酒力,先行告辞。”

“薛某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入画没搭理。

薛骏以为是唐突了。

“在下刚瞧见姑娘帕子上有个‘程’字,敢问姑娘可是来自荆溪程家?”

入画暗暗冷哼,口上“嗯”了一声。

嗯,来自荆溪程家的奴才,她可没撒谎,一点都没,从头到尾都没!对得起天地良心,不像这位薛大人!……

随后,她便迈着虚浮的步子,带了点酒意,缓步离开。

身后男子还在关怀着让她小心慢走,她扶额撑着假山石回头笑了笑,半点不察因着半边身子挂在山石上,而使得那腰间荷包松动了……

她羞涩转身离开时,荷包也从山石上坠落在了石阶……

薛骏扶着亭柱,目送美人离去。

目光真挚,视线不移。

美人回眸,四目相对,数不尽的暧昧柔情。

薛骏不改面容,目送入画离开……

“公,公子?”小书童这才敢上前两步。

“闭嘴!”他低声喝止。

“不是,公子,那位小姐掉东西了。”小书童上前跑到石阶处,捡起了那淡茜红色的荷包。“奴才这就去给那小姐送去。”

“爷叫你闭嘴你可听见了?东西给我,研墨去!你再敢多说一个字,爷就打断你的腿!”

薛骏面色一冷,后退两步,背过身后,从书童手中一把抓过了那荷包。

这是个金线绣了折枝花的扇形荷包,抽绳处隐隐有用单线绣了个“玉”字。他笑了起来。姓程名玉,倒是没找错人。

他打开荷包瞧了两眼,又将其拿到鼻间嗅了一下,随后将荷包塞进了衣兜里。

他再次忍不住勾唇,心道得来全不费工夫……

撸了袖子刚要继续作画,却闻假山下有人唤他。

是那女子又回来了。

“公子,可瞧见了一只茜红色荷包?”女子满眼急躁。

“丢了?”

“嗯,四处找不着。公子看看,可在亭中?”

薛骏左找右瞧,绕着亭子找了许多遍,最后摇起了头。

“不如……姑娘自己上来找找?”

“不了,不用了。罢了!”入画很是失望,再行离开。

然而入画纵然走出了几十丈,男子也未叫停她……

假山后,红玉正咯咯咬着牙,满脸恨意。

当荷包被塞进男子怀中,这男子的形象便完全崩塌了。

不但下流无耻,更是卑鄙骗子。

红玉不得不承认,她看错了人了。若不是以这种方式试探,如此人渣败类还真是难以看出人品。

“果然人面兽心。”红玉跺脚咒骂。“都说斯文败类就是这样的吧?”

“小点声。”

“我的荷包,我的贴身物被他摸了闻了,我是万万不要了的。脏死了!”

“你这会儿不觉得他乖顺了?”

“我怎么会是那种只看外表之人呢?金玉里边多是败絮!我晓得的!”

红玉声音渐渐低了。

紫玉先前说的不错。贺二何二那样的虽倒霉讨厌,可至少知根知底,不会被骗。他们内里其实并不讨厌,她却是知道的。至少比眼前这样披着羊皮的狼要强了不止百倍……

“我且问你,你荷包里都有什么?”

“也没什么。几颗预备着随时可以赏人的金银豆子,还有几张来金陵采买用的单据。倒都不是什么打紧之物。”

“那……丢了也就丢了吧!”程紫玉眸光一沉。

“你是不是有什么鬼主意?”

程紫玉笑笑。

荷包是女子贴身之物,里边又没有什么好东西,可薛骏却藏了荷包,显然是有所图了。

要么,是为了找个借口与“红玉”再续前缘,要么便是要凭着荷包以名节二字拿捏控制红玉,又或者,他就是要红玉身败名裂……

若是第一种还好,但若是后两种,显然是冲着程家而来。

但不管哪一种都是程紫玉极为厌恶的。她自然不会罢休!

这会儿试也试完了,后续当如何?

正好入画绕了半圈,回来了。

“姑娘,柳儿姐姐正在过来了。咱们这就去抓他个现行?”

“先不忙。”程紫玉摇头。

那厮将荷包揣在怀里,而不是扔给那书童保管,显然对这荷包是看重的。那么,一时半会儿他应该会好好“收藏”这荷包。

按着程紫玉性子此刻最好是放长线钓大鱼,看看那厮究竟要做什么,又究竟是何人指使。

可朱常安步步紧逼,弄来了程颢一家子,还不知有什么后续手段。她无暇分身,也没精力再来盯着这翰林,便处理了一桩是一桩吧。

至于能不能抓到大鱼,便只能看运气了。

“抓他现行可没意思。即便荷包是从他身上搜出来,他只要一口咬定是刚刚在什么犄角旮旯找到,为了郑重起见先收藏起来,打算一会儿拿给程小姐便能搪塞过去!我可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没错!”

红玉性子直却不笨,她也想到了薛骏拿走自己荷包的种种可能。“那样的人,算计我和程家,管他什么来路,怎么也得叫他身败名裂才好。”

“姐姐说的是!”

几人悄悄绕远退出假山,便瞧见了等在不远处的柳儿。

“姑娘,您离开后,朱常安那帮人想来是怕引起注意,马上就散了。朱常安去忙他的事,二老爷夫妇分别去找故人说话了。而那两位去寻的,都不是荆溪卖家,而是那些颇有名气的商人。对了,听说江南首富万家家主也在,二老爷去求见了。”

“程青玉呢?”

“程青玉则是去一边与金玉说话去了。山水轮流转,金玉冲着程青玉颐指气使,青玉倒是没有多做计较。听了一会儿便告退离开了,随后便开始四处溜达。到目前为止,还未看出什么。”

“嗯,辛苦了。”程青玉素来“内向”示人,心里波涛掀得再大也不会表露出来的。

“金玉这个小贱人。”红玉又开始恨恨起来。“死灰还能复燃,把她厉害的!”

“这灰是我倒出来的。姐,你放心,她这灰燃不起来的,充其量就是个暖床的,奴才而已。她的好日子,在咱家就已经结束了。我要她反反复复都在竹篮打水,她的希望大了,失望才会多,终有一天,将走向绝望!你只管远远看她就成。”

“嗯,接着,咱们当如何?”

“接着,自然是听我安排。”

程紫玉解下腰间石竹红色的荷包,暂时先挂到了红玉腰间。今日大喜之日,出席的男女众人即便不着红色,也会挂些红色。是以程紫玉也不例外。

红玉本挂的是淡茜红色荷包,与这石竹红颜色相近,因而程紫玉这荷包挂上她身没有半点违和,只怕连何氏也未必能注意到她换了个荷包。

“紫玉,这是何意?”几人皆是不明。

“我不打算便宜放过那人。所以,你们记着,是我的荷包丢了,而不是程家大小姐!”

“怎么?”

“自然是因为我丢了荷包更合适!更能让那牲口身败名裂啊!”

“你要怎么做?”

“闹大呗!”

程紫玉心下已经有了完整想法。这事还非但她来,那浪才能掀起来。

“走吧!”

“去哪儿?”

“去我住处!”程紫玉眨了眨眼。

几人没忘尽量往人多处走,在不少地方留下了身影后,才往住处方向去。

路上碰到了负责宴席安全的罗侍卫长一行人,程紫玉上前打了招呼。

程紫玉是红人,这宴上众人无不对她客客气气,包括侍卫们。

“罗侍卫长,民女有个请求。”

看她神色为难,那罗某屏退了手下,示意她直言。

程紫玉将罗扇遮挡的裙腰露了出来。

“我的荷包丢了……”程紫玉将荷包的形状颜色样式给那群侍卫说了一遍,求他们帮忙。

“里边有多少值钱物件和银票?”这是侍卫长的第一反应。

程紫玉失笑,在外人看来,她就是个富婆。荷包掉了这么紧张,必定是因为价值不菲。

“金银倒是没有多少,主要是有几张单据。”

她自然捕捉到了对方眉间闪过的一丝无奈和不耐。

“那是我的贴身之物,唯恐叫人拿走惹出事端。若是掉了还好,只怕是叫人偷了盗了。我在假山群看景下石阶时,曾被一男子撞到了肩膀。我当时还道这人怎这般无礼,可那人走得快,我便息事宁人了。过了半刻钟,我才发现荷包没了,回头去找,假山上已经没了人。我怀疑正是那男子……”

“那程小姐可认识那男子?可还记得男子模样,打扮和服饰?”

“没看到脸,只瞧见了一个背影。是深蓝色的直裰,个子体型和您差不多,头上带了冠,其他就不知了。”

“……”

罗侍卫深吸了一口气,说了与没说一样。

这会儿前后院的宾客混作一团,宾客加上他们所带的小厮,仅仅潘家外来人等,就已至少有千余男子。

而其中着深蓝色的,至少有三成。个子体型和自己相仿的,其中又至少三四成,换而言之,至少有百多人符合她的提示。

这如何找?

他总不能一个个抓起来搜一遍吧?且她还仅仅是怀疑……

“罗侍卫长,您看,能不能暗中帮忙查探一番……”

“程小姐所言极是!罗某一定全力以赴,悄悄查探。宴上人多手杂,或许有人捡到一会儿会还回来也可能。要不然,您再回去找找,许还在假山上?”

“嗯,也只能如此了。多谢!”

那罗侍卫赶紧行礼离开了。

“紫玉,你真指望这帮人帮你找荷包?”

“哪能啊?他们也就是面上客气,顺路卖个面子。怎么找?对他们来说,就是区区一个荷包,既然里边没有银子,我又不肯定是被盗,与他们何干?敷衍我罢了。”

程紫玉笑道。

“若他们真要帮我找,反倒是坏了事,我还怕他们会打草惊蛇呢!我啊,要的只是他们知晓这么个事。晚些时候能出来给我做个见证!”

……

第三二二章 如此随便

这才刚走了几十步,前边便见朱常哲。

倒不见得是闻讯而来,他大概是见她拦住了侍卫而嗅出了什么。

“怎么了?要帮忙吗?”

“我荷包被人抢了。”面对朱常哲,程紫玉毫不客气,反而笃定相告。

“我能做什么?”

“您知道这么个事就行了!”

“哦?”他挑了挑眉。“哦!”

“一会儿我再好好谢您!”

“谢?好!”

五皇子一点头,程紫玉行一礼,各自擦肩离开。

程红玉目瞪口呆。

“这是打什么哑谜呢?你与五皇子就这么说话?你们之间这么随便的吗?他是皇子,怎么对你言听计从的?你我才几日不见,你就如此……”

“行了,呆子。我与他这不是随便,而是相互帮忙。我晚些时候需要他帮忙,我也自会给他相应的报酬,所以我才能与他平等对话。他了解这一点,所以并不会在小处与我计较。”

“你和他平等?他贵你卑,如何平等,紫玉,难不成他看上你……”

程紫玉直接一把掐上了红玉手臂,疼得她哇哇叫。“别胡说。污蔑诽谤皇族,治你个砍头大罪!”

红玉悻悻闭嘴,虽有狐疑,却哼了声“此地无银”。

随后,她总感觉后脑勺火辣辣,可后背偏又凉飕飕,而每每转头去看时,都只见柳儿笑盈盈的一张脸……

回去的路上,她们一行经过湖边,有一群人正玩得欢腾。

湖心有亭,亭中挂了靶,是射靶游戏。

中靶心数最多者为魁,可得彩头。

此地距离湖中心数十丈,一般人可射不了。加之有风作怪,想要射中靶心更是不易。因而参与者大多是些习过武的公子,或是京城跟来的世家子弟。

而主持这场比试的,是大皇子朱常珏。

那厢朱常安和朱常哲出尽风头,大皇子吃了两次瘪,这会儿在这不归他管的宴席上也照样有法子玩得风生水起。见那些贵胄公子个个对他推崇至极,想来他这也没闲着。

前世程紫玉是知道的,大皇子府里最热闹的时候,足有上百的幕僚,可见朱常珏好招募之心。若不是他与太子多年的相互损耗,最终获益的哪里轮得上朱常安和朱常哲?

不过这次的局势,只怕要有些不同了。

虽大皇子和太子的地位依旧没法撼动,但明显四、五两位皇子崛起太早太快,锋芒已小觑不得。

更何况朱常安有前世先知记忆做助力!朝堂政局,程紫玉懂得不多,但那些先知对于朱常安的帮助绝对将不一般。这会儿还好,一旦队伍回京后,便将是他大展拳脚,如虎添翼之时……

想想就头疼。

而程紫玉之所以多看了这处几眼,是因为柳儿指给她不远处林中一棵大树后,有一袭青影。只一眼她便看出,那是程青玉。

前世程青玉攀附上朱常淇,是在她入京后了。她成为安王妃后,青玉更是常常靠着她的身份出入贵人眼前,后来是朱常淇看上了青玉,并颇有几分“死心塌地”……

相对其他皇子,朱常淇并不起眼。所以成为他的妾,青玉这条路并未费多少功夫。

程紫玉一叹。这辈子因着自己的出手,显然很多人都等不及了。程颢一家子到了如此地步,他们的时间和机会都不多了。

她与二房一家已经撕破了脸,她哪怕站再高,程青玉也不可能再来攀附。而朱常淇有了文兰,显然已不在程青玉考虑范围。

看来他们……是选中了朱常珏?

也不知这是朱常安的想法,还是程青玉的选择?

若是朱常安的意思,是利用还是联手之意?

若是程青玉的想法,那么不得不说,她的志向很远大,目标难度也不低。朱常珏是块硬骨头,不是那么好啃的!他可不像朱常淇那么好拿捏。

但不管是哪种,都不是好事!朱常珏非但势大,为人还狠毒,被他惦记上,他下手一定不会留情。

虽不知敌人手段,但她也没道理等被攻击后才反击,最好是索性将危险扼杀摇篮中!

有什么法子?

事情太多,程紫玉略微头疼……

回到住处,迎面便碰到了太后的掌事芳姑姑。

“程小姐怎么这会儿回来了?”程紫玉面上闪过的一丝小心和委屈并未逃过芳姑姑的眼。

“回姑姑,紫玉回来换身衣裳。”

芳姑姑上下看了程紫玉一眼,并未多言,只将视线在她摸着腰间的手上多停了一息……

回到住处,见紫玉所居精致华贵,红玉处处惊奇。

“紫玉,你怎么不告诉那位姑姑,说你的荷包丢了?”红玉正盯着墙角一株玛瑙葡萄瞧。

“我好好的要换衣裳,必定是有缘故的。可我衣服又没脏……太后身边的姑姑,耳聪目明还心细。姑姑肯定是看出我的荷包不见了。点到即止最好,说多了未免刻意。”

红玉恍然大悟。

“哦,这样显得你低调识大体,你虽吃了小亏却给太后留了好印象。对女儿家来说,这事分明不小,按着太后对你的宠爱,你大可以向太后求助,可你却不愿扰了太后她老人家的好日子,宁可尽自己力化解这困难……”

“好了,别说出来,知道就行了。”

“啧啧,怪不得你能讨太后欢喜,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啊!原来你那么奸猾……”

程紫玉懒得理她。

自己忙着一圈,还不是为了她吗?为她解了那一眼钟情的孽缘,为让她不要错过今生,也为她报了前世那悲苦人生,自刎而亡的仇!

程紫玉入屏风后换了一身衣裳。

她原先穿的胭脂色,这会儿索性换了淡紫,颜色反差极大。一走出,倒是叫屋中所有人都叫好看。

“能不好看吗?几套衣裳都是为了寿宴量身定制的,做了两个月呢!”

衣裳的图是她自己画的,淡紫色锦缎是林夫人送的,所有刺绣都用了银线,送到金陵完成。

虽素净,可却耐看,裙摆上更是星星点点都缝了碎钻,若站在光线下,整个人都是熠熠生辉的。若不是为了程家颜面,她是绝对不会换上这般奢华礼裙的。

入画拿来了妆奁箱子,帮她梳头上妆选饰物,程紫玉指了一套粉紫色的珍珠头面,唯恐过于素净,又簪了一朵艳色绒花。

她模样生得好,又是正当花季,穿亮色明艳,耀如春华,着淡色俏丽,姣若秋月。浓的重的,穿出来各有风姿。

就如这淡紫,衬得她更是肌肤赛雪,仙姿玉色,颇有几分飘逸出尘气。

都道美人在骨不在皮,作为一门技艺传承人,她书画经诗均苦学过,再有前世多年荣辱生死历练,使她整个人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看不透的内敛气质。

正如她所佩的珍珠,经过多年的沉淀和积累,不繁复不哗众,却自带光华和风姿。

程紫玉就是这样,并没有极致的美,也没有过人的娇,但就是能第一眼吸引众人所有注意,令人想忽视都难……

“紫玉,好看是好看,但你不比我们,你要随侍太后的,这颜色太素了吧?毕竟大好日子。”红玉看了半晌,还是觉得不妥。

“姐,我先前穿了胭脂色,那颜色艳,我这会儿突然一淡下来,这强烈的反差才能引人注意。不少人会发现我衣裳换了,更有会猜测,我好好的换衣裳,是何故呢?”

迎着程红玉咂嘴的表情,程紫玉笑了起来。

“我这是先给耳聪目明的人们心里打个底,一会儿便是他们恍然大悟时。”

“哎哟,真受不了。程紫玉,真真可怕,我竟不知,你这一肚子都是心眼。你们这般活着,走一步都要算几算,累不累呀!”

“环境磨人。”所以,若能够,她这一世一定要离这些人,这些环境远远的。

每日锦衣玉食地勾心斗角,唯恐小命不保,还不如山高水远地吃糠咽菜来得舒坦!

说话间,那芳姑姑又来了,说是太后醒了,让程紫玉过去说话。又说听闻程家大姑娘也来了,便也带去见上一见。

程紫玉到时,太后正在喝补汤。

程红玉规矩磕头,太后见她活泼明艳,便笑着赏了她一只赤金镯子和两道点心。程红玉受宠若惊,便乖乖坐在一边吃了起来。

太后唤了程紫玉上前,眼里露出几分惊艳。

“最近时日被我拘着,够没意思吧?怎么不多玩一会儿?”

“太后娘娘大寿,正是高兴,这不得意忘了形,刚刚在假山上跌了一跤,再不敢四处乱爬,乖乖回来了。”

“可伤着了没?”

“倒是没有。”

太后点了点头。见她没有要告状,也没有要说缘由,心下满意便也暂时不打算多问。

“听说你回来更衣,哀家唤你来,是要让你换一身亮眼的衣裳。”太后上下打量着程紫玉。

程紫玉心下打鼓,暗道太后为何要特意嘱咐她换衣裳?

她今日原本穿的胭脂色,按理喜庆无忌讳,也没有越仪制,何来如此一说?

“娘娘,可是紫玉先前那身衣裳不妥?”

“不是,别紧张。”

太后笑着让人端上了剥好的石榴到程紫玉跟前。

“上次,你救了哀家,哀家还没谢你。一会儿轮到你献礼时,哀家打算好好赏你。皇上那里,或许也会赏你,所以哀家的意思是让你穿着鲜亮些,让大伙儿都瞧瞧哀家中意的姑娘。就是这么个事,提前知会你一声。”

太后拔下了紫玉头上的绒花,抬了抬下巴,吉祥便拿了只礼盒上来,显然早有准备。

“这是南洋进贡的寿礼,哀家嫌它过于鲜亮便给你了……”

盒中是一支宝石簪花。

花蕊是七色宝石,花瓣也是整片的宝石切片串联,不知道值多少银子,只是这样的宝石花见所未见,应该是价值不菲。

她自是要推辞的。

太后却不由分说插到了她的头上。

“你记着,你今晚是代表了哀家的颜面。哀家给你撑腰,哀家就是你的底气!你可得挺起了腰板给哀家争气!也让所有人瞧瞧,哀家喜欢的姑娘可以有多大的福气!”

“是!”程紫玉想到焦山岛上,一个个都恨不得打破头引起皇帝关注,却没有人将太后放在眼里。

她又想到这一路虽名为给太后庆生,却始终风波不断。甚至闹出了刺杀。

说到底,老太太想要的,压根没有人在意和关心。孤独的老太太就是想要增加她的存在感罢了。

“好!你去歇一会儿吧,一刻钟后,咱们一道回席面去。”

太后拍了拍程紫玉的手背。“衣裳不用换了。这身衣裳穿着仙灵,也不错。就让他们瞧瞧,哀家的人哪怕不用锦衣,也一样出挑,也一样能压过他们!”

程紫玉乖乖退下。

芳姑姑有些心疼那簪子,倒不是贵重,而是那毕竟是寿礼。

“你比哀家还想不开呢?她乖,又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心思,哀家的赏赐不给她给谁?放着做什么?将来还不知会便宜了谁!哀家可不喜欢这些东西带去棺材里。不如给了哀家喜欢的人!”

那厢,程紫玉收拾妥当后,便吩咐了入画。

“咱们这金陵还得待几日,你既然‘病’了,便留下安心休息。想吃什么让宫女去准备,院子里的人都能用,你好好歇着,这两日就暂时别出门了。”

“那姑娘走哪儿都记得带上柳儿。”入画猜到了主子意图,赶忙应了,却又只恐主子人手不够。

“放心,我一会儿不离太后,柳儿有她的事。”安全方面,程紫玉并不担心。随侍太后,她不能带婢女。

李纯还给她身边配了暗卫,她走哪儿都不怕。

程紫玉又叮嘱了红玉,让她想看戏便一会儿只远远待在姑娘堆里,千万不能乱跑。好戏开场时,自会安排人去通知她。

红玉拍着胸脯应下。

程紫玉不愿让红玉引人瞩目反而叫薛骏打听到她才是程家大小姐,便让红玉先离开去找姑娘们玩了。薛骏这会儿忙着,顾及不了其他。却只怕,他得到最后倒霉时才知晓认错了人了!

又吩咐了柳儿几句后,程紫玉才去往院门口候着太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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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三章 青梅之争

主亭里,午休的皇帝也已回来,这会儿正与李纯把酒言欢。见太后到了,自是赶紧起身恭迎太后。

太子没能跟着南行,皇后自然是忙碌得很,连午休都不曾,抓紧这大宴之际正与各路贵妇女眷联络感情。

于是主宴里,便留下了太子妃“尽孝”。

这会儿太后一到,太子妃自是迎了上来……

而程紫玉目的达到了,她一路走来,收获了大量的视线。

在一群人里,她因着简单素淡的打扮而有几分特立独行。

各种眼神飞来,有羡慕惊艳的,有难掩嫉妒的,有不怀好意的,有讥讽鄙夷的……而她始终不忘太后吩咐,她代表的是太后颜面,因而一直保持目不斜视又笑意盈盈,用磊落大方应对各种质疑和议论。

皇帝也多看了她几眼,不仅是因她的容貌打扮,更因她不逊色贵女的气度气魄。

李纯那里,也有淡淡的一眼扫过来,可那一眼的柔和叫她捉了个正着。

主亭里也不乏刻薄射来的眼神。

来自太子妃萧氏和她的胞妹。

程紫玉敏锐感觉到,太子妃那个胞妹突然间便对她敌意四起,视线在她和李纯身上来回了几次。

嘶——想起来了!

萧欣!

和太子妃一样的萧家嫡女,前世便对李纯一见钟情,志在必得。萧家尽了全力撮合这段缘分,然而李纯流水无情,几次三番伤了这位萧小姐的颜面和真心。

偏太子和太子党纵然得不到李纯的支持,也不敢开罪了李纯,即便恨得牙痒痒,也唯有忍气吞声。

这位萧小姐徘徊在李纯周围似有一两年,最后心死神伤。

而萧家如何会浪费这么一个嫡女,后来,好像这姑娘是嫁给了内阁庄老的重孙,过的极不美满。

萧小姐名门望族出身,心比天高,嫡姐嫁了太子,她便不甘落后,是个极能作的!当日李纯不顾颜面对她出手,好像也是她自作孽。

没得到李纯已让她自尊心受挫,而后嫁的只靠祖上的“酸腐文人”自然不能入她的眼,她直闹得庄老家中鸡飞狗跳,差点与太子决裂……

而这会儿,应该是她对李纯最情浓时!

前几日李纯一直在暗处,她便也不曾出现。今日如此场合,李纯与皇帝喝得正欢,太子妃自然要将她带出来创造接近李纯之机……

刚刚,她应该是看到自己和李纯不寻常的那相视一眼了。

她眼里全是李纯,才会特别敏感。

因而这会儿敌意全露,挡都挡不住。

看来,对手出现了。

程紫玉忍不住挑了挑眉。

果然,众人各自见过礼,太子妃上来搀太后,而那萧欣则直接向她走来。

“哟,这位妹妹真好看,跟个仙子似的。”萧欣笑着,言语赞着。“快让我好好瞧瞧这妹妹。”

萧欣眼神却突然犀利,在程紫玉面前站定。

而她裙下的一只脚,冷不丁踩上了程紫玉的鞋面。

程紫玉下意识要抽脚,却是念头一闪停住了脚。

光明正大出手?萧家哪有这么蠢的人?

她顿时明白了……

她瞧见萧欣手上还端着玉壶,显然刚刚是在给皇帝和李纯倒酒。

若这会儿自己一抽脚,她十有八九会往后顺势一倒,做出个被推倒的假象,连那玉壶一道摔个粉碎。

不管自己是不是“无心之失”,但冒冒失失和犯了忌讳这两条总是真的。这位萧欣只要咬定不小心踩到自己,还未来得及道歉便被推倒,自己便还多了个凶残冷酷之名。

而她有萧家和太子妃护着,最多被教训几句,可自己就不一样了。

在寿宴上惹事,是不给太后面子。自己恃宠而骄,这是丢了太后颜面。再加上凶残之名,那自己先前努力便都化为乌有了……

好个恶毒的坏丫头!

程紫玉眸子微凛,笑容未收,手脚如定住,一动也未动。

忍痛?她是在行的!

但任人欺辱,她却是不打算受的!一会儿连本带利算总账!

“这位妹妹就是程家那位闻名遐迩的四小姐吧?”

“闻名遐迩不敢当,民女正是程家四姐。”

萧欣脸上的笑渐渐僵住,她痛踩了好几息,对方却依旧未察一般,还笑着忍下了。这份心性,有些可怕。

想来,她是已被识破了。

“这位姐姐,敢问紫玉脸上可是脏了?”

“没有,只是妹妹貌美,看呆了姐姐。”萧欣不好再继续,终于收回了脚,但心下却是警惕大作。

不简单啊,不简单!

商户女就是商户女,非但皮糙肉厚,心机也狡诈奸猾,都说市井女低贱,指不定是学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出来勾搭贵人,一个手艺人,能爬到如此高处,还不知费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法子。

不行,别人也就罢了,但李纯不行!敢眉来眼去?定要好好教训这贱人,让她认清尊卑贵贱才是……

裙下之事,他人并不知晓。

太子妃向萧欣正式引荐又当着皇帝太后面好一番夸赞了程紫玉。

时候尚早,台上歌舞再次热闹,程紫玉主动要求侍茶御前……

太后先前对她茶艺赞不绝口,皇帝自然应下。

“敢问程妹妹,不知太子妃与姐姐我,可有此口福得妹妹一茶?”萧欣有意作践程紫玉,也不顾太子妃的频频示意,还是笑着开了口。

“还望姐姐莫要嫌弃便好。”

“荣幸之至,哪会嫌弃。”

茶官指引程紫玉到了亭中茶台上,几十种茶叶加几十种的配茶材料一应俱全。

程紫玉前世今生都泡得一手好茶。

从取水到泡制,她都知如何让泡茶的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

她深谙火候,知晓最大程度突出和激发每一种茶的优点。

她主动请缨,并不只为表现自己,更是为了以眼还眼。

此刻,见太后和皇帝都到了,台上的演出便热闹了起来,演起了太后爱看的杂耍,配上铿锵的锣鼓,欢腾得很。

太后和皇帝的视线都被台上吸引,偏就那萧欣还在虎视眈眈盯着程紫玉……

程紫玉顿时笑了,想喝自己茶?但愿你喝得下!

而程紫玉的这个笑落在萧欣眼里却是个了不得的挑衅了。

太子妃蹙眉凑身与她低语了几句,可她显然没听进去,甩着帕子一脸不甘。

太子妃也懒得理她,扭过了头看向了台上……

几碗茶很快便泡好,但萧欣却注意到了最右边的那碗茶只怕是有诈!

其余几碗的茶叶都是很快便放好,唯有那一碗,叫那程紫玉小心翼翼翻来倒去了好几次,那一脸的谨慎和心虚,分明是有问题!

萧欣深深怀疑,那一碗茶是给自己的!

真要端来自己面前,那是喝还是不喝?萧欣咬了咬牙,早知道不跟她要茶喝了。算了,一会儿便故意打翻算了!……

茶很快便备好了。

宫女端着茶托,由程紫玉亲手将带盖的茶盅献了出去。

太后啜了一口,含笑点头,皇帝爱喝久闷的浓茶,笑着示意她放下即可……

而萧欣紧紧盯住的,自然是那碗被特殊照顾的茶!

可……

当程紫玉站定在李纯面前时,手指触上,托起,轻拿,外献到李纯跟前的,正是那杯她紧盯的茶。

坐在李纯斜后方的萧欣差点就要拍案而起,原来这杯不是来害自己的,而是给李纯的!胆敢!

“请将军喝茶!”

萧欣总感觉程紫玉话里有一丝暧昧,不,爱慕!这小贱人,在行勾引之事!

“好!多谢!”

萧欣坐不住了,他竟然应了,竟然说“好”?自己给他送了那么多东西,他碰都没碰一下,不,瞧都没瞧一下,这会儿他竟然谢她,还开口说好?他都还没喝,好在哪里?

而且……

李纯伸手,接过了茶碗,打开了碗盖,随后……

萧欣脑中“嗡”地一声。

他竟然笑了!冲程紫玉笑了!

什么意思?那是喜欢?高兴?

有什么好笑的?

那个程紫玉还扭捏又似不好意思回了个笑。

贱人!

萧欣感觉血液一阵阵往脑门冲。

怎么可能?李纯怎么可能对那样卑贱的商女笑?

这会儿程紫玉正往长姐所在方向走来,发现自己在看她,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贱人!

萧欣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李纯那碗茶被捣鼓那么久,肯定有小心机的!

她上前了一步。

李纯正吹着茶要喝。

她看到了!

她知道原因了!

知道李纯那碗茶的古怪了!

李纯那碗茶是红茶,又红又浓,香气扑鼻!

最重要的,是里边有两颗碧翠的青梅!

两颗青梅在茶汤里上下起伏,欢快自在!这是代表了青梅竹马?代表了两情相悦的态度!

好个红茶绿梅,好个红男绿女!

那茶汤,那么浓,那么重,那么赤,是表了她的一片赤诚吧?

这算什么?当众勾引?还是调情?

萧欣扫眼身边长姐。

太子妃碗里是一碗绿茶。她又伸长脖子,她能瞧见太后也是绿茶。

所以,只有李纯一个人是加了青梅的红茶!

这个贱人!

“太后娘娘,您的茶中,可有青梅?”

“青梅?没有。如意,给萧三小姐端碟青梅去。”

“不敢不敢。怕酸!”

萧欣前言不搭后语,成功引了太后回头。

“程小姐真真偏心!”萧欣却是嗔了起来。“总不能这般厚此薄彼吧?程小姐献茶,最多也就是借花献佛,怎么李将军的茶与我等这般不一样?”

她这话一出,自然叫李纯手中茶碗引得了所有人的关注。

“你们瞧呢,也就李将军,非但得了程小姐的红茶,还多加了两颗青梅。欣儿倒是不才,想到了句诗: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

她这话所指明显,太后大寿,有人却行那狐媚之举,自是不妥。程紫玉趁此机会,在太后皇帝眼皮子底下,想要巴结勾搭重臣李纯。这是辜负了太后的看重,更是利用了太后的宠爱。说穿了,就是丢了太后的脸!……

“欣儿,胡说八道什么。”太子妃蹙眉,也不知是该帮着妹妹乘胜追击还是帮着程紫玉解围。

太后望着杯中茶同样蹙起了眉,随后向程紫玉看去。她心底里,自然不会信这淡薄的孩子会行如此小动作。她更不信这个她喜欢的孩子会丢了她的颜面。

“紫玉,你倒是说几句。”

那厢程紫玉却是噗嗤笑了。

“萧三小姐确是‘心思巧捷’!李将军碗里确有两颗青梅,不过皇上碗里也有青梅呀!”

“哦?”

皇帝这才打开了茶碗,茶香伴着梅香顿时升腾起来,有两颗梅子赫然在目。

“那为何只有皇上和李将军茶碗里有青梅,我几个却没有?为何皇上的茶是绿茶,而李将军的茶是红茶?”萧欣已经意识到中计上当,却依旧不依不饶试着最后一争。

“因着刚尾随太后到来前,见皇上与李将军正在喝酒。一连多日都是宴席,虽太后娘娘大寿是喜事,可饮酒多了还是伤身的。果茶解酒,紫玉便在皇上与李将军茶碗中放了青梅。

青梅利口,利于人体肝脏解水毒,食来解酒最好不过。萧三小姐若不信,招来御医一问便可。尤其是皇上爱喝闷出的浓茶,更有利于青梅泡出滋味。饕鬄盛宴吃多了,也得食些酸甜可口开胃助消化之物。

众所周知,皇上爱喝碧螺春。所以皇上这碗是绿茶,是碧螺春。李将军民女不熟悉,完全不知其喜好,只知他素来爱喝酒。民女想着红茶最解酒,便给他泡了红茶。

民女也没有厚此薄彼!在座每一位的茶水,民女都仔细泡了。皇上是碧螺春,太后娘娘是六安瓜片,太子妃娘娘是西湖龙井,就连萧三小姐,您的茶,民女也是用尽心思泡的!”

众人各自看了茶碗里的茶,知晓萧欣这是吃飞醋而胡乱冤枉了人。而那厢太子妃正挤着一脸苦笑,吞了这个胞妹的心思都有了!今日大好日子,她真是吃饱了撑的!惹了太后不快,到时候倒霉的第一个就是自己!

太子妃着急给妹妹做解释,那厢程紫玉却已端着最后一碗茶亲自站到了萧欣跟前。

“青梅祛毒,有益健康,是酸是甜,萧小姐何不亲自尝一尝?”程紫玉夹了两颗青梅到萧欣跟前。

萧欣的脸都黑了。

这是当着众人骂她狠毒,骂她心思不健康,骂她拈酸吃醋!

偏太后和皇帝还都别过了眼,瞧都不瞧她一眼,就连她亲姐姐都在冲她挤眉弄眼,暗示她赔礼道歉……

程紫玉笑着将最后一碗茶端了过来。

“猜猜看,您的,是什么茶?”

……

第三二四章 萧氏姐妹

萧欣理亏气不顺,无人帮衬又不敢发作,唯有黑着张脸。

她总觉得,程紫玉还没完。她只是不明白,这个贱人,哪来的底气和胆子敢跟自己叫板?

“瞧,您的,是莲子茶!”

程紫玉打开了碗盖,嘴角上勾,毫不掩饰眼中讥讽和挖苦。

萧欣垂眸只一眼,便火冒三丈。

因为那莲子是去了芯的!

“程紫玉,你敢骂我缺……”萧欣的后槽牙都磨了起来。

没有心的莲子,这摆明就是骂她有口无心——缺心眼!

程紫玉笑得无害。

“萧三小姐,您又冤枉我了!你我初次见面该客客气气才是,您这么气急败坏,实在不好看。紫玉就是看您火气旺,给您清心败火去燥的!”程紫玉走近一步,伸手将茶碗推出去。

“请吧!喝了这杯茶,刚刚的误解便过去了。”

这会儿,已有不少人伸长脖子看了过来。萧欣见亲姐姐还在太后面前赔笑解释,而眼前程紫玉则表现“大度”,已把刚刚那事归结成了“误解”。

眼前这位还真不是个善茬,萧欣冷笑一声,却也不敢再造次,心头怒火烧得再旺,也唯有暂时压下,伸手去接茶碗。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天下竟有这么恶毒之人!

她手刚一触到茶碗,那程紫玉却提前将手一抽……

茶碗,空了!

背对着太后和皇帝,面对着萧欣,程紫玉的嘴角微勾。

她今日可牢牢记着,太后告诉她,她代表了太后的颜面,太后会给她撑腰,给她底气,让她挺起腰板,让她争气!

这帮人当着太后的面挑唆造次,未必不是一种对太后的藐视!若真心存敬重,若真心生尊崇,如此大喜,且明知自己是太后的人,还敢如此不计后果,毫不顾忌作为?

这冲动的萧三小姐就没想过,她哪怕真的坏了自己名声,又叫太后那张脸往哪儿搁呢?

而显然,太后对自己此刻的行为是默许的。否则太后也不会冷脸别过头去不看萧三也不理太子妃,任由自己端茶递水去萧三小姐跟前挖苦讥讽了。

太后也有意给这些萧家打头的贵女个脸色瞧瞧呢!

至于皇帝,这会儿正瞧着台上,手指轻敲桌面打节奏,太后大寿,只要太后高兴,这些事还入不了他的眼,过不了他的心,自是高高挂起。

当然,除了太后的缘故,程紫玉本身也想好好教训这位萧三小姐。

自己虽为商女,出身不够,却不是任谁都能作践的。

萧三小姐那点心思,也该早些醒醒了。李纯对她出手多有不便,那就自己来!就冲这关系,反正早晚都要翻脸的,何必假惺惺为难了自己!

对程紫玉来说,早晚并无差别……

而茶碗往下坠的那一瞬,萧欣是不可置信还手足无措的!

她第一反应便是程紫玉在陷害她!这个睚眦必报的贱人!这是在报先前自己企图引她出手,想要陷害她那个仇呢!

能怎么办?

萧欣唯有躬身用尽了全力去接那碗茶。

她只有一个心思,不能让茶碗落地,不能叫程紫玉阴谋得逞,不能让茶碗碎了,不能让太后不高兴……

顾不得其他,必须去接!

她本想用手,却怕程紫玉捣乱,便几乎是张开了手臂去揽那茶碗。

一整碗香气腾腾又滚烫的茶水悉数翻到她娇嫩的手背和手臂上,她却不敢缩手,硬生生顶住那灼人的温度将茶碗接住了。

黄绿色茶汤在她衣裳上留下了污渍,一小撮茶叶还黏在她的手臂上彰显狼狈,那几颗莲子似乎也在取笑她,从她手臂一路往下滚,在她美极的月华裙上留下了道道印子……

这是她这辈子最难堪最狼狈的一刻。

尤其是当着心上人的面。

他本就看不上自己,从今往后,只怕更是要看低自己了。

这么一想,萧欣那泪珠子便扑簌扑簌往下坠,瞬间流成了线。

不,不,李纯与自己总算是熟络,自己被这凶残恶女如此欺负,他应该会帮自己出这个头吧?

萧欣第一时间就妄想向李纯求助,梨花带雨朝李纯看去。

程紫玉微微愕然。

本以为萧三会向皇帝哭诉,真不想这种时候第一反应却是找李纯,当真用情至深。她忍不住也向李纯瞥去。

李纯正觉有意思。

程紫玉的眼神凉飕飕,带了点气恼和挑衅,却让他受用不已。有她在,的确不错,轻而易举为自己收拾了那些恬不知耻上来乱撞乱扑的蝶儿。

他目不斜视,缺心眼般只一口接一口将手中茶喝了个底朝天。

“好茶!”

他开口一赞,更是让那翘首以盼的萧三差点晕过去。可他偏素指一伸,捻了颗青梅到口中,随后嘶了一声:“酸!”

程紫玉错了错牙,潘家这款青梅她饭前就尝过了,甜得很!他这是故意指桑骂槐,打趣自己呢!

而萧欣听在耳里,却哭得更加伤心了。她的心上人在嫌弃她乱吃醋,不看她更不帮她了!

她的伤在手上,却捂住了胸口,哭得悲戚戚地惹人怜。

太子妃已经冲了上来,拉起了她的手,见她皮肉被烫红,急急唤随侍的医女过来。到底是亲姐妹,这个时候太子妃再不能视而不见。

“程小姐,你对欣儿做了什么?”

说话间,太子妃便已暗搓搓先入为主地将责任定下。她赶紧猛一拉萧欣衣袖,目光一沉,那萧欣顿时反应了过来。

是了,得不到李纯的心,也不能便宜其他人。

萧欣赶紧往太后和皇帝身前跪去,柔弱惊恐看向程紫玉。

太子妃“久经沙场”,一开口便来势汹汹,边安抚萧欣,边诱导起了事件经过……

撑头的李纯看了程紫玉一眼,见她镇定如常,知她自有打算,便放下心,只当看戏。

程紫玉乖乖跪到了太后和皇帝跟前,安安静静看着太子妃和萧欣演戏。

“欣儿性子活泼纯良,刚刚出言确有不妥,惹怒了程小姐的确是她不对。这本是小事一桩,笑一笑就过去了,可程小姐无故伤人臣妾觉得大为不妥。欣儿有错,我这个做长姐的责无旁贷,自会责罚。

可即便如此,也并不代表萧家的女儿可以被人随意折辱。程小姐得了皇祖母的垂爱,是她的福分,可她却不能利用皇祖母对她的爱和宽容去跋扈而为。伤了小妹的手不打紧,践踏了皇祖母的好意和情分……”

太子妃名不虚传。

她一开口,句句都是凛然大义,全然站在了太后的立场,话里话外都直指程紫玉即便被抬了身份,也是粗鄙丢人,不配太后垂爱!

不过,太子妃见程紫玉温顺只听不开口,嗅到了一丝诡异,哪有人任着搓圆踩扁不辩驳的?她说话间一下便犹豫了不少。

“太子妃言重了。当事人尚未说话,你激动什么?”

太后面色一沉,开口打断。

太后倒不是偏私,她与皇帝面向台上,虽未看见身后发生何事,却听得清楚。按着后方状况,分明是萧三因着莲子茶而气极,怒火中烧,伸手打翻了茶碗。此刻被烫到,也是活该!

太后看皇帝一眼,见他微微摇头,显示是懒得管这事。

“紫玉,太子妃认为萧三小姐的手伤是因着你恃宠而骄,跋扈而为导致,你怎么说?”

“的确是民女不小心,没能握稳杯盏,结果烫到了萧三小姐。民女愿意给萧三小姐赔罪。”

这就……认了?

太子妃与萧欣对视一眼,一脸惊讶。

错愕的还有太后和皇帝,纷纷朝她看去。萧欣尤其摸不着头脑,她本以为自己这个闷亏十有八九是吃定了。毕竟杯盏落地是在两人交接时,无人瞧见也无法自证!

可她竟然认了?

既然她自个儿将把柄送上来,那自己就不客气了。

“赔罪?你烫了我,说声抱歉就算了?”萧欣看到袖子上刺目的茶渍水痕,瞧见雪色肌肤的粉红一片,再想到心上人的冷淡疏离,那郁火再次腾起。

她的颜面,她的损失,这贱人能补得回来?

“今日是太后娘娘寿辰,你我各退一步可好?”程紫玉咬了咬后半句,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你倒是想得美!”

“那萧小姐想要如何?您的衣裳多少钱,紫玉双倍赔你。您的医药费,也由……”

“我萧家缺银子吗?你埋汰谁?”

“要不给你拿碗茶,您来泼我消消气?”

“你!太后娘娘,皇上,求您二位给欣儿做主啊!”萧欣委屈得不得了。“程紫玉目无尊长……”

“先等一等,紫玉,你到哀家跟前来。”

太后盯住了程紫玉的裙子,她发现,这孩子走路时,裙摆两边起伏不一样,看着……倒似脚跛了般有些问题。先前可没这样啊。

“是!”程紫玉心下暗笑,面上却微微咬了唇。

太后将她的裙摆往上提了提……

只见她与衣裳同色系的淡紫色丝缎绣鞋面上,赫然有半个小巧的鞋印。

“这脚印……”太后瞧向了萧欣。“你踩的?”

太后的面色顿时黑了,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是萧三刚刚闹事未成反被揭穿,便记恨上了紫玉。紫玉去送茶,她便一脚踩住了紫玉。想来正因如此,紫玉才手抖打翻了茶盏……

她就说嘛,这么个心善的孩子,哪里会拿热茶去烫人?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是那个萧欣想要报先前被紫玉落了颜面的仇,这才想要使苦肉计。她故意狠踩紫玉一脚,紫玉翻了茶,她便顺理成章被烫伤,如此便占据上风,足可发落程紫玉……

定是如此!

“不是,欣儿没有去踩程小姐。”萧欣头皮发麻,后背发寒,下意识就要否认。问题在这儿呢!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不是你?”

“对对。”太子妃急忙帮着否认。“欣儿不是那样的人。”

太后哼笑一声。

“紫玉是从头到脚换了一身簇新与哀家一道过来的,这一路我们可没停留过一下。一到这处紫玉便去掌茶了。哀家,皇帝,还有李将军都未起身过,这脚印不是你踩的,那便是你长姐踩的了?”

太后眼神犀利扫过萧家姐妹。

太子妃后背一凉,生生打了个寒颤。

“紫玉,你这脚印究竟是不是萧三小姐踩的?”太后拉过程紫玉。“你放心,哀家给你做主!”

“是。”

“那你为何不告诉哀家?”

“紫玉本想息事宁人,就这么算了。毕竟是太后娘娘千秋大寿,不该扰了娘娘心情,所以便将责任一概揽了下来。只是不想……”

“哼!只是不想你退一尺,别人却想进一丈!你想退一步海阔天空,别人却不愿让你风平浪静!”太后咬着牙,手中佛珠转得飞快。

程紫玉知道,太后说的是她自己。她自己的处境……

“好你个萧三,身为贵女,行径却如此不堪,还口口声声敢道紫玉的不是。你真是丢了萧家颜面!”

“会不会是程小姐自己不小心踩到了自己,所以留下了脚印?”妹妹心虚,太子妃如何看不出。但这事她却不得不辩!

萧家姑娘名声事小,可若丢了萧家的脸面,影响太子的声誉便是糟糕。

“太子妃说得轻巧!”

太后眯眼。

“那这样,太子妃便试着左脚踩右脚,若也能踩出左脚足尖正对右脚脚弓的鞋印来便算是程小姐自己踩的!如何?”

程紫玉先前与萧三说话时,对方站在了她的正前方。

所以萧三踩来时,也是正对了她的脚面。

因而这会儿任谁看,她都是被外人狠踩过。且那足印还小巧,踩她的,分明女子无疑。

宫女婢女之流自然不可能,还有谁可能踩过她呢?答案显而易见!

潘家的园子每日扫了刷,冲了洗,脚下不管是石板路或是石子路都干净得很。能在她鞋面留下这么个明显印子,显然对方还是使了不少的力……

太子妃被太后一喝,顿时悻悻。

然而太后却越发恼了。

对太后来说,这一脚正是踩在了她的这张老脸上。

“太子妃姐妹若还要狡辩,那哀家便唯有脱了萧三小姐的鞋来试脚印了!到时候便别怪哀家不留情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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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五章 连本带利

太子妃慌了,扑通一声跪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娘娘先别怒,您为何不听听欣儿的解释,或者欣儿只是不小心呢?”

太子妃见萧欣慌得有几分六神无主,便极力给着暗示,又使着眼色。

“欣儿宅心仁厚,往日里最是心善不过,那是连蚂蚁都不忍踩的,应该是行礼接茶稍有不慎误踩了呢。”

太子妃颇有几分心力交瘁。

不管这事是不是欣儿做的,若萧家女儿真被当众脱鞋去验证一件丑事,那被打脸面的是萧家百年声誉,萧家必将沦为笑柄啊!到时候非但连累萧家,还必将连累太子,那后果将是一连串的!是她赌不起的!

萧欣从小体弱,家中姐妹对她忍让,却叫她养成了此般任性模样。

其实萧氏也不太明白,这好好的,欣儿怎会对那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程紫玉开火呢?那程紫玉她试了两次都没讨着好,萧欣段位差太远,又怎会是其对手?

“太子妃,哀家看你眼神也不好了。不小心?稍有不慎?哀家瞧这潘家园子挺干净。来,你也来踩上一脚,哀家倒要看看你一个不小心时能不能也留下个清晰脚印来。”

太后哼笑,“或者你可以直接承认萧家女儿礼数没学周全,站姿步态不行,走路仪态不对,站不好,行不稳,那这事哀家便不追究了!”

太后往日事事宽和,说话极少这么不给面子。这分明是真生气了,萧氏暗叫不好,隐隐察觉到太后这恐怕是要杀鸡儆猴了。

“太子妃的龙井还没喝呢!赶紧喝茶去,凉了就不好喝了!”皇帝一直坐看到此刻,妇人家的小打小闹他本不打算插手,但老太太怒了他若再装聋作哑也是说不过去。

皇帝的笑里满是冰冷锋刃,他这一开口,太子妃的腿顿时软了,一连退了好几步,心下却将萧欣骂了个狗血淋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材,当真丢她萧家颜面!罢了,自求多福吧。

萧氏退了下去。

见皇帝开口,太后面色稍缓。

“皇后不在,哀家又是老糊涂的,皇帝看,这事该如何处置?”

“母后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比包公不差丝毫,您若自称糊涂,那这天底下还哪来的聪明人?”

皇帝一下便听明白了太后这意思是要此刻就发落了萧氏而不是等皇后过来。皇后与萧家同气连枝,皇后来了,势必将一力袒护萧家。

“那么,便由朕做主,第一,萧三小姐须对程小姐赔礼道歉。二,萧三小姐嚣张跋扈为不尊,寿宴造次为不孝,既犯了错,便要罚,既不尊不孝,那自然不能在母后身前侍奉。”

“来人!”

皇帝也不管这会儿有多少人在暗暗盯着主亭。

“让萧夫人过来领她回去!告诉萧老夫人,以后萧三小姐没什么事便不用出来晃悠了,朕与太后都不愿见她。至于眼下,这萧三是遣返还是如何,他们自己看着办!”

有太子和皇后的面子在那,皇帝到底还是要顾及一番的。他并未直接发落萧三前程,可却将萧三往上走的所有路全都堵死了。如此,这萧欣便成了萧家废子,这恐怕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

太后对这个处置是满意的。

她要的,正是杀鸡儆猴!她就是要让在场的众人瞧瞧,她这个太后还不是人人都能算计和利用的!谁敢打她脸面,她便加倍打回去!

事实上,她觉得萧家来得正好!

萧家女,百家求,太子妃被称作京城第一贵女,他们家的女儿被当做典范和标杆,那么就拿他们家的女儿开刀!也免得一个个都只记得有皇后,有太子妃,却忘了她这个太后。正好给他们长长记性!……

萧欣已经懵了。

她的脑袋迷迷糊糊,刚刚分明是她在追究程紫玉的啊!分明错都在那个贱人!是那个程紫玉烫了自己啊!她分明人证物证俱全,她是受害者啊!

情势竟是急转直下,转眼间她便得罪了太后,一眨眼她长姐也救不了她了。

皇上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事不要出来晃悠?以后不再见她?

她是贵女,她是皇亲,皇帝太后不见她,也就是说她不能再入宫,不能出现在任何重要场合!不管重要喜事丧事都没她的份!

这是直接毁了她前程啊!

那么她不能嫁李纯!不能嫁皇亲!不能有诰命!不能嫁入官宦世家!那么,她只能嫁入寒门或商户?

不不,有了这么一道口谕,即便她是萧家女,可就连寒门学子也不会娶她!谁娶了她,便等于是自己封了上行的路!那么,这意味着,自己不但成了家族的丑,还只能给人做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妾?

“长姐?”她泪如雨下,唯有向长姐求救。

可长姐却在对她一个劲儿地使眼色,暗示忍气吞声。

她又一次看向李纯,自己都是为了他啊!

可他呢?他在做什么?

他竟然还在捣鼓那只茶碗,他刚刚还在喊酸,这会儿却是在把另一颗青梅往嘴里送……

他就那么喜欢那个商女?

还是说,他觉得就是那个商女也比自己强?他宁可嚼着酸梅也不打算帮自己一把?他竟那么冷血!

萧欣有几分心灰意冷,直接坐了地……

是程紫玉!她早就造了个圈套给自己!

萧欣怒气上涌,攥紧了拳就要起身。

她要抓花那张脸!

可她还未来得及扑出去,便叫太子妃唤来的婆子给从后边拉住了。

“了不得了!”太后猛一摔手中茶碗。“还敢当着哀家和圣上的面再次伤人不成?”

太子妃的额头都在一抽抽地跳,她几乎全力拽了萧欣跪了地。

“不是不是,欣儿这是要谢恩呢!”

太子妃拉着萧欣衣袖,“欣儿,是不是?还不快多谢太后和皇上开恩。”萧氏眼里噙满了泪,指甲深深戳进萧欣掌心,几乎是在乞求。

萧欣眼里终于渐渐清明,再次滚下两行泪,跟着她拜下谢了恩……

程紫玉暗自摇头。

对这个萧欣,她生不出同情来。

她给过萧欣机会了。

若对方只是踩了她一脚,那她还不至于做到这么绝!

可那丫头太咄咄逼人了。

既然都鄙视她是个商人,那她自然要连本带利好好算账!

在她掌茶时,萧欣几人都坐着,自然看不见她是用的什么茶叶,又加了什么。

她不过是在处理前几碗茶时保持了匀速,又故意带着心虚的表情在其中一杯茶上反复磨蹭制造了假象,成功引起了萧欣注意。

端茶时她特意冲李纯多看了几眼。不管那货是精明配合自己,还是怕自己误解他与萧欣而有意表现,总之他的表现很不错。他叫好在先,摆笑在后,成功将萧欣心头妒火烧得旺旺的。

果然,萧欣耐不住,自以为抓到了把柄便急急出手,结果反而被打了脸。

越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女,心气自然越是高傲,当程紫玉讽刺她缺心眼时,她果然气极。谁看她都以为她会尽力扳回一城。

当时在场从太后到宫女,其实都认为是萧欣被打脸又被暗讽后,心气不顺而故意推翻了那碗茶。谁又能想到罪魁祸首是程紫玉?

当时程紫玉便做了两手准备。

若萧欣稍微识相,这事便正如她当时所言,更退一步。可萧欣偏就步步紧逼不依不饶,便是其活该!

她只不过走路时稍微显出些异样,太后便瞧见了。

脚印出现时,一切板上钉钉!

这个脚印确实是萧欣的,程紫玉也不惧比对!萧欣有口难言,却也无法自证,没法解释!

上茶台时,程紫玉便瞧见了那个脚印。她这丝缎的鞋面,其实一点都不扛灰,才叫那脚印这般清晰。怪只怪,萧欣运气不好!

如此,程紫玉没有食言,不卑不亢,予以反击,帮太后挣了面子!太后也说到做到,为她撑了腰!

更重要的,她还帮李纯扫除了一只苍蝇!一劳永逸!李纯也用不着如前世一般被这姑娘纠缠好几年,这姑娘是没脸也没可能再出现他眼前了!

程紫玉忍不住看向李纯,那厮正偷偷冲着那只见底的茶碗挑眉,嘴角那丝笑也是转瞬即逝……

太子妃唤来的医女到了。

可萧欣的烫伤却未被先行看治,反而是太后指着屏风,命医女先到后面给程紫玉看脚伤去了。

脱下鞋袜,她的脚背有些红,脚指缝微微泛青,自然并无大碍。

上了药,宫女给她将鞋清理干净后,她才走了出来。

太后拉过她,很是心疼地安慰着,又笑着对皇帝说晚点要好好给这孩子准备一份礼。

倒是皇帝,笑着上下打量着她。

那双眸子太过犀利,似要将她看穿,不,似是早已将她看穿!

程紫玉喉头发紧,前世今生,面对皇帝,她都害怕。这一瞬,她几乎感觉被砚台砸得鲜血直流的额头又痛了起来……

“朕就这么可怕?”

皇帝盯着她几息后,反而笑开了,“那日瞧你在朕跟前献礼时那般滔滔不绝,朕还觉得你是个胆大的。怎么这会儿缩头缩脑的?”

程紫玉低低一笑,只往太后身边躲。

太后啐声,直言皇帝是真龙,天生威慑力,天下哪个不惧?

皇帝哈哈大笑,亲手给太后剥了一颗核桃。

“母后,正是最热闹之时,朕瞧着园子里捯饬了不少新奇的乐子,儿臣伺候母后四处走动走动?”料想皇后将至,皇帝懒得与皇后废话,更想尽一尽孝心,便主动邀请太后游园。

太后欣然应允,并点了程紫玉随侍。而皇帝则示意了李纯跟上……

见几人远去,萧欣才敢上来拽了太子妃的袖子。

“长姐救我!”

“长姐救不了你了!”太子妃一叹,“你的错是被抓的现行,人证物证一个不少。你的责罚是皇上所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可我是被冤枉的!”

“不重要了!你还不明白吗?你之所以被责罚,皇上还亲口发落你,并不在你做错了多少,做错了什么,而是你在太后高兴的时候出来闹事,而你算计的对象偏是太后要保的人,你没把太后放眼里,你落了太后的面子,所以,是太后不高兴了。

而这样的好日子,皇上怎会不给太后面子?而你又那么愚钝,只知一味求我,却看不出你最该求的是太后!”

萧氏走上茶台,捻起一颗青梅。

“这就是那程紫玉的高明之处。她与你身份差了十万八千里,她要对付你并不容易。她若与你当众撕扯起来,就你的身份便足够将你的作为压下去。所以她不干。

谁叫她洞悉了人心,她把你的把柄送给了太后。煽风点火,借刀杀人,她手上干干净净,她还成了个受害者,太后皇上还似欠了她人情想要补偿她。明明她作恶,可获益的,只她一个!”

萧氏咬牙恨恨,将指间青梅放入口中。

一口咬下,甜汁迸发。

可她却只尝出了苦。

但刚刚偏有人在那喊酸。

“呵,连你心心念念的李纯都站在她的一边。你还怎么与她斗?”萧氏将口中青梅吐到地上,一脚踩了上去……

“来日方长!走着瞧!”

在裙子的遮掩下,萧氏使劲拿鞋底将那梅子在地面踩着碾了又碾。当她缓步优雅离开时,只在地面留下一团污秽……

另一边,朱常哲作为寿宴负责人,远远赶来自告奋勇带着圣上太后游园。

谁也没发现,他与程紫玉有一个视线的交接,两人心领神会,将目光各自挪开。程紫玉敛下神色,潘家园子实在大得不一般,有朱常哲做引导,倒是省去了她的功夫。

当然,朱常哲也没发现,神色慵懒的李纯却将他二人的交流早就尽收了眼底,随后冲程紫玉微微扯动了唇角……

没错,她打算收拾那薛骏了。但她没找李纯帮忙,反而是找了朱常哲!

一行人往园子深处的热闹地走去。

朱常哲在前边引着,太后被皇帝亲自搀着,李纯与程紫玉却跟在了后边……

李纯走在程紫玉左边,目不斜视面对正前方,可程紫玉总感觉左耳有些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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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六章 真真狐狸

今日的李纯并非往常那般穿着非黑即白,他一身镶银边的青莲色缂丝华贵宽袍已是叫人眼前一亮,配上酒红色青莲纹同款束腰,更衬得他玉树临风,挺拔高大。

他腰间坠了一白玉佩,垂了宝蓝和真紫一长一短两簇穗儿,行动间气度风流,姿容脱俗。宽袍宽袖,行动洒脱,更是穿出了出尘的翩翩风度。

乍一看他,不像是个杀伐果断的武将,却俨然一俊美风流的贵公子。

即便跟在天子和龙子身后,依旧不妨碍他成为这群人里最引人瞩目的一个。

程紫玉从侧面看他,秋日暖阳洒在他脸上,晕出了金色光圈,他剑眉斜飞入鬓,睫毛又长又密,眼眸乌木般赤黑,那轮廓简直无可挑剔。真真一张好皮囊。

也不知是因着刚刚那位萧三小姐的缘故,还是程紫玉自己的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这一路走来,有不少视线都聚集在了她身边这位身上。

静静一辨,细细一想,倒确实!

就是前世,想要嫁给李纯的姑娘,也足可以围着京城绕几圈了。明里暗里,个个都想往他跟前凑。

除了今日萧欣,还有圣上那十公主,总爱对他围追堵截,后来被皇上掌掴痛骂之后直接嫁去了蜀地;有工部尚书郭家的五小姐,求了贵妃保媒却被李纯当着百来号人强拒,结果惹得那郭小姐当晚便闹投缳。才貌出众的贵女们尚且如此,更不提另一些手段龌龊见不得人,想要拉拢利用李纯的下作之流……

他能多年如一日对那些人以不变应万变,的确不易。不提此刻他二十一,前世到二十五,他都无妻妾子嗣,坊间对他的种种猜测才会不绝于耳……

程紫玉一直忘了问他,他既然寂寞,为何不娶妻?

他的身上,应该还有她不知的故事……

程紫玉正想得入神,身边李纯却是突然一甩袖。

袖子飞快划过,她瞧见袖下的他一个眨眼,她这才意识到刚刚的自己失态了。外人看她,该以为她是看李纯看呆了吧?

她红了脸,心道好在是跟在了皇帝太后的身后……

而甩袖而过的李纯竟然还拿手指刮过了她的脸。

和她滚烫的面庞比起来,他的手指有些凉,如被虫儿爬过,激得她几乎一身的战栗。

程紫玉瞪眼过去,暗道这厮胆子太肥,来往宾客宫人虽见他们一行都低头退去一边,可又有哪个不是暗搓搓留意着他们这群人的一举一动呢?

然而李纯到底是李纯,哪里还要她操心。

他的袖子刮过她的脸后便划了一个大弧度,最后在胸前抱着拳冲向她,光明正大鞠了一下。

“程小姐,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他一开口,前边太后和皇帝也是微微一扭头。

“李将军客气了。”程紫玉也是摸不着头脑。“有什么民女能帮忙的,还请将军直言吩咐便是。”

“是这样,那日扬州,程小姐提出,用陶壳配上指南针来制地形图,李某人倒是挺有兴趣。昔日我与恩师带兵滇南,正是苦于山林地形。打仗在外,多有不便。尤其突击冲锋,细分部队时,军令下达可众不懂命才最麻烦。

程小姐提出的主张倒为实用,李某就是想着,程小姐若是研制出成品,能不能帮着我那群守边的部下先做上十来件,待我回去给他们试验一番,看那群家伙可能看明白,届时也能给程小姐提出些修改意见。当然,若是有需要,李某也可以先支付一些定金的……”

李纯并未完全压下声音,众人的脚步也缓了下来。

“这……定金倒是不用,小事一桩,自是可以的。”

皇帝却是直接停住了脚步,转身冲李纯笑到:

“这有何难的?这事单凭程小姐本也很难推进。难得你有如此兴趣,最近队伍停留金陵你也得空,索性你便也参与到此导向物的研制中去。听闻程老爷子前几日已出了草图,你也帮着出出主意。你懂得不少,有你参与,想来能叫进程事半功倍。你们回去研究一下,需要多少银子,做个章程上来。只要研究可行,图纸做出来,交到工部,朕亲自批复。”

程紫玉嘴角抽了一抽。

啧啧!真真老狐狸!

怪不得昨晚他让自己别急,说这事他也会参与!可不是参与了!还是光明正大就参与了进来。

这事想要成功本就需要个熟门熟路的武将带着,而涉及军用,皇帝必须要安排亲信最为妥当。而他刚好表现出兴趣,那还有谁比他更合适?他自是当仁不让了。

他没费吹灰之力,乍一听,倒似皇帝求之不得,他半推半就?

而且,皇帝主动邀请,他是奉命而为,那么在朱常哲参与进来后,皇帝不但不会怀疑他有任何勾结朱常哲的心思,还会因着李纯的参与而对这桩事放心不已。

那么这桩买卖,铁定已经成了!

来自朝廷的源源不断的银子,他们是赚定了。

程紫玉细细一想,更觉这家伙是精明到了家。

朱常哲昨晚送来的图纸已经很成熟了。此刻他这生生的横插一脚,其实就只出了是一个名头,图纸是朱常哲的,银子有朝廷出,活是程家干,而他,只要躺那数银子就成了。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这块大饼狠狠咬走了三分之一!

不单单是大笔银子,推广出去后功劳簿上也有他的名字。

他不用付出,便获益匪浅。

怎么感觉好处都给他占了?

这会儿心里不爽的,应该是朱常哲吧?

程紫玉悄悄看去,见朱常哲也正看来。

她努力敛住心里笑意,表现得很不爽。一来此刻她与朱常哲属合作关系,不好叫对方有所猜测怀疑。二来原本两两分的收益成了三分之一,那是损失惨重啊。她必须很“不高兴”!

不过,朱常哲拧起的眉头倒是很快舒展开来。

程紫玉立马想明白了,不由心下呵呵,事实他是欢迎李纯入局的!他巴不得能用各种途径接近李纯,合作李纯吧?

这帮皇子个个苦于李纯的难说话,想攀攀不上,想合作没契机,此刻以这种方式搭上李纯,在朱常哲看来几乎是意外之喜!……

这个李纯!几乎是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啊!

瞧瞧皇帝和五皇子,被他卖了还在那屁颠屁颠乐得给他数银子呢!那自己呢?

程紫玉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等等,有皇帝刚刚那金口玉言,他以后定会经常堂而皇之找到自己和老爷子“出主意”,“商量图纸”吧?自己那院子,他岂不是出入更如无人之境?

想想便有有些不爽。

程紫玉瞥眼李纯,又瞧了眼朱常哲,既然这俩人各取了所需,都那么高兴,那么如果自己坐地起价呢?还怕他们不从吗?

都看不起自己是商女,反正无商不奸,那么自己若要求抽成个大头,他们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程紫玉暗自打算着,面上却表现得越发不爽快了。

她表情越不好看,果然,朱常哲那儿时不时飞来的善笑也越发多了……

经过一片柿子林,柿子红彤彤,正挂满了枝头,太后欢喜得很,执意前往看上一看。

她既是喜欢那一盏盏红灯笼似的的喜庆,又是喜欢柿子的甜糯。

高高的柿子树,最下面的一片红柿子都被摘走了。

“娘娘,您瞧见没?树的最上边那一串串柿子圆圆滚滚,都赶上甜瓜大小了。”程紫玉笑着手指树上。

“还真是!”

这些柿子树长得高大,足有近五丈高。而那高处的柿子长得尤其好,又大又圆又红,看着格外诱人。

“倒是可惜上边那些摘不着的大柿子了。眼瞧着都熟透了,晚些时候从那么高摔下来就破了,不能吃还浪费,打扫起来还麻烦。”

程紫玉收到朱常哲递来的眼神便开了口。

“哀家倒是喜欢柿子,只不过这东西寒凉,也不怎么敢吃。”

“民女小时候一到春天就咳嗽,那时外祖母就会拿了陈年柿子酒来,说来也神奇,明明是拿了烈酒泡的,却只甜味没一点辣,咳嗽也是一喝就好。太后娘娘,难得见到这么好的柿子,不如咱们也摘上一些泡酒?”

太后的兴致果然被调动,看着那一树树的柿子便动了心。

“你这么一说,哀家倒想吃那柿肉拌了芝麻,包了豆沙,滚了面油炸的柿子饼了。软糯香甜,多年未尝了。”

“皇祖母既喜欢,咱们便采些柿子来,一会儿咱们一道做些吃食,多了的便泡酒,如何?”五皇子也凑了来。

太后兴致颇高,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随后……

侍卫去搬长梯,李纯摆手示意用不着了。

摘几颗柿子罢了。

他让宫女去不远处的石桌上将桌布抽了来,在柿子树下抓住了四角展开,随后便窜去了树上。

他在柿子树上下翻腾,速度奇快,留下了一道道青影。

只见一颗颗柿子往下坠,纷纷落入了桌布里。

几息的功夫,桌布便已落了满满一层。

太后觉得有趣,吩咐宫女再去找桌布来。

程紫玉伺候太后吃了一口柿子,太后赞不绝口。她又给皇帝,五皇子和李纯各擦了一只柿子递了过去。

众人都说甜糯可口,偏只李纯掰开咬了一口便毫不给她脸面抱怨到:“涩”!

程紫玉瞪了他一眼。

皇帝见怪不怪,冲程紫玉笑到:“李将军对什么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不用管他!”

程紫玉垂眸一笑,李纯在所有人面前应该一直都是表现得这么无欲无求,皇帝才那么放心他,一般人才拿捏不到他!

或许,他不暴露对自己情分,才是对自己的保护吧?那将来……自己会不会成为他的软肋?

而另一边,宫女们看得欢喜,又去找来了桌布。

在太后的示意下,一溜儿的宫女在一棵棵树下打开了桌布,李纯再次上了树。这一次他将一身轻功完全施展开来,足尖在一根根枝丫踩过。

那些熟透的柿子被外力一晃,就纷纷往下落。而他,则在一棵棵树顶如履平地地行进跳跃……

宾客们见状都远远赶来,人群里赞叹连连。

站在程紫玉身边的朱常哲突然咳了几声,借着手的遮掩,他道了声:“成了!”

很快,收获满满。

十几张的桌布都落了一层柿子。

李纯下了树,太后让人先挑几篓柿子出来,剩余众人分食和送厨房。

却不知是哪个唤了声,说十几丈外的水雾榭里有人落水了。

这一声,使得不少宾客闻讯纷纷往出事地快步过去。

太后面色刚要沉下,却又有侍卫来报,说落水两人已被救起,并无大碍……

没出人命就好,不怕别的,只怕冲撞。

太后和皇帝紧蹙的眉顿时化开。

“既无大碍,母后无需着急,朕这就去看看是不是有人脚滑了。”

“既然距离此地只短短十几丈,那哀家也去瞧瞧。”太后神色一冷。她刚刚发落了萧三,竟还有人敢在眼皮子底下蹦跶,她倒要看看,又是何人在搞花样……

于是这会儿,一大群人往水雾榭方向过去。

水雾榭,正如其名,有水有雾。雾气源自潘家引流来的一眼温泉。这方泉热,注入池中,便常年水汽缭绕,如若仙境。池中养了大片夏荷,池上建了一小小水榭,是个观景好地方。

然而此处靠近园子一隅,略微偏僻,相较其他地方便略显冷清……

事实上,此刻的落水事件,程紫玉正是是主谋!朱常哲是帮凶,受害者,是薛骏和程青玉。

当然除此,就连摘柿子也是程紫玉和朱常哲合作而为。

其实没有皇帝的邀请游园,朱常哲也会前来邀请皇帝太后四处走走。

水雾榭是他们精选的,因为程紫玉要找个偏僻之地让薛骏泡一泡水。

柿子林是他们精选的,因为这里离水雾榭比较近。

所以,程紫玉是故意开口勾起了太后摘柿子的兴趣,又特意“邀请”了李纯卖弄一番,如此,成功引了不少宾客到了附近。

只有这般,事情发生时,皇帝和宾客们才能第一时间关注到水雾榭的状况。而她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让薛骏和程青玉成为一对野鸳鸯,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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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七章 连消带打

程青玉一直在远远观望着朱常珏。

然而,朱常珏在湖心亭的射箭比试已接近尾声,程青玉却越发愁困了。

她的确有意想要攀上朱常珏,看来看去,这是最好的选择了。而且,这也是四皇子的意思。

四皇子悄悄跟她提出来时,她惊讶了好一会儿。可四皇子说:你何必妄自菲薄,你姿容出色,心性又好,不管是朱常淇还是朱常珏,你一定可以手到擒来。

她当时愣了一愣。她倒是想要飞上枝头的,可她自己都没信心的事,他怎么就那么肯定?而且,这事关朱常淇什么事?

“不急!不是要你今日便如何,你且先远远观望着,熟悉熟悉目标。”四皇子很平易近人。“晚些,我会拨个嬷嬷给你,专门教你礼仪。”

四皇子是好人,给落魄的他们家提供了一条复兴之路。他们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番!一切指日可待,她也开始斗志勃发。

她按着四皇子所言,偷偷想来看看大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器宇轩昂,势力巨大,众星拱月般地耀目一众公子中!

然而,细看下又觉得这大皇子好可怕,尤其那双眼睛,就像是蓄势的鹰,给她巨大压力,她压根不知如何接近,如何讨好。

她很愁。

她躲在林子里,远远看了好一会儿,却始终下不了决心。

后来,湖心亭的射箭接近尾声,她刚要离开,哪知有两个宫女端了托盘经过……

“什么人,在这林子后边鬼鬼祟祟?”宫女上来,一前一后拦住了她。“这姑娘好生奇怪,连个下人都没带,好好地藏在林子里做什么。”

被抓了现行,程青玉略微慌张,立马解释自己只是今日宾客,丫鬟去解手,她却走到了这处,结果发现迷路了。

“本打算从前边路上离开,可见对面来来往往都是公子,为了避嫌,所以,所以打算等对面宴席散了才出来。”程青玉表现得很纯真,低头红脸,揪着帕子。

“哦,原来如此。那姑娘走在我们身后吧,我两个带您出去。”

“那多谢两位姐姐了。”程青玉舒了口气,跟上了两人。“两位姐姐去哪儿?”

“我们主子喝多了,奉主子之命,送些东西到一处,待会儿主子去那吹风休息解酒。”一宫女嘴碎。

“敢问姐姐们主子是哪位?”

“说出来吓死你!”那宫女上下打量程青玉,眼里全是轻视。“我们主子正是大皇子陛下。”

“行了!就你话多!”另一宫女呵斥一声,随后冲向程青玉。“姑娘,前边左拐就是大路了,到了那处你要去哪儿再找人问吧!”

程青玉道了声谢,退到一边,仔细打量了这俩宫女。

两个宫女气势逼人,又小心谨慎,一看便是贵人身边侍候的。倒是没想到,还是大皇子身边的。也是,此地近湖心亭,射箭活动既是大皇子主持,也只有他的宫女能这般趾高气昂。

不过,她们刚说……大皇子喝多了?吹风解酒休息?

程青玉注意到,俩宫女手上托着的是坐垫靠枕和毛垫细毯,看来还真是要找地方吹风解酒,否则他只管找地方睡去就是了……

程青玉心下一动。

这倒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如跟去瞧瞧?大皇子的身边,里三圈外三圈都是人,想要接近他,实在不易。但她若早一步“埋伏”在大皇子将去之地,守株待兔……

心思一起,程紫玉便毫不犹豫远远跟上了俩宫女。

随后,她来到了水雾榭。

俩宫女将手中东西搁到了水榭便离开了。

离开时,其中一个问时间,另一个说主子最多半个时辰就到。随后一个说是去搬泥金炉,还有一个说是先去传膳……

程青玉见四下无人,才好好打量了此地。

要说真是个不错的地方,水汽氤氲,温度适宜,景致又美,这样的地方小憩最是适意不过。那大皇子果然是个会享受的。

只是……

程青玉忍不住小算盘打了好几轮。

朱常珏这样的,阅人无数,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正经看上她是绝无可能的!所以什么萍水相逢,什么一见倾心的把戏绝对不可能。

即便是找个僻静处小憩,也必定有许多人外围把守,只怕她根本都走不到大皇子身边便被赶走了。

所以她必须想法子早早就留在这水榭里守株待兔。

怎么做呢?

程青玉开始围着水榭团团转……

而同一时间,薛骏已经作完了画,吩咐书童去盖了印装盒一会儿交到于公公手中去。

这么热闹的宴席,忙完了公事他也该好生歇歇了。

他将手伸进衣兜,捏了捏那只荷包,随后背手在人群里打量了起来。

恰有宫女经过,口中提到了“程小姐”,“水雾榭”等字眼。

程小姐?

于是薛骏“很不巧”撞到了其中一宫女。

他忙鞠躬道歉,又帮着捡东西,随后便顺便打听了“程小姐”。薛骏一笑起来就一副堂堂好人感,有功名的翰林,又自带书卷气,宫女待他自然和气。

“鄙人惭愧,刚听闻两位姐姐提到了程小姐?敢问是荆溪程小姐吗?”

宫女狐疑看了他一眼。

“哦,是这样,其实鄙人想问的不是程小姐,而是太后。都知程小姐相伴太后,不知两位姐姐可瞧见了太后?鄙人奉皇命作画,还要为太后娘娘画上一幅……”

“原来如此。”

宫女们笑了,“其实我两人瞧见的不是您说的那位程小姐,虽也是来自荆溪,却好像是程四小姐的姐妹。您要找的程小姐应该在主亭侍奉太后……”

果然不出所料,薛骏面上极为失望,心下却是大喜。

告辞了俩宫女,薛骏便急急往水雾榭方向去了。

他可不比程青玉,为了找景作画,他前两日便已摸熟了潘家园子,这会儿自然熟门熟路。

他万万想不到,他身后俩宫女对视一眼,随后面露鄙夷。他要找太后,却分明走错了方向呢,啧啧……

薛骏远远一到达水雾榭附近,便确认了水榭中确实有一倩影。

水雾浓重,他离得远倒是看不清人,不过从身段和身影来看,确是一位小姐无疑。他舒了口气。

走近了倒是清晰了些。应该是位顾盼生姿的美人。

只不过,似乎那衣裳与先前不一了。

先前是粉色,这会儿怎么是浅青色了?

不过薛骏很快便释怀了。女子们宴饮都会多带衣裳以备不时之需。程大小姐先前落了荷包,为防引人注意,定是去换了套衣裳……

薛骏这么一想,心头又热了几分。

如此邂逅,倒也挺美,薛骏就这么迈开了步伐……

而程青玉在斟酌间本打算静观其变的。

不过等了一小会儿后,她忐忑的心反而定了下来。

她急什么呢?

这水榭是她先来的,她有什么可慌张的?这处偏僻,大皇子可以来吹风休息,她自然也可以的。

于是,她摆了个最美的姿态,撑着头,眺着一水的夏荷,又去折来了柳枝,俯身在水中轻轻拍打水面,撩拨着鱼儿……

她只想着尽量让自己成为这美景中的一部分,让人一见便不愿破坏!

最不济的,哪怕她被能入大皇子的眼,也算是借机认识上,并留下印象了。只要她进退得宜,知情识趣,要留下个好印象应该也不难……

之后的机会,四皇子说了,他会帮着创造的。倒是不急!

很快,她便瞧见不远处有一袭暗色身影正在过来,应该是个男子。

水汽茫茫,她看不清来者何人。她微微奇怪,怎么只他一人?

不管了,箭已在弦上,这不发也得发,水榭只一条来路,这会儿她退也退不出去了。

她赶紧调整了姿态,背身来路,凭栏支着下巴逗弄水中花和鱼……

她掐算着来人与她的距离。

来人是从曲折蜿蜒的桥面过来,所以来速并不快。

十五丈,十三丈,十丈,她的心砰砰急跳。

一阵风吹过,她有些迷眼。

她抬手揉眼,却是一阵晕眩,随后不知怎么,人就被一股大力托起,随后滚进了水里……

她不会游泳啊!

“救,救命!”

她尖叫刚一出口,一口水便冲进了喉。

她努力拍打水面,她使劲拉拽荷花。

“程小姐,我来救你!”

程青玉在挣扎间只听见了这么一句。她眼睛睁不开,视线模糊,只隐约瞧见男子跑来,随后往栏边冲来。

“程小姐,把手伸出来。”

奇怪,大皇子怎么知晓她姓程?一个疑问闪过,然而她却没法深思。

程青玉尽了全力在挣扎,可即便如此,她的整个人还是往下沉。她连灌了十几口水,她撑不住了。总算有人来救她了,她七窍生疼。

她不想死。

然而下一瞬,更糟的事便发生了。

她努力往上拔的手都已经抓到“大皇子”了,可那力却是猛然一松。

扑通一声,那手非但没把她拉上去,还有一股大力砸了下来……

拉她的这位,也落水了。

程青玉只感觉男子两条腿紧紧攀住了她,将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往上突。

她被彻底闷在了水里,可那男子却借着她冒头在水面呼救。

混蛋!

她咕嘟咕嘟喝着水,意识开始涣散……

她可能要死了……

不知道为何就要死了,不知道怎么摔下来的,只知道身上男的肯定死不了,可她却或将成为他的垫背的!

后来,她就记不清了……

皇帝,太后以及程紫玉一行人到水雾榭附近时,这处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因为救助及时,所以并未闹出人命。那么,不少人的关注点便开始转移了。

一男一女,年轻男女,从水里被救起来?之前他们在做什么?为何孤男寡女出现在这等偏僻处?为何会双双滚下水?

而很快还有人提出了更劲爆的:说是两人被救出水时,那男子还紧紧勾住了女子,亲密得很……

程青玉晕了过去,医女正在救治催她吐水。

薛骏几乎完全清醒,然而他到这会儿才发现,眼前这个女子,并不是他假山上碰到的那个女子。

他似乎弄错了人!

五皇子询问落水女子身份。

然而暂时却是一问三不知。

倒是程紫玉轻轻咳了声。

“民女倒是识得的。”

她声音很低。

“她叫程青玉,说起来是我的堂妹。但我二叔一家早就被逐出程家了。倒是奇怪,她怎么会在这儿,还与这位公子……”

短短一句,信息量极大。

太后哼声。“老爷子宽仁之名在外,自不会无故摈弃自家血脉。想来这家子行事便不是磊落的。不过既已除名程家,怎会出现在哀家宴席。”

五皇子摇头。

“民女也是不明。”话是这么说,可程紫玉的所有注意力都在皇帝身上。

她这么做,未必不是在试探皇帝的反应。

此刻的皇帝眯着眸子,紧盯程青玉,不发一言。但他眸中却明显闪过了一丝不悦。

“老五,还是赶紧查查这事经过,没的让事态不好看。”半晌后,皇帝还是开了口。

程紫玉心下有些失望。

今日太后寿宴,不该出现的人却出现了。这事何等蹊跷?是怎么进来的潘家?谁带她进来的?还有谁与她一起进来的?进来的目的是什么?进来多久了?是被人带进来的,还是拿了帖子进来的?帖子谁给的?通过了谁?

而且此刻五皇子作为宴席主事,也表现得很明显,连他都不知程青玉和她的家人,这多半是有问题的。

可太后抛出疑问后皇帝却没接。但从先前萧欣那事来看,皇帝今日分明一直是在取悦太后的。而且,私入宴席便涉及到了安全问题,这也不是件小事。皇帝却没有拍案而起要求严查追究……

果然,皇帝是要压下来,或是留下时间来缓冲。

程紫玉心里有些冷。她先前的猜测应该是正确的!

皇帝若能信任朱常安并拿出小金库的银子给他投资,必定是要有能说动皇帝的砝码。其中程家被踢出去的二房应该就是一枚重要砝码。

试想按着猜想中朱常安的套路去开启新市,程家二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所以皇帝此刻听闻落水的是程家二房的人,虽面色努力平静,心下却必定极不满意,可还不得不帮着遮掩一二。

程紫玉微微冷笑。

她连消带打,处理薛骏时还特意顺手将程青玉带了进去,看来是明智得很啊。能顺手试探到这一步,也算是收获不小了。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今日这盘棋,注定只能有一个赢家。而她,已经准备了好几手,这群鬼魅魍魉,她今日一定能除几个就除几个……

第三二八章 谁能明断

薛骏有些惊魂未定。

他没想到会认错了人,他也不知怎么就掉进水里了,而他最没想到的,是皇帝太后怎么也在附近……

他感觉他是被人推下水的,那么是有人要毒害他吗?那人是谁?嫉妒他的同僚?打压他的上司?惹上的仇家?这姑娘又是什么来路?自己冲过去是打算英雄救美的,可她落水难道不是意外?是他们都被算计了?……

一时间,接二连三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他看见那姑娘还未醒来,皇帝眼中闪着厌恶,围观众人目露鄙夷,太后更是面色不爽快。

他知道,所有人都在怀疑他“私会”那女子!

他堂堂正处于上升期的翰林,可不能叫名声就这么毁了!

薛骏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那女子,弱质纤纤,长得尚可,但周身没有半分高雅气度,充其量就是小家碧玉。这样的女人,他怎么可能会去私会?

薛骏眼里闪过的厌恶掩都掩不住。

他忍不住想到,会不会是这女子看上了自己,所以算计了自己?这才是自己也跟着滑进了水中的原因?……毕竟自己也算是个青年才俊,前途不可估量。这种小地方的姑娘,哪个不想攀个高枝?话本里也都是这么演的不是吗?

这样一想,薛骏的恨意更是明显了几分。不行,他必须撇清了!

不论如何,他总要为自己先行辩驳的。

他跪到了皇帝跟前。

“皇上明鉴,叫皇上看了笑话,是臣无用!臣并不识此女,只是臣散步赏景至此,水榭雾重,并不知水榭另有他人。在臣发现水榭中有女子身影时,便已急急欲退。然而却听闻了救命声,发现这姑娘落了水。

性命攸关之际,臣自然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便想试着拉住这姑娘。可人没拉住,情急下,臣自己却是落了水。臣并不会游水,如此一来,反倒闹了笑话。一切都是意外,请皇上明鉴……”

奋不顾身的英雄救美,怎么也比寿宴上的男女私会好听多了,皇帝的面色松了不少。

“朕自会查证,你若无罪,自然无虞!”

薛骏瞧向身边正被救治,往外吐水,随时可能清醒过来的程青玉,却是无意瞧见了她裙下露出的一小截罗袜。

虽质地不错,可却被洗得有些发黄了,那寒酸气更令得他后背一凉。

不行,仅仅如此也不行。

他与这女子牵扯上,万一众口铄金的逼他娶了这来历不明的女子怎么办?他是要做大事的,这样的女子拖累了他事小,可若因此而失了主子的心,他或将成为废子,或要丢了性命。

不可!不可!

他还等着平步青云呢!

薛骏心下一定,顿时一脸愤慨。

“皇上,臣斗胆,要求彻查此女来历!好好的小姐,怎会孤身一人在这水榭之中?那水榭栏杆足有半人高,这位小姐怎会摔落水中?她早不摔晚不摔,为何臣刚至水榭,她便落了水?臣虽救人心切,可到底也有了防备,又怎会莫名其妙陪着她落水?”

薛骏到底是翰林,说话条理清晰,简单几问铿锵有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顿时哗然。

皇帝本想赶紧息事宁人收场,可这么一来,若强行收场,未免叫人非议……

“反了!”太后可没有皇帝的顾忌。今日是她寿辰,她一心想要竖威,此刻自然要求严查。

太后冷笑了起来。“薛翰林,你提出的质疑极是,你若受了委屈,哀家自当给你做主!”

“薛翰林究竟要说什么?”皇帝沉声。

“臣觉得,是这位小姐将臣拉入了水中。”薛骏没注意到皇帝的冷峻,得到了太后的承诺后,他顿时腰板直了起来……

五皇子得命正在询问事发状况。而程紫玉则在欣赏着皇帝越来越紧绷的表情,又见皇帝的视线在人群里搜索了一圈,她嘴角顿时扬了又扬。

她知道,皇帝在寻找朱常安。

皇帝已经恼了。

他给了朱常安一个机会,然而一切还未开始,仅仅处于准备阶段,显然朱常安的不足便已经开始暴露了。瞧瞧,这就是朱常安选的人!这就是朱常安带进来的人!才多大一会儿功夫,便已经开始惹出鸡飞狗跳的破事来了!

他如何不恼,如何不失望,他此刻能怪责的,也只有朱常安了。

薛骏的质疑条条有力,皇帝至少信了大半。就从此刻看来,很明显这个程青玉是有问题的。

要不然一个瘦弱小姑娘怎么可能将一个成年男子拽入水中?皇帝忍不住开始怀疑,或许这里边就有朱常安的手脚。

会不会这家伙弄来了程家二房还有别的花样?

疑心一起,皇帝的气息有些压不住,眸子也眯了起来。拿了鸡毛当令箭,这是连他也算计上了。真真还是不堪重用啊……

程紫玉瞧见,皇帝背在后边的双手握得紧紧的。呵,她倒不信,已经被皇帝惦记上的朱常安这次谋划还能成!……

朱常哲问了一圈后,走到了薛骏跟前。

“那么本皇子来总结下,就是说薛翰林与这位姑娘并不是在此私会,相反,是薛翰林见义勇为,舍命救人,却被地上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给算计了。是这样吗?”

“五皇子明断,正是!”

“你撒谎!”五皇子义正辞严,一字一顿。“本皇子已经问过了一遭,你落水前,便口口声声喊着‘程小姐,我来救你’和‘程小姐,把手伸出来’,是不是?你还敢说你不识这姑娘,你可知这是欺君?”

薛骏猛一抬头。他怎知的?

“我……我没有!”他抖若筛糠,却分明底气不足。

“不用否认!听到的人可不少!难不成还是本皇子诬赖你不成?”朱常哲一个示意,便有两队侍卫小跑上来。

“他们都听到了,他们都是证人。一队是闻讯赶来的巡守,一队是此地的驻守。”

侍卫们齐刷刷表示他们都听到薛翰林的对地上姑娘的两句呼叫。

朱常哲担责,顿时哼声霸气斥责。

“好个鬼话连篇的薛翰林!枉费父皇对你的一片栽培之心。此刻本皇子先不追究你的欺君之罪,我且问你,水榭雾重,人又已落水,你根本不可能看出水中何人,所以,你是与这位小姐早就有约,是不是!你若说不是,那么便是你有其余目的!是不是!”

五皇子步步紧逼,薛翰林脑门热汗齐滚。

“不对,不对!”他想到了。“我冲去救人时压根在场就没有人,你们怎么可能听到我说了什么?你们诬陷我!”

“呵呵,薛大人,敢做就要敢当!今日什么日子,潘家园子防卫森严,水雾榭占地十多亩地,怎么可能没人?你几个说吧,本皇子便不枉做小人了。”朱常哲示意侍卫长。

“启禀皇上,臣等负责水雾榭巡守。水雾榭地形特殊,吾等巡守自不能待在水榭坏了景致,示以臣等都巡守在热泉外围地。

这位姑娘孤身到此后,臣等也觉得奇怪,但恐惊扰贵宾便并未现身。一刻钟后见薛大人到了此地,臣几个本以为薛大人瞧见水榭中有女子便会顾及男女大防而退开,哪知薛大人走近之后,反而加快了脚步冲水榭赶去。

臣等尚未来得及提醒,这姑娘便落水了,薛大人口口声声唤她‘程小姐’,让她别急,随后薛大人便跟着落了水……至于水榭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两位是如何落水的,臣等并不知晓。”

所有侍卫齐声应和,他们并未撒谎,这确实就是他们看见和听到的。

“薛骏!”朱常哲又喝到。

“你可知,你的性命便是这几位侍卫所救,他们若晚到一步,你没命了。你不感恩就罢了,还要诬陷他们冤枉你不成?”

“臣几人都是职责所在,不敢谈感恩。臣几个也不敢妄加揣测,有一说一,只将眼见耳闻相禀。臣几个愿对天起誓,所言句句属实!”

“没冤枉你吧?你还有何辩驳之辞?”

朱常哲哼笑。

“你也不想想,若不是侍卫们都在附近,你们能这么及时被救起?这么个偏僻之地,若真无守卫,你们岂不是叫天天不应?正应了老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薛翰林糊涂啊!”

朱常哲暗自发笑,悄悄看了眼太后身后的女子。

她的心思如此缜密,一开始她找丫鬟来求助时,他虽一口应下,可还是有些疑虑。毕竟防务上他有部分负责,若是出事,他也要担责的。

可她的计划很严密,他思忖了一番,最后发现这么大一出设计,竟是可以圆过去的。甚至,她连他都考虑到了,既保证了他的利益,还确保了不给他添麻烦。此外,她还送了他几份欣喜的人情……

这样的合作他求之不得,自然要卖力!朱常哲心里更是坚定了要与那女子继续深度合作的心思。

而这会儿的薛骏听得直迷糊,趴在地上晃着脑袋。他越听越害怕,他分明是遭人算计了。

“不对!你们冤枉我,哪有什么程小姐?这女子鬼知道是什么人!”

而朱常哲早已懒得搭理薛骏。

那厢程青玉呛的几口水都已吐出,几针施下去,已经醒来。

朱常哲蹲身程青玉身前,温和问到:

“程小姐醒了?你看看,可认识这个人?他与你一起落了水,刚刚被侍卫救起,可他说,他不认识你。是你在故意算计他,并拉他下水。可有此事?”

程青玉闻言,一个激灵,颤了两颤,便基本清醒。

她顺着朱常哲示意看去,跪在皇帝脚边喊冤的男子,唇红齿白,文弱书生模样,一身湿漉漉,他的人她不识,可那声音分明是唤着她“程小姐”,跳下水来“救”她的那个人……

怎么回事!

不是大皇子!

她等的人是大皇子啊!

可她怎么说?

不能说!

大皇子若知晓她在算计他,只怕会先弄死她!

是这个人!

这个人算计了她!害她前功尽弃!害她此刻功亏一篑!

程青玉心头怒火中烧。

她有志向,要做大事啊!此刻算什么?她的名节毁在这个人手里了?可这人害了她还说不认识她?

不对!

程青玉想起来,落水后,这个人将所有体重都压在了她的身上,将她死死闷在了水里,只怕他要毁的不是她的名节,而是她的人?

“好在你被救治及时,已经无恙了。”朱常哲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所想,“若再晚一步,只怕性命不保。”

程青玉的面色再次一变,顿时意识到了处境。

“五皇子救我!”

蹲身眼前的朱常哲眉目清朗,比那大皇子看着温和,比地上痞子更是强了万倍。不如……

程青玉顿时泪如雨下,楚楚可怜似只无辜白兔,她小心翼翼拉住了朱常哲的袖子,“民女冤枉。五皇子光明磊落,万民称颂,求您救我!”

说话间,她的手抓得更紧了些。

朱常哲眉头一蹙,强忍住了一巴掌扇出去的冲动。

“有没有冤枉,找皇上说去!”

他一把扯开了袖子,眼里怒意翻滚。他的袖子她也敢抓,他还没娶妻呢!可别来糟蹋了他的名声。

他忍不住拿了汗巾擦了擦袖子,随后瞧了眼手中那不想要的汗巾,错了错牙,将汗巾扔去了侍卫怀里。

他抬头的瞬间,竟是向程紫玉的方向看去。

对方眉眼淡淡,正冲他微微扯笑。

等等,朱常哲有些纳闷。他被贱人抓了袖子,为何第一反应想去看她的反应?

不过,看她是对的,都怪她将他扯进这鸡毛蒜皮里。可她还能对自己负责不成?哼!她还笑?很好笑吗?只是……为何见她高兴,他也愉悦了起来?

朱常哲有些失神。别的女子都怕他,为何她不怕?他不喜欢笑,可最近笑得有些多了。不对!哪里不对!朱常哲突然想起来,最近他的几次笑,都是冲着她……

这个念头一出,倒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赶紧收了收神……

程青玉倒是听话,已经在宫女搀扶下跪去了皇帝脚边。她好不容易脱了囹圄,她不甘心!此刻危机她若不能自证,她便没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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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九章 峰回路转

一桩落水案,牵扯出的却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少人一开始都以为这是私会却不慎落水的一对野鸳鸯。可峰回路转,先是说英雄救美,后又是姑娘被指证,接着翰林谎话被揭穿,这会儿却是姑娘再次上场控诉。

水雾榭外的这块绿地这会儿人是越来越多,基本上,该到的,都到了……

“民女冤枉!民女是被害者!”程青玉砰砰砰地叩地,潸然泪下,我见犹怜。

“民女压根不识这位公子,可他却口口声声喊着我的姓,随后就扑了过来。民女当时只感觉后背一重,就被人推下了水。那水榭一目了然,再无他人,若不是他推了民女,那民女怎会无故落水?

随后这位公子唤了民女两声说要救我,便也落了水。他若真要救民女,就该大声呼救想法子拉民女上去才是,怎会跟着落水?他一个男子,民女哪里有力气拉他下水?

而且,他根本没有救民女,而是在害民女!他一直不让民女冒头,一直把民女的头往水里按,这分明是要杀人啊!哪怕他是朝廷命官,民女也要告他,告他推民女下水在先,意图杀人在后!求请皇上,太后娘娘明察!”

众人再次哗然。

可不是?若是按着姑娘所言,似乎一切疑问就说通了……所以不是私会,是谋杀?

薛骏傻眼了,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小小女子,休得血口喷人!”

“民女没有!民女好好在赏景,却不知怎么就遭了无妄之灾。民女若撒谎,必遭天谴!”

程青玉信誓旦旦,再次收获了一波同情。

刚刚那侍卫长思考了几息,这会儿又出来跪地说话了。

“禀皇上,适才臣等救人时,水面上扑腾的只有薛大人。下水之后才见,是薛大人按住了这位姑娘不放。薛大人整个人都盘在小姐身上,实在……的确不像是在救人!”

御医和医女也出来证实。

“这位姑娘的确是窒息,按理薛公子和姑娘落水时间差的不多,绝不可能一个无恙,一个却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事实若非救起及时,医治及时,这位姑娘已经没命了。”

从侍卫到大夫,从姑娘到五皇子,所有人都众口一词指向薛骏有谋杀嫌疑。

薛骏很慌张。

“血口喷人!你们陷害我!我是冤枉的!”

“这位公子还要狡辩吗?皇上,这水榭是民女先来,民女怎知这位公子后脚也会跟来?民女不会掐算,如何去算计陷害这位公子。民女才是冤枉,受此无妄之灾。而且,民女怀疑是这位公子一路尾随民女,伺机谋害……”

“你胡说,你闭嘴!我谋害?我为何谋害你?动机呢?你说我谋害我就谋害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启禀皇上,奴婢两人有话要说。”俩宫女跪到了皇帝跟前,薛骏一瞧,刚要出口的挣扎之言便卡在了喉,只差点就想晕过去。

这俩宫女正是薛骏作画后路上碰到,拉着试探询问“程小姐”的那俩人。

宫女将经过陈述了一遍。

“薛大人拦住我二人时问的就是程小姐。他还故意谎称要找太后娘娘作画。奴婢两人见薛大人方向错了,还在后边提醒来着,可薛大人走那么快,直往水雾榭方向来了。所以……这位姑娘所言不假,薛大人的确是尾随……”

众人再次哗然。虽不知薛翰林动机,可偏一切有理有据,似是难以抵赖。

“岂有此理!”

太后闻言大怒。又是一个不把她放眼里的!做这种下三滥之事竟敢假借了她的名头,太后是真怒了。

“不不,不是的。下官没有。皇上,那两个宫女陷害我。”

两个宫女正磕着头。

“奴婢两个只是据实回禀。当时薛大人只急着拦住我二人,并不知其实当时为了回避迎面过来的他,永阳伯家几位小姐都退去了后边菊圃,小姐们应该听到了一二的。”

几位小姐应了。

除此,还有好几人都纷纷表示瞧见这位公子这一路的确是快步直奔水雾榭而来……

太后冷笑。

“哲儿,给哀家好好查一查!哀家寿宴,今日哀家眼里可容不得污秽。”

“孙儿领命!”朱常哲行礼时将视线悄悄扫过程紫玉,两人极有默契对视了一眼。一切皆在掌握中,两人很是满意。

狗咬狗,薛骏和程青玉各自动机不纯,此刻自然错漏连连。两人各自都尚且难以自圆其谎,又如何将对方定罪?他们急着自保,忙着抓对方错漏,这注定就是死结。

既然这结都打不开,又如何会被抽丝剥茧查到作为始作俑者的程紫玉和朱常哲身上?

且,主导权还在他们手上,他们还可以继续玩下去!

朱常哲意气风发,迅速控制和分开了薛骏和程青玉,并将所有证人分来取证。

薛骏抓住了他的衣角。

“不是,都是误会。五皇子,你要相信……”

朱常哲一把扯开衣角。

“此刻说是误会,晚了!薛翰林半刻钟前还言之凿凿这位姑娘要害你,并将你拉进了水里,可此刻在被众人揭穿后却说是误会?对不住,薛大人的话实在没什么可信度啊!来人,先把薛翰林带下去。”

程紫玉一眼不眨。

人群里,皇后,大皇子,朱常安都到了。

朱常安那张脸已经奇臭无比。

别人猜不到,他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意外”非但不是意外,还是出自她的手。谁让此刻倒霉的那两位都是她的仇人呢?

然而他猜到又如何?凡事讲证据,她双手干净,一直侍奉太后左右,他看透了也没人信!……

处理了程青玉,程紫玉一颗心总算是微微放下。

刚刚既试探了皇帝,又彻底断了程青玉对大皇子的念想。

程紫玉不知道青玉将大皇子视作目标是不是朱常安的意思,但她绝对不能让朱常安去想法子联手大皇子。

朱常安此刻的形势相当微妙,他挨了一刀虽赚了名声却缺助力,无实力。

他需要银子的同时也需要靠山,然而他的选择却不多。太子不在,五皇子与他势同水火,怎么看也是大皇子最合适。

因着那晚文兰之事,他与大皇子一道吃了个哑巴亏,两人倒是多了几分难兄难弟的默契。

若朱四真要投诚,大皇子只怕会立马应下。如此这般,大皇子与太子之间势均力敌的平衡便将被打破,对大皇子来说大有裨益。只要除了太子这个敌手,这大周天下,也只有他了。

而朱常安只怕也迫不及待藏在大皇子羽翼下,借势壮大……

至于程青玉,也极有可能是朱常安投诚的礼物和“诚意”。或许,他会将新陶市的一份利送给大皇子做报酬。

或许这就是昨晚朱常安说“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一连串的礼物,保证让你惊喜连连……”的礼物内容的一部分。

呵!

程紫玉只稍一思量,便感觉不好,绝对不能让他们联手!

她原本因腾不出手,还打算暂时放过程青玉,可越想越糟,她只能将两只臭虫一并解决了。

当然,她费了大心思做此刻这一局,程青玉却只是顺带,她最大的目的,还是在薛骏身上!

她要看看,这个薛骏究竟是谁的人!

经过今日假山上那事,很明显,薛骏对程红玉是有所图的。想要弄死薛骏很简单,想要叫他一无所有也不难,但她更想知道薛骏身后的那个主谋究竟是谁?

首先,不是朱常安。这是她一早就已判定下的。

不是皇帝,皇帝还没那么无聊。

程家的势力范围都在江南,买卖和利益上有牵扯瓜葛的仇家绝对不会在京中。然而此刻能劳动这位前途无量的翰林的,绝对是京中的某位位高权重者!这样的人,可不多了。

那么对方自然是想要从程家身上索取什么,所以才会对程家人动手。

程紫玉很自然就想到了私盐那事。事情虽过去了,可她心里清楚,高家不是主使。李纯说,那人势大,且老窝在京城。

李纯的势力不小了吧?可他都没能揪出来的人,那这天底下就没几个了!

程紫玉很难不将私盐和薛骏联系到一起!

她深刻怀疑这两件是同一个人在后边指使着。且这种可能不小!

所以她隐隐有种希望,借着这个薛骏可以寻踪觅源,找到前世和朱四一样将家族送上万劫不复之地的那个罪魁祸首!

正因如此,她设计了这么一大局,除了处理掉程青玉,就是要看薛骏和他的身后人会不会露陷了。

不单是她,李纯也在帮着她找。

找蛛丝马迹,找这些人的破绽。

事态至此,程紫玉唯一讶异的,是薛骏分明形势险峻,却也始终不敢提半点“程小姐”之事。他分明知晓他是认错了人,可他却不敢说!

程青玉不敢说她的目标是大皇子这很正常,可他薛骏只敢说这是误会,却不敢说他去水榭想找的是程家大小姐!

死到临头还不敢说,说明要么事关重大,他怕坏事,要么便是不敢得罪幕后之人……

哎,程紫玉微微一叹。都不是一般人!

不过,她的希望还是不小。

此刻薛骏和幕后人应该是慌张的,薛骏怕死,而那幕后人应是既怕又怒!

怒的,是好好的一颗棋子半点效用没有发挥便成了废子。

怕的,是薛骏被提走后说出不该说的。朱常哲何等精明,提审一定既狠又准,“程小姐”是一定会被问及的。一个不好,非但打草惊蛇,还有可能将他一道供出来。

所以那个幕后之人,极有可能会想法设法救薛骏一救。而薛骏也一定会向他求救,那她或许便有机会可以顺藤摸瓜……

果然,这会儿薛骏求完朱常哲,又开始四处求了起来。

他并未露出多少破绽,似是病急乱投医地四处求了一遍。帝后,太后,一众皇子……

看来看去,有反应的只有两位。

大皇子一脸嫌弃地一脚踹了出去。“你个无耻浪徒,离本王远点!你的手要是敢抓上来,本王卸了你!”朱常珏素来蛮横,他这么开口,一点不稀奇。

皇后则不屑一顾,瞥眼一瞪,哼声冷笑。“五皇子还不赶紧将他拖下去!哲儿,今日你百密一疏,这可是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皇后也是一向擅抓机会,所有人都看出这事为薛骏作祟,朱常哲的防务非但没问题,还很及时,可被她这么一说,偏就性质全变,成了朱常哲防务不当……

这两位,有问题吗?

程紫玉再次一叹,她没看出什么。她看向李纯,李纯也微微摇头。

程紫玉看向皇帝,见他摩挲着玉扳指,正冲太后说着好话,表示要亲自带太后去别处逛逛……

不行,没完!探不出来,她还有后手!她还有触发雷霆之怒的利器!

“等一等!”

程紫玉放开了扶在太后臂上的手,慢慢朝着薛骏前走,又围着他走了几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在所有人不明所以时,程紫玉却径直走到了朱常哲跟前,问了他一句什么。

“罗平何在?”朱常哲点头后开口。

随后,只见罗侍卫长从侍卫中走出,上前抱拳行礼。

此人正是程紫玉先前回住处时找到要求帮着寻找荷包的那个侍卫长。他的职权不低,在整个宴席的负责中至少是个三把手。是个有威望的!

程紫玉上前行礼,并轻声到。

“罗侍卫长,民女有八分把握,这个薛大人便是假山上偷走我荷包之人!”

侍卫长一愣,随即朝薛骏看去。见那薛骏身量和体型与自己相仿,身着深蓝色直裰,的确与先前程紫玉的形容相似。

他可不傻,顿时想到刚刚众人的指证中口口声声说这薛骏的目标是“程小姐”,莫非,他是找错了人?

他真正要找的,是这太后身边的程小姐?

所以……

难道……

是不是在他身上找到荷包的话,薛骏的动机也有了?

他找“程小姐”总不会是去还荷包的,那他会不会真正的目的是谋杀……程四小姐?

罗侍卫长吞了口口水,赶紧上前,不由分说在那薛骏身上搜了起来。

“你们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朝廷命官,岂容尔等亵渎不恭!”

……

第三三零章 太后之怒

太后本已转身欲离,这会儿却是招来了程紫玉。

“怎么回事?”

程紫玉只凑到了太后耳边,将荷包之事说了出来。

她先前匆忙回了住处换衣裳,太后本就有疑。而后太后问了芳姑姑,早知她丢了荷包。

“由于是随身之物,民女没敢声张,只拜托了罗侍卫长帮忙留意荷包,然而罗侍卫长并未能寻得。刚猛一瞧这薛翰林,倒像是假山上撞到,可能顺走我荷包之人。”

“哦?”太后眼睛眯起,伸手拍了程紫玉的手。“你放心,若真如此,哀家一定会为你做主。”

“多谢太后娘娘。”

程紫玉心下是有完全把握的。从假山上下来后,薛骏便一直被她的人盯着,荷包就在他身上呢!

皇帝闻言却是面色不太好看,闷闷问了句。

“里边有何物?”

程紫玉明白皇帝的不爽来源何处。

那薛骏到底是朝廷命官,这会儿当着宾客,这显然是丢了整个大周朝廷和官员的颜面。

“男女私会”可以往郎情妾意的幌子上靠,“蓄意行凶”虽已是挂不住脸面,还尚可先以“嫌疑”二字压下来。

此刻这“偷鸡摸狗”却是当场被抓了个现行,万万难以抵赖。

可偏偏太后还在口口声声给承诺,皇帝自然面上无光。

程紫玉只暗暗冷笑。

“禀皇上,有些用作赏赐的金银豆子,还有……几张单据图纸。”

果然,她话刚一说完,罗侍卫长手中便多了一只浅茜红色的荷包。

“程小姐,可是这个?”

“像是!”

那罗侍卫长拿着荷包奉上。

“薛大人将其藏在了亵衣内兜,应该是很看重。”罗侍卫长补了一句,他先前没将这事当回事,此刻意识到事态严重,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卖程紫玉个人情了。

程紫玉上前谢着接过。

她原本的荷包是淡石竹红,与红玉这只浅茜红色的荷包颜色相近。这会儿荷包浸了水,生生成了酒红色。哪里还辨得出原本那颜色上略微的相差。

太后皇帝等人均是视线凿凿,程紫玉自然是当着他们的面将荷包打开,在荷包抽绳处她特意手指停下点了点。

太后等人顺着看去,上边赫然一个“玉”字。

“是!”

程紫玉冲着太后一点头,随后欲言又止。

太后懂她,自然也想到怕不是有人要除去程紫玉,只定定说了七个字。

“莫急,莫怕,有哀家!”

程紫玉点了点头。

打开荷包,她索性当着所有人将里边东西都倒了出来。

果然是一把金银豆子,外加几张被水泡过,此刻墨染成团的纸。几张纸都已糊了,别说看清上边写了何物,就连打开也不可能,全都黏作了一团。

她的一双黛眉顿时蹙起……

“薛骏!你最好给朕个合理解释!”皇帝怒了。

“皇帝且慢!”太后哼笑而出。“哀家要亲审!”

“母后,今日是好日子,这事不如交给孩子们。母后若不放心,便由儿子亲审如何?”

“我儿孝顺,哀家欣慰。”太后很坚持。“但不用了。往日也就罢了,可哀家寿宴还有人兴风作浪,哀家这点兴致总算也被调动起来了。”

“是。”

皇帝应了,太后沉声。

“来人,将薛骏带去前边那个茶亭!”

皇帝怒,太后更怒!这帮贼子,接二连三,个个嘴上喊着孝敬,可行事却无比不堪。冒犯她,利用她,无视她,动她的人,太后最近越发不喜被人不放眼里的感觉了。

自己不久前才告诉程紫玉要帮她撑腰,这边她差点便叫人害了,太后越发不能忍了!……

程紫玉紧了紧太后衣袖,心下微微愧疚。

太后千秋大寿,可这事端却是她生起的。说来是不仁不孝,但她并不后悔。纵然她有私心,可她未必也不是为了太后。

前世太后渐渐不问世事,渐渐不理前朝后宫各种事务,一心一意都在礼佛。宽容,大度,仁厚,可如此无害,到头来还是叫人害了。

程紫玉不信太后是暴毙猝死,也不知太后死于何人之手,又是因何被算计。可既然她有幸归来,她想要改命,她自然也不愿太后只剩下仅仅四年的光阴!

程紫玉今生不愿再与皇族有牵扯,至少也希望太后可以寿终正寝!

这一桩,和其他纠缠程紫玉的痛苦一样,是她再次醒来后一直都在苦苦思量解决办法的。她有什么办法救太后?夺嫡严酷,这不在她能力范围!更何况是不知对手的情况下!

太后过去能帮助皇帝登位,又岂是尔尔之辈?太后自是有手段的。她只是不愿看到骨肉相残,所以才选择了逃避。

然而缩起头颅不闻不问非但不可能改变任何,还只会使大权旁落,最后连得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前世的南巡除了那场刺杀,一路在太平盛世的遮掩下,几乎是风平浪静的。

可这一世,因着她与朱常安的缘故,许多事的走向都变了,从文兰开始,几乎所有的斗争都提前了。

大风大浪来得猛,太后也避之不及。这一次,暗疮毒瘤赤裸裸在太后眼前揭开,太后看得清楚!她不能躲了!

后宫事宜,程紫玉的手伸不进去。所以太后必须自己强硬起来。

毕竟还有什么,比大权在握更安全呢?

是以为了刺激太后,程紫玉在太后面前,几乎一直保持了弱势姿态。

就如第一次上龙船初见,她便当着太后的宫女如意之面,被文兰推倒;在焦山岛被太子妃暗害;今日被萧三小姐为难……加上其中皇后和文兰等人一次次明里暗里的暗算……在太后面前,她一直是弱势的。

她就是要太后看见,太后若软弱,那便连自己这样小小的商户女都保不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太后必须提前尝到才能有所防范。

说起来,还要谢谢那位搞刺杀的幕后之辈。

那次之后,太后已明显强硬起来,今日更是几次三番对皇帝有了要求。这让程紫玉心下微微舒气。皇帝再不济,可对太后还是赤诚可见的。加之太后强势,反而可以分去一部分皇后权势,那必定是皇帝乐于成见的……

事实今日局势,程紫玉已经安排妥当,她并不需要太后帮忙。

她只希望将来太后都能好好活着,和她一样!

她只希望她爱的人都能平安活着,那便好!……

太后亲指的茶亭被清空,只留下了一众高位贵人。

薛骏被带进亭中,程青玉则暂时被控制去了一边,接受朱五手下的单独问话……

“薛大人家中还有谁啊?老家何处?”太后一坐下,便问了句让薛骏差点尿裤子的话。

薛骏怂了大半,只表示不敢作谎,随后一下下重重磕头。

“太后娘娘,荷包是臣捡来的。”

“抬起头来。”

随后,太后手里的一只茶盅飞来,直接砸上了薛骏脑门。

皮开,肉绽,碗碎!

一碗滚烫的茶水从头淋下,薛骏那张无害的脸终于不堪入目。

薛骏自觉委屈,表示他没撒谎,书童可以作证。

然而他的书童是他的亲信,证言自然毫无可信度……

“这……这荷包怎么会是程四小姐的?程小姐是不是弄错了?”当听闻这只荷包是程紫玉所有,薛骏懵了。不是在说落水吗?怎么又都盯住了荷包不放?荷包是他亲眼看着从程大小姐身上掉下来的,怎么是程紫玉的?

他只知被陷害了,但却对该如何自证和撇清毫无头绪……

“薛大人!这荷包上还有我的名字呢!”程紫玉淡淡。

“来人!”

太后一挥手,便有宫女拿了一只瓷瓶上来。

“你若不说实话,便休怪哀家无情了。”

太后幽幽开口。“一会儿还要继续寿宴,哀家没有时间跟你磨蹭。你此刻不开口,那以后便永远别开口了。你的家人也一样,你若不识相,哀家便赏你全家一人一颗药丸!”

红色的瓷瓶冒着寒光,显然毒药无疑。

程紫玉愕然,她还没说完呢,她的本意不在这儿啊!此刻太后的强硬,似乎太过了。她唯有一叹。

而太后一发威,便雷霆之势。所有人都惊叹于太后的强硬,此刻连皇后等人也骇住了,一时几乎没反应过来。

薛骏瑟瑟抖成了一团,嘴巴张了又张,上下牙齿打着架,一个“是”字眼看就要出口……

“皇祖母!”

大皇子却是突然开口。“今日皇祖母大寿,这药……不合适。您千秋,哪能见血?本就是大赦天下的日子,传出去也不好听。皇祖母息怒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劝起了太后。

“你们有心了,但哀家不怕忌讳犯冲。”

“皇祖母不可,您老福泽深重,岂能让如此败类坏了您的福气。”朱常珏还在劝。

“让皇祖母不高兴,孙儿惶恐。孙儿心下不忍,愿为皇祖母效劳!这个薛骏,自当万死,孙儿请命为皇祖母分忧,必定用尽一切手段叫这薛骏开口吐个一干二净!”

朱常珏表现得刚正又孝顺。

程紫玉心头一震,看向李纯。

是不是……试出些什么了?

大皇子?是他吗?又是他?

上次的刺杀,他也是有极大嫌疑的。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大皇子却抢在了第一个。这种时候,一般都是心虚的人反应最快!

要知道,朱常珏从来都是无利不往,可他却自告奋勇要审问薛骏?薛骏不值得他浪费时间做这事!而且,他有什么把握一定能审出答案?

他这会儿下了保证,若是做不到呢?他岂不是将把柄送去了皇后等人手上?

难不成他是为了表孝心?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却不高。

而他之所以引人怀疑,还因这时机的微妙。

眼看薛骏吓得不轻,将要招认,他却上去这么一打断,颇有些欲盖弥彰之嫌啊。

程紫玉越想越确实,这会儿再想想刚刚薛珏四处求情时,朱常珏一脚踢上去,警告他离远点,否则将卸了他……

这话若细细一品,可不是还有深层的威胁警告意味?

是大皇子指使了薛骏吗?他倒确有这个实力。那私盐呢?

若真是他,倒是多亏了太后这一怒了。

程紫玉深吸了一口气,晚些时候,她要好好捋一捋……

朱常珏这么一开口,其余皇子若不出来表示愿意分担倒显得不孝了。一时间,几个皇子都表示愿为太后分忧。

“你们都想多了。哀家还不至于为了这种人犯了忌讳。这瓶子里装的可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这只是吃完后变成活死人,再不会做下三滥之事,也不会狗嘴乱吐污秽的苗疆秘药。哼,今日苗人送的这份寿礼,倒不想是最快用上的!”

程紫玉嘴角微颤。

太后在唬人。

这帮人不知,她是知晓的。这是太后随身带的药。今日大喜,所以就连药瓶也换了崭新的海棠红瓶。这瓶子还是她给太后的。包括帝后都是头一次见这装了老药的新瓶,更不提其他人。所以除了太后心腹,谁又能认出?

太后不容置否,抬了下巴便让动手。

见那红色药丸已被倒出,薛骏到底绷不住。

“这是程大小姐的荷包!”话一出口,便收不住。

“程大小姐?”

“对,程家大小姐,不是四小姐。下官在假山上作画,程大小姐正好经过,便落了荷包。奴才对天发誓,绝无虚言。”薛骏压根不敢抬头。

然而程紫玉眼梢余光却始终未离朱常珏。

而朱常珏正紧紧盯着薛骏。他的手指在互搓,在摩挲,这是紧张,也是思考。若真是他,他一定在希望薛骏到此为止,不能继续往下攀咬,一定不能交代出他,一定只能是捡到……

“传程家大小姐上来问话!”

朱常哲似笑非笑。“既然你知晓是程家大小姐的荷包,为何不叫住她?为何不还给她?”

“下官是程大小姐离开假山后才发现荷包的。”

“所以,你后来四处打听程小姐,其实真正要找的是程大小姐?”

“是,是!”薛骏点头。“正是,下官想把荷包还给她!”

“只是还?那你为何要推程小姐下水,为何要杀程小姐?”

“我没……有……”

薛骏的否认没说完,便愣住了。

因为程家大小姐被传了上来。

此刻,程大小姐跪了地,薛骏却傻眼了。

这是……程大小姐?

他顿时汗如雨下。秋风扫过,却比严冬刺骨寒风还要冷冽。

“不可能!你怎么会是程家大小姐?”

程红玉正在磕头。

“民女,民女不认识这位公子。也没见过这位公子。那荷包也不是我的。我的荷包在这儿呢。”红玉手指腰上挂着的荷包。

在程紫玉屋里时,为恐有人会认出荷包主人,入画在原先程紫玉那只荷包上稍微补了几针,加了两串纹路和几枚亮晶晶的珠子,又换了一串须儿。这会儿哪里还有半点先前的样子……

“你不是,你是冒充的!你说,你是何人?”薛骏不敢置信。

“这位公子好生奇怪!这种事还能冒充不成?整个荆溪谁人不识我?就是这金陵潘家我也是来过两回的。潘家小姐们还去我家做过客的!”

程紫玉哼笑了起来。

“薛翰林,这的确就是我长姐。你确定先前假山上见过的,是我长姐?我长姐虽是商女,可素来谨言慎行,宴席上不可能单独行动。万万不可能单独上了假山上与你私见的!你这谎未免扯得大了点吧?”

“我……这怎么会?不是……不可能……”薛骏支支吾吾晃着脑袋。

茶亭外,有一男子喊着求见。

是何思敬,何家的二表哥,那位总和红玉拌嘴,青梅竹马长大的那一位。

程紫玉微微吐气。

那日在何家见他二人不停拌嘴,倒似欢喜冤家后,程紫玉回去后便想了想。前世,好像何家二表哥婚事也耽搁了,最后是到二十,拗不过家中才娶妻的。当时何家大表哥都已经三个孩子了,他为何耽搁到那么晚?难道……

今日,程紫玉身边用不着柳儿服侍,她便让柳儿办完事后找何表哥说了几句。薛骏被查,一定会被问及程家大小姐,到时候红玉免不了出来走一遭。

程紫玉想着,若是二表哥心中有红玉,紧张之下,说不定会挺身而出帮忙说话。果然,何思敬来了。

红玉那傻子,之后会如何,就看她造化了。

何思敬跪地,表示红玉的马车是与何家马车今早一道从荆溪过来,红玉穿的什么,佩的什么,他记得很清楚,他和家人都可以作证……

红玉没想到何思敬突然出来,眼睛一亮,却双颊绯红,咬唇嗔了他一眼。

程紫玉在太后耳边道。

“何家表哥在与民女长姐议亲,婚事还未谈妥,但何家表哥却上心了,今日定一直远远观望了。”

“好了,误会,程大小姐和何公子先下去吧。”太后笑到。“赏程家大姐个玉串儿玩吧,一会儿给你送去。”

程红玉笑得爽朗,赶紧磕头退下……

“所以,薛翰林啊,您又撒谎了!”程紫玉冲薛骏喝到。

“程家……程家到底有几个姐儿?”

程紫玉失笑。

“程家姑娘不少,但今日来参宴的,一共是三位。这都是可查的!刚刚那是我嫡亲姐姐,然后是我。还有一位,正是被你推下水的那位,那是我二叔家的女儿。”

“哟,这不对啊!”皇后扶着鬓发开了口。“今日是主宴席,一家最多来三人,程小姐家中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回皇后娘娘话,民女也是不明。民女二叔家因为一些事,早就被逐出了程家,按理是不该出现的。或许,他们单独出程家后,也拿到了入场的帖子吧!”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皇后既然问了,那她便索性挑明了。

程紫玉瞧了朱常安那臭脸一眼。啧,这事皇后一定会查。若薛骏是大皇子之人,大皇子也一定会查。

皇帝和朱常安想要瞒天过海挣银子,做梦去吧!

朱常安办事如此不利,皇帝可还会信任?

但这会儿,还是要先处理薛骏。

程紫玉表情一肃。

“太后娘娘,民女似乎可以查出真相。民女有几句话要问薛翰林。”

“要查也轮不到你,看看你什么身份!”朱常珏果然打断。他那嫌疑再次加深。

“民女是受害者,这荷包也是民女所有,民女自然是以受害者的身份来说几句!”既然大皇子有嫌疑,程紫玉自然不会退让半分。

“大皇子这急躁的性子也该改改了。”

皇后却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进行打压的。“程小姐在请示母后,你插什么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与薛翰林有什么瓜葛呢。”

“母后慎言!薛翰林今日……”

“好了!”太后打断。“谁再插嘴,统统给哀家出去!紫玉,你问!”

“多谢太后娘娘。”

程紫玉正面薛骏,气势逼人。

“你说荷包是我大姐的,而你推下水的却是我三妹,而实际上,这荷包是我的,所以说来说去,你的目标都是我们程家的小姐是不是?”

“休得胡言!没有的事!”

薛骏面色青白,可两片唇却在打颤。这一句是事实,显然直戳了他软肋,可他的底气却明显不足。

程紫玉却也不急着追击。

“你今日出尔反尔,从您被救上岸开始,您便没有说一句实话!很显然,薛大人的所言已经毫无可信度。”

“薛大人,我与你本素不相识,自当无冤无仇!可当日焦山,你为太后娘娘作画,却分明将我也以主角给画了上去。我不过一小小商女,如何能与太后娘娘比肩。你当时存的是什么心,分明就是为了给我拉仇恨,我当时便感觉已被你盯上了。是不是?”

“薛大人满口胡言,根本不能自圆其说。你心里有鬼,所以才半遮半掩不敢据实相告是不是?”

“可你咬牙闭嘴又如何?我却是知晓你究竟做了什么,搞了什么鬼!”程紫玉直接跪地。

“太后娘娘,薛大人所为均是源于此物!”

程紫玉手指女官手中托盘。上边放着的正是那只湿漉漉的荷包和里边之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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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一章 不可言说

程紫玉不是神人,她并不知薛骏不会游水,也算不到薛骏果然卑鄙又怕死,会借着男子气力压着程青玉求生,所以先前程青玉指证薛骏杀人其实原本并不在程紫玉的算计范围。

程青玉咄咄逼人的控诉,配上原先的设计,倒使得程紫玉不得不顺着变了的风向继续计划。太后震怒,差点坏了大事。

而实际上,程紫玉从一开始的算计便都在这只荷包上!

此刻她不得不重新组织了说辞,将事态强行拧回了原计划。

太后与皇帝上座,那放了荷包的漆盘被呈上。

太后拿起那团皱巴巴黏在一起,打不开,看不出是何物的纸摞。

“紫玉你说,一切皆因这几张纸而起?”

“是!”

“这是何物?”

“回禀皇上和太后娘娘,上次陶壳地形指向物的图纸已经完善出来了。这几张纸,正是设计图纸以及装拆图纸。”

众人皆是一脸不明。

“胡闹!程小姐言之凿凿所谓的真相就是这个?”朱常珏顿时哼笑出声。“你那玩意的图纸与这薛骏有何关系?本王倒是愚钝,实在看不出关联。你可别强扭了因果关系,诬陷朝廷命官可是要被追责的!”

“还请大皇子稍安勿躁。且听紫玉慢慢说来。”

“紫玉,你说。”太后给大皇子投去了个警告的眼神。

“因为民女荷包里这几张图纸已经有了九成完善,拿走就可以制成!因为有人看上了这个产业,这几张图纸拿走后便不再是图纸,而是大笔的财富!因为这几张图纸设计太过出色,不但让这设想中的陶制指向用于了军用,还能用在民用的渔船商船!那这便更是金山银山一般的存在!”

程紫玉挑眼看向众人,发现除了他,所有人都在紧盯那几张纸。财富,自然是能吸引注意力的!

“薛翰林故意盗我荷包,想将我图纸据为己有。可他没想到我却直接找了罗侍卫长和五皇子说了这事。侍卫们开始暗查,他显然慌张了。

而那个时候,他恰闻‘程小姐在水雾榭’的消息,便尾随了去。他见水榭里只有一女子,便生了歹意。为防这事穿帮,反正图纸已经到手,他便想要杀人灭口……”

“你血口喷人!”

薛骏原本见程紫玉出来说“经过”还抱有一丝希望,哪知这故事越来越离谱和恶毒了。

“让他闭上嘴!”太后手一挥,薛骏的嘴便被堵上。

“随后薛大人悄悄进了水雾榭,将他所以为的那个‘我’推下了水。不知是我堂妹警觉,还是薛大人脚滑了,薛大人竟也被带下了水。薛大人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他认错了人,也没算到老天都不想让他得逞!”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薛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却不避忌男女有别,明知水榭有女子,还单独闯入!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薛大人在被救起后才发现认错了人,杀错了人,当时惊恐,害怕,语无伦次!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与程青玉各执一词,分别指证是对方谋害了自己!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薛翰林身上为何有民女荷包,又为何将荷包藏到亵衣里那么深!他根本从未打算将荷包还给我!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何四处寻找‘程小姐’,又对压根不识的另一位程小姐下了杀手!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不管是在与程青玉的对质里,还是在被其他人的指证中,又或是在民女的盘问里,他都前言不搭后语,句句虚言字字谎话!

正是因为事关重大,薛翰林不敢说啊!因为薛大人从头到尾要杀的,就是我!是我程紫玉!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薛大人应该是早就瞄上了我!”

空气顿时静了一静。所有人都在思量她的这轮分析。

“程小姐倒是说的有理有据,但似乎都是推断,却无实据啊!到底牵强,难以令人信服!”

“皇后娘娘说的是。民女原本也没想那么多,可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巧合之事。我那两个姐妹都是今日才来参宴,薛大人是来自京城的朝廷新贵,相距了几千里,她们怎么可能认识薛大人?

那薛大人怎么可能今日去尾随她们?所以薛大人找的,只可能是民女!而民女的的荷包里从来不放重要之物,可偏就今日才放了这图纸,便被人盗了。民女不得不多长个心眼了!”

“说的倒是天花乱坠!”

朱常珏嗤了一声。“你口口声声薛骏盗你图纸,可他难不成还是神仙下凡,知你荷包里装的何物不成?你闲的没事,将这么重要之物带在身上作何?”

“大皇子问得好!其实这些才是重点。”

程紫玉深吸了一口气,在太后跟前跪下。

“太后娘娘,昨晚咱们院中闹猫您可知?”

李纯的眉毛顿时飞了一下。好个程紫玉,越来越精明了。编个故事,她是将能动用的小处全都弄上去了。这一大串的故事编的他都快信了。

“闹猫?”

太后神色顿时一紧。

“传芳姑姑!”

芳姑姑原本在席上打点,听闻出事早就随侍在了外边,这会儿赶紧进来了。

“确有其事!昨晚院中闹猫,一共两次。当时太后娘娘您已经睡下了,奴婢们不敢惊扰,所以只能对野猫驱逐。此刻一想,的确蹊跷……”

五皇子岂是吃素?他立马反应了过来。

“父皇,皇祖母,潘家上下已经足足清理了不下数十遍,绝对没有一只野猫!而且潘家外围有御林军把守,内里有侍卫全天巡视,绝无野猫滋生并来往可能。”

“所以,闹猫应该是人为!”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有人在监视哀家?是这意思吗?”

太后的拳头握了起来。有能力跳过守卫监视她的人,自然是在这眼皮子底下的几位其中。

“好,好,好!一个个都是好样的!都爬到哀家头上来了!”太后手指划过众人。“也是,刺杀哀家的事都有了,监视又算得上什么?”……

程紫玉赶忙磕头。

“太后娘娘息怒。民女以为,昨晚闹猫并不一定是因为监视您。”

“按程小姐的意思,是有人在监视你了?”

朱常安早已不爽眼前局势,真是疯了。他是真不明白,这么多人坐这,为何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她带着走?这些事分明是程紫玉一手算计,为何她兜兜转转,越扯越大?她究竟在做什么?

朱常安越是看不懂,想不明,便心越不安!

就连往常最擅长煽风点火的皇后这会儿也偃旗息鼓了,朱常安只能自己上场挖苦起来。

“程小姐真是越来越不知自己斤两了。难不成你的意思是有人冒着冒犯太后娘娘的风险在你们院里放了猫,而实际目的是为了监视刺探你?还是谋害你?呵呵,何等的荒谬。你还不够那个格吧?”

然而,芳姑姑却是开了口。

“四皇子的猜测,也有可能。昨晚的猫都在前院,一折腾,侍卫都去了前院,若那时,有人跑去后边程小姐那个院中,的确是可能的……”

“……”

朱常安张了张口。疯了,都疯了!他们都信这个程紫玉?

“不是!”程紫玉却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不是有人监视我。的确,民女卑贱,哪有这面子?应该是有人在监视五皇子!”

“嘶——”

所有人都在抽气。

这又关五皇子何事?

“程小姐,与本皇子何干?”

朱常哲上前一步。

此刻,他是猝不及防的。

他虽与程紫玉联手做了今日这局,可所有的主导都在程紫玉那儿。先前他为了彰显诚意,几乎是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她说他能得益,他便信了。他按着她的要求帮她做了不少。那是一种信任。

但程紫玉的战斗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强了许多。

什么野猫,他闻所未闻。

这会儿他对于下一步其实并不明了。这事他本是配合,此刻被强行牵扯,他喉头却有些紧,有些慌,忍不住开口提醒她。

“五皇子恕罪,今日之事太可怕,为了您的安全,民女斗胆,便多嘴了!”程紫玉面目忧心,可眼神却坚定。

很奇妙,朱常哲不是个轻信之人,但此刻却鬼使神差点了头,莫名心安了下来……

程紫玉却感觉空气有些凉。尤其是皇帝身后的方向。

“倒是不想,程小姐与五皇子还有些不可言说的私房话。”朱常安幽幽开口。

程紫玉却懒得理他,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是这样的。昨晚宴席五皇子前来与民女说了几句话。五皇子告知民女他想到了几个绝妙的主意,用来佐以那民女正在设计的指向物。

民女当时一听便上了心,感觉甚好。可当时人来人往太过惹眼,虽我二人坦荡荡,可万一叫如四皇子这般之人误会了就不好了。

于是,五皇子为了避讳,表示晚些时候他将他画的几张图纸送去我的住处。昨晚散宴后,民女便收到了五皇子送来的设计图。

五皇子心思巧捷,的确相当精妙。民女也觉得那设计相当出彩,便连夜做了修改。

原本设计中有一处不明,还想与五皇子探讨一二,哪知民女身边一个会武的丫头刚拿着图纸出去,却退了回来。说是她刚一出院子,便瞧见了一道黑影,随后便闻猫叫四起。她觉得,有人是在盯住了五皇子。

往轻了说,是五皇子的人大晚上给民女送东西,惹人注意了。若说重了,只怕五皇子的一言一行都在他人的眼里。”

说到这处,朱常哲的嘴角溢出了一丝笑,随后转瞬即逝。

朱常哲一颗心定了下来。

怪不得,她说会给他报酬。此刻看来,她这一把炸药甩出去,只怕被炸到的不止一两个。而她的收益,更将是极大的……

朱常哲的双手背起,眼前女子光芒四射,他想看看,她最终能做到哪一步!

“五皇子本是好心帮忙,民女怎能害了他?所以那图纸民女便不曾送出去。大皇子刚刚不是问说为何将这么重要之物放身上吗?第一,因为怕白日院中继续闹猫,丢了图纸,所以只能随身携带。第二,这图纸放在身上只为看看可有机会当面找五皇子探讨一番。

而今早,民女将图纸拿给祖父看了,应该就是那时被人惦记上,于是放图纸的荷包便被盗了。”

程紫玉故意顿了一会儿,给众人自行分析和消化的时间。

“当然,都是民女猜测,也不一定就是为了民女的设计图。就民女的荷包而言,盗出去的用途可就大了。别的不怕,民女唯恐自己无心之过连累了五皇子。”

这话往下就不能说了,再说便涉及了皇室秘辛。然而虽只说一半,可又有哪个人没听懂?

皇子们明面上都是兄友弟爱,可暗地里却斗得死去活来。个个恨不得抓对方小辫子。跟踪盯人都正常。暗杀追杀也不是没有。都不稀奇。所以,都闭嘴了。

闹猫极有可能是为了找证据抓偷情。而偷荷包,除了拿图纸牟利,若里边有朱常哲之物或图纸有朱常哲笔墨,还可以抓证据,用来借题发挥,用来栽赃,陷害,威胁,恐吓,做把柄……的确,用途大了。

事实上,事件被如此一串联后,所有人都被带偏了。

的确,程紫玉不管如何推测和推算,不管有多少证据,哪怕基本圆上了所有漏洞和疑点,却都略显单薄牵强。

但当她将事情联系到夺嫡,那么一切都将顺理成章。

此时此刻,从皇后到朱常安,都不再发一语,而是按着太阳穴在思考。至于朱常珏,他很清楚,话说到此刻,他若一开口,他嫌疑便大了。他自然是乖乖闭上嘴。

如此一来,事情闹大了,势必不可能公然审问而只能私下发落。而涉及了夺嫡,或将牵扯丑闻,这事一定要遮遮掩掩。

查不了便大概会匆匆处置。

朱常哲自然高兴,他吃了亏,若是得不到他要的交代,那他一定会得到其他的补偿。

而实际上,这事皇帝压根没法查!

因为程紫玉还有一问……

第三三二章 偷鸡不成

昨晚,在与五皇子达成了合作意向后,程紫玉彻夜难眠。

她有些后悔,更有些不安。

从在扬州开始,朱常哲便提出求合作,昨晚“诚意”到后,更是李纯也认为机会难得,应该把握。

然而李纯离开后,程紫玉心下的不安却开始扩大。

她并不是怕与朱常哲有牵扯后,将来朱常哲上位失败自己和程家会被牵连;也不是不信任李纯,而是怕将来某一日,朱常哲会与前世朱常安一样,反咬自己一口。

毕竟合作一旦开展,朱常哲若想抓些程家把柄在手上,太容易了。程紫玉是打心眼里,便认为皇帝和这群皇子属一丘之貉,没法信任。

试想,夺嫡严酷,万一这合作出了什么问题或是朱常哲被仇敌陷害,朱常哲本人身为皇族要保命保势不难,可她和程家却未必不会被拿来背锅、挡箭,或送死。

若是那般,她谋虑这么多,岂不是落了个与前世一样的下场?到时候哪怕是李纯,说不定也和前世一样为了保住自己而有性命之忧。

她好不容易再有一次机会,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她必须谨慎。

她强势而来原本的目的是为了让皇帝看到她的价值,不管从财富,声望,或是可持续性上的价值!她清楚,唯保有了价值,才能细水长流。

真要赌这一把,她是不敢也不愿。

然而她又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因而她是困惑和犹豫的。

午后,李纯用他的手段获取了皇帝的首肯,早了朱常哲一步参与到了陶制指向物的研发中,当时,她开始思索如何在这场三方合作中多牟利。

她想到了。

合作是朱常哲提出来的,图纸也是朱常哲出的,用于海军和水运也是朱常哲想出来的。就功劳上,朱常哲功不可没,是绝对头一份。

而他最大的王牌便是他的外祖父康安伯,所以他一能保这买卖不会黄,且长远。二是这银子皇帝会因康安伯的缘故给他赚!

所以有这三条,便足以确保他在这桩买卖里处于绝对的主导地位!

没有控制权,程紫玉才会慌张!

但,昨晚是昨晚,今日是今日!昨晚没有李纯参与,今日皇帝却已经允诺了李纯入场!

既然她顾忌朱常哲,又想要做这笔买卖,有一个办法可以两全其美,那便是换掉主导。

李纯!

他占有了先机!

既然他参与进来了,也跟皇帝提了,关键皇帝信任他,那么这桩差事自然就该是李纯来主导。

她不至于过河拆桥,但朱常哲想要分羹,可以,那便只能是参与,被合作!

如此,有她和李纯两道关把着,她便不怕有任何不受控制的状况发生了。

即便哪日形势不对,有李纯在,他二人想要抽身自然不难。

程紫玉生出这个主意后,心下很是欣喜。

她原本算计薛骏时并未打算将五皇子牵扯,但机不可失,她当机立断下定了主意,以致于连将计划告诉李纯和朱常哲的时间都没有。

她将朱常哲带了进来。

她没经朱常哲同意便将他拉到了这出算计里,只因她要抢先。凭着朱常哲的手段,当他拿着完备图纸去找皇帝时,皇帝多半会应下,让他放手去做。

所以,她要在朱常哲前边将图纸之事捅出来。

当被赤裸裸摆到明面上,被皇后和其他皇子们盯着时,哪怕朱常哲在这桩事里的贡献再大,价值再高,皇帝也不可能让他主导引发其他人的不满。自然而然,唯有李纯当仁不让。

要怪,便只怪朱常哲的运气不好,只怪李纯抢先了他一步。

对朱常哲,程紫玉是有些内疚。

但此刻话语权在她手上,她自会努力引导让朱常哲尽量在其他方面获益。当然,除此,她还有个小小私心。她与朱常哲的合作过到明面,还可以吸引掉一部分朱常安对李纯的注意力……

此刻,朱常哲诚惶诚恐跪地,表示他的确是让人送了设计图给程紫玉。但他却不知有人在跟踪他,监视他。

“如此说来,这事分明是有幕后主使的。恳请皇祖母和父皇为孩儿做主!”朱常哲一脸慌张。

全场再次一静。

正如程紫玉所猜测,事关夺嫡,太后也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表示一定为他查个水落石出,一定为他将幕后之人绳之以法。

“孩儿最近得了父皇垂爱,有机会为父皇分忧,孩儿心下欢喜,做事努力积极,自认对得起朝廷和大周。然而孩儿身为皇子,一举一动却皆在他人掌控,这事太可怕了。若不是今日出了这等意外,而程小姐机警下认出了薛骏,那这事自然还将继续下去。

今日是监视,那明日呢?孩儿行得正坐得端,自然是不惧的。可他们胆大包天,竟敢在皇祖母院中蹦跶,这是何等不敬不孝……”

朱常哲有本事异军突起,自然知晓如何最大程度表现委屈并诉苦的基础上还激起太后的气恼。

“哲儿。”

果然,皇帝唯恐今日不太寻常的太后再做出过激保证,于是抢先打断了儿子。“你放心,朕在这儿给你做个保证,一定会给你个满意的交代。”

“儿子遵命。”有这句,就够了!

皇帝这话一落下,一时间,好几位都坐不住了。

这个承诺分明是有暗指。

这莫名其妙一大圈下来,竟是便宜了朱常哲?万一皇帝暗中彻查,按着刚刚这说法,他们剩下几位皇子都有嫌疑。别的不怕,只恐被人做进了局里啊!

此刻他们能做的,唯有最后试着推翻刚刚程紫玉的那番言论。

然而,薛骏那个方向显然已经行不通了。那厮谎话连篇,对他不利的人证物证又一大堆。所以,只能从别处下手了。

皇后开口了。

“程小姐适才的所言的确听似很真。不过,万事讲证据,程小姐说半天都是猜测,唯一的证据,这一坨纸,也是打不开看不见的,还是难以让人信服啊!”

“到了此刻,皇后娘娘还是不信民女?难不成是民女将荷包塞进了薛大人亵衣里?难不成民女用意念将薛大人两位推下了水?民女与五皇子只昨晚席面上说过几句话,难不成我二人还会隔空串通说辞?”

“哎哟,程小姐别急,不是不信你!你这人品,整个江南都是头一份的!本宫好奇的,不过是五皇子忙于南巡事务,竟还有时间腾出手来弄什么设计图。本宫还以为五皇子平日里忙得很呢!”

“这就怪了!儿臣有几次找五弟问防务,都被告知五弟正在忙呢!”朱常安迫不及待上来踩一脚。

“原来如此,也难怪最近时日乱子多,原来竟是五弟忙过了头,疏于防务了。”大皇子开口。

“……”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充分演绎了墙倒众人推,皇家血脉的“深情厚谊”。

这会儿几人的立场是一样的。

第一,防止朱常哲从皇帝那儿获益。第二,若真有图纸,必要搅黄这挣钱的买卖。第三,从小处抓漏洞,只要朱常哲身上有问题,他们便可借题发挥了……他们打心底里,是不信朱常哲还会捯饬什么劳什子的图纸。

于是,朱常哲身边一名叫春雨,等在了外边的心腹小厮被带了进来。

春雨并不知亭中事,此刻一脸懵。

“春雨,你一切据实相告就是!”朱常哲表现得身正不怕影子斜,索性背对了春雨。

“春雨,昨晚五皇子给程小姐送东西了?”皇后开始发问。

“是!”

“送了什么?”

“几张设计图。”

皇后哑了。春雨没可能听到他们的话,不存在串供的可能。

那春雨会看眼色,一见形势便知实话才是有利于他主子的,索性便将昨晚送东西之事一股脑交代了一遍。

从放图纸的包装盒到路上碰见的宫人,从时间到经手人,全都说了一遍。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一查便知真假。”

“五皇子真的画了设计图?”

“当真!主子那儿还有几张,若是需要,奴婢这叫唤人全都抱来。”

于是很快,从朱常哲前几日收集的资料,到最近画的图纸,厚厚一摞东西都被呈上了御案。

如此,便是朱常哲喊冤之时。

他翻找到了其中一张。

“父皇,儿臣没有撒谎。昨晚给程小姐送去的便是这个。您仔细瞧瞧。看看这设计如何?”

“儿子惯常谨言慎行,低调踏实,从不与兄长们计长短,论得失。儿子的愿望只有一个,便是希望大周可以国富民强,安定和平。儿子没有多少崇高梦想,只盼能为大周朝尽一点绵薄之力。”

“儿臣从小不如兄长们一般文韬武略,只一心埋头苦读。很是羡慕外祖父和李将军他们,可以做那报效沙场的好男儿。然而儿臣没那机会,便唯有拿另一种方式去为大周效力。”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父皇看看,这里边不少图纸都是儿子亲手所画,儿子想要报效大周的一片赤诚但求父皇和皇祖母能够看见啊!”

朱常哲说的严肃认真,他红了眼眶,好一番掏心挖肺……

想到他一贯隐忍,这才刚崭露头角,便被如此打压,太后生出了心疼,让人止了他的磕头又招他到了身边……

而朱常哲这儿没问题,那边大皇子又再次将火力调转到了程紫玉身上。

“程小姐,就算你荷包里的图纸是真的,那也不足以断定薛大人为了这几张图纸去杀你,是不是?”

“大皇子怀疑的极是!但民女并未断定,只是提出了推测。而刚刚好,也只有民女的猜测,才能将事件经过融会贯通而已。一切经过如何,民女相信彻查之后,总会水落石出的!”

程紫玉淡淡笑着。

查吧,只要有人能查得下去!

要查的话,此刻一团糟的“凶手”薛骏便是头一个。

正好,她也想瞧瞧薛骏的身后究竟是哪尊大神!

“对了,经您这么一提醒,民女倒又想起来一桩,或许是个突破口——我二叔一家。”她轻轻瞥过了朱常安攥紧的拳。

“民女二叔一家子之所以被程家驱逐,正是因为我二叔秉性不好,手脚不净,按着他们的声望和过去的行径,他们绝无资格参宴。

那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谁放他们进来的?他们进来的目的是什么?谁给他们的胆子?他们能出现,身后肯定有人!有人请他们来,那是做什么呢?

昨晚图纸刚做出来,今早他们便到了,那他们的到来会不会与这几张图纸有关?

图纸好画,但究竟可不可行,能不能行,如何进行,好不好卖,如何卖,往哪儿卖,却必须要内行才能看得出来,辨得清楚。而我二叔恰好便是个绝对行家,个中好手!

民女认为,这几张图纸若是落到我二叔手中,一定能在第一时间被制出成品,随后被转化成大笔金银。所以这事若查起来没有突破口,或许民女二叔那儿可以试一试。

此外,民女今日几次看到我二叔找了好几个大商贾说话,似有大买卖。可他孑然一身,又有什么买卖,哪来的底气?其实只要找那几位商贾问一问,便又是一个突破口。

第三……”

“好了!”皇帝终于听不下去了,程颢一家子入场是他点头的,再查下去,就要查到他头上了。那个蠢货,找来这么群人,只怕经不起查!

皇帝笑着打断了程紫玉。“程小姐聪慧还缜密,只可惜,是个女儿身。你说的这些,朕都会查。和哲儿一样,朕也答应你,定会给你个交代的。你二人受委屈了。”

程紫玉犹若未知地磕头谢恩,却能感受到皇帝的视线在朱常安身上剐了好几下。呵,所以,皇帝根本查不下去也没法查。

怪只怪,这帮人一个都不干净,所以才注定查不下去!

薛骏那儿,只怕查不查都一样。他身后那个人,为防被拖累,一定不会让他乱说话……

至于程颢那里,今日事罢之后,估摸从皇后到各皇子都会去查他来历,朱常安有得忙了。而看皇帝的样子,只怕已经怀疑上朱常安了。

皇帝那么个多疑的,一定会怀疑朱常安是在利用他去开市,拿他的银子去生钱,背着他偷了图纸自己找行家挣银子去了。

如此这般,朱常安还得想法子应付皇帝。有她在,他们的陶市,休想能弄得起来。朱常安,赶紧去想办法还皇帝银子吧!呵!

对了,薛骏就这么折了,薛骏背后那一位的怒火也只有去找朱常安发泄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朱常安,受着吧!

……

第三三三章 我的价值

皇帝散了众人,留下程紫玉和朱常哲,又命将薛骏暂时扣押,择日再审。

早猜到了,今日大寿,天下大赦,普天同庆,从一开始便注定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一切见血见污之事都不会出现。

也正因早就有此判断,程紫玉才不愿便宜了程青玉和薛骏。

那俩,她原本的确是打算将他们凑一对的,如此可以一箭双雕,同时解了青玉和大皇子,薛骏对红玉的两对威胁。

但她当时转念一想,喜事当头,皇帝定会“成全”了这对“鸳鸯”。这样的惩罚太轻了。而更重要的,那便无异于将朱常安和薛骏身后之人连到了一起!

这不是解局,反而是将两路仇敌送去了结盟的路上。

此刻看来,幸亏她出手狠了些,否则若薛骏身后人真是大皇子,她岂不是白送了现成的机会给朱常安?

折了薛骏的朱常珏必定与朱常安一拍即合,那两人联手,结果便太糟了。

总算还好,这一局,大获全胜!

二房之扰除了,薛骏除了,薛骏身后之人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再动,陶市之忧解了,朱常安竹篮打水,太后警醒,皇帝损银又失望,必定一肚子郁火。而那指向物研制快速推进,解了程紫玉的顾虑,同时也能让他三人得了益。此外,皇帝再欠她一个“补偿”……

人散尽,皇帝便开诚布公了。

“既然图纸已经完备,那便照着图纸做起来吧!李纯,你既然先前主动请缨了,那这事便给你了。拿出个章程来,图纸要探讨的,你找程小姐解决下。然后去工部侍郎那儿报备一下……”

果然正如所料,这事交给了李纯去主导。

这会儿应该还多了一层原因:皇帝在听闻可以挣大钱后,势必不放心朱常哲了。有心腹的参与,他才能安心。

“是!”

“你多点操心吧!”

皇帝上前拍了拍李纯的肩,和颜悦色。

“程小姐既然费了一片苦心,这活儿,朕便交给程家了。程家做事,朕放心!程小姐今日受了委屈,朕自会补偿。程小姐也不妨想想,有什么想要的,直言便是。”

程紫玉谢过。

“哲儿,你既然想法不少,图纸上又出了力,那这事你也别推辞,能者多劳,好好辅佐李将军!”

“是!”

皇帝在朱常哲面前站定,慢慢拨动着手中佛珠。

“待成品出来后,你外祖父那儿肯定用得上。你不是羡慕你外祖父可以驰骋沙场吗?到时候你带着这批货去你外祖父那儿历练两年吧!”

朱常哲抱拳跪地,激动三叩首。

这才是他刚刚不断强调对沙场羡慕的目的啊!这才是他刚刚卖力诉苦诉委屈想要争取的啊!

先不提兵权,若能出去带兵历练,除了可以镀金,可以避开夺嫡危险,可以在武将中涨支持,在百姓中涨威望。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立下战功,增加沉甸甸,实实在在的真筹码……

太后叹了声。

“皇帝,哲儿这孩子,没有母妃照应,外祖又离得远,他自保可不比其他孩子们那么容易。你得帮帮他。今日这事,切莫再生。”

她顿时想到儿媳和孙儿一道将枪头指向朱常哲时的场景,骨肉相残的厌见让她悲哀再起。堂堂皇子被监视,太后心里实在不痛快。

她又道:

“康安伯戎边在外,战功累累又恪尽职守,已有数十年不曾回京。康安伯夫人上月还给哀家来了信,请哀家多照应这孩子。皇上,哲儿哪怕不能像他的兄长,至少也要保个平安,不能寒了老臣的心啊!”

朱常哲能得太后这一句相帮,其实也是他往日里功课做得好。这些年,至少他能隔三差五去寿康宫请安,若是重要日子,更是风雨无阻。一众皇子里,他是表现得最“孝”的!

“所以,皇上不如看在今日哀家寿辰,便给这孩子一个恩典吧!”

皇帝闻言微微颔首。

“这几日,你若安全上有顾虑,便找李将军借人手先护着吧。你祖母说的是,你生母去的早,朕往日对你的关怀也不够,你受委屈了。好在此刻你也长大了,出息了,的确,该有能力保护自己了!待回京后,便与你四哥一道,封王开府吧!朕一会儿便书信回去,着礼部为你准备。”

幸福来得太突然。朱常哲知道今日会有收益,却不想能得了接连两个大恩典。

此刻的他激动地几乎语无伦次。

他原本以为还要挣扎几年的,一切都提前了。何其宝贵的这几年。他不用再畏畏缩缩了,他可以光明正大站起来了。

他砰砰磕着头……

前世今生,这是程紫玉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

似乎,前世,他好像是封王娶妻同时进行的,应该是在一年多后了。如此,他崛起的进程提前了。

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他和朱常安不一样。他虽没有母妃,可他的身后的势力却不小。具体的程紫玉并不清楚,但前世的后期,他的势力已不可小觑。封王应该是他崛起的转折点。

如此一来,想来形势很快便将成为三足之势了。

“行了!起来吧!朕要陪陪太后,你们都散了吧!”

这次,包括李纯和于公公,所有人都被清空了。

亭中只剩下了皇帝和太后……

朱常哲叫住了程紫玉。

“程小姐是不是说,图纸上有一处不明,想要询问本皇子的?”

既然合作已被皇上认定,他与程紫玉说话自然便是天经地义,正好,他打算当面谢上一谢。

“不如就前边石桌,坐上一刻钟?”

朱常哲心情愉悦,脸上浮现着他都未意识到的笑。

他倒没想到,走在前边的李纯停了脚步转过了身。

“说到探讨,五皇子是不是先与我这个负责人先讲讲你的设计?”

朱常哲笑容一僵,随后迅速化开。

“能跟着李将军学习,本皇子求之不得,设计若有不当之处,还望李将军指正。”

李纯嗯了一声。他语态和神情皆是慵懒松懈,可朱常哲就是觉得后背有些凉。

“那您二位先探讨一番,民女有东西落在了亭中了,还得回去一趟。”

程紫玉一直在想另一桩,此刻她下了个决心。言罢,她也不顾两人的疑问,转身回去亭中……

李纯与朱常哲对视了一眼,随后坐到了石桌前说起话来。

李纯手里抓着设计稿,直截了当。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便直说了。皇上让我参与这买卖,说到底是为了保证这买卖在健康有序的前提下进行……”李纯故意说得模棱两可。

“等等,李将军的意思是,让您参与,是皇上的意思?”

李纯笑而不语。他可没说这话,是朱常哲自作聪明。

而朱常哲则点了点头。难怪了,好好的,李将军怎么提出来要参与这种事,且一提出后,皇上便应下了。原来是皇上的意思。他心道:或是皇帝有意要监视这买卖。也是,事关军用,倒是应该。

“李将军请说。”

“所以,既然这事由我负责,我自然是不能让这期间出现任何不好看或是见不得人之事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五皇子想要挣银子,或是拿功劳,都可以。但我要这桩买卖漂漂亮亮进行,你可不能为了皇子们之间那点事而动到这桩买卖上来!”

“这是自然的!李将军大可以放心。”

“那便好!”

李纯就是要敲打他。

告诉他不能动程家,告诉他自己是皇帝派在他们身边监视他们的,给他点压力和顾忌。如此,她应该可以放心了。

当然,自己这么强势,朱五若是愿意多让点利出来,那就更好了……

“那么……李将军,若有不明之处,不知将来本皇子是否可以请教?”

“自是可以的!”

画饼充饥,李纯并不会拒绝……

而另一边,程紫玉去而复返,再次跪到皇帝跟前。

“程小姐这么快便想好了要的,来求恩典了?”皇帝笑到。

“是!民女就是有句话憋在了胸口多日,决定趁此机会一吐为快。还请皇上成全。”

“但说无妨!”

“民女只是一介布衣,无权无势,全仰仗了太后娘娘的疼宠,才能在娘娘身边尽一份心意。但民女人微力薄,今日这事,若不是薛大人认错了人,只怕民女重则殒命,轻则名誉尽失,后果不堪设想。

民女并不怕死,但民女身负家族重担,若有闪失影响的是祖祖辈辈留下的产业,民女也没法不顾及家人和前程。在善堂开起后,程家的资金更是许许多多流离失所的难民们的保障。所以牵一发动全身,民女必须惜命惜名声。”

“紫玉,哀家知你今日委屈。来,有话来哀家身边说。”

“不,多谢太后娘娘。民女不委屈,民女只是担心。今日这事还不算危险,毕竟是大寿之时,防务牢靠。可这若是换成了平日呢?而且,人心不古,明刀明枪不可怕,暗地里的厮杀才叫人惊恐。”

“你到底要说什么?”皇帝面上的笑已经收起,他最讨厌听到的,就是诸如此等言论。

而程紫玉则未叫他骇住,依旧在说着她想说的。

“而民女惶恐的,还有今日有人为了那几张设计图而大费周章。显然,程家得了皇上和朝廷的青眼后,让很多人都蠢蠢欲动了。就我二叔一家子的表现来看,有不少人都想要对程家取而代之。”

她没有抬头,只一口气将一肚子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程家是老老实实的买卖人,程紫玉也没有什么飞高枝的梦想。程家是江南的课税重户,程家几十年如一日地拥戴皇上,奉公守法。此刻如此,将来势必也如此。程紫玉可以拿传承人的身份来发誓,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会全力拥护吾皇。”

正如她所料,皇帝紧绷的面容松了不少。只因她反复强调的,是拥戴和拥护吾皇!而不是其他人,朝廷,或是大周……

她心下冷笑着。

前世又何尝不是这样,可前世的程家被灭了。

她不信没有皇帝的手笔。

没有皇帝的允许,那帮人万万不会猖獗至此。皇帝势必还是参与者。

朱常安反击的第一步便将算盘打到了皇帝的小金库上,无疑,朱常安就前世程家覆灭这桩事的前因后果上比她知道的多,他是有先机的!

他敢找上皇帝,并说服皇帝,十有八九,皇帝也从那里边分了一杯羹。

而今日她这一局虽使皇帝和朱常安的计划落空,但未必不会死灰复燃!他们有了这个念头,谁知哪日不会再次捣鼓起来!不行!

所以,她还要努力一下!

“这个拥护并不仅仅是在财政,更可以在其他方面。”

太后有些慌张,皇帝却呵笑着站了起来,并绕着程紫玉走了起来……

有趣,分明是他要给恩典,怎么成了她在奉忠心了?

“说下去!”

“是,程家愿意每年多缴一成的税。以银票的形式由民女亲手奉上。”

这意味着,这笔银子可以入财政,也可以入皇帝的私库。天高皇帝远,程家远在千里之外,皇帝自然不放心。而她亲自上缴,便可以让皇帝随时有拿捏她的机会。

而程紫玉这么说,是小小算了一笔的。

她之前想的不够完善,她除了要做皇商,做军商,在皇帝不变的状况下,她还可以与皇帝做买卖。如此,皇帝自然会处处给她大开方便之门,处处保她,护她。

此外,皇帝若应下,那他自然不会再与其他人去合作。他那个被朱常安忽悠着开立新市的念头也可以歇了。扶立一个新家族至少也要个十年八年,等壮大到程家这个水准至少也要一二十年吧?

皇帝没有理由舍近求远!而且他一旦应下后,想要挣的越多,便越要给程家行越多便利,给程家谋越多的买卖。

这是绝对的双赢。

“还有,民女对于军用陶有了些独到的想法。”

“怎么个独到法?”

“用于军火,武器!”

“给朕说说看!”皇帝的眼睛亮了。

“好!……”

前世霹雳弹陶壳配方和图纸是四年后出现的,此刻,她便好好来给皇帝讲上一讲!

倒不是她急着要拿来获益,而是那霹雳弹是朱常安的心病,为防朱常安拿来做文章,不如她抢先一步!

“……说完了。”

“很好!”皇帝的脸微红着,那是兴奋的。“那你要什么?程小姐给的太多,你要求的,朕未必能给。”

“不会,民女要的很简单。今日之事,民女的确是怕极了!民女只想皇上和朝廷能够保住民女小命,能够保住程家的将来,能够庇护程家满门。哪怕将来有人陷害民女,有人算计程家,有人要民女死,要程家亡时,民女与程家都能在狂风暴雨里得以保全,那便足矣!”

“只……这个?”

“是!民女只要家族还能继续繁荣昌盛,程家还能继续为吾皇,为朝廷,为大周,为国富民强做奉献,那便够了!”

“这有何难!”

皇帝哈哈笑了。

“程家处处为大周为朝廷,居功至伟,朝廷和朕自当全力信任,保护和庇佑程家的,这样的事,何需程小姐提出来!你放心,朕金口玉言,应下了!”

皇帝解下了腰间佩玉递给了程紫玉。

“这个便算是信物了!只要这玉在,朕的承诺便有效,将保你程家世代无虞。”

“民女谢主隆恩!”

心头一块巨石终于放下。

程紫玉磕头。

她这一趟,就是来给皇帝看看她能给的底气,给皇帝看看她和程家的价值!皇帝看到了将来,如此利诱,没有不动心的道理。

“朕言而有信,这个……”皇帝没好意思将“合作”两个字吐出口。“你这个要求不算是恩典,朕先前应下要给你的恩典依然有效,你想好了再给跟朕说。朕自当成全!至于你说的那个霹雳弹陶壳的图纸,朕甚感兴趣。这事便先不要张扬出去了,待你完成后,再来拿给朕过目吧!”

“是!”

“行了,下去吧!”

程紫玉退下……

太后长叹了一口。

“这孩子也太谨慎了。她担负太多,有哀家在一日,总能保得她和家族平安的,至于将来,她跟哀家求个恩典就是了。又何必那么诚惶诚恐。”

皇帝只淡淡一笑。

太后一愣,无限悲凉。

“哦,或许,她是看出哀家也保不住她!”

“母后想多了,程小姐只是未雨绸缪,她是个真正对家族负责的!”

“是啊,哀家看她,有时候老练得都不似同龄人,着实为她心疼。”

“还是那句话,可惜了。可惜是商女,可惜是女子,若不然,倒是个可用之才!”

“好了,不说她。皇儿过来。”太后挥手。“母后有话要说。”

“不如,儿子陪您走走?儿子知晓橘林里有比试,儿子带您去瞧瞧?”

“不急!母后要与你说说几个孩儿之事。”

“母后,您该不是又想老话常谈了吧?今日是老日子,咱们不谈这个。”

“皇儿,都是皇家骨血,哀家实在不忍心。孩子们长大了,冲突势必越来越多。哀家实在没法亲眼看着……”

“母后,您怎么越来越心软了。当年儿子是怎么突围而出的,当年咱们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这个位置自古以来都是白骨垒成。您比谁都清楚!”

皇帝表情渐渐严酷。

“都是我的儿子,若可以,我自然希望他们都能如平凡人一样好好活着。不过身在帝王家族,这是对祖宗基业和盛世天下最好的选择!

从始皇帝到汉武唐宗,这些历史长河中出彩的皇帝,哪个不是从杀戮中脱颖而出的?哪个不是血雨腥风里咬牙挺过来的?凤凰尚且需要涅槃重生,他们想要成为千古明君,这是必须要经过的淬炼。唯有最后留存下的,才是真正的王者!

他们若没那胆量,大可以明哲保身的。他们既然想搏,自然越赌服输!朕是对这个位置负责,朕有朕的坚持,母后以后莫要再提这事了。儿子心意已决!”

太后一叹。

这话她听过不止一次了。

皇帝很坚持,她说服不了。可她也不得不承认,皇帝说的是有道理的。她没有立场去阻止。

皇帝是对皇位负责,那她身在其位,也必须有所牺牲。

“以后,多来看看母后吧!回宫后,母后打算恢复每日的请安。”

自打五年前开始,太后便将原本每日一次的请安礼免了,改成了初一十五各一次。

她只是不愿听见后妃们那些议论,求情,不愿见她们的明争暗斗,不愿她们在她眼皮子底下将朝堂上,皇子们之间那些事影射出来。

也是从那之后,她渐渐自欺欺人地活去了一片花团锦簇里……

“好!”皇帝拉了太后的手。“只要您高兴。”

“那哀家以后陪你一起。”太后也决定了,她要看着局势,若真太过惨烈,与其求佛祖,不如她试着做点什么……

陪着太后走了一圈后,皇帝便回了住处。

他刚摊开了纸,一字尚未收笔,外边朱常安便求见。

朱常安来后,便乖乖跪在了他面前。

好一会儿,皇帝写完了一幅字,才看了儿子一眼。

“收手吧!朕不打算做了!”

“父皇,今日这事儿子有话必须解释。”

“不用解释,朕不想听!”

“那程紫玉巧舌如簧……”啪的一下,皇帝狼毫便飞了出去。

“朕不管那些!朕只知道,原本是该保密之事此刻却几乎已经被人扒了个干干净净!你觉得这事还能做下去?这会儿所有人都盯在了你找来的那帮人身上。弄不好,朕的英明就被你坏了!

朕堂堂天子,觊觎一商户,所以做起了手脚?朕丢不起那个人!你才是巧舌如簧,朕昨日当真是昏了头了,竟然信了你那的鬼话!你若是有那个本事,何至于混到这副田地!

告诉你,朕从来不在乎过程,只知道此刻后果很糟糕!朕若是你,赶紧去收拾残局!你若是再办不好,朕便连你一块收拾了!赶紧消失!”

朱常安哪里还敢多话,唯有咬牙后退。

“还有,那笔银子,朕给你一个月时间补回来!”

“是!”

皇帝气极。

这个儿子,要么是滩扶不上的烂泥,要么便是那悲催的倒霉鬼!每每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着实让人失望。

……

请假条(朕与太后)

太后一早就到了,朕诚惶诚恐接驾。

太后不喜朕码字,总认为这是浪费生命,每次见朕敲击键盘,都会极尽刻薄地吐槽,挖苦和讥讽,所以每每太后一到,朕都战战兢兢。

果然,今日太后一到,便哼笑一声:“你眼睛怎么红的,码字码的?准备瞎了去算命吗?”

“是过敏。”朕的辩驳永远是被无视的。

“瞎了有你哭的时候。”

随后便怂着陪太后出门了。

刚到家,太后还在……

时间紧不想水,今天俺就先不码字了。

俺暂时欠乃们三更,明天开始还……

《掌贵》请假条(朕与太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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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四章 鲜花牛粪

话说,程紫玉从面圣出来后,见不远处石桌边,那两位还在“研究图纸”。

她也顾不得周遭各种偷偷打量来的视线,上前行了礼。

“那位薛大人……人在何处?”她轻声问道。

“罗侍卫长带走了,暂时被羁押。”五皇子朝李纯看了一眼,说话小心翼翼,一脸不便多言的样子。

“五皇子,在下有几句话想与程小姐单独说。不知可否……”

李纯慢悠悠开口。他就是这么特殊的一个存在。他的嚣张来自底气,所以即便他这要求有些横,也并不让朱常哲感觉耻辱。相反他越是强硬,才更显出了他的价值,更让人错觉他是带了皇命而来,必须巴结而不是记恨。

“自然!李将军且随意。”朱常哲表现得很是谦恭,后退到了十丈外,唤过春雨说话。

李纯心下暗哼,看朱常哲的样子,显然是不打算赶紧滚蛋。这厮应该是惦记上他的人了。这一刻李纯有些后悔,昨晚是不是不该劝她答应合作的?

不过……

李纯看着程紫玉,见她神色少有地轻松,面圣应该很成功。她大概是卸下了什么包袱,整个人清丽无双,多了分慵懒,令人一眼便挪不开。

然而周遭眼线众多,李纯心头再欢喜,面上也只能冷冷淡淡,强压下了将她揽入怀中的想法。

“你这打扮与你极配!我心甚悦!”

程紫玉一滞,本以为他会直切重点的。

“但太好看了,以后还是朴素些。”

“……”重生后,她已经摈弃了艳丽颜色。须知以前的她,钟爱的是各种大红大紫的绚烂。她此刻身上这一身,是太后都略带嫌弃的朴素了。

“你走哪儿都引人瞩目,知道吗,刚刚亭中,你不说话的时候,朱常哲看了你十七次,朱常安十三次,就连朱常珏也有九次之多。”

“……”

程紫玉又好笑又好气,想到刚刚他坐在了皇帝身边,光明正大一遍遍扫过众人,所有人都以为他在帮着皇帝观察众人,哪知他是这般……酸!

李纯看出她所想,低低开口,认真中带着挑逗。

“我不是吃醋,是怕我会挪不开眼一直看你。”

“明白了。”程紫玉挑了挑眉,没好意思看他,一丝笑意却忍不住唇角漾开。

“别笑。朱常哲又看过来了。”

“嗯。”

“我是认真的。朱常哲怕是对你上心了,你注意点。尽量与他疏远些,别让他以为有任何可趁之机,他比朱常安聪明……”

“他不是对我上心,是对买卖与合作上心。”

“你没发现他对你言听计从吗?你对他不够了解,他不是那样的人。几个皇子里,他是各方面都最像皇帝的。他虽克制隐忍不轻易信人,但他的控制欲极强。偏独独对你不一样。”因着要守护她,所以李纯看得尤为仔细。

朱常哲一步步走来不易,他不是喜欢冒险之人,他说话做事都要有把握才会出击。可今日程紫玉在他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拉他下水时,他的防备只是转瞬即逝,这不寻常!他要么是放纵了心意去信任她,要么是他还没发现心意。

李纯觉得,朱常哲是个骄傲之人。只要程紫玉表现得冷淡,或许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你与他是合作关系,合作的基础是利益,所以你用不着对他和颜悦色,明白吗?”

“好,我明白了。”

程紫玉前世与朱常哲没有交集,但记得他对他的王妃极好,每每重大场合,他都对王妃照顾有加。可若仅凭与自己的两三次对话便认定他对自己有意思,程紫玉还是不太信。

毕竟她很清楚,这群皇子从骨血里都是看不起她的……

李纯咬牙嗔声:

“你啊你,被你这么一弄,今晚太后那里必定加强几倍防守。今晚我就不能去了。所以我便长话多说了。薛骏那里,你可有需要我帮你做的?”

“最近几日必定不会审他,再看看吧。”她想看看,有没有办法把幕后之人引出来。

“程颢那里我已经派人去查了。那个程青玉暂时被留在了潘家,晚些时候还要接受问话。程颢夫妇两人则控制在了驿站,等候排查。这事不归我管,但你若有需要,我是可以插手的。”

“倒是不用。但有一条,我要你帮忙。”

“你说。”

“程家那里。朱常安的毒计被我破坏,势必气急败坏。他一肚子仇恨,想的都是要报复你我。你的软肋是我,我的软肋是程家。此刻他动不了我,我只怕他会对程家下手。

我前一阵已让老爷子抽调了人手护周全。可我在明敌在暗,我总不放心……”

“嗯。你那庄上和程家我先前便已派了人手过去护着,你若不放心,我再拨些人过去。你可以完全放心的。还有其他吗?”

程紫玉摇头。

“那么,我便走了。我手头还有些事。”

“等等。”程紫玉下了个决心。“这几日找个机会,我必须要把我的故事告诉你了。”

这些日子,程紫玉与李纯关系突飞猛进。

甜蜜来时,她却一直有个担心:自己这么古怪的来历,他能不能接受?而她更担心的,是自己前世对朱常安挖心挖肺,夫妻近四年,他会不会心有芥蒂?他会不会拿自己的两次感情来做比较?在知晓一切后,他还能如此刻一般对她吗?

这些,她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但朱常安这么来势汹汹,李纯却只有些零星线索,他有权利知道,且必须知道一切来龙去脉。

“好!不用担心,我绝对比你所以为的更强大。一切有我!我去安排!”

说完,李纯便一颔首,与朱常哲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去……

朱常哲上来冲程紫玉笑着道谢。

“程小姐真是我的贵人。最近只要碰上程小姐,准有好事发生。无以为报,只要程小姐需要,朱常哲必定在所不辞。”

“五皇子言重了。民女才是要多谢五皇子的出手相帮……”

“诶,程小姐何必自谦。你心思巧捷,眼光长远,你我的买卖合作以后必定可以大放异彩。以后你我便是伙伴,切莫再说生分之语。本皇子在前边石亭让人置了笔墨,你我前往一道研究一番图纸如何?”

不等程紫玉拒绝,他又道:

“父皇既已开口让开始这买卖,自是越快越好。李将军已让本皇子先拟个草案出来,而且……”

他压低了声音,“本皇子也想好好谢谢程小姐,咱们有必要商量一番合作细节。还有一份薄礼,已为程小姐备下。”

朱常哲说到了这地步,程紫玉也不好拒绝。在一众来来往往窥视的眼神里,程紫玉跟他到了一处建在了高处的景观亭中。

此地甚好,可眼观四路,周遭可有偷窥一目了然。

“左一个‘皇子’,右一个‘民女’,这说话也太累了。”朱常哲亲自为程紫玉倒了杯茶。“以后无外人时,便以你我相称吧?”

程紫玉急着推辞,而朱常哲已将他的“薄礼”拿了出来。

一只小小的盒子。

“知你谨慎,所以只选了个小小礼物,你置于荷包里便可。也算是你我合作的纪念,你可切莫推辞。”

小盒被打开,里边是一颗……珍珠!

程紫玉生在太湖边,对于珍珠是熟悉的。她只一眼便知这不仅仅是颗精品珍珠,还是价值不菲的珍宝。

不是白色粉色或淡紫,乍一看是黑珍珠,然而细瞧却是罕有的墨绿,日光的折射下,有一圈圈的光晕闪动,正是流光溢彩。

这珠子品相一等,且浑圆硕大,有近乎鸽子蛋的大小,拿到宫中也是绝对的稀罕,是有市无价的存在!

她这拙眼一估,这珠子拿去市面,至少是三千两往上的价!

“明珠配美人!可惜只有一颗!裸珠好,你想放在簪上项圈上皆可。颜色虽暗了些,可胜在稀罕。我一下便想到了你,因着独特,所以配你!”

“五皇子玩笑了。民女不敢收!”

程紫玉赶紧合上了盖。

“你又拘谨了!既然合作,你就该信任我!就似先前让我帮忙一样,你我舒服且自在说话。这是我外祖从海盗手里打下来的,前几天拿来赠予我了。可你知道的,我连母妃都没有,这珠子给我,压根就无用。祖母不爱这些东西,我难道去拿给皇后吗?”

他话中有淡淡悲哀,拳头也一下握紧了。程紫玉努力回想,记得她的母妃曾位及贵妃,但却因病早逝,难道是宫斗被害了?

“您留着吧。想来很快便有机会送出去了。”

可他却是冷笑起来。

“给我的王妃吗?呵呵,我母妃去后,我的命便贱了。在我掌控我命运之前,他们塞给我的王妃绝对不是值得我付出的!我外祖父鞭长莫及,父母之命,我的王妃,还不知是哪路牛鬼蛇神。”

他咬牙挤出了这话。

程紫玉却听得黛眉微蹙,她不想听到任何不该她听到的。这些话不该说给她!

“刚刚在我父皇那儿你都听到了,回京后我便要封王。封王一般都伴着娶妻。好在父皇答应我历练,所以只要时间上够快,便能避开指婚。所以,你真的要帮我,帮我快些将这批货做出来,我好离开宫中,或者你……”

他的视线有些烫。

“您可以镶到冠上。”她打断。

“我此刻的位置,不适合。我忍辱负重,连这明珠都不适合戴。”

“您都不适合,我便更不适合了。”程紫玉微微一笑。

“那你就留着。”他看了来,“总有适合的时候的。”

朱常哲有些郁闷,这是他第一次真心为一个女子挑东西,送东西,还巴望着对方收下不拒绝。

他的指甲几次三番在掌心掐了又掐,他要让自己清醒,可他就是不争气。看着她时,他心里那些揣着从未对他人诉过的话竟是自己一句句往外蹦。

他连不该说的那些话都说了。他为何相信她?他不知道!可他很清楚,这是一种危险的状态。

他看着她,竟然想象了这珠子是垂在鬓边,或是镶在冠上,又或是坠在她的晧腕好看……

隐约间,他突然感觉,或许这颗珠子镶嵌到凤冠上更好看?

他被这个思量吓了一大跳,顿时回神。

他冷冷自嘲一笑,散了眉间的柔和,笑他自己的无聊。

“就是一个合作的礼物!交个朋友。丰厚的礼物但愿可以换来长久的合作!”朱常哲迅速从那古怪婆妈的情愫抽离,恢复了干净利落的谈判之态。

“你若觉得贵重了,你的利润可以多给我让一些嘛!我给我外祖那里放些甜头,自可以保证这笔买卖长长久久。待到成熟后,我找人牵线,咱们可以私下往海外走一走!走这批货也好,走些陶瓷也好!”

程紫玉目光一亮。

她是商户,知晓海外贸易挣银子。但海外贸易除了靠天,最大的困难便是海盗和倭寇。

康安伯守着闽浙线足有几十年。他的水师,倭寇和海盗三方处于一种很奇妙的相互牵制又相互利用之态。

倒不指望康安伯能帮着做什么,但若能靠着他的旗号做些安全又高利的贸易,倒的确是诱人的合作。

“收下吧,我好安心些,放心,没有任何其他意思。仅仅是咱们合作开始的礼物。李将军那里,我也会送一份礼。”

程紫玉推辞不过,还是收下了。

两人谈了个大概。

程紫玉对于朱常哲很是佩服。他精明且活络,善谋多思量,的确身上有几分皇帝的影子,比朱常安要强。

大致谈完后,两人便前往主亭,潘家园子里人已经少了大半。只因不多一会儿后,晚宴又将开始。

狭路相逢,他们迎面碰上了刚从皇帝那儿过来的朱常安。

吃了皇帝一顿训,此刻的朱常安正火气腾腾。

他见二人,并未回避,正面对了上来。

“你二人,够可以,光明正大联手了?”

朱常哲却是快步上前,将程紫玉挡在了身后。

他的这个动作,更是令朱常安心火烧起。

“朱常哲,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以为你了解她,你以为她帮了你?她在利用你,利用你对付我!你堂堂一个皇子,要被人当做刀使吗?你……”

“我愿意!”朱常哲不管他是挑拨还是真话,想都没想便直接打断了他。“只要我高兴,你管得着吗?”

“我不与你废话!你先让开,我有话要与程紫玉说!”

“我没话跟你说!”程紫玉嗤笑出声。

她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既已成生死仇敌,还得在每次缠斗之前先叙旧,每次交锋后再总结不成?她是一眼都不想见他!每次见他都想撕碎了他!

“听见了?程小姐不想见你!”

“朱常哲,你这么维护她,该不是对她有什么想法吧?”

“是又怎样?又与你何干?你若不甘不爽,大可以去父皇面前告发我!”

空气顿时一滞。

朱常安简直不可置信。他没想到朱常哲竟没有反驳。

“那么你呢?你这么纠缠她,又是想对她做什么?”

“好个程紫玉,你竟有这等本事!朱常哲,我与程紫玉有私人恩怨,我再说一遍,你让开!”

“她是我的伙伴,我自然要保护她!除非程小姐要求,否则我不会让开!倒是你,程小姐于我有恩,你既与她有仇,那么……那我更没理由让开了!”

朱常哲嗤笑一声。

“我若是四哥你,这会儿要善后的事应该不少吧?”

朱常安眸子一眯,咬得下嘴唇都几乎破了。他错着后槽牙,到底还是快步离开了。

朱常哲做了请的手势……

“多谢。”

“客气了!”

程紫玉倒是有几分好奇。

“五皇子不想知道,我与他的私仇,还有我今日的图谋因果经过吗?”

“我听说他与你二叔一家子午后有过接触。”他本来不知,是在他的人告诉他,朱常安和程紫玉两拨人遥遥相望后他才让人去查问,一问才知,他们程家的二房出现在了宴上。只不过当时他并未放心上……

“不过后来,你说他们对咱们的图纸有所图,那我便相信你!我自然是与你站在一起的!看他此刻走得匆匆,应该是为了你二叔一家的事吧?事实证明你是可信的。他们的确有鬼!你保护了我们的图纸成果!那就够了!

私仇,我与他也有。最近我与他早就撕破了脸,他还来与我扯私仇,简直可笑。至于今日来龙去脉,我不在乎!利用与合作本就一线之差,如果可以说,你一定会说,你不说,或有难言之隐。事实是,你我都收益了,不是吗?”

程紫玉笑了起来。“是!”

所以了,李纯说他是好用的!..

的确,总体说来,这是一次令人愉快的合作。

干净利落,各取所需。

若是他们的合作能以这种氛围和态度继续下去,她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你若以后想说了,自会告诉我的!”可朱常哲偏偏补了这一句。

程紫玉脚步一缓。

这话……

李纯也说过!

电光火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上次在扬州,去太后那儿请安时,路上碰上朱常哲说了几句。她当时感受到了一丝转瞬即逝没能抓住的古怪。

可她此刻却感觉到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说话的习惯,与李纯有几分的相似!

程紫玉被自己的感觉吓了一跳。

“怎么?”意识到她没跟上,他扭头看她。

逆着光,他的脸看不见,可那种感觉却越发明显了。

“没什么。”

“嗯……”朱常哲微微一顿。“他对你的敌意不小。你想与他抗衡,难度更是不低。他若执意为难你,你想过怎么办了吗?”

“五皇子多虑了,我不怕的!”

“我怕。”他脱口而出,随后一脸嫌弃地蹙眉掩饰。“咱们还要挣大银子,你不能出事!所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需要的话,你只管找我。这个春雨,你也见过了,有需要你也可以找他!”

程紫玉自是谢了又谢。

然而朱常哲的脚步却是慢了又慢,他被心头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朱常安狠狠一拳砸到了树上。

朱常哲和程紫玉,一个蜜合色,一个淡紫色,迎着夕阳,对视着,笑着,一起越走越远……说不出的相配!

两人连头都没回一个,可他的心头却弥漫出了点点酸涩,渐渐蔓延!他愤怒,他不甘,他浑身说不上来的不爽快。

前世今生一波波的记忆冲击着他,老让他迷茫。他不愿承认,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嫉妒了!

上一世在他手里苟延残喘的女人,这辈子却跳出了他的五指山,飞得又高又远,他完全控制不了,不不,他就连追都追不上,如何与她斗法?

上一世,他近在咫尺的胜利只因着她而功亏一篑,可这一世,捷径摆在面前却如天堑一般难以逾越!

她几乎对他了如指掌,他的人,他做过的事,甚至他的弱点,他的恐惧,没有她不知道的!

她还找了帮手。太后依旧帮她,父皇也开始倾向她,朱常哲,李纯,似乎都在围着她转……

此刻的他,比上一世几乎还要不如!他连她都斗不过,他连她都拿不下,如何去夺皇位?

所以,这块前程上的绊脚石,便只剩了两种处置。

要么,踩上去!要么,踢开!

不,不,她本就是他的东西,他为何要拱手相让?为何要便宜他人?得不到,就毁掉!他要想想,他要想个法子去……

寅时,晚宴继续。

程紫玉依旧坐去了老位置。

与中午不同的,是王玥的身边多了个指点饮食的老嬷嬷。而文兰则时不时冲程紫玉一笑。

“听说我醉酒后,一下午好戏不断。”

程紫玉笑而不语。

“你可不够厚道,有戏也不早些告诉我。你若早些说,我也能帮个忙。”文兰举杯上来撞了程紫玉的杯。

“你知道吗?萧欣被萧老太太遣送回去了。她那般丢人,老太太气得不行。萧家还指望再出个王妃或者将军夫人呢,结果非但没讨上好,还连累了太子妃,太子那里都不好交代了,这不,萧欣是萧二夫人亲自送回京的!”

“你消息倒是灵通!”程紫玉还不知这事。

“哼。”文兰蹙眉一整杯下肚。“是灵通!谁叫我倒霉,染上的男人就好管闲事呢?”

程紫玉了然。她也想到那日船上她第一次露面,朱常淇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模样,倒是有些为文兰感到可惜了。

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纵然再尊贵,也改变不了鲜花插了牛粪的结局。

……

第三三五章 他有后手

程紫玉有些不明,这晚宴一开始,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前世今生都未说过几句话的逍遥王,时不时地瞟过她所在的这个角落。

这不是重点,关键是逍遥王眼中的厌恶和烦躁太过显而易见。他不喜欢她!可他为何要表现出来?这恶感又是来自何处?

逍遥王再看来时,程紫玉故意将视线对了上去,她微微一笑,大方自然,对方微愣后,嘴角一抽,鄙夷毕露,毫无回应转脸去了另一边……

晚宴是以江南首富万家的献礼开始的。

万家兄弟打头阵,带来了一尊红布盖着的寿礼。

红布揭开后,所有人都抽了一口凉气。随后啧啧称奇。

主亭前的绿地上,站了一棵树。

一棵百花齐放的树。

不是百朵花,而是姹紫嫣红开得绚烂的百种花。

仔细瞧去,才能发现这些花都是金银宝石打造。

简而言之,这是一棵夺人眼球,令人叹为观止的珍宝景观树。

万家掌事的两兄弟万铭辉与万铭扬一左一右站在了树边,正恭祝太后千秋。

所有人都冲那棵树目不转睛,皇帝喜笑颜开,皇后目露羡慕,就连不好金银的太后也叫这些宝石震慑而赞不绝口。

“这……得要数十万两银子吧?还是二三十万两?宝石,珍珠,萤石,玉石,玛瑙,晃得我眼晕了……好大的手笔。程紫玉,你说这万家到底是有多少银子?”素来财大气粗的文兰见了眼前这个也惊得瞠目结舌。

“万家在太祖时期便发迹了,这些年他们主事的两兄弟团结,一内一外,更让万家产业上了一层楼。这是他们的诚意。”

其实何止如此,万家说是富可敌国也未不可。

而他们能几十年如一日地活跃,除了万家人出众的经商手段,更是来自他们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底气。

万家长盛不衰,高调进行海外贸易,官商勾结是一定有的,甚至他们也多少与皇室高层有合作,但程紫玉也曾深思过:按理物极必反。万家如此高度,谁不眼红?谁不觊觎?他们又是如何保持这种匪夷所思的昌盛?

程家呢?程家与万家比起来,相差不止一点点。然而程家却偏被朱常安和私盐身后的那位,至少两路人给盯上了。

是万家过于庞大,反而不好下手?肯定不是!先帝在时曾一次发落了三大盐商,抄家入库,手段凌厉,干净利落。那些家族又有哪一户是势弱的?

那么,是程家倒霉?程家更容易拿下?

她想到,她刚开始做善堂一下捧出好几万两银子后,万家立即便有了反应,他们迅速上门送来两万两银票,三百担米,五千匹布料,更许下承诺每年这个数目都会有增无减。

那种敏锐和“诚意”的确不一般。他们似乎是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用各种方式对大周朝廷表忠……

所以,不是朝廷能不能收拾你,而是朝廷想不想收拾你!

这是作为商户的悲哀。

商户的保全方式并不多,想要自保,头一条要收服朝廷的心。

诸如万家,庞大的赋税外,他们每年还要奉上大量军饷粮银,各路孝敬。铺桥修路,修葺衙门,大丰收要庆祝,大灾大难更是善款不停。再有逢年过节,千秋万岁时,更是掏心挖肺去表示。

这样的商户,不管朝廷是否更迭动荡,与其大费周章去收拾,君王们自然都乐得坐享其成,享受那细水长流地皆大欢喜。

当日万二爷劝诫她谨慎小心,行事间的妥帖叫她获益匪浅,也更让她下定了决心要将程家的价值发挥到淋漓尽致,如万家一般,成为朝廷和君王舍不得,不忍心去处置的存在……

事实万家除了这颗珍宝树,这次寿宴他们还捐了三万两白银,六十六座寺庙,以及价值万两银子的焰火,可谓绝对的大手笔。

而他们的收获,则是太后的赞赏,皇帝的嘉奖,得了两柄玉如意,几匣子赏赐,及一幅圣上亲书的墨宝……

倒是不想,那万二爷竟还是认得程紫玉的,他眼神扫过时,还轻轻冲她一颔首。

文兰收于眼中,忍不住打趣了几声。程紫玉则笑而不语,若有机会,她还真想找这位爷求教上几句……

万家打了头阵,接下来便是商户的献礼。

太后只是象征性看了十多件,便示意了程紫玉。

老爷子与程紫玉是分开献的。

老爷子代表的是程家,程紫玉代表的是个人。

程家的礼是一大套红釉青花装饰盘,老爷子亲自出手,自非凡品,引得众行家兴致大起,只恨不得马上能跟个单子……

而程紫玉则行礼时已瞧见太后给了皇帝一个眼神。想到太后先前说要给她的“抬举”,她忍不住心就快跳了几分。

她跪地表示,她的礼不够贵重,也不够华贵,唯一的亮点便是她的一份心意。从设计到制成,包括包装,都是她一人完成……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太后对她给什么压根就不在意。太后只是要等一个重大的场合,寻一个合适的契机,一为报“刺杀”当日的挡祸救命之恩,二为借对她的抬举,重新竖立太后的价值和力度。

所以程紫玉很清楚,哪怕她就是送一块石头,也将有大收益。再加上皇帝口口声声欠她一个人情,这个收益只怕还不会小。这个猜测,在太后特意嘱咐让她换一身华贵鲜亮的衣裳时,她便大概有了心理准备……

然而程紫玉还是没想到,这份收益竟然大到吓到了她!

她的礼是装在了她自己烧制的一只金红釉瓷盒里。

里边放的是一串红色佛珠。

整串佛珠并未上釉,维持了陶的本色。由一百零八颗陶质珠子和一颗金刚子菩提串成。亮点在于她亲手将一整部的《心经》全都刻到了珠子上。且为了融连起来,每一个字都在整串佛珠的最外沿三分一的表面上,可见难度之高。

无疑,今日出现的寿礼里,她的礼是不值钱的,但却是最花心思的一份。

而且她知太后信佛,这串佛珠在做成后,便送到了栖霞寺佛祖面前受了三七二十一天的香火。每日由主持亲自焚香祈福,这份心意更是所有寿礼中的独一份。

程紫玉那日前往栖霞寺,前去取回的,正是这串佛珠。

她花了很多心思做这份寿礼,她知道太后要什么,她是按了太后的心意来制作。

佛珠之所以是一百零八颗,代表求证百八三昧,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使身心达到寂静的状态。

之所以用本色,是用那质朴来代表本真。她没用太阳子和月亮子的菩提做主珠,也没用玛瑙翡翠,皆只为顺了太后心意。

然而,虽然她付出了心思,但从前几日开始她便很清楚,这一次,她的这份礼送的并不好。

前世太后的确信佛,可最近……

发生了太多,太后心境已大变。此刻的太后最需要的,已不再是依靠求神拜佛来逃避了。而她也没有时间去换寿礼了。

但尽管如此,太后看了这寿礼后依旧感动。

“你有心了,哀家甚是欢喜!这串佛珠都是你的拳拳心意,你的赤诚哀家感受到了。今日哀家饮酒便不佩了,但哀家定会好好保存。”

随后,太后直言要好好封赏她。

太后说的是封赏,不是赏赐。

那一瞬,主亭众人皆是一滞,敛声屏气看向了太后。

“皇帝,程小姐三功加身,值得一赏吧?”

太后则面不改色看向皇帝。

三功?

这寿礼做得好,也就一功吧?

这一句引得周围几大亭众人皆将好奇视线投来。

可众人瞧见的,是皇帝一挥手,于公公上前了一步。

抽气声四起,因为所有人都瞧见于公公手里有一封明黄之物。

圣旨!

宣旨了,台上歌舞也停了。

跪地的程紫玉有些发懵。

她听得不甚清楚。

几乎以为是在做梦。

真的是封赏。

郡主!

她成了郡主,封号“锦溪”,荆溪二字的谐音。

圣旨的大意是:

她一有救苦救难心,毅然凭借举家之力,几个月时间一口气在江南办起了近三十家善堂,使上万难民得了容身之地,更惠及几万百姓,平安顺利在朝廷款粮到位前安定了局势。举事善举,实乃大功,就连两江衙门也在为她请赏。

为了鼓励此等善举,也为了感激程紫玉普济天下的大慈悲心,必当表彰。

二,面对危机临危不惧,将个人生死抛诸脑后,保太后,挡危难,急中生智,最大程度保全了太后安全,减小了损失,化解了危机。此等义举更当推行。

两功并一,已是极大的功劳。而程紫玉既非皇亲,也非国戚,只是一小小百姓,却能将善和真发挥到极致,更当作为民间美德的标榜。

圣旨最后又是一轮夸赞,以及鼓动。

程紫玉听得模糊,趴在地上心头颤动个不停。

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不对,就是不对!

和她一样觉得不太对的,还有太后。

她离得近,似乎听到了太后正在悄声问皇帝,说圣旨里是不是少了条什么?

少了?

她悄悄看去,她没听错,太后正看着皇帝,皇帝却只说了句:

“母后,朕自有主张!”

她是正对主亭中心的皇帝而跪,所以亭中所有人几乎都在她的视线范围。那一瞥,她看见李纯淡笑,朱常安翻了酒杯,皇后笑得牵强,朱常哲笑得开怀。

在她的呆滞间,于公公上来提醒她谢恩。

跪拜后,圣旨到手,她却依旧有些恍惚。

说实话,她是有些激动,可慌张更多。

这不对!

万事有规矩,她的身份不够格!郡主,必须是亲王女,或是有过大功的朝臣之后才有这荣誉。即便她开了善堂,即便她救了太后,她也没资格!若她是大族贵女,那么尚且可以勉为其难。可她是商女,这说不过去的!

就像爬山,势必要一步步往上。突然有人伸手拉你,说要拉你连跨两级。那主动权就不在自己了。成了,自然是被一拽高升,可万一对方抓住她,手一推呢?

不是她多疑,是她慌!……

皇帝起身,亲自走到了她的跟前,面向了众人。

“今日这道圣旨,是朕与太后商量下的决定。尔等用不着感到惊奇。原本逍遥王是向朕要求将程小姐收为义女的。但朕认为没有必要!……”

程紫玉明白了。

所以,这才逍遥王的恶意来源。是太后!太后一开始的主意只怕是要逍遥王以上边那两条德行,先求将自己收为义女。随后皇帝顺水推舟,来个喜上加喜,下旨将自己封郡主……

毕竟,那样才符合规矩。

逍遥王自然不高兴。他的反应才是合理而真实的!他自然不会想要一个莫名其妙的义女。一个不知底细,攀龙附凤的商女做女儿。

自己再争气他也得不到什么,可自己出点什么纰漏,他却还要受牵连。难怪他先前那厌恶的神情挡都挡不住了。

然而皇帝却瞒着太后重新做了一道圣旨。

所以太后刚刚才提醒他少了什么……

平民封郡主,史无前例啊!

皇帝要做什么?

这是太后此刻也有的疑问。

程紫玉又悄悄看向了逍遥王。

她只见逍遥王面色轻松了不少,似如释重负,再不曾看她一眼。所以,她没猜错。

皇帝还在说着。

“既是三功,既是表彰,既是太后千秋,那么,朕便给个大方的恩典。程小姐将是本朝第一个民间郡主。所谓的民间郡主,不止是她来自民间,而是她代表了民间。

程小姐,不,应该是锦溪郡主,她对大周忠心耿耿,上起太后,下至难民,她将她的一片赤诚心意全都奉献给了大周。有这样的人,是我大周的福气!我大周最需要的,便是锦溪郡主这样甘愿全身心为大周奉献的人。

朕只希望,程小姐只是一个开始,将来还可以有第二个,第三个民间贵女,贵公子的产生。生在大周,只要忠于朝廷,乐于奉献,所有子民都将有锦绣前程!”

皇帝振臂,所有人三呼万岁。

所以,她只是皇帝竖立给平民和下层阶级的一个希望?是他团结各阶级的一项手段?是他亲手创造给底层百姓的一个梦?……

或许是吧!

或许她多心了!

可她心头的不安依旧未曾消散。

凭着她对皇帝的了解,皇帝绝对不是这么大方的人,他有后手!

……

第三三六章 活的例子

皇帝到底是皇帝,不会放过任何可把握的机会。

他这是还了人情,应了太后,还不忘在这种少有的各阶层贵宾济济一堂时,施展他的浩荡皇恩。

不得不说,皇帝的饼画的又大又好又诱人。

如此举动,的确让不少人动心了。此等破例,的确对鼓舞和团结各阶层有巨大的推动作用。

此刻,程紫玉就这么跪在皇帝跟前,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听着于公公读着那长长的礼单。身后近处远处,有一阵阵的抽气声传来。

她苦笑,她成了皇室收买人心的活例子了!

也罢,除去心中那片不安,其实这是好事对吧?既然她代表了民间,那等于是在她与程家身上多了一层保护。哪日即便她再次背负祸事,有了这层身份,至少能保命保平安……

此刻皇帝每一句都那么冠冕堂皇,在场纵有不少人都不齿不平和不满,却也都不敢表露情绪,只个个笑着连道恭喜。

大量的赏赐被颁下,程紫玉听得头疼,她偷偷看了太后一眼,太后冲她点头一笑。罢了,先如此吧,至少太后的目的已经达到。

除了规制内的赏赐,皇帝和太后还各自给了不少价值不菲的赏赐。太后给就罢了,可皇帝的出手也并不比太后差。从蜀锦到首饰,只叫程紫玉浑身起鸡皮疙瘩。

皇后难看的表情一闪而过,她先前并不知这事。

可她清楚,皇帝还在怀疑太子谋划了刺杀事件,再加上今日萧欣那事,皇帝心里还有股气。或也是因着这原因,皇帝才会纵着太后涨势。

皇后顿时再生危机感,她忍不住腹诽,太后若复起掌权,那她这个皇后手中大权会不会被架空?今日,会不会就是个开始?

皇后心头苦涩,她昨日便收到了连太子妃都还不知的密报:

皇帝在扬州那次八百里加急送回京中的密函,其实正是针对了太子。太子的监国之名虽还未被取消,可他的实际权力却已被架空。皇帝已将所有国事的处置权全都交到了内阁手中,而无需取得太子同意。说穿了,此刻的太子已经成了摆设。

然而那次“刺杀”,到今日都还是查了个不清不楚。太子百口莫辩,怎么看,皇帝死了都只有太子是最大的获益者,下杀手的最有可能便是太子。

所以皇帝这份疑虑没那么容易消除。

皇后很上火,儿子被架空,若她的权利也落空,那距离儿子从太子位子上掉下来也就不远了。

所以皇后尽力得体,没有在大众跟前流露出丝毫将被架空的态势。

她唤了宫女去将她一套金镶玉头面装到西洋进贡的琉璃碎钻盒里拿过来给程紫玉做赠礼。

而在皇后打头后,几个后妃贵妇也唯有硬着头皮,撑着假笑,纷纷从头上腕上退了些好东西下来。

众人皆是一阵心疼加肉疼,今日这大宴,她们个个都卯足了劲彰显华贵,展现风采。哪怕只是一只边夹一朵绢花也都非凡品。

偏偏太后皇帝都还在看着,她们再舍不得也唯有强颜欢笑。

一小会儿的功夫,程紫玉便收获颇丰。头上明晃晃,两只手腕也是晃晃荡荡……

而相比往日,皇后的热情几乎是高涨了数倍,起身亲自拉着程紫玉到身边坐,先是问了她家中状况,又是细问了她的年纪喜好等等。

听到她母亲何氏也来参宴,皇后更是摆手示意女官去取上一串碧玺珠子做礼物送去给了程大太太。

程紫玉顿时打起了精神。

无事献殷勤,皇后该不会是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吧?

她转念便已明了。

先前皇后可没那心思,此刻却不一样。

民间郡主,代表民间,若能结姻,那种支持便是来自社会底层。虽在夺嫡中或许起不到多少作用,但却是涨威望、名声和支持的利器!

而这种作用,或许对于高高在上的太子尤为重要!太子是皇室嫡子,又娶了大周第一贵女,他已经尊贵地没法再贵,往上便只剩那个位置,他想要巩固,拉拢下层是最好最简便的法子。

赏赐自己还不够,连母亲也有份,那皇后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她怕是想要给儿子弄个代表民间的妾室!

那么来自皇室,权贵和百姓之间的支持,他便都有了。

而且自己的存在还能代表工和商两种阶级,有自己这个指向标在,工商户都会自然而然向太子靠拢。

届时,银子,声望都是他的。甚至自己的善名和德行也都将转到了太子的身上。

皇后好算盘!

程紫玉唯有用刻意疏远的态度淡淡应付着这些人。

之后又瞧了几轮献礼后,太后渐渐淡了兴致,献礼便不再进行,转成了由女官代理……

而之后的宴席,程紫玉几乎是在众人火辣辣的窥视中如坐针毡般度过的。好不容易抽了个空起身后,她赶紧去找了柳儿。

“柳儿,找你主子,让他打探一下,看皇上是不是有别的什么谋划。再看看能不能问下于公公,逍遥王要收我为义女的原计划。还有,皇帝是什么时候改主意的。”

程紫玉怕就怕是她自己先前谋虑了过多,反而坏了大事……

今日的大宴将是彻夜举行,到了后半程便越发热闹了起来。太后被女眷众星揽月般围坐在了中间,程紫玉心下不安,便起身散酒。

远远的,她瞧见了昭妃正拉着朱常安在花树后说着什么。

别的没听见,但她却听到了“程紫玉”三个字!

程紫玉转了转腕上一枚碧玉镯,这是昭妃的心头宝。昭妃刚刚套来时,满脸满眼可都是期望和希冀,想来她与皇后是打了同样的主意。

看那形势,大概是为了自己起了小小争执。先前朱常安拿了昭妃的积蓄和珍藏南下,信誓旦旦的保证后,昭妃一直以为自己是她儿子的囊中物。约摸是到最近,才感觉儿子撒了谎,形势越加偏离。

按着昭妃的性子,她付出那么多,若是朱常安不能让她得偿所愿,她一定会闹个天翻地覆。

程紫玉笑了起来。

前世,她将银子和珠宝一件件往昭妃那儿送!

今生,却是一切截然相反!

有意思!

终有一天,他们也该尝尝前世自己那锥心之痛!

程紫玉回头看向主亭,见太后和皇帝均不见人影。就连李纯也已不在……

看来今晚还真是不眠之夜了。

太后院中今晚李纯进不去,她还得想法子与李纯找地方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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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七章 只一间房

程紫玉本想找个角落待会儿,不远处的万二爷见了她却主动上来打起了招呼。

万二爷恭贺了她几句,又说下次补送一份贺礼给她。

程紫玉自是推辞。

上次她无端端得了他一枚玉,怎好再收他东西。

“那好,那在下便送锦溪郡主个建议吧。”

“请万二爷赐教。”

“想要站稳,便永远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自己所在的位置!”

“这个……紫玉明白。”

“不,我的意思是,不管在什么情势下,不要轻易选边站边。你是商,不该是……”

万铭扬朝着天上一瞧,随后一叹。

“希望你是真听明白了。身为商人,想要更安全,更长久地自在,你一定要深思熟虑,好好站位,才更有能力保住自己的同时去帮助更多人。你若真聪明,便该有些应对!”

这句忠告程紫玉听得懂。他看出了她的情势,为她捏了一把汗。他同为商户,看出了她的如履薄冰,他在用他的方式劝诫她,让她不该蹚夺嫡的浑水。让她好好待在商户该处的位置!

他是对的!

她也清楚!

只可惜,她是用了鲜血和人命的代价才懂了这个道理。

“二爷,求教。”

万铭扬看了眼周围,低声笑到。

“万家姑娘都早嫁,所以万家从没姑娘有福气高嫁。只有我家蠢侄女,三年前本有机会入京高飞的,结果在路上遇到了盗贼。车夫遇害,姑娘破相,沾了血气,这事便作罢了……”他惋惜道出,面上却藏着庆幸。

程紫玉深吸了一口气。万家哪里是没福气,是他们小心翼翼。

程家尚且如此,万家富甲一方,自然会被人相中。若为了进一步壮大,他们该巴不得将女儿入京高嫁,可他们却在尽努力不涉水。女儿早嫁应该只是他们避免被人绑定的一个手段。所谓的盗贼应该也是他们迫不得已的手笔。

他们效忠的是朝廷,而不能是某一个人或是某一方势力,万二爷这是在教她明哲保身。

“多谢二爷教诲。”

“我可没教诲你什么,只是闲聊而已。不过,只怕就此刻形势,已不是你能控制的了。望你吉人天相吧!”

“不过您为何……”程紫玉小心看了他一眼。

不过他二人这才两面之缘,他为何要好心提醒自己?这些话说推心置腹也不为过,是什么理由让他这么直白地劝诫自己?总不会是好心吧?他可是商人,整个大周最成功的商人之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很好!我没看错人,你有成为好商人的敏锐和怀疑精神。那我便给自己解释几句:

第一,的确是好心。看你一步步走来,确实不易。我也是家主,你身上的担子和压力我深有体会。而你是女儿身,面对的困难和付出的努力势必比我还要多。所以,我不愿看你和程家陨落。我的确是存了几分怜悯。

第二,善事。你做了那么多,帮了那么多人,那你就该继续做下去。这事是你起的头,别人可以参与和帮忙,但程家若有状况,那些善堂一定会倒下。那太可惜了。

第三,我听闻你的想象力和能力都不错,你最近捯饬的陶制指向物我也有些兴趣,想要看看有没有机会参与。不过你大可放心,我的市场与你不一样,我做的都是通番贸易。所以,我便卖了个人情,给我潜在的合作伙伴。”

万二爷呵呵笑着。

“既然提了出来,程小姐不如好好考虑一番。作为回报,我可以推广些程家的产业走番。你也知道的,番人爱瓷,但却并不明白陶和瓷本就一家。我若想推,你程家将来的市场就不一样了。或许几年后,你就可以不用被大周市场拿捏了。

此外,程老太爷从我们万家手上一直买番矿石,里边的好处就不用我说了吧?”

程紫玉的口张了好几下,却不知从何下口。

她惊到了。既惊讶于万家消息的灵通,一个多时辰前刚刚定下的陶制指向物之事,他便已经知晓了。而且他能直言合作,显然是已有了初步的了解,并作出了判断和分析,才会让他这么众目睽睽下来找自己说话。

而她更惊讶的,是程家有机会做通番买卖。

通番之所以暴利,正因为其难度。

她当然想要有机会可以将程家的陶瓷卖出大周。以前程家货都是通过商贩和洋人之手走,利润不高,量也不大。

若有万家帮忙,便得以打开巨大的海外市场,那是求都求不来的。谁叫万家手上有资源,有人脉,有关系,还有商船!

而事实上,就他指出老爷子求购的那个好处,便足够让她心动了:番矿!

大周海运卖出去的是瓷器和茶叶,倒卖回来的则是香料和矿石。尤其是其中的苏泥勃青、紫绅、腮脂石、风磨铜、紫石、澜砂,还有苏麻离青!这些大周稀缺的矿石都是上好的着色剂。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这些都是陶瓷釉面不可或缺的矿石。

程家每年都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在采购这些矿石上,若将来有了万家的支持,非但能降低成本,还是真正解了程家的一大困难……

然而此刻程紫玉在想的却不是这一件!

以前她不敢想的事,现在突然就能想了。

那是一条退路!

前朝乱世时,不少走番的商户大族为避免战乱和祸患,带着金银坐船退出了大周,他们都早在番国置办了自己的产业地皮,趁着大周战乱,他们则在番国休养生息,买低卖高,囤积资本。

待到乱世被平定,再回到大周。他们对新皇新朝捧出金银,表出诚意后,在大周继续他们的买卖,重新回到他们的产业上……

程紫玉忍不住想到,将来若夺嫡乱起,若无法抗衡朱常安等人,或许离开,那也不失为一条退路。至少可以得以保全……

当然,这只是一种最坏的打算,但却是一种未必不可一试的安排。

而万家在万二爷掌权后便着重于海外贸易,也未必没有这个打算吧?一旦朝廷变了天,他们还有一走了之那条路。

“万某酒多了,胡言乱语若有冲撞还望郡主担待。”万铭扬见她久不回话,马上话头一转,撇了个干净,对程紫玉的称呼也变成了“郡主”。

“怎么会?万二爷天纵奇才,酒话也是金玉良言,紫玉获益匪浅。多谢二爷的好意和指点。紫玉明白了。解决完眼前事宜后,紫玉期待与万家有合作之机。”

“那好,将来万某人再路过荆溪时,程小姐若还在,万某便上门叨扰讨一杯酒喝了?”

“程家和紫玉随时恭候二爷!”

“江南善堂等着郡主的支持,还望程小姐可以平安遂意!希望你我还有在江南的见面之机!”

程紫玉再次谢过,万铭扬抱拳离去……

连万铭扬也看出来了,她此刻身份一变,就得要唯皇室马首是瞻了,所以说穿了,他虽有合作之意却也无与她详谈之心,只因在他看来,她未必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

不!

她绝对不要沦为别人的棋子,管是皇帝皇后还是哪个皇子。她的命运只能自己来主宰!……

程紫玉很快便瞧见,太后和皇帝并不是回了住处,而是在不远处的一个三角亭里说话。并没有奴才随侍,只有李纯和于公公守在了外围,禁止任何人的靠近。

直觉告诉她,应该正是和她有关。

宴席还在继续,在焰火表演开始前,太后和皇帝都回来了。

程紫玉悄悄向李纯看了一眼。

李纯微一点头,面色从容,唇角松弛,程紫玉总算稍微放下了心……

吉时一到,礼官上前恭祝了太后。

随后由太后和皇帝亲手点燃了第一组烟花。

一瞬间,一道道金亮窜上了夜空,七彩妖娆的烟火在夜幕里绽放,璀璨了整个天际。有齐放的百花,有长尾拖过的流星,有从天际泻下的金色瀑布……整个金陵城都沸腾了……

太后喃喃说了句:“上次这般热闹是先帝与哀家的大婚时了。当真恍若隔世。”

恍若隔世,程紫玉也是这么觉得!

这场焰火她看过才没几年,却已物是人非!……

又热闹了一个多时辰,太后有些体力不支,便先离了宴。皇帝与众皇子均是喝得大醉,也都先后脚离开。宾客散了不少,程紫玉便起身带着柳儿去更衣。

那个空荡荡的院子里,已经做好了安排。

程紫玉出来时,已经拆了头饰首饰,换了身宫女的衣裙,托了些东西跟在了俩宫女的身后。

醉酒的人不少,二门外正乱糟糟一片,垂首的她没有得到半点关注,便随着人流出了二门,上了一架普通的马车……

时辰已晚,可千秋乃大喜,整个金陵城的夜市不歇,庆祝不止,街头正好比上元的热闹,人流阵阵,欢笑连连。

程紫玉微微咋舌,这四处都人来人往的,也不知李纯安排了在哪里见她。

潘家大宴彻夜进行,程紫玉住处又去不得,所以她和李纯若想见面说话在潘家是行不通了。于是李纯早早便让人安排了带她出来。

马车进了一座干净又精致的宅子。

她刚要提起裙摆下车便落入了一个怀里,随后轻轻松松落了地。李纯早已等在了这处。

而周遭,不但没有奴才,就连车夫也已不见了人影。

“这会儿子时三刻,咱们卯时前回去就成!”李纯揽了她。

淡淡酒香将她萦绕,可他却只呆呆看着她笑。

“傻乐什么?”

“我就看看这是谁宫里的小宫女,长得这般娇艳俊俏,叫本将军一见倾心,只想连夜娶回家呢!”他轻笑出声,言语轻佻,可他那比头顶烟火还灿亮的眸子却在诉着深情。

“连夜娶?聘礼何在?花轿何在?家宅何在?……”

“聘礼你不是早收了?花轿不是刚下来?这里可不就是我的家宅?你个区区小宫女,如此排场也够了,便勉为其难接受了吧?你若应了,小爷这就让人去准备洞房!”

看得出,他是真的高兴。

程紫玉心头却没那么轻松,赶紧正了色。

可他依旧笑容不减,帮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

“我乐,乐你宫女的模样也那么好看,乐你一有困难便想到了来找我,乐你什么都不问就换衣裳来了这处,乐你今日成了史书都不得不提的民间郡主,乐你我很快便不用藏着掖着,乐……”

“等等!我成了郡主,未必是好事,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我不安……”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收了笑,定定看着她。

“但我也一直在等一个契机!你知道的,若仅凭你的商女身份是绝对不可能嫁我的。皇上多疑,为了保护你,我不能表现出与你相熟,不能去求娶你。

所以我要娶你必须另辟蹊径。你的身份被抬起来,对我们也一样是契机。原本我还在想着如何加速我计划的进程,这会儿刚刚好!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你相信我的不是吗?一切包在我身上,你听我的,我感觉也就是一两天的功夫,你就是我的了!光明正大!”

“当真?”一到两天内,他们的事能定下来?

程紫玉很是怀疑。

“我何时骗过你?”

“我不是不信你,而是皇后和皇上他们分明……”

两片柔软贴上了她蹙紧的黛眉,她到了嘴边的话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轻轻吻了她的眉。凉凉软软的唇,叫她生出了心安。

“你信我就行了!有我在,就都交给我!以后不要蹙眉了,我喜欢看你笑。”他将她拉进了怀里,抚摸她的头,将她的头按到胸口。

而程紫玉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已被他抱上了马背横坐下,他迅速翻身上马,披上了一件黑色斗篷,将她再次揽入怀里。

“去哪?”

“小爷高兴,想要带你出去散心。”

“我还有话问你,就在这宅子里待着不行吗?”

“你确定?”他的唇凑近了,不小心便触上了她的耳垂,留下一阵酥麻。“我这宅子只有一间房收拾出来了,留下来也行,但先说好了,你是要与我秉烛夜谈?还是洞房花烛?”

……

第三三八章 来扑倒我

马鞭一甩,马儿疾驰出门。

李纯的斗篷将程紫玉整个人兜住,既安全,还挡风,又避免了露面。

环抱住了他,程紫玉将脸贴到了他的胸口。

他走的不是主街,马车速度不慢。

“刚刚那宅子是我买下来的。”

“啊?”

“以后我们的事落定后,我有机会便会暗中南下来看你,这里便作为我的落脚点了。我会在这里留些人,你要用人手就到这里来调。你在荆溪有解决不了的事,便来这个宅子找风爷,那是我留给你的人。若有东西要捎给我,也只管放在这里。你来金陵的时候也可以住。不用客气,当你自己家。”

程紫玉心头一暖。他想的,总是那么完备。

“何时买下的?”这几日金陵的衙门都不办公,他也压根没有时间,这事应该是他先前就办好的吧?

“我把柳儿送去你身边之前便已在物色地方了。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有的太旧,有的太闹,有的环境不好。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处,园子后边就是玄武湖,以后修座小楼,推开窗就能见湖景。在园子后边搭个小码头,想散心就能去湖上划船……”

“柳儿之前……那时我还没答应你……”

“我知你会答应的!”他笑得爽朗,“你总有答应的一天。你一天不应我,我便等你一日,缠你一日,追你一日,只要你忍心看我伤心悲恸,孤寡到老。”

程紫玉没再说话,只是紧紧搂住了他。

他胸膛宽阔,胸口温暖,心跳有力,有种无所不能的安全感包围着她,让她心安。

共乘一骑,月下夜行,穿梭街道。

听剧烈心跳,看漫天烟火,走未知之路。

她没有回话,只将头埋在他怀里,享受那温暖,那依靠,那踏实。去哪里,做什么,她都不在乎,有他伴着,足矣……

而他似乎是长在了她的心里,他一字一句说的,一言一行做的,都是她心里想要的,为难的,顾忌的,忧心的,如甘泉流过,对她千疮百孔的心一次次进行着修补。

“你知道皇帝为何喜欢我?因为我最擅长解决麻烦和问题。所以,以后你的麻烦交给我!每次看到你一人扛,我都会心疼。说到这个,我得说说我们那次正式初遇……”

今晚李纯的话尤其多,程紫玉从他的言语里都能感受到他的兴奋,他应该是真的把握不小。

“那次在盐船,我一眼被你吸引,是因为我第一次看一个女子义无反顾做着不该你来做的事却不是为了你自己!你的努力也不是为你自己,你的果敢果决和狠劲都不是为了自己。

小小女子却有如此魄力,你明知道那有多危险,若被人发现的后果是什么,可你连命都可以不要,着实让我惊叹。

当时我就想,不管你身上有什么秘密,你带着什么目的,你都不该就这么丢了小命。我就那么鬼使神差跟了上去,我当时既想知道你在做什么,也更是为了保护你!

这话我一直没与你说,其实,我就是跟你上船,跟你进舱,我早就动心了。所以我一直在帮你,虽然你似乎也并不需要。

然后我发现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我很羡慕你的家人,也很羡慕你。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想要保护的人,那一刻,我希望成为你的家人,那样,我就既可以保护你,又可以被你护着。

这个心思生出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渐渐的,我就只想被你爱护,所以,将来你来爱护我,我来保护你和你的家人!”

“好!”她忍不住再次将他紧了紧。

身下马儿的奔驰速度明显加快了,人声也渐渐低了下去。路况颠簸,两人只低声细语,待程紫玉从斗篷露脸时,已到了某处山顶。

“……”清净无人,清风阵阵,头顶是不断绽放的烟花,脚下是金陵城的喧嚣,这独享的私密又特别的空间让人心旷神怡,的确选的不错。

所以,并未出城。

“紫金山?”

“没错!这夜半三更,山顶空无一人。也就只这处,方便说话,还能痛快说话了。”

将她搂下马车,他将斗篷系到了她的身上。

“你跟着太后,被拘了太久,很难受了吧?我就是想带你出来嗅嗅自由的空气,这里你唱歌尖叫都无人理睬……”

程紫玉将唇贴了上去,堵住了他的口。

她就是想要亲他一口。

他太懂她了。

他几乎是为她考虑到了所有。

连落脚点,人手,斗篷,她的想法,他都考虑到了。

和前世的朱常安恰恰相反,李纯的承诺从来不是说的,而是一点一滴做的。他在她的身边,用无孔不入的细致来付出,相比下,她能为他做的,实在太少了。

没错,她是向往自由的!哪怕被拘在朱常安身边的四年,她以为已习惯,她以为习惯可以改变,可在午夜梦回时,她也总想冲出那牢笼。

她从来不是贵女,所以她没必要去做贵女,前世她走错了路,这辈子她要为自由活下去而努力!

“嗯,所以,你不要唱歌和尖叫,只想亲我吗?”他舔了舔唇,有甜甜的口脂味,他打开了双臂,“看来我找对地方了!这荒山野岭的,来,爷受着,娘子随意。”

马上坐了许久,程紫玉的腿有些麻,她正敲着小腿,看他面目可憎凑脸过来,顿时好笑又好气。

他由着她推来,没有避开,却是拿手去紧紧箍了她,随后顺势带着她往后倒了下去。

程紫玉惊呼出声。他这仰面倒下,她倒是没事,可他后脑勺后背着地,可别砸出了好歹……

她多虑了。

他的一只脚早勾在了她身后的树上控制后倒的速度。

他带她四平八稳躺倒在了草地。

她在上,他在下。

“原来娘子不但要亲我,还想要扑倒我!”

星光很好,月光很亮,一朵朵绽放的烟火很燃,映出了四目相对的两人眼里的清晰光亮,也映出了人面桃花,并加重着两人心跳的频次……

短暂的时光并不足够用来谈情暧昧,轻轻一个吻浅尝即止,两人躺在草地,两手互牵,看着满天烟火……

“我问过了于公公,事实上,就册封你的圣旨,变了有两次。镇江刺杀事件后,太后就想要抬举你了,她去找皇上商量过。皇上思考后,给你的位份是县主。

但太后不满意,她觉得低了。太后要求了郡主。皇上其实觉得位份本身没问题,你救了太后,这个价,值得。但你的身份太低,一下子蹦太高,会叫人说道。

可太后说,她就是要叫众人惊讶,众人说道。所以这事便被定下了。他们找了逍遥王。逍遥王掌宗室事务,他也提出反对。太后索性便顺水推舟,要求逍遥王先将你认成义女再封郡主,那样你的身份便顺当了。

太后先前从没要求过逍遥王,这个面子他还是要给的。随后圣旨便重立了。然而,那道圣旨还是没用上。”

李纯缓了一口气,撑头看她。

“我虽不知后来你返回亭中与皇上说了什么,但应该就是那席话,让皇上又改了主意。”

程紫玉心下苦笑,果然如此。

“皇上为你费了大量口舌,去掉了逍遥王‘义女’那个步骤,却大费周章金口玉言将你抬举成了代表下层阶级的‘民间郡主’,太后惊讶你慌张,当时我也吓一跳。这张圣旨是在晚宴开始前让于公公去办的,所以是临时而为,就连太后和逍遥王都不知晓。他显然是有目的的,你我看出了,太后自然也想弄个明白。”

所以,在两个时辰前,太后去找了皇帝说话。因着之后还要燃烟火,他们便并未回住处,而是找了个三角亭,由李纯和于公公亲自把守着。

李纯正好听了个完全……

“皇帝,怎么回事?”太后开门见山。

皇帝却笑着给太后斟茶递水。

“母后,朕觉得,程紫玉的价值得要好好发挥。”

“说清楚点。”

“她不能做逍遥王的义女。”

“为何?”

“辈分上不对。”

“皇帝!”太后隐约明白了。“那哀家收她做义女!”

“不但辈分上不对,关系上也不对!她是民间来,就该属于民间,所以朕不要她成为任何人的义女。”

太后并未接过皇帝递来的茶水,反而是哼笑出了声。

“你是不想她与皇室有任何关系吧?”

“是!”

皇帝站起了身,直言不讳,语带坚持。

“朕要收她入宫!她若做您的义女,她便成了朕的妹妹。做逍遥王的义女,她便成了朕的侄女。做了朕的义女便更不靠谱了。所以朕不用任何人抬举她的身份,也不用她与皇室有关系,因为在朕册她入宫后,她自然就是正经的皇室人了!”

“哀家与你说过,她不愿入宫。”

“这是她的荣幸!她不是要为她的家族牟利吗?她不是苦口婆心让朕保护和保全她和她的家族吗?她不是要证明她的价值吗?这是最好的办法!”

“皇帝,胡闹!”

“朕不是胡闹!母后,你站在朕的立场上想想,朕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您与大周!”

皇帝义正辞严。

“您不是喜欢她吗?您不是觉得孤单吗?您不是在后宫没有说话的人吗?您不是一直在可惜很快要与她分离,叹息她不能在您身边伺候吗?您不是想要收权吗?

这样正好!她可以一直陪着您,照顾您!您有她作伴,朕也可以放心!还有,她虽一直尽量在不显山不露水,可她的手段已经初见端倪,她又是商户出身,手腕硬着呢!您想要收回部分权利,有她在,正好可以帮您。有些您不便出手的事,也可以由她来做……”

“不,不,哀家懂她,她喜欢鲜活,她不愿……”

“母后,别这样!您可不是什么慈悲的老太太或老祖母。您是太后!您哪怕真要吃斋念佛,也要对大周负责!”

皇帝正色。言外之意很明显,哪怕她不管事,也不能拖了他的后腿。

“您也看到听到了。在扬州,她不过随口一提的东西,立马就见了雏形不说,还有一堆人抢着要与她合作。她还有底气来跟朕谈交易,她才多大年纪,就能代表程家来孝敬朕!她说一成利就一成利!她说开善堂就开善堂!不简单!”

皇帝越说越快。

“还有,她竟然跟朕说军火,说她有把握设计?哪怕此刻没有图纸,朕也足够惊叹,她也足够证明了她的价值了。

再加上她程家的价值,朕哪里舍得肥水外流。谁知道她相中的夫婿会是何人?有郡主身份加持,她选中的人一定不会差!若是权贵,只怕要搅出风雨,若是商户,必定富得流油。有风险!风险还不小!到那时,朕可还控制得了?与其那般,朕何必要去冒那个险?朕又何必与她谈合作?

再退一退,即便她乖巧又忠心,可她那手段干净利落,今日您也看出来了,她不但指哪打哪,还大获全胜,目的达成。朕若不将她控制在身边,程家在她手下,早晚也是第二个万家!到时候朕再想收拾就不易了!大隐患就要早日扼杀!

若仅仅是那般也就罢了,可她还声名在外,江南第一大善主啊!朕从小就被教‘水能载舟’,老百姓的口碑,下层阶级的心态很重要!她恰恰就是那么一个可以利用的筹码。朕将她收在身边,更是显示了皇恩浩荡,能收买一大波的人心。

基于以上种种,母后,您觉得对皇室对大周对朝廷来说,将她留在宫中是不是最好的选择?一能照顾您,二能满足她所求,三能监视控制程家,四能收买人心,五能充分利用她,她的家族,她的手段,她的能力,她的买卖……您觉得呢?”

太后哑然。许久,才又一叹。

“那皇上打算何时册她?又是什么位份?”

“这事宜早不宜迟,朕想着,明日……”

“这么快?那皇上为何不索性刚刚一并在圣旨里将她册了?”

皇帝立马切换成了满脸孝心。

“这么大的事自然要与母后商议,而且今日母后大寿,怎好喧宾夺主?”

“皇帝说笑了,既然你都打算好了,还与哀家商议什么?”太后不太痛快,当即便要离开。

“母后,这事您能否隐晦与她提一提?或许,明日由您引出来更合适?”

“这事,哀家不打算插手。”太后迈步离开。她有些内疚,她曾答应过那个孩子,不会强迫她入宫的。

……

第三三九章 君心君言

程紫玉听得直挠头。

真是不省心!

若不是李纯从头到尾都那么淡定,此刻的程紫玉一定如热锅之蚁般团团转。她就知道逍遥王来去匆匆的仇视有缘故,她就知道皇帝有打算,她就知道变故多半与她或许操之过急的“交易”有关系……

皇帝……

她有些无语。

他还真是万事只看利益。

“你为何这么平静?”

李纯脸上没有半点担忧,始终流露着一丝笑。

“好事啊!”

“你确定?”

“我确定!”李纯撑头勾了她的一缕发丝。“你可愿意全程都听我的?我保证,你不会入宫,你我还能得偿所愿。”

“你说的,我自然是愿意听。”

“嗯,太后对你是不错的。她此刻两难,不好意思坑你,可皇上说的又没毛病,所以太后明日大概便唯有装聋作哑了。皇上做事顾面子,万事讲究个因果,太后不肯开口,他自然不会贸贸然册封你,我猜明日他必定是要找个由头拐弯到你的身上,所以到时候……”

李纯早有筹谋,他一细细道出,程紫玉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深了起来。

若一切按着李纯的计划进行,只要不出意外,他们的确有很大把握不但可以摆脱危机,还能得偿所愿。

他指尖穿过她的发丝,柔软顺滑,似上好绸缎,让人爱不释手。

“以后我给你买长长的流苏簪子,宝石步摇,翡翠华盛,你这一头墨发生的好,就该戴好的。”

“那个太沉,我不喜欢。”

“你喜欢什么?”

“你……”

“好媳妇。”

“做的。”

她一脸希冀看他。

“做根笄给我吧。”

“好,竹的还是木的?你别嫌弃就好。”

“都行。我还有两个月生辰了,那天我要戴。”

“及笄?那么重要的日子,用我做的笄?”

“嗯!许嫁之礼,戴你之笄。”

“好!自然是好的!”

十指相握,李纯很温暖。无奈时间太紧,转眼已是丑正时分。

“今日彻夜宴席,你我尚且能出来一聚,接下来几日再要独处就难了。我还有几句要交代你一下。”

“你说。”

“皇上做决定时,你可千万别再提什么入赘不入赘,上门不上门的事儿。他不喜欢听,他也不允许人顶撞他。

形势紧迫,你若不稍微退让,便只能入宫了。一切都得从长计议,所以到时候你得先应了与我的婚事,至少断了其他人的念想。至于我答应你的事,并不会变。我早晚跟你回荆溪,保着你和咱们的程家……”但可能要一段时间后。当然,这段时间,或许会有些长……

李纯温柔又和煦,程紫玉听出了言外意,却也无可奈何。重生后,她的所有目标几乎都得偿所愿,她也不会拘泥于实现的过程和时间。

当务之急是解了入宫的危机,她还不至于为了坚持一个暂时用不着去实现的设想而得罪了皇帝。

而她对程家的将来已经越来越笃定,程家这一世有了不少其他关系保驾护航,一定可以平安无恙……

“你有多少把握?”她其实想知道,会有多少风险。

“九成九吧。”

“该不会,你一早便算到了今日吧?连我会被册封也都在你算计之中?”看他满脸把握,程紫玉忍不住眯了眯眼。

这厮一直在叫嚣要尽早落定他二人之事,他一定早有谋划。今日皇帝心血来潮才有意让她入宫,可他却已经想好了一出完备的计划?好快!这家伙,素来猴精猴精的,皇帝怕不是也在他的算计中吧?……

李纯笑而不语。

“看看吧,总要完全落定后,才知道我的盘算成了多少。”

他目露骄傲,有一丝俾睨天下的霸气隐隐流露。

他撑头看她,浅笑温柔。

“我带你出来,还有个原因。我迫不及待看看明日的结果了。今晚你我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有我伴你,你至少不会太过慌张。”

程紫玉张了张口。

可她知道,李纯带她出来,其实还有一条。

他想听她的故事。独处私密的环境下来听。

可花前月下,氛围越好,她越是胆怯。

故事一出口,覆水便难收。他自不会退却,不会离开,不会收手,可她却怕有什么会变质。

话到口边。

“给我说说万家吧。皇上为何害怕程家会变成第二个万家?万家的势头,朝廷已经控制不了了吗?”她还是怂了。问了句其他。

李纯并不心急,犹若未闻,犹似无感。

“倒还不至于。万家势力越来越大,皇上哪能不忌惮?但万家表现地忠诚,地方声望又极好,缴税积极,四处行善,又不涉政,手脚还干净。每年各种名目送去宫中的宝贝更是络绎不绝。前朝后宫,谁都在说万家好,从名声上,万家就动不得。

但关键,是他们的通番行为。万家自己有商船,大的小的,明的暗的,他们越是在海上如鱼得水,皇上越是不敢动他们。为何?怕!

官逼民反!而海运大船商若是反了,十有八九是会成海盗的!你知道吗?此刻横行东海的海盗头子王海,其实当年就是福建富甲一方的大商王氏一族的长子。当年先帝清缴时一逼迫,他们索性便逃了,跑去海上占了几个岛,自封‘徽王’。杀人抢劫,走私贸易,还贩卖人口,无恶不作。反而成了大周的心腹大患。

所以,万家动不得!皇帝不敢赌。万一又成一窝海盗,那才是鸡飞蛋打!不但没了孝敬,每年官船还得去防去巡去打,那损失将是许多倍。是不可估量的!好在万家多年来都循规蹈矩,小心识相,皇帝勉为其难也就对他们睁一眼闭一眼。”

“所以程家的能力越大,皇帝越必须掌控在手中。”没价值,被人灭,有价值,遭人惦记,价值小了,随时被吞,价值大了,更得拿捏……

幸好,他们有对策!

两人抬眼看天。

先前绚烂璀璨的烟火早已结束,留下的是深色夜幕上的满天星辰。

短暂的沉默后,程紫玉紧了紧李纯的手。

“我要告诉你,我的故事。你有权知道,你若要后悔反悔,一切都还来得及。”

“你先把你的心吞下去,我绝不后悔反悔!”他再次重申,有几分无奈。

程紫玉说了……

半个时辰的时间,说完了前世她起伏的一生和她今生所做的挽救。

从她故事的后半段开始,她便泪流满面,瑟瑟发抖。

程紫玉没敢看他,可她知道,他静静看她,心疼地搂住她,他掌心滚烫,一点点将他的体温传导给她……

李纯早有心理准备,从朱常安那些梦和那些纠葛,他早就推断出了。她就是小看他了。

若前世他能为她死,他前世都不在乎她的所作所为,他今生便更没有理由放开她了!

事实的确如此。

当故事完整展现,他心头有恨——对害她之人的恨,尤其是朱常安。他心里有悔——他为何没有早些遇上她?比朱常安更早一些,有他护着,一切都会不一样。他心中有痛有怜有爱——都是对她!她前世今生,竟都承受了那么多!

难怪她今生这么拼命,原来是前世那么悲苦!她前世为了家族和丈夫奉献了所有,既要保家,还要争位,结果被人榨得一无所有,落个天打雷劈。世道对她的确不公!

许多李纯先前有怀疑的地方也得到了解释。

所以,她与朱常安第一次见面就设计了对方,痛打出手不止,还送了个王玥给他。所以,她混进高家盐船去查算盐量,因为她已经怀疑高家的盐量有问题。所以,从程家二房到廖氏金玉,都被她斩断了手脚,榨干了价值。所以,她从一开始便说要招上门女婿,只因她要一直努力守在程家赎罪……

前世今生,她都那么累。

“我悔恨,也怨恨,更仇恨,所以我多了一次机会。我对不起程家,对不起荆溪,更对不起你。我不知道你最后怎样了,可我害了你。

这就是我,我就是那么糟糕!我重新回来,是来救赎弥补的!我要挽救程家,我要赎罪,我要弥补我犯的错。”

“你有什么错?”

他拿了她的帕子,细细给她擦着泪。

“你嫁给他,你帮他往上爬,是全为了你自己吗?

你若真有你说的那么自私,那在太后第一次召你入京的时候你就去了。你若真的那么爱他,你何必要等太后连召你五次才入京。

你分明是在老爷子病重,程家当时一连串变故,那烂摊子的收拾不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而恰好,朱常安帮你收拾了残局,你才义无反顾入京的不是吗?我会帮你查的。老爷子和程家出的那些事,绝对和他脱不开关系。

可说到底,你入京还是为了程家。老爷子离开太快,当时的你压根没有做好准备。你的确接手不了。你找靠山,并没有错!

你再厉害,也对付不了一大窝的狼。细想想,当时你二叔已经与高家勾搭上,朱常安已经瞄上了程家,还有金玉和廖氏时刻准备对程家发动一击,程家倒下是早晚。”

程紫玉愕然。

从这个方向,她从来没想过。

是这样吗?

“我且问你,你哪怕不爱朱常安,你即便不入京,你就有能力改变那些糟糕的状况吗?结果是一样的!所以那是天意是宿命。你不用自责!”

李纯捧起了她的脸,在她呆怔的面颊上吻了一下。

“所以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你都尽力了。”

程紫玉摇着头,始终不可置信。李纯,你该不是傻子吧?你就是个傻子!她那么笨,那么傻,你还在说她好?

“你的眼被蒙蔽了。你是只看见了我的好……”

“不是!”

他打断,很坚决。

“这世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我前世就爱你,敢为你杀他,自然是因为你值得我爱!而且爱得还不浅!你不用妄自菲薄,我前世就爱上你,必定是你做得好,所以吸引了我!”

似是有些道理的。

“是吗?”

她始终记得后来那些日子,所有人看她都如见了垃圾臭虫,下人都对她面露鄙夷,避之不及。昭妃的刻薄挖苦,他妾室的疯狂叫嚣,金玉的嚣张蹦跶……

她恨自己!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她把自己认定成了罪魁祸首!

她一直都在恨,山庄大火烧起来在恨,想到红玉撞死在门柱也在恨,哪怕最后看着朱常安慢慢送命她还是在恨,就连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黑暗里质问天道时,她哭着喊着宣扬的,也是恨!

有悔恨,也有痛恨!

所以这一世她醒来后,便一直都在努力,都在弥补……

等等,她想到了。

她醒来后碰上的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道士!

道士说:她若想要解脱,必须破执!让她寻回自己,保留本真,维持本心。让她不要在意输赢结果……

其实,她一直没有明白。她的执念究竟是什么?她要保住家族,她要报仇,这就是她最想要的!可这怎么破?难道不报仇吗?

让她不在意输赢?又怎么可能?她都输的那么惨了,她必须为家族赢啊!

她的确没懂!

原来一直是她错了!

是她想错了方向!

是她自己画了一个圈,把自己囚禁了!

她一直以为前世悲剧的源泉在她的身上,她将一切错都归咎到了自己,所以对自己的悔恨和痛恨才是她真正的执念!

所以道士是在让她走出来。

这才是让她不要被输赢结果蒙蔽,早日寻回自己,保留本真,维持本心的意义。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从痛苦解脱……

呵,原来如此。

“是吗?”

“是!你只要想一想,换一个人,如果不是你,如果在你位置上的,是王玥,是文兰,她们就能保住程家吗?”

程紫玉摇头。不能!私盐已经卖上,程颢已有异心,还有很多人对程家产业虎视眈眈……

“没错!大船漏水,与你并无关系。你能找了个码头停靠闩住船体虽不能解决问题,但已是你当时状况下的最大努力。你这世很好,更好!你不但把漏水的地方堵住了,修补了,你还全面检修和加固了。大船还可以继续航行,还可以走得更远,用得更长!”

他说的话那么动听。

“所以,不是你害了程家。恰恰相反,你是程家的恩人!若不是你前世那么惨,那么痛,那么苦,天道如何会被你质问的不忍,如何会给你一次弥补的机会?所以,程家是要谢你的!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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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一章 意欲如何

朱常安与程紫玉有一点是相像的。

那便是当发现自己重活后,既悔恨又庆幸,既高兴又痛苦,既想要报仇又想要守护。矛盾无边。

然而朱常安比程紫玉还多了一样。

他对她不单单有恨,还有些别的情愫。虽是他设计了她,可他也是真喜欢她。演戏演多了,其实他到后来自己都不知对她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毕竟,她为了他殚精竭虑还全力以赴,比母妃对他还要好,他怎么可能没有触动?看她遭罪,他也心疼。

若不是她的身份地位太差,她怎么也可以得一侧妃之位的。

若不是她偏要霸占了正妃的位置,他出手或许还能轻一些。哎!

他从来没想过要她死的,囚禁她也只是权宜。她若识相,正如后来他答应她的,会给她一个高位,让她永远陪在他身边!

囚禁她的那段时间,他的心里空落落的,他也不好过。

她为何就那般倔强?她为何就想不通呢?她若是早早将他要的都交出来,那不就好了?金玉算什么东西,只要她点点头,要杀要剐都是她做主!

可她宁可毁了他要的都不给他,宁可与他同归于尽也不愿满足他,她真的是疯了。她甚至有了他的孩子都不告诉他,她何其恶毒,她明知子嗣是他的心病,却要他眼睁睁看着孩子跟他们一起死。

她要杀他,毁他,还要害了他的孩子,他如何能不恨她?他恨不得掐死她!

可他却发现,最最让他恨毒和不能接受的,是她的心已经不在他身上了。这样的郁闷在看见她与别的男子在一起时,总如一把火烧得他理智全无。

就如一件宠物,一直对自己摇尾乞怜,一直全力护主,一直跟着自己东征西战,可突然间,自己用惯了的宠物转投了他人怀抱,还不止一人的怀抱,而其非但不以为耻,还叫嚣挑衅,冲着自己乱吠乱咬,那种背叛感真如滔滔江水一波接着一波,而他头顶的绿色更是深深刺痛着他!

朱常安很煎熬。

她有一点说对了,他的确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一切脱离控制,也不能接受别人拿走了他所习惯的人和物。他咽不下那口气……

一个多时辰前,他突然发现程紫玉不见了。

半醉的他顿时酒醒了大半。

太后并未让她随侍,她也未回住处,可她却不在宴场,就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朱常安开始找,他以为是朱常哲带走了她,可朱常哲今日春风得意,一直在与几位权贵喝酒。

不是。

偏他的人怎么也找不到她,他开始怀疑她出门了。

他真的堵到了她。

她竟然是跟着李纯回来的!

贱人!

他感觉头顶更绿了。前世就是这样,前世她跟李纯的关系就说不清道不明,这世这两人又搅和在了一起。

夺妻恨,杀头恨,朱常安对李纯恨之入骨,却因着实力与李纯相差甚远而不得不夹紧了尾巴。

他一直告诉自己,时机未到,要忍,要忍!

心头酸涩带痛,朱常安带人远远跟着他们来到了这个客院。

李纯身手太好,他不敢接近,唯有等确认李纯离开后,他的人才翻墙入院放倒了两个宫女,并将这院子守了起来。

程紫玉果然在这儿!

他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反正,他就是强烈的不甘。总觉得想从她身上将失去的讨回来……

所以他没瞎说:

只要他一声令下,马上就有人进来弄死她……

话一出口,他忍不住开始盘算,他若真弄死眼前女子的利弊得失。

他忍不住想入非非,到时候她为了活命,会不会再次臣服于他?

显然此刻的朱常安已经刻意忽视了他曾对她都做了什么……

然而,程紫玉的噗笑打断了他的臆想。

“弄死我?行啊!我死在寿宴上,你猜太后会不会震怒?我死在与皇上刚达成交易后,你猜皇上会不会火大?李纯知道我与你有仇,我突然出事,你猜他会不会弄死你?五皇子负责这宴席,于公于私,他也得彻查到底,你绝对是头号嫌疑。

还有,你调动了你的人围了这院子,你能确保万无一失吗?你又如何知晓你不是被黄雀候着的螳螂?你敢赌吗?所以啊,我不觉得你会杀了我!”

程紫玉的气势从头到尾都那么强,她越是强势,朱常安便越没有底气杀她。

程紫玉心中则在冷哼着,她幸亏爬得够快,否则朱常安碾死她就如碾死只蚂蚁。而到了她这会儿的位置,朱常安再想杀她也不敢贸然动手了。

“哦,对了,你若不杀我,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什么意思?”

“我此刻已是圣上册封的民间郡主,所以啊,马上我就要被赐婚了。若不出意外,大概就是今日了。到时候你可得拭目以待。”

“不可能那么快!”朱常安下意识反驳,心头有个不好的预想。

“怎么不可能,以前我不够格,这会儿,总可以勉勉强强了。”

“赐婚谁?你和李纯?太后给你们赐婚?”

“不管是不是李纯,怎么也应该要比你强就是了。你也知道的,我的身价在那儿,太子,五皇子,又或是李纯,总之,只要是你的仇敌,都在我的考虑范围之中,我会好好选的!等到那时……”

程紫玉敛下了笑。

“就是毁灭你的时候!朱常安,你心里很清楚,前世若没有我给你做马前卒,给你源源不断的银子支撑,你哪能爬那么高?这次,我要用我所有的努力来阻挡你,毁灭你!不管你做什么,都有我这块挡路石……”

“闭嘴!”朱常安一步步上前,脸黑手抖,既是被刺激的愤怒,也是心底强烈的不甘。

“这就受不了了?没银子,还倒欠一堆债的日子不好过吧?没地位,没靠山,没女人可依附,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蹦跶!才刚刚开始呢,你慢慢习惯下。”程紫玉满脸讥讽,“没什么事,我就走了,一会儿见!”

她转身离开。

朱常安到底忍不了。

“要毁我?我就先毁了你!”朱常安从她身后扑了上去。

他手抓的方向是她的后襟。

他的心头有魔鬼在叫嚣,只想毁了她。

他要撕了她的衣裳!

他要拿下她,睡了她!毁了她,先从毁了她的名节开始!

她不是要嫁李纯吗?不是要嫁朱常哲吗?他就看看李纯和朱常哲,还有皇后,会不会要这残花败柳进门!他就看看谁先毁了谁!

对,没错,这样很好!

他索性睡了她!

他还要闹大!他要来个众目睽睽!

反正他喝酒了,酒后乱了性嘛,没什么!文兰再厉害,被朱常淇睡了不也没辙了吗?她成了他的人,太后皇帝想给她赐婚也没得选了。被赐婚的人成了他!那一切迎刃而解,她还是他的!是他的!

这想法一出便收不住!

他喝了不少,脚步有点飘,第一下竟然没能抓到人。

程紫玉回头冷笑。

“朱常安,你疯了吧?你就不怕我叫人?”

“你逃不了了。这院子被我控制了,你躲不开了,前世今生,你都是我的人!我朱常安的人!

我不能杀你,那我便要了你!我不能让你毁了我,所以我便先毁了你!我不能让你嫁我的仇敌,既然你那么想折磨我,那你就还是跟了我吧!你我以后便互相折磨!你叫吧,我巴不得来人围观呢!”

说完,朱常安便再次扑了出去。

“来人!”程紫玉边躲边退……

朱常安自然没有得逞。

他没拉到程紫玉的袖子,整个人便栽了。

只是被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吃屎。

等他爬起身时,只见程紫玉已经落于李纯怀中。

他完全不知李纯何时来的,也没瞧见李纯是如何伤到的他。郁闷,耻辱,愤怒……

“你来了?”程紫玉笑魇如花。

李纯回了一笑,满是宠溺。

“我走在路上,感觉心跳有些快,很是不安,回来一看,果然有问题。总算及时赶到,没有叫脏东西沾染上了你。”

“嗯,你我心意相通,我就知他不会得逞。”

两人黏在一起,如胶似漆,完全忽视了正咬牙切齿的朱常安。拥着搂着,满脸的甜蜜藏都藏不住。而程紫玉更是媚眼如丝,似眼里只有李纯。那表情神态都是朱常安熟悉却又已完全失去的……

眼前场景和两人对话让朱常安怒意翻滚,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恬不知耻的狗男女!程紫玉,你敢骗我!”

心意相通?呸!看这两人熟门熟路的抱在一起,分明早有勾搭。可就前两日,他逼问这贱人时,她还口口声声与李纯尚未单独说过话。当时他竟然还信了!

朱常安愤怒极了!和前世一样,他还是不明白,这两人是何时相识,何时勾搭上的,算算时间,怎么都不对啊!

“不是你让我叫人的吗?这就不高兴了?你还有脸说我们不知耻?你对我拉拉扯扯更不要脸吧?”

程紫玉嗤笑着瞥了朱常安一眼,又故意当着他的面抱了李纯的腰。

“我骗你又如何?你我是仇敌,你竟然还信我?你好不好笑?李将军长得比你好,武艺比你强,又比你聪明,还比你有钱,我自然是要选李将军的!”

李纯很配合,将手揽在了她的腰上。

“嗯,我自然是比他强。强了不少!”

李纯心情很不错,他发现一切揭开说开后,她没有了顾忌,那些阴郁也消散一空,她整个人都明朗了起来。

同时李纯也觉得朱常安那比吃了屎还臭的脸,很是有趣,以后倒可以经常逗弄一番。

“李纯,你好大胆子,竟敢伤我!一个堂堂的将军和一个新封的郡主,竟然有苟且,来人!”朱常安唤了一声。

门开了。

“把他们抓起……”

进来的却是夏薇。

夏薇看都没看朱常安一眼。

“主子,外面收拾干净了。”

“嗯!”

“你把我的人如何了?”朱常安顿时一慌。

“你猜。”

李纯笑了起来:“聚众赌博好不好?还是酒后斗殴?”

“你敢!”朱常安细思极恐,太后寿宴,他的人若是闯祸,倒霉的是他。弄个不好,他要遭大殃。

“你看我敢不敢!实力为尊!你的人,我想弄死就能做到不露痕迹,我想玩死就有百种法子,你要不要试试?”

“我有个主意!”程紫玉靠在李纯胸口,侧头看着朱常安,笑了一声。“不如,直接把他那些人都敲晕后剥光扔进昭妃院中去!”

李纯目光一柔。

“听你的,你开心就好。”

“卑鄙贱人!”

朱常安暴跳如雷,可他刚一开口,便有石子直冲他面目飞来。他反应算是快的,可那石子还是打中了他额头。

这小小一下竟还暗藏了内力,石子落地后,他的前额似是要爆裂,疼痛一阵阵扩散。

“嘴巴干净点,这是给你个教训,你若再敢吐一个脏字,我就打光你的牙,还保证不留把柄。”

“李纯,你堂堂一个大将军,竟对一个女子唯命是从。你对得起皇上对你的信任吗?你不是中正将军吗?你不是纯臣吗?你怎可不分青红皂白?”

“你管得着吗?你若有不满,大可以去皇上那儿告发我。随你是要告我沉迷女色,还是告我胡作非为,你看皇上信不信?内阁信不信?朝廷信不信?百姓信不信?哦,当然,我也会顺便告你个污蔑中伤罪!”

全天下都知李纯可信,都知李纯宅子连个女人都没有,这两条拿来指控他,谁都不会信!

这一刻的朱常安被人捏住了尾巴,心下是沮丧的。

“李纯,你究竟意欲如何?”

“夏薇,找人暗中护送郡主回去。”

“是!”

“多谢你。”程紫玉拉了李纯的袖子,露出了小女儿的不舍和娇羞。“今日……莫忘了那事……”

朱常安一愣。

程紫玉那个样子叫他的心猛地一抽。他顿时想起当年,他第一次离开荆溪时,她也是那般恋恋不舍送他离开。那个时候的他们才刚相识不久,她对他只是仰慕,还没有乱七八糟的利益牵扯。那个干净又纯粹的她,他几乎早就忘了。

此刻想起来,却已不属于他。

淡淡的悲哀滋生,他的心有些疼。

……

第四四二章 前世初遇

朱常安死死盯着程紫玉。

李纯说一不二,她言听计从。让她回去就回去,她如此温顺的样子朱常安都快忘了。

李纯伸手捋了捋她的发。

“放心!就今日,你且等着就是。若有什么要我做的,要吃什么找什么,差人来跟我说一声就行。哦,还有,昨日我得了一盒子的宝石,一会儿送去给你。”

“好。”

程紫玉点头,慢慢往院门走去……

经过朱常安身边时,她猛一勾唇。

这挑衅显而易见,而朱常安目瞪口呆。

非但她对李纯言听计从,李纯对她也一样。疯了吧?

她二人真的已到了如此地步吗?

前世他没有见过这两人在一起,是到死前李纯赶来他才知道这两人不对劲。虽头顶泛绿光,可他始终还是抱着怀疑的。

他不明白,李纯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连公主都上赶着要嫁他……他怎么就看中了这么个身份低贱之人?还是个有妇之夫?自己是不得已不得不娶,他又是何故?

前世那般,今生还是如此,是李纯有病还是程紫玉太能勾搭了?

现实摆在眼前,叫他不得不信。

这两人偷溜私会在先,当他面拉扯在后,李纯更是为她破了例,非但救了她,还不惜与自己撕破了脸皮。那可是李纯啊!

朱常安有些慌。

所以,难道,她刚刚说的是真的?难不成今日她真会被指婚,而李纯就是那个人?……

程紫玉走了,可朱常安却不敢留她。

“李纯,你二人刚刚说今日要做什么?”朱常安还是忍不住确认。

李纯这才将视线从院门方向收回,鄙夷不藏,直直落到了朱常安的身上。

“朱常安,你那些手下我可以放过,但我且警告你一句,你以后若再敢打她主意,我保证刚刚所说,都会报应在你身上。今日之后,她就是我的人了。我会跟皇上求娶她。至于你,还是先管好你那些破事吧!”

朱常安几乎想要掏耳朵。

不可能!

“你真要娶她?”

这两人若勾结到一起,那自己还有指望?难怪刚刚她那么嚣张说要毁灭自己,她没骗自己!

“李纯,我愿意开口劝你,纵然是因为我与她有仇不希望你帮她。可你到底也是圣上宠臣,是威武的中正将军,你就希望因为她而被人耻笑吗?你可得爱惜羽毛,否则,父皇如何能信任你?

你真以为你了解程紫玉?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你知道她背着你做了什么吗?你知不知道,她和朱常哲也有苟且勾搭,你以为她真的喜欢你吗?她水性杨花贱着呢!”

此刻朱常安脑中只有一个心思:必须阻止!李纯是什么人?她若有了李纯的全力相帮,这天下还能有自己的份儿?他甚至不用做什么,只需在皇帝跟前上眼药,放小鞋,扯后腿,自己就都完了!

所以,哪怕李纯眸子里有幽深的两个漩涡在打转,哪怕自己的后背有些发毛有些凉,压力一阵阵袭来,朱常安也没有暂停他刺激性十足的“劝诫”。

“她与我早就相识了,她知道我是皇子后,就对我百般勾搭。她求我帮她将陶卖到宫中,还不惜想要出卖肉体。此刻她见我没用便对我不理不睬,转投了你们这些人怀中。

你以为她真喜欢你?她只是想做军商!朱常哲也是,她不过是看中了康安伯的势力。她的本事可不小呢!她还勾搭了我大皇兄,还哄得皇后一愣一愣的。你以为她一定会嫁你?她刚刚还在跟我说,她等会要好好地选夫婿呢!

可你们呢,还一个两个傻乎乎往她跟前送!谁敢娶她,将来保不齐头上就是一片草原!”

“可以了!”今晚听过程紫玉的故事后,李纯第一次领教到了朱常安的卑鄙下贱。朱常安开始诋毁时,李纯心道倒要好好看看他这狗嘴会吐出什么来,可显然,他这话再说下去,自己就要不痛快了……

可朱常安说得兴起,在他看来,李纯越不高兴,说明他离目的达成越近了。

“呵,你知道吗?她怕我将她曾经的风流事说出来,这才对我敌意这么大。这才蛊惑了你们与我对立!李将军,你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你甘心沦为她的刀子吗?”

“我说,你可以闭嘴了!”李纯面对朱常安前走了两步。

“你不信我,可以自己验证!”朱常安跟着后退。“她当日可是对我投怀送抱,宽衣解带……”

“啪”地一声,李纯一巴掌打在了朱常安嘴上。与之前一样,这个巴掌的劲道不在皮肉。

朱常安抹了一把唇,嘴唇不肿,似乎也不怎么疼,疼的是里边的牙齿和牙肉。他呸地吐了一口,果然,一口都是血水。

“你……”

“是你让我验证的!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不爽快?”

朱常安却是勾了勾唇角,李纯恼羞成怒,最好跑去找程紫玉质问,最好闹个满城风雨,只要这两人不勾搭到一起,他这会儿吃点亏也没什么。

“不爽快也没办法!”李纯脸色越难看,他便越要说。“她啊,左大腿外侧有一颗红痣。那位置私密,一般人可看不见。我说的是真假,你去看看便知。她浪着呢,一定会给你看的!指不定朱常哲和朱常珏也已经瞧过了呢!那痣艳如血,生在白嫩肌肤上,叫人过目不忘,就像……”

砰地一声,这次,朱常安整个人都被踹飞了。

狗吃屎!再一次!

他的话没能继续,因为他满嘴都是泥!李纯一脚将他送到了一边的花圃里。

他连呸几口,边咳边笑,依旧不死心。

他刚要起来,却是对上了蹲身看他的李纯。

朱常安感受到了后颈的凉意和锋刃独有的冷气。

他打了个寒颤,想到了他最恐惧的那一瞬。李纯的刀有多快多凉,他清楚得很……

“你那点小伎俩,还是给我省省吧。我能杀你一次,便能杀你第二次!你脖子太细嫩,可经不起我砍!

还有,你的血太脏,迸出来倒不怕你难看,我主要是怕你脏了我的手,我的刀,还有我的衣裳。所以啊,你可别逼我,到时候再把我惹急了,可没有上一次那么爽快地便宜你了。我铁定慢慢剥了你的皮还不让你死!到时候受苦的可不是我。”

朱常安瞬间面如死灰,没法相信。

“什么上一次?什么上一次便宜我了?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该猜到了。我都知道了!包括,你刚刚在故意抹黑她。”

“不可能!”

李纯呵呵一笑。

“这么匪夷所思之事,你信?”

“我信,她说的我都信。”

“你不在意?她爱我,全心全力为我,她还有了我的孩子,我与她恩爱了四年!”

“一场梦罢了,你这般庸人,能懂什么?你做的,是毁她,我做的,是重塑她。你最终得到了她的恨和怨,可我得到了她所有的好。该在意的人,可不是我。朱常安,你还是太肤浅了。

她的这辈子,就不劳你费心了,由我全权负责。今日之后,你若再叫我听到任何诋毁她的话,我便先割了你的舌头。你好自为之。”

李纯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满满地玩弄感。

“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么大的人了,随随便便摔跤叫人看见了可要笑话的!”

随后李纯拍了拍袖子便起身。

“来人,等会儿送四皇子回去。”

李纯离开了,可朱常安依旧不可置信,慢慢扶着树起身。

怎么会?程紫玉连这个都敢说?

可他刚刚看得很仔细,李纯的眼里的确没有流露半点对那贱人的嫌弃。他们真的情比金坚?他不信!

不行!

他怎么能让这对仇敌,宿敌,死敌在一起?凭什么他们两情相悦,然后联手对付自己?

绝对不能让李纯求娶她!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可没有时间了啊,很快就天亮了,他准备也来不及啊!怎么办……

李纯搓着手慢慢往外走。

真烦!

他刚刚恨不得将朱常安大卸八块。

可他不能,连狠狠给他点教训都没能做。

不能给他留下伤痕!不能狠狠揍他!甚至他那几个人一会儿也只能放了……

因为院子虽被他控制了,可院外还有其他人在盯着。

他的人去控制朱常安的人时,到底还是引来了外人。夏薇进来时跟他比了个手势:“五”。

所以朱常哲的人在盯着。

他能肯定朱常哲不会带人进来捣乱,却不能留下把柄给朱常哲。

既然没有打打杀杀,也没有人受伤闹出人命,鉴于他与朱常哲的“合作关系”,朱常哲也唯有选择睁一眼闭一眼了……

“五皇子还不回去休息?”走到了三十丈开外的拐角,李纯笑着问了句。

“这就去了,既然同路,便一道吧。”朱常哲从阴影里走出。

“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下人没打探到什么,说是朱常安已经离开了,朱常哲便只当不知,算是卖李纯个人情……

李纯今晚的确是难以入眠了。

百感交集——生平第一次。

但更多的还是高兴,此外便是可惜。

前世,他怎么就让朱常安抢先了呢?他又是为何,何时爱上她的?

她说那次南巡没见到自己?他二人真正第一次面对面说话,是她设计了他,将他请进了酒楼。

呵,这些人啊,都不懂,酒和陪酒从来都只是他掩饰自己的工具。所以,他怎么可能仅仅因为一家特色的酒楼而被设计呢?

他之所以去了,一定是因为他自己想去。

或许那时,他便已经不可自拔了。

那说明,他们之前就有交集……

可他怎么就想不起呢?

他忍不住喝了一杯又一杯,若是早点相识相知,哪有朱常安什么事。她也不用受那么多苦,忍了那么惨烈的一生了……

李纯做了个梦。

梦里,应该是春末夏初。

而他的所在,竟是荆溪的大街。

他在做什么,他不知道。但从梦境分析,要么是在打探,要么是在跟踪。

而且,为了掩人耳目,他还乔装了。

他的脸上黏了胡子,装成了四十岁的大叔,又刻意掩掉了身上属于习武之人特有的那种彪悍硬气。

他在一家铺子里,正拿着一只瓶与掌柜说话。

他挺喜欢那只瓶的,他想买下来。云龙纹的红釉,有八十年了,也算是古董。他想送皇帝。

掌柜开价三百六十两,他讲到了三百两。

银子,他并不在乎。

成交了。

然而,在他掏银子时,走进来一个姑娘。豆蔻年华,笑得明艳,如朵艳丽茶花,叫人眼前一亮。关键她自带气场,一进那铺子,不知为何所有人的注意力便叫她吸引了。

随后,刚刚还笑得像菊花的掌柜顿时面色一收,垮了下来。而正要打包装的伙计手也跟着抖了两下,随后明显加快了手中速度。

“四……四娘怎么来了?”掌柜反应迅速,给伙计使了个眼色后,挡到了前边。

来人可不正是程紫玉么?

“三百两的古董瓶子,来,给我看看!”程紫玉不改笑颜,眨着眼,清灵非凡地伸出了手。

李纯瞧见她的手指又长又白,光滑地似乎没有纹路。他第一次瞧见那样的手,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几眼。

“包……都包好了。”

“包好了便拆开,那外包装要多少银子算我的!”程紫玉瞧向李纯,微一颔首。

“这位老爷好眼光啊,我刚刚远远一瞧,见是宝石红的呢,八十年的红釉瓶子,还是前朝的,才卖三百两,实惠得不得了!”

李纯哪里还看不出里边多半有猫腻,十有八九自己是被骗或被宰了,自是谦虚请程紫玉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倒是能给您讲讲这红瓶的好处。”

李纯从活计手中一把夺过了包好的礼盒,扯开包装,递了出去。

“姑娘,请。”

掌柜和活计面面相觑,掌柜更是擦了擦额头。

事实,那天一点都不热。

“这里……这里……所以,这不是古董,这颜色也不是一次烧成。这种瓶,出现这样的纹路,并不是刻意,而是残次。当然也不是说这瓶不好,卖个三十两还是没问题的,毕竟宝石红难得嘛!”

那姑娘笑得灿***手中的宝石釉瓶要出彩多了。

可那时的李纯到底还是看错了这姑娘……

第四四三章 一轮算计

李纯的梦还在继续。

梦里,他笑了。因为,之后也挺有意思。

他看着那姑娘,还有那掌柜。

那掌柜苦不堪言,买卖自然作罢。

而令李纯惊讶的,是掌柜一个劲儿地道歉却并不是冲他,而是对那位姑娘……

那姑娘也厉害,从头到尾表情未变,可那气势却压迫得掌柜连连求饶,表态再也不敢,求放过,求息怒,求不追究。

额……李纯错了错牙,不是应该求自己吗?

那姑娘临走时才收起了笑,冷冷让那老板好生地思过,更是义正辞严道:

“既然做买卖就要守规矩,既然身为荆溪人,就别丢荆溪的脸,更不能丢了荆溪陶的脸面。斗陶会在即,不容有失。你记得好好向这位老爷道歉吧。”

她转身面对李纯,笑得落落大方,明艳动人,与那些世家贵族小姐拐弯抹角,娇羞扭捏全然不同,叫人一见便心情愉悦。

“这位老爷,对不住,让您看笑话了。荆溪大部分的商户都还是循规蹈矩的,要不,你再走走,再看看?”

李纯表示要谢她。

“不用不用,只是举手之劳。还望这位老爷不要见笑。”

那姑娘说完还不忘瞪了掌柜一眼,作了个警告的表情,随后洒脱离开……

李纯忍不住笑了,这姑娘地位很高啊?端的倒似县老爷的架子,他听得掌柜连连唤着“四娘”,心下便对她的身份已有了估计。

“那姑娘什么来历?”他还是找了围观群众问了一句。

“四娘,程四娘,就是那位荆溪年纪最小……”

哦,原来这就是程家四娘,以前听过。

不想还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义感极强的。

李纯忍不住远远跟在了程紫玉的身后。

既然都说程家陶好,那他不如跟去看看?便去程家馆走走吧。

哪知,跟在不远处,耳力过人的他却听到了一段对话。

“小姐,您何必当面揭穿那胡掌柜呢?到底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难看。”

“你个笨蛋!”

“什么意思?”

“那位买瓶子的老爷,你可仔细瞧了?”

“怎么?”

“哼,十有八九是乔装的。”

李纯眼睛亮了亮,忍不住跟紧了一步。有意思。

“小姐,哪里看出来的?”

“那老爷器宇轩昂,气度非凡,一看便非富即贵。可他偏偏一身布衣。奇怪吧?但布衣又怎么可能三百两眼都不眨,一掏就出?而一出手就是几百两的人,身边又岂能没有下人跟着?而且他布衣下的露出的一小圈中衣袖子……”

“没仔细瞧。”丫鬟的声音小了下去,随后,头上便挨了一爆栗。

“若我没看错,应该是蚕缎。比我穿的还好。还有,他一口地道的官话,多半是京里来的。都说京中随意一个牌匾砸下来,十个人有七个都是大人物。而且,若不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哪里懂得买红釉,都赶着买那些花里胡哨带金带彩的器物去了。怎么看,他身上都是疑点重重,很不寻常。

所以,我估摸着,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个乔装南下的官爷。可若真是官爷,好好地来荆溪这小地方做什么。或者,他是个特别的大人物。来荆溪或是有公事,或是为采礼。也只有这两种可能才需要乔装了。

不过,他刚刚伸手从伙计那儿夺过盒子时我又看见,他的右手虎口、掌心和手指指腹都有厚茧,哎,只怕还是个惯常拿刀拿剑的。还有,他虽弓着身子,可他那身板壮实啊!又高又结实,手速还那么快……京城来的大官,微雨你说,他该不会是个将军吧?……”

“……!!!!!!”李纯无语又凌乱。

都中了!

要不要这么准?

瞧那姑娘分析得头头是道,似是天花乱坠,所言却并未无中生有,却足见心思之细腻。倒不想这小地方有真人才。

不过他的破绽……真这么多吗?

“所以啊,不管他是来办事的,还是来买货的,我这么做都有益无害啊!他若是微服私访的大官,我挺身而出便是维护了荆溪的名声,还打响了程家的口碑,说不定还救了那胡掌柜的小命。我使他免于被骗,他便还欠我一个人情。对我总是有利的!

若他只是京中来采买的,那就更好了。斗陶会在即,这个时候来荆溪,多半是为了后续的大宗采办来探路呢。我帮了他这么个忙,于情于理,他这买卖也该留给程家了吧?毕竟,程家的我,多老实,不会骗他,是吧?”

“姑娘好生厉害!”丫头一脸崇拜,却是喊出了李纯心头所想。

亏得他还被惊喜了,敢情帮他不是为了主持正义,而是好大一轮精打细算。

这姑娘会算人心,不错,很不错。

有人给他下套,可他一点没察觉,乖乖全中了。这事,好多年没发生了,叫人……心绪有些乱啊。

“可那老爷又不知咱们是程家的?”丫头又是一问。

“我刚刚表现那么出色,他一定会好奇,一定会打听。围了那么多人,哪怕他不多问,也应该听到人群的议论了。他刚刚被坑,哪里还敢在路边铺子随意下手,所以他哪怕不为还我人情,荆溪第一的程家都是他的唯一选择了。我猜啊,他此刻要么已在程家馆里了,要么便是正要赶去呢!”

李纯闻言更是“……”

还真是,他正是想去程家馆。

“哦,可是……姑娘,好麻烦啊,那老爷刚刚要谢您,您为何不直接让他去程家买红釉呢?”

“麻烦?动几下嘴皮子,能挣一笔买卖,麻烦什么?傻子,都说了,那位多半是京城来的爷,还指不定是大客户,精着呢,不能太刻意,否则容易适得其反。再说了,我若毛遂自荐,多掉价。”她甩着手中帕子,笑逐颜开。“做好事不留名,才更高风亮节啊!”

“他精吗?我瞧他傻着呢,半点比不上姑娘。”

“可惜我没时间,要准备斗陶会的参赛物,若不然,这事还能跟进一下。”

“姑娘买卖也厉害着呢,二老爷也不如您。您刚刚浪费了一刻钟,睡觉时间就又少了。您看您瘦的风都能吹跑了。您才刚病愈,得好好休息。”

“哎哟,难道看到机会不抓吗?只有程家好,咱们才能好。只有你们好,我才能好。”

“哦,胡掌柜那里……听说他是个小心眼的,就这么坏了他的事,还叫他丢了颜面,姑娘您会不会遭他记恨?”

“不管他!”

程紫玉笑意一敛。“他活该!捣乱市场秩序的家伙就该遭人唾弃。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他那只瓶分明是仿制了老爷子前年给河南商大人的那款。我还没跟他算造假的账呢。他心里有数,还敢对我如何不成?”……

鬼使神差的,李纯跟了足足一刻钟。

女子进了程家,而他则进了程家最大的一间精品馆。

上来招呼的只是一个伙计,明显没有她那样的眼色。

“我慕名而来,想买件程四小姐亲手制,亲手烧的器物。”

自然是没货的,伙计问他可能等。

“等不了,只是用作收藏,所以,什么都成。”

还是没有!说是程四的订单都排到十八个月后了。

“价钱不是问题。”

“高价也没有。”

“残次品呢?”这话一出口,他被自己吓一跳。他什么时候这么执着了?他在做什么?

最后他买到了一只她亲手制的玲珑球。里边可以放香料,也可以做装饰。精美的很,美中不足的,是在锁扣处有一点釉色淡了。可他还是一眼倾心。

镂空的蔷薇花形,金红交加,看着很是华贵鲜艳,却明显不配他。

可他还是买了。

等离了荆溪他才惊觉,只记得去程家馆,却早忘了给圣上买一份礼。他是想去程家馆看瓶的,怎么就……

梦里的他先是将那球儿挂到了身上,后来又用作了扇坠,最后挂到了床头……

填了香后,淡淡的香气从球中释放,头顶那球晃啊晃,他便睡着了……

随后,李纯便醒了。

夏薇叫不醒他,是晃醒他的。

他竟然喝着酒,趴在桌上睡着了……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这个梦,有些奇怪。

随后,李纯笑了起来,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梦很真实。且前半段是真实发生的。夏初,他是暗中跟着朱常安南下的,在荆溪停留了好几次,前后待了几天。他的确乔装了,也的确……买了一只宝石红的瓶。三百两,不错!

回京后才知是假货,被他扔了。他难得的一次犯傻,被夏薇他们笑了两日。记忆可尤新着呢。

梦里没有出现她,也没有玲珑球……

不过,刚梦里丫头说她刚病愈……

“夏薇,还记得我上次荆溪买那只假瓶是几月几日吗?”

夏薇掰着指头掐了掐,时间出来了。

梦里的时间,应该正是程紫玉从山上滚落,昏睡的第五天。

他再次笑了起来。

他好像明白了……

李纯试着继续做他这个梦。然而,他却再也睡不着了。

天一亮,夏薇便被他使唤着去找入画聊天了。

果不其然,入画说,程家的精品馆里的确有一只程紫玉做的玲珑球,因为有残缺,所以一直没能卖出去,到现在还被扔在了犄角旮旯,倒是可惜了。

当大小,图案,颜色等经由夏薇的口说出后,李纯确认了。

这只球正是他梦里喜欢至极,挂在床头,上了心,中了意,却始终带了残缺的那份情啊!

昨晚她说:前世她被从山上推下后只昏睡了三日,可今生,她睡了足足五日。而他买瓶的那天,正是第五日。

所以,他买瓶并未遇上她。她也未能阻止他。这一次,他花三百两买了假瓶。

所以,前世的初遇,今生他们错过了。

他刚醉酒前的那几个疑问,似乎也能解答了。

前世,他与她的确先前就见过。

刚刚的那场梦就是他们的相遇。

她帮了他,他记住了她,她虽似看透了他,却不识他。

他还未来得及去了解她,靠近她,重遇她,她便已经心有所属。于是,这个相遇便被埋去了他的心里。

梦里的她可爱又真实,灿烂又明艳,很是讨人喜欢。他被她吸引,一点都不奇怪。而且她还算计了他,让他想不注意她都难。

而她的算计是为了她的家族,与今生吸引他的原因一样。所以,大概,前世,正是这场相遇,让他上了心。

也是正因如此,当后来,她设计他,在那间新开的酒楼与他相见时,他破例去了。或是想看看她过的好不好,或是看看她要做什么,只怕还存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可她却已经变了。

她依旧口舌伶俐,可她所站的立场和她咄咄逼人的态势,已经不是李纯心头的那个人。

他大概是有些失望,所以在等她说完后,淡然退了场……

李纯笑了起来。

他喜欢的,正是她为了看重的,可以不管不顾。前世今生,这一点上,她与他始终都没变。

只不过前世的她更肆意,而今生的她多了一层自我保护。

“那玲珑球,很重要吗?”夏薇不明白。

“你让人跑一趟荆溪,把那玲珑球买来。”

“次品啊……”

“买来砸了!”

“……”

“不用惊动程家和她了。”徒增伤感和遗憾罢了。

既是残次不悦的回忆,不要也罢。

这一世,遗憾不容再发生。

后来,李纯特意找了程紫玉。

“有空做对玲珑球吧!成双对的那种,你一个,我一个!我要挂在身上。”他才不要挂在床头,看得见,摸不着,悬在头顶心头,却永远不可能拥有。既然得了,他便要永远带在身边,不离不弃。

打那日后,李纯再也没做过类似的梦。

他也不需要。

因为他已得偿所愿。

不久之后,李纯的腰间便多了一只玲珑球的饰物。量身定制,精致非常,若是将球拿起,透过镂空眼还能瞧见球心里刻着他与她的名字。他很喜欢。

渐渐,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有事没事便握着那球。

时间一长,那釉色便有些发暗。

程紫玉看他喜欢,后来几乎每年都要给他做两对,可他偏就喜欢这最开始的球球。

后来程紫玉唯有试着补釉,一次又一次,反倒练成了一手补釉的绝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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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四章 狠毒一把

心头包袱卸下后,虽只得了两个多时辰的睡眠,可程紫玉睡得不错。

太后送来了新衣。红底金线,宫中的料子和手艺,只一个字——“贵”。贵气,贵重,尊贵。

还有新头面,赤金加红蓝宝石,明晃晃,亮闪闪的,看得人眼晕。

今日是她成为郡主后的正式露面,排场不能小,所以她也推不得。她唯有穿上了这身繁重的衣裳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看她的视线微微心虚,告诉她不用拘谨,若是累便再回去补上一觉。

她应着是退出去,结果迎面便碰上了也是来请安的皇帝。

“锦溪今日打扮倒是叫人眼前一亮啊!”皇帝笑得爽朗。

程紫玉就没那么爽快了。

那么顺口的“锦溪”二字叫她打冷颤,皇帝评论她的打扮更是不合时宜。果然啊,皇帝心意已决。

皇帝盯着她走了一圈,视线灼灼。

知道她气度不错,但皇帝没想到这华衣穿在她身上,没有违和,反倒将她的气势全都托出来了。看来先前还真是他看走眼了。

不久前,他还对这女子诸多猜测,这会儿却是上赶着想要她入宫。

他不得不承认,母后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女子身份虽不够,可这气势气度却比太子妃也差不了多少了。

山窝里,还是能飞出金凤凰的!

而皇帝始终在犹豫的,是位份。

太后昨日就问了,可他转移了话题。

高了低了都不合适。

此刻越看越满意,他忍不住就想试探。

“昨日的册封事先未让你知晓,朕给你赔个不是了。你……若有想要的,朕可以满足你。”

想要的,你会给吗?程紫玉心中冷笑。

她想要的,她已经用利益换来了。还有其他想要的,也只能靠自己算计来。

婉拒。

毫不迟疑。

皇帝先是悻悻,可随即却是乐了。

因为他看出她不是以退为进,或者欲拒还迎的招数,而是真的不在意地拒绝。

她竟然没放眼里!

皇帝阅人,阅女人太多了,眼前这个,还真不一样。

她与先前的田小姐,石小姐不一样,那些是以色侍人,说穿了,取乐而已。他年纪不小,近年能被他收入宫的女人也不多了,大多是些不得不联姻的贵女。谈不上喜欢,交易罢了。

而眼前这个,事实他一开始是有些反感的。什么善人,什么善堂,虽分担了朝廷压力,可百姓的威望和拥戴应该是属于朝廷和天子的,她凭什么占了去。所以从一开始,他就认为她有目的。且动机不纯。

他厌烦这样的人,甚至有些许杀意。

然而从一开始的试探到后来她的所作所为,她的表现的确不错。起点低了,之后的堆叠才有效果。

本以为是座不起眼的山头,哪知是座矿,一个个惊喜往外拿,如何叫人不动心。

平日里他看什么都一目了然,可眼前这个,他几次没看明,便忍不住想要多看一会儿。

“好好休息,午后朕给太后安排了江南最好的四大班来唱戏,到时候你也来点一出吧。点你喜欢的。”皇帝说完便笑着离开了。

点戏?

呵,她即便成了郡主,又有什么资格在皇帝太后面前点戏?除非她得了特殊的荣宠做理由。

午后?

来了吧!

看来就是那时了……

回到屋中,李纯捎来了消息。

说是今早天一亮,朱常安便去找了昭妃,两人悄悄说了半个时辰的话。

程紫玉闻言笑了起来……

让柳儿将“午后看戏”的消息捎给李纯后,程紫玉便出门了。

时间还早,反正也是吃喝等宴席,她便去了程家在金陵的宅子。

程家在金陵有好几家铺子,产业也有不少。因着她突成郡主的缘故,昨晚老爷子和何氏红玉便都住了下来,今日还要参宴。

知道女儿要来,何氏早早便在等了。家里出了皇亲国戚,一家子都兴奋又忐忑。所以昨晚从上到下,几乎一个人都没能睡好。

红玉也是辗转难眠,她想的,却是另一桩事,另一个人。

昨日下午,何思敬为红玉作证后,他二人之间的氛围便变了。也不吵不闹了,也不说话了,偶一对视还相互红了脸。

何老夫人看在眼里,了然于心。

这两年她给何思敬相看了好几家的姑娘,都叫这孙儿给搅黄了,可今日他却挺身而出,分明是对程家丫头上了心。

当时她便找了何氏说话。

母女俩一拍即合。

何氏为了红玉的事都快愁白了头,红玉再不嫁就要成老姑娘了,她心思直还老是闯祸,嫁到自己的娘家自然是最好不过。

可她们虽早有此意却无奈那两个小的一见面就是吵,始终缺了点什么,昨日这把推力来得刚刚好。

红玉没想到这表哥关键时候会护着自己,何思敬也是在听闻红玉被人算计时才惊觉心头焦灼,两人一下便似开窍了。

何思敬是个爽快的,当时便找了红玉说话,说她若是不厌他,他便去找长辈说。

红玉想了许久,想到今日她惊为天人的薛骏一表人才,却是个口蜜腹剑的贱人。而相反往日里厌恶的表哥却关键时刻可靠可信任,到底是知根知底,似乎他毒舌的毛病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那……你以后可能一直对我好吗?”

“那是自然的!我若对你不好,祖母和姑母还不得剥了我的皮吗?”

这么一听,红玉倒是高兴了起来。

是啊,外祖母成了祖母,舅母成了婆婆,还是一家人。

而且,程家和何家离得那么近,关系那么亲,那她整日都赖在程家也没人会说什么,是吧?

“那成,只要你答应以后不再欺负我,我便应了。”

……

于是今日一早,何老夫人便提了几只礼盒来找程老爷子了。

青梅竹马,亲上加亲,这婚事自然水到渠成。

老爷子也不拿乔,找来了媳妇和孙女问了几句,这事便大致定下了。

程紫玉到时,正好众人笑语晏晏。

“郡主”来了,众人好奇,自然围着她说了好一会儿。

众人没有要求她任何,只个个让她注意自己安全,谨言慎行。

老爷子和何老夫人问她是不是要入宫。程紫玉表示,她绝不会入宫,也永远都是程家人,荆溪人,永远还是那个程四娘。她还要继续将家族产业发扬光大的……

老爷子明显舒了一口气。

程紫玉瞧了红玉和何思敬,两人也不吵闹了,乖乖坐那,一脸羞涩,有些尴尬,有些别捏,可你一瞪眼,我一龇牙倒也是欢喜冤家的模样。

她做对了吧?

红玉的事能定下来,她的又一桩心事也了了。

她送了一对龙凤玉璧给两人做贺礼。

何思敬推辞,他认为时候未到,既无名分,自不能收。

“紫玉是富婆,哪像你那么小家子气。”红玉直接抱走了礼盒。“既然你不要,就都给我了。”她冲着程紫玉谢了声,便没了人影。

何思敬错着牙,骂着红玉厚脸皮,随后追了出去……

程紫玉笑得欢畅,忍不住猜想,红玉这是害羞逃了,还是找借口想引了何思敬单独说话,又或是变相着找何思敬要礼物呢?

不过后来听说,那日何思敬是拿了整整一大盒的礼物换回了其中一块玉璧,从此便走上了送礼宠妻的不归路……

程紫玉去找了何氏。

昨日皇后的确是给她送来不少东西。除了一串碧玺珠子,还有一座珊瑚,几盒子天南地北的药材,人参鹿茸都有了。

“皇后这出手太阔气了,我这心里惴惴不安的,本也打算问问你的意思。这算是赏赐还是什么?是收还是不收?”

“收,还要回礼。咱们也备些好礼送回去吧。娘,一会儿您亲自去送,再找皇后说说话。”

“皇后会见我?算了吧。”

“会的。她一定会客客气气见您。您只管开开心心见她就是了。哦,非但是她,再准备些东西送给太子和太子妃。”

“嗯,明白了,你这郡主来得不易,娘会好好求请皇后娘娘照应你的,一定变着法子夸你。”

“别啊!”何氏尚不知她意图,显然是有所误会了。“您别夸我,您该夸太子,夸太子妃,使劲夸,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夸得皇后心花怒放……”

“太子?”何氏眼珠子猛一瞪圆。“紫玉,怪不得皇后送那么多东西来,难道是她要为太子……你和太子……”

“娘,放心,我不会给太子做妾的。不过既然皇后有那个心,咱们也不能拂了她的意,还得让她高高兴兴,把那把火烧得旺旺的!”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没有,您别急,我长这么大,除了上次从山上滚下,什么时候让您操心过?走吧。”

“去哪儿?”

“给皇后挑礼物去。”

送皇后的东西,自然不能是转手的。程紫玉拉了何氏直接上了金陵城里采买。金陵几朝国都,南北枢纽,天南地北的好东西什么没有。

很快,她便挑了好几盒东西,也算是大手笔,价值么,与皇后送来的那些东西大致持平,稍逊一二。既显了尊重,又不会越了礼。

随后她便与何氏一道回了潘家,并让何氏即刻便去拜谢皇后……

潘家园子,程紫玉在离皇后住处不远处等了一刻多钟,没见母亲出来,便知皇后定是见了母亲。

她刚要离开,见王玥正从皇后院中出来。

排场很大,王玥被俩嬷嬷一左一右搀着,身后还跟了几个满手抱着赏赐的宫女。

王玥很乖巧守礼,有孕了也不忘分别给太后和皇后请安,她越卑躬孝顺,自然待遇越好,两位高主直接免了她以后的请安,让她好好养胎。

她从前边路上走过,却没有与程紫玉打招呼。

程紫玉笑了笑,不知她是没看见自己还是有意划清界限。

程紫玉也不愿讨嫌,回头就走,哪知几步之后王玥却又唤住了她。

王玥走来。

她回眸,这才发现王玥的气色并不好,眼圈也有些深。

“没睡好?”

“是呢!”王玥微一犹豫,“你是厌恶他的,是吗?”

“是!”

已无需遮掩也无需打哑谜。

程紫玉说完便转身离开,王玥张了张口,到底没有叫住她……

两人心知肚明,那点战斗情分,只怕是因着立场要散了。

程紫玉倒是无所谓。因利聚,自然因利散。道不同,早晚罢了。早散也好。

最近,因着江南进出的限制,不少商户都暗中叫苦。王家也是一样。

王家靠贩陶为生,在大笔资金投入接驾事宜后,周转上便有些不足了。

加上刺杀事件后,对接驾的要求一高再高,而朱常安那里还时不时需要他们帮衬一把,他们的银子更是捉襟见肘。

王家明显有些心有余力不足了,可这么一个光宗耀祖,萌阴子孙的机会,咬牙也要挺下去是吧?

而银子的缺口却越来越大。

有一笔买卖黄了!

原本半个月前要提走发去河北的一批货,却被告知不要了。对方只说资金出了问题,连定金也不要了。

可定金才多少?只不到货价的十分之一。

足足六百套的大小组件花盆啊!

滞压下了。

王家有些头疼。

这在往常不算什么,可此刻他们急需银子周转啊。

这批花盆被他们又倒回了市场,然而量太大,没有人吃的下,要么,贱卖,要么,便只能拆分了一只一只,卖个猴年马月……

圣驾越来越近,箭在弦上,他们此刻退缩也不可能了。

犹豫间,王家家主们在半个月前卖掉了一处别院,先抽了银子继续砸到接驾事宜中。

若银子再没法周转,他们便唯有将那批货先出手了。可最近陶市收缩萎靡,这么大笔银子能一下捧出的商户不多。前几日问了一圈,若要急着出手,最多只能卖个不到成本的半价。损失惨重啊!

王家自然不知,这笔买卖本就是程紫玉个人的行为。

她砸了一千两定金,订了这批价值万两银子的货。她可不急,等她回头再把这批货吃下来,转手还是挣了。

她就是故意坑了王家一把。算他们倒霉吧,谁叫他们要全力支持朱常安呢。王家若将来与她和睦相处,她自然会手下留情,若是所站对立,那么她也唯有狠毒一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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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五章 准备截胡

有一桩事倒叫程紫玉哭笑不得。

何氏来拜见皇后之事就如长了翅膀般一小会儿的功夫便传遍了潘家。于是,何氏从皇后那儿出来后,一路被前来赴宴的女眷们“偶遇”了好几次。

没办法,众人可不知皇后的意图,只知程家女儿山鸡变凤凰,一跃成郡主,太后宠,皇后喜,身价不菲却还未曾定亲。

一时间,有想法之人不少,不是皇亲,便是权贵,不是暗示说亲,便是打算保媒,纷纷到何氏跟前套话和暗示。

何氏总算是出自大户嫡女,尚能勉强应付。话说得漂亮,既不满,也不少。既不答应,也不回绝。总之就是打了一大圈的太极,似是而非,叫人想入非非……

何氏不知程紫玉与李纯之事,之后还找了女儿说话,列了一圈名字:什么南平候的次子,隋总督的嫡孙,连将军的侄子,孙知府的长子……让她着重留意下。

“娘,您都怎么回复的?”

“你放心,娘知道你的婚事还要看上头的意思。实话告诉你,我刚去与皇后说话,皇后直言相中你了,想迎你做太子侧妃,还把太子妃也叫来了。太子妃温婉,表示一定会好好照应你。

可你一边跟娘说绝不会嫁太子,一边又要娘来皇后身边示好,还要将火烧得旺旺的,那厢还跟老爷子保证要继续为程家效力,娘知道你一定葫芦里卖了药。

所以啊,娘刚刚便故意多长了个心眼,给那些有意说亲的贵妇们留下不小的希望。那些人此刻都蠢蠢欲动的,皆是皇亲重臣,指不定一会儿就去找皇后太后说你的事了。这些事,留给皇后头疼去。”

“……”

程紫玉第一次知晓她的这个娘也有这么多心思。“你就不怕我被乱点鸳鸯谱了?”

“你会叫人乱点了去?”

何氏眼一斜,伸了手指戳了一下程紫玉的额头。

“你连皇后那儿都敢让娘去放烟雾,必然已有了胜算。别以为娘不知道,定是太后已答应你什么了是不是?你救了太后,你提出来的事太后肯定会卖你个人情。”

程紫玉听得咬了咬唇,这个,还真没有。对方是皇帝啊!

“娘昨日可听说你被萧三小姐为难的事了,太子妃恨毒了你却还笑得那么温柔,你若嫁去了还不得过水深火热的日子?千里之外,叫天天不应,那你怎么办?娘做不了什么大事,也只能给皇后加点难度了……”

“嗯。”

差点忘了,娘虽不好应酬,可多年来哪怕爹不中用,程家的内务却也都被娘牢牢抓在手上呢。饶是华氏那么厉害,那么多年下来,除了负责程家的应酬外,什么实质性的后宅之权都没弄到手。

噗,是了是了,华氏钻营多年,只捞到了“抛头露面”的机会!打脸啊!她代表程家女眷在外边混得越是如鱼得水,其实才越丢人吧?亏得华氏每次金光闪闪出门赴宴还那么趾高气昂,背地里还不知有多少人笑话她呢。

这才发现,娘那么损……不,那么厉害。

娘这一辈子,到底是被爹拖累了,但不代表她没用。

程紫玉垂了垂眸,水浑了,也好,对自己也未必是坏事。

“紫玉,你的婚事……要好好斟酌。昨晚老爷子一直坐院中喝闷酒。你懂吧?”何氏叹了一声。

“娘,找人看着他,不许他多喝了。”

程紫玉今早求了太后个恩典,让沈太医去给老爷子号个脉,太后应下了。但愿老爷子的身子还无恙……

她当然懂。

她知道老爷子愁。

她封郡主,对程家是好事。名利靠山,都有了。皇帝那儿还有源源不断的订单,程家蓬勃发展指日可待。

可福祸相依,她成郡主,她个人的前程便不在程家掌控范围了。那程家的家业怎么办?手艺给谁继承?

正因如此,今日程紫玉回去时,老爷子没多问,只问她会不会入宫。而她也只能做了个定会继续发扬程家手艺的应承。

而老爷子得到那个承诺后,也就再没说什么。

“您跟祖父说一声,我的婚事会按着他的心意。”老爷子很喜欢李纯,背着她,送了李纯不少东西了,程家四处都是她的眼线,那些事,她都知道。老头已经把李纯当女婿看了。

“他的心意?”

“他懂的。”

“他懂我不懂呀。老爷子有人选了?是谁?”何氏上来掐了女儿的手臂。“每次都这样,什么都不跟娘说。你要气死娘吗?”

“娘,淡定点,您不是要四处引火吗?”程紫玉侧头靠在何氏肩头,软软的。淡淡甜甜的玉兰香,是娘的气味。她的娘,那么好,就该长命百岁。

“那他好吗?对你好吗?”何氏抚了抚女儿的脸,“成婚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你可得看准了。你爹,你二叔那样的,都不是良配。你是有主见的,昨日红玉那事你做的极好,但当局者迷,娘帮不上忙,你可得擦亮了眼。”

“嗯,他很好,对我好,也会对程家好的。应该很快,他便会去拜见您的。”

“没脸没臊!”何氏一把推开了女儿的脑袋。“走走走,娘要走了。”

“去哪儿?”

“没瞧见前边那位夫人在与我打招呼吗?是不是哪位国公夫人?”

“鲁国公夫人。”

“娘去打个招呼,帮你混了人脉。哪怕不为那事,对你也没坏处。”

“嗯。”

程紫玉看了一会儿,更是感觉以前小看了自己的娘。何家书香门第,何氏仪态很好,与那些贵妇交往时,一点都不露小家子气,不卑不亢,十分长脸。华氏待人接物那做作的热情,比她差远了……

时间一晃,午宴都散了。

午后的主要活动是看戏。

没办法,太后最爱看戏。

所以,祝寿嘛,自然少不了陪太后看戏。

至少从帝后到皇亲们都要陪同。

潘家为迎圣驾,建了一座华丽的戏楼。

虽只有两层,却胜在场地够大。

主台两侧的门都是活动的,全都放开后,足足可容纳近千人看戏。戏楼外围也都置上了位子,楼里楼外,足够所有宾客大饱眼福了。

今日,不出意外的话,程紫玉等的大戏应该就会在戏楼上演。

饭后,开唱。

四大班子,多种唱腔,全有了。

如此盛事,宾客基本都来了。

太后和皇帝坐了主座。

皇帝的下手坐了一众皇子,太后下手则是皇后妃嫔。

程紫玉坐在了太后侧后方,是皇帝指定的位置。

李纯坐在了皇帝后边,他与程紫玉之间就只隔了两张布满茶果的几案。他强忍了好几次看她的冲动,唯有握着茶盏,靠着遮挡悄悄看了她几眼。

实在是……很好看啊!..

一曲《麻姑拜寿》打头阵,欢欢喜喜唱了起来。

皇帝将戏折子亲手递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翻了翻,点了几曲热闹的:《群英会》、《贵妃醉酒》和《花木兰》。

太后将视线轻轻飘过程紫玉,她尽力了,今早她再次与皇帝示意过,希望他收回想法,可皇帝没那个打算,更表示太后不想帮忙也无所谓,今日他会自己挑明。

太后知道,这个时候快要来了。即便如此,在点戏时,她还是尽量避开了情爱主题。

台上唱得热闹,而戏折子则已到了皇帝手中。

太后点的戏唱到尾声,皇帝这才慢悠悠点了出《龙凤呈祥》。而皇后点的,则是《天仙配》。

程紫玉低低笑着,真有意思。这两场戏,一个是娶,一个是嫁。但却异曲同工。

《龙凤呈祥》唱的,是刘备过江迎娶孙权之妹孙尚香的故事。皇帝看戏喜欢武戏,喜欢点三国,可什么时候还好这口了?

太后一轻叹,皇帝心意已决,罢了,将来她再从别处对程紫玉做些弥补吧。

很快,那戏折子果然到了程紫玉手中。

皇帝表示她是新郡主,该得个恩典,让她点戏,公然要抬举她。

程紫玉笑着表示不懂戏,让太后帮忙点。

正好一出戏唱完,这准备的时间,自然用来了闲话家常。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来。

“哦?锦溪你不懂戏?”

“是,锦溪出身民间,孤陋寡闻,许多戏都是闻所未闻,实在无从下手。”

“那刚刚演的戏,你可看懂了?”

“倒是能看懂的。热闹又喜气,太后娘娘和皇上都点得极好!”皇帝问的是他点的那出戏,程紫玉故意装作没听出来,可心中已是暗骂。

厉害了,这是要自己效仿孙氏,为了家族联姻,乖乖进入他的后宫了?自己身份虽不如孙氏,可身后的利益倒也不差。

“那你觉得,朕点的这戏如何?”皇帝眼眸缩了缩,等着她的答复。

“都是江南顶尖的班子,自然是一等一的。”

程紫玉再次顾左右而言他,皇帝干笑了两声。不接?又如何?

“母后,朕倒觉得,锦溪身上有几分孙尚香的影子。都是干练爽直,能干出色,是为女子中的精英和人才。”

不用太后应是,皇帝一开口,自有一大堆人跟着边点头边奉承,赞着程紫玉的好。

“话说,锦溪这是多大了?也该嫁人了吧?”

皇帝扫眼人群,“听闻程夫人也来了,朕还没见过,不如请上来说说话?”

何氏早被皇帝的人安排在了不远处,这会儿诚惶诚恐上来磕了头。

“不知锦溪可许了人家?”

何氏表示并没有。

逍遥王喜笑颜开在一边建议了句:不如皇上赏个恩典,给锦溪郡主指个姻缘?

皇帝问了何氏意下如何。

何氏怎能说不,自然表示求之不得。

皇帝和逍遥王明显是早有准备,你一言我一语,再有于公公打个边鼓,一下就在众人跟前都表现出了一个意图:

皇帝打算给锦溪赐婚了!

如此一来,不少人已经坐不住了。

程紫玉的视线扫出去,皇后在笑着等抓时机,昭妃在绞着帕子,朱常安在咬牙握拳,五皇子在蹙眉,何氏在尴尬笑着,太后则只顾抿茶……

身后看不见,但也能听到有羡慕有议论,有咂嘴声也有看热闹的八卦之音……

李纯起身了。

“臣要奏请!”他起身,往皇帝跟前去。

皇帝笑得意味深长。哈,一切早就说好安排好了,太后不帮忙,他一样搞得定!虽不如与太后一唱一和来得简单,但效果一样能达到。

除了他本人意愿,何氏作为程紫玉的母亲已经点了头。

逍遥王代表皇室宗亲,再有李纯这个臣子来求请,一会儿安排钦天监正来说几句,一切自然顺风顺水,谁也没有立场和理由来说一个“不”字……

李纯走过朱常安身边,面露鄙夷,满满都是“跟我斗?这辈子也不够格”的言外意。朱常安见他得偿所愿,气得几乎浑身发抖。

“启禀皇上,锦溪郡主性姿敏慧,柔嘉淑顺,正……”

“皇上,臣妾也想说几句。”李纯刚一开口,便见昭妃已经跪在了他的身边。

啧啧,速度真快!

殊不知,李纯心下已经笑开。

真没想到,朱常安这么耐不住啊!须知为了钓鱼,他可准备了一大段说辞,竟然都没派上用场!朱四啊朱四,沉不住气啊……

昭妃自然是朱常安示意了上去的,事急从权,行为莽撞也顾不得了。

凌晨李纯嚣张至极,坦言将求指婚,当时朱常安就慌张了。

没想到是真的,还真的这么快!

在场哪怕是傻子都看出皇帝要给程紫玉赐婚了,更是无人看不出皇帝、逍遥王、李纯和于公公几人多半是串通好了说辞。

李纯若是一旦开口求请赐婚,皇帝绝不会拒绝。看皇帝那跟亲爹一样的笑脸就知道,不,亲爹也笑不成那样,应该是,跟他自己要纳妃一样高兴……

朱常安心里连连说不。

他的这俩仇敌要是联合到一起,他的下场会很惨吧?今早天亮前他挨的那顿揍便是证明了。

只可惜他的时间太少,他连设法去破坏这两人关系的时间都没有。此刻从上到下都在喊着程紫玉如何好,他总不能跳出来指控她吧?他又没证据。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便只有试着截胡了。

……

第四四六章 不得不说

截胡,朱常安今晨离开那个客院时便下定了决心。

这种事,先入为主,谁能抢下先机,自然是谁占便宜。

而后来者,于情于理,都要靠边。

至于后果,他早已想过。

哪怕他没成功,也至少可以保证程紫玉和李纯成不了。

那他的目的便已达到。

不过,先前他救了皇帝后,皇帝表示可以满足他一个小要求。他本想着的便是求一个差事或者求一门亲。结果他还没想好,变数就来了。

不得已,他只能用在这儿了。

一直到天亮前他都在盘算,越想越觉得可行。

除了阻挡俩仇敌的结亲,他能获益,还能报仇!

程紫玉今非昔比,比前世强了许多。前世她是商女,今生她是郡主。前世皇帝看不起她,今生皇帝都对她刮目相看。前世她想要被赐婚得去求太后,今生是皇帝要主动给她赐婚……

变了太多!

她的身后有名声,有财力,还有实力。她已经彻彻底底飞上了枝头。五皇子都动心了,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而更诱惑他的便是:报仇!

拆散他们,对他们便已是折磨。

他还要娶她,再次让她成为安王妃!她的人是他的!她的程家也依旧是他的!她的生死,自由,将来,命运,她的一切,都是他的!是他来决定的!

他要折磨她,通过折磨她来折磨李纯!

李纯求而不得,看她受苦,如此,他的两个仇便都报了!

而事实上,这也是他短时间内阻止李纯去求赐婚的唯一法子。

不管成败,他都要先试了再说。

至于该怎么说,他已经教过母妃了。母妃早知那贱人身后的利益,今日自会全力发挥……

此刻的昭妃情绪饱满,声音高亢,一开嗓便将李纯的声音完全压下。李纯也就顺势闭了嘴……

心情很愉悦啊!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

他看见,面前皇帝的表情从惊讶到僵硬,些许微颤,渐渐冰冷。分明是鉴于宾客满堂,才努力压住了火。

呵呵。

精彩!

皇帝以为自己要代表官员奏请将民间郡主程紫玉迎入宫中,朱常安以为自己要求娶程紫玉,可皇帝却不会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说出那句话,朱常安也不会晓得自己一直在等的,就是他的横插一脚。

如此,皇帝的盘算打了一大半,关键时刻被卡住,而承受雷霆之怒的,将是不知其已成挡箭牌的朱常安。敢到皇帝的口边抢食,真想为朱常安摇旗呐喊以兹鼓励。

当然,这只是李纯谋算的第一步。

戏还是要继续的。

李纯垂眸蹙眉,如冰坨子一般叫人望而生畏。

“昭妃娘娘,下官的奏请还未说完。”他一脸怒容,面向昭妃。“先来后到,还请娘娘……”

昭妃后背一凛,帕子微颤,可她非但没有停下,甚至连看都没看李纯一眼,继续用她尖利的声音表现着她早已酝酿好的情绪和滚瓜烂熟的说辞。

“娘娘,娘娘!”李纯低喝了两声,昭妃却依旧犹若未闻,他唯有瞪向了朱常安……

朱常安心里笑开了花,索性一勾唇,回了李纯一个轻蔑的笑。哈,看李纯吃瘪,真是太痛快了!

刚刚不是很嚣张吗?有本事的,和母妃比叫唤啊,只可惜他的音量和音高都不够。有本事的,上去阻止母妃啊,只可惜他不敢。

朱常安倒巴不得李纯对自己母妃做点什么。比如:推搡,拉扯。母妃保证让他占个“大便宜”,送他个惊喜。

可惜李纯太精明,母妃如此变相激怒他,可他却依旧与母妃保持着隔开一尺多距……不过,能欣赏到李纯“恼羞成怒”的样子,也是一大快事啊!

皇帝气得发晕!

他恨不得上去将昭妃一巴掌拍死。

这妖婆怕不是疯了吧?她这不但是坏了自己好事,丢了自己和皇室颜面,还打了官员的脸啊!

丢人现眼,她没点数吗?

皇帝低低喝了声“皇后”。

皇后也正烦躁,昭妃这贱人,非但丢了妃嫔们的脸,还要坏了自己的好事啊。

“昭妃你先别说话!让李将军先说!”皇后义正辞严阻止。

可没用!

昭妃已铁了心了。

顶撞就顶撞,反正皇帝早就不碰她了,大不了就禁足,只要有银子花就成,只要儿子过得好就行。豁出去拼一把吧!这种场合,这么多人,他们还能将自己拉出去不成?

很何况,自己说话态度很好,说话也不是无理取闹,他们再不爽也要顾及自己高位嫔妃的身份。

昭妃心下料定,哪怕惹得帝后再不高兴,皇帝也不会不要脸面当众发作了自己!

于是,昭妃笑得如身后台上摆的那圈菊花,没有半点眼力,也看不懂任何眼色,两片唇上下一开一合说个不停……

她夸啊夸,将程紫玉使劲夸了一遍,又赞啊赞,开始赞到了朱常安的身上……

皇后还在低喝,皇帝表情阴鸷,而朱常安则在微微冲昭妃点头。

“如何?”朱常安低声冲身边的朱常哲幽幽开口。

他一直都在观察老五。

程紫玉那个贱人,说今日李纯和朱常哲都会向她提亲。李纯上去时,他便盯住了坐他下手位置的朱常哲。

这家伙抓着茶碗的手在不自觉地颤动,随后猛喝了好几口。

笑话,这个木头他紧张了,他也猜到李纯的意图了吧?

猜到又如何?他什么都做不了。

“没想到吧?最后是我抢了先。轮不到李纯,也轮不到你的,你死了这份心吧!”朱常安低笑着看向朱常哲。

朱常哲他一个皇子还能自己上去当众求娶程紫玉不成?那不得笑掉大牙?这种事历来父母之命,怪就怪,他没有个娘!所以,他城府再深,肚子里坏水再多,也注定他只能当回孬种,眼睁睁看着他人夺食却没他的份……

朱常哲错了错牙,咬了咬下唇,一冷眸狠狠投来。

朱常安一愣,随后将拳头捏得紧紧的。

不会吧?

前世的后来,大皇子和太子两败俱伤,最终成了他和五皇子的战争。相比自己,朱常哲的最大的优势是他和皇帝最像。

不是说相貌,而是手段和心性。

冷血怪物,多疑狡诈,没人知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知晓他真正的弱点。他更是从不相信任何人!纵是朱常淇一直摇尾乞怜跟在他身边,也从来没有真正取得他的信任。

哪怕是他的爱妾,只要有人看中他就会送,需要时就可以推出去挡刀。

这样的人,让朱常安头痛不已。

朱常安后来之所以一心追求白小姐,费了全力讨好白将军,更心心念念想要军事上的各种支持,正是怕皇帝最后那道诏书上写的是朱常哲的名字,而不得不为自己考虑后路。

可……

可眼前这货此刻是个什么表情!

被自己这么一刺激,总不动声色又平静无澜的他,唇上却沁出了微微的红。他恼了。他竟然没绷住?他竟然将他的恨意表露出来了!

朱常安不爽的同时心下一咯噔。这代表,朱常哲对程紫玉是志在必得呢?还是动了真心?

这贱人,重来一次还真没白活啊,竟将那狐媚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弄得一个个对她死心塌地,非她不可!

朱常安始终感觉头顶绿莹莹的一片,心头火烧一般烦躁……

所有人都没瞧见,坐在第二排,太后侧后方的程紫玉在昭妃出现后,表情有些羞涩,俏脸有些红晕,还对昭妃露出了些许感恩和鼓励的意味。

昭妃瞧见程紫玉的“鼓劲”后,口舌似更灵活,腰板也更直了。程紫玉那小表情告诉自己,她对自己儿子也满意得很呢,这是怀春少女的表情……

事实昭妃也挺满意程紫玉的,当然,是相比王玥文兰等人。

至少她两人说过几次话,那丫头从未表现任何不满或不耐,总是一脸盈盈的笑,静静地倾听,乖乖地点头,不顶撞不反驳,多乖巧啊!

倒是儿子,反反复复,一开始说要拿下程紫玉也是他,前一阵冲着程紫玉咬牙切齿也是他。

昨日为了程紫玉,他母子还闹了一场。

许这家伙是想通了,今日一早便来找了她说是想娶程紫玉,倒把她吓了一跳。

“娶吗?”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她一下醒了。

“她是郡主,不娶还难道纳吗?”

“可那也太委屈你了。”

“怕什么!先娶回来再说!”

昭妃一开始对“儿媳”出身还有些遗憾,但想到今后那取之不竭的金山银山,顿时兴奋了起来……

而当时的朱常安看着自己这鄙陋的母妃,心下也是嫌弃得很。他有一肚子的苦,却没法与这亲娘交心。

对着她,那些秘密,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朱常安留在昭妃那儿耐着性子一点点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给她说了一遍,又叮嘱了一遍……

此刻昭妃看着程紫玉,顿时有了底气。

自己开口提出这事,儿子再拿出先前皇帝的应承,再有程紫玉的意愿,这事还能不成?对了,程紫玉点了头,太后自然也会尊重她的意愿的……如此,谁反对也没用!

这丫头,总算没白费自己平日里送这送那,每次出手都是金银,上次受伤她还送了燕窝,也算是投资了。

也是,儿子那么俊,自己这个母妃那么善解人意,连文兰公主都求着巴结着要嫁儿子,何况是程紫玉这么个小门小户出身的。

“皇上,您说呢?”

昭妃已一股脑将所有的说辞倒豆子般道出,毕竟形势紧迫,速度很重要,总算,她成功抢到了先。

“安儿年纪也到了,眼看他两个皇兄孩子都满地跑了,我这个母妃也着急啊。先成家后立业,臣妾看锦溪郡主就挺合适。年纪上正好安儿比锦溪大了三岁多。或是天意吧,两人排行也一样,都是家里的老四。安儿和锦溪站一起,正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昭妃太忙了,她既要努力组织说辞,又要将视线在太后、帝后,程紫玉和儿子之间扫来扫去,暂时还没发现皇帝越来越冷的眸色。

皇帝的手紧紧按着座椅扶手,关节处早就一片赤红。

好个天意!好个一对璧人!好个天造地设!

笑话!

自己想要的人,看中的人,打算拿下的人,竟被说成与儿子是天造地设!那自己算什么?

胆敢!

这对母子这是故意在李纯开口前抢人,这是在打他的脸啊!

若不是今日场合非比寻常,他早一脚踹出去了……

“太后娘娘,您觉得呢?”

昭妃注意到太后的面色和眉头均是一松,赶紧开始拉拢战友:

“安儿这孩子,先前南下办事在荆溪就与程小姐有过几面之缘,所以他非但与荆溪有缘,还与锦溪有缘。您瞧瞧,连安儿的王侧妃也是荆溪人,与锦溪还是老友。

而这王侧妃先前救了安儿,之后更是一进门便传了喜讯,更说明安儿与荆溪和荆溪人这剪不断的缘分了。王侧妃肚子里的孩子又与您有缘,您还与锦溪那么投缘,这都是天意啊!您说是不是?”

太后呵呵笑了起来。听着虽有些乱,可还真就像那么回事,她还真就被绕进去了。

太后乐,皇帝却更怒了。天意?这是天意?

“昭……”皇帝打算亲自开口让昭妃别影响看戏赶紧滚蛋,哪知刚一开口,皇后便又哼了一声。

“昭妃这话说得有趣,本宫倒有几句不得不说了。”

皇后一开口,皇帝便没再说话。昭妃无礼,本就该皇后出面。

“本宫有些不明白,四皇子怎么就那么喜欢荆溪呢?先是王侧妃,后又听闻前几日四皇子还收了一个来历不明的荆溪女在身边伺候?这会儿还想要求娶锦溪郡主?如此这般,四皇子身边三女便都是荆溪人了?这是要凑了人打马吊吗?

知道的,会说是有缘,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对荆溪的陶业还是什么有所图呢!要不然,咱们大周朝那么多贵女,怎么就都入不了四皇子的眼呢?”

这话一出,不少人一抽气,连朱常安面色都垮了。

求娶成了不轨?

皇后厉害。

昭妃吓一跳,连连否定。

然而皇后早已不把她放眼里了。

“皇上,臣妾还有话不得不说!”

……

第四四七章 箭在弦上

不管基于哪个层面,皇后都必须出击了。

昭妃是后妃,却目无尊长,没有规矩在这儿蹦跶,到最后牵连的是她这个皇后。她凭什么要为那个贱人的勾当负责?

当然这不重要。

更重要的是:皇帝还在为那桩刺杀而耿耿于怀,导致她最近很不受皇帝待见,直接后果便是昨日程紫玉的册封跳过了她,而今日的指婚分明还是没她这个皇后什么事。

而眼前昭妃这模样,却十有八九是打听到了皇帝的意图。

这可怎么好?太子没有一道南下,所以不管皇帝属意将程紫玉指给谁,反正都不会是太子。可她也相中了这锦溪啊,为此今早她还与那何氏费了好一番的口舌……

如此这般,皇后必须有所应对。

太子不在,太子妃又不中用,她若再不强硬,儿子的位置只怕要叫这帮狼崽子取而代之。

赐婚这事既然今日捅出来了,就不能掩回去了。今日作罢,谁保明日不提?太子不在是明显的弱势,到时候那程紫玉还不知会便宜了谁。

索性,她也借机挑明了吧?当着这么多人,皇帝还会说太子不合适不成?

“锦溪郡主身份特殊,既是民间郡主,代表的是皇室与民间的结合,自然是要慎重的。其实……”

皇后凤眼微微往身后一群人扫过去,随后转向皇帝。

“其实臣妾觉得太子也挺合适的。太子他身份贵重,他与锦溪结合,不但对民间是极大的安抚……”

“皇后!”

皇帝郁闷地想吐血。

皇后什么时候也这么没有眼力见了吗?一个昭妃还不够,太子也要来横插一脚?这是一个个都见不得他好是吗?

然而,皇帝这一声唤却招来了更多人的关注。

皇帝唯有压下怒火笑到:“此事容后再计……”

“不瞒皇上。”见皇帝想都不想便用打断来回绝,皇后心里拔凉,她就知道,皇帝看不上太子了。

可越是这般,太子便必须拿下这助力。她不缺银子,但这程紫玉代表民间,皇上赞她是民间郡主这事已传了出去,又有善主名声加持,这才是对太子最大的助力!

皇帝也是糊涂了,真笑话,皇室与民间的结合,除了太子还有谁合适?太子想要这女子,还有谁配来争?

皇后凑过脑袋压低了声音:“不瞒皇上,今日臣妾已经见过何夫人,相谈许久,都很满意,若强扭了瓜,不太好……”

而与此同时,先前皇后那一眼扫过去后,得了示意的太子势力此刻纷纷发力,不少人都开始附和皇后所言有理,太子与锦溪郡主结姻对大周的长治久安极有好处。此乃天作之合,既表了浩荡皇恩,也是皇室与民间的结合,足以成就一段佳话……

太子身份和威望在那,此刻又是监国,从道理上的确是如此,很快,不少宾客也跟风笑着拍起了马屁……

皇帝一口气堵在胸口。

所谓的天作之合,应该是他这个天子迎了那民女进宫才对!那才是代表了天子愿与百姓携手同乐的情怀和决心。这段佳话,应该是他的!……

说来说去,都还是拜昭妃母子所赐!

昭妃个贱人,坏他好事,故意跪在李纯跟前,李纯是外臣,总不能去拉扯,她说那么快,连皇后和上去拉人的嬷嬷都阻止不了她那张嘴。

她那样子,分明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枉他前几日还去看过她……

“太子?”

昭妃一愣,这才明白皇后针对她是为了太子。不过转瞬,她眼珠子一转便再次笑了起来。

“太子虽尊贵,但却不合适啊!太子妃虽大度不介意,可锦溪郡主身份不凡,如何能做妾?郡主代表了民间,万万没有做妾的道理,自然只有堂堂正室才适合她,是不是?

否则就适得其反了,也不能体现皇上和皇家亲民的宗旨啊,那叫百姓和民众如何看待皇家?圣上一番苦心岂不是糟蹋了?太后娘娘,您说是不是?皇上,您说呢?”

皇帝再次一抽气,强忍住一巴掌呼过去的冲动。

他的一番苦心可不是因着她而被糟蹋了!

好个“要体现皇上和皇室亲民”?那最好的法子不就是直接将程紫玉收入宫中?

好个“代表民间不能做妾”!不能做妾,岂不是也不能入宫了?那是连他也被彻底踢出局了?这话轮得到她说?她说了出来,这是彻底断送了他的念头啊!他真要收了程紫玉,只怕连御史都要拿这条来劝诫了。

昭妃啊昭妃,真是克星!

皇帝恨不得要将她扔油锅啊扔油锅,炸上一遍又一遍……

偏昭妃这话也是有理的,皇帝没说话,太后却笑了笑。

太后轻轻拍了皇帝的手,有安慰的意味,但更多的是“放弃吧”的意思……

宾客里,有人出起了馊主意。

“昭妃说得不错,锦溪郡主的姻缘代表了浩荡皇恩,做妾肯定是不合适的。”

“这么看来,那便只能从未婚的皇子或贵公子里选了?”

“未婚还适合的皇子可只有四皇子和五皇子。”

“五皇子?对对对,还有五皇子。”

“可惜啊,我家麟儿已经定亲,否则也想求娶。”

“南平候,你家的二公子年纪正好,或可试试……”

“不好胡说。郡主身份贵重,是要嫁与皇室的。”

“对对对,担待,担待。”

“不过,昨日我瞧五皇子与锦溪郡主走在一起时,那可真是郎才女貌……”

“……”

人群里的议论声其实很小,但架不住说话的人多啊。

里边自然少不了李纯的人兴风作浪,但还有不少唯恐天下不乱之人。

提到五皇子后,朱常哲的人也耐不住了。

尤其是那些与康安伯有关系的老族子弟,明显也看出了得到程紫玉的好处,这会儿便开始在人群里煽动起来……

场面太热闹,支持太子的和支持五皇子的互不退让,各说各有理。

皇帝的头更疼了。

偏偏李纯一声咳,轻声问道。

“皇上?”他暗问可还需要按着原计划进行。

进行?

皇帝的胡子微微一动。

难道此刻还让李纯出来请愿让程紫玉进宫?

“和儿子抢女人”,再进行下去不是美谈,要成举国笑柄了!

皇帝深抽了一口气,一抬下巴示意李纯作罢。

李纯面无表情坐下,心里却笑开了花。

看戏咯!

而对皇帝来说,当务之急是赶紧收场。

皇帝哈哈笑了起来。

他扭头朝向朱常哲的方向。

“我家五儿也到了适婚年纪了,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朱常哲站起了身,谦卑行礼。

“周礼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儿年纪小,尚不懂事,哪里懂得婚不婚的。自然一切皆听从父皇和皇祖母之意。”

朱常哲看了半天戏,早从一开始的愤怒里缓过来了。皇后强势出击,朱常安暂时应该讨不着好,这事只怕要从长计议。

此刻他被皇帝提出来,作为往日里在众皇子中最令皇帝放心的儿子,他自然不会让皇帝失望。

而他这乖巧,也的确让皇帝很是欣慰。

“至于锦溪郡主……”朱常哲才没那么傻。要表态就表态个透,他的人刚刚那么努力,他也不能无欲无求。水已经浑了,不关他的事。老爹要他说的,他自然想说多少说多少。

“郡主的确万里挑一,堪称典范,不管是配皇亲皇子或是世家子弟都绰绰有余。若儿子有幸得了郡主为妻……”

朱常哲也不避讳,直接将视线投向了程紫玉,随后躬身一揖。

“自然会好好照顾锦溪郡主,结良缘,布善果,生老病死,不离不弃。”

赤裸裸的表态!

众人惊,李纯嫉,朱四恨,太后笑,皇后嘴角抽了抽。

皇帝:……

谁问他要不要娶程紫玉了?他不是在推辞吗?谁让他表态了?良缘,什么缘?善果,什么果?不离不弃,又是什么鬼保证?用得着说那么好听吗?

皇帝心头苦……

程紫玉则无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今早她跟朱常安提到五皇子会向自己求亲,那纯粹是为了刺激朱常安。她没想过五皇子真会这么做,而且是大庭广众下的告白和保证。

可他敢说这话,便是想好了结果。他疯了不是?他娶她?为妻?

之前他也说过与她结姻的话,可程紫玉当时与他玩笑,问他可敢许正妻之位,当时他是暗拒了。

几日的功夫罢了,他竟改主意了……

程紫玉几乎嗅到了空气里的酸意,微微低了低头……

不过,她暗道朱常哲虽没有娘帮忙说话,可他的处理方式却一点都不差。

他故意“误解”了皇帝的问话,颇有君子之风给了个漂亮的回答。没关乎情感,却当着众人之面许下了承诺。

谁敢说他不对?谁也挑不出刺!相比在皇帝面前扑腾的太子和朱四,他更是“孝顺”了许多……

他这谦恭,这因“服从皇命”而许下的承诺,如此坦荡的直言快语,一点都不招人反感。

皇帝看着他,也没法怪责,还生出了几分欣慰,感觉这儿子有勇气有担当,比其他几个缩头乌龟要强,反而对他高看了一两分……

只不过,尴尬啊,朱常哲的回答并不是皇帝要的啊。

罢了,就这样吧!

皇帝干巴巴笑了起来。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觉得锦溪好啊?”皇帝冲着下手的大皇子似在说笑。

“好,郡主自然是好的,儿子也求之不得呢!”朱常珏面上笑得和煦,心里却在臭骂。特么的,关他什么事?都特么说那程紫玉是代表民间,他还能说她不好?都特么在说想要娶她,他能特立独行说不想要?

皇帝想找台阶下,凭什么他要成为那借驴下坡的驴?

大皇子老练,皇帝点头,很满意。

“好好好,都好都好。朕的皇儿们都是好的。锦溪郡主代表了民间,皇儿们都有为百姓,为民间,为天下之心,朕甚感欣慰啊!”

如此一来,刚刚既不是闹剧,也不是什么明争暗斗,而是皇子们为国为民的表现。

“正如皇后所言,锦溪的身份决定了她的姻缘要慎重,所以这事尚不好贸然决定。”

这话说出来,皇帝感觉头又疼了。是他自己当众宣布了程紫玉“民间郡主”的身份,是他自己砸了自己的脚。此刻他后悔了。一开始就应该让她被逍遥王收作义女的……

“这戏停了许久了,咱们也别打扰了母后的雅兴。皇后,昭妃,接着看戏吧!”

皇帝压低了声音。

“若不想看,就给朕滚蛋。直接滚回京去!”

昭妃无所谓,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她从没想过皇帝会当场答应她。

她的原计划就是打断李纯,说明目的,至于最后的结果,是由儿子去争取的。毕竟皇帝欠了儿子个人情。

昭妃甜甜一笑,退了下去……

皇后就不那么是滋味了。她看了皇帝一眼,轻声幽幽道:“太子到底是太子,是皇上唯一的嫡子,可不能乱了民众之心。臣妾还是那句话,请皇上慎重。”

皇后所指很明确,太子还在位上,“民间郡主”真要嫁,也不能嫁给太子以外的其他皇子,乱了臣心民心。

皇帝有口难言。所谓“民间郡主”,本就是给他自己准备的啊!

皇帝已烦躁到了极点,赶忙挥了手示意唱起来。

台上的热闹和茶水的香醇驱散不了烦躁,不少人都听不进去了。

最高兴的是太后,打赏一轮又一轮,源源不断往戏班子里送……

一个多时辰后,皇帝在住处砸了一只青花笔洗。

于公公在一边劝,李纯在一边看戏。

而皇帝则越想越气。

最气的是朱常安和昭妃,在眼皮子底下妄图拿走他到嘴的肉,虽未得逞,可那肉已经吃不得了。

李纯淡定喝茶,他的一半目的已经达成。

皇帝势必不会再收程紫玉入宫了。

皇帝自诩明君,上位后便格外珍惜羽毛,从来不允许身上出现任何污点。他努力了大半辈子,总算是挣得了一个漂亮的名声。

正因如此,他没有让逍遥王收程紫玉做义女,以避免她成为他侄亲,沦为笑谈。此刻也一样,“父子争宠”必将沦为笑柄,更是他不允许出现的!

然而此刻程紫玉的姻缘却成了已经架在弦上的箭,不得不发了……

第四四八章 李纯委屈

“民间郡主”,成了“烫手山芋”!

然而并不是说因为烫手,所以没人接。而是对于皇帝来说,抛给谁都不合适,才觉得这山芋滚烫了起来。

他之所以抬举程紫玉成为“民间郡主”,是为了将她收入宫中,为他所用,是为了成就一段佳话以收买百姓和下层阶级。

但此刻一切泡汤,商女身份的程紫玉明显就没资格站那么高了。

而且这事今日提出后,极有可能很快再被提起。那些家伙势必很快便有新一轮的求娶,这事拖不得,必须尽快有个了断。

皇帝一叹。

他一转身,看见李纯正在一口口啜着杯中茶,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叫皇帝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于公公尚且在劝着为自己分忧,怎么他就这么云淡风轻的?

“李纯!”

“臣在!”

“你说,锦溪郡主如何?”

“挺好。”

“仅仅是挺好吗?就这样?”

“……”他看向皇帝,有些莫名其妙。“就这样。”

“朕将她赐给你如何?”

李纯面色一僵。

“皇上莫与臣玩笑。”他冷冷淡淡将手中杯搁到了桌上。“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朕留不住了。”皇帝挑了挑眉,看了于公公一眼,随后往李纯方向走了几步,盯住了李纯。“朕突然觉得,将锦溪赐给你也极好啊!”

李纯身上气场顿时一冷。

“那么多皇子,还有贵公子,都比臣合适。臣不敢相争。”

“呵,呵呵!”皇帝捋了捋那修剪得极漂亮的山羊须。说实话,李纯越退,他就越想进。李纯越识相,他就越想给他更多。李纯越冷淡,他就越满意。

说到底,是李纯越好掌控,他才越放心!

只可惜皇帝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李纯正是把握住了他这个心理在给他做套。

“臣的心思,皇上应该明白的。先前您与臣讨论过这个话题。”

“这次不一样。”

皇帝坐了下来,手指轻敲桌面,思考了半晌。“朕没有说笑。你的确合适,你不妨考虑看看。”

李纯并未马上应答,依旧淡淡看向皇帝,微微流露出一丝不愿和失望。

“算是你再帮朕一次吧!那些皇子,一个都不能得到这个赐婚。太子不能,老四老五也不能!

是朕失手了,将她捧太高,朕送出去的名头太大,弄巧成拙了,弄得一堆人想争取。对她的处置太难了。

皇后和昭妃都说得不错,她不能做妾,所以最好不能跟了太子。但她代表民间,如果她不能嫁太子,那她也不能嫁老四老五。否则,她便成了一个讯号。一个朕或要撤换太子的讯号。朕还没那个打算,如此一来,朝中局势必乱。

且可能非但是乱,还有人会反!所以她哪个皇子都不能嫁!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

皇帝坐在李纯跟前语重心长。

“更重要的,昨日薛骏那事了结后,她回来找了朕。你知道吗?她竟然还有能力做军用物资。她说的那个利器,等同于武器啊!杀伤力极大,朕挺有兴趣,而她还很有信心。

这样的武器若是出世,朕自然要牢牢抓在手中的!但朕拿不到,却也不能让这东西落入那帮崽子手中,是不是?他们都大了,手里有人有权,朕不能让他们破了平衡。”

李纯心下一嗤笑。

这天下,还有谁比他更懂皇帝呢?

皇帝虽说想用让皇子们内斗的方式来选出接班人,可却也未必不是为了保持朝中势力的平衡。

大周这几十年来风调雨顺,不比太祖爷在时那么内忧外患,所以为保朝堂活力,为防权利的过分集中,平衡之道就显得重要了。

其实这才是大皇子和太子能够斗上了十来年都还势均力敌的原因。因为这平衡正是他追求的结果。可这是原因之一。

事实皇帝更怕他被某个儿子推翻干倒!他身体还不错,他自然希望还能在龙椅上继续长久坐下去。

当然这后两条皇帝是绝不会承认的。但也正是这几个原因,才使得皇帝纵容儿子们相斗……而事实上,只要他还活着,这样的争斗都是他默许的!

“所以,朕是绝对不能将锦溪郡主赐给他们的!红颜祸水,杀了她自然可以一了百了,但一来太后喜欢她。二来她还有用,三来她刚被册封就没了,不合适。所以与其弄没了她,不如物尽其用。”

皇帝伸手拍了拍李纯的肩膀。

“民间郡主与最有前途的朝中栋梁结合,也算得上一段佳话了。将来再等上几年,等你再立些功勋,朕再赐你一个实打实的爵位,让你可以一世无忧。朕也算是弥补过去对你的亏欠了。

程紫玉长得好,又有产业,你不是对她的设计感兴趣吗?也算是有共同语言了。你二人一动一静,想来日子也能过得和美。当然,她是商女,过于鄙陋,的确是委屈了你,但不要紧,将来只要你喜欢谁,看中了哪个,不管是哪家的贵女,朕都赐给你!如何?”

李纯直勾勾盯住了皇帝,话未出口,可皇帝却懂了。

皇帝并不觉得他无礼,反而哼了一声。

“是,朕这么做,最重要的,是因为将她赐给你,朕才放心。她有善主名,有大产业,代表了民间,还能为朕做军火,做军用物资,她的价值实在太大了。朕实在不能放手,可思来想去,也只有你最适合。

正好借此机,你手里的人手还能增加战斗力。而且你能保护她,将她赐给你,非但那帮崽子不敢说不,还是唯一保证她能长久为朕所用的法子。”

说来说去,这最后一句才是他的重点吧?

李纯再次端起了茶碗,云淡风轻。

“皇上还是不放心臣吧?”

“你这是什么话?朕怎么会?朕知道,你是朕最忠心的臣子!”

两人四目相对,许久无言。

“好,我应下了!”李纯起身跪地磕头,“臣多谢皇上恩典!”

他如何不明,哪怕他是孤儿,皇帝也会担心他功高盖主,所以程紫玉这颗山芋来得刚刚好。

虽是郡主,可究竟有多少水分谁人不知?皇帝那么谨慎,给恩典的同时,哪会忘了打压?本就是他心血来潮准备的棋子,怎能喧宾夺主?程紫玉那身份,真的成为皇子正妃,皇帝也会觉得丢脸吧?

那些皇子妃,哪个不是最娇贵的金枝玉叶。哪怕是老七刚定下的,也是属国公主。将来让程紫玉与她们平起平坐,那是丢了皇帝和皇室的脸。

除了身份问题,还涉及了教养问题,涉及了那一脉子子孙孙。万一将民间的陋习传递下去怎么办?万一坏了皇室的高贵和优良传统呢?

所以皇帝后悔了。他既然得不到,他便一定不会让她攀上皇室了。李纯一低笑,因此,看似高贵的“民间郡主”来得刚刚好,既可以借此来试探自己敢不敢娶,肯不肯娶,有没有异心,也可以防止自己将来娶了某位贵女而势力膨胀。

说到底,皇帝真放心的人,这天下就没有!自己手掌大权,他如何不怕自己某日会反?更何况,自己身上还有过那么一段故事……

所以,他只能答应,且畅快答应!

就让皇帝得意一会儿,继续他的一举多得吧!

而自己,唯有勉为其难了……

李纯跪地,皇帝目露怜悯,亲手去搀他。

“你受委屈了。你要相信,朕一直最信任你!这一点,绝对不会变!”

“是!臣答应了,但也希望皇上应臣一个请求。”

“你但说无妨。”

“臣的婚事就交由皇上全权做主。但在娶了锦溪郡主后,臣要得到保证,臣的私事谁也不能再插手。”

“这是自然的。”

“白纸黑字,不许逼我纳妾,不许塞哪家的贵女给我做平妻之类,还有,不许以我将来的子嗣为难我。”

“……”

“丑话说在前头,我可能不会纳妾。”李纯的自称改成了“我”,语气带了些可怜和凄凉,渐渐低了下去。“到时候,谁都不能勉强我。”

皇帝又是一叹。

“朕知道了。朕答应你。”

“那臣……多谢皇上成全!”李纯再次磕头,但这次皇帝将手衬在他额下,随后将他扶起。

“朕信任你,你也要信任朕。”

李纯扯了一个笑,点了点头。这会儿的他,自然信任自己的。

“那敢问皇上,是您赐婚,还是臣求娶?是要何时进行?”

“拖不了了,也不能赐婚了,越早越好。今晚吧!”

“是!若没什么事,臣就下去了。”

“去吧,这几日你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会儿朕给你送点汤水补品过去。”

李纯退下……

“你觉得如何?”皇帝在问于公公。

“皇上英明!如此最好不过。”

“朕又一次亏欠了他。朕对不起他啊!朕以前答应过,婚事上对他不勉强,可这次……以后只能在别处,再多照应和补偿他一二了。看他的样子,对朕的怨言只怕又重了。”

“皇上别自责,过去的事都是意外,不是皇上的责任。李将军心里清楚着呢,李将军的冷淡,也只是天性使然。”

“是啊,他这性子,反而对大周是最好的!”

“所以啊,皇上您该高兴起来。至少这次李将军终于肯娶了。”

“他又误会朕了,以为是朕逼他。其实朕也是为了他好!你说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那锦溪是不错的,朕都动心了,他怎么还跟木头似的。”

“以后将军会明白的。多了一个人照顾李将军,皇上该放心了。娶了妻,很快就会有后了。奴才听说,那锦溪郡主的亲娘很能生,生了足足四个呢!

若不是她爹经常在外跑商,只怕生得还要多。那锦溪郡主一看就是个能干的,将军即便是根木头,也定会化作绕指柔。婚后一定很快开枝散叶,为将军生上十个八个!为皇上和大周养育一大群将门虎将!”

“哈哈哈!”皇帝顿时乐了,扬扇一敲于公公的脑门。

“老东西,就你会哄朕!是啊,朕总算不用担心他会绝了子嗣了。没错,哪怕他误解了朕,朕也认了!你一会儿找了御医,让去给锦溪号脉,赶紧养起来,养得白白胖胖的。缺什么药材,都送过去。”

“奴才遵命!”

“你有空打听打听他有什么想要的,到时候来跟朕说。若朕去问他,他肯定又得表现得无欲无求。你去,帮朕劝劝他!”

“奴才明白。但有一桩……今晚要如何……”

“你看,他就明白了,你却还是不明。枉费你跟在朕身边这么多年。”

“老奴惭愧!”

“朕安排个机会下去就是。今晚不是办了夜游会吗?今晚他就躲不得懒了,令他参加。另外朕再许个诺下去,拔得头筹可以得一个恩典,届时他脱颖而出后他来跟朕求就是了。”

“咱们要不要暗中帮忙?”

“老东西!太小看他了!你以为朕是白培养他了吗?他比那几个强多了!放心,只要他尽力,必定十拿九稳!”

“是,是老奴糊涂了。”

“只可惜啊,可惜他不是朕的儿……”皇帝这话出来,于公公便缩去了一边装起死来……

李纯在内室外听了一半便往外走了。

心情不错。

总算,计划完成了八成!

他勾起了唇。

他与程紫玉八竿子打不着,所以他们不可能去求赐婚。求了非但将必败,还要坏了大事。他招了怀疑倒不怕,只恐她承受不起。

所以他想要得到她,最好的法子是让皇帝主动将人赐给他。而昨日皇帝所作所为正好为他所用。

他这才打算利用朱常安和皇后等人。只要皇子们早一步出面求娶,皇帝一定只有收手。

当然即便皇子们不上当,他也早有其他准备。他会安排人散播皇子们有意求娶程紫玉的消息,到时候谣言铺天盖地,皇帝一样唯有作罢。

两手准备足保万无一失。

皇帝的性子没有人比他了解,别的都不谈,只要涉及到武器,程紫玉便绝不会被许给皇子们。

那还有谁?

皇帝的亲兵一半在自己手中握着,皇帝除了自己,还能将武器给谁?毕竟自己是他“最信任的人”!

而且程家又成了皇商,前几日提出的指向物眼看就能挣大银子,皇帝自然更得将程紫玉留在眼皮子底下。

所以不管从哪个层面,他都是皇帝身边最适合“牺牲”的个体了。

……

第四四九章 威逼利诱

皇帝的疑心病属于重度,李纯心头再如何喜悦也不能表现。

从无欲无求,到微微反感,最后半推半就……这个过程他拿捏得很好。

得了便宜又卖乖,他这么勉强,这么委屈,皇帝自然欠他一个人情。

打铁要趁热,所以李纯顺手加了个条件。皇帝心下内疚,不但一定会答应,还会从别的方面也来想法子补偿他。

他一早就没打算纳妾,如此有了皇帝的应承,他就不用担心那些花花草草了。他以后专心只宠她一个,谁也管不着,包括皇帝。

他也为程紫玉考虑到了。她年纪小,不能急着有孕,如此这般,她也不用承受生育压力。

先徐徐图之吧,将来稳定后,他再随她归隐程家……

李纯从皇帝那儿退出去时,便知朱常安已等在了外边。

他不由哼了一声。

知晓朱常安定是想要来兑现之前得到的允诺,所以皇帝压根就没打算让朱常安进门。可朱常安很执着,依旧等在了外边。

李纯懒得废话便从后门走了。然而出门办事的于公公却被朱常安堵住了。

“四皇子,皇上休息了,谁都不见。”

朱常安拿了只沉甸甸的荷包递出去求指点。

于公公没收。

“咱家只是一介奴才,主子的心思,犹如那浩瀚星辰,可望不可及,咱家怎敢随意揣测?”

“那我只问一句,皇上是还未定下主意,还是已经定下了人选?”

“四皇子放心,手心手背都是肉,皇上一向待人处事讲究个公平,定会一视同仁。是您的,总归是您的,不是您的,您强求也没用不是?”

于公公笑着一甩拂尘,大摇大摆便绕过朱常安往外走。事实他说的都是实话,可不是一视同仁吗?一个皇子都得不到!……

然而在朱常安看来,这显然是搪塞之语。

“老妖怪!”他冲着于公公的背影暗自咒骂。

狗仗人势的东西,万般油滑到头来还不是身首异处?

瞬间,朱常安脑中闪过一丝光亮。

他低低笑了起来。

“于公公,我前几日听到了个笑话,说是您迷恋香……香……香什么来着……”

他从地上的人影判断出,于公公走出去的脚步顿时一缓,有戏。

“哪来的胡言乱语,四皇子说话慎重!”

“于公公急什么呢?人之常情,没什么可耻的!”

终于,那走出几丈外的于公公抽搐着一张白净老脸回到了他眼前。

“四皇子想说什么?”他还不忘悄悄左右观望。

“香瓜。说你迷恋香瓜。宫里宫外,都离不开。可是真的?我父皇应该并不知这事吧?你说他若知晓,是会赏你香瓜呢?还是因你瞒着他而生气?”

朱常安只不过是想起了前世皇帝病重后,于公公被拉下台清算时,牵扯出的那么一些陈芝麻烂谷子,不堪入目却又足够要命的破事。

他刚刚也只是一试,倒不想,还真把于公公骗回来了。原来那事不是空穴来风。

朱常安心底里长笑,不知不觉啊,他竟然拿捏住了于公公。有了这个把柄,他在皇帝跟前至少可保事半功倍。

而于公公即便有所察,也没法去查。毕竟远在千里之外,这个亏他不吃也得吃。

“也不知四皇子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真是无稽之谈。万事讲究个证据,你若想栽赃老奴……”

“于公公,这样的话,您自己信吗?证据当真那么重要?有一句众口铄金您听过没?更何况还有一种说法叫莫须有。有些事吧,只要泄露上一丁半点,就足够将人积毁销骨了。

您身在高位,这样的道理比我懂。有些事有些话,因为见不得人,所以是无稽之谈,还是凿凿之言,全都在一线间!”

朱常安背着手抬眼看天,气场全开。

“更何况,您又怎知我没证据?”

这一瞬,于公公有几分心惊。

他竟是不知,这个不起眼的四皇子什么时候也已站起来了吗?这骇人的气场,他以前怎么从未察觉?

四皇子敢打断自己说话,看来是把握很大,底气很足?他知道了多少?可这么隐秘的私事,他如何知晓的?听他恐吓中之意,只怕是知道的还不少。他真有证据?是京里出事了?……

于公公心头七上八下起来。

“瞧见头顶那片云了吗?被这秋日的香甜气那么一熏,叫人几乎以为那是片香云呢!”

朱常安的笑有些阴冷狠毒。

一时间,于公公脑门急出了汗。香云,他果然是知道香云之事的。他刚刚还提到“宫里宫外”,他竟然知晓那么多。

“四皇子想要如何?”于公公顾不得擦汗,膝头也一软。

“于公公莫慌,是人总有心头爱的,这没什么。我这个人吧,做事有些糙,嘴也有些快……”

“你直说吧。”

“皇上为锦溪郡主选的夫婿不是我对吗?”

“是!”

“那么便劳烦于公公,让圣上改变主意。我要娶程紫玉!”

于公公摇头。

“四皇子高看老奴了。老奴说到底也是奴才,皇上是天子,一向都是他让别人改主意,怎么可能听了奴才的话而变了意图呢?老奴不是不想帮,是无能为力。”

“那么,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于公公吞了下口水,斟酌到:

“今晚的夜游会,会有比试。四皇子若能拔得头筹,得了恩典便可求娶郡主。”

“很好!说详细点。”

“具体的老奴并不知,是皇上另外找人去办的。四皇子若有意,不如去别处下功夫。”

“那么……便多谢于公公了!”朱常安笑着将先前准备的那只荷包放回了自己衣兜。运气不错,空手套了白狼。“下次有空,再请公公喝茶!”

这一次,拂袖离去的成了朱常安。

于公公在原地气得跺脚。

他能如何呢?朱常安竟然知晓香云的事,那是死罪啊!绝对的死罪!祸害家人的大罪!他赌不起!但背叛皇帝也是死罪,所以他能做的,只能是如此了。

这个四皇子,他该如何应对?……

御医到时,程紫玉正在太后那儿。

太后知道皇帝不可能再争取程紫玉,心下高兴,问程紫玉可有相中的人选,说若有合适的,她或许可以帮忙一二。

随后,御医便到了,说是奉皇帝之命来给郡主请平安脉。

见御医开出好几张方子,程紫玉吓一跳。

全都是调理和滋补的方子。

御医笑到,这些方子会配好了给她送去,让她只管用,不用管其他。

太后将方子拿到手中一瞧,笑了起来。“沈御医说得不错,这都是好方子,你且放心的用。连用上个把月就能看出效果了,到时候保管你从气色到身板都焕然一新。”

程紫玉脸一红,赶紧转了话题。

“沈御医,我祖父身子如何?”

“没什么大问题,老爷子身子康健,并无病症,好好保养,定能长命百岁。”

所以这么看来,前世老爷子的病的确古怪,必是有人做了手脚。这一刻的她,竟不知是该悲还是喜了……

程紫玉是回了自己屋才得了李纯送来的消息。巨大的惊喜啊,让她一颗忐忑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他做到了!……

而那厢朱常安去了皇帝那处,皇后则从另一边下手了。

程紫玉尚未来得及让柳儿去找李纯传话,外边便有宫女来报,说是皇后有请。

意图么,很明显。

程紫玉不能不去,在今晚夜游尘埃落定前不能露出马脚,她唯有硬着头皮走一趟了。

皇后亲自在住处门口迎了程紫玉,拉着她进了屋子,随后将一屋子的人全都遣了下去,只留下了一个太子妃。

“本宫便开门见山说了,找你两个事。”她一点都没拐弯抹角。“第一,太子妃几次三番与你发生了些摩擦,本宫都了解了,是她的错,本宫先向你赔个不是,晚晴,给郡主赶紧赔不是。”

太子妃应了声快速上来边道歉边行礼,程紫玉哪里敢受,只能跟着回礼。

“妹妹肯原谅姐姐就好了。过去的事的确是姐姐不大度,姐姐心下已很是不安。昨日家妹还莽撞了,姐姐向你道歉。为了给妹妹你出气,家妹已经被送回京了。妹妹千万别为了这些小事与姐姐生分了。”

笑得温柔又大度的太子妃那“姐姐妹妹”令得程紫玉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萧氏递上了一只宝盒,“这是姐姐给妹妹赔礼的。另外也是恭喜妹妹受封郡主。”

贺礼可以不收,赔礼却不能不拿。上位者跟前,程紫玉自然懂得识时务的道理。

皇后很满意,亲自递来了一张画像。

“看看!”

程紫玉打开,玉冠美男,唇红齿白,仪表不凡。这可不是正是众皇子中,最儒雅的太子么。

“这是太子的画像,你觉得如何?”皇后很直接。

“玉树临风,温文尔雅。”

太子是皇后按着书中完美的“仁君”模样来打造的,这样的太子虽不一定是皇帝最中意的,却是大臣们最喜好的。毕竟好拿捏。

皇后问这话,意图也显露了。

“正是如此。本宫便直说了。本宫站在你的立场想了想,你且听听看。

从性子品行上来说,太子绝对是这么多皇子里最温和有礼的一位。太子的后宅也稳,腌臜事相对其他人要少了许多。既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还有一群好姐妹说说笑笑。女子嘛,一辈子都在后宅过,有个稳定安宁的后宅最重要。

从前程上,你也明白。我儿已是太子,国之储君,皇上唯一的嫡子,朝中更是有大量簇拥者。纵然有不死心的,但太子上位是大势所趋。这一点不用多说,你聪明,应该听懂了。选择太子,对你的家族,也是最明智的。

最后,从其他方面,你若选了其他人,将来的结局就很难看透了。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了你们程家是不是?而将来太子登上青云后,你有民间郡主的身份护着,自当得一高位。”

“所以皇后娘娘的第二件事便是劝说锦溪选择太子吗?”

“是!本宫也不拐弯抹角。太子这次虽没有参与南巡,但他的事,本宫可以全权做主。太子妃也在这儿,我二人足可以代表他了。本宫觉得,你就该选择太子。

太子虽已娶妻,但太子妃大度,你二人定可和平相处。且本宫可以许你良娣之位。待将来登高后,本宫保你四妃之一。”

的确是很阔气了。

四妃之一啊,好大的诱惑。

“你有民间郡主的身份作保,可以得到比他人更多的一切。你可以安全无虞过日子,宫斗再厉害,那水也到不了你身上。你代表民间,太子一定会好好珍惜和爱护你,你的日子绝对好过。

本宫也可以保你平安生儿育女,太子和太子妃也会全力配合,毕竟你代表民间,你的子嗣绵延,才能更好积攒皇室威望不是?”

事实上,皇后的确很坦白,说得也很务实,连程紫玉嫁太子后的几十年都全方位规划好了。那画卷描绘地也不错,至少为她消除了几乎所有的后顾之忧。

皇后想得的确长远,这些事程紫玉都还没考虑到。

商女为妃,永远不会变成威胁,皇后太子妃用得放心,也可以大方允许她生子。毕竟那孩子翻了天也继承不了大统。所以皇后所言可信度应该不低……

当然这一切想要实现还有个前提,皇后没有说,那便是确保太子可以登上皇位。

可……能吗?前世没有,但这一世都变了,程紫玉也不确定。

“那么,敢问娘娘,锦溪能做什么呢?”

“爽快!本宫只需你去向太后表一表你的心意,然后求太后去帮你说亲。太后那么疼你,你若开口,她一定不会推辞。如此,你我将来就是一家人了。本宫一定好好照应你。

为保诚意,本宫可以帮你推卖程家陶。皇上只能答应你将朝中和宫中的陶器给程家做,但本宫却可以帮你让整个京城的贵妇都用上你家产的陶瓷。

回京后本宫给你办场宴,邀请那些家里说得上话,主持后宅中馈和庶务的名流贵妇,将你介绍给她们,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吧?这意味着很有可能一夜之间,程家便完成可能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积累!程家将在你的手里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如何?……”

诱人!很诱人!说的程紫玉都生出了几分心潮澎湃。

……

第四五零章 好食姑娘

程紫玉笑了笑,点了点头。

皇后很聪明,她看得清形势,知道求皇帝很难得偿所愿,于是便从自己身上下手了。

前世程紫玉与皇后有过几次交手,皇后的性子和手段她很清楚。

这一次,皇后只恐被人捷足先登,连迂回和谈判的过程都省了,直接亮出了底牌,甚至连不该说的忌讳之语都说了,足可见其诚意。她的确是尽了她最大的努力来争取自己……

皇后上来拉了程紫玉的手。

“当然,你若能好好伺候夫君,养育后代,贵妃之位也未不可。”

程紫玉看着皇后,眼角余光却一直盯着太子妃的帕子。

果然,那帕子又是猛一颤,随后皱起了一大片……

皇后是不介意,可太子妃却未必啊。妃位,皇子,宠爱,底气,还要保自己安然长命,太子妃心中不生芥蒂就怪了。

哪怕这只是画出的一个饼,也足够让太子妃慌张起来了。

程紫玉笑了笑。

“但太后娘娘刚问过锦溪这事,当时锦溪表现地无欲无求,这会儿突然有人选去求请……似乎不太妥。”

“这样啊?那也不要紧。找个机会提出来就是。只要你有这个心,总归是有机会的。”

“能否让锦溪考虑下呢?”

“自是可以的,但你要知道,事不宜迟,本宫的耐性也是有限的。事态容不得拖了,你最好早点决断。”

“是。”

今日皇后尤其热情,又让人备了不少补品让程紫玉带给何氏……

程紫玉退出皇后院子不久,便在路上碰到了五皇子。

朱常哲冲着她远远走来,不避讳,不改道,面带微笑,坦荡而来,倒叫程紫玉吓了一跳。

他的目标太明确,吸引了不少宫女侍卫看来。

“正要找你!”他一脸理所应当,那种随意霸道反而使空气里显出了一丝暧昧。

他拿出了图纸。

“我又有些新想法,你来帮忙看看。”

程紫玉打开图,却听见他在耳边道:

“我是认真的!戏楼所言是经过我深思熟虑的。我承认有利益的关系在其中,但我更想要得到你这个人。之前只有些心动,但今日有一瞬,我很不痛快。”他缓了缓:“准确说来,是很难受。”

朱常哲母家身份和家世虽然不错,但他排行小,从小又没有母亲帮着遮风挡雨,他能平安长大,很大程度归咎于他自己的努力。他从小便懂收敛锋芒,不起眼地成长。他也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想要活命,想要过好,他便必须爬的比别人高。

皇位,他想要。所以,他是悄悄以此为目标在努力。然而今日当圣上摆明要给她赐婚,而昭妃上前求娶,朱常安又来刺激他时,他明显心头一抽。

强烈的愿望顿时升腾,他发现,那个女子,他也想要。除却利益,她的笑颜她的人,他似乎更想要。他隐隐有种想要将她护在身后的冲动。

他一向克制,因为一个人的欲望越多,把柄也越多。所以他通常都是目空一切的,然而当时他的心却静不下来。

他跃跃欲试,差点要起身。好在皇后先出马了,他当时舒了口气,知道朱常安想如愿没那么容易。

而圣上转头问他时,他毫不犹豫耍了点小心机。除了连带的一些目的,他更想让她看见他,知道他的想法和意图,他想走进她的视线。

他听闻皇后找她了,所以他跑来堵她,路上他心头竟生了慌张,怕她被皇后拐跑了。可皇后能给的,岂是他能应的?他能用以竞争的,也就是他的心意了。

所以,他要面对面跟她说出想说的,也想听听她的真实想法。

“我不愿错过你,我很喜欢你,你在我身边我很舒服很踏实。我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有这种感觉。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不能放你走。你若点点头,我便全力争取你。你考虑考虑吧!”

“我……”

程紫玉本想婉拒,可一想到朱常哲的心机,怕他瞧出什么,她还是决定闭嘴。

于是她不置可否,行礼离开。

她暗自摇头。

没有李纯,她也不会选朱常哲。

他绝不可能放弃他的前程。所以他这话说的没道理也没底气。她嫁了他,他就没法去争皇位了。然后呢?等着他和前世的朱常安一样利用完就将自己一脚踢开吗?……

程紫玉有自知自明。在权势皇位跟前,骨肉至亲都可以被这帮人牺牲,何况是女人?……

回去休息了一个时辰,夜游便开始了。

换了身窄袖收腰的浅黄色对襟挑线上裳,配一水波纹的月华裙,整个人都感觉轻松灵巧了起来。

这裙子是当日她与入画一道在坐船西行的那些日子亲手出的画稿,此刻一上身,果然非凡。

裙摆层层叠叠由浅到深过渡的青色,配以若有似无的银线勾边,走起路来,正如一圈圈的水纹正在晕开,裙摆上零星的碎钻如粼粼波光,白日闪亮璀璨,夜晚更似宁静的湖面透着神秘的莹亮,好看又出彩。

正好前几日太后赏了一套浅青色玉簪花的和田玉头面,此刻簪上,正是相得益彰。

如此装扮叫她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走来的仙女,带上了层层灵气。

太后看着她这一身很是喜欢,不由感叹她这如玉的气质。

“你还是戴玉好看,以后哀家得了好玉再赏你!”

一路上,她走在太后身边,再次成为了瞩目的焦点。今日戏楼那闹剧般的一出后,先前对她不屑的目光都消失了。

前途无量的好运女,指不定能走到哪一步呢,如此,连那些贵女看她都带出了几分巴结……

所谓的夜游,实际是将金陵城靠近潘家的那条街给清场而做。这条街道很是繁华,又没有民居,清空起来难度不大,用来给太后“体验民俗”最是合适。

金陵首富潘家和当地官府领头,带着金陵最有盛名的几大家族一起搞了这场活动。

道两边除了潘家祖辈留下的一处园子,其余均是林立的商铺。

今晚,所有商铺只接待皇室及众宾客。其他人均不能入场。

街道早已被清空,道路两头都有官兵把守,不会出现一个闲杂人等,因而从太后皇帝到一众宾客都能放心尽情夜游,以享江南夜色和独特人文。

众人到达,正是华灯初上时。

晚霞如火,流云似梦。

街道两边店肆林立,茶楼,酒楼,戏楼,当铺等应有尽有。街上更有许多正经的手艺人、卖花卖瓜果卖炒货的货郎、卖糕点馄饨的小车,甚至是正踩着高跷喷火的杂耍艺人,叫卖声,吆喝声,叫好声不绝于耳,看得太后、后妃和平日难得出门的女眷们都兴奋不已……

太后几十年没有走上街道,一时间湿了眼眶。

“母后,今晚这条街上可以尽情玩乐!您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怎么玩都成。”

皇帝压低了声音,“从酒楼到小贩,所有的吃食都经过了层层检查和把控,所有出现的吃喝之物都是今日盯着新鲜做起来的,绝对没问题。就连碗盏也都检查过了。”

“皇帝有心了。”太后极高兴,这才是她想要的。

“朕只是借花献佛!都是哲儿的主意和安排!”皇帝冲朱常哲点头,太后也上前拍了拍孙子的手。

“多谢你,哀家很喜欢。”

一把把妒火集中到朱常哲身上,可他却依旧不动声色,喜行不露。能耐得住,这一点,让皇帝再次多看了他几眼。

程紫玉暗叹,前世可没有这夜游,原来是朱常哲的手笔。

皇帝大手一挥,让各自活动。

一众年轻的世家子和姑娘们都散了开。

“皇帝,这男女都混着,是不是要避讳一下?”

“母后放心,看见来往四处行走的百姓了吗?都是咱们的人,出不了事。”

太后恍然大悟。

她还道皇帝竟不怕出事,弄来这么多百姓参与,原来这都是自己人。

“如此便好!”

太后放眼瞧了瞧整条街,最后指了最豪华的一家大酒楼。

“你们想玩的先去玩吧,哀家先尝尝这地道的金陵菜!”太后直上了三层用膳。程紫玉算是半个地主,自然是在旁作伴。

皇后也是有十几年未逛过街市了,此刻正在兴头上,太子妃一指前边的杂耍,皇后心便跟着飞走了。被一众后妃簇拥着,她们一行人便往前去了。

皇帝带着几个皇子也去找乐子,留在酒楼的人便不多。可即便如此,也有好几桌的人。

大伙儿说说笑笑,倒也极有意思。

从酒楼三层能将几条街的街景都尽收眼底,大寿期间,整个金陵城都开了夜市,放眼皆是灯光璀璨,车水马龙,空气里传来的是一阵阵的欢歌笑语。

太后靠窗坐着,感叹人世繁华,莫名生出了悲凉气。

程紫玉刚要开口劝,却闻一个圆脸杏眼的小姑娘憨憨冲着她笑了起来。

“郡主姐姐,你的裙子真好看。是这金陵定制的吗?”

太后顿时回神,指着那姑娘笑道:“锦溪你可别被她骗了,她这惯常无事献殷勤的,肯定是在打算盘了。”

那姑娘跺着脚娇嗔起来,程紫玉跟着笑,却只觉得眼熟,实在想不起这是何人了。

太后将她推到程紫玉跟前。

“这猴儿是河阳伯家的苗八小姐,你便唤她‘小八’好了。她好吃懒做,只知吃喝玩乐,听说这次她为了跟着来江南,在家里闹腾了多日,差点就闹绝食了。后来还是皇后与哀家说笑时,哀家决定给她的恩典,带了她一起。”

“是,太后娘娘是小八的大恩人,救了小八一命。小八一定结草衔环,以报娘娘大恩。”那位苗八小姐笑着跪地,边说边磕头,数不尽的娇憨可爱。

“哀家可没救你命,你赶紧给哀家起来!你少给哀家攀扯,每日给哀家送各种吃食,吃得哀家这几日都胖了一大圈,皮猴,赶紧走开!哀家不要你的东西,也不要做你恩人!”

苗八嘿嘿一笑,“民以食为天嘛,什么都可以靠后,唯有觅食才是大正经。小八一人吃有什么意思,好东西自然要先献给太后娘娘的!”

“去去去,你这送一趟吃食,哀家就要赏一次,你再来几趟,哀家那儿就被你搬空了。”

众人均是笑了起来。

那苗八一跺脚。

“太后娘娘您再赶我,我就要哭了。”她的眼眶还真就红了。

太后一愣。

“您没瞧见吗?这菜都上来了,我这一筷子没动,你就要赶我走,我……我……”

众人再次大笑。

关键是这苗八不是演的,她是真的好吃,从她那粉嘟嘟的小圆脸就可见一斑。

“这丫头,也亏得你是个嫡女,亏得哀家也知你娘为人,亏得你这圆滚滚的脸蛋骗不了人,否则就冲你那吃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被苛待的小丫鬟呢!嘴馋还吃得多,以后谁家敢娶你?吃都被你吃穷了。”

太后这么一说,那苗八又扁起了嘴。

坐她身边的是国子监祭酒方家的五小姐,也跟着捂嘴笑到:“太后娘娘圣明,前儿还听得苗夫人在抱怨,说是南行前八小姐张罗买了不少书。当时苗伯爷都被惊动了,心道八小姐长进了。哪知跑八妹妹房里一瞧,全都是地理志,做了几十页的摘抄,上边全都是美食计……”

“何为美食计?”

方五小姐笑得花枝乱颤:“各地美食的记载,吃美食的计划,花费银子的计算……”

众人再次爆笑起来。

一时间,氛围好了许多。

轻松又随意,说话也自由了不少。

程紫玉看了苗八小姐好几眼,隐约有这么个人,却记不得前世后来如何了。

苗八小姐被方五小姐当众难堪,低声哼了下又瞪了一眼过去。

方五小姐一抬下巴,也别过了头。

显然这两人是不对付的。

不过……方五小姐,程紫玉倒是记得,后来应该是被许给太子了。她与太子妃的关系也是扑朔迷离,最后大概是因为什么事而决裂了……

吃着喝着,那苗八小姐很健谈,她自来熟地坐到了程紫玉身边,桌上的吃食如数家珍,天真烂漫却还不惹人厌。

而她缠着程紫玉问这问那,离不开的,还是美食,程紫玉忍不住悄悄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第四五一章 波澜再起

一道道美食端上,苗八小姐如数家珍,大快朵颐的同时也向众人做着介绍。

吃了一会儿,苗八探了脑袋从窗口朝楼下看了眼。

她被楼下各种叫卖的小食吸引,自告奋勇要去买些梅花糕,桂花糖芋等甜食上来孝敬太后。

太后笑着应了。太后对那些小玩意其实也很感兴趣,但她却不能表现。

身份在那,许多话不能说,许多事不能做,很多东西也不能主动去吃,于是只能远远望着,心下羡慕着。苗八此举,很得她意。

程紫玉不由再次多看了那苗元宁一眼。

这苗小姐可不像表现地那么天真呢,几次三番将太后心理掌握透彻,绝对不是泛泛。

而刚刚这一段时间里,苗八还显露了几分与程紫玉相见恨晚的意思来。

“好姐姐,咱们一起去吧,你比我了解太后口味,你去帮着我选,如何?”

话这么一说,程紫玉自然不能推辞……

各式糕点甜食都选了一些,可那苗八却站在一个画糖人的摊前不走了。

“姐姐,咱们给太后娘娘做一个凤凰造型的糖人,如何?虽说糖人京城也有,可太后娘娘她在那个城里一待就是几十年,应该还是姑娘的时候吃过的吧?她再喜欢也不好意思买,不如咱们送她一个,她一定喜欢。”

程紫玉点头应下。

两人分头带人在附近买小食,而程紫玉一圈回来时,见苗八依旧还是站在那糖人摊前。

她手里已经抓了两个姑娘造型的糖人:一个圆脸小姑娘的,应该是苗八自己。而另一个穿黄衣的,应该就是程紫玉了。

“姐姐,这个送你!照你样子做的,你看,师傅手艺不错吧,做得与你好像。”

“真的是,多谢你!”

程紫玉接过糖人时,那匠人费了极大心思的凤凰也已完成。展翅的凤凰大气磅礴,且极富美感。凤凰做得着实不小,需要两只手才拿得下。

而身后跟着的几个宫女和丫鬟,手中早已放得满满,再拿不了。

苗八盯着凤凰喜笑颜开,转身将手中的代表她自己的那支糖人塞到了程紫玉手中。

“姐姐帮我拿这个,我来拿凤凰。”

程紫玉没好意思推辞,只能帮忙一手一个糖人地拿着。

“差不多就不买了。”程紫玉笑阻,“拿不下了,有个意头就行了!”

“好吧!那一会儿再来逛!”

两人带着战利品上楼,凤凰栩栩如生,太后很喜欢,亲自拿在了手中笑着要喊赏。

刚刚抓在手上还不觉得,可程紫玉这会儿将手中那支苗八形象的糖人还回去后,立马发现手上黏黏腻腻的一片。

拿帕子擦了擦,却感觉那黏腻还扩大了。

她嗅了嗅帕子,化开的麦芽糖?那匠人真是不讲究。

不擦还好,可这帕子一擦,不但没干净,反而两只手都变得黏糊糊的,极不舒服。

程紫玉看了眼苗八,见她正在拿着糖人咬,一点不介意抓手处的不适。程紫玉心下不由生出一个古怪又恶心的念头:手上这黏腻,难道不是那匠人沾染上的,而是……是这苗八的口水,化了那糖,所以才……

一阵腻歪袭来。

她要净手去!

“苗八小姐不去净手吗?”

苗八尴尬一笑,探过了脑袋来。

“等等行吗?香甜着呢,吃完一道洗!”

程紫玉无语,但又心下一转。

“那可不成!”

程紫玉说着便要去拉苗八。“你把我手弄脏了,你可不能躲懒,来,与我一道!”

她笑着开口,满是俏皮。

不少人都盯着苗八瞧,太后也是一笑啐,“走走走,脏兮兮的,是该好好洗洗!”

眼看程紫玉那脏了的手就要触到绣满金蝴蝶的笼纱袖子,苗八只能抽手一躲。

众人的目光聚集,苗八再不甘愿也唯有应下。

“好好好,我与姐姐一起去就是了。”

酒楼在街道门面上,后边有院子,里边有供客人修葺的包间。而此刻被分隔成了男女宾两处,以供贵宾们梳洗、净手和更衣。

程紫玉与苗八一起往女宾院子走去。她悄悄再一搓手上,心道这麦芽糖……火候熬得真是到位。

她脸上的笑渐渐淡去,落后了苗八一步,从柳儿脑袋上拔了支银簪,到手上蹭了蹭,没有变色。

她微微舒气,不是毒。她多心了吗?

她攥着银簪头子,紧了紧手,面色顿时一沉。

更衣的院外有不少侍卫把守,安全性极高。女宾院内则没有侍卫了,仅有负责服侍的丫鬟。

一排包房,程紫玉走前边,随意选了一间,苗八小姐则往她隔壁的屋子走去。

可苗元宁刚要关门,程紫玉却带着柳儿进了她这屋。

“净手罢了,咱们同一间就行了!柳儿,关门!”

“是!”

苗元宁张了张口,没说出话,只能连连讪笑。

包房本就是给宾客休息所用,所以是正常的居室设计和摆设。半屋小厅半屋床,后边带一个小小净房。

等着服侍的丫鬟上来行礼,立马送来了大壶的热水,随后便退了出去。

两人前后脚走进了净房。

净房里有大缸的水,两人各自的丫鬟都打了水出来倒进铜盆。

就着香胰一下就洗掉了手上黏腻。

苗八小姐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巾快速一擦,见程紫玉还在洗手,便捂着肚子叫唤起来。

“好疼,吃多了,要解手。姐姐慢慢洗,妹妹先去隔壁解决一下。姐姐你洗完等我一下,咱们一道回去,我很快……”

“去隔壁做什么?”程紫玉抬眼一笑。“这里不就有恭桶吗?妹妹就在这里解,姐姐不介意。”说话的时候,柳儿给程紫玉又换了水。

程紫玉将手泡在了水中,看向苗元宁。

她的笑很冷,看得苗八瘆的慌。

“姐姐玩笑了。告辞。”苗元宁转身就走。

程紫玉低低一笑,柳儿闪身到了净房门口。

“大胆,你个奴才敢拦我?滚开!”苗元宁低喝起来。

她的丫鬟上前试着推开柳儿,可柳儿就似扎了根。一动不动。

程紫玉看着水盆里自己素白的手。

“好妹妹,要么,你就在这儿解手,要么就在一边陪着姐姐。总之在姐姐洗完手之前,你可不能出去。”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妹妹真的肚子很疼。我是伯爵府的嫡小姐,哪有在人跟前解手的道理,纵然你们都是女的也不行。”

“那你就憋着!”

“我憋不住!”

“憋不住?那成!你若失禁在身上,一切责任都在我,我自会去太后跟前请罪,与你赔不是!”

“你……郡主,你究竟要做什么?”

苗八的丫头也吓惨了。

“郡主,你这样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你们扪心自问,对我做的事,就守规矩吗?”程紫玉淡淡笑着。

“你……你说什么?”苗八主仆面上有慌张闪过。

程紫玉将手从水中拿出,手肘在桌上一蹭,袖子里那根柳儿的银簪便落到了地上。“还请妹妹帮忙捡一下好吗?”

苗元宁站着没动,脸顿时红了起来,也不再提腹痛之事。程紫玉看见她的手指略微弯曲,同时微微打颤。

“捡起这银簪,妹妹就可以走了!”程紫玉一冷笑。

“奴婢来吧。”苗八的丫头企图将主子拦在身后,可柳儿冷不防一勾脚,那丫头便摔了。

苗八一咬牙,蹲身去捡……

手一下便触上了簪子……

程紫玉盯着她,见她手指打着颤,好不容易将指甲托到簪身下边,小心往上捞起。

可那簪子不争气,苗八手一抖,又刺溜一下掉到了地面,发出了叮的一声。

显然,她拿不起!

苗八蜷缩了身子,又是哎哟一声。

“姑娘,还好吗?”她的丫头蹲身扶她。

苗八眼一斜,那丫头会意,猛一起身便往净房外冲。

那丫头力道不错,手肘对准门边柳儿砸去。

可这对主仆显然低估了柳儿。

柳儿只一个飞腿,那丫头便被踹飞。

“你……怎么可能,你……”苗八冲着柳儿颤抖。

“哼,以为万无一失,以为我手不能动,我们主仆就能任你宰割?你是不是蠢,我手不能动,不代表脚不能啊!”柳儿哼笑。

“你竟然会武?”

“现在知道,太晚了。你这点小伎俩,我们郡主早就看出来了,你以为若不是有把握,我们会跟你进来?就是为了看看你究竟使什么幺蛾子罢了!你不知道吧?我们主仆都是有恩必报之人。初次见面您就给这么一份大礼,咱们怎能不还礼呢?惊不惊喜?”

程紫玉的确不怕这苗八使什么手段。这院外都是五皇子布下的人,她身边暗处还有俩一直跟着的暗卫,再加上柳儿,谁出事也不会是她!

可她与苗八初次见面,她不明白为何这个苗元宁要对她出手。而对方这次若不成,下次指不定还有什么手段对付自己。与其如此,还不如一脚踩进来,探个究竟并反逮一次。

苗元宁的手虽尚能弯曲,但此刻已经微微脱力了,连根簪子都已使不上劲。程紫玉也是同样,只不过因她生就敏感,常年与泥打交道,手皮更薄,发作比她还要早,导致早已麻木不堪,程紫玉唯有试着将手泡在水里,去稀释那药性。

而柳儿只比她们两人稍微好些,刚刚端盆时连水都在晃荡,当时便给程紫玉示意手快不行了……

程紫玉早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具体应该是从买回糖人开始的。

当时手上黏糊糊,程紫玉便觉奇怪。

已是秋日,又是晚间,这糖人做好了便不可能化。而那做糖人的匠人手脚麻利,一看就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老师傅,怎会做得那么脏?若真不小心弄脏,他一定会换掉或是重做,怎么可能将这样的东西交出去?

所以,这糖人抓手上的粘状物一定是因为苗八。

后来想想,程紫玉回到糖人摊前时,苗八已经将两支糖人抓在手上。她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在其中一支糖人的抓手上做手脚……

一开始程紫玉见苗八吃相不雅,还以为是苗八的口水化了麦芽糖,流到了那握手处的缘故。可她却又发现不管是太后还是芳姑姑,手上都干净得很,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嫌弃。太后是讲究人,若手里抓得不舒服,一定会有所表现。

所以,太后那支凤凰竟然是干爽的?

这说不通!

那两支糖人本就是苗八拿着的,自己拿到手时已经黏黏糊糊,所以苗八的手一定不干净。可没有道理她拿着太后的糖人这一路都没将那黏糊糊的东西沾染到凤凰糖人上。

所以里边一定有问题。

同时,作为一个吃货,明知今晚是个大快朵颐,且需要活力的好日子,应该穿上一身灵巧的衣裳才是。可苗八穿得那么美,宽宽的烟云笼纱袖,配上绝美的刺绣。她不会觉得吃饭不便吗?

华丽绝美却不方便还不耐脏,真正的吃货绝对不会这种时候穿这样的衣裳。

在酒楼时,程紫玉故意冲苗八伸脏手,可对方第一反应是停吃,并后退着避免程紫玉抓脏其衣裳,显然,她最在意的并不一定是吃食。

或者,要么她是有什么事比吃东西还要重要,要么是她压根不爱吃。好吃只是她为达目的的伪装。

若是前者,那便有意思了。女为悦己者容,她不去找心上人,围着太后做什么?

她有目的!

当时程紫玉便感觉,这苗八一直对自己过分热情,其目标大概正是自己。所以太后手上干净,可自己手却脏了。

而程紫玉生出怀疑时,苗八还在吃。她至于那么馋吗?若说是美食也就罢了,可糖人有什么好吃的,就是麦芽糖罢了,最普通的东西。所以,她是在故意诱导自己认为那黏糊糊的东西是口水化成的黏汁。

她是要恶心自己!

是那黏腻有问题!

程紫玉嗅了帕子,细细一分辨,发现那气味有些说不上的古怪,虽摸不清头脑,可这手却不得不洗。

尤其是知晓这东西或有问题后!

不过她转念一想,苗八故意恶心她,大概就是为了引诱她去净手。

手脏了,自然是要净的。

不过,单只她自己洗干净还不行,这罪魁祸首也逃不了……

第四五二章 挡路紫玉

只要能将苗元宁控制在手上,安全上的问题,程紫玉并不担心。

那糖人是程紫玉亲手从苗元宁手上拿来,若自己手上这黏物有古怪,从未离开过她视线范围的苗八也一样逃不了。

若这是毒,那十有八九,这苗八身上就有解药或是化解之道,所以程紫玉便当众“邀请”了苗八,让她不得不跟着自己一道走一趟。

而程紫玉一下楼便感觉手有些不对。

她是手工艺人,一双手尤其敏感。分明感觉不对,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当时她以为是毒,可拿银簪试后却没反应。

她很快发现真正的问题是她手有些不受控制,渐渐握不住簪子了。她故意将簪头戳进掌心,然而却不感觉疼……

麻木?脱力?那黏物果然问题不小。

当时苗元宁渐露慌张,想要离开她身边。可苗八越是如此,程紫玉自然越不可能答应。果然,苗八的手,渐渐也不听使唤了。

而先前程紫玉擦手时,柳儿也帮程紫玉拿过糖人,所以这会儿柳儿的手也渐渐生出了麻……

于是四个人里,只有苗八的丫头一人是手脚灵活的。

想来苗八之所以敢跟着自己来净手,除了无可奈何又怕打草惊蛇,更因很笃定可以从手已脱力的自己两人手里全身而退。

簪子落地,程紫玉就是试试苗八,果然,有心无力,徒劳无功。

她拿不起簪子,便妄图依靠丫鬟突围或求救。

她怎么也想不到早就被识破……

“妹妹还是坦白从宽地好!”程紫玉幽幽开口。“只要我的丫鬟守着门,你的丫头便出不去!这是在净房,你即便求救,只怕外边也听不到。你要看清形势!”

“你……”

苗八一屁股坐了下来,垂着眸,似在盘算。半晌吐不出个反应。

“你在拖延?”

程紫玉一下就看出了端倪。“你在等什么呢?是你还有帮手?或你不是主谋,你只是个帮凶?”

苗八抬眼看着程紫玉如见鬼魅,这是个什么人啊!怎么又叫她发现了。

“郡主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柳儿!”

“在!”

程紫玉笑着开口:“苗小姐既不肯坦诚,那你先将苗小姐那丫头踹晕,然后将苗小姐放倒,咱们合力,一人踩她腰带,一人勾她前襟,给她剥了衣裙,然后将她脱光踢到院子里,最后喊刺客求救!”

“是!”

苗元宁一惊,吓得起身就往门边冲。

柳儿对准她膝头一勾,她整个人便趴倒在地。

“程紫玉,我是伯爵府嫡小姐,你这么做,便是公然与我伯爵府为敌!”

“别扯了!好个恶人先告状!第一,我只是自卫!是伯爵府要害圣上亲封的民间郡主,伯爵府胆大包天,这是公然与民众作对!第二,说了是刺客害了你,是刺客剥了你的衣裳,又对你无礼,与我何干!我有人证,还救了你,你可不能恩将仇报。第三,你失了名节,赤身裸体被一大群侍卫瞧见,丢人现眼!你以为伯爵府还会认你?你以为你还是什么伯爵小姐?你家里与你撇清还来不及呢!你啊,要么是三尺白绫,要么是青灯古佛。还不如死了干净!”

苗元宁情不自禁就打了个寒颤。她不由心下恨恨,好厉害的程紫玉!难怪……

程紫玉冷冷道:“还有,你不但再不可能嫁给心仪的家伙,就连那个男子也要耻笑你!”

“什么?你怎么……知道!怎么会?”苗元宁连嘴唇都在抖了起来。

程紫玉暗笑,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今晚的出游,穿得灵巧才是重点。可她穿得那么繁复华丽,很有可能这男宾里有她中意的。她穿得漂亮和讨好太后或许都是为了引起某人的关注。甚至她谋害自己也未必没有这里边的缘故。

程紫玉本就只是猜测,于是便开口一诈,只可惜这苗元宁经不起。

“那么,柳儿,动手吧!”

“我说!我告诉你!”苗元宁栽了,人为刀俎,不招便死路一条。更何况那个柳儿会武,这会儿冲出院外一闹腾,手上药效未过,御医马上就能查出,她还是要死。而且,她又不是主谋,她不能背锅……

“你给我的手下了什么药?”

“是……麻药。”那苗八咬着嘴唇。

“怎么解?”

“不用解,一个时辰,自动就解了。”

“症状呢?”

“没有特殊的,就是接触过的皮肤会麻木,没有感觉,提不上力,仅此而已。”

双手没法发力,所以可以任人宰割吗?

不过,敢堂而皇之给自己下药,不怕露出马脚吗?

“我来猜猜,这麻药是不是药效一过就不留把柄,消散得无影无踪,查无所查,死无对证?”

“嗯!”苗元宁眼中露出了几分钦佩。“本就是无色无味的,待一个时辰后,就是大罗金仙也查不出踪迹来。”

“你是故意将我引到这里来的?”

“是!”

“你要做什么?”

“我……我没打算做什么。不是我,我……我只是听命行事。”

“你听谁的命?谁要对付我?”

“是方五小姐。”

“谁?”

“国子监祭酒家的五小姐方文菲。”

“就是刚刚与你不对付,当众给你难堪,暗骂你好吃的那个方小姐?”

程紫玉听得一头雾水。

可苗元宁频点头,“就是她!”

“什么方文菲,我压根不认识她!你别想胡乱栽赃,在宴上我可瞧见了,你与那方小姐关系并不好,你怕不是想借我手报你的私仇吧?”

“我没有!我说的是真的。”

“还说没有!你是伯爵府小姐,勋贵之后,她是从四品大人家的小姐,我实在看不出她比你哪里高贵,足以驱使你做这事。”

“是真的。”

“那就说出来。她为何要害我?”

“因为她家原本已与皇后有了联姻之意。”

苗元宁说完这句,程紫玉已是恍然大悟。

方文菲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姐,国子监是什么地方,那是大周最高学府。国子监有近万学生,不但有声望有口碑,更是将来培养国之栋梁之地。方家的女儿,太子自然会争取。前世,那位方小姐可不正是嫁给了太子?原来是自己挡道了。

“说下去。”

“这才是这次南下她能一起跟来的原因,是皇后娘娘有意抬举她。太子声望好,私生活并不随便。身边的女人也不复杂。除了太子妃,就只有一个良娣,还有两个侍妾。那两个侍妾都还是从小伺候太子的丫鬟提上去的。这样的好人选,方文菲自然志在必得。

可偏偏今日你成了香饽饽,皇后当众表了态,既召见你,又召见你娘。既给你赏赐,又给你娘赏赐。皇后院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已经定下了你。所以方文菲坐不住了。

太子爱惜名声,纳妾也不会随便。他若纳了你,那么一两年之内肯定不会再收人入府。可方文菲已经十六了,她等不了了。谁叫她还有两个妹妹呢?他日太子若依旧想要娶方家女,方家也一定会选水灵灵的适龄姑娘送去太子府。

所以这次落空,她一定会被方家另许人家。而她已是标梅之期,匆匆忙忙下,哪里有什么好选择。她又是差点成为太子妾室的女人,只怕更让不少大户人家为避讳望而却步。等待她的,极有可能是低嫁或继室。

一步空,步步空。拿她的话,要么是一飞成凤,要么是抱憾终身,所以她打算先下手为强……”

苗元宁吞了吞口水。

“她不能阻挡皇后对你的意图,又不好去找皇后求嫁,只能从你下手。只要你倒霉,那个位子还是她的!”

程紫玉点了点头。这些话她信。

“她要怎么害我?”

“我不太肯定。但她向我保证了,就只是个恶作剧。目的就只让你丢人现眼,成为笑柄。仅此而已。她再三保证不会害你性命,也不会让你活不下去,而且就在这院落里,晚些想要将这事遮掩过去也不难。她只要皇后打消对你的念头,仅此而已。所以郡主你要信我,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真要害你,我也不敢啊!我是确认了她的保证才敢答应她的……”

“你的意思是,她只打算在这个女宾的院落里动手,是吧?”

“是。”

程紫玉有些纳闷。

这院子是封闭的。外围都是侍卫,她如何让自己沦为笑柄?

“你说不肯定是什么意思?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苗元宁咬了咬唇。

“我从她那里出来时,听到她与她的丫鬟在笑,说找个男人坏你名声是不可能了,索性要将你推进粪桶或是泼粪……当时方文菲还在笑,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我觉得,这个……是不是太恶心了?她们应该不会吧?”

“……”程紫玉无语。

会!怎么不会?

推进粪桶?亏她们想得出来。

程紫玉只稍微一想,都感觉浑身有些不适。

如此洋相,确实是能让自己成为丢人现眼的笑柄。

女眷们来更衣,正好看笑话。

摔进粪坑的民间郡主,是足够拿来笑上几年的笑料了。

别说进太子府,哪里都进不去了。

程紫玉心头冒火,若真是那般,丢的不是她的脸,可是“民间郡主”里“民间”两个字的脸,更是令让她变成郡主的太后和皇帝丢脸。

到时候她便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同时得罪了民间和皇室……

还“仅此而已”?何其恶毒!

“找男人坏她名声”?这才是方文菲更想做的吧?还真不是个好东西!

这样的人,欠收拾!如何能放过!……

这样就都说通了。

苗元宁应该没有撒谎。

她也不可能随口编出这么完善的谎话来。

由于刺杀事件和昨日薛骏之事,潘家的防守力量加强了不少。在潘家动手太难。正好今晚出门,而对方又很迫切,这便赶紧谋划了动手。

而整条街的检查很严密,有人想要害她也不容易。唯一可能得手的,便只有更衣洗漱之处了。为保隐私,非但外男和侍卫都进不来,就连侍女也很少。

这院子里出点什么事,外边不一定会知晓。而自己一人一仆,在对方看来想要放倒并不难。打晕迷晕那样的手段都会留下痕迹露出马脚,所以她们找到了麻药。

麻药好,只要时间上掐算好了,只要双手动不了,只要她们准备充分,来无影去无踪,还不留把柄,毫无对证。

自己两人还不是任由她们宰割?

所以重点便是如何下药。

“我在糖人摊前等糖人时,特意跟那老板要了一块麦芽糖和几根竹签绕着玩。我只是故意绕了点麦芽糖到那已放了麻药的帕子上。你过来之前,那上了药的帕子一直被我包裹着我那个糖人的竹签。那药早就浸透了竹签。

听说那药挺猛,只要沾上,都会起效。后来我把两个糖人放你手上时,我的任务便已完成了。

麦芽糖粘性足,即便湿手巾也很难擦干净。所以你一定会去洗。我故意吃了几口,其实是为了洗脱怀疑。谁料你那么……精明,偏要拉着我一道过来。我怕被人瞧出端倪,自然只能从了你。

至于太后那只凤凰,的确没有问题。一开始有麻药的是我的那支糖人,所以我的另一只手是干净的。我早就准备了两块帕子,去拿凤凰糖人时,我脏了的手是拿了干净的帕子包裹了抓手处。所以麻药并不会沾染到太后那只糖人。而且我走在前面,你也压根没注意到。

后来,接你递来的糖人时,我怕你疑心,便用了两只手……”

“你为何会受方文菲驱使?”

“我……我虽是伯爵府小姐,可排行却已到了第八,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姑娘。仅仅我母亲就生了四个姑娘,还有两个婶娘和妾室们生的呢?我若不靠自己,如何出人头地?我若不另辟蹊径,如何引得府里关注?家里给我相中了一门亲,得要远嫁。我心里是不愿的。

方文菲她关系广,正好能帮我拉一门亲。那人是谁我就不说了,我一眼就相中了。但条件便是我帮她做成这件小事。就是将沾了迷药的东西递到你手上……”

程紫玉口中咀嚼的,却是那句“方文菲关系广”。一个姑娘家,关系怎么广?靠什么广?有点意思!

……

第四五三章 肮脏谋害

一个小小从四品大人的女儿,还是清贵之后,关系得广到什么程度才能随随便便就弄来这种沾染上不久就会脱力的麻药?

程紫玉前世倒是听说过,南疆毒瘴之地就有人从蛇毒里提炼此类秘药,可这类麻药或毒药稀少还难弄,称为秘药也不为过,方文菲还能随身带着南巡?

本事不小啊?

未卜先知吗?

她的关系是谁?

还挺硬!

可别是螳螂捕蝉,后边还有只黄雀没露面吧?

未必没有!

心思稍转,程紫玉便猜了个大概……

“你之所以答应她,是以为可保万无一失对吗?”

“是,一来是这药不留把柄,但更重要的是这药也不伤身体。方文菲先前拿这药当场试给我看了。是她与我一道试的,正是确认了只是麻药,又不留蛛丝马迹,我这才听信了她的鬼话,一时鬼迷心窍。

我本意绝不是要伤害你,郡主,你要相信我。郡主,你能不能看在我如此坦白的份上饶我一次?我欠你这个人情,保证将来……”

“本意不是想伤我?你们若成了,我就完了。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确定方文菲要如何对付我吗?”

听到这药只有一个时辰药性且苗元宁已试过药了,程紫玉更是用不着慌张。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听到的就只是那个摔粪的主意。”

“那好。我可以给你个机会,将功补过的机会。你不是要还我人情吗?不用等将来,就今日吧!你乖乖照我话做,那我便对你既往不咎。若不然,就按我刚说的,将你光溜溜扔去外边,随后栽赃给刺客。保管你的结局轰轰烈烈。

我这么一闹,唯一吃亏的就只有你了。你成了方文菲的替死鬼,你甘心吗?而我正好以此事拿捏住方文菲,她非但不敢再对我动手,还要乖乖让路,到时候皆大欢喜,唯一前路全无,牺牲自我的就只有你!”

程紫玉说这话时,柳儿还刻意散发了强烈杀意。

待主子说完,柳儿一脚冲着苗八飞了出去。

苗元宁吓一跳,哇的一声便边哭边后摔坐到了地上,连手中茶碗也扔了出去。

待她再抬头,却发现柳儿依旧单脚站立,而飞出去的那只茶碗却稳稳落在她的足尖。这水准,即便不用手,也不是她能抗衡的。一个丫鬟她们主仆都搞不定,她还有什么谈判的资格。

“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你得帮我实现。”

“郡主玩笑,我笨手笨脚,能做什么?”

“若你刚刚所言都属实,那方五小姐还真是精明得很。她那么谨慎,能将下药的任务交给你,指不定便将下一步计划也交给别人了。她若不出现,那不是太可惜了。所以,我要你去把她引出来。”

方文菲自己不出面,找了个背锅的,必定是怕有闪失。今晚这院里,她一定只会远远观望而不会露面。程紫玉要收拾她,头一桩得让那丫头自己出现。

“我……”

“你放心,我有办法,你照我说的做就行。”

“郡主,我不敢说不,可我也不敢得罪方五小姐啊。”

程紫玉看那将唇咬得血淋淋的苗元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笨蛋,活该被人利用。到这会儿还没想通关节吗?她该不会还想着方五帮她拉煤之事吧?

“光溜溜站去风里,还是帮我引来方五小姐,你自己选一样吧!”

程紫玉将手直接泡到了大水缸里。

“不知你在犹豫什么,你事败还被我发现,你坏了方文菲如此大事,你以为她还会帮你拉煤?她不弄死你算好的了。我完好无损,你泄露了她的大计,即便你什么都不做,她估摸也会认定你是与我早有勾结才失败。

即便她今天不推你做替死鬼,明日后日也会想法子对你灭口。你啊,要么死,要么半死。当然,时间已经过去不少,此刻咱们三人的麻药都完全发作了,我猜,她们也该动手了。你说,我要不要拿你来挡箭?比如,扔粪桶里?……”

“我答应你。”苗元宁泪流满面,“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今日但求郡主手下留情,可以保我一条生路,若是方便,保我全身而退。我一定记得郡主的恩。”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程紫玉爽快应了,苗元宁只是一小喽啰,不是她也会有别人,小虾米,抓了又如何?

“我说话做事恩怨分明。你害我一次,再帮我一次,我与你便算是两清。”

“多谢,我绝食了两日才得了这个机会,一无所获,远嫁他乡便够惨了,若再坏了名声,惹了仇敌,我回不回京,都将是死路一条。要做什么,郡主直言吧!”

……

屋外,很快就有人耐不住了。

苗元宁被程紫玉请了一道净手本就不在方文菲的设计之中,而此刻苗元宁净手快一刻钟还不出屋子,既有几分奇怪也叫人急躁。

有两声猫叫响起。

很明显,这是对苗元宁的催促。

屋门被拉开,苗元宁的那个名叫知秋的丫头探出了头。

果然,不远处树下阴影里有两个丫鬟向她招手。

正是方文菲的人。

知秋拉上门,跑了过去。

“你们小姐呢?”一个高个儿的丫鬟蹙了眉。“这都多长时间了,在里边绣花呢?都准备好了,让她赶紧出来!磨磨唧唧。”

“都搞定了吧?程紫玉和她的丫鬟可都发作了?你们主子在等什么?此刻什么情况了?”另一个稍胖的丫鬟挠着头。

知秋未回答,反而指着俩丫鬟手里各自的提桶,问到:“那都是什么?”

“你们主子还真是麻烦!说了绝不会害了程紫玉,你们就放心吧。你让她赶紧出来,我俩进去办完事就妥了。”

高个丫鬟翻了个白眼。那个苗元宁并不好骗,唯恐成替死鬼,今日还迫了她们主子当场试药才答应做这事。这会儿苗八肯定是怕不能全身而退,这是要确认她们不会杀了害了程紫玉,不会连她苗八一起害了,这才磨蹭吧?

“不行!我一定要看!”知秋很坚持,那俩丫鬟看着她这模样却是一嗤笑。

“我们的计划让你知道也无妨。你自个儿看吧!我劝你,可别后悔!”高个儿丫鬟开了提桶,里边放的是一大壶烧酒,一捆绳索和一根比擀面杖更长,却包裹了棉布的棍子。

知秋又去开了那圆脸丫鬟的桶……

一股刺鼻的臭味直冲七窍。

屎尿味!

方文菲的俩丫鬟都捏着鼻子,而知秋则差点就吐了,直在一边干呕了起来。

竟是一大桶粪便!

高个儿丫鬟顿时笑开。

“让你别看你还看!活该!没骗你吧?说了就只是一个恶作剧,不会要她命的!净房恭桶里的污秽不够,又都有香灰香料垫着,达不到效果,所以我们便收集了些秽物过来!

她们手不能动挣扎不开,我们就把她们先绑了。然后给她灌些酒,然后给她泡个粪,那便功成身退了。她们若不听话,便给她们后脑勺来几下。这木棍包了厚棉花,绝不会留下印记。

怎么看都是她自己喝醉了酒,撞到了头,推倒了恭桶,然后跌进了粪便堆里……没我们什么事,也不会牵扯到你们主子!所以放心了吧?赶紧去吧,让你们主子出来。

好不容易这会儿外边都被个会喷火的女娃子吸引了注意,整个院里就咱几个,你还不快抓紧时间?你们主仆赶紧趁这会儿离开!”

“你说的都是真的?”知秋一把抓住高个儿丫鬟的袖子。“你没骗我?你不是来害我主子的?”

那俩丫鬟这才发现知秋红着眼,妆也花了。

“出,出……事了?”圆脸丫鬟问道。

知秋点头。“去把你们主子叫来。”

“怎么?”俩丫头面面相觑。

“你们不是说那药是麻药吗?根本就不是!不对劲!”

俩丫鬟顿时变了面色。

“你这是何意?”

高个儿将手中那桶酒搁到了一边墙角,示意圆脸丫鬟守在那儿,提了裙子拖了知秋就往程紫玉她们所在的那间屋子走。

“什么叫不对劲?”

“都晕了!”

“什么?”

“真的!晕了,都晕了!”

知秋哭了起来。

“程紫玉和她的丫鬟,还有我们姑娘,三个碰过那麻药的人都晕了!你们主子怕不是要害我们姑娘吧?你说,你倒是说啊!害了我们姑娘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闭嘴!你怕招不来人吗?我看了再说。”

高个儿丫鬟显然慌了。

她们刚一直纳闷为何三人进了那屋就没了动静。

按理时间已经到了,程紫玉发现手不对一定会闹腾,可不但没有,连苗八也没出来。连叫唤声都没有!

难道……这就是原因吗?

那丫鬟悄悄将门推开一道缝,只见门边地上晕了一个,桌边趴了一个,还有一个在床边……

真的,都晕了。

程紫玉和苗八,都倒在了地上!

“那药我们姑娘从你们那儿出来就一直带在身上,从头到尾没有离身,绝不可能出什么闪失,所以一定是你们拿来的药有问题!你赶紧把你们主子找来。我在这儿先看着!”

高个儿丫鬟脱了面色,喃喃自语:

“难道……这药真有问题?难道主子也被设计了?”

“我不管!你若半刻钟不让你主子出现,我就喊人了。我们姑娘再怎么样也是伯爵府的千金,万一有什么闪失,你们也担待不起!你们也别想使什么幺蛾子,大不了鱼死网破!”

“你敢!你别忘了那药是你们姑娘下的。”

“事到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姑娘最多就是帮凶,再如何糟糕也比我们姑娘莫名其妙出了事要强!”

“帮凶还是主谋,你有证据吗?”

“你别忘了郡主还躺那儿,太后的人见她久不回,一定会找过来!民间郡主被设计,一定会彻查,你们主子不但跑不掉,脑袋也保不住!”

高个儿丫鬟张了张口,却已无言以对。

“慌什么!你别怕,我这就去找我们姑娘……你看着这儿,别让人进来!你放心,我们姑娘一定给你个交代!”高个儿丫鬟说话有些哆嗦,显然底气已是不足。

另一个丫鬟虽没跟来,却也预感到大事不妙,自然不敢再待院中,两人不方便提着桶四处走,只能急急忙忙找了个树丛,将桶放去了后边,小跑着出了院子……

屋里的三人则已起了身。

程紫玉将苗元宁控制在了手里,自然不怕她的丫头使幺蛾子。反倒是苗元宁怕知秋自作聪明,还反复警告知秋不要胡乱求救,不要乱说话,保住自己的名节才是第一……

那知秋是苗元宁的得力丫鬟,自然不会是笨蛋。程紫玉嘱咐的几点都完整且合理表达出来了。加之她心下本就惶恐,腰上被柳儿踹的一脚也一抽抽地疼,所以表现生动出色,眼泪也很自然。

至于方文菲俩丫鬟的反应也都在计划之中,乖乖就这么将原计划和盘托出。可她们又哪里能想到会有如此变故,一下就懵了,哪怕不被要求,她们能做的,也将是赶紧去请她们主子。

程紫玉冷笑着,还真有人想要给她泼粪。连烧酒和粪便这“前因”“后果”都给备下了。

简单粗暴,却有效。

呵!

她的笑渐渐深了。

那个丫鬟发现变故的第一反应竟说“这药有问题,难道我们主子也被设计了”,好个“也”字,好个“被设计”,果然后边还有大佛呢!

所以这药不是方文菲备下的,方文菲也是他人的爪牙!

大佛,也该露个脸的!

……

知秋进门,悄声禀告,说她刚观望一圈后发现,此刻外边院中的确空无一人。而前边酒楼里此刻正爆发着一阵阵的喝彩,应该是正有精彩演出进行着。

柳儿点头,直接出了门。

口哨一吹,就有黑衣人影飘至。她与那人耳语几句,黑影一闪,再不见人……

黑影正是李纯留给程紫玉的暗卫。

用他们是柳儿的主意。

“不用也是浪费。暗卫的最大本领就是刺探,他们天天闲的打瞌睡,正好给他们找点事做。”柳儿不久前刚与程紫玉耳语。

于是,在那方文菲过来前,暗卫已先回一步,将对方的脚程,人数,安排等报了来……

第四五四章 一出好戏

那边方文菲收到回禀大惊失色,既不能肯定,又不敢声张,更没底气闹大。偏心腹还口口声声说苗元宁的丫鬟只给了半刻钟的时间,否则就要争个鱼死网破……

方文菲没有选择,唯有一跺脚,带了个心腹便往更衣处过来。

说实话,她的心里七上八下,一时间出现了太多种猜测。

是药有问题?拿错药了?药被人换了?

然而此刻她最怕的一种可能是:会不会有人要借自己手出击,会不会有人要自己背锅,会不会有人要害自己……

但愿是弄错了,肯定是弄错了,她们没有晕倒,是自己的丫鬟看错了……

“你个死丫头!你看清楚了吗?就敢回来瞎说!”心头的慌张难消,方文菲一把把掐着那高个儿丫鬟,以此缓解焦虑……

然而她越来越快的步伐却充分出卖了她故作镇定的心绪。

无论如何,她也得亲眼去看上一眼……

程紫玉所在的屋外,暗卫正低声来回禀。

“她们总共是四人,怕引起关注,分成了两两而来,且不敢跑步,大概在三十息后就能赶到。”

柳儿点头,随后嘱咐了几句,再次回了屋中……

时间掐得差不多,约摸三十息后,方文菲就到了。

留了一个丫头在靠近院门处盯着,屋外又留了一个丫头看着后,方文菲便带着先前那个高个儿的丫头踮着脚来到了屋前。

她是个谨慎人,还趴在窗上听了好一会儿。

里边果真没有一点声音传出,方文菲的心开始往下沉。

屋门被慢慢推开,她第一眼便瞧见了靠门倒地的柳儿。

她小心翼翼上前轻轻踢了柳儿一脚。

“喂!醒醒!”

没醒!

她狠狠一脚又踢了出去。

那丫鬟只低低一哼,随后再次没了反应。

“你来了!”知秋正在照看已到了床上的苗元宁,闻声跑了过来。“方小姐,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她们都不省人事了?也没有外人,你实话实说吧,你是不是故意下药要害我们姑娘?”

“怎么可能?”方文菲虽有心理准备,可亲眼看见还是吓了一跳。一脸红晕刹那退了个精光,变得煞白……

“你的药究竟是什么?是不是毒药?我家小姐怎么也醒不过来,是不是以后都醒不过来了?你对她做了什么?我们小姐从没对不起你,你怎么能这样!”

“不可能,我没有!……”方文菲摇头喃喃,快步到桌边的程紫玉身边,将她推了又推,接着到了苗元宁身边,连连喊了她好几声。

“这药我一直小心收藏,我也试过了,就分明是麻药啊!怎么会?他(她)分明保证过……”

“他?他是谁?”

方文菲面部一抽。

“自然是卖药之人。”

“你不会是被骗了吧?”

“被骗了?”

被骗?若不然呢?否则如何解释?

难道真是那种最糟糕的可能?那人要做什么?难道目标不是程紫玉,而是自己?

方文菲晃起了脑袋头疼不已。

她推着苗元宁,又掐了掐她的手臂,最后伸出了颤颤巍巍的手指到苗元宁的鼻子下边……

“是不是?我们小姐的鼻息已经很弱了,心跳也很慢。她不会是快要死了吧?这究竟是什么药?是不是毒药?你说,是不是?”

知秋一激动,抓着方文菲的手臂便摇了起来。

高个儿丫鬟见状赶紧冲上前护主,知秋被推开,方文菲也一屁股坐了地。

她早就吓得腿软了。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毒药。”

“不行!我要请御医!”知秋叫了起来,“来人……”

“你别叫!”方文菲顿时反应过来,“你别叫,不能叫!叫来了人,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方文菲哆哆嗦嗦扶着床起身,转身冲着那高个丫鬟道:“喜儿,捂住她的嘴!然后咱们撤了。记得,咱们没来过这间屋,咱们只在隔壁解了个手就离开了。快,抓紧时间!”

得命的喜儿冲知秋扑了过去……

喜儿是方文菲原本带来收拾程紫玉两人的,不但个子高,力气也大。知秋被她一扑,立马被死死压住,口鼻被堵,别说开口,手脚都发不出力来。

“知秋,听我句劝,别想把我拉下水,这事不是我做的!是你家姑娘得罪了人被谋害了。我告诉你,你有时间想着诬陷我,不如想办法帮你小姐自保才是!我是无辜的,你若是相信我并听我的,我可以保你全身而退。我许你三百两银子,再送你个京郊的宅子嫁人。我言尽于此。”

说话间,方文菲还不忘试了程紫玉的鼻息,她似乎比苗八的状况还要严重,那呼吸轻浅地都快没了。

“喜儿,你不是带了工具吗?知秋若不听话,就把她敲晕了。知秋,如何选择,你自己看着办!”

方文菲主意一定,边说边退……

她必须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倒不是怕被人误会什么,而是怕有人真正的目标是她!

哪知她还未转身,后背便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身子。

她一惊,猛地扭头,发现是个黑衣的蒙面人,还是个男人!

她吓得连忙跳开。

“什么人!大胆!滚出去!这里是女宾的休息处,滚出去!”

方文菲说完这话才想起,她的人明明是守在外边的,那这人如何进的门?

“珍儿?珍儿?”她将头偏了偏,这才瞧见不知何时,门背后的地上已躺了一个人,露出的那双绣花鞋告诉她,那正是珍儿!

所以,不但她安排在外边守门的珍儿被悄无声息放倒,她们还毫无所察?须知珍儿也是会点三脚猫功夫的!

还有,珍儿被放倒,是不是意味着守在院门口盯着的丫头也已被放倒了?

这个黑衣男子究竟什么来头?

方文菲心下一个隐隐的猜测正越发确实。

她知道,若不出意外,这个黑衣人是冲自己而来。自己虽没有仇家,可未必没有人想要悄悄暗算她……

方文菲吓惨了,一瞬间口干舌燥,连连后退,冷不防撞上了身后的桌子。

腿一软,便坐了地。

“喜儿,喜儿,来保护我!”

那喜儿停止了与知秋的纠缠,一把拽起了知秋,将人推向了黑衣人。趁着空子,赶紧挡到了方文菲的身前,并拿了桌上的烛台护身。

“别过来!”喜儿喝到。

可就是这么个眨眼的功夫,却见被推向黑衣人的知秋正瞪大眼珠子徐徐摔地,眼一翻就晕死了过去。

那黑衣人出手竟那么快,快得她们四只眼睛都没能看清,电光火石间,这男人是徒手还是拿了武器,用了什么招数弄晕了知秋,她们竟完全不知……

这是个高手!

主仆俩紧紧搂着发起了抖。

方文菲更是忍不住想入非非。谁有能力使唤这样的高手?这人的目的是什么?他会不会是个杀手?

方文菲吓得心惊肉跳,但也不忘做出个输人不输阵的态势来。

“你,你,你个登徒子,还,还不快快滚开!否则我便叫人了。”

黑衣人一声冷哼,无比轻蔑。

森森冷意散发,叫方文菲一个冷颤。

他在取笑!

方文菲不由失笑。是啊,叫人?叫什么人?真要来了人,吃亏的是她自己!不但说不清地上这不知死活的一大片,还与个不明身份的男子牵扯上了,名节全毁,还如何进太子府?不但是输,还是惨败,是满盘皆输!

“好汉,好汉饶命!您是要银子吗?我给您!”

方文菲扯了个讨好的笑,取下了腕上一对金镯子,又胡乱从头上拔了几件饰物放到桌上。“您收下,收下便离开好吗?我们这里有郡主,有勋贵之后,有大臣之后,你若行为不检,后果不堪设想。那可是杀头大罪!”

黑衣人停了下,哑声到:

“完成我主子的任务后,我自然会离开,不急在这一时。”

“你主子?你主子是谁?”

“方小姐冰雪聪明,已经猜到了不是?”

方文菲心下咯噔,果然,还是如此。

“任务?你主子给你什么任务?”

黑衣人笑而不语,方文菲更害怕了。

“大侠,我要见你主子,我有话说。我与你主子无冤无仇,你定是搞错了。他(她)的目标是程紫玉,不是我。您能不能转告一声?”

“就是你!这么说吧:主子只需要狗,却不需要一只将来可能挡路的狗!”

“大侠,我还有一句,你主子……”方文菲将手搭到身前喜儿的肩上,示意她站边上去。

喜儿刚一抬脚,可哪知肩上的两只手猛一发力,将她整个人都推了出去,直飞向了那黑衣男……

而那一瞬的方文菲则借机拔脚便往门口冲去……

可注定,都是徒劳。

黑衣人依旧是快速出手。

喜儿一声喊还没能出喉便被踹趴在地,随之后脑勺一烫,眼冒金星便没了知觉。

至于方文菲,更是连门框都没触到,便落了个与她的丫鬟同样的下场,被那黑衣人只一下便敲晕了过去。

黑衣人蹲身细细瞧了方文菲和她的人,确定都晕死后,才咳了一声示意,随后拖着两个晕死的丫头出了门……

咯吱一声门关上,程紫玉几人这才“悠悠转醒”。

装晕的戏码是她特意安排的。黑衣人则是李纯给的暗卫之一。

她已经大致猜到了方文菲后边的大佛是哪位,所以便安排了所谓的“黑衣人”演了一出戏,让方文菲一脚踏进圈套。

显然,方文菲已经上当了。

虽没有将那尊佛的名号道出,却已几乎印证了程紫玉的猜想。

方文菲已经完全认定,有人要收拾她了。但有能力在此刻收拾她的,知道她的谋划的,还晓得她来了这处,安排了人手在这儿暗算她的,自然是她身后那位真正的大佛!也就是给了她麻药的那位——这一点已经从她刚刚发现药物不对的所言里得到了证实!

程紫玉正是设了这么一个计来抓出她身后那位!

此刻没有说出来不要紧,但也不知,一会儿方文菲被逼上悬崖后,还能不能忍住不攀不咬,她会不会将那位当场指摘!

程紫玉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一出好戏了……

所以她引出方文菲,是为了报这个被算计之仇,而这接连的晕倒加黑衣人的戏,则是为了抓大鱼。

当然,刚刚一段时间都对程紫玉言听计从的苗元宁已经完全不知程紫玉在做什么了。

装晕就罢了,她还要憋气,还要配戏,她的知秋还有大段大段的戏。

此刻,正被知秋搀扶起身的苗元宁沉了沉眸子,她其实很想问问关于黑衣人,也想问问刚刚黑衣人口中所言的“主子”又是谁,与自己这事可有关系,还想知道方文菲的人被带去了何处,更想知道接下来又会如何……

可她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知秋的倒下也是一出戏,是在程紫玉要求下,与黑衣人配合着做给方文菲看的一场戏。为的,就是让方文菲看看黑衣人的手段和能力,让其将心头的猜测落实到底。

毕竟,眼皮子底下的倒下才足够震撼和可怖!

刚刚进门的那个暗卫名叫风影。轻功好,速度快,反应也迅速。除了他,最近一段时间守在程紫玉身边的,还有一个名叫风行的暗卫。风行擅长的是搏杀。此刻他正在树影里,帮着掌握这处院外的动静。

今日,程紫玉也是初尝有暗卫帮忙的好处,此刻心存感激,暗道有时间要好好犒劳两位……

方文菲入了房间后,暗卫便将方文菲带来在院门口盯着的丫鬟打晕,关进了最边上的那间客房里。

所以此刻风影拖走的那俩丫鬟,所去之处也是那间房。换而言之,方文菲带出来的三个丫鬟,此刻全都被扔去了一间不起眼的房里。

风影离开前,从里边将房间上了锁,防止有人会走这间屋来更衣。随后,他从窗口跳出,虚掩上了窗……

他下手的轻重大致有数,这仨丫鬟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如此安置,神不知鬼不觉……

而风影做这些时,苗元宁则小心翼翼冲程紫玉道:“郡主,我帮你把方文菲引来了,我可以走了吗?”

……

第四五五章 多色悲剧

苗元宁想要离开,程紫玉回得淡淡。

“走吧!”

“多,多谢!”苗元宁如释重负。

程紫玉没有食言,也没有为难她,从头到尾让她晕着,使她成为了被算计被毒害而晕死的苦主,所以晚些时候局面走向不管如何,都与她无关了。

她办砸了方文菲的谋划,可方文菲将来没法迁怒于她,也不可能猜到这事与她有关,甚至还送了个把柄在她手上。

苗元宁原本受制于人的局势顿时逆转。

她很庆幸,亏得早早站在了程紫玉那边,否则此刻和方文菲一样摔在地上任人宰割的就是自己了。

想到先前程紫玉说要将她剥光了扔院里,就这形势看来,完全不是大话。

所以就冲此刻她还安全无虞站在这儿,她已是对程紫玉的手下留情表示感激了。

至少她不会死,不会丢名声,一切还照旧……

苗元宁带着知秋行了个大礼,整理了衣裳,调整了仪态便往院外走去。

那边风影也已处置好了方文菲的丫鬟们。他回来禀告了一声,又让程紫玉放心,说他出手打晕丫鬟们用的是方文菲的奴才带来的桶里那根包了厚棉的棍子,所以半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由于柳儿手提不上力,所以处理丫头的任务便被交给了暗卫。同时方文菲那高个儿丫鬟藏在树丛的两只桶也被程紫玉要求着找了出来,这会儿已提去了隔壁屋子待用。

暗卫事情办得妥帖,程紫玉笑着谢过。

在她的示意下,风影又一把背起了早已不省人事的方文菲,送去了隔壁屋净房里。

柳儿已是掩不住的兴奋,“姑娘,真干吗?”

“干!”

她不但要收拾方文菲,还要试着用方文菲抓主谋!

可风影刚一退下,苗元宁却去而复返。

她讪讪笑着。

“我思来想去,还是与你一道回去好,毕竟你我是一道出来的。此刻回去太后娘娘一定会问起您,我却不知如何回答。别的不怕,只怕你我答得不一样,会引人怀疑,坏了您的事。而且……都知道我晕了,万一方文菲还有人在外边,这不是穿帮了吗?”

程紫玉笑了笑,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方文菲若出点什么事,怎么看都是她这个引蛇出洞的家伙才是罪魁祸首。她就不怕被秋后算账?

早知她定会回来,程紫玉压根没放心上。

苗元宁跟着自己才是聪明,否则她如无头苍蝇般飞走,自己做点什么她都一无所知,撞了南墙也是活该。

既然方文菲已被扔去了隔壁,她们自然也要换地方了。

所有人都去了隔壁那间客房。

程紫玉亲眼瞧了方文菲的后脑勺和后颈,果然,并未留下明显印迹。但人,却是睡得很死了。

接下来做的,顺理成章。

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

苗元宁主仆既然回来了,正好!柳儿的腿再好用,也不如知秋的手灵巧啊!

让把两只桶提进来时,知秋直接打了个冷颤。

该不会……

“没错!”程紫玉点头。“方文菲先前预备如何对我,这会儿我便原样奉还。东西是她准备的,自然就该她享受!先给她来几口酒吧!”

“什么?你……”苗元宁后背一抖,“你要给她泼粪?”

“这话不对,这事皆因她贪杯引起,她喝多了酒撞到了头,然后推翻了恭桶,弄得一身污秽晕过去,与我有什么关系?”方文菲的毒计,她要原封不动还回去。

程紫玉笑着看向苗元宁,“方文菲酒量如何?该喝多少,你应该知道些吧?”

苗元宁面部一抽,这下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没办法,方文菲准备了一大壶酒,总不能都灌进去吧?

份量很重要。

不能太多,怕她醉过了头。

也不能太少,总要叫御医足以判断出她的确是喝了不少,足以撒酒疯,足以神智混乱,手脚不受控地撞到了恭桶吧?

灌了三分之一壶的酒给方文菲后,剩下的酒也没浪费,被淋些到了方文菲身上身边,营造出了浓浓酒气。

随后……

程紫玉冲那粪桶一抬下巴,示意了知秋……

知秋求救性地看向苗元宁。

主仆两个欲哭无泪,可早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再不愿也逃不开,唯有硬着头皮去动手。

于是,知秋屏吸咬牙,拎着粪桶,慢慢将一桶粪便淋到了方文菲身上。

而早就别开脑袋的苗元宁还是张口就吐了,更令一地污秽又增添了几分颜色。

“吐得好,继续吐!来,往这一路到净房门口都吐一些。”程紫玉站在了净房外示意着。

如此更好,恰好能表现方文菲是喝多酒才如此荒唐。

醉啊,吐啊,难受啊,迷糊啊,手软脚软啊,随后自然就生出了悲剧……

虽然这污秽的总量大了些,不像是一个恭桶出来的,可这种事,这种东西,谁还能追究?谁还能计算称量不成?……

知秋被她主子一刺激,也跟着呕了起来。

看她可怜,最后一步,柳儿没忍心再让知秋做。

柳儿自个儿对准方文菲的方向一脚踢翻了净房里原本站立在角落的恭桶。

方文菲的身上又多了半桶杂物,香的臭的瞬间盖了满身……

一个人再狼狈,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黏腻和肮脏生生将如花似玉的方文菲包围了。

本该前程光明的方小姐就这么毁了,将成为所有人的笑柄,可程紫玉生不出半点怜悯。若自己蠢一点,笨一些,那此刻躺在那里的就是自己了!

方文菲,不管她是不是被人利用,她也都是咎由自取!

活该!……

酒楼的吃喝到底进行了一个多时辰,恭桶里也多少有些秽物,此刻夹杂着恭桶下层的大量香料和香灰气,酒气,呕吐气,那空气更是浑浊地一言难尽。

又将地上方文菲略微调整了方向和姿态后,几人不约而同以最快速度往外走,以压住胃里的翻腾和不适。她们很有默契,全都站在了院中,大口呼吸的同时抬头看天看烟火,用以净化刚刚瞧见的脏秽。

……

第四五六章 心理准备

苗元宁小心翼翼看了程紫玉一眼。

“结束了……吧?”她只想赶紧离开,否则再在这个院子里待下去,她和知秋都要心理障碍了。

“暂时结束了!”程紫玉答道。

“……”苗元宁一咬牙。“我已经上了你的船,你可别把我一脚踹下去。晚些时候你要怎么说怎么做,我都应和你,绝不拖你后腿。”

程紫玉看了她一眼,随后嗯了一声。

将方文菲那间屋的门带上,几人便离开了。

这间屋气味实在浓烈,走到门口便有丝丝恶臭散发,都是爱洁的女眷,嗅到那气味也绝不会推开那间房。一时半会儿恐怕还不会有人发现里边净房的笑话……

程紫玉几人出去后,并未马上回到酒楼,而是让人去跟太后捎话,说她和苗八小姐去买点好吃的孝敬太后,很快就回……

正如猜测,方文菲是约摸两刻钟后被人发现的。

丽妃跟着皇后等人看完杂耍回来,着急解手。

她内急已有一会儿,但这民间的茅房她用不惯,心道这整条街最干净华丽的就只这家酒楼,便憋了一路回来,想在酒楼解决。

她的鼻子灵敏,刚走近那一排的客房,便感觉气味有些浓重了。尤其是其中一间,绝对没有打扫干净。

她当即便发了脾气,引得院外候着服侍的婢女都跑了进来。

婢女们被她教训了几句,赶紧进门去打扫。

而丽妃太着急,便找了间气味不重的客房去解决了。

可她没想到,她刚解手出来走到门口,便见她刚痛骂的那间房外候着好几个窃窃私语的婢女,而那气味依旧……没法形容。

“一个个堵在这儿做什么呢?还不赶紧去打扫……”

“娘娘!”婢女们却愁眉苦脸在丽妃脚边跪下,求丽妃帮忙……

“什么?有这种事?”丽妃大致听了几句,惊讶无比,震怒的脸蛋变成了等看好戏的八卦相。

“不敢欺瞒娘娘。奴婢们瞧那姑娘衣裳华贵,必定贵人无疑。不知身份,又不敢声张,还怕唐突,娘娘来的巧,还请娘娘帮着辨一下贵人身份,帮着奴婢们做定夺。”

“哦?”丽妃突然感觉有意思了。

这些婢子也是猴精的,这样的丑事自然不敢先声张,万一倒霉的那位是高贵过分的,她们这帮人哪里得罪得起?可若不处理,万一出了事,她们一样要倒霉。所以,便将这坏人丢给她来做了。

这样的事,管了,或将惹一身骚。不管,又说不过去,毕竟在场她身份最高。

既然如此,这个热闹,她自然是要看的!

丽妃一示意身边婆子。

那婆子捏着鼻子冲进了屋中。

她很快出来,面色尴尬。

“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姑娘!”

“方家的?”

“没错!”婆子点头。“方小姐狼狈至极,全身上下都是污秽。里边酒味很重,方小姐一张脸也红得很,一看就是喝多了。”

丽妃哼了一声。

方文菲,她是认识的。

她的儿子已到了适婚年纪,所以京中差不多相配的姑娘她早就捋了好几遍。方家姑娘曾也在她的选择范围中,她如何不记得?

可方家上下却看不上她的儿子想要攀高枝呢,丽妃勾起一抹笑。真没想到,高枝没攀成,这就要掉去尘泥里了……

“王嬷嬷,你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找皇后娘娘?方小姐家中可没有其他人跟着一道南行,她可是方家南下的独一份。她出了事,没有家人可找。不过她之所以能南下,是皇后娘娘的恩典。所以啊,方小姐是皇后娘娘负责的,这事,还是得皇后娘娘来安排。”

丽妃挑了挑眉。看你怎么嫁太子,看皇后还如何要你!推在皇后身上才有意思,最好弄得太子和方祭酒家一拍两散才好。

“是,奴才这就去找皇后娘娘!”

“对了,还有御医别忘了请!”

“奴才晓得了!”

“动作要快!最快的速度哈!毕竟人命关天,其他的,都是小事!”丽妃一脸关怀,随后在院中找了个条石椅坐了下来。她得“主持大局”,并“保护现场”不是?……

一个四旬嬷嬷跑得像一阵风,自然引人瞩目。

这一路,从客院到酒楼,从一楼到三楼,气喘吁吁,神色慌张的她走上三层厅堂时,一下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正好,皇后太子妃还有御医都在。

“皇后娘娘,奴才有事要禀!”那嬷嬷一跪而下,声音高,动作大,声势足,满脑门都是莹亮的汗。

“你不是丽妃的嬷嬷吗?怎么了,说吧。”

“皇后娘娘,我们娘娘让奴才私下与您说几句。”

话是这么说,可她的这个模样,分明已经告诉了在场所有人:她有事!她有大事!

所有人的胃口都被她吊得极高,说话声都小了许多,纷纷做好了竖耳倾听的准备,可这会儿告诉她们没得听,所有人反而都将视线投向了皇后。

一时间,倒似皇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似的。

原本酒楼就留了好几桌人,这一个多时辰过去,不少玩累的人都回来了,这会儿三层有近百多号人。

加上奴才们,皇后被足足二百多双眼睛盯着,心下窝火至极,将丽妃骂了个好几遍。

就连太后也开口到:“什么事?说来哀家也听听。”

皇后则下意识预感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这……”王嬷嬷看了皇后一眼。“是关于方家小姐的。娘娘,能说吗?”

提到这事,皇后才扫眼众人。

“方小姐去何处了?”这两日,皇后改了主意,看上了程紫玉,于是方文菲那里皇后便刻意疏远了些。既不带在身边,也不曾召见。

方文菲能出什么事?出事了又能如何呢?

“说吧!”皇后顿时心一定。

王嬷嬷小心看了眼四处,表示难以启齿。

皇后更不高兴了,将她呵斥了几句。

王嬷嬷表现得无奈,都是大伙儿逼她说的,与她无关。

“还望各位停个筷,有个心理准备。也求太后娘娘恕奴才无理之罪。”

……

第四五七章 果然是她

“事态紧急,奴才便直言了!”

得了应允后,王嬷嬷迅速开口。

“方五小姐醉酒后,打翻了恭桶,摔进了污秽里,这会儿满身都是不堪入目的污秽,还久喊不醒。也不知是还醉着,或是摔伤了。老奴怕方五小姐出事,特来禀告并求皇后娘娘赶紧诊治方五小姐。”

王嬷嬷一口气说出。

“什么?”不少人异口同声。

“你再说一遍,方小姐怎么了?”皇后又问了一遍。

王嬷嬷这一次说得更清楚,更详细,更具体了不少……

空气更是静滞。

不知道是谁“噗”了一下,随后不少人都憋不住笑,纷纷笑作了一团。很多人以为是个逗乐子的玩笑,笑声顿时弥漫开了……

还有人猜想,这是丽妃故意联合了方小姐来逗太后开心。这是一出戏……

程紫玉在看着王嬷嬷跑上楼后,已悄悄跟到了三层楼梯的拐角,并以“消食”的借口,打发了请她去坐的宫女,随后静静看着厅中。

她只是想要验证,是不是那个人……

当知道有人要算计自己时,程紫玉的第一反应是朱常安。但只一瞬她便否定了。朱常安若真有这打算,压根用不着大费周章多此一举去求娶自己,还巴巴在皇帝那里等了一个多时辰。

而且这设计之地在女宾更衣处。男子进不去,朱常安可以设计,却很难操作和控制进程或变数。他身边唯一有能力做这事的王玥,也在养胎之中,今晚压根没来。

所以不是他!

事实也不可能是男人!方文菲是立志要进太子府的人,与外男接触太冒险……

但若说是女子,程紫玉的仇敌还真就不多。

人选范围再次缩小。

苗八在向程紫玉招认时,提到了一句“皇后院中传来消息,说已经定下了你”。这话……不对劲。

今日皇后与她彻谈时的态度很小心,皇后在尘埃落定前必定不会声张。这样的话,怎么能传出去?还能传到方文菲耳里?

或许,这未必是皇后方向传出,还有一人,能以“皇后院中”的名义散播消息,那便是——太子妃!

有了这个方向,一下豁然开朗,所有疑点全部解开。

方文菲跟着皇后一路南下,自然会用尽全力巴结太子妃这个“姐姐”。此刻有人要横插一杠,太子妃“帮个忙”很正常,更是简单不过!

太子妃虽是女子,可她身后有萧氏一族。萧家老老少少南行可来了不少人,他们绝对有能力弄来这秘药。

至于动机……今日与皇后彻谈过之后,太子妃比方文菲更想要自己落难。皇后应承自己太多,然而太子妃却未必甘愿。

尤其是自己与萧三小姐昨日那场“不愉快”之后,萧家因着自己三言两语便折了一个女儿,还落下了教养不够的风言风语,那仇早已结下!

程紫玉知道,萧家只怕早将自己视作毒虫,而皇后许下高位,保了子嗣,还保了自己长久富贵,今日太子妃还被皇后逼迫着向自己道了歉,萧家自然更不容自己这样的隐患留在太子妃身边。

而此刻自己身份复杂,他们不敢杀,只敢坏。这便设计了一出笑话等了自己。而太子妃的手不能脏,找到情势迫切,如热锅之蚁,定会一搏的方文菲显然简单易操作……

以上原本只是程紫玉的猜测。

但联系种种指向后,萧氏嫌疑却越来越明显。

皇后是被太子妃引走看杂耍,说不定是太子妃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据;

方文菲动手的那段时间,酒楼里欢呼连连,听说又是喷火女娃,又是搞笑猴子,所以那段时间连个解手的女宾都没有,这绝不是巧合。方文菲肯定没这能力,若说是太子妃或是萧家人的手脚便能说通了;

方文菲不管是面对知秋质疑或是黑衣人威压时,言语里都指向了一个人,却不敢将那人说出来,显然那人位高权重,她有顾忌,若是太子妃恰好又能说通……

哪来那么多巧合。

所以程紫玉便跟来一看。

她一直在盯着太子妃。

王嬷嬷一开口,提到“方家小姐”四个字时,太子妃一下便慌张起来了。她的第一反应是找了心腹去耳语。

那心腹也是神色不妙,快速退出厅堂往楼下冲去。

程紫玉偏过身子,那心腹慌张下跑,果然没有注意到站一边的她。

皇后不急,太子妃急什么?方文菲与她有何干?那分慌张,显然有诈。

而此刻,听闻方文菲推倒恭桶后,大部分人压根不信,掩唇笑起。可太子妃不但笑不出来,还过分严肃,一下起身,冲着那王嬷嬷低声喝了起来。

她信了!

“嬷嬷,休得危言耸听,你看清了吗?”

王嬷嬷叩着头,声音高亮。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奴才亲眼所见!绝对不会有假!”

笑声戛然而止。

众人面面相觑,这竟是真的。

所有人都是一脸不明和疑惑,可却是太子妃第一个做出了反应。

“母后别急,媳妇先去瞧一眼。”

慌张下,焉能不露马脚?嬷嬷找的是皇后,太子妃喧宾夺主了。

然而太子妃刚走出了几步,却一眼瞧见了楼梯口的程紫玉。

程紫玉冲她嫣然一笑。

如鬼魅!

萧氏几乎错乱。

怎么可能?程紫玉好好的,可方文菲栽了?

这贱人都知道了?都知道是自己的谋算?这是来报复了?

一瞬间,萧氏脸上血色退了个一干二净。她本在疾走的步伐也是突然一停,可身后的丫鬟却猝不及防,收脚不及,直接撞到了她的身上。

太子妃心下本就慌张,腿软了一大半,这会儿被一撞,非但突地一声尖叫,整个人还往前摔去。

好在人多,有婆子反应快,上来拉住了她。

可待她再抬头,早已没有了程紫玉的影子……

这一刻,她几乎怀疑是不是眼花了。

“慌什么!”太子妃最近表现很差,皇后有些怒其不争。

“本宫亲自去看看!沈御医,劳烦您跟着走一趟。”

皇后打了前阵,太子妃不好阻挡,唯有头皮发麻跟在后边。

这般热闹,怎能错过,不少人都跟了出去。

……

第四五八章 方五反击

到出事地的这一路,太子妃都在左观右望,却再不曾瞧见程紫玉的人影。

她哪里知道,她刚刚的心虚失态被程紫玉观于眼底,程紫玉已确认了她的所作所为,接下来已进入了看戏时间。

萧氏一头雾水。

程紫玉逃脱就算了,没理由还会追到自己头上。可程紫玉刚刚那一笑分明大有深意,这里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到场后,太子妃心下便一沉。

因着丽妃的缘故,这现场已经围了不少人。这事已被闹大了。

可她更没想到,方文菲会那么惨!

她捂住口鼻后,本欲自告奋勇先进净房走一趟。可刚走到房门口,嗅到那气味,她便打了退堂鼓。

净房里边施展不开,方文菲被抬了出来。

那一瞬,不少人都吐了。

不堪入目!

堪比噩梦!

尖叫声、嘲笑声、疑惑声不绝于耳。

就连那些从酒楼唤来抬人的粗使婆子也受不了那恶心的场面,纷纷别过了头不敢看更不敢呼吸。

谁能上去清理?

如此糟糕,如何清理?

那抱着药箱赶来的御医都恨不得开溜,让他堂堂御医去给这满身粪便之人看诊,还不如要了他的命。回京后,他得被同僚笑得老脸都没处搁了。他忍不住就后退了好几步……

这才有人想起,主子遭罪,方文菲的丫鬟在何处?

皇后的几个手下识得珍儿喜儿等人,赶紧四处找了起来。然而谁又知晓几个丫鬟都躺在了不远处角落的那间屋里。

而那间屋子因为里边上了锁,丫鬟婆子经过时还以为里边有女宾在更衣,直接便被略过了。

这状况太难看,皇后让众人回酒楼休息。可哪怕再恶心,也驱散不了众人看热闹的心啊,众人只是退远了些,依旧聒噪议论,更有不少人幸灾乐祸,冷言挖苦起了方文菲。

程紫玉等人也在人群里,人太多,她们一行淹没其中,并不显眼。

皇后恶心地不行,让人打了水,本想整桶的直接倒去了方文菲身上。可一想也不妥,这一倒下去,岂不是满地秽物,连站的地儿都没了?

于是皇后命人拿来了椅子放到了靠墙的花圃里。方文菲被扔进了圈椅里,随后整桶水从头到脚给她倒了下去。

瞬间,那气味更是难扛。

于是,被加了整瓶百花露的一桶桶水又被直接冲去了方文菲身上。

狼狈到了极致!

此时此刻,所有人看向方文菲都带上了怜悯。

遭这等罪,这是何苦来哉?

连淋了十多桶的水,方文菲整个人干净了不少。她的头晃了好几下,微微抬起下巴,喃喃不知说着什么,还是没醒。

不过,众人都瞧见了她红彤彤的脸蛋,也听到了她说话的大舌头。

可不是喝醉了吗?

竟然醉到了这种地步!

婆子们上去将她整个人从花圃里抬了回来,又淋了不少香露到她身上,皇后的女官去取来了大棉被将她裹起后,终于,她身上的气味消散了大半。

沈御医这才苦着脸上前。

施针还是把脉?

可他分明瞧见那原本粉嫩雪白的晧腕上沾染的一些不明物,顿时反胃起来。尤其方文菲身上都是浓重酒味,显然这丫头是喝醉了酒。

把屁个脉!

他让婆子们检查了她的前后,说是没有伤口。

那就好!

那就是醉了!

“初步诊断,方小姐应该是醉酒。”

“那就弄醒她,丢人现眼。”

方文菲耳边喧哗吵闹,加之被浇了数十桶水,本已有些渐醒。

这会儿几针施下,又嗅了醒神露,被灌了三大碗浓浓的醒酒汤后,立马好了许多,眼皮也渐渐一张一合。

太子妃赶紧上前。

皇后刚要拦她,可她人已出去。

皇后心道这儿媳当真傻了。方文菲显然已不能入太子府,还去做出这姐妹情深的模样干什么。也罢,场面上,多少能显出儿媳的宽厚……于是皇后表现地很欣慰。

可太子妃却另有盘算。

“菲儿,你醒了?是我啊,是姐姐。”

方文菲点着头,太子妃强忍住恶心,又上了一步。

哪知……哪知……

哪知方文菲那不是点头,而是反胃!她酒多了,先前晕死了倒没有要吐,此刻冷水一浇整个胃腹都收缩了。

胃里东西一阵阵往上跑,她下意识咽着口水往下压,所以才让人错觉在点头。

哇的一下,再忍不住,翻江倒海……

太子妃原本蹲身方文菲跟前,此刻后退不及,连连闪避,若不是她一把拉过身边丫鬟挡在了前边,她的一脸一身都跑不了。

即便如此,她的一双绣鞋加裙摆还是全脏了。

她鞋上那对硕大的南珠也污了!粉色南珠被秽物污染,她心头抽痛,只恨不得上去一把抓烂方文菲的脸!

可太子妃还是深抽了一口气。

她还有大事要做。

她拉了心腹去换鞋。而方文菲则被一堆婆子围着收拾。

回头见方文菲吐得差不多,皇后刚要开口呵斥,可太子妃却再次挡去了前边。

她要赶紧趁所有人都嫌弃方文菲不愿上前的这个时候,上来叮嘱几句。万一一会儿皇后丽妃等人要问话,可别牵扯出自己来。这事是她要做的,与自己可无关。她被程紫玉害了,自然也不能来拖自己下水。

瞧着方文菲稀里糊涂的,她得赶紧防患未然。

“妹妹好点了吗?”太子妃强忍恶心,拿了帕子去给方文菲擦脸。“是我,姐姐。”

方文菲闻声一个激灵,抬起了头。

太子妃只以为方文菲是受了刺激和惊吓,并未多想,而是抓紧时间低声问询着:

“妹妹,瞧瞧你,怎被弄成了这个模样。是不是程紫玉,是她害了你是吧?是不是她灌了你酒,又拿粪泼了你?你放心,姐姐给你做主!若是她做的,你就放心指出来!”

什么?被粪泼了?

渐渐清醒的方文菲这才闻到身上的遮掩不住的怪味,那恶臭可不正往鼻子里钻?

太子妃!

贱人!

什么程紫玉!

她被人打晕时程紫玉几人还不省人事呢!她分明是被太子妃这贱人派来的黑衣人给算计了!

方文菲顿时狂躁,一把抓住太子妃给她擦脸的手,随后顺势扑了出去……

第四五九章 生猛恶斗

方文菲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可怕的黑衣人那里。

她亲眼看着黑衣人出手将苗八的知秋和她带来的人全都打晕了。程紫玉几人肯定也是被黑衣人打晕的。

那个黑衣人明显是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知道她的计划,知道她要算计程紫玉,知道她给程紫玉用了药,还知道她会在女宾客院给程紫玉下手的,便只有太子妃了!

黑衣人对自己下手时,程紫玉她们都已晕倒了,不是她还能是谁?更何况程紫玉她们怎知自己要对她们在客院下手,还会未卜先知在这儿准备了黑衣人不成?

那高手男子是谁都能使唤的吗?程紫玉一个商女,有什么能力安排人进入这条街道?

那黑衣人定是萧家的人!

好个姐妹,太子妃就是看自己年轻漂亮,怕自己自己入府分去她的宠爱吧?

真没见过这般恬不知耻的女人!

事到如今还敢污蔑程紫玉,她这是把自己当了傻瓜吧?

方文菲只偷偷看了一眼,所有人都在嘲笑她,她被泼粪,名节尽毁,已是前途全无。凭什么,这萧贱人还在自己跟前颐指气使。到这个时候,还想要自己反咬程紫玉一口?

她打了好大的算盘,一口气消灭两个对手?凭什么自己都落到这副田地了,还要被她踩在脚下?还要受她指使?凭什么自己成了笑话,她依旧是贵女的典范?

方文菲想到刚刚呕吐时太子妃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和上来给自己擦脸时突变的一脸关怀,顿时火上眉梢。她这张假惺惺的脸,早就该撕破了!

方文菲扑的突然,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有这变数,就连皇后也吓了一跳。

太子妃虽珠圆玉润有气势,可养尊处优多年一点力气都没,相对咬牙卯足了劲儿的方文菲,完全是处于了任由宰割的位置。

两边丫鬟惊到了,赶紧上前拉人,哪知方文菲死死缠住太子妃,一时竟没能拉开。加上方文菲身上被子落了地,丫鬟们手一抓便触到了那些粘腻的污秽,颇有几分心有余力不足。

太子妃嗅得那气味,看到方文菲身上留下不多的污秽时不时往自己身上落,也是恶心至极,翻着白眼就想吐,就想死,连连发出了猪一般的嚎叫。

然而方文菲决心下定,一开口便一个字没停,快速呼喊了起来。

“太子妃你害我!皇后娘娘,丽妃娘娘,昭妃娘娘……”方文菲一眼扫去,挑了高位阶的嫔妃便喊了起来。她深知能帮她踩住太子妃的,也就只这些人了。

“各位,是太子妃找了人灌我酒,将我泼了粪啊!都是太子妃安排的人!她要害我!求各位帮我找太后,我要求太后做主!太子妃蛇蝎心肠,勾结外男,谋害贵女,根本不配身在其位!”

被压的太子妃再顾不得恶心和嚎叫,只摇着头喊着“没有”和“住口”。她不知道方文菲为何要那么说,为何要反咬,什么“勾结外男”,这贱人该不是自己进不了太子府,就来拉自己下水吧?

太子妃矢口否认,皇后连连喊着“混账”,唤人将方文菲拉开绑起来并堵上嘴。又说方文菲定是疯了,在这儿胡言乱语……

可被点名的两妃却有默契了。

好大的信息量!

若是属实,太子妃,萧家,皇后,一起要倒霉!外男?有意思!绿帽太子?更有意思了!

于是,昭妃的丫鬟上去“帮忙”,实际是趁乱帮着方文菲挡开一二。

而丽妃则表示,这事有蹊跷,是不是胡言乱语还是要审过了再说,方文菲是朝廷命官之女,扣押不合适,她既喊冤,就该禀明圣上。她既要见太后,这事就该太后发落。

皇后气得胸口疼,言外之意是她没有资格处置?

可被两妃这么一拖延,方文菲那张嘴吐出的信息更多了。

“皇后娘娘不让我说话,是怕我揭穿太子妃的丑行吗?各位,我方文菲不求各位为我做主,但请各位帮忙,把我下边要说的,传回京城去!”

“闭嘴!”皇后暴怒,虽不知她要说什么,但肯定不是好话。“给本宫堵上她的嘴!一个撒酒疯的,疯言疯语如何作数!如何入耳!”

方文菲的身上已有四个婆子在胡乱拉扯,太子妃趁乱解脱了一只手,一把盖住了方文菲的嘴。

“你听我说,菲儿,我没有……啊——”太子妃又是一声猪嚎。比之前更惨烈!

方文菲直接咬住了她的手,咬住了还死死不放。

婆子们在后边拉扯,方文菲整个人都被掀起,可牙却始终没松。

太子妃那只保养得雪白粉嫩的柔荑顿时染了红……

一长串的尖叫后,方文菲的脸上被婆子吃了一拳才松开了口。

可她却将一口血吐去了太子妃脸上。

没人知晓那是太子妃手上的血还是方文菲嘴里的血……

太子妃几乎崩溃。

手上一排血洞正汩汩往外冒血,那肉都似乎要掉下来了,也不知长不长得好。留疤是肯定的了。最美的手毁了,以后如何与太子携手,如何抚琴,如何母仪天下,如何把酒言欢……

那一瞬,太子妃也绷不住了。热血冲头,她好想掐死打死捏死弄死方文菲那贱人!

她伸出指甲在近在咫尺的方文菲脸上抓了起来。

太子妃也不知用了多少力,第一下抓去,手上指甲便都断了。

方文菲脸上顿时留下了淋漓血痕。可太子妃还不罢休,更难忍心头之恨,趁着此刻对方被控制,一下下反复挥舞指甲。

“你们看见了吧?这就是你们的太子妃!”方文菲尖叫着。“她是个恶魔!”

此刻的太子妃,发髻散乱,整个人处于癫狂状态,一把把抓向的,都是方文菲脸上的嫩肉,那一滴滴鲜血往她脸上和身上落,她却毫不在意。

众人皆是一抽气。

说实话,这一刻的太子妃的确有些可怕,哪里还有半点母仪天下之态。

皇后叫着停,太子妃终于清醒,停下了手。可那一瞬,方文菲却抓住了机会拿头撞向了太子妃。

“我毁容,你也逃不了!”

她撞上的,是太子妃的口牙。

太子妃只听咔嚓一声,有什么断了。

……

第四六零章 想说的话

短短几息工夫,就乱作了一团。一出接一出,所有人都没能从瞠目结舌中缓过来。

毕竟,前几日太子妃还与方文菲姐妹情深,此刻互相攀咬不止,还恨不得弄个你死我活。

而不管方文菲刚刚吐出的那些是真是假,却至少足以让人看太子妃的目光变得古怪中带上了一丝诧异。

方文菲的恨意太过明显,不少人都忍不住想入非非。喝醉酒摔倒翻了恭桶本就叫人匪夷所思。可主子醉酒,岂有丫鬟不跟随的道理,关键是方家的丫鬟也都不见了,这事更诧异了。

越看越觉得这事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方文菲口口声声咬定,是被太子妃的人灌了酒,泼了粪?若真如此,这太子妃当真可怕!而众人心头疑惑的,还有一点,外男?何来外男之说?是方文菲诬陷,还是太子妃秘密重重?

而那方文菲显然是豁出去了,能让她这不要命的攀咬,太子妃只怕不是个干净的!这一点,却是大部分人的共识……

话说方文菲趁乱对准了太子妃猛一撞,顿时头破血流,却还呸了声“活该”。

而太子妃却感觉牙根一麻一酸,随后血水和着什么掉了下来。巨大的恐惧袭来,口中多了一硬物,一吐,果然是颗雪白的牙。

“啊——”这一声尖叫连树上的麻雀也被惊起。

门牙!

那是门牙!

门牙掉了!

当众掉了!

满口的血!

她还破相了!

这一刻的她如同坠入了十八层地狱!

堂堂太子妃,缺了门牙,岂不成了笑话?

太子会嫌弃她,妾室会取笑她,她不敢笑不敢开口!这样的她,如何料理后宅,如何有母仪天下的资格?

去和那些老太太一样镶上一颗金牙玉牙吗?她做不到!

太子妃翻着眼白,一声声地嚎叫和呻吟,眼泪血水糊了满脸,哪里还有半点贵气……

大周第一贵女?

真不想还有如此丑态百出的一日。

皇后惊吓连连,心下发涩发沉发苦,却也没时间深思,只赶紧叫唤着。

“反了反了!方文菲疯了!快拿下!拿下!来人!快多来人!方文菲撞到头又受了刺激,已经疯了。给本宫将她堵上嘴绑起来!”

大群的婆子从院外冲进来,昭妃丽妃两人对视一眼,暗道顶不住了。方文菲若被扣押后,指不定就再开不了口了,刚刚所言必定被定义成“醉酒之语”,所作所为也会被认定成发疯。倒是可惜了!

可她们还是低估了方文菲的战斗力。

一个抱了死意去报复之人,自会豁出全力争取,哪怕极有可能是徒劳……

方文菲的嘶喊咆哮清晰入耳:“求各位给我带话回京,我是被太子妃和萧家害了的!不管我最终是死还是疯,都是被萧家逼的!”

这话一出,两妃顿时来劲。

带上萧家了!须知萧家大族,是太子最大助力之一!若能拔出萝卜带出泥,那可是大收获……

一个示意,两妃带人直接便往方文菲身前快走去,倒是皇后引来的大群婆子被她们前边一挡,不敢推又不敢撞,速度顿时被拖下。

“各位,太子妃不愿我入太子府,所以对我下手。萧家狼子野心,害怕方家女儿会威胁太子妃地位,从而影响萧家前程和地位!手段下流,令人发指!”

方文菲整个人已被从太子妃身上掀拖了起来。

可她深知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手臂被往后钳制住,可她的腿却依旧在对着太子妃乱踹乱踢。

太子妃猪嚎连连,伤上加伤,围着两人的几个婆子赶紧先将太子妃从方文菲身下拖了出来。

方文菲知道她可以指控的时间不多了,便一边挣扎,一边叫唤,愣是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虽能扣住她,却拦不了她的控诉。

而昭妃一群人则有意帮忙,快速靠近的过程中,帮着有效隔开了上来拉扯的下人们。

“所以是萧家勾结了太子妃来害我!诸位,他们萧家人还豢养了高手死士,刚刚有黑衣人来打我,谋害我,口口声声要为主子除掉我!竟不想萧家的势力已经大到了如此地步!连皇上太后身边也敢动手!我别的不怕,只恐萧家野心勃勃,今日害我,他日还会害了其他人!”

满脸是血的方文菲又狠狠咬了一口上来捂她嘴的婆子,啐出一口血。她这个挣扎控诉的样子,叫不少人不忍直视,莫名生出了几分悲壮和对弱者的怜悯……

“各位帮我做个证。今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方家无关。我受了大辱才一心揭穿太子妃和萧家。今后萧家定会将刀子使向我方家。方家无辜,不该因这无妄之灾而被小人算计。各位帮我作证啊。还有,今晚我若被灭口,定也是萧家所为!萧家有这能力!他们家的黑衣人来无影去无踪,想捏死我,那根本绰绰有余……”

方文菲一口气将要说的都说了出来。

她虽有一肚子疑惑,但她已经完成了想做之事。

她不知她被打晕的丫鬟都去了何处,可是被灭口了?

她不知程紫玉和苗元宁她们都在哪儿,可她们此刻的状况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她也不知她还能不能活,但她最后那一咬,或许能为自己保条命,也能使家里尽量避开被追责。

她把事闹得那么大,想要太子倒霉的人又那么多,这事一定会传回京城。方家虽不会为她报仇,可方家和太子的联姻是绝对泡汤了。

别的做不到,就父亲和祖父的威望,国子监上万学子的利嘴,也够萧家喝上一壶的!太子妃这个仇,她也算是报了……

程紫玉也是微微咋舌。方文菲挺能抓重点啊!她死了,就是有人要害她?这一点她若不点穿,她必死无疑。可她当众说出来,为保各方颜面,她想死也死不了了。

千里之外的方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已被与太子决裂了。不过不要紧,今日之后,其他皇子都会去争取方家,并保下方家,方家依旧是香饽饽。

而真正因此事将吃大亏的,只有太子夫妻和萧家!

厉害了!

对此事暴怒的,则是皇后和皇帝。

第四六一章 百口莫辩

皇帝到了。果然暴怒。

“住手!大胆!混账!”

怒的是太子妃的丑态毕露!怒的是皇后的管教无方!

“皇后,大喜之日,你却弄得鸡飞狗跳!这么点事都处理不好吗?”

而皇帝真正怒的,是方文菲口中“豢养黑衣人”,“狼子野心”,“来无影去无踪”的萧家人!

这才是真忌讳!

很不幸,他听到了!……

而皇帝看清眼前这惨不忍睹的场面时,也是吓了一跳。

在宫中几十年,宫斗是家常便饭,见惯了后妃为各种事争斗,却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状。

太子妃那张脸上除了血,便只剩狰狞,奄奄软瘫在一边,满身污秽,满手是血。若不是她的那身行头,他还真就以为那是哪里刚杀完猪的泼妇。

皇帝一到,各种嚎叫顿时停了。

方文菲被扔到他的跟前两丈外,可她却只是磕了个头,斩钉截铁到:

“民女被有心人谋害,为抓元凶,行为莽撞了。不求皇上开恩,只求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话一出,顿时再次炸开了锅。

太子妃被搀扶着跪在皇帝脚边喊“冤枉”。皇后在一边辩解,帮着儿媳说话。萧家几位夫人刚刚到,明显吓坏了,这会儿纷纷跪地表示是被栽赃了……

而两妃则连连表示只怕内有蹊跷。尤其是“黑衣人”,一定要抓住,且要好好审问……

皇帝厌烦,赶紧让人把方文菲先带了下去。

接着,有嬷嬷来禀,说是找到了方文菲的丫鬟。

且三人都是不省人事,被扔在了一角落房间地上。

皇帝顿时眯起了眸子。

若说皇帝原本对萧家只有一二分的怀疑,这会儿已是上升到了三四分。有实力能一口气弄晕三四个人的,可不是泛泛。被咬死的太子妃只怕脱不开干系……

那间屋子里三个丫鬟横七竖八躺地。

御医几针刺下去,其中一个便悠悠转醒。

哪知醒来后的丫头第一句便是:“救命!”

第二句是:“姑娘在哪儿?”

第三句是:“快抓黑衣人!”

众人哗然,果然有黑衣人?方文菲所言竟不是胡言。

御医接连将三人弄醒,可三人所言大同小异。

更有一个高个儿丫鬟绘声绘色,将武艺高强的黑衣人如何出手,如何打晕伙伴和自己又给形容了一遍,甚至还给出了身高体型和说话口吻。

当然,她还不想死,自然是掠过了自己主子利用苗元宁去毒害程紫玉的那一段。

皇帝闻言一抽气。

黑衣人!又是黑衣人!

能帮着太子妃动手的,除了萧家还有谁?

方文菲的控诉他都听到了,难道正如所言,不知不觉,萧家之势已经大到这一步了?谁给他们胆子去豢养高手的?

皇帝危机感扑面而来。

他一下便想到了那场刺杀!太子也是嫌疑巨大!

看来他还是对太子过于纵容了,以致不知不觉间,太子已势大到了如此地步。卧榻之侧,岂容鼾睡?儿子也不行!

他还想再活十年二十年呢!……

整个院子已人满为患。

两妃再次开始提醒皇帝严查,皇后委屈,太子妃哭诉,场面乱腾腾。

“够了!”皇帝黑了脸。不少当地官员和宾客都在场,这是要闹笑话吗?且今日的主题还是“孝”,一切以太后为重!

若真一查起来,势必牵扯出“外男”之说,弄不好又是皇室丑闻。再加上现场还有几位唯恐天下不乱的,那今晚便将彻底成了闹剧!

“此事到此为止!”

皇帝敛了神色,威严尽施,再不容任何辩驳。

“方五小姐醉酒摔伤了,脑袋不清醒,刚刚所言都是胡言乱语!赶紧将方小姐带下去治伤。方小姐的丫鬟也一样,一个个喝多了酒,成何体统!都带下去!”

皇帝一锤定音。

皇后和太子妃一个对视,简直不敢相信!

醉酒胡言?方文菲捅这么大篓子,这是要放过?

“父皇,层媳冤枉。”太子妃一开口,就发现牙齿漏风了。“臣媳”二字说出来,既像“层媳”,又似“情媳”,引了好几声噗笑。

她急急忙忙低下头掩住唇,却又看见鲜血还在往外冒的手,更只感觉那血是从心头流出的。

所有人都在暗笑又如何?皇帝已经发了话又如何?

她实在不甘心啊!

“求父皇将方五小姐严审,一定要还臣媳和萧家个公道!”

太子妃脑子还算清楚。还没审,方文菲就这么被认定成了醉酒后胡言乱语,那不管这酒还能不能醒,都不会被追责了?就这么算了?

敢情刚刚自己受的一切都是活该?方文菲还可以逃过一劫?

凭什么?她害了自己,可最后这恶果却要自己来承受?

“父皇,她污蔑皇室,其罪绝不可恕。她……”

“够了!御医已经说了,她是醉酒。皇后也说了,她是撞到了头疯言疯语……”皇帝看着一身污秽,满是血腥的太子妃,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太子妃也别说了,你瞧瞧你这模样,可别再说说自己是什么贵女典范了。你受了伤,朕便不与你计较你的顶撞失仪了。”

皇帝顿时压低了声音。

“你若敢再多言半句,你可就别怪朕与你好好清算!治你个私通外男之罪!”

皇帝刚刚已经私下稍一暗查:

御医表示三个丫鬟的确是被打晕。虽身上无伤,但他的针法祖传,装晕的人绝对熬不到第三针。可那三人都是第五针后才醒来的。

据那三人所言是被人从后边打晕的,御医仔细看过后,发现果然隐约有长条重物击打过的痕迹。只不过对方谨慎,应该是有过刻意的掩饰。

侍卫也来禀,那个房间是被人从里边锁上的,有人放下三人后从窗口离开。因怕被人发现,那人离开时是走的角落里最高的一扇窗。那处一般人爬不上不说,那窗棂下方还有一个男人脚印……

果然有所谓的“外男”出现过!

这是不想闹大所以就没玩出人命!

皇帝听得怒火中烧,心下更是恨毒了太子妃萧家一拨人。后宅就用这种手段排除异己,何况乎前朝?南行里都有他们的人,何况乎京里朝堂?

当真狗胆包天!

……

第四六二章 来场比试

太子妃看清了皇帝眼里流转的阴毒和恨意,后背顿时一凛。这是威胁她?逼迫她吞下这口气?

可她没做啊!

百口莫辩,还不敢反驳,萧氏委屈地只恨不得一头撞死以证清白!

可她……又做不到!

她怎么能死!

她还有儿子!

她还是太子妃!

千秋大寿第二日,自尽何等晦气,那是牵连家里!

何况宫中不许自戕,那还会祸及母族,她不能做!

于是萧氏唯一能做的,便是泪流满面。血泪秽物加上化开的浓妆,令她比唱大戏还要“浓墨重彩”。

“有点自知之明,朕不追究已是网开一面了。”皇帝咬了咬牙。“你赶紧回去治伤。伤势恢复前,没事就别再出门了。”

萧氏一滞,如芒在背。

治伤?治不好就不许出门?

牙掉了,破相了,还能恢复回原状吗?这是要变相软禁她?

可皇帝离开前又补了一句:“若治不好,就回京吧!”

说穿了,皇帝是想逼太子妃回京了!

回京?说好听了,是治伤,说难听了,就是被遣返。太子面子往哪儿搁?不得被天下人笑死?

以前不管有什么事,皇帝都会多少顾及萧家颜面。可此刻,非但没审,连辩解都不听了。太子妃心下慌张的,是萧家的处境……

皇后嗅出了危机,赶紧上前想要试着给皇帝降火。

可她话未出口,便被猛一转眸的皇帝给噎了回去。

“皇后若放心不下太子妃,不如此刻就跟着太子妃回去,明日亲自送她回京吧!”

虎眸投来,皇后哪里还敢多辩半句,只能回话说她和太子妃还要跟在太后身边尽孝,她这便让人送太子妃先回去。

皇后心里恼死了这儿媳。

她哪里看不出,儿媳一听这里出事便抢在了前边,今晚这事与这蠢材脱不开关系。十有八九是算计中出了纰漏。这蠢货自己不顾身份,不知死活就罢了,可这次却连累了儿子和自己!

她还真是看走了眼。萧家做事竟也越来越不上路了。萧家姐妹这两日洋相大出,不光是太子,整个皇室都跟着颜面无存。

皇帝本就对太子和自己不满了,这下好,还起了疑心,形势更是雪上加霜。

皇后真的感觉心好累!

“没什么事都散了吧!”皇帝手一挥,人便走了大半。

“老五!”皇帝低唤了一声。

“儿臣在。”朱常哲是跟着皇帝一路过来的,刚刚那种局面下,他既没一句废话,也无半点落井下石之语,皇帝对他又满意了几分。

“男子进出,你怎么看?”

皇帝在意的自然不是男子,而是有人敢瞒天过海这件事。

朱常哲主管今晚夜游,自然要从防务上摘清了自己。

“整条街今日一早就清空了,若是偷摸入场绝无可能。若真有男子进出,唯一的可能便是被人带入。毕竟有好几百的宾客,加上下人,总计有千多人。若是有心人将人安排在下人中,很容易可以做到。若有人接应,更是轻而易举。”

皇帝点了点头。

他也是这么猜测的。

可不是有人接应?

否则外男即便能进来,又如何摸得清女眷们的一举一动?能这么运筹帷幄,竟无人发现,在场女眷有几个能做到?又有几个能与方文菲扯上利益关系的?

就是太子妃没跑了!

皇帝背手眯眸,方文菲虽是受害者,可她滋事丢了皇室颜面,的确可恨,但却不得不说,方文菲却也是做了件好事,至少将萧家和太子妃之势捅到了台面上。否则他都不知对方豺狼之心和已将利爪伸长。

罢了,既已认定是疯了,那便让她疯下去吧!也算是给方家个面子。

“方文菲那里,派一队人手收拾一下便护送回京吧。她失仪在先,冲撞在后,疯癫无状,让方家好好给她治病。”

“是!”

“多派几个人,路上别出什么闪失了。”

“是!”

皇帝刚走了几步,见不远处萧家几个女眷正跪在那,颤着身子要求见。

“一个都不见!”皇帝回过了头冲向于公公。

“给几位萧夫人安排马车,就说昨晚萧三姑娘走得急,朕有些礼忘记给她捎回去了。就劳烦剩下的几位夫人送一趟,顺便陪萧三小姐一起回京吧!”

几位萧夫人闻言一下坐地。

这是……被踢出贵人圈了?

就这样,太子妃和萧家夫人们前后脚被送回了潘家。

待行李一收拾好,萧家所有人等便都被请进了马车。她们连见上太子妃一面的机会都没捞着。

奔驰往北的马车里,萧夫人打开皇帝给的“礼”,却是一摞教育女子德行的书籍。而最下面的一本,则是一本《礼经》……

显然,皇帝已经怀疑上了萧家。

但皇帝因着种种没有追根究底,所以便只是给了个警告。

这是让萧家多学礼,暗示萧家无礼。

妇人礼,君臣礼,尊卑礼,这个礼字,可包含的就多了。

萧夫人只能暗暗叹了起来:“百年萧家或将没落了。”

……

而另一边,苗元宁和程紫玉手上的麻药已经解了。

苗元宁一步都不肯离开程紫玉,刚刚看戏时,她一直都拉着程紫玉的袖子,不敢松一下。好在所有人都被乱糟糟的场面震撼,压根无人注意她二人。

此刻苗八被程紫玉直接带去了街面说话。

“你够了,没事了,胆子这么小,还敢来算计我。”程紫玉打开她的手后,倒是笑了。“说实话,今日这事最终闹成这个模样,你的胆小功不可没。”

也就是发现这丫头胆小,程紫玉从头到尾都没让她知晓方文菲后边的大佛是太子妃。否则无论自己如何威胁,苗元宁也未必会那么干脆地反水。

“我……”苗元宁无言以对。的确,似乎今晚这事一开始就从她这里坏了的。

她顿时红了眼。

“郡主,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们会不会被咬出来?”

“方文菲已经‘疯了’,她说的话不作数。而且我们在她心里压根就没有能力去害她,她咬出我们是为了给方家多安一条罪状吗?同理太子妃也一样。

萧家已经被圣上怀疑,她若再漏出点什么,罪加一等,外男俩字够她受了。再来麻药,那就彻底将萧家拖下水了。外加谋害郡主和贵女,她不但保不住位子,就连萧家都要被一道发落。

她是疯了不成?所以你放心,没你我什么事。再说了,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是栽赃!她们还是罪加一等!她们没那么蠢。”

“哦。”苗元宁算是吃了颗定心丸。“那我可以放心了是吗?”

当然。可程紫玉想了想,回道:

“也不一定!”

“啊?”

“万一萧家暗查得知方文菲是将麻药给了你呢?到时候你好好的,他们却都遭了殃。你肯定跑不了。方文菲那里太子妃肯定报不了仇,这笔账自然要算你头上。”

“那我怎么办?”苗元宁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亏得柳儿一把捞起了她。柳儿暗暗憋笑,主子在骗她呢。太子妃自顾不暇,想法子保住位子都来不及,哪里会有心思收拾她?

也是,这么胆小的家伙,再留在身边早晚坏大事。自己都要把自己吓死。

“你啊,最好就是尽早回家!乖乖待在伯爵府待嫁。天塌下来你家也是勋贵,萧家还敢杀上门不成?不是说你家给你安排了远嫁吗?那正好,就没后顾之忧了。”

“嗯嗯,我也想回家了。”方文菲快速点头,这个地方,太可怕了。“我要回去,然后让我娘抓紧了送我出嫁。”

“话说,你家里究竟要安排你嫁去哪儿?”程紫玉看了她一眼,先前那般不愿,这会儿却又转得那么快。

“永阳候家在西北长城戍边的嫡三子。他家得了先帝爷恩典,女眷可以随夫行。所以我得跟去西北。那老三虽年纪轻轻就有军功,可他既承不了爵,又听说是个大老粗。我当日不愿嫁,一是嫌远怕苦,二是嫌那人是武将。哪知我命该如此,那处此刻竟是对我最有利的。”

程紫玉点了点头。都是勋贵武将,门当户对,能保护她,还不用两地分隔,挺好的。苗八得太后和家里宠,她家给她安排的婚事自然也不会差。不用承爵才好,就她那个性子,能当侯夫人吗?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也是人心,总是不知足。

兜了一大圈,还是该回哪儿就回哪儿!

倒是极好的,以后不用相见,这事也就烟消云散了……

“可我怎么能回京去?”苗元宁再次将手臂攀了上来。

“头疼肚痛,摔跤生病,随便扯什么,这还用我教吗?你既是太后允了来的,便还是求太后个恩典就成。”

“嗯,是呢!多……多谢你!我先走一步。”苗元宁转身就走,却被程紫玉一把拉住。

“明后天吧!今晚事太多,你是怕人不知你心虚么?别慌!先前不是说给太后买吃的吗?赶紧的吧!”

苗八一想也对,赶紧点头带人张罗了起来……

“姑娘真是心善。”柳儿低声道。

“算不上,最多就是恩怨分明!她算计我,我便利用了她。与她便算是两清了。我的目的达到了,可她却为了保命而不得不认命,还要担惊受怕,说起来,她也得了教训了。我不想欠人情,别人也别想来算计我!就这么简单。”

“姑娘英明!和男主子天生一对!”

程紫玉斜了柳儿一眼,这是夸她还是骂她?

她几乎看到了另一个夏薇,心下一叹,啧啧,都是李纯教出来的人……

今日之事,程紫玉倒是不怕被追查。

哪怕太子妃认定是她所为,也一无证据,二推不出个前因后果,三更解释不通,四不会有人信。

反正,她是不会承认的。

所以注定是桩悬案就对了。

……

小小的风波很快在众人的默契中被刻意忽视了。

这玩乐的街市其实挺有意思,众人自然不想再待在酒楼,便纷纷走了出来。一行人走走停停,四处看看。

很快,皇帝那里找人来传话,说是给太后安排了其他节目。

柳儿拉了拉程紫玉的袖子,想来便是皇帝命了李纯准备拿下的比试要开始了。

太后被请上了竹轿,抬到了这街唯一的宅院——潘家的一处偏院。

这处宅子无人居住,又被重新设计和装点一新,只见精妙园林,而完全不似民宅。

太后等人到时,男宾们早已齐聚后园。

皇帝上来说是给太后安排了一场比试。

“哦?何人的比试?”

“昨日宴上,朕与众宾把酒言欢时便谈到了咱们大周人才辈出的好男儿们。您看,不管是以皇子们为代表的皇室男儿,还是以李将军为代表的朝臣新力量,又或是潘公子,石公子们那样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都是年轻有为,是我大周将来的栋梁和基石。所以朕想着,便给年轻人安排一场比试,也看看他们的能力和实力,更是用他们的活力来给母后祝个寿!母后以为如何?”

“皇帝有心了,自然是好的。”年纪大了,许多事做不了,但不妨碍太后喜欢感受年轻人的活跃和热闹。

“好!那朕便宣布,今日上至皇子,下到宾客,均可参加比试。前十可得赏银百两和赏赐一份,最后取前三,朕自有大嘉奖!尤其是头名,朕会给个大恩典,外加赏金百两,白银三千两。”

背手的皇帝不着痕迹地悄悄在身后将手肘一推李纯,示意那头名的赏赐都是为他准备的,他若拿不下,这么多金银就都浪费了。

李纯回以轻轻的一声“嗯”,算是应下了……

不少人本就跃跃欲试,再听到大手笔的赏赐,更是蠢蠢欲动起来。

对于皇子贵人来说,为了不落颜面,自当竭尽全力。

对于下层公子们,这不但是千载难逢出人头地,可以入皇帝眼的机会!更是绝佳可以为家族争光获益的良机。

怎么都要试试!

尤其是皇帝特意卖了关子的恩典和嘉奖,又将会是什么?

于是,就连往日眼高手低的纨绔们这会儿也都起了兴致,暗自妄想借机一飞冲天。

……

第四六三章 一声令下

太后兴致愈浓。

“既是为了给哀家祝寿,哀家自然也不能寒酸了。哀家也凑个热闹,添些赏赐,哀家这里,前三十都有赏!前十大赏,前三给嘉奖。头奖另外有彩头。此外,哀家还会给表现尤其出色的公子额外赏赐!”

“这么热闹,怎好缺了本宫。”皇后也参与了,表示愿意将珍藏的一幅古字帖和一柄宝剑做彩头,希望在场的大周栋梁们文可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祝福大周长治久安,盼望百姓安居乐业!

皇后话说得漂亮,皇帝眼中凌厉稍缓。

“好!彩头定下了,朕希望大伙儿都能发挥实力,力争上游!也希望各位可以一视同仁,公平竞争!有要溜须拍马,结队营私的,最好不要打那个念头。记住,朕在看着你们,朕要看到的,是你们的真实力!”

其实除了那桩婚事,安排一场这样的比试也是皇帝最近一直很想做的。

儿子们似乎都长大了,都有想法了。这是好事。

他很想要看看所有儿子站在平等机会前,谁能脱颖而出。也想看看将儿子们放在差不多同一年龄阶段的公子里,又是什么水平。

所以其实哪怕不为李纯的求娶机会,这场比试也在他的原计划之中。在镇江时,他便生出了这想法。随后暗中开始设计这比试了。

只是太子不在,稍微可惜。

“说到公平,不知皇上要比什么?若让文臣比武,让武将作诗,那肯定不公啊。”太后提醒了句。

“母后所言甚是!因此这次比试朕早有安排。内容是由已致仕的常老将军和谢阁老按着朕的要求讨论给出。两位前几日便完善好了比试方案,并暗中做好了准备,今早才开始调人来布置了场地。就连于公公对比试内容也是一无所知。以保证公平公正!

诸位,今晚不比文,也不看武,只比魄力,比胆量,比细心,比果敢,比耐性,比心性,比心态,比应变,比判断能力!至于具体内容,诸位到达现场后便会知晓!”

足够诱人!

一听不比文武,比的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些品行,兴奋之辈又多了不少。本打算看戏的公子们都坐不住了。

这么一听,似乎每个人都有机会?

何况常老和谢老均乃颇具威望的先帝时期重臣。足保此次比试的权威和公平。

报名者很快有了近百人。

而众皇子不管愿不愿,也皆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程紫玉扫眼出去,瞬间对上了朱常安看来的眼神。

这是个什么眼神?

程紫玉心下怪怪的。

志在必得?

没道理啊!

前世今生,他的位置和能力,使他鲜少有这种底气。他这是觉得他有脱颖而出的把握吗?把握从何而来?

倒是朱常哲,注意到了朱常安的目光后,不动声色斜向上前一步,刚刚好挡开了这位兄长的视线。

程紫玉冲他微一颔首表示了感谢……

报名的公子们被悉数请去了比试点,而剩下围观的众人也早已准备了“观战区”。这院中原本的三层戏台已被拆掉重装,此刻装点成了一个露天的三层高台。

居高临下,可将比试的进程尽收眼底。

李纯从皇帝身后走过来,正好与程紫玉擦肩。

他神情依旧淡淡,“放心”二字轻轻飘来,莫名带着坚定。

事实程紫玉并不怎么担心,一来是对李纯的信任。第二便是她深知皇帝是个什么人。他能让李纯求娶,便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朱常安哪怕拔得头筹,哪怕当众求娶,皇帝也不会答应,最多就是以别的形势补偿而已。

所以这场比试,她大可好好观赏。

太后和帝后带着一众贵人上了戏楼三层,其余大部分宾客则上了二层。地方够大,灯火亮如白昼,看得也清楚。

从三层放眼看去,才察觉场地规模如此之大,绝对不是敷衍,而是费了心思的!

众公子被带去了几十丈外,原来从那里一直到皇帝他们所在的戏楼这一大片,都是比试的场地。

至于比试的项目,却还做了个噱头。场地的这整个一大片黑乎乎,无灯无火,尚未开启。

太后惊奇,皇帝则一边解释。

“比试是按闯关形式进行。有人开启下一关后,那一片区域的灯光才会亮起。既方便咱们观看,也能对场上局势起一个引导作用。”

“有点意思!如此一来,那灯光也是一种对心理的考验了。”

“不错。落后太远的会感觉无望,稍微落后和略微领先的,都会紧张,领先一大截的则要想法子保持优势,他们如何消除压力,能不能顶住和化解压力,到时候每个人的具体表现都很有看头!”

太后点头,程紫玉悄悄瞧了意得志满,手持千里眼的皇帝一眼。

这老狐狸果然掌控欲不一般。这比试压根就是为了他考验和考察所有人心性而设计。就一灯光还有这么多看头,那一关关下来,众人的心性,程府,眼光,判断力,应变等能力还不都被皇帝看了个透彻?……

所有人都暗暗觉得这比试可比看戏强了百倍。

放眼场中,既有能力出众的一众皇子,也有文韬武略的年轻朝臣和勋贵世家子弟,更有地方上颇负盛名的各路才子。

济济一堂的才俊打破身份和特长的隔阂同场比试,百年不遇啊!所有人皆是翘首以盼,并热情高涨。

加油鼓劲声也开始此起彼伏。

这饱满的情绪比当日大皇子和太子各带一路人比赛马球还要热烈了许多。如此氛围,自然让太后和皇帝都很满意。

比试是常老将军亲自主持。他已是古稀之年,但说话底气依旧十足。

他先是对所有公子的参与表达了赞赏,随后开始介绍起来。

“由于咱们人数多,不可能同时进场。但若随机选择先后,又未免不公。所以入场的先后,咱们先通过一个小任务来定一下顺序。诸位觉得如何?”

得了一声应后,常老一拍手,不远处有一片灯光亮起。

“看见前边了吗?红布下,藏着你们的第一个任务。”

一个巨大的花坛被红布覆盖,不知下边何物。

“请各位公子选择一个位置站好,随后咱们便开始了。”

众公子均是摩拳擦掌,只等一声令下……

第四六四章 一步一坑

那花坛足有好几丈长,参加比试的公子们全都占上一席之地也不觉得拥挤。

而地上花坛半丈外还画了条红线,比试开始前,公子们被示意须站在线后。

公子们兴致勃勃站好位,盯着眼前红布覆盖下的花坛,暗暗猜测这是个什么比试。

该不会是让他们比种花,比种菜,比拔萝卜吧?

有人摩挲手掌,跃跃欲试;有人来回走动,舒缓紧张;有人交头接耳,小声猜测;还有人在左观右望,寻思要不要调个位置……

更有一群人,便是朱常珏李纯那样的,随便一站便雷打不动,不说话,无表情,不知作何想法和盘算。

然而他们虽同是沉默,却又有不同。

朱常珏恶狠狠将在场人等扫视了一圈又一圈,看得出他很不耐烦这样不得不为的比试。按着他的身份,压根没必要。这群人,哪个有资格与他站在一条起跑线的?真烦……

朱常安依旧少有地自信,在左右略显焦躁和聒噪的公子中显得鹤立鸡群。不少人看他模样淡定后便多了几分钦佩,而站在高台三层的昭妃对儿子的表现尤其满意,向着皇帝和太后将儿子夸了一遍又一遍。

太后和皇帝都拿千里眼看向了朱常安。

的确不错!

这个时候依旧保持平常心,轻松面带微笑,保持往日风度,的确叫人刮目相看。

最近的几日,皇帝看这个儿子总是生出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这家伙,说他没用吧,他总能时不时给出些惊喜。可当真对他委以信任,他又常常成事不足。

长进很大,却总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是能力不够,还是历练的机会太少?皇帝也有些疑惑。

但有一点,自己往日里对老四的确是疏忽了,毕竟他的生母出身不好,有着最本质的局限,若有人引导还好,但万一是好苗子却被养废,那就太可惜了。

皇帝觉得,这个儿子或许以后也该多些关注了……

还有老五,也是突飞猛进。某些方面甚至赶超了他的兄长们。

千里眼里,此刻的朱常哲旁若无人,只自顾自地打量周围布置和环境,眉头微蹙,似在凝思。从头顶宫灯,到地上青砖,他都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观察着……

皇帝总觉得,老五身上有自己年轻时的影子,虽有些阴沉,却实在讨厌不起来……

事实皇帝从来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若是老五能争气,他是愿意把位置交给这个最像自己的儿子的……

至于老七,等到回京后,也该封王了。有了朝鲜国力量做靠山,这个儿子将来的势力只怕也要飞涨,是自成一派,还是成为举足轻重的筹码,此刻尚不好说。

选择多了,皇帝是满意的。太子那里被打压后,各皇子势力就均衡了。八仙过海,今日就是他们实力和能力的一次完整展现……

话说众公子围于花坛,渐渐从兴奋变得紧张,这会儿更有些焦躁生了出来。

位置选定后,便开始了点名,随后足有十名宫女上来在他们身后刷刷记录什么。差不多半刻钟的时间,一众宫女才离开并站到了常老的身后。

“好,今日,参加比试的共一百零三人。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开始。诸位可准备好了?”

众人齐声应是。

终于,花坛上覆盖的那巨大的红布被掀开。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

整个花坛已被清空,没有泥,没有花,却被注满了水,水下可见一条条黄色的鱼。

咦,那鱼竟是不动的?

死鱼?有人看出,那分明都是木鱼!

所有人摸不着头脑地看向常老。

“都看见了,正是一池子木鱼!这里将是诸位面临的第一个考验。在这里,你们的速度很重要。最先完成任务得到木鱼的,便可以先一步进入比试场了。诸位可听清了?”

这话一出,不少人已经跨出了一小步准备往池口去。

“别急,老夫话未说完,来,请看老夫的右手边。”

有宫女掀开了一边长案上的红布。

远看过去倒似是一大堆的长杆。

是鱼竿吗?

难道是比钓鱼?

“你们的任务,是用这里的鱼竿去钓出一条木鱼来。水中每一条木鱼的口上都有一个小铁环,你们的鱼竿上则带了一个小钩子,这是个难度极低的适应性比试。只要心定手不抖,就能成功!

但!这些鱼竿是先前准备的,数量上有可能富余,也有可能不够!你们明白老夫意思吧?”

哪有人不明的!意思是参与比试的人多,鱼竿数量可能不足。若是谦让,若是动作慢,直接连参与比试的资格都或许没有!

“那么,请诸位先拿鱼竿吧!”

常老话毕,只见嗖嗖的人影窜了出去。

长案前顿时挤作一团。

那不满半丈长的单条长案最多围站十人便已拥挤,哪里经得起上百人同时疯抢。

拿到的想出来,后来的想进去,一时间呜呼哀哉。

反倒是几个皇子和勋贵子弟们稍一愣,几乎同时蹙眉。

抢,还是不抢?

大皇子极不情愿,与一群人疯抢,当真有碍风度,可他一错牙,还是冲了出去。

李纯和朱常哲没动。

李纯属于信心足,先不提此刻已有半数人拿到鱼竿而长案上却还剩了不少,哪怕就剩最后一两根他才出手也十拿九稳。所以他不急……

朱常哲心思转了一大圈。既是比试用的工具,一定会往多了准备。若是不够,就该马上补足。若是不够,常老就不会说的模糊,来上一句“可能富足”,直接说鱼竿不够岂不是更好?

还有,说了是公平比试,不看文不比武。可比抢竿速度?说到底不还是看的武力?这不对!

更何况,他了解皇帝。明日之后,这场比试定会成为传遍江南的佳话和美谈。每一处细节都是要被散播的。公子们做得不好被淘汰无可厚非,但按着皇帝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出现因准备不充分和不公平,言而无信而导致“比试没开始就失去一较高下的资格”这样的言论出现。

所以,鱼竿肯定够!

他父皇的目的,可能正是想看看众人的吃相和心性。

朱常哲虽心下有了底,可还是微微紧张,密切关注长案。若有变数,当抓紧还是得抓紧……

但朱常安的表现太镇定了。

镇定地让李纯和朱常哲均是看了他两眼。

他竟也是一副不争不抢之态。

诡异!

李纯可不认为朱常安能和朱常哲那般善于盘算。那他是为何?李纯不由对他的关注又多了几分……

果然,最后那鱼竿非但有余,还多了数十根。

与剩下气定神闲上前取鱼竿的几位比起来,先前那蜂拥乱抢一汽的众人顿时显得可笑了起来。

尤其一开始跑得快的几位纨绔还在推搡中受了伤。更有一位直接退出了比试。有数十人此刻一身狼狈,难堪不已,十足丢人……

众人只等一声令下开始钓鱼。

哪知常老一开口便惊住了众人。

“比试的第一项,请诸位回到拿鱼竿前站立的位置。”

常老手一挥,先前那群拿笔做记录的宫女再次出现。“来吧,看看诸位是否还能回到原本的位置。劳烦诸位女官仔细比对一番。”

呃……

刚刚争抢了许久,很多人拿到鱼竿后赶紧在花坛边占了有利的好位置,此刻让回去,不少人已经犯了难。

之前……是站在哪个位置的?

先前在花坛两头站立的倒还好,可那些中间位置的公子们顿时傻眼。

因为许多人到了这会儿才发现,脚下画的那根红线上竟是有刻度的。所以先前他们站在哪个具体位置已被那些在身后忙碌的宫女记录了下来。

“这一项是考验了各位对环境的观察,临场的细心和应战前的准备。不论是考场,战场,商场,不论是朝中家中,人活着,想活明白,就要先认清自己的位置,看准自己的所在,连出发点都摸不清,何谈后路?”

常老说话间,已有不少人站错了位置而被宫女记录。

不少人因着慌张,只记得原本左右是何人,穿了什么衣裳,先前只顾着紧张慌乱和小声议论,又或是盯着红布猜测,压根就没有注意脚下。哪怕足足站了半刻钟,也完全没低头看一眼。

比如……大皇子。

但他运气不错,他的左右都是与他交好的几位公子,那几位找到了位置,他自然也站对了。

被记录的公子们并未被直接除名,而是被要求在各自完成钓木鱼后再延迟半刻钟入场下一轮。

如此,仅仅一个站位,便已使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而约摸有三分之一的家伙已是懊悔不已,从起跑处便已输了一大截。

垂钓开始。

钓竿纷纷入水……

一时间,众公子屏声敛气。

三层的皇帝正兴致勃勃在跟太后解释。

“木鱼就在那里,只要掌控好力度,多试几次,便是小菜一碟。垂钓,考验的是耐性。可此刻,比的既是耐性,但更多的,还是心态和心性的考验。正如女子拿线穿针,不是什么技术活,但众目睽睽的强压下,一个人的心理却能一下检测出来。所以这项比试同样很公平……”

“钓到了!”皇帝话未说完,已有人在报喜了。

所有人惊讶不已,这鱼钩放下去还不到三息呢!

皇帝赶紧拿了千里眼看去,可随之他唇也勾了起来……

报喜的是南平候家的柳二爷,正是先前家中女眷拦住何氏对求娶程紫玉有意向的其中一位。

在一众羡慕嫉妒的注目里,他得意洋洋收钩……

“妈呀!”

随后有人开始了尖叫!

鱼竿的那一头,勾住……不!是被咬住了!

不是木鱼!

而是一条蛇!

柳二正对面的是个富家子。

当那蛇从他眼前被勾起,扭动着甩了他一脸水,并在距离他只一尺处张嘴露牙后,他完全失态了。

“蛇——”

他一声尖叫拉扯左右两边,随后摔坐在地。

左右几人同是一惊,跟着呜呼乱叫。

柳二也是吓一跳,下意识便扔掉了鱼竿。

那蛇被猛一晃,显然吃了痛,一下从鱼钩上挣脱,飞了出去。

飞落之地不巧,正是花坛另一边。

蛇嘛,总有人怕极。

有一文人也是顾不得自己手上鱼竿,连连往后退去。

“就是条水蛇!慌什么!”有人不惧的,直接上去七寸一拿便抓住了。

可几乎同一时间,第二条,第三条蛇被钓起,场面再次乱作一团。不少人都扔掉了鱼竿。

这种状况下,众人不是惊就是慌,自然一个都没能钓起鱼来。

有胆大的,伸出脑袋,并找来宫灯对着花坛里照去并仔细一瞧,竟是直接吓得一屁股坐地。

原来那花坛底部,竟全都是蛇。有的一盘盘静止不动,也有正扭动身躯往边上游的……

先前那些蛇都沉在底部不动,自然不显眼。可突然池中多出了上百根鱼竿,照明又充足,一下破坏了蛇群的安宁,那些蛇自然开始不安分了起来。

一时间,尖叫连连。

有吓得脸色煞白的,也有强装镇定的,更有不少人手足无措的。

有好几个素来怕蛇的家伙索性叽哇喊着要退出比试,就连朱常安也后退了好几步。

程紫玉知道,他最怕蛇。可此刻他却快速回到了原位,深抽着气,将鱼竿重新扔下了水……以前他跟她上山看见小蛇都是拔腿就跑,唯恐被咬被毒害,此刻,这么容易就克服障碍了?

程紫玉忍不住一眯眼……

“皇帝,胡闹了。”太后看得那场面又好笑又好气。刚刚风度翩翩的公子们至少有五分之一都在出洋相。

“母后,这个头一条考的就是基本常识。水蛇都没毒,可显然不少人却不知啊,朕听到有几个在拉着宫女问蛇有没有毒?如此,想要钓上木鱼又加了一个条件:镇定。朕喜欢处变不惊的家伙,也欣赏可以抵抗心魔的家伙。”

“咦?李将军和哲儿,还有几个儒生怎么还站在红线外不动?连鱼竿都还没下水吧?”

“母后,您看看,您也被干扰了吧?您以为朕的测试只在花坛里?您再仔细看看,仔细听听?”

皇帝冲身后后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只见李纯他们看向的是常老,而常老的嘴却在一开一合,喋喋不休。老头在说什么,被嘈杂掩盖。

也就是说,在场大部分人只怕都没有听到或听清,又或是听全常老所言。

而从李纯他们那郑重的样子看来,只怕此刻常老所言才是重点吧?

程紫玉深抽一口气。

皇帝啊,真是厉害。一步一坑啊!

这比试还没开始,这帮人都被玩得差不多了!

……

第四六五章 恭喜皇子

皇帝满脸都是得意。

没错,这样的小设计自然都是出自他手。

他的每一步都是有用意的!

常老和谢阁老虽担了出题之名,可其中大部分的主意和思路都是皇帝给的。

皇帝站起了身,迎风凭栏而立。

举目远眺,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他尤其喜欢这种天下万物尽在掌控的感觉。

所有人都如蝼蚁般逃不开他的算计,不管愿不愿,都要在他的棋盘上生存和挣扎。他要的,就是这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痛快……

若是可以,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他希望可以坐得越久越好。所以,他的接班人需要有颗安于等待且忠诚的心。

他玩了这么多年平衡之道,在此消彼长的扶植和打压中,让每个儿子都既有希望,又都保有实力,还都有机会和舞台在历练中成长,在一轮轮争斗中既有消磨又有收获。

他煞费苦心,但总算,眼下看来还不是全军覆没,皇帝重重舒了口气。

千里眼那头的人选,他以后要着重培养一番了……

太后相当了解儿子。看懂了他的表情,却不知他看中的是哪位。太后不能问,便拿着千里眼也细细观察了起来。

昭妃正在拉着一位夫人对儿子夸赞着,太后便找到朱常安看了去,随后点头应到:

“安儿的心态很不错啊!若没看错,他应该是最早全心垂钓的吧?皇帝,瞧他挺专注,他倒是没被那池子水蛇干扰呢。手虽不那么稳,但能这么全神贯注已是不易,钓上鱼来也是早晚。”

“尚可!”这是皇帝的评价。

太后这么一试探,已知让皇帝露笑的不是朱常安。

那么剩下的人选不多了,太后大致有数了……

倒是那常老,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已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常老吸引,纷纷注目而去。有胆大的,则开始边垂钓边听说话。

“常老说什么呢?”太后问了一句。

“说的,是怎么个比试法!说的,是下一关比什么!只可惜,朕猜测,听完全的人,寥寥无几!”

皇帝忍不住再次笑了。

“皇帝又胡闹了……”太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无妨,没听清的,也就是之后的比试会麻烦些,事半功倍些,仅此而已!”

皇帝正了正色,开口解释到:

“常老将军是在众人下钩时开始说话的。一开始说的,自然是寒暄客套话,大部分人应该并未放在心上。而蛇被钓起引发骚乱时,他应该是正好说到了重点,可他却没有停下……”

众人顿时明白。皇帝这是考的临危时的反应和专注度。

他们站在这高处看得清楚,当水蛇被钓起后,下边马上便乱了。有尖叫的,有逃离的,有求助的,有议论的,躲的躲,退的退,不少人方寸大失,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去听常老在说什么。

大部分人都被蛇吸引了注意力,即便真有在听说话的,也很难不被干扰。毕竟乱腾腾的声音那么大。

唯有打起精神,摈除杂念,注意力高度集中才能完全听清吧?

这个比试,果然不简单啊!

众人暗赞皇帝高明。

是啊,考验何需看文武,从小处看见的,才是真性情!

随着众公子均开始侧耳倾听,常老中气十足的所言也渐渐清晰。

“……到达圣上所在的楼台,圣上会亲口给题,答对者便为通关。通关者皆可获赏一份。名次按照通关速度定下。即第一位通关者便为头名,以此类推。绝对的公平公正,所以诸位打起精神,今日比的是速度,比的是先前圣上所提到的各项能力。诸位公子都是翘楚,老夫就不废话了。老夫祝各位好运!”

常老言毕,竟是转身往主持席走去。

不少人这才缓过神。

刚刚听到的,似乎是规则?似乎很重要?可那前边都说啥了?没听到啊!

瞬间,不少人懊恼不已,叹息为何没有专注些?他们纷纷求常老再做一次说明,可老头却只捋着胡子笑。

“规则说一遍还不够?机会给了你们,你们自己把握不住,若对你们仁慈,那便是对那些专注认真之人的不公!人生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多可重来的机会!若没听清听明白,没有底气继续参试的,不如此刻就退出吧!”

不少公子这才明白这也是比试的一部分,唯有硬着头皮闭嘴开始垂钓……

“如此……”太后悠悠开口,“那从头到尾站在那儿听着的老五,李纯和几个儒生倒是占了优势。”

皇帝嗯了一声,又立马反驳。

“不是优势,而是在朕眼里,此刻老五和李纯两人是表现最好的!”

“皇上,这鱼还未钓上来呢!”昭妃巧笑嫣然,暗指皇帝偏心。怎么就最好了?站那就最好了?

“妇人之见!”

皇帝的利眼轻飘飘扫过昭妃,当着众人,一点没给面子。

人嘛,就是这样,喜欢的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觉可爱。可一旦心生厌倦,那便是说什么错什么。

更何况今日的昭妃看戏时那一番蹦跶,直接坏了皇帝的好事。

皇帝心头怨气极大。若不是给太后和老四面子,他只恨不得直接撕了这妖婆。

不对啊……昭妃不是被他罚了吗?

“昭妃,朕若没记错,今日看完戏后着人传话,让你为母后抄经十卷祈福了吧?谁允许你过来的?”

昭妃扑通跪地。

“皇帝错怪臣妾了。太后娘娘大寿,臣妾是晚辈,自然要跟在身边尽孝的。太后娘娘出行,妾身更该随侍身边。这是为人妻妾的本分,妾身记于心头,时时不敢忘。但皇上请放心,经书臣妾一定完成,今晚回去后,挑灯不眠也一定一笔一划写完,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昭妃表现地极为卑躬,皇帝碍于众人不好发作,只气得腮帮子疼。这妖婆脸皮那么厚,完完全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作妖还敢拿“孝”字说事?这让皇帝更坚定了要好好收拾她的决心……

“有空多读些书,胸无点墨,鼠目寸光,实在丢人现眼。”

“臣妾遵命!”

昭妃错了错牙。当着不少贵人,竟这般说她,半点颜面不留啊。若不是为了儿子,若不是儿子千叮万嘱告诉她今晚有比试,让她看机会敲边鼓或做点什么,她哪里敢一日两次地顶撞皇帝。她很清楚,她的冷宫以后怕是不局限于身体上了……

“皇帝,昭妃有孝心,你别太严厉了。”太后提醒。

“是。”皇帝冷眸瞥过昭妃。“她懂什么!朕安排的比试,怎会那么简单?夺魁拿赏自然重要,但眼前的比试只是表面,真正的比试却在朕心里。”

皇帝别过眼,只笑着冲向太后轻声道:

“朕的确看重能力。但作为皇子和臣子,他们还有一条必备的——礼。”皇帝手一搓,莫名想到了太子和萧家。

“常老德高望重,还是三朝元老,更是此次比试的主持。朕看见他都要恭恭敬敬,可显然利益跟前,很多人眼里是不懂真正的尊师重道的。以致于常老在那认真说话,却只有寥寥不到十人在听。长辈言,恭敬听,这既是一种最基本的敬畏,也是一种必要的尊重。

可其他人呢?忘了一个礼字,都在忙着追逐手头小利,着实叫人失望。所以他们听不到,听不清,听不全,纯属活该!

母后,看见那几个得了恩典才参宴的儒生了吗?反而他们,从头到尾都保持了谦恭。以儒治国,强调仁义道德,伦理纲常,那是必要的!……”

后面几句,皇帝没说出来。

有礼的皇子和臣子未必能让他信任,但不愿守礼的儿子或臣子,是他绝对信任不了的!眼里没有长辈的人,哪怕他是父,也未必会被放在眼里。

他的龙椅,他只愿自己让出来,而不是被人赶下去!……

太后听懂了,上来握了握皇帝的手。

再结合先前的几次试探,眼下可不正是朱常哲和李纯的表现最好么?他们虽无功,却至少还未犯错。

这么个比试算什么?只有最后能赢得皇帝心的,才是最后的赢家!

皇帝玩的,都是心术。

而有些人,注定是玩不了的……

太后终于知道,皇帝先前冲着笑的,是何处了。

将千里眼的人物对准李纯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太后将那头对向了朱常哲……

是该多多关注了!

所有人都开始了垂钓。

李纯动作慢悠悠,他不急。

此刻满池的蛇都被四处乱晃的钩子给拨弄醒了,正胡乱游动,叫人看一眼便瘆得慌。

而那些木鱼是被线固定站立在花坛底部的,若不扯烂绑线便不会四处摆动,所以原本的“垂钓”难度并不高。

但此刻水蛇上下一动,便将视线给挡住了大半。这会儿想要勾出木鱼,就不那么轻松了。

当然,不包括他!

以他使暗器的准头,哪怕是直接握住钩子往下砸,也一两下必能成功。

所以这个任务对他来说很轻松,他有大把时间来左右观望一番。

垂钓位置他是特意选的,在朱常安的斜对面。

今晚的朱常安总说不上来的怪异,周身流露的气度和把握,似乎比大皇子还足,怎么看都不寻常。

可分明……李纯还记得,今日朱常安求见皇帝,可皇帝并未见他。后来又听得回禀,说是他被于公公打发走后,就再没出院子,一直到夜游都未露面,无人知他究竟在捣鼓什么……

那他的底气哪里来的?

是自己有哪里疏忽了吗?

总之,此刻的朱常安太诡异,让李纯就是想盯住他。

李纯将眼角余光瞥向了朱常安的鱼钩。

不得不说,他的准头很不错啊。

鱼钩始终都在木鱼嘴上那个铁圈周围晃悠,若不是有两次被经过的水蛇撞上,他应该早就成了吧?

李纯刚提了自己的鱼竿准备开始,却见朱常安那钩子一动,进去了。

勾到了!

还真成了!

在场最快的?

李纯敏锐感受到朱常安悄悄看了自己一眼。

倒不是挑衅,像是心虚?

难道有诈?

李纯没动声色。

果然,不是心虚又是什么呢?

鱼已上钩,可朱常安却没有立即抓紧时间拿起鱼竿,反而依旧装作在很努力地微微动竿。

直到有人不小心又钓出一条水蛇,引发了小小关注后……

朱常安猛一提竿的同时快速后退。

待所有人反应过来时,有一黄色木鱼已经在空中划了个弧度,落到了朱常安手中。

因着视线和速度的缘故,李纯的眼角余光只捕捉到朱常安伸手略带慌张地取下了木鱼,随之长舒一气,张扬一笑……

其他一无所获。

朱常安速度太快,他没看清!

但朱常安的掩饰太明显,他分明是做了手脚……

可那又如何呢?

李纯低低一笑,自己为何连去戳穿朱常安的欲望都没有呢?

就这样,在众人意料之外,朱常安成为了第一个开启比试场所之人,让皇帝都有几分刮目相看。

昭妃感动又激动,顿时热泪盈眶。见证儿子脱颖而出,她来得值了!她的儿子果然出类拔萃,为了儿子,暂时的委屈不算什么。怪不得儿子那么坚定要自己来,原来他的把握那么大。

昭妃忍不住开始想入非非,待儿子一会儿成了头名,该要些什么赏赐呢?皇帝那里能拿百两金,三千两银,加上太后和皇后的赏,真是不少啊!昭妃开始有些如置云雾般地飘了……

“好!”常老喝了一声彩。“恭喜四皇子第一个开启比试场!”

朱常安抱拳一礼。

常老报以一笑,笑得有些过分灿烂。

这老头是沙场滚过刀口的,周身总有股肃杀气,什么时候这么笑过了?朱常安虽感不适,却马上释然,暗道是自己表现好的缘故,这是一种鼓励。

于是,在常老笑容的目送中,朱常安被宫女示意着走进了一条已经点上了灯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有侍卫把守。

朱常安停下脚步,便见门后空间灯光已经亮起。

他心下得意,他知道,此刻不远处的观景台上,所有贵人都在看着他。他的表现不但事关前程和民心,还能为他拉拢到将来的许多助力。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将步子迈了出去……

可他的笑很快便在脸上停住,僵硬,随后消失地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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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六章 夜路小心

朱常安利用于公公的把柄,这次抓到了好大一个先机。

有了于公公的提点,知晓今晚将有比试后,朱常安立马就开始了准备。

比试?若能赢下,获益巨大。即便没有求娶之事,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扬名天下的好机会。

而皇帝既然那般保密,先前没有露出半点口风,说明这次比试很重要。如此,更是坚定了朱常安拿下比试的决心。

可文和武,他都不可能拔得头筹,除非早有准备,并有所应对……

不难!

皇帝要准备比试,总得有人安排和规划,朱常安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到了最近频繁出入皇帝身边的常老和谢老身上。

都是致仕多年的老头,他们找皇帝难道是谈心吗?他们愿意皇帝也得有那闲情啊!

吃着闲饭,无人关注;一文一武;皇帝信任;就冲这几条,估摸没跑了。

再一打听,说俩老头住的偏僻,几乎在潘家边边角角了。老头身份贵重,怎会住在旮旯里?

在扬州时,朱常安栽了个大跟头,多年心腹长贵犯了错被打发回了京城。他手中可用之人捉襟见肘。于是前阵他表示要跟王家借几个人,王玥自然愿意,从金陵铺子和荆溪选了人手,让人简单调教后,前几日才安排过来。

都是生面孔,倒是派上用场了。

王家调来的人一口本地话,随意溜达了几圈,就打听到俩老头住处不远就有一小门直通外边街口。

如此,朱常安很笃定皇帝是将比试悄悄安排给了两位老臣……

朱常安最近接连吃亏,这会儿也知谨慎了。

他用了一个叫流烟的生面孔,谁也没惊动,守在了小门外。

那流烟很快便从老头院里忙碌进出之人那儿跟到了这条今晚夜游的街道。

比试在夜游的街道进行?那岂不正是今晚?那就对了!

然而街道已封闭,若无手令进不去。

流烟是王家为王玥准备的人,脑子很活络。他自己也上进,知道这是他的第一个表现机会,做好了,以后就是人上人。

他的努力收获了成功。

他揣着朱常安给的几十两活动费去了隔壁北街,在一间最高的茶馆三层订了间向南的包房。

隔壁街的场景尽收眼底。没什么异常,倒是潘家园子被清空了一大片。不少下人正在那边忙碌。明显那里就是比试场了。

主子想要知道比试的具体内容,可流烟却看不出也看不懂。

他去找来了倪老。

倪老一眼便看出这比试不一般,有许多下人进进出出那园子在运石料和木料。准确说来,是进进出出那整条街。

石料被摆到了那空空场地,但保密工作又做得极好,每完成一些特殊设计后都会拿布料覆盖。倪老看出,比试极有可能是按着过关的形式……

接着,流烟有了新任务。

他候在那街头,等负责运石料的家伙出了那街,在街头茶寮喝茶解手时,他很快就凭借本地人的优势与其中几人搭上了话。

都是干粗活的,小恩小惠便将“古怪”吐了出来。从挖土的花坛到蛇和木鱼,从其他的道具到神秘的摆设,都被形容地玄乎。

“就本地人才告诉你,好不好笑,连那放东西的托盘上都写了字呢!也不知潘家要搞什么名堂。也不嫌烦……”一个家伙正咬着肉包子,拿土话絮絮叨叨。

“写啥了?”流烟问着。

“认不全!有千啊,万啊,福啊什么的……”

“都是吉祥话吧?有什么烦的?”

“这还算好的。你说好好的花坛挖掉泥,竟让兄弟们去固定木头鱼,完了还要蓄水,听说还准备了好些蛇。我哥几个原还以为是贵人们晚宴食用的,哪知听说是要养到花坛里的,啧啧,真会玩!”

“贵人嘛,闲来无事可不就是想着怎么玩了?难不成与咱们乡下人这般累死累活不成?”

“兄弟这话说得实在。都是吃饱撑的,我几个这还能走动的算好的,在那被指挥着摆石料的兄弟才苦,一会儿往这,一会儿往那,整的跟有啥机关似的。那几个老弟苦哈哈,图纸又看不懂,一直在被个老头指着骂,多亏我几个运气好,只负责运送!”

只说了几句,几人便急着离开。

听到有图纸,流烟眼珠子一转,跟走了一段后,很快便在石料坊的后室里与那队人的领头说上了话。

他开价二十两银子,要买一张图纸。

“你要那个做什么?”

“你们不是说像机关吗?我家老头就好那口,他最好收集奇门遁甲的玩法。老头子快过大寿了,买了哄哄他。沾沾当朝太后的喜。”

那领头也不知信了没有,一下就犹豫了。

“你若有顾虑,那我就去找别人问问。”

“成吧。”

那家伙拍了胸脯应下了。但他要了五十两。

流烟点了头。

那领头喜出望外。五十两,抵上他好几年收入了。

他的确不太相信流烟的话,看流烟的行头就不像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儿子。

但这玩意儿毕竟是皇帝太后玩过的,富人家吃饱没事做也想照着摆也极有可能。今晚一过,肯定不少富户都会求今晚潘家这乐子的图纸,随后在家里摆上这些石料玩。

眼前这家伙,若不是个专门搞贩卖的,便是那些富户家出来收集乐子的家奴管事。

虽被要求保密,可园子里仅干活的就上百人呢。都有嘴,都有手,说不定图纸早就泄露了。还不如挣上一笔快钱,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谁又能知道?而且,真不难……

一个时辰后,图纸到手。

那领头的和园子里摆石料的兄弟换了活儿,他识几个字,指挥着摆石料又准又好,很快就拿到了图纸,并找到了一个合理丢失图纸的理由——掉了茅坑。

跟前去茅房查看的侍卫只看了一眼,茅坑里果然漂了一张脏兮兮似画着什么的纸。

丢了图纸的领头很“愧疚”,当即就拿了根树枝去捞,侍卫看了只想吐,哪里真会跟他疯,当即退了出来表示图纸确是掉了粪坑……

那个领头人挨了骂后便被禁止再碰图纸,滥竽充数了半个多时辰后,他便再次与人换了工,出来后找到了流烟……

倪老一看图纸再一比对,就知是真图。

怪不得要堆石料,竟是一个迷阵。

有图纸看来并不难,但若身临其境想要走出去,显然并不易,且并不在朱常安的能力范围。

倪老赶紧回了潘家找到了朱常安。

朱常安用了两刻钟听讲解,又与倪老探讨了一刻钟,随后用三刻钟将迷阵记熟于心。倪老还帮他用棋子摆了几遍,确定他不管从哪个入口进入都能用最快路线走出后,才堪堪放下了心……

如此,朱常安今晚尤其胸有成竹。

那个被买通的家伙见流烟给钱爽快,便将后来半个多时辰的所闻所见都讲了一遍。

所以,朱常安早就知晓今晚的比试是以过关的形式来进行。

而他也早在开试前就知晓需要垂钓定顺序,他知钓的是木鱼,更知水里会有蛇。他有了心理准备后,见了蛇后的恐惧自然也就没那么强烈。知晓是无毒蛇,更是心头大石落下。这也是他即便再害怕,也能努力克服的原因。

至于“钓”这一过程,为了确保他能旗开得胜,他也做了准备。

知道木鱼口上铁圈的大小后,他们赶紧弄了个类似的东西给朱常安练手。为防万一,肖怀还给准备了磁针。

吸于铁钩上的磁针到达木鱼口上铁圈附近后,自会有小小的牵引力。如此精细活,有了磁针相吸,自然事半功倍。朱常安只要将钩子往木鱼方向放,稍微沉稳试上几次,便一定能成功……

一切都那么顺利。

他果然遥遥领先了。

果然,机会都是给准备充分之人!

他知道,通道的那一头,打开那扇门后,便是一个小小的迷阵。里边的路四通八达,很不好走。

但整个迷阵的路线都在他脑中,只要进去,他便有信心以最快速度走出……

他志在必得!

然而,他马上被打击了。

因为当他要推开门的那一瞬,他被拦住了。

守门的侍卫说:“请四皇子出示信物。”

“什么?”

“想要进入下一关,需要信物!”

“信物?”

“适才常老将军已经告知了。”守门的侍卫面无表情。“这是规则!”

朱常安傻住了。

规则?

他这才体会出刚刚常老那个诡异的笑!

那个死老头!

那老头在等着看他笑话吧?

“信物是什么?那木鱼?”

“正是!”

朱常安气得想打人。

刚刚有蛇被钓出时,他正在忙着偷偷将磁针放到鱼钩子上,他哪里知晓那老头在说什么?他压根没听见!

他钓出第一条木鱼后,自然是姿态潇洒地将那鱼竿和木鱼扔在了原地,给剩下所有人施加无形压力,谁还会手拿一个废物进入下一关?

此刻,还能如何?

自然是往回走。

朱常安脸色难看,只想着赶紧去将木鱼拿回来,最快速度完成比试。可他却忘了,这场比试比的从来不是形式,而是每个人的各种心性,这一点,皇帝一上来就已说过……所以,他拿到了图纸,加快和改变的是比试的进程和结果,却压根没法彻底提升他内里的各种素质……

皇帝高明了太多!

三层的皇帝见状摇了摇头,又哼了声,“这就是无礼的教训。可惜了。”

昭妃心疼地红了眼……

这个时间段,有五人都钓起了木鱼。

朱常安一下便落后了。

可他回到原先垂钓处,却已不见他放下的木鱼。

他找到常老询问。

“既不见了,重钓一次就是!”老头捋着胡子漫不经心。

那一瞬,朱常安的心都在抽抽。

他暗中咒骂,脸上却还不得不露出无奈的笑。

有人问他为何重新回来。

“我愿意!”

他还能告知原因被别人占便宜?……

幸好那时也有人与他一样不幸,因没有听到常老的规则而不得不返回。

那是个纨绔,当时便拉着宫女质问。

趁那人吸引了不少注意力,朱常安赶紧将磁针再次安上了鱼钩,开始了垂钓……

而这个时候,李纯也钓上了木鱼。

朱常安恨恨瞥了他一眼,却见他手握木鱼直接往通道方向走去……他竟然知道规则!

同样没犯错误的,还有朱常哲。

他们都知道!

这一刻的朱常安,心头恼意更盛。

幸好有磁针,他再次快速钓起了一条木鱼,引得左右的公子再次对他羡慕不已。

收拾好鱼钩,他哼声走去了通道。

可一转弯,便差点撞上了一个人。

竟然是幽幽带笑的李纯。

他怎么还在这儿?

朱常安莫名一慌,差点就坐了地。

倒是李纯上来搀了他一把。

“走夜路可要小心!”

朱常安猛一抬头,却双唇一颤。

只因李纯手里,已多了两根磁针。

“我说怎么钓那么快,原来有助力!厉害!”他淡淡开口。

朱常安额头顿时浮起一层冷汗。

为了方便取放磁针还不被发现,他的腰带里层让王玥缝了块铁片。磁针便吸在了腰带上。他的腰带很素,是黑色的,磁针同色,很难被发现。

谁知这里还有个老奸巨猾的,一直在暗处盯着他。

“你做什么?栽赃我吗?这磁针不是我的!”朱常安一推干净。

“不是就不是,急什么。不过,四皇子不说我倒是不知这是磁针。四皇子神机妙算,受教了。”

李纯早就怀疑他了。又见他一而再地快速收竿,显然有所依靠。刚刚紧盯下,倒是看出了名堂。

果然朱常安的底气不是空穴来风。他的准备竟已如此充分。按他刚刚那意得志满的样子,整个比试他都很有把握。

“李将军若不进行下一关,能否让一让?”朱常安有些慌张,只想赶紧离开。

“自然!”

李纯让开。

朱常安抬步就走。

交出信物打开门后,眼前正如图纸所画,开始进入的是一大片的迷阵。

有三条路。

朱常安毫不犹豫选择了最左边的那条。

可他发现,他的身后跟了李纯。

十步过后,又出现了岔口。

朱常安刚选好路,李纯又一次跟上。

“别跟着我!”他磨着牙。

“你我同为闯关者,何来‘跟’字之说?”李纯笑地讥讽,整个一“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既然这货知晓捷径,自己又何必还去费力走弯路呢?不跟着才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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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七章 还没玩够

李纯如影随形跟着朱常安,其中缘故两人心知肚明,却各自没有点破。

朱常安气得肝肺都在疼,可他尚未想到解决之道,便闻身后又有人开口。

“走不走了?抓紧时间啊!”

不用回头,便知身后不速之客又多了一位。

是朱常哲!

朱常哲看见李纯分明可以继续闯关却回了头,心下生疑便也停了脚。随后他见朱常安竟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又钓上了木鱼,一下便明白了其中关节。

李纯不是不知轻重的,他这会儿对上朱常安,显然是摸清了对方路数。而朱常安……只怕是弄到了什么机密才能旗开得胜又做出了十拿九稳态。

于是,朱常哲只前走了几步,也一直在附近溜达徘徊,随后便见李纯黏上了朱常安。这么诡异的场景他若还看不出名堂就白活了。

跟着!他自然也要跟着!没理由舍近求远,是吧?

所以,他便也不客气地跟上来了……

这一刻,一下被两只臭虫盯上,朱常安气得头发晕,喉发苦,嘴角跟着心头一块儿抽搐。都特么是妖孽!是怪物!

“你要走先走!赶紧走!”朱常安退到一边让路,示意朱常哲先行。他还给了李纯个眼神,暗示他朱常哲来了,他若聪明,要么就该给朱常哲施加压力逼其离开,要么就该配合自己赶紧忽悠了朱常哲离开。

哪知李纯看都没看他一眼,只一脸事不关己态,令得朱常安更是气愤加焦躁,只恨不得手里拿了程紫玉那霹雳弹,将这俩货一起炸了。

一想到霹雳弹……朱常安心头更是五味杂陈。

前世最后,形势已大乱,她拿了不成熟不完善的霹雳弹样品神神秘秘将他带到荒山,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他央着她做了几枚样品,悄悄将那样品找人去仿,还将样品拿了找到白将军,以证他的实力……

能拉动白将军那座大山,还只是半成品的霹雳弹功不可没。然而前世后来的形势已迫在眉睫,很多事最后不受控,以致于……

这几日朱常安每晚噩梦,他不得不承认,前世的他几乎很大一部分助力都来自于她,或是与她相关。这一世的她和她的助力,即便他得不到,也不能让其他人得到。尤其今日那些家伙个个都对她觊觎,他的危机感更甚。

霹雳弹……她前世最后就已经完成了图纸,她交到了李纯手上。这一次呢?为了报复自己,谁拿到那玩意儿都等于是如虎添翼……

一时间,朱常安更是口干舌燥。午后于公公的意思,是不是他若不能拿下比试求得恩典,那个获得头名的家伙就会求娶程紫玉?皇帝也会应下?

朱常安心乱如麻,可显然眼下状况已没有他预料中那么简单了。他已经后悔了,他掉以轻心,他太迫切获得皇帝的青眼,他操之过急了。

刚刚垂钓那部分,他该耐心一点的。

朱常安看着朱常哲,暗道这货应该是在自己前边的,可他却在自己身后,只怕和李纯一样,也是张狗皮膏药。

他猜对了。

朱常哲行了一礼。“四哥,您是我哥,自古长幼有序。哪有兄长给弟弟让路的道理?还是您先走才对。”

“五弟先走吧,我与李将军还有话要说。”

“不要紧,我可以等。或者您可以与李将军边走边说,当我不存在就成。”

“既是比试,岂有同行之理?咱们仨各走各的吧。”

朱常安知晓朱常哲狡诈,李纯跟着自己是因为找到了磁针,而朱常哲大概是好奇怑了疑心。自己过于强硬反对,反而更会引起他怀疑而适得其反。

“这样,前边正好三条路。咱们一人选一条。我既是兄长,就让五弟和李将军先选就是。”朱常安退去了一边,做出了一个大度姿态。

反正地形图他已熟稔于心,此刻还在外围,哪怕走的不是最理想路线,他也有信心快速绕回正路。

李纯与朱常哲对视一眼,也不废话了,只各自选了一条路走了……

朱常安舒了口气,赶紧掐了掐方向,快步上路。

然而走了十几步,他猛一回头,发现身后依旧跟了那两位。

那俩贱人也不说话,竟然就这么跟着他。

“滚……”

“咱们是兄弟,代表皇室颜面,还是一起走吧!”朱常哲点了点头。

“咱们一起长大,也算有些情分,人多力量大,一起走!”李纯表示。

“四哥,你再不抓紧,马上人就多了。咱们堵在入口这附近,可显眼得很。这会儿是三人,只怕一会儿便是三十人同行了!”朱常哲轻蔑一笑。

朱常安压根没得选。

的确,他已经听到又有好几人入场了。虽然走的与他路线不一,但走出迷阵的路线虽有长短,却有好几条。

他没时间磨叽了。

可让他更气的还在后边。

他在前边带路,辛苦掐着方向,算着走法。

可后边那俩却逍遥至极,不帮忙就算了,还与他只有两步之距,有说有笑地热聊了起来。

“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我本以为李将军熟读军法,对破阵有研究,倒不想我四哥才是深藏不露。”

“五皇子说的是。海水不可斗量,以后褚阁老再想研究奇门遁甲,五皇子可别忘提醒他找四皇子。”

“李将军说的是。四哥还使得一手好剑,听说四哥学剑数月,便有一般人数年水准,是练武奇才。”

“如此说来,四皇子还真就如一座矿般叫人惊喜呢。”

“李将军这比方不好。四哥怎么能是矿?矿都有挖空的一日,空了之后就是废物。”

“那不行!四皇子肯定不是废物!”

“宝藏!我四哥是宝藏呢!”

“可宝藏也有被搬空的一日。”

“这……”朱常哲嗤笑了一声。“那么李将军您说,我四哥是个什么东西呢?”

“这话问得!四皇子当然不是个东西!”

“我四哥不是个东西?”

“当然不是,否则呢?您说他又是个什么东西?”

“够了!”

朱常安快气疯。那俩人因着程紫玉已被圣上允下了合作,此刻自然沆瀣一气,一个鼻孔来对付自己。“你们够了,你们……”

正说话,突闻不远处有人一声惊叫。

有东西咚地一声落地,随后一人呜咽哭出……

几墙之外,有些闹腾。

几人对视,没再说话。

显然,这迷阵并不简单。

极有可能是有机关的。

事实上,李纯两人虽一直在变着法子暗骂朱常安,却也未停查探。他们发现,朱常安带的路的确是可行的。并未原地打转,也未走歪路。

所以他们便放心跟了这一段。

他二人一个在做暗记,一个在算出路,半点没闲着。

但若说还有机关……倒是出乎他们意料了。

有点意思!

同样惊讶的还有朱常安。

他拿到的图纸上可没有标注机关!

他只知如何快速找到出路,却并不知何处有机关,是什么样的机关啊!

三人各有盘算,相互打量了几眼。

正好前边又是一个岔口。

“那么,就在此处,便与四哥和李将军暂别了!”朱常哲快速做了决定。有机关,他就不和他们一道了。谁知道他们脸上的惊讶是真还是装?这种时候,还是自己可信。

他一怕被朱常安带沟里,又怕李纯为了拿头名将他推沟里。那两人,一个有准备,一个有武力,最安全的法子还是自己走。朱常哲对八卦之类略有涉猎,他还是有信心可以走出去的……

朱常哲快速消失眼前。

朱常安看向李纯。

“走!”可李纯淡淡回应,半点没有要辞别之意。

朱常安又是一气,凭什么对自己颐指气使?为什么还不滚?

李纯只轻轻一哼。这会儿就恼了怒了?……

随着迷阵的深入,朱常安再次有种濒临崩溃的焦躁。他知道,附近应该就是机关密集处了。

一心想争头名,又唯恐被抢先,这种欲望支配着他快速前行。

可前路不明,后路有李纯,耳边还时不时便有一两声听着近在咫尺的惊呼,让他每一个呼吸都焦心,每一步都煎熬。

有几次,朱常安都觉得两边的石块有些晃……

但他渐渐发现,他的走法很安全。

机关似乎都被排在了错误路线。

他顿时有了想法。

他先前试着将李纯甩掉,可几次都没成功。

那么……

他不由打起歪主意来,暗想不知触发机关能否困住李纯?只需一小会儿,他能甩开李纯就行了。

按他此刻这速度,相对其他人应该还是遥遥领先,只要将人甩掉,他就是头名!

想法顿时生出……

在一个岔路,朱常安故意走错了路。

他知道李纯狡诈,一直只与他相隔半步,行于他的右后方。

所以他必须要骗过李纯。

他走得很坚定却又很谨慎小心,他的手也故意扶墙扫过。所有看似不太对劲,略高,略突,颜色略不同的石墙和青砖他都会去触一下。

他很努力在试着触发机关。

他的运气不错!

走前一步的他顿时感觉脚下不对。

他迅速收脚,却不敢后退。

他深知身后人武艺高出自己太多,所以他不敢动作太大,那会打草惊蛇。

他自认为表演地很出色。

他故意抬头低吼:“谁?”。他完全是一副受惊之态。

他顺利引得李纯也抬了头。

李纯哪知真正问题在脚下,抬头的瞬间,已一脚迈了出去。

那一瞬的朱常安心头雀跃,却已侧身在后退,并将所有力蓄到了手上,对准李纯后背推了出去……

咔嚓一声响。

机关已开,前路是一个大坑。

“啊——”

尖叫。

不止。

失态,恐惧,抱头鼠窜的嚎。

丢人现眼。

发抖。

求救。

只可惜,这一切,都不属于李纯。

而是来自朱常安。

李纯的脚,的确是跨了出去,却没有踩下去。

朱常安的手,的确是推了出去,却推了个空。

呵!

全身的力啊!

哪里收的住!

李纯虚晃一枪,斜向闪身退去了一边。

所以,是朱常安害人不成,双手推空后,失了平衡,往前栽去,随后自己踩错地方,触发了机关,自己把自己坑去了坑里。

当然,其实哪怕他收住了脚,这个坑他也下定了!

李纯早已准备好补一脚……

不过看来,还是省了。

所以,李纯什么都没做!哪怕皇帝他们从头到尾看到了又如何?

事实那个坑并不深。

毕竟只是比试,图个乐趣,所以就只有两尺多而已。

且下边还铺上了稻草防受伤。

可朱常安之所以失态,是因为跌下去才看见稻草下都是滑腻腻一片。

特么的。

又是蛇!

先前水下,他至少与蛇保持了一根鱼竿的距离。

可此刻,那蛇就在他的手下,身下,脚下。

动啊,游啊,盘啊,发出嘶嘶响。

朱常安的每个毛孔都张开了。

那种由内而外的痛苦,由心头渗出直达皮囊的麻意都在折磨他!

他终于明白为何先前会有人尖叫了。

因为太可怕了。他也要叫!他脸上血色全退,可他理智尚存,他咬唇不让自己叫出来。他不愿丢了颜面,不愿叫皇帝等人小看。

可一丝凉意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他低眸看去,一条蛇游走到了他的手背,随后身子一扭,便盘上了他的手腕。

他甩手,再甩手,再甩手……

可他越甩,那蛇盘的越紧。

朱常安恐惧加剧,强忍恶心抓住那蛇身,死命一扯,将手中半截蛇身下意识丢了出去。

那蛇飞向李纯,李纯似不经意一拍,那蛇又落回坑里。

准确说来,是直飞朱常安面门……

而当时的朱常安正惊骇于他扯断的蛇身。

随后,湿,凉,腥……清晰的感官刺激直送全身,只达大脑,让他再绷不住。

朱常安叫得凄厉,叫得惨兮兮,叫得人头皮发麻,叫得三层观众集体注目,随后齐齐摇头,叫得昭妃低低抽……

“蠢货!”李纯低低骂着。

骂他蠢,倒不是因为他害人不成的行为,而是他只顾着尖叫,连那张了嘴的蛇虽难看恶心,却被拔了牙这一点都没看出来。这蛇别说是毒,就是咬人都没那能力。他嚎成这个模样,可不是丢人吗?

可李纯却不想告诉他这个发现。

还没玩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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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八章 就要玩你

皇帝一早就说了要比胆量,比判断,比应变,所以有坑有害很正常。

但再可怕也都是虚的。

摔不坏人的坑,咬不了人的蛇,看似夸张,实则虚无。

说到底,朱常安恐惧的,是失算的意外,是落空的挫败,是难以达成目的的惊慌,更是对李纯发自内心惧怕的心魔。

此刻的朱常安,喘着粗气,从恐惧中回神清醒。

“李纯,你卑鄙!”

“谁卑鄙谁清楚!”李纯蹲身看向正挣扎从蛇坑站起的朱常安。“我可一直走在你后边。你自己捣鬼不成摔下了坑,与我何干?我双手可一直背在身后!皇上太后可以作证。”

李纯笑了起来,“你若不害我,我还能陪你多玩一会儿,可你这么恶毒,你信不信我让你栽这坑里起不来?”

“你敢?”朱常安的腿正在打晃。

“告诉你,我有的是办法避过众人视线折了你的腿,弄成是你自己摔坏的样子,你想不想试试?”

李纯面上带笑,眼里却恨意尽显。

“不回答?那我就当你应下了!”

他手一挥,伸了出去……

“我拽你上来!”

李纯话是这么说,可借着挥袖的那一瞬,一颗石子从他指间飞出,直击朱常安膝头……

好不容易起身的朱常安猝不及防,膝头一酸,整个人一屁股后坐了下去……

三层众人抽气连连。

他们看到的却是另一回事。

配合着李纯那句刻意提了声量的话,他们看见的是:李纯特意蹲下身子,随后伸手不计前嫌地去拉人,可朱常安却不领情地后退避开。

之所以是“不计前嫌”,是因他们不少人都看到了朱常安落坑前,走着走着突然停步侧身,似有推人之嫌……

但动作太快,没看清。

那一瞬,朱常安很有可能是发现了古怪。但他不但没有提醒身后李纯,还有刻意害李纯的意图。若不是李纯机警,这会儿摔下去的人就换了。

可眼睛虽看得不清,不少人心里却似明镜。若不是有人偷摸蓄力往前害人,明明已经收了腿,怎又会往前冲出去呢?

分明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手握千里眼的丽妃就看懂了,轻哼一声。不少人和她一样,虽什么都没说,但心下对四皇子的作为是看不上的。

自作自受。

他本就走前边,怎么也该是他摔下去,李纯背了手,怎么看都清白。倒是李纯,有了朱常安作对比,珍珠和鱼眼的区别一下就明显了许多……

“不知好歹!”这是皇帝对朱常安的评价。

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掩不住的失望。

刚刚朱常安带着朱常哲和李纯走迷阵时,皇帝是有些惊喜的。

四儿子对阵法有研究就够稀奇了,而他的肚量原来也不小,自己果然往日小看他了?

但转折来得那么快!

胆小,怯懦,下作,小家子气,被情绪左右,缺乏判断力和辨别力,做事不分主次……这些缺点如雨后春笋,一下便冒了头,将皇帝那点欣喜掐了个干净。

其实皇帝对儿子们在竞争中使些小手段并不反对。

老四若真有本事算计上李纯,皇帝绝对要对他刮目相看,且加以培养。可显然,这个儿子非但不自量力,丢人现眼,还不知好歹。

他难道不知道,这会儿他最需要做的就是赶紧从那个坑里起来吗?

皇帝看着他,脑壳都一抽抽地疼……

而同一时刻的朱常安则充分领教了李纯的手段。

石子打在了他的膝骨,麻痹令他腿力全失,而他这一坐下,便感觉身下有点湿,有些粘,有些熟悉。

他这一屁股,直接坐扁了两条蛇。

他再次一蹦而起。

蛇血蛇肉糊了他一后襟,数不尽的狼狈。

他这副尊容,纵然拿下头名,也是笑话一桩。

“李纯,你偷袭……”

“证据呢?凭那颗石子?不是你自己脚滑带下去的吗,与我何干?”李纯笑得讥讽。不能留下把柄,所以下手并不重。没让他伤筋动骨,最多留下一块青紫。

要玩是吧?一把玩残了有什么意思?不如好好享受折磨。

毕竟,机会难得!

皇帝都说了,公平公正,一视同仁!

出去了他就是皇子,而自己成了臣子,到那时收拾他名不正言不顺,还容易留把柄。今晚这么好的场地,不好好利用,不好好玩几把,不好好顺顺气,怎么对得起她和她的前世?如何对得起自己错过的前世?

昨晚听完她的故事后,李纯心里一直都不是滋味。

他就是想要收拾这烂人!

为她!还为她的家族!

他一直欣赏她全力以赴的姿态,却不知她曾还付出了那么惨痛的代价。

眼前这个,是个魔鬼,是罪魁祸首,就该好好承受折磨!

“告诉你,你眼珠子一转我就知你要做什么?朱常哲聪明,算到了你要蹦跶,赶紧离开了。可你觉得我蠢,好糊弄是吗?

这么说吧,我在军里快十年,若连这种迷阵都弄不清看不明,早就死了数十回了。凭你想算计我?你往这儿走时,我就知道这是条错路。你的手一块块石扒过去时,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你果然是故意的。”

“你这话又不对了。是你自己冲动,你要赖我头上,我不会承认的。”

“你既会走阵,为何还跟着我……”

“不跟着你,怎么玩你?”

“……”

“暗算我?你想得太简单了。”

李纯觉得老天有眼,这蛇坑简直为朱常安量身打造。他非但怕蛇,连爬坑都费劲。

朱常安的伤刚结痂便在栖霞寺被程紫玉撞伤。最近几日伤势虽有好转,可却经不起折腾。他的伤在肋下,他压根不敢随意用力。

只要一不小心,他的伤口一旦崩开,他就得被从这儿抬出去治伤,自动退出了比试。

完成不了比试倒是小事,可传出去说四皇子意气风发,拔得头筹,本可夺魁,却因几条蛇就被吓垮,那便落实了“胆小如鼠”。从此从京城到江南,“四皇子”将成所有人茶余饭后的笑话了……

为此,朱常安很烦躁。

关键李纯在这儿,他即便想上去,也不敢贸然而为。这一刻他有种错觉,脚下的蛇也比李纯好相处些。

“你究竟要如何?”

“我说了,与你同‘乐’!”

“你就不想赢下比试?你就不想要皇上的恩典?你还不快走?”

“想!我这就走!但我们得一起走。来,我拉你上来!”

李纯再次蹲身,再次伸出手,再次一脸温和淡笑。

“滚!滚开!”

朱常安将李纯的猖狂和虚假看在眼里,不管李纯是真心或假意,他都没法也不可能接受,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一挥,一把打向李纯伸来的手并骂了声……

朱常安彻头彻尾就是狗咬吕洞宾的模样,再次与李纯的大度宽厚形成了对比,引发了众人更大的鄙夷。

然而,朱常安挥出去的手没能打到李纯,反叫李纯一把扣住。

他很努力去挣脱了。

然而,无果!

他的手腕似被铁铐扣住,一动动不了。

“我说了,我要拉你上来。从此刻开始,你必须听我的!”李纯不由分说,手力一加,一站起身,便将朱常安拉了个悬空。

随后,他拖着朱常安的手臂转身就走。

他若是往上提还好,可这拖行就苦了朱常安了。

随着李纯转身走,朱常安的身子,从腋下开始,都磕在了坑沿上。

火辣辣的痛感袭来,朱常安挣脱不开,唯有用尽侧身全力避开了伤口,并用手护住……他强行控制,也没能阻挡伤口的好几次磕碰。

总算,伤口撑住了。

随后,他被扔在了坑边。

“受伤没?”李纯这句灌了内力,让所有关心这处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仁义。

朱常安眼里冒火,恨不能掐死李纯,却唯有摇头。

“很好!我可救了你,不求你报答,但你要好好表现。”

李纯当然明白朱常安的顾忌。

“你既不打算受伤,那么我便给你个忠告,你得好好忍着。因为这只是个开始。”

朱常安后背一凉。

“你放心!”李纯再次将他一拽,强行拖提起他整个人,在他耳边轻声到:“我有分寸,你死不了的。”

“李纯,你疯了,你与我耗什么?你不怕我大哥五弟抢先了你吗?”

“等我玩累了,自然会去追赶,不劳你费心。”

李纯真不怕!

皇帝玩的那一套,别人不懂,他可明白的很。这场比试的重点,绝对不在迷阵上。

且大皇子的优势在于其助力。朱常珏今日带在身边的那群人有诗词出众的,也有武艺高强的,但擅长周易之术的,应该没有。朱常哲也一样,如此摸索着前进,快不了。

李纯自认已经看出点门道,更不提有朱常安这个捷径在手上。只要不落后太多,他都无惧。

而且……最后一关不是皇帝把控着的么?得要回答出皇帝的问题才算通关。皇帝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第一个过关!

那么,他怕什么?还怕皇帝刁难不了谁吗?……

于是,朱常安的苦难开始了。

走出这条错路后,他被李纯强制走在了前边。

才走了十几步,又是岔路出现。

朱常安正在思考走哪条路才是正确,却被李纯直接推去了其中一条道。

等他掐出这是条错路时,他已被控制在前边走了一半。

“不对,换路!”

“不用换,可以走!”李纯很笃定。

“知道可以走,可那是绕远!”

“那就绕!”

朱常安看了眼前路,越来越窄,死路倒不怕,只怕又会有机关。

“那你走前面!”

“可以啊!”

李纯很爽快,朱常安来不及生疑,李纯便走去了前边。

随后,朱常安便闻身后走来的方向有咚咚声传来。

回头一看,是一只大铁球正滚来。

那球足足有半人多高,声势极大。

这若被撞上,不死也重伤吧?

朱常安再次忍不住一惊叫,边跑边恨恨道:

“李纯,你故意的是不是?”

“是你要换位置的,关我什么事。”李纯慢悠悠挡在路上,急得身后朱常安直跳脚。“当然,我的耳力肯定要比你好些,听到有声音越来越近,却不知是个球!”

“李纯,你滚开!你别挡道!”眼看铁球带着风已经到了身后,朱常安都快疯了。可李纯还慢悠悠挡在前边。

在他看来,李纯这厮分明是要自己被铁球砸中,就此退出比试。

他怎能甘心?怎能让这厮如愿?

十丈,五丈,眼看只剩三丈,来不及了。

朱常安没有选择了,只能用尽全力,一掌往李纯后颈劈,一手去抓他后襟……

众目睽睽啊!

他是要找人替死?是要打晕李将军去顶球?

三层有人惊呼!

这是偷袭!

李纯感应到袭来的风,侧身避开了那一掌刀。

可他这一侧身,便给了朱常安上前之机。

就是转瞬,朱常安与李纯的位置又掉了个个儿。

朱常安安全了,脱险了。

可此刻面对滚来的铁球的,是李纯……

众人这才明白,朱常安刚刚的出击不是为了打晕李纯,为的是了引诱李纯避开,达到与李纯换位置的目的。

可即便如此,除昭妃以外的众人对于这种拿帮过自己的“战友”后背去堵危险的行为,还是看得很不是滋味,尤其看着如释重负正撒腿往前跑的朱常安,更觉恶心和鄙夷。

“蠢货!”李纯再次幽幽开口。

这一瞬,朱常安又想到了掉蛇坑时,李纯也是这么骂他的。他忍不住放缓步子往后瞧。

却见铁球已至,李纯只一掌推出去,铁球便停住了。

很轻松?

似是带了挑衅,李纯的一手推球,慢慢变成了三指,随后就只一食指。他还故意一戳,又一松,又一戳……而那球也随着他的手指一前一后。

“这球……不是铁的!”朱常安目瞪口呆,他怎么觉得又被玩了?亏他刚刚众目睽睽对李纯下手,亏他又是跑又是叫,亏他吓得一脑门热汗,上气不接下气……

又丢丑了!

“空心木球刷了黑漆!”李纯两指对球一弹,发出了一声咚。“而已。”

“你提前就知这球是空心假球,所以才不躲反而去拿手推,是不是?你作弊!”朱常安为自己的发现感到高兴,可李纯面色不改,唯一的差别是,他笑得更鄙夷了……

第四六九章 多谢将军

朱常安前世就讨厌李纯。

虽然他一直都想要巴结李纯。

事实上,他们兄弟几个,没一个喜欢李纯。

一部分原因在于他不好接近,另一部分原因是他太得他们父皇之心,以致于父皇看谁都喜欢先拿来和李纯比一比。而最后的结果,是父皇看谁都不顺眼。

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李纯看谁都感觉像是在看傻子,呆子,蠢货。不管他是在笑,还是面无表情,那鬼样子都带了几分看猴子,看热闹,看杂耍的意味,叫人有种抓耳挠腮,自惭形秽的难受。

而他这种状态时,正是和皇帝最像的时候!

果然是他们父皇教出来的人,都是那么……精明又刻薄,算计还阴险,无耻还不忘假模假样。

前世朱常安见过不少次李纯为皇帝收拾烂摊子的手段,只想着离李纯有多远便多远,果然,他前世唯一一次与李纯的正面对上,便被削了脑袋。

以致于朱常安今生再见李纯时,对他既有深仇,又带了恐惧,但能力不够报复,便几次三番反落于了李纯手中……

他领教了!

的确,和李纯比起来,他还有很大的差距。

“对付你,我需要作弊?动动脑子吧!”

李纯“玩”着那球,扬了扬嗓子:

“这种大小的铁球,得要多重?这是平地,若想要让球追着你沿着这路滚起来,那得要多少推力?后边得多少人跟着使劲?从打造到运输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行得通吗?

而且,圣上宽厚,还要考虑到你这样胆子不大还喜欢一惊一乍的家伙,万一用了铁球将你磕了碰了弄坏了可怎么好?所以,很简单啊!这肯定不是铁球。

四皇子自己没动脑子便乱扣帽子,说我作弊倒没什么,但这个比试是皇上准备的,你不该质疑圣上的公允。”

李纯说得义正辞严,眼里却满是戏谑。

朱常安心下一凉,下意识抬头往戏楼方向瞧。

三层那个魏紫色身影最显眼,隔着老远,他似乎都能感受到皇帝身上散发的冷意。

皇帝已经说了这是个公正公开且平等的比试。谁都没有质疑,谁都很信任,可他这个皇子却当众在拆台。他非但是不知好歹,还是打脸皇帝。

即便真作弊又如何?那也是皇帝愿意,是皇帝的事,他连皇帝的面子也要戳破?

“本皇子只是情急下失言了,没有要质疑父皇之意。”朱常安有些后悔了,他从一开始就该赖着不走,宁拿不到头名,也不能与李纯走到一起的。再这样下去,只怕更要糟。

“那就好,敬告四皇子一句,碰到危险可别总急着跑,要有点思考力和辨别力。若没猜错,这球的存在考的就是判断力。四皇子太不冷静了,瞧你吓得!快,擦擦汗!一会儿让宾客们见笑了。”

李纯的模样,似恩师,像长辈,虚伪关怀,让朱常安胸口有些翻腾。

可他实际却低言似冰:

“你以为只有皮肉上对你的蹂躏才是玩你吗?你啊,太局限了。玩你,可以是精神上,比如蛇;可以是名声上,比如刚刚;也可以在皇上那儿,比如此刻。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过,你运气好,我听着似乎有人领先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你自己再玩会儿球吧!”

李纯提了气,一个飞跃就跳到了球顶端,随后往来路跳了出去。

落地前,他自然没忘给球往另一方向加上一把力。

于是那球再次快速滚动起来——冲着朱常安的方向。

而先前朱常安为了避球跑得很快,此刻人在数十步之外,反倒充分给了那球滚动加速的时间和距离……

朱常安听闻李纯离去,正心下一喜。可他还来不及高兴,却发现那球速极不正常,几乎是转眼就到了眼前,且还无半点降速之势,直直冲他撞来……

显然,是李纯搞的鬼!

朱常安来不及跑,唯有伸出双手提力去推顶。

随后,随后……

他被推开了。

一个平沙落雁。

他被那球狠狠撞倒在地。

压根不是木球或铁球,空心或实心的问题,而是这球被灌了力。

他是整个人被掀开的!

这一下,他挨得结结实实。

伤口在叫嚣,状况不太好。

这是何等大力啊,以致那球到这会儿还在他脚边一下下跳颤着。

“李纯!你暗算我!

朱常安护着伤口大叫。

“对不住,给您赔礼了。”李纯又走了回来。“跳下去的时候脚滑了!您没事吧?受伤没?若是伤到,就先找御医诊治吧?晚些时候你若栽赃是我弄伤了你,我可不会承认的!”

“……不劳您费心了!”朱常安咬牙切齿挤出了六个字。退出?因为李纯脚滑?因为被木球砸到而退出吗?他还是丢不起那个人!

“那太好了,没受伤就好!”

“李纯,你太嚣张了。你当众这么伤我,就不怕……”

“不怕!”

李纯直言打断。

“你去告发我吧!你以为圣上会理你?我比你了解皇上。皇上不喜欢废物,一个连自己仇都报不了,只会找爹帮忙的废物皇子,皇上只会更厌恶你。你觉得谁会为了你而放弃我的价值?幼稚蠢货!”

李纯一嗤笑,上前再次一把抱了球。

“你要做什么!”朱常安一惊,以为他又要抱球砸人。“你敢!”

“您又误解我了!我只是想帮您把木球搬起,好您从球下爬过来?”他的声音又猛一增大。

“不用了!”

朱常安只觉气血一下下上涌,随时可能吐出一口血来。

爬?爬过去?

从不知李纯的戏也那么多。什么时候说话让皇帝听见,什么时候轻声挖苦讽刺自己,他一句都没说错啊!

就刚刚自己这表现,又是不识好歹吧?朱常安几乎能感觉到来自背后戏楼方向火辣辣的眼神。

“多谢李将军好意!”朱常安好不容易挤出这话。自己是皇子,自己吃了亏,却还要谢他?哪哪都不对!“本皇子累了,要休息一会儿。李将军还是赶紧闯关吧。争取拿个头名才是。”

“成吧!借四皇子吉言了,在下若得了恩典就去求娶锦溪郡主。到时候得的赏金,一定分四皇子您一份!您安心休息。在下先走一步。”

李纯说完就大摇大摆离开了。

他本打算继续收拾朱常安的。

可他一直在注意周围动向,大部分人都已经进了迷阵。有领先的,应该已经快出阵了。

比如朱常珏,一早就走在了自己前边,此刻大概已经领先了不少。

该办正事了。

至于朱常安,李纯知道,若不出意外,他是拿不到好名次了。

这会儿朱常安窝在那儿,刚刚那把力的滋味,他只怕还没尝到。等他起身后走几步就知晓厉害了。

那把力若是往常,挺挺就过去了。可他身上还有伤,之前又已经裂过一次,此刻还伤上加伤,那效果自然不一样了。

他若运气不好,这伤就得成老伤了。

而他此刻为了不落面子,为了试着争取,却也不得不坚持。

所以这会儿的朱常安已不用李纯去收拾了,就他带着那道伤进行比试的痛苦,便足以好好将他折磨一番……

掌握先机?

笑话!

有先机也没用!

头名?

更是做梦!

李纯正了正色,开始细细判断了所在。

朱常安带的方向很好,一点冤枉路都没走。

李纯很快便到了迷阵的中心。

这里有一处休息台。有四个宫女端了茶水糕点上来。

“将军喝口茶吧?”一红衣宫女上前,婉转的嗓音带着柔媚,一双美眸比湖水还好看。

李纯瞧了她一眼,未做停留,径直离去。

不过才走了几步,他便又回来了。

他是不是眼花了?

刚刚那个红衣宫女好像冲他抛媚眼了?

这本不是稀奇事,但那宫女却太美了。一双勾魂眼,比那些顶尖青楼的花魁都不差。这该不是个美人关吧?

“将军,要喝茶吗?”

“咱们这儿还有汤水、糕点和参片。”

“将军若有需要,可在此处休息一会儿。若需服侍,只管招呼奴婢几个。”

李纯应了一声。

再一细看,四个宫女都美艳非常。

古古怪怪!

眼看就出阵了,这冒出来的四人怎么看都略显突兀啊!

李纯快步绕着四美走了起来,并摆了个往日应酬惯用的微笑。

“好美,以前见过吧?你叫什么名字?”赤裸裸的调戏。

美人噗嗤一笑,猫眼一眯,红唇一咬,微微垂下头,露出一截雪颈。没回答,却更撩人了。

李纯呵呵笑了起来。

不是宫女!

宫女哪敢不回话?宫女也做不出这么生动的表情来。

这果然不是个纯粹的休息地。

美人关的话,也不用安排四人吧?孤男寡女更好勾搭不是吗?

李纯生疑,前前后后打量着四人。

“美人,既不留爷,爷就走了?”

“爷走好!”红衣美人眼一挑,自露风情无限……

这就完事了?李纯了然,果不是美人关。

那么,是何用意?

他继续前行。

再往前,他又碰上了一个花阵。

入阵前的巨石上,标明里边不许用轻功,也不许破坏花木。

乱花迷眼,乱石高耸,四处都是一模一样的花和石,更有古怪歌声和怪异气味搅乱视听。

他便只能抬头看星,屏声敛气。

星辰方位一旦辨明,他很快走出。

眼看戏楼就在不远处,不宽的前路突现了狗群。

群狗乱吠,张牙舞爪,其势凶猛,足有一二十条。

他低低一哼。

暗道狗群怕又是拿来一惊一乍的。

参试的公子中不少文弱书生,总不见得真有被狗咬的风险吧?

他折了根树枝远远扔出去。

枝条从狗群头顶飞过,狗群跳着转身飞扑出去……

李纯扔得又高又远,狗群扑腾着冲出去,却在几丈外一齐停下了,汪汪冲着落在不远处的枝条乱叫。

他这才瞧见,那群狗是被细索栓住的。

索条细,他刚刚竟没能看出。

这可怎么好?

虽被栓,可这群狗前后扑腾的范围有差不多十丈,他想要从这条路走过去,并不简单。

倒是可以绕远,可却不知绕多远。

倒是可以回去刚刚四宫女处拿些吃食来引诱,可一来一回又要费不少时间。

而路的两边围墙上还写的清楚:不能用轻功,不能杀狗……

“李将军。”有人在身后打了个招呼。

是大皇子朱常珏。

李纯看了他一眼。

走了这一路,他也略有狼狈,袖子上有一道明显划痕,衣摆也有不少泥点。想来也是没少吃亏。

而先前与他一道闯关的三位公子此刻只剩了两位,且两人明显比朱常珏还要难看难堪。其中一个头上还顶了几根碎稻草,只怕刚刚在花阵里没少折腾。

他二人都是勋贵之后,身上有些功夫,早年家里就全力支持了朱常珏,他们本人也是大皇子势力最坚实的基础。所以哪怕是比试,他们也毫不忌讳跟着护着大皇子。而所有人也都见怪不怪。

许是李纯眼神太犀利,许是瞧见李纯身上干干净净,姿容依旧完美,与他们形成了巨大反差,这几人有些不舒服了。

朱常珏没有说话,那俩走狗倒是带着满满酸意开了口。

“李将军怕狗?”

“区区几条狗罢了,李将军若是犯难,不如跟着我几个过去?李将军放心,这事我们一定保密。我们一定护好李将军!”

李纯背了手,只是笑。

“胡闹!”朱常珏厉声制止。“李将军什么人?那是沙场上出生入死的英雄,岂会怕狗?”

那两人赶紧低头,应了是,又赔不是。

李纯则没理俩人,只看向了朱常珏,一副对他打算全都了然的表情。

“长话短说,本王开门见山,愿邀请李将军一道前行,过这群疯狗关。”

朱常珏手一伸,只见两根竹条从他两袖中滑出。竹条头子被磨得锋利,妥妥一利器。

而那俩走狗也是同样,早已准备了“武器”过这条道。此刻纷纷将手中利器现了出来,以示实力。

这就对了,李纯分明判断出朱常珏已闯阵到了自己前边,可一路过来都未见其人,眼看快到戏楼终点依旧不见所踪。

他本还在奇怪,原来他们是面对凶狗不敢贸然过,便做准备去了。

“您瞧,我几个准备充分,不会拖您后腿,也会保护您。四人一起过,对李将军有益无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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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零章 将军救我

不管是变相的合作,还是朱常珏有所图,李纯的回应都毫不拖泥带水。

“我拒绝。”

朱常珏先是一愣,又快速调整回了笑颜。

“那……若本王愿意卖李将军个人情,让您走前边,保您头名呢?本王看得出,李将军今日很积极,所以一定不愿机会旁落吧?而相对李将军的志在必得,本王其实并没那么大的兴趣,若能以此机会你我……”

“还是拒绝。我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皇子们的人情。”

李纯的拒绝很直接。

想要以此绑定他?他不愿!

“那么……很遗憾,本王就先走一步了。”

时间紧迫,大皇子也不多废话,只点了点头便收了笑。

李纯回了一礼,点头表示理解。既不能合作,也不打算收人情,那在这比试之中,自然就是对手了。

朱常珏一个示意,他那俩走狗便猛地冲李纯攻来。

李纯早知会如此,自是全力挡拆。

已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几人都不敢下狠手。

李纯虽武艺明显要高出一截,可对方的目的却只在拖住他,护着他们主子先行闯这恶狗关。

一见朱常珏已挥着竹刃冲进狗群,俩人赶紧停止缠斗,跟上护去了朱常珏身边。

朱常珏和朱常安不一样,他是皇帝的长子,从小就是被皇室着重培养的,他会武,且身手还不错。

那三人一冲出去,顿时吸引了狗群。三人为过狗群显然已有了规划,这会儿快速前进,并将手中利器挥了个密不透风……

只要不杀狗,不死狗,他们就不算违规。至于见血见伤,那就不管了。

狗群并未立即攻上,但全都虎视眈眈围向了三人。

见那三人将狗吸引,李纯打算趁机往前。

只是李纯没想到,他刚一跟着上前,那三人却顿时变了阵型。

其中一姓邓的狗腿啊哟一声,突然反向两步就到了李纯身边,同时将手中利刃插向了距离李纯最近的一狗。

一时间,血沫子横飞,血腥气布满空气,狗血洒了满地。

眨眼间,所有狗都被激怒,狂躁地向李纯和那邓公子袭来……

相反另一头,朱常珏那儿却反可以大摇大摆安然离开。

好一招祸水东引。

这正是朱常珏一贯的作风,强硬,狠厉,不折手段。

李纯有些无语。

显然,这位邓公子忠诚得很,不但是来拖住自己,还将灾祸都转移了目标!

狗群已经围上,李纯唯有硬着头皮左扑右闪往前冲了。

可那姓邓的太不消停了,转眼,他又划伤了一条狗。眼看五六条狗往他身上扑,而他又再一甩袖子……

满满的都是沙啊。

一时间,黄沙漫天,迷了狗眼的同时,李纯也有些眼花。

李纯下意识避沙的瞬间,那货却已躲到了他的身后,并死命地嚎着:“将军救我!”

李纯想骂人。

一再被刺激后,此刻的狗群已处于极度暴躁!

那货作死,却拿自己挡狗?自己不救他,是不是还要被人骂?

挡是吧?救是吧?

成!挡!救!

只要不死狗,不死人就成!

郁闷的李纯全力一闪,已到了邓某背后。趁其不备,他一掌劈去其后颈,那邓某翻了个白眼,一阵天旋地转便晕了。

可不是天旋地转吗?

他瞬间被李纯拦腰拖起,随后被当作人棍左挥又挡,用来打狗,挡狗,推狗,被竖作狗的目标,也被当作打狗的武器……

跑远的朱常珏回头看了一眼,吓了一跳。

他另一走狗刚要扯开嗓子骂,却被朱常珏一把拉住。

“赶紧走。别得罪李纯。他生气了,他最多时可是挽过两石五斗的强弓,就让邓三吃点亏吧。放心,李纯有分寸,不会闹出大事的。”

朱常珏虽这么说,可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只见李纯跟耍金箍棒一般将邓三甩了出去,狗群见邓三过来,张牙舞爪扑腾跳起,纷纷亮出爪子……

而邓三的脑袋则被当做了刀刃,甩过之地,直击一众狗腹。

转眼,有三条狗被甩开。

狗毕竟多,防不胜防。邓三的脑门还是被其中一狗给拍了下,顿时发丝纷飞,似有红色渗出,身上也多出了好几条碎布在随风飞扬……

朱常珏赶紧回头,暗道好在整个邓家只有邓三一人跟了南下,好在邓三已经晕了,否则这场景……邓三是他的人,又是为他办事,邓家只会找他负责,他要交代起来真不好办……

可场面虽凶残,但李纯的速度在那,也就是三五息的功夫,他眼看就要突围而出。

而这个瞬间,他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在李纯费劲地挥动手中人棍挡着狗群,眼看将脱困行至狗链到达的极限范围时,有人冲出来,与邓三一样,甩了两大袖子的黄沙,手肘对准李纯后背一推,口中还美其名曰:“李将军,我来帮你!”

“……”

李纯差点爆了粗口。

倒是不疼,可比刚刚还有过之无不及的满天黄沙却差点没把他呛死。

而他之所以没骂出来,是因为听出了来人是朱常哲,他心想这货毕竟是自己半吊子的“合作伙伴”,便给了个面子。

那货趁着恶狗注意力都在李纯和邓三身上,又抓住视线不好之机,将所有力气放在了前跑上。

李纯双手都抓着人,唯有冲朱常哲逃离的方向伸了腿。

可那厮跑那么快,李纯没能勾实。

朱常哲踉跄了好几步,眼看有狗扑来。

可早他有准备,手中不知何时已抓住了原本邓三掉落的竹刃,并学着邓三的样子,将身后追来的狗刺中后,快速起身前跑……

李纯哪里还不明白。

朱常哲一向狡诈,多半是看着这路以他能力单枪匹马过不了,便早就埋伏在了附近,等着浑水摸鱼。

他原本应该是想钻的朱常珏的空子,而自己出现,狗群狂躁,他不敢动,便一直等到了这会儿,并在期间做了些准备。

然而,李纯可以允许朱常珏先到目的地,因为知晓他一定通关不了,但却不能让朱常哲抢了先。

朱常哲的威胁可比朱常珏要大多了。

这么一想,刚刚走出狗群范围的李纯索性将手中拖拽的邓三扔了出去。

朱常哲光顾着埋头跑,毫无意外被砸中,摔了个狗吃屎。邓三有人垫背,倒是没有大碍。

李纯慢悠悠走上了前……

第四七二章 祖坟冒烟

几个会武的都比朱常安跑得快。

这个时候,护他过了狗群已是给了面子,众人见还有机会拿下前几名,哪里还会谦让,一个个自都是卯足了劲直冲戏楼。

然而,面对最后的三问,几乎所有人都在前两问就止了步。

朱常哲渐渐放下了心,按这个态势,他保下前三应该没问题。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朱常安答对了第一题,还能答对第二题。

他当然没看见托盘上的字,他连那字是刻在盘底还是侧面都不知。

但他想到流烟带回的讯息里,有一条提到说是潘家还找人特制了刻字的托盘。那干活的粗人只识托盘上刻有“万”、“千”、“福”几个字……

难道说的就是这几个托盘?

万千福祉?万福千岁?

会不会是……

千秋万福?

是这个吗?

太后的千秋,所以取个万福之兆?

他越想越确实,最后将所猜的答案写上了。

于是,他就这么蒙对了。

而在他前边的几人都没能答对到第二题,他之后虽有好几人也答对了两题,却全都在第三题前落败。

凭着这一蒙,他最终拿到了第三名。

李纯成了唯一一个三题全对的通关之人,而朱常哲则以速度的优势拿了第二。

拿了第三,这个结果,其实是出乎了包括朱常安在内所有人预料的。

比试中,李纯将其扔下后,朱常安好一会儿都没敢起身。他怕李纯还在附近,还等着收拾他,于是他等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才敢露面。当时的他,基本已经放弃了去争头名,甚至是前几名。

随后,他举步维艰。

不是迷阵难走,而是他的伤,状况不太好。

疼痛伴着焦躁,让他冷汗横流,头晕脚麻。

他很快就到了那片宫女所在的休憩地,他坐那喝了茶,还跟宫女拿了参片。他状况稍缓后,才跟着几个结伴而来,与他还较为熟稔的京中公子哥一道前行。众人看他不太好,自然明里暗里都没给他亏吃。

到底是皇子,情面还是要给的,加上朱常安言语客气,众人不但没为难他反还一路护了他。

此刻他一举拿下第三,他自己也是目瞪口呆,心下同样早已放弃的昭妃更是喜极而泣。

虽不是头名,但已经够可以了……

李纯错了错后槽牙,心道还是小瞧了朱常安,他能弄到迷阵的地图,竟然还揣摩到了皇帝的提问?是他准备充分,还是他心机深沉,难道只是运气?

早知道,下手该再狠些的……

李纯懊恼,而与朱常安一同到达戏楼的朱常淇则甚感背叛,暗道四哥的心机深重,后悔自己一心软,没有将其推入狗群。

第一个到达的朱常珏更是目露凶光,极为不爽。他被老五超越就罢了,他竟然还被老四超了,这一刻的他感受到了不少人对他的失望……

而在这所有人聚焦之际,朱常安却面色苍白如纸,一下坚持不住,捂着伤口坐去了地上,似要晕厥。

当然这一次,一大半的成分是作戏。如何获取最大程度的关注和收益,朱常安也懂。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能让人信服就行。

昭妃顿时咋呼,太后也一下忧心又关怀。

“是先前的伤口引发的吗?”皇帝经过昭妃刻意的“提醒”,顿时想到了当日船上儿子为自己挡的那一刀。

刻意不去想起的回忆被翻出,皇帝心头的愧疚和怜惜再生,这个儿子再不济,也不要命地为自己挡刀了。他伤势未愈,还拿到了好名次,已多少证明了实力。

或许,是自己对他的要求太高了……

御医不是笨蛋,这比试是皇帝主办,这几日又正是千秋庆生的大好日子,四皇子病情自然不能过重,只能往模糊的方向说。他再一见皇帝的表情,分明是对四皇子有关心和忧虑的,立马组织好了说辞。

他只说是四皇子看重比试拼得过凶,为了完成比试没有顾及身体,伤口受创,精神又紧绷,摸爬滚打中大概是撞到了伤口,导致伤口又有崩开之势。不会有大凶险,只是医治比较麻烦,他会尽全力照看好四皇子伤情……

“那就只管用最好的药,这道伤,必须治好!否则朕拿你是问!需要什么药材你那里没有的,你只管找于公公,四皇子的伤就交给你了……”皇帝当时就发了话。

昭妃岂能放过这等良机,她擦着朱常安冒冷汗的额头,声音打颤,感情到位。

“安儿他总这样。关键时刻不管不顾自己的状况,上次船上与刺客拼斗如此,今日比试又是如此,只要能尽孝,只要是为了长辈,只要是为了皇室,不管多凶险,不论多困难,他都是那么不计后果和得失,皇上您可要好好劝劝他。还有安儿的一片赤诚忠心,还望皇上能感受并珍视……”

朱常安这些日子没有白混,暗地里也拉拢了一些支持者,这会儿明里暗里也赶紧帮着说话。

“四皇子带伤参试还能取得第三名,实力果然不可小觑。”

“是啊,他才习武几日便被武师傅认定为百年一见的奇才,若假以时日,定可大有作为。今日这名次正是他能力的体现。”

“若四皇子今日不被旧伤拖累,定能有更好成绩!”

“……”

这样的话听似无稽之谈,可却又叫人没法去辩,毕竟,挡刀是真,师傅的夸赞是真,这第三也是真的。

就连皇帝,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伤或许真的拖累了老四。

“安儿今日表现尤其突出,你受伤还参试,导致这伤上加伤,的确是朕考虑不周。你虽没能拿到第一,但你的表现,大伙儿都看在了眼里。母后先前允诺,今日表现尤其出色的公子,将会另行嘉赏。安儿,正是你了!你先去后室将伤口好好处理一番,想想要什么,回来后朕允你个恩典……”

好个意外之喜。

朱常安母子顿时喜出望外。

给恩典?岂不几乎与头名一样的待遇了?若能抢占先机……

“儿子,想要什么还不赶紧跟你父皇提出来?”昭妃得了儿子一个示意,立马开始给儿子递梯子。

“父皇,儿臣……”

“安儿,还是看伤要紧!”皇帝脸上温和的笑瞬间变得深沉。这对母子一对视,他便感受到了一种盘算的交流。还真是迫不及待。皇帝还没忘他们看戏时的求娶,在自己院外的等候……

显然,他们还是对程紫玉没死心。

程紫玉,他是要留给李纯的!坏了他的好事一次,绝对不能有第二次。

“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御医,还不赶紧送四皇子离开!”

皇帝不由分说,再没给他们机会。一个眼神递出去,那边內侍便已将朱常安抬走了。

皇帝更下了决心,昭妃,不能让她再近老四身边了。老四要成材,头一个便要远离了昭妃。

否则他这上上下下的都是妇人抠算的小家子气,半点长远眼光都无,成日里算计的都是女人。王玥,文兰,程紫玉,听说最近还收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在身边……他该收收心,把心思用去别处了。

比试结束。

到了论名次行赏之时了。

于公公上前宣布,说皇上和太后娘娘刚刚商量后,本着同乐的原则,所有参与比试的公子,不论成绩,统统有赏。

只要到达了戏楼前,不论最后一关的答题成绩,再加赏玉佩一对,文房四宝一套,外加珍珠一匣。

紧接着,于公公宣布了第一名李纯的赏赐。

作为唯一的通关者,他得到了皇帝一开始承诺的金百两,银三千两的赏赐。太后也另行添了两千两白银的彩头。

有言在先,皇帝和太后还要各自给予头名一个嘉奖。

太后笑问皇帝要给什么,皇帝却直言,说李纯无家无室,什么都不缺,先容他想想。皇帝又让太后也别着急,等李纯想好了要求的恩典后,再给出许下的嘉奖……

随后宣布了第二第三名的赏赐。

竟然是一样的。

昭妃听到有数额不小的金银之物,顿时笑魇如花。这么大笔金银,也算是解了她与儿子的燃眉之急了。

而皇帝则一直在观察朱常哲。

不得不说,他对这个儿子越来越欣赏了。

朱常哲得了第二,且一路表现都是绝佳。

他的年纪,他的实力,走到这个位置已很不易了。他没有骄傲,没有显摆,也没有对李纯不服,他是第一个站出来恭喜李纯夺魁的。

所以,他还有清晰的头脑,冷静理智,不会被情绪带着走,时刻保持客观态度,做出对自身最有利的选择。从这一点上,老五的这个优点是有利于皇权的。

而这个,也恰好是皇帝当年被先帝选中的一个重要原因!

因此皇帝并未停歇对朱常哲的考察,这不,他故意让老五这个第二名不副实了。

比上不足,比下依旧不足。

比李纯这一“上”,赏赐差了数额不小的金银,两个嘉奖和一个恩典。比朱常安这个“下”,赏赐数额竟一模一样,可朱常安因为病痛,还比他多得了一个恩典。

这么看来,他这个第二名是最吃亏的。

说白了,很不公平。

正常人在这种状况下,都要不甘不爽,要为自己争取权益吧?皇帝知晓朱常哲的心思深,什么都能藏在心底,但却不知他能藏多深,藏多少。

所以皇帝想要试探。

皇帝没有失望。

不管朱常哲心里有多少不甘不愿,但他的表情始终平和,并未有任何外露的波动。加之他的表情素来就少,喜怒不露于形,让人很难通过察言观色来窥探他的心思……这一点,恰好又是皇帝这个位置需要的良好品质。

所以,皇帝对于整个这一考察是很满意的。

“哲儿是第二名,这表现可喜,回京后,到朕身边来领差事。你既有这能力,就该为朝廷分忧,以后不能躲懒了。你若把差事做好了,朕便让你跟你外祖打仗杀倭去!”

朱常哲瞳孔震动,终是掩不住的大喜。

这个恩典很实在。朝中的差事,外派的历练,这两条,比金银强多了。

原本已经失望无比的他,此刻一下便热血沸腾了起来……

“李纯!”

终于到了这一刻,皇帝唤了他。

“朕答应了你恩典,说吧,有什么想要的,朕只要能办到,只要是可行的,朕都应下了。”

李纯跪地,眼神从皇帝,太后,以及程紫玉身上一一停留。

“多谢皇上恩典。臣打小对财富,地位,女色均无所求,只愿能用自己力量去保家卫国,血洒疆场,马革裹尸归。臣将满腔热血都投于朝廷和沙场,不求富贵荣华,不为建功立业,只求能为大周除去最后的入侵者,耗尽最后的一滴血,能为朝廷鞠躬尽瘁,从来没有……”

“李纯!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皇帝有些慌,听这话,分明是在拒绝?他要反抗自己的提议?反悔他的应承吗?

“皇上,且先听臣说完。臣知道在说什么,臣活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如此刻,如最近这般清醒过!”李纯将视线从皇帝身上转到了程紫玉那儿。

“但最近,臣的心境变了,时而欢喜,时而忧郁,开始患得患失。臣会因为一个人的笑而高兴,会因为一个人的痛而难受。臣时不时会想到皇上您之前告诉说,成家和效忠并不冲突那句话。所以,臣突然就想明白了,臣知道想要什么了。”

“哦?想要什么?”皇帝大舒一口气。

“臣想要成家了!”

空气几乎停滞。

什么?

所有人都深抽了气,却不敢打断。

更有人掏掏耳朵,掐掐手肉。

不会吧?拒绝了本朝公主,看不上外族公主,推掉了京城好几位贵女的李纯,说他有看中的人,想要成家?

下一瞬,众人便发现,李纯的眼神坚定又坚韧,甚至有几分讨好。在场所有人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最后停留在了太后的身后……

谁?程紫玉?那位一飞冲天的锦溪郡主?

不会吧?

一时间,在场不少人都惊掉了下巴,久久忘记闭上嘴。

接连几个贵人的求娶,这程家祖坟冒青烟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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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三章 放光良配

李纯说要成家,怎会不叫人惊叹?

须知从皇帝到京城百姓,都为这李大将军的婚事操碎了心。

京城第一金龟婿,香饽饽,那姻缘,从他还是个少年郎便多少人都盯着的!

不少赌坊都开了赌盘,前几年赌的,是李纯会娶哪位贵女。近两年赌的,是李纯最终成亲的岁数。到了今年,还多出了几个小赌盘,赌李纯会不会孤寡一生,是不是有龙阳之好,有没有隐疾……

此刻,所有人的惊骇一波接一波。

几个纨绔听到李纯所言更是手中茶碗一抖。

啥,这么突然?

那么,他们要输钱了?求娶的,还不是京城的贵女?那输的就不少了……

所有人都有种感觉,李纯既然开了这个口,那便一定会成!

可即便飞上枝头,那位也是来自民间,来自小地方,来自商户的下底层之流啊!他放着公主贵女不选,却选了她?

须知那程紫玉被皇帝封为郡主是为了大局,有多层之意。皇子们求娶她,也是考虑了多重因素,那都是利益和大局上的考量,可李纯他……

不少人都暗中摇头。这么个好机会,大恩典,再试着往上走一走多好。

程紫玉满脸红晕,一颗心几乎在横冲直撞地扑跳。她紧张……

太后笑了。

皇帝也笑了,并暗道自己多虑了。

李纯果然还是自己最心爱的臣子,最放心的臣子,最得力的臣子。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皇权,他连谎话都编的那么完整,那么好听,那么让人信服。好样的,他这话一出,定能一举收获程紫玉的心,让她以后心甘情愿,全心为皇家办事!

好孩子!还是他了解自己心意,知道为自己分忧。勉强他娶了这程紫玉,这次便先委屈他了,但仅此一次,将来,自己一定不会让他再受委屈……

太后暗暗拉了拉皇帝,满脸都是问询之意。皇帝则冲她点了点头。太后立马明白过来,李纯是得了皇帝的授意……怪不得皇帝偃旗息鼓了,这是换了思路,如此,也好……

为了不被疑心,为了获取利益,为了让皇帝愧疚,李纯一直在故作姿态,一直在假意回避,一直在以退为进,但是此刻,这是他的重要时刻。

他既然要求娶她,那这便是他们人生的重要时刻!

他不能半推半就!他不能不甘不愿!他必须要拿出诚意!

他既然下定了决心,便要尽力不给她留下遗憾!他要他们将来的回忆都是甜的,美的,值得回味的!

所以从刚刚开始,他说的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都是来自真心,都是对她所言。

他要郑重和她说!他要让皇帝太后和在场所有人做见证!

“当第一次看见她,臣便确认了心意。她不美艳,不多话,甚至不起眼,但却很特别。她看过来时,那个眼神投映到了臣的心头,留下的印记再难磨灭。没有多少理由,就那一眼,便足矣。”

李纯说得肯定,把在场感情丰富的女眷们感动羡慕得不行。

而一众男子们,则完全只把这些话当作了笑话,看向李纯的表情多了几分“兄台,佩服”之意。

皇帝也很满意。

先前众皇子争夺程紫玉,闹了个沸沸扬扬。此刻李纯也来横插一脚,总要有原因吧?

他做的很好!好个“就那一眼,便足矣”。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唯有一个“情”字,是古往今来最没有争论性,最没有理由,最没法解释,最让人津津乐道也足够让所有人闭嘴的……

皇帝猛地想起了一个人。

一声幽叹生出。

随即,他忍不住看了眼皇后和昭妃,见两人的脸色此刻都比苦瓜还要苦,他看着怎就那么痛快呢?……

而注定,李纯是此刻场中唯一的放光者。

他一眼没眨,深深看向她的眼底,黑曜石般的眸子只有郑重,诚恳,坚定的光在闪动,眼里更是除了她,再无他人。

随后,他走心地露出了一个绚烂温情的笑。

这一笑,比春风还和煦,比月光还纯净,比众人手中热茶还暖人,温柔了周遭,心醉了对面人……

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见李纯当众摆笑,或许是因为看惯了他的不苟言笑或是达不到眼底的敷衍之笑,所以他这偶尔的温柔,一下掐住了不少人的心。

姑娘们一脸心动嫉妒,既为他好看的皮囊,更为他表露的情义。男子们则惊讶于他善撩的手段,纷纷暗赞看走了眼。见在场女子们的沉迷样,更觉李纯手段不俗。

“所以,臣很感恩皇上给的这个机会,让臣可以敞开心扉一吐真言。”李纯抱拳满脸真挚。

“不是朕给的,是你自己争取的!你应得的!你想要什么,直说吧!”

此时针落可闻!

所有人侧耳倾听。

于是,他接下来说的这句便尤为掷地有声。

“臣求娶锦溪郡主程紫玉为夫人。从此不离不弃,护她周全!”

李纯重重叩地。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当这话真的出现时,场中还是抽气声连连。

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所有人的视线从李纯身上转移到程紫玉那儿,随后又快速定在了皇帝身上,等着皇帝最后的表态……

“砰”地一声。

打断了众人。

来自后方。

急急忙忙赶来的朱常安还是晚了一步。

当然,他早到也未必有用。

可当李纯说出那句时,他的心头还是一阵绞痛。是不甘不愿,更是心头似被剐了一块,叫他周身一阵麻木。

他失态地撞到了花瓶,结果花瓶碎了一地,和他今生的计划一样,毫不受控……

前世今生的走向到底还是变了。

好个“不离不弃,护她周全”,这是说给他听的吗?一阵晕眩,他的前世今生似乎都扭曲在了一块儿。她刻骨的爱,变成刻骨的痛。然后她把她的爱,给了别人,给了杀了他的人!

可他却越来越深刻感受到,她的存在对他那般重要,哪怕他不承认,可她的确是从他的生活到他的生命,甚至是他的心里都占据了一个忽略不了的位置。

珍贵的东西被仇人当众夺走,那种痛,他有些承受不了。

几乎是本能的驱使,在所有人看来时,他幽幽开了口。

“父皇,儿臣也想求个恩典,儿臣……”

“你先等等!有没有规矩了!”皇帝瞪了朱常安一眼,呵斥打断。他当然知道这个儿子要做什么,他不允许!

皇帝直接指向朱常安身后的两个內侍,“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没看见四皇子的手受伤了吗?还不赶紧带他下去包扎!”

皇帝一喝,內侍赶紧上来拉人。

朱常安低哞,他哪里受伤了,他的肩头碰到的花瓶,与手有何关系。可他身子正发虚,连俩內侍都推不开。

且一转身,他的口便被內侍捂住,他被强拖走了……

他心下一凉,他的父皇,也不愿将人给他!

难道他想要与她再攀上关系,只能是死敌这一种可能吗。

接连的受挫。

失望,排山倒海般袭来……

朱常安的事端在众人的惊骇中只是个小插曲,所有人很快再次将注意力拉了回来。

皇帝亲自上前扶起了李纯。

“有什么话,坐下说吧。”

皇帝背了手,一脸笑意。“母后以为如何?”

而趁了这段时间,太后也已做了一番思量。

“哀家有几句体己话要跟锦溪说,不知皇上能否给点时间?”

太后到底是看重程紫玉的,将她带去了后房。

“你以为李将军如何?你愿与不愿都给哀家透个风,哀家尽力为你争取。”太后开门见山。

就冲这一句,程紫玉便已很感激了。

话到口边,程紫玉却不知如何启齿。她直白要嫁,显然是不妥的。

太后却已再次开口。

“不管你想没想好,哀家都要说几句。哀家抛开私心,站在你的身份上考虑,觉得李将军是个可嫁之人,绝佳的人选。人品上,他是朝中上下都认可的。能力上,他也足以护你周全。他既然当众给了承诺,哀家相信他一定会说到做到。

他家里干净,朝中多少大臣和勋贵都想把女儿嫁给他,若不是有皇帝给他撑着,他如何会到今日未娶。你嫁给他,没有公婆要侍奉,没有姑嫂妯娌间的应付,管家又容易,最是舒坦清闲不过了。哀家是越想越觉得好。但若是那些皇子们,你将来面对的就恰恰相反了。而且……未必安全。

有些话,哀家不该说。所以哀家只说一次。你今晚的选择很重要。哀家记得你先前说过不愿嫁入皇室,你这是唯一的机会。你若是拒绝了李纯,就要面对来自皇……皇室的求亲了。到那时,主动权绝不在你手上,甚至哀家也未必能为你做主。这话只是一个长辈的劝诫,你听过就忘了吧。总之,你要慎重!”

程紫玉知道太后的为难。太后这么煞费苦心地劝她,是怕她选错,最终会落在皇帝之手。太后所处的位置,这些话的确是不该说,也不能说的……

太后能把她拉出来说这番话,这份情,她便已记下了。

“多谢娘娘教诲。李将军的确出色,紫玉愿意,愿意嫁李纯,求娘娘为紫玉做主。”她红脸道出。太后如此真诚,她又何必还遮掩呢?

太后如释重负地笑了。

“好,是良配!把你交给他,哀家也放心。”太后拉着程紫玉往回走,边走还不忘念叨着:“李纯常伴圣上身边,他有随意出入宫的令牌。以后哀家给你也赐一个,他入宫,你便跟着。这样你也经常能来看哀家……”

回到前厅,太后和程紫玉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皇帝很满意,笑着开始打趣。

朱常珏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可眸色却依旧阴晴不定。

皇后知大势已去,求娶无望,从李纯开口后便没再说话。若太子妃那里今晚没出事或还能争取一番,可现如今,她与太子泥菩萨过江,还是识相些才好。

朱常哲低哞看不清神色,可袖子里的手却不停在颤抖。他没能拿下第一,此刻看着想要的被人拿走,他怨不得别人。他满心遗憾,怪自己的同时也忍不住暗叹,为何偏偏抢走那人的,是李纯?是他惹不起,打不过,还最想合作的人。除了认命,还能如何?

太后走到了李纯跟前。

“李将军是皇上最信任的臣子,哀家看着你长大,也欣赏你,信任你。锦溪对哀家有恩,哀家很看重她。见李将军盛意拳拳,哀家深觉此桩姻缘妙极。如此,以后锦溪就要拜托李将军照顾了。”

太后说得很直白。

李纯当即磕了头。

“好!”皇帝站起了身。

太后示意程紫玉跪下。

“李将军所求,朕允了。朕便先做个主,定下你二人的婚事了。”

两人齐齐磕头。

皇帝一脸欣慰。

众人开始夸赞两人郎才女貌,登对无比,天作之合云云。

帝后和太后各自受了三个头后,又给两人赐了座。

“朕虽应了,但锦溪除了是大周的郡主,还是程家人,毕竟她家里还有长辈,来人,去请程家老爷子和何夫人过来。把程家的几个长辈都请过来吧!这事成不成,今晚就定下来!李纯,你要好好表现!”

今晚的夜游,参加的基本都是京城来的贵人,本地宾客均没参加。老爷子他们这会儿还在金陵的宅子……

“皇帝,明早吧,晚了。”太后看了看漏钟,已是亥时。

“母后,既然是好事,就不怕晚!”皇帝既怕李纯会反悔,又怕再出幺蛾子,早些定下,他也安心。“程老爷子知晓这事一定高兴,绝对睡不着,朕还打算和他喝上几杯呢!”

这话说出来,程紫玉眸色倒是沉了沉,忍不住多看了皇帝两眼。皇帝这劲儿,可不像是君,倒像是家长。

前世朱常安便总抱怨皇帝对李纯比对他们这群亲儿子还好,这么一看,还真是。不过李纯为皇帝所做的,可不是他们这帮只一味吸血的皇子所能比的。

但皇帝这是因为李纯的功劳而宠爱,还是因为爱而宠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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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四章 十个八个

所有人都知道,所谓请程家长辈到场,无非也就是走个过场。

李纯开口求了,皇帝太后都应下了,没人不知了,程家还敢说个不?说到底,他们也就是一小小商户而已。敢吗?

于公公得了眼色,赶紧上前来应是。

众人纷纷应和时间尚早,能看到圣上为李大将军赐婚,哪怕等到天亮也甘愿。

“好!那么摆宴吧!今晚高兴,大伙儿不醉不归!”皇帝一振臂,众人自莫敢不叫好。

席面早就准备好了,秋夜里备下的是地方特色的热锅,伴上十年份温热的花雕老酒,立马送了上来。

潘家会办事,这就安排人开始歌舞,并准备大量烟火爆竹庆贺之用。听说了太后想看杂耍,立马又从街面上将那些艺人和小贩全都调来了戏楼前的那片空地,给太后献个热闹。

一时间,整个园子里里外外都喜气欢腾。

朱常安处理完“手上伤口”过来时,正是喜乐阵阵。所有人都在笑啊,赞啊,夸啊,而他的失落则渐渐愈大。

他瞧见李纯和程紫玉正被圣上安排去了同一桌席坐下,接受来自众人的打量,收获满满的祝福。

李纯板着脸,似不情愿。

程紫玉低着头,似不好意思。

李纯还幽幽开口,故意推说什么“男女不同席”,惹得众人更是笑作一堆地劝啊,请啊,起哄啊,打趣啊……

朱常安静静看着众人,从皇帝到宾客,他们难道都看不出那两人是惺惺作态吗?

皇帝笑着啐声李纯,“刚刚说要不离不弃,还说一眼便动了心,朕还以为你无所畏惧,这会儿就怂了?坐一桌都不敢,以后如何将媳妇娶回去?”

众人大笑。

“待老爷子一点头,你二人就是未婚夫妻了。那些虚礼能免就免了。你别害臊。你年纪不小,早该娶媳妇了。若不是锦溪年纪小,朕巴不得明日就让你二人成婚,也算是了了朕的一桩心事。”

皇帝一脸喜气溢于言表,李纯保持一脸“不得不”的淡笑,他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知晓事事让皇帝做主导,才是最好的收益之道。

“皇上对李将军当真疼爱。”丽妃一开口便流露了酸味。心事?李纯的事竟是皇帝的心事?荒谬!她的淇儿,可从来没让皇帝那么上心过。

“哼,朕可不是疼爱他。”皇帝压根不在意丽妃所指。“人人都道他是为朕办事而被耽搁了人生大事。朕为了这崽子,承认了多少压力,背了好大一个骂名。将来他要不娶媳妇,不传宗接代,那可不都成了朕的锅了?朕可不愿背!这下好了,赶紧成家,看谁以后还敢说闲话!最好赶紧生,多生几个。”

又是一番大笑。

就这一点上,众人的确都认可。李纯成婚生子,倒是可以让许多古怪又不好听的谣言不攻自破。

打趣一阵又一阵。

马上有人接话,说李将军身体好,虽起步晚,但只要快马加鞭,定能快速赶上……

又有说锦溪郡主年轻是好事,以后可以多生几个。就李将军的素质,至少三年抱俩,五年抱仨……

程紫玉面上火烧,说话的这帮人,马屁奉承意味明显,趁着酒后热闹,皇帝高兴,这是连场合都不顾了。若往日里,这帮人哪里敢这么拿李纯做话题。

有人上来敬酒,说:三个五个可不够,至少要生上十个八个,以后一门虎将,为大周效力……

李纯一直未吭声,此刻却端起了酒盅碰了上去,随后一口饮尽。

“孩子,自然是多多益善的!十个八个,都不在话下!”说完,他还看了程紫玉一眼。

这一眼,意味深长,叫程紫玉恨不得钻去桌案下。

她知道,他故意的,故意炒热了氛围,故意将他和她的关系烙进每个人的心中,故意让那些心怀叵测的家伙再有心也不得不顾及众口,收起破坏他二人的勾当,断了对她的心思来……

全场顿时沸腾了。皇帝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似是被鼓励,一大圈人围去了李纯身边敬酒。

李纯则来者不拒。

且杯杯见底!

场面顿时爆了!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往日里,除了皇帝和朝中几个老臣,谁给他敬酒他干过?纵是皇子来碰杯,他也都是礼节性地抿上一小口。

见他连灌数十杯,程紫玉低声一小咳,暗示他还要见程家长辈,别醉酒了。

而程紫玉这一举动被好几人捕捉到,起哄声再次迭起。

只不过这一次,众人的目标还带上了程紫玉,更有几个纨绔跃跃欲试,冲程紫玉也劝起酒来。

李纯快速起身,如墙一般堵在了程紫玉的身前。

“有什么冲我来!”

他一手提壶,一手拿杯,斟满杯中酒,一一碰过刚刚围上对程紫玉劝酒的那几人手中杯。

随后又是一饮而尽。

“以后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她不愿做的事谁也勉强不了,她为难的事由我来处理,她不喜的事由我来摆平。她喜欢的人我就喜欢,她厌恶的人我就痛恨,还请诸位给个面子……”

那几人顿时被骇住,连连扯动嘴角赔不是,赶忙乖乖喝尽杯中酒。

这席话,公子们惊,夫人们赞,姑娘们羡,太后一笑,皇帝一点头,大皇子一冷哼,五皇子一苦笑,朱常安一退步……

李纯则悠悠转身,冲程紫玉一颔首。

“我的话,都听到了吧?不是酒话胡话,是保证。以后有什么为难,就来找我吧。谁要欺负你,你只管招呼我,我帮你出头!”

乖乖,多少人接连啧啧起来,震惊敌不过对程紫玉的羡慕,暗叹这是什么运道,弄到了这么一座强势霸气的靠山。

这话说得又大又满,却偏就没人怀疑真假。所有人都知,他是说到做到的性子。往日里这李纯任何事不放眼里,这会儿偶尔一上心,只怕还真就会拼了命地去维护……

不少女眷都暗自跺脚,如此好女婿,之前怎就没有努力再去争取一把呢?男家无家族,嫁女儿还不等于招女婿?他之后自会全力照应和保护岳家。

程家好运气!

所有人都有同一共识:今日之后,这位郡主只能结交,交好,逢迎,万不能得罪了一二……

李纯再次冲程紫玉温和笑出,看得不少姑娘直揪帕子。

“还有,我酒不多,不会醉的。只是黄酒,我千杯不会醉。你不用担心!”

“千杯不醉”这话一出,李纯再次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且将氛围再次炒高,闹腾的劝酒敬酒叫酒声愈加火热。

程紫玉尝了口酒,往日只尝出酸涩的酒味第一次叫她感觉唇齿沁满了甜。她知道,心里有糖,喝水都是甜的。

好听的话听过不少,但从说的人到听的人,都未必不知窃窃私语不能当真,难以实施且说过就忘。听一听,当时欢喜就够了……

她艰辛而来,准备一力前行,可他却为她荡平了前路顽石。她伤痕累累,他却感同身受,知道怎样去让她全无后顾之忧。

他所说的没有虚妄,他的确都为她做到了。这一点,朱常安拍马不及。

他这一句句都是承诺,不但是给了她,还让帝后在内的所有人都做了见证。就冲这一点,他就值得她全身心付出……

这一瞬,程紫玉再不掩饰眼中的柔和,只静静笑着……

“母后,这是朕近期做的最对的一件事!朕也没想到,看到他将成婚,朕会那么高兴。”皇帝轻声冲太后碎语道。

“他对朕来说太重要了,他几乎是跟着朕长大的,朕真的信他。而他有能力有兵权,对皇位可以说是举足轻重。所以他的婚事,朕一直强势把控,朕不想让他娶贵女。他一向心思重,或者早就感觉到了。

后来有一次,他从西南回来,朕要赏赐他,问他要什么,他说,他不想成婚。从那日开始,发急的反倒成了朕。最近两年更是如此,朕暗暗提了几次,他都强拒了。他的姻缘的确很大程度是被朕耽搁了。

朕这次将程紫玉强塞给他,其实也是忐忑的。但真做了之后,却又感觉很欣慰高兴。可商女……又的确是委屈他了。

在朕心里,不管这个程紫玉有多好,也配不上他。好在朕看他虽不喜欢,但也不讨厌。他既然答应了朕,便一定会好好过日子。而且母后,朕高兴。还有一个原因,朕真的……”

“好了,母后知道。”

太后眸色一沉。“紫玉是母后喜欢的,心性好,与他也算是相配,并不算委屈他。以后咱们多照应他们便是了。紫玉那里,有母后。倒是李纯,那孩子总藏着心思,母后倒怕他委屈了紫玉。他从不近女色,那方面……会不会太清心寡欲了?罢了,皇帝今日做得好,李纯木讷,也不知会不会主动点,以后多安排他们相处吧。”

皇帝连连点起了头。

“还是怨朕,清心寡欲才不容易被利用,当年是朕要求的。朕知道了,会看着安排。”皇帝啜了口酒,又是一叹。

“不过母后,他有心思朕才放心啊。您听过没,不虚张声势的人,往往有着更深的主意。他太无欲无求了,朕倒希望他可以活得简单点。

您知道的,他往日里最厌恶应酬,可您瞧,他又在做他不愿做的事。朕对他愧疚太多了。朕有时候掏心窝子与他说话,他却不信。这叫朕总觉得不是滋味。朕总想着,他若……”

皇帝的口被太后端来的茶杯堵住了。

“皇上酒多了。”

皇帝仰头喝尽。

“是啊,酒多了容易失言。”

“还是那句话,皇上若觉得愧疚,便让他好好地生活,平安地生活,那才是真补偿……”

“是!”皇帝又给自己倒满了茶……

李纯上来给皇帝和太后敬酒。

这不,酒盏刚放下,便瞧见了正咳着回来的朱常安……

昭妃再次咋咋呼呼冲了出去。

场上的热闹氛围总算稍微安缓了些。

朱常安是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将满腔的痛和怨平复了大半才走进的。

昭妃动静一大,众人的关注总算被拉回了不少。

许多人这才想起,皇帝还答应了受伤的朱常安一个恩典。

“要什么,说吧!”

皇帝面上带笑,眼里带了一丝锐利,言语更不乏隐隐的警告。“只要不是和李纯一样,想要求娶锦溪郡主,只要不过分,朕便应了。宅子,银子,你且说说看吧。”

皇帝知道老四缺钱,眼皮子也浅,要的无非就是些身外玩物。

皇帝甚至已经想好了,可以免了他先前拿走的那笔银子,再额外给他三千两。他既喜欢做买卖,便拿了银子去做吧。哪怕亏损了,也不是亏不起。哪怕是买教训,也不是坏事。

“多谢父皇。儿臣想好了。儿子虽得了第三名,但与头名李将军的差距着实不小。儿子羞愧,深感不足。所以儿子不要宅子银子。”

朱常安这么一开口,引发了不少人的惊讶。程紫玉眯着眸子看去,发现他竟说得很认真。

“儿子想要这次机会去学习,去用实力弥补自身的不足。儿子想和李将军一样,成为对朝廷,对大周有用的人。儿子也想将满腔热血留给大周。但儿子欠缺的不是机会,也不是历练,而是学习的环境和师傅。

所以,儿子想要学些真本事。儿子感觉在学武上有些天分,便想要效仿李将军拜个名师去边关学几年。请父皇成全!”

程紫玉一垂眸。

转性了?

不得不说,这次机会,他把握得很好。昭妃无权势,所以一直帮不上他。他想要往上,必须有实力。不论兵权,至少远离朝堂,没有危险。

同样是这一点,朱常哲也想到了,所以昨日就求了去康安伯身边历练。

可朱常哲没有先知,不敢如朱常安那么有魄力地一开口便说要学几年。朱常安不一样,他是知道几年内皇帝身体还没问题,几年内朝堂局势还不会大变。接下来几年,是大皇子和太子争斗日趋白热化,相互损耗的一段时间。

与其耗在京里,应付各种突发,还要担心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不如就出去一搏。

这是好主意。至少能学点东西,混点人脉,养些口碑,培养些可用的亲信出来……

第三七五章 志在四方

皇帝捋着胡子,看着朱常安,思忖了几息后,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

学习的机会,当然可以给。好好学习,总比在宫中朝上胡乱蹦跶好。顺便,他还能远离了昭妃。去边关学几年,纵使学不到多少真本事,但在那血性之地,总能将身上的小家子气给去掉。

对他,是好事。

“你心里可有想拜的师父了?”

“儿子素来仰慕白将军……”

“白恒?”

“正是!”

程紫玉与李纯暗暗对视了一眼。

他果然还是选了白将军。

朱常安对白恒研究得透彻,白将军的生平喜好和家庭状况,甚至是身上未发生之事,这些足可以帮他取得白将军的信任并事半功倍。白将军站到他身后,也是早晚。

他大概还是有要迎娶白小姐的心思吧?

前世为了求娶,他费尽了苦心。

这次若近水楼台,自然水到渠成。

哦,那位白小姐,今年好像才十三岁。显然,他还得等等。正好历练个几年,便可成亲了。确是个不错的计划……

“跟着白将军倒是能学不少东西!”

皇帝搓了搓胡子。

白恒是他为数不多信任的武将,儿子在他身边,既能学东西,也不怕折腾什么。关键是好控制!甚至让儿子学多少,都能控制在他手上。

“严冬到来前,白将军便将运送一批物资前往西北,随后将留在那儿一段时间。你确定要跟着白将军?”

“儿臣确定!”

“大西北的冬天,可没有热炭暖炕,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女人甚至丫鬟,就连新鲜的蔬果米面都没有。那里只有漫天风沙和严寒风雪,吃的糙,喝的粗,但这还是好的。

若不在营中去出任务,那饿肚子是家常便饭,荒山野岭也得睡,药材不够,只能硬生生挺着。不但要应付蛮族,还有猛兽,不小心,便会落下个什么毛病,严重的,还有性命危险。可不是你逞强就能应付的!”

“儿臣会努力成长,尽力不拖白将军的后腿!”朱常安回得毫不犹豫。“儿臣心意已决!求请父皇成全。”

一直捂着嘴的昭妃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

“安儿,你在说什么?”

她摇着脑袋深感不可思议。

她从儿子一开口便愣住了。恩典啊,这么好的机会,要什么不行?他想拜师学艺,在京城找个大儒不好吗?干嘛去大西北?这哪里是什么恩典,分明是惩罚啊!

儿子糊涂了。他要历练,应该要个官职,应该去六部,去都察院,哪怕去地方,去治河道,哪怕要上一万两银子也好啊,或者求娶,娶上个贵女,什么候,什么伯,什么阁老家的嫡女……

她的儿子怎能去苦寒之地过那样的日子?几年后回来,黄花菜都凉了。他不是有大志吗?怎么能走?他是要放弃了吗?将机会让出去?他怎么不和自己商量?

今日之后,她的失宠局势已定,皇帝不会再看她一眼,儿子这么一走,皇帝怕都要忘了这儿子啊。那等他回来还有什么?还企望他的兄长给他留些残羹冷炙不成?

“皇上,安儿他今日受伤后,神智有些不清了。这不,尽说些胡话,皇上,您也知道他的性子,吃不了苦,享受惯了,做什么都要人伺候的,他如何……”

昭妃一开口,再次引得皇帝蹙眉连连。真是什么话都说。当着这么多人……还真是慈母多败儿。

“母妃!”朱常安呵斥了一声,厉声打断。他带了怒意的坚定倒是令皇帝眼前一亮。

“男儿当志在四方!正是过去活得太滋润,才会一事无成!今晚父皇给的机会极好,有了这个比试,儿子顿时发现了身上种种不足,感慨良多,这么一看,过去的自己就如笼中鸟,井底蛙,太自以为是了!……”

“谁说的,你可是这次比试的第三。你的表现有目共睹。你很出色!”

昭妃听出儿子在隐隐拍着皇帝马屁,一时间,她倒不知儿子是故意做出求师之态来讨皇帝欢心?还是故意想与自己一唱一和来达成目的?

“母妃,儿子不出色,实话不瞒各位,我这个第三,是误打误撞得来的!不是我的实力!与李将军他们比起来,我差多了。”

“啊?”昭妃一惊。

“哦?”皇帝抬眉。

“那个托盘上的成语,我是猜的!当时我的伤已经发作,我连坐都坐不住。我只看到了千和福,答题时我便胡乱猜了。我没有那么好,我不如李将军,也不如五弟。我只是运气好,一蒙就对了。后来过狗群,也是大伙儿见我伤了才让了我。若不然我的名次,至少十名开外了。”

空气倒是一静。

就连一直恨恨的朱常淇也目瞪口呆,这个四哥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所言是真的?还是想靠诚实来赌一把?

“安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昭妃已完全看不懂,将手探到儿子脑门,发烧了吧?肯定是。

朱常安则将头往后避去。

“儿子很清醒,也没发烧。儿子不想掩耳盗铃,也不愿做井底之蛙,所以儿子甘愿吃苦。极北苦寒也不怕。就当是历练了。儿子是去学艺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吃苦如何成长?母妃切莫拖我后腿。”

“好!”皇帝点了头。

敢当众将自己剖开的这份胆色,便已让皇帝高兴了。加上那份渴求和坚定,皇帝一点没有因他的“实在”而气恼。

“倒不知你还有如此心性!安儿,你让朕惊喜啊!你能承认能力不够,还坦白了侥幸,这便已能人之不能了。你很好,你有上进心,朕深感欣慰!”比他娘强多了。

昭妃热泪滚滚,频频晃着脑袋想求皇帝,手刚伸出,一想不对,还是拉住了儿子。

朱常安直接将她的手推走了。

“母妃,你要是真为了我好,就不要拖累我!请您不要再说,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今晚之后,您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昭妃一个激灵。儿子变了,周身都是寒气,感觉如此陌生。昭妃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儿子。不知为何,她信了!她打着冷颤,呆呆看着儿子,可儿子没有看她一眼。

“父皇,儿臣心意已定。求父皇成全。”

“好!”皇帝微微一笑,“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确定不再考虑一下了?你若改主意,朕可以许你一个实在的职务,在朝中历练。你若执意拜白将军为师,此行一回京便要收拾行李离开,恐怕就来不及封王了。你可要想清楚。”

封王?朱常安面色一滞,却转瞬回复原样。

“业精于勤荒于嬉,儿子不急着封王。只要父皇一声令下,儿子便整装待发。”

皇帝点着头,对这个儿子开始生出了满意。眼皮子那么短的家伙突然变性了,连考验都经受住了。先前那么巴着封王,这会儿却意志坚定,毫无所惧。

“好!既如此,你这两日便好好养伤,五日后朕要检视地方军,你伤情好点便去白将军那儿报道,随后跟着他学习吧。南行结束你从陆路回京,先收拾准备了,封王后再北上!”

“儿臣谢父皇恩典!”

朱常安重重磕头,发出了闷响,直击人心。不少人对他的魄力惊讶,更惊骇于他的坚持,不由对他高看了几分。

朱常安知道,这已是眼下的最好状况了。

他也算是摸索出来了。他要的少,皇帝就会给的多。而他越贪心,皇帝一忌惮,反而什么都不想给。这一点在他和李纯身上,已经充分得到了体现。

所以,他只要一个师傅,结果还额外得到了跟着师傅学实务的机会。而他不要封王,结果封王的时间反还提前了……

一场比试,让他看得很清晰。

他与李纯那种差距,不仅仅在武力上,更在脑力,心思,观察等各个方面。

就如刚刚,李纯有能力和底气当众霸气向程紫玉许下那么多,那股子誓要为她出头的气势一出,就连一众厚皮纨绔都自动后退了。在场谁都不敢不服,反而还腆着脸皮夸他说得好……

这便是差距。

他和李纯差的太多。

而程紫玉和李纯站同一战线,那么势必已成他的仇敌。

朱常安的危急感一下便生出了。

李纯,就如一把悬在头顶的刀,随时可能落下来。前世,那厮敢一刀挥过来,这世还会有所畏惧不成?

李纯在迷阵里那么玩了自己,却依旧拍拍袖子便扬长而去,回来后别说追究,甚至都无人关心迷阵里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这样的人,若想要自己死,也是轻而易举。迷阵往外走的路上,朱常安便开始被不安包围。

此刻在南行队伍中还好,众目睽睽,只要在人群里,李纯再嚣张,也不能真做什么。可若回京后呢?

明刀暗箭,自己哪个能防住?别说大业,就是小命都难保。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封王纵然是天大好事,朝中职务更是惹人垂涎,但没了性命,封他皇帝做也没用!

他没有别的法子了。

他需要所谓的“师傅”,一来是为了抗衡那俩人,更是为了找到保护伞。白将军有人有权有兵,李纯再狠也不可能不忌惮,不给面子。白将军还是父皇的人,那么李纯绝对不敢正面对上去。

边关怕什么,他巴不得去呢!他自然是知道白将军北上后就要出发了。他还知道这是趟好差事!

他太了解白恒了,他清楚将来“师傅”总会站在他一边,护他保他帮他……

他这么谋划,也算一举多得了。

至于他那个母妃,实在是脑子不清爽,以后只怕也帮不上他什么忙了。

……

程家长辈到了。

比预料中还要快。

只因程老爷子不但未睡,还以宴请之名,弄了一桌蟹,连何家人一起请了在院中吃饭。

期间何老夫人几次欲行告辞,都被程老爷子拦下了。

老爷子来回走动,只一味说“等等”,“再等等”……

直等到来人通报说有宫中內侍到后,程老爷子终于舒了口气。

李纯早就派人给老爷子递信了,说他今晚会跟皇帝开口求亲。最快今晚,最晚明早,必能拿下赐婚旨意。

程老爷子早就看好了李纯。

所以先前众皇子的求娶让程翾半点高兴不起来。夺嫡如火如荼,他一介商户,凑什么热闹。站错队,必定被连根拔起。若不是李纯讨了他的欢心,有李纯珠玉在前后,他又看不上其他人,其实他并不愿孙女与京中权贵扯在一起。

今日老爷子急得火上眉梢,午后还托了李纯的人转达求见之意。好在李纯胸有成竹,人虽未至,却带了话来。老爷子忐忑不安,可李纯没让他失望,到底是办成了……

这会儿的程家人等,上上下下,是带着全程的震惊脸完成了点头,磕头,再点头,再磕头……这一过程的。

老爷子先前得了示意,装作与李纯并不相识。何氏和何老夫人是真震惊,两人四眼盯着李纯看了好几遍。

她们虽参了好几场宴,但却是第一次正经观察这个得了皇帝欢心和恩典的儿郎。

李纯表现地很恭谨,眼神真诚,作风硬朗,说话间也无轻佻和浮夸,皇帝骄傲,程家人也满意。

程翾思量间,只提了一件,便是程紫玉是他培养的程家手艺传承人,将来恐怕还有一份手艺要继承,肩上要担负一个家族的事务……

这一件,其实程紫玉已与太后说过,这事太后不介意,连郡主都封了,还在乎这个不成。

皇帝也不介意,程紫玉本就是他捧起来的“民间郡主”,是皇室亲民的象征。他巴不得程紫玉能做一个榜样,一个目标,一个象征,既继续在民间活动,又能在皇室中发光发热,在老百姓心中竖立一光辉的皇室形象……

此外,皇帝也需要程紫玉给他挣钱,给他发挥价值,给他做军火,哪怕程紫玉需要京城地方两头跑,一地住半年,他也不介意。

如此,再无任何疑虑。

老爷子自然是谢恩应下了。

……

第三七六章 一路畅通

李纯的表现比程紫玉预料中还要好。

第一次正式的拜见,他不但不会让任何人挑出刺来,他还让在场一众贵人都点起了头。

他再次做了个掷地有声的承诺。

何老夫人用犀利挑剔的眼神看他时,他也能坦荡而回,只几句话的功夫,便叫何老夫人也连连道好,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开来……

两人婚事就这么被定下了。

一切顺利。

“好,既然程家长辈都应下了,你二人还等什么,过来磕头吧!”皇帝哈哈笑着,吩咐赐座程老爷子到下手第一个位置。

“朕这就先当众宣布了:锦溪郡主程紫玉,温婉淑仪,德行出众,才貌过人,与中正大将军李纯堪称天造地设,可为佳偶,太后与朕心甚悦之。今许锦溪为李纯正妻,望汝二人同心同德,结百年好合。圣旨明早颁下!”

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两人齐齐叩首。

事实不少人到这会儿才发现,两人确是登对的。从相貌到气度,其实那锦溪并不差。身份虽不够,但那种如月华般虽不强烈却难以忽视的气场,的确是少之又少。

一刚一柔极为相配,眉目中更有种相得益彰的契合。算得上良缘一桩!

皇帝一招手:“明日一早便送信回京,着礼部和钦天监赶紧将婚事准备和操办起来吧。李纯没有父母,这些年他为朝廷鞠躬尽瘁,他的婚事就先由礼部负责了。这样,让先拟两个章程,做好后送来给朕过一遍。”

“是!”

皇帝冲程翾举了杯。

“朕觉得,两人婚事宜早不宜迟。不知程老以为如何?”

程翾自然不急。孙女年纪尚小,他还想再留几年。这一旦嫁出去,就得去京城了。短时间既见不着人,也照应不上。前几天李纯虽私下又给了他个十年之诺,答应十年内一定安排好所有,之后随程紫玉回荆溪,两人共同打理程家产业……但他总是不忍不舍孙女的。

好在私盐那事警醒了他,自从他回到程家重掌大局,又有程明收心帮忙,程家并未因程颢和其势利被清理而受影响。这段时日,程明也长进不小。他在扬州和金陵赴宴的这几日,程家家中,工坊和店铺也都有条不紊。

所以客观的分析,按着目前程家状况,孙女的出嫁完全不会影响程家,反而对程家是大促进……

程翾看出皇帝是急着定下这事,否则也不会大晚上来将他们拉来。他再不舍也只能吞进肚子里,点头应是。

皇帝满意程家人的识相,便与程翾左一杯右一杯喝了起来。

程翾纵横商场几十年,很会聊天。

两人你来我往,很快便定下这次南行结束后,程紫玉抓紧时间留于荆溪处理手头程家事务,今冬及笄后,开年便入京。并暂定将两人生辰放在来年春暖花开时。

按理这进度已是神速,可李纯还是觉得太慢了。

好在皇帝和他一样心急。几杯酒下肚后,皇帝提出将日程再往前提一提。

可太后,程翾和程紫玉一齐摇起了头。

“娶媳妇是大事。那将军府后院久不住人……”太后连连摆手。

闻言,在场几乎大部分人都笑了起来。

李纯嘴角一抽,果然都很“关心”他,都知他家后院没人住。

程家人一问才知他家中干净,别说后院,他身边就连暖床的都没有。多年来他家中后园都没开,只生活在了前院。

程家长辈顿时笑了,看向李纯也加倍温和。

何氏原本一直悬了口气。

李纯看着是好,可到底都是快二十二的人了,又是混官场还位高权重的,家里指不定好几房侍妾,好几个庶子。搞不好,庶子都该好几岁了……

来的路上何氏就在担心他的后院问题。女儿是在没有庶出,没有妾室,基本没有多少内宅之争的家族成长起来的,万一男方家中复杂,女儿不但要受委屈,还要陷于没完没了的争斗中,到时候怎么受得了……

这会儿何氏听着众人一点点的打趣,终于将心头最后的担虑给打散了。

李纯一直在观察程家人。何氏这一舒气,帕子一松,一个善笑自然没逃过他的眼。他心头忍不住微微得意,倒是不想他那杂草丛生的后院还成了他的加分点。

“那个后院哀家猜测杂草都有人高了,重新修葺是大工程,之后还要布置,采购,打点,府里要买奴,要调教。仅这些事就得要几个月时间。再大婚的准备,林林总总可急不来……”太后分析的头头是道。

李纯欲言又止,他很想告诉太后,他前几日便已经着人开始整修后园了。等到回京,他的后宅应该已修葺地差不多了。奴才也已经在买了,布置和工匠都安排下去了……他可以早点娶的。

可他,却不能担个早有谋划,算计皇帝之名。

“太后说的是。”程翾也附和。“李将军那儿要准备,程家也要准备不是?家里的事务,陪嫁的事宜,嫁妆的准备……事情可不少。紫玉来年入京,程家总要为她置办个宅子吧?找宅子买宅子,装点布置,事情繁杂,并不容易。此刻到春日也就短短四个月,不能再赶了……”

李纯再次张了张口。他家中一个长辈都没有,将来就他们俩人过日子,要什么嫁妆,买什么宅子。他此刻住的是大五进,不比一般勋贵人家小,甚至比朱常安最近刚开的府邸还要大。

就他家的后园子,便可以给她拦上十个紫翌轩了。人送来就成,嫁妆什么的,他完全不介意……

李纯正在试着组织语言,可抬头见程紫玉也在摇头。

“我手头还接了十五个月的活。货交不出,我如何出嫁。都是付了定金的,那双倍的退款事小,但不好失了声誉。那些我先前应下的货,是怎么也要交付的。所以我即便入京,也不能耽误了手上活计。

程家在京中还得打点好工坊,作坊,小窑。在那之前,我得留在荆溪完成货物。此外,还有前几日才接下的圣上钦点的几样活儿,总不能为了赶早成婚而误了正事。其实……”

程紫玉看了皇帝和李纯一眼,小心翼翼问到:

“紫玉觉得春日还是太赶了,婚事放到秋日可好?”

她这么问,是有缘故的。她担心老爷子前世那场病。按着前世,南巡结束后不久,老爷子便染了场风寒,随后病情来势汹汹……

她一直怀疑与朱常安有关。此刻朱常安说要戎边,而老爷子身边明里暗里两拨人盯着,按理那场病不会再来。

可万一呢……

万一不是朱常安的手脚,万一老爷子是真病而不是被人下毒呢?若是那般,这一次,天塌下来她也要顶在荆溪的!

皇帝思索了一番,点头又摇头。

“锦溪说的是最要紧。这样吧,不提前,也别延后了。你也放心,有朕做主,你程家在京中的工坊作坊,包括窑场的选地和修建,都由李纯负责。保证让你开年可以安心入京,不会误了你的事。

但锦溪你这段时间也别再接活儿了。以后李纯还得要你照顾,家业重要,相夫教子更重要。你任重道远啊!”

皇帝这么爽快在为她解后顾之忧,程紫玉也不好再多说,便先应了下来。

皇帝又一拍李纯肩。

“你也是,成了家后,就有牵挂了。媳妇家的产业,你做女婿的,义不容辞。你多费心,帮他们找好地方,并顺好文书。”皇帝煞费苦心,总觉得李纯是被自己逼迫娶妻。这会儿不忘替他卖个人情,并试着拉近他与媳妇家的关系。

李纯应了。

程家众人喜出望外。

天子脚下开工坊建窑,哪有那么容易,官府那里就很难搞,一溜儿的文书都要衙门批复。若走正经渠道耗时长不说,有银子也未必有地方使,因而刚来的路上,老爷子还在思量明日找哪位熟人探路。

这会儿圣上发了话,又有李纯亲自办,那还不是一路畅通?

程翾这会儿也有几分热血沸腾了。

他对程家陶有过很多期许,有生之年能在京城再开三间分号便已是他的最大期望了。可最近的每一天都叫他惊讶连连,能与皇帝这么近,能得了皇帝的看重,还能将程家生产直接引入京城……

再有皇权加持,那么,程家陶发扬光大,遍布大周指日可待。能如此光宗耀祖,他死而无憾……

皇帝说完便想起,先前他与太后还各自许诺要给今晚头名个嘉奖。

皇帝早有盘算,当即便表示,他给的嘉奖是李纯大婚的所有开销。

太后想了想,开口说她在京郊西山还有一块地,便送他们夫妻了,是怎么弄,建窑还是做工坊,由他们夫妻将来看着办……

程紫玉感激叩谢之时,李纯却在做着盘算。如此,有皇帝太后保驾护航,他的财政压力顿时减轻了大半……

自打知晓程紫玉的财力后,李纯顿时理解朱常安和私盐后面人等喜欢打程家家业主意的原因了。

程家就如棵杉树,程家陶做了好几代,积累了大量实力和财力,而因为没有庶出所以并无旁支分食养分,于是所有的汲取都供养在了主干上,养得树干又高又直。

然而,正如那种秀于林的树木,怎能不被人觊觎?毕竟只要连根拔起,就能干干净净拿走……

而这样的家族,恰恰传承人还是个女的,不弄他们弄谁?哪怕只是杀鸡取卵,那也足够让人生出歹心来了。

就如朱常安,前世他资质平平,但就在拿下程家助力后开始异军突起。银子,是他前世所有筹谋的基础。程家,太有钱,且银钱太好赚了。

事实程紫玉的做法没毛病,她若不靠拢皇权,就凭程家一介商贾,不管如何壮大都没用,一旦被盯上,早晚沦为鱼肉。能解私盐的局,难保下次没有谋杀,课税,谋反等各种事端或莫须有的罪名……

唯有至高无上的大权,才能保住他们。

而前几晚李纯与程翾喝酒,程翾话里话外都表示将来他的财富都会由程紫玉来继承。

随之李纯的压力也大了不少。

他身后没有家族来支持,他都得要靠自己。

他的俸银没有多少,往日里又不拿油水,所以他的财富基本都来自各路赏赐。好在他开销小,多年来的银钱都拿来置业,积聚下的财富也算是可观了。

但和程紫玉一比,他就是个穷人。

他不怕她嫌弃,只怕拿不出等对的。他想给她最好的,她值得最好的。前世的她叫他心痛,前世他们的擦肩遗憾更让他懊悔,这一世,他不想有一丁半点的遗憾。他想要老了后,与她在葡萄藤下回想过去时,一切都是完美甜蜜的。

但他粗粗一算,从整办后园到大婚,若按着他心里的标准,至少要三到五万两……

他不想求皇帝。

所以……

这才是往日不屑于演戏的他,却在皇帝跟前反复演了又演的原因。

他想要皇帝愧疚,让皇帝主动来“补偿”。

一愧疚,头脑一热,自然心甘情愿大出血了。哪怕明知他是敲竹杠,也甘之如饴。

皇帝愿意担下大婚所有开销?这就好!

趁着歌舞热闹,李纯跟皇帝咬了个耳朵。

“臣家中如何装点,怎么修葺,能否让臣自己做主?”

“朕本打算让逍遥王妃帮着拾掇的。”

“不要。别人弄的,我不喜欢。可能也不习惯。”李纯微微敛下眼睑,语调也低了一低。可他这模样恰到好处叫皇帝心一软,怜悯顿时生出。

皇帝看他柔和不少。这孩子,一直独来独往,什么都习惯自己扛。陌生人又怎会知道他喜欢什么,需要什么呢?

“你确定?那些事繁琐,你身边又没有经验丰富的长辈帮衬。程家那里也要跑几趟问问需要和安排,你愿意?……”

“等臣不懂时,再去找逍遥王妃吧。程家那里……该跑总要跑的。”他又低了低头。

“你长大了。”皇帝一拍他的膝头。

“也好!那你自己定主意吧。总之朕已经撂了话了,你自己找工匠也好,找朕帮忙也成。银子的话,需要多少你估算一下,报来便成。”皇帝完全没有注意到李纯眼底划过的精光。

皇帝捋了捋胡子,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有多少积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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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七章 操心皇帝

嗅觉灵敏的皇帝感受到了李纯说不出口的为难。

然而深谙君臣之道的李纯玩的一手好“推拿”。

“臣银子够用。”李纯目光微闪,并未正面回应皇帝。

可皇帝已经开始了掐算。两个官职,加上炭冰等贴补,不吃不喝的年俸才几百两。他家中虽没几个奴才,可他的护卫却不少。而这笔银子,只能勉强应付各种开支。

他又不拿孝敬,收入来源极为单一。

好在他得的赏赐不少,每年至少有几千两。他也不是没脑子,在京里也置了好几样产业。产出多少皇帝虽不知,但他手头肯定不宽裕。

够用?够用个屁!

今晚他这个头名倒是还赢了不少赏金,但他娶的是那位是大富,这点银子,还是给他留着吧。娶妻后,花钱的地方就多了。他这样的人,注定是做大事的,怎可让银子拖了他的后腿?

“银子上,你不用担心。有朕在,一定顾全你的面子。”

李纯的头又埋得深了些,皇帝见他没答,眉间再次有心疼闪过。这果然是没银子没底气,他竟没有坚持。

若说给些银子就能消去愧疚,皇帝很愿意。更何况李纯娶的人,是皇帝要用的人,这笔银子就算是投资了。这么想的话,多少银子都是值得的。

“朕一会儿让于公公先给你拿些银票送去。有什么需要的,你就花吧。你别端着,热情一些,别人才会靠近。女人要哄,去给人买点东西,说点好话。尤其珠宝首饰,千万别吝啬。知道吗?”

皇帝目露和蔼,口吻温和,俨然一慈父口吻。这是他最心疼的臣子,最看重的臣子啊!

“回去后,赶紧让人回京先收拾起来吧。你长大了,朕很欣慰……”

“该做的做,该买的买,拖不得了。婚房的家具订做的话时间上不够,买的又不贴心。朕请太后去安排。她库房里应该有整套的黄花梨和紫檀。你那园子久不住人,空空荡荡,多采买几个人,添点人气,先热闹起来。”

李纯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才点了头。

皇帝见他那么识趣,想给的更多了。李纯跟了他十几年,从没有一次开口索取过,比他那群天天要这个要那个的后妃和儿子们强了太多。

很奇怪的心理。对方越是无求,他便越是想要给,想要多给,似乎这样就能收获对方的认可和感激……

满足了自己的同时,愧疚也减小了,颇有种带了自得的言外意:看吧,只有我能给你那么多。只要你坚定跟着我,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有什么困难我都能摆平……

“摆设和装点朕库房里有的就是,什么稀罕物都有。你拉个清单,需要什么到时候自己跑一趟,喜欢什么就拉回去吧!”

李纯点头,再次谢过。

等的,就是这个表态啊!

他就不客气了,一定好好算个数字。皇帝的库房,他也不会手软……

如此,他也不用飞鸽回去让停工了。接下来的日子,他更可以拿装点宅子,商定需要,帮忙程家等各种理由光明正大找老爷子喝酒,向何夫人求教,寻程紫玉“问喜好”……

皆大欢喜。

皇帝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完成了从指婚到议婚的全过程。

而为了遵循太后的示意,给这“陌生又尴尬”的一对人熟悉起来的机会,皇帝特意指定了李纯与程紫玉此刻便去外边那条街道上走走逛逛说说话……

李纯拒绝。

“让你去你就去,别叫朕忧心了。你二人马上就成亲了,不用避嫌了。”皇帝将手往外挥了好几下,只巴不得两人看对了眼,将来可以早点开枝散叶……

遵旨外出,还有何顾虑?

张灯结彩的路上,李纯与程紫玉并肩而行,步调一致。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当众单独同行。

清风明月下,不用避忌,不用闪躲,光明正大。

不用开口,已有暧昧情愫甜到齁。

“李纯,我很高兴!”

在李纯还在为先表态还是先邀功而犹豫时,程紫玉却先开了口。

她声音很低,可他能清楚听见。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全力对你好!以后,你再也不是一个人,天塌下来我也陪你!我们会幸福的!”

她要把前世的遗憾全都弥补过来。一定要!好听的话,她也不想多说,什么都没有做出来实在。时间会证明一切。

“嗯!”

二人淡淡一眼交集,便不用多言。

她悄悄去借着袖子和帕子的遮掩,勾了勾他的小指,以示承诺。

而就这一个小互动,便让他步子一缓,心头一猛抽,心脏似被一双手抓住,整个人也几乎被抽了力气,差点失态。

他差点想一把拉回她,将她紧紧搂住……

他忍不住就是一叹。

人啊,就是那么贪心。他追逐她时,希望得到她的心。她点了头时,希望早日定下情缘。尘埃落定时,又感觉等待漫长……

春暖花开,至少还要五个月……

随后,他又自顾自笑了起来。忍吧!都单身二十多年了,还忍不了几个月吗?

他表现地古古怪怪,程紫玉却能将他心底的狂喜感同身受。

“以后,我晚上不会去找你了。”

他低低看着前路。“我只在白天去找你。我答应过吧,很快就会在白日里光明正大出现在你身边,我答应你的事都会做到。”

“嗯。”

“不过,我明天不会找你!”

“……嗯。”虽说不找也见得着,毕竟宴席还在继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程紫玉听了这话还是有些小失望。“是有要事么?”

李纯见她在意,心里乐开了花。

“没有。”他看了她一眼,压低的声音带了点蛊惑。“小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

程紫玉噗笑出声,她一下听懂了。

这厮只怕又想要算计皇帝,他越冷淡,越拒绝,皇帝约摸越是操心。

说不定皇帝还得为他二人创造见面说话的机会,随后他在皇帝的催促下,半推半就,不得已来寻她……

“等着,从今日起,我要让所有瞧不起你,曾经取笑你的人都羡慕你!”李纯轻声又是一诺。他学了她的样子,借着宽袖遮挡上来勾了勾她的小指,又微微一摩挲,最后伴着一声叹,才不舍离了手。

其实,都已在羡慕她了不是吗?程紫玉笑自心头。

“不用急着证明,我们有的是时间……”

两人渐渐便不再交流了。

比试也结束了,赏也封完了,婚事也落定了,这夜游将近尾声。

不少人已从潘家出来。

而奉皇命游玩的两人正被不少好奇的视线窥探着。

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的好心情。

哪怕没有视线交流,他们心头的火花依旧没停。不用说什么,哪怕就只这么静静地,无澜地,毫无目的地走上一段,也是甜蜜非凡了。

李纯则在靠近她;时不时地将袖子快速擦过她;偶尔飞触她的手背……这些小动作里乐此不疲……

依旧留在潘家与程翾交流的皇帝也很关心两人的状况,內侍每隔半刻钟便会来报上一次……

“经过玉石轩时,李将军进去包了十件玉器送给了郡主。”

“十件?”皇帝嘴角一抽。

“没错,十件,不是大物件,但件件精巧。郡主推辞,可李将军说,十全十美,取个兆头。”

皇帝闻言大舒气,十件就十件,是刚刚自己劝的话起作用了吧?知道要讨好媳妇了。

半刻钟后……

“到了首饰铺子,李将军亲自选了七件不同材质和颜色的珠宝送给了郡主。玛瑙、珍珠、红宝、翡翠、琥珀、碧玺和桃花石各一。郡主推辞,可李将军说,正是七彩斑斓,流光溢彩,这既是祝愿郡主,也是象征他们将来的生活可以多姿多彩。”

皇帝一嘿笑,他倒是阔绰。

“郡主呢?收下了?”

“收了!笑意盈盈,面如桃花。”

那就好,皇帝点了点头。倒是程翾有些不好意思,心下对李纯满意的同时,也开始思量着如何送孙女婿个大礼。

很快,內侍来了第三趟,第四趟,一会儿的功夫,李纯还给程家长辈各买了一件礼物。

“郡主推辞了。可将军说,先前虽没有准备,但他不能失了礼数。初次拜见,怎可空手?”

程家人等闻言虽连道不敢,但面上喜气却是难掩。这女婿,的确招人喜欢。

半刻钟后……

“刚进了脂粉斋……”

“都买了?”

“胭脂香粉,口脂头油,香露花露,一样都没买。李将军说郡主桃花玉面,灿若春华,任何外物都没法再为其添色一二。”

“……”

皇帝一愣。“你确定这是李纯说的?”

“是!李将军说的。虽表情有些冷淡,但绝对一字不差。”

皇帝陷入了思考。

李纯一向对任何人和事淡然啊。

这么刻意又讨好的话,完全不是他该说和会说的。表情冷淡吗?果然听出了一丝不悦?是因为逼迫他当众逛街又被围观的缘故吗?

于是,皇帝又陷于了一种古怪的歉意里。

顺理成章的,当晚所有开销,最终由皇帝买单了。

李纯又赢了一局。

他故意又狠敲了皇帝一笔竹杠……

不过程紫玉知道皇帝私下对李纯许下的承诺后,更对这君臣两人的古怪感到好奇。这两人,各有防备却又互相利用,尤其是皇帝,面对算计次次都义无反顾跳进去,心甘情愿还甘之如饴,叫程紫玉总觉得他不止是愧疚和补偿……

李纯,还欠了她一个秘密没说……

而李纯当晚一掷千金的举动和温柔体贴的甜言蜜语却一传十,十传百……

当程紫玉和李纯前边逛着,身后跟了越来越多手捧礼盒的內侍后,他们自然而然成了一道忽视不了风景。

如此手笔,闻所未闻。

不管男宾女宾都张大了口,无言以对。

玉石一买十,珠宝一买七,长辈都有份,夸人还直入心坎……

厉害了!

长得好,有能力,有银子,有魄力,前途无量,还得皇帝赏识,关键还会说话,重点是愿意为妻子和妻家全力付出……这金龟婿,太叫人眼馋了。

一时间,女宾们看程紫玉羡慕嫉妒更盛,而看向自己夫婿或女婿时的眼神却明显充斥了不满。至于男宾们,则唯有叫苦。这个标杆,太高了,不求逾越,但求差距不要太多啊!……

好个一波接一波的夜游。

无人还记得酒楼发生的风波,方家小姐摔粪后“发疯”,太子妃丑态毕露破了相还被指控,萧家众人被连累遣返……

也无人记得不久前还如火如荼的比试,想不起第二名五皇子得了什么赏赐,也忘了第三名的四皇子回京后将跟着白将军去边疆……

所有人都只记得,李将军和新郡主被赐婚了!

只记得锦溪郡主运气逆天,李大将军宠妻无度,皇帝恩宠无边,所有人都羡慕无比……

当晚的朱常安一整夜都是噩梦连连,可程紫玉却是一夜无梦。

上紧的弦一下松开,心头接连几个大难题解了之后,那种如释重负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天光大亮,她才醒来。

几个月来的第一次。

她刚梳妆好,圣旨便到了。

正式的赐婚圣旨,伴随了大量的赏赐。

她郑重接过圣旨,看了好几遍,最后搂在了怀中。

这道圣旨,比她册封郡主的那道更让她看重。而源源不断的赏赐,和前世她被赐婚安王妃比起来,多了三倍有余。

她低低一笑。

她的人生,已逆转地彻底。

朱常安已经逃离,其他阴谋者也不敢露面。与前世完全相反,这一次,原本被算计的她已成了狩猎者。而那些猎物,早晚,一个个都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准备一下,去金陵城的程家宅子。”程紫玉将圣旨放回鎏金盒子。圣旨和赏赐,都得拿回程家去……

而和圣旨一起到的,还有御医和大量补品。

御医奉了太后之命,来给她号平安脉了。

“昨日才号过。”

御医却笑到:“药方子要稍微改了。太后的要求不一样了。”

“……”

“郡主要嫁人了,当然是要快速将身体调理起来。”

结果,她的每日膳食被多加了两顿补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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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八章 自求多福

御医刚走,柳儿便得来了消息。

原来趁着众人昨晚夜游,有人对薛骏出手了。

被扣押的薛骏被废了嗓子,还被废了手。昨晚被发现后,御医尽力抢救了。然而今早,薛骏已经疯了。

薛骏啊,到底还是等不到他的审讯了。

他是个翰林,是拿笔吃饭的,毁了他的手,便是毁了他的人生,可不得疯吗?

有人会对薛骏下手,这一点,其实在程紫玉的预料之中。

薛骏原本知道的应该就不少,再有程紫玉的一连串设计,他身后的主子怕是吓坏了。

既然坐不住,灭口是最安全的办法。然而正值寿辰,闹出人命和血案激起圣怒反而会得不偿失,于是便用了这样的法子。

“没抓到人吧?”

“没有。昨晚的夜游动用了近千御林军,地方军也用了千余负责外围,所以潘家就没留多少人。而且寿宴七日不停,虽大人物都去了夜游,但潘家依旧宴席未停,因此也分散了不少防务。而关押薛骏之处偏远,对方又有备而来,行了调虎离山计,结果一举便成功了。等到发现时再调人手追查已经来不及。”

“有线索吗?”

“哑药是下在了水里,是被灌喝的。其他便查不着了。没能追到幕后之人,姑娘失望了吧?”

失望吗?

还好。

薛骏原本前途光明,却甘愿行这勾当,多半是有把柄被人抓在手上。即便严审他也未必会说。当然即便他全都招了,谁能保证是实话,他可又有能力将幕后之人咬出来吗?

程紫玉从未抱那般幻想。

“如此猖狂,还追不到,还有能力抹干净任何对他不利的证据,都说明那人本事不小。而且,他一早就知晓今晚夜游,还知道薛骏被关的位置,防备力量,还有能力在潘家范围玩什么调虎离山,手头还得有可用之人的……人选不多了。”

她更怀疑大皇子了。

毕竟,先前审问薛骏时,朱常珏露出了不少马脚。

除了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能力从京城蹦跶到地方,从官盐扯到私盐,敢在皇帝眼皮子下边动手……毕竟先前圣上遇到的假行刺,她也怀疑是朱常珏。他有实力有能力有动机做这件事。

“先前镇江的刺杀案,不是白将军去查的吗?查的结果如何了?”程紫玉由着入画给她簪了支步摇。整个人顿时金光闪闪地明艳了起来。

“白将军昨晚才回来,并没多少进展。从证据上,那些刺客的身份的确就是船工。”

这一点,也前世一样。

柳儿挠着头:

“去镇江,定会前往焦山,对方应该是算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安排在水面上动手。因为不管刺杀真假,只有在孤立的船上才有可能演下去。那些船工都是反复检查过的有经验的当地人,所以刺客不可能瞒过众人混在船工里,因此对方只能让船工充当‘刺客’。”

程紫玉点起了头。

“嗯,这样一来,既有了假刺杀是因飓风的借口,凭着船工的能力又不可能真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这是个关键。买通当地船工办这事不容易。一定需要时间。还要严密的安排和布局。

朱常哲办事严谨小心,他的眼皮子底下,按理不应该出纰漏。所以有可能,这事的布局在朱常哲接手之前就开始了……再往前,知晓圣上南下之事的人就不多了。”那时候,南巡的圣旨还未下。

程紫玉还是怀疑朱常珏。

私盐、“刺杀”和薛骏,这三件事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目标范围都在江南且实行难度并不小。至少说明幕后那人在这附近有不小的控制权。

“柳儿,你知道大皇子身边,有没有来自江南,得力的幕僚,或是他在江南有没有得力远亲或是至交之流……”

“奴婢去打听下,夏薇姐姐肯定知道。”柳儿做事爽利,说做就做,转眼便消失了眼前。

程紫玉才收拾妥当,柳儿便回来了。

“有的。他的长史汤川,曾做过江宁布政使司冯源手下的幕僚,才干和风评都还不错。”

“汤川?”程紫玉毫无印象。她虽有前世先机,却也大多只局限于后宅。朝堂上的人和事,很多她都不太清楚。

这一点,就比不上朱常安了。就像今日朱常安明显是知晓白恒回京后便将行西北才求了恩典,可他若不提,程紫玉是完全对这事没有印象的。

前世的大皇子与她和朱常安没有正面交锋过,所以几乎从未入过她的眼。此刻冒出的汤川,她半点不知。

“那他是什么时候,怎么就到了朱常珏的身边?是冯源调任,汤川重找了栖息地,还是不甘束缚于一地,欲实现鸿鹄之志北上了?”

“听说他是毛遂自荐,两年前去了大皇子府上。最近一年颇为得力,屡屡提了位,也算是能说得上话……”

既然冯源并未调任,那个汤川好端端地跑去京里,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冯源的授意?或者是他出色,被朱常珏选中?还是他原本早就是朱常珏暗布江南的人手?……

“冯源呢?跟我说说。”

“早年是京官,具体的,姑娘若需要,奴婢可以让男主子那儿的人将他们的生平履历都弄一份来。”

“好。”

京官,这就对了。

朱常珏只怕还真就与江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有实力捣鼓这些勾当。

若私盐真是他所为,那么对程紫玉来说,他便和朱常安一样,将是自己的死敌!

或许,这也就能解释为何从第一次扬州龙船见面时,朱常珏眼里透出的光就让她不寒而栗。

那是一种算计加上阴毒的眼神。当时程紫玉心下发虚,差点以为看错了,毕竟这是今生第一次见面。

但这会儿想想,或者,那份狠毒是因为他恨她。

毕竟因着她,高家全军覆没,就连高家的大笔银子都到了她的腰包,直接坏了他的大事好事……

高家的崛起本就不寻常,有官盐引子却还去偷偷走私盐,虽有可能是因着利诱,但更大的可能是因为他们身后还有人在驱动。

当日程紫玉便怀疑高家后边有大山。后来李纯证实,高家人与京城某一势力有勾结,导致她查无可查……

此刻,程紫玉也只是怀疑。

至少九成的几率,幕后黑手正是朱常珏。

当然有个人可以证实一切,那便是朱常安。

前世程紫玉被囚后,围绕程家爆发了一系列事端。那些幕后人,那些手段,她不知,但朱常安肯定知晓,甚至与那些人有过勾结或利益上的分赃。

可朱常安……

与她势同水火,不找那人联手对付她就不错了,他只怕宁可将秘密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将这事告知她吧?……

等等!

程紫玉面色一冷。

朱常安可不正是去找了朱常珏合作吗?他驱动程青玉的目标,可不正是朱常珏吗?这样就全都说通了。

他做了好大一个局啊!他带回金玉的那日撂下了狠话,说要给她一系列的“惊喜”,这一步应该也在里边。

他说动了皇帝,企图新开陶市,找了金玉和程颢一家为他做事,又企图利用陶市和美人之诱去拉拢朱常珏。一旦成功,他完全可以报复自己,借刀杀人,大赚银子,得了保护伞还强势崛起。

当日程紫玉还嗤笑他是组了复仇联盟。但其实这个联盟里最重要的一组力量正是朱常珏吧?而他之所以选这个人,正是知晓前世朱常珏对自己和程家做过了什么吧?

若当日不是自己谨慎和运气好,此刻面对的局势恐怕将是极为糟糕!

所以,朱常珏正是私盐幕后之人的可能性,已从九成上升到了九成九!

呵!

正是他在江南熟门熟路,所以早就选中了程家,甚至比朱常安还要早就开始了布局?

可朱常安远在京城,当日选谁不好,怎么会那么巧,和朱常珏一样,选中了自己和程家来算计呢?……

“姑娘,刚刚去找夏薇姐姐,还收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

“是程颢和程青玉。”

薛骏程青玉那事后,薛骏被收押,而程青玉被暂时“请”在了潘家一个杂院里,等待事情被审个水落石出。

程颢华氏即便平安回了客栈,却心下忐忑,想寻朱常安讨要说法。

他们一家子都是被朱常安的宏图大计引诱去的潘家,这会儿女儿即便能平安回来,声誉也已毁了。

这笔账,自然只能找朱常安讨要!

而朱常安打算另开陶市的计划泡汤,皇帝愠怒,还跟他追要投资款,偏偏被一大群人给盯上的程家二房还是他给带进程家的……在那种状况下,他急着撇清程家二房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去见程颢。

哪知,刚传来消息,说被单独软禁起来程青玉竟然不翼而飞了。那个院子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

今早婆子去送早饭才发现人没了。可院门还锁得好好的,昨晚人也在,婆子完全不知她是怎么消失的。

而消失的时间应该是在昨晚到今早之间。换句话说,程青玉消失和薛骏出事是差不多时间。薛骏和程青玉这事尚未查清,此刻又几乎同一时间段一个疯一个没,怎么看,那幕后之人也是同一个。

马上有人找到了程颢所住的客栈,却发现同样人去楼空。说是今早天一亮,那对夫妇便匆匆忙忙套了马车离开了。

显然,他们是带了程青玉一道离开的。可他们连上房都住不起,还有本事将程青玉从潘家弄出来不成?他们肯定有帮手……

随后,朱常安顺理成章推上了被怀疑的首位。

“程青玉一家子身份不够,如何会出现在潘家?”这一疑问在被程紫玉当场指出后,早就叫几位皇子,包括负责宴席的侍卫长们在内的众人查了个清清楚楚。

是朱常安安排人带进的潘家。

更有不少人看见当日朱常安与程颢一家在一道说笑了。

好端端,朱常安将来历不明的一家子弄进了寿宴,必有所图——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程青玉一家早被众人看作是朱常安的人,这会儿自然头一个怀疑他。

在众人看来,程青玉被扣,最紧张的就是朱常安。

他是不是怕审出些什么?所以将程青玉弄了出去。至于薛骏,那日被指证与陶制指向物有关,恐怕与朱常安也脱不开关系。为防薛骏胡说八道,他出手顺理成章……

恰好,昨晚那种条件下,他这个先前协助南巡的主管还真有那个本事。那不是他还有谁?

然而,先前被太后指定审问薛骏的朱常哲将所有的线索和怀疑整理好,刚刚去向皇帝禀告时,却直接吃了个闭门羹。

于公公传话,说这事到此为止,不查了。不管是谁做的,都不查了。

朱常哲讶异,唯有退下……

朱常哲不明白,程紫玉自然是明白的。

皇帝当日被朱常安忽悠着开陶市,这事若翻出来,就不好看了。自然不能查!而薛骏事关夺嫡,也没必要查了。皇帝心里有数就行了。

程紫玉还知道,不是朱常安做的。

程青玉反击薛骏时,说话条理清楚,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她被扣着只是等待审问,不管薛骏死不死,招不招,她都是安全无虞的。这一点,至少朱常安应该很清楚。

所以他没必要动手,更不需要撺掇程颢带人逃走。

因此,不是为了救青玉的人对薛骏动了手,而是有人故意救了青玉,借以栽赃是朱常安对薛骏动了手。

这样就能说通了。

按着先前的设想,薛骏是大皇子的人,所以那个罪魁祸首只能是朱常珏了:

他让薛骏闭上嘴的同时,还顺带报复了一把。程青玉害他计划功亏一篑,他自然连朱常安恨上了。如此,正好可以嫁祸。

程颢的仓皇逃离,更是证明了他们是戴罪潜逃。

而若真是朱常珏,他的计划还不错,符合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若按着他的估算,朱常安的确将没好果子吃。

只是他千算万算算不到那事扯上了皇帝,注定查不下去。

但朱常珏报复不成,这口气咽不下,程青玉只怕是没有好果子吃呢……

就他那手段,会怎么出手还真不一定。

程青玉,自求多福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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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九章 多多益善

当程紫玉带着圣旨和赏赐到了程家金陵的宅院时,除程家的几人,就连何家的几位也都在。

金灿灿的圣旨,一长溜儿的清单,一串串名字繁复的赏赐,让众人充分见识到了皇室的排场和考究。

礼盒装了三大车。

且所有人均有份。

就连何家两位表兄也欢欢喜喜一人得了一方端砚和一套岫岩玉的棋子。

“这么早,人倒是齐全。”程紫玉见红玉红着脸,也没上来打趣自己,大概已经猜到了缘故。

“你来的正好。紫玉啊,你出嫁前,还能喝了你姐的喜酒,吃了喜糖再走。”何老夫人一脸喜气,挡都挡不住。

程紫玉的婚事被定在了明年春,那么红玉这个姐姐的婚事也不能拖了。按着二老之意,是要赶在她的前边完婚。

今早众人就是在商量这事。

程翾和何老夫人一拍即合,只用了一杯茶的功夫便将红玉和何思敬的婚事说定,而时间则大概定在了两个月后。

程红玉人比花娇,少有地咬着唇红着脸又不声不响,生出了小女儿的娇憨,只看得何思敬目不转睛。

“两家都是知根知底的,离得又近,许多步骤快些进行,争取年前办下来吧!”何老夫人是干脆人,表示今日午后便去找人掐八字,看日子……

何氏则笑说红玉的嫁妆是一直在准备的,只要再添上一些,两个月的时间足足的,哪怕只二十天也够了。

“那就好!能早就早,越快越好,别凑年底,太忙了。”外孙女成了孙媳,老太太是最高兴的。

“说得不错。年底事多,还要准备紫玉的婚事,的确是能错开就错开。”老爷子觉得红玉最近长进不少,虽什么都只学了个皮毛,但何家人都疼她,去了再学也一样。

“那咱们便辛苦些,赶一赶。思敬那屋什么都齐全,重新装一装的事。”

几个长辈齐齐点头。

程红玉闻言只跳脚。

“果然都不疼我,别人家来来回回要几个月议定的事,到我这儿就几句话的功夫。你们心里这么想,也别当我面啊。太伤我心了。”

程红玉左看右看,唯有上来戳了程紫玉的脑袋。

“都是你,都是你,你瞧瞧娘和祖父,巴不得赶紧给我赶走,好给你让位置。紫玉,我可告诉你,你若不好好待我,收买我,给足我甜头,我就赖家里了。”

程紫玉笑得肩头耸动。

“你赖家里,我可不急,自有人急的。是吧?二表哥?再说了,你要出嫁,还要我们疼吗?自有人疼你的,是吧?二表哥?”

“你也欺负我!”红玉上来一捏程紫玉的脸,气鼓鼓一甩袖子就往外走。“就数你最坏!”

程紫玉则笑着冲向了一脸红晕的何思敬。

“姐姐正伤心呢!二表哥还不去开解开解!可得劝她从了大人的话,早些出嫁。”

刚刚走路生风,已行至院门口的程红玉顿时返了回来,伸手就在程紫玉腰上掐了起来。

“你怎么就那么坏,越来越坏了,枉我对你那么好……”

紫玉连连讨饶,并郑重承诺。

“我错了,错了,以后不敢了。我给你打五斤金饰赔礼!”

“这还差不多!”

“五斤黄金,给你打成一整个大金项圈送你出嫁!”

“……”众人爆笑。

五斤重的金项圈,脖子撑得住吗?

“保证你风风光光,金光灿灿!”

结果,程紫玉被追了个满园子跑。

“我错了,错了。与你说笑呢!五斤黄金分十样,每样半斤,打成十件!这可好?”

“这还差不多!当着这么多人,你别想耍赖!”

“不耍赖!但先说好,你既然嫌弃五斤的项圈太重,那这十件,我就分次送出去了。”

程紫玉慢慢后退,一脸笑意憋都憋不住。“你出嫁只能得一件,回门一件,那之后,你每生一个娃,我再送一件。大伙儿都记住了,数清了,当众说出的话,我绝对不耍赖……”

程红玉面红耳热,撸了袖子就冲了上来。

程紫玉则往何老夫人身后躲。

“外祖母,我说的对不对?你想不想要姐姐给您生八个重孙重孙女?”

老太太笑得直不起腰,自然将程紫玉护在了身后。

“要的,要的,多多益善!”

眼看被抓,程紫玉又往何思敬那儿跑。

“堵住她!”红玉冲未婚夫发号施令。“我要撕烂她的嘴!”

程紫玉则眉眼一弯。

“姐夫!”“好姐夫!”

何思敬第一次听程紫玉那么喊他,顿时噗嗤一笑,就这么眼睁睁看程紫玉跑了过去。

“姐夫要不要和姐姐多生几个孩子?要不要十个八个?要不要多多益善?”

“要!”何思敬声音洪亮!

程紫玉跑不动了,直接笑瘫在了椅子里。

“你看大伙儿都觉得我说的对,你可不能只气我一个!要气,你可得连姐夫一起。”

程红玉咬牙切齿。

程紫玉则连连唤着“姐夫救我。”

何思敬觉得极有意思,虽对娘子残忍了些,可小姨子说的话,他实在爱听啊!

“大伙儿都来给我做主,我可一句没说错,这不是鼓励你多生吗?你可不能冤枉了我!”

“你还敢说!还多多益善,还十个八个,那是你那个未婚夫说的吧?你个死丫头,我倒要看看你生几个!你尽管多生,待你成婚,我也给你打十件金器,看你能拿走几件!”

红玉上来,两人闹作一团……

程紫玉心下高兴,今生的姐姐总算能得个好归宿。姐姐和她一样,前世都看走了眼。明明身边就有好的,却一直没发现。这一次,可不能错了。

嫁去何家,至少大伙儿乐意纵容她,她还能肆意欢快地活着。

否则就她那莽撞性子,嫁去哪里都不让人安心啊……

何氏上来拉开了红玉。

“好了别闹了,紫玉,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不知是否错觉,程紫玉感觉何氏面上的笑淡了许多。

跟着进了屋中,何氏锁上了门。

果然,刚刚的嬉笑轻松被严肃取代。

她倒是开门见山。

“娘听老爷子说了,你与李纯先前就有往来?”何氏对此有几分愠怒。

程紫玉点了头。

“那你们可有越礼之矩?”

“没有没有,他不是那样的人。”

“娘暂且先不跟你算那个账。娘要问的是另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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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零章 给他掰正

程紫玉记得,昨晚夜游一直到结束,何氏对李纯都是很满意的。

一晚上的功夫,这又怎么了?

“娘且问你,那个李纯,身边真没有伺候的?”

“没有,真没有!”若是有,皇帝还用这么费劲吗?

“可娘打听了,说她身边有个夏薇的,年轻貌美……”

“夏薇的事,我知道。夏薇只是帮他打点内务的。相当于福伯福妈妈和祖父的关系。其实不止夏薇,他身边好几个这样的。”

“好几个?傻丫头,你就不担心?你真相信?你不怕他骗你?有些东西有些人,趁早,该清理的要清理,该收拾的要收拾,有的事嫁过去才发现就晚了……”何氏愁眉打结。

“娘,我有分寸的。你怕我吃亏也该相信祖父的眼光吧?他都给我相看了近百公子了,只一个李纯是让他满意的。还不够说明吗?

夏薇她们一开始被他留在身边,主要是掩人耳目的。但其实她们各有所长,都会些武,且都是曾一起在前线战斗过的,并没有那些心思。几个姑娘我都见过,也都是好的。而且您放心,夏薇的话,已经定亲了。”

程紫玉一笑。李纯早就怕她多想,将他身边那些事与她说了个明白。

夏薇与李纯的私兵卫长,叫做流风的,一起长大,一道学艺,两人早就看对了眼。那两人已有婚约,待夏薇二十岁,两人便会成婚。其余几个,李纯也都相好了人选。大家都相熟,知道他的为人,也从未存什么念头……

这些事,其实程紫玉通过柳儿也试探过几次。她并不担心。

“真的?”

“真的!”

然而,何氏脸上并未见任何欣喜,似乎那忧虑还更甚了。

“好几个留在身边的丫头却没存心思;一直未婚;万事出挑偏却挑了你;那他……该不会有什么隐……?”

“娘,你说什么呢!”隐疾的疾字没说出来,但程紫玉看懂了何氏的口型。“他就不能是洁身自好吗?”

“洁身自好是好,但这是不是好过头了?那昨晚信誓旦旦,会不会也是掩人耳目?娘有些担心。这会儿娘倒宁可他身边有些妖艳蹄子了。你……”

何氏看了眼女儿,可她问女儿有什么用?

“娘失言了。你就当没听见吧。”

话是这么说,可何氏的眉头压根就没有缓一下。很多男人,婚前表现得越好,婚后便越叫人失望。何氏越想越慌,昨晚李纯一直维护女儿,敬酒来者不拒,还说什么十个八个,多多益善的话。那些话,真那么想,也不用说啊。怎么就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不行,今日宴席,娘要找些京里的夫人谈谈话。这个人选,未免太完美了,肯定是有问题的!”

程紫玉顿时无语……

母亲这是意外之喜过了头,便处处觉得不实际了吧?

她若是告诉母亲,李纯还答应不纳妾,母亲是不是更得确认他有隐疾,有问题了?

倒也不怪何氏,毕竟,一个身强体壮,精力充沛的大小伙儿,身边不少娇俏姑娘,却没生邪念,这事本就古怪。这年头,就是穷人家的小伙儿,也都十几岁便开始料理娶妻生子的事了。一般富人家,更是男儿十五岁左右就安排了丫鬟通房陪床……

诡异,怎么不诡异!

何氏对这事上了心。

整场午宴,都在用尽了各种招数打探这事。

午宴散前,果然她眉间忧虑更甚了。

“紫玉,你没去过京里,不知道!”何氏拉着程紫玉去了假山后边小声说话。“京里关于这李纯传言可多呢!还有一种,说他好男风。你懂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对女子不感兴趣。喜欢男的。若真如此,娘是万万不能让你嫁的。”

“……”一时间,程紫玉真不知如何解释了。倒是她一眼瞧见了正憋笑的柳儿……

好不容易安抚又打发了何氏,柳儿才笑开了。

“姑娘别问我,奴婢也不知。所以没法作证。但奴婢曾说过吧,男主子极有可能是雏儿。就那个意思。反正是没见他碰过什么女人。至于男人,咱们也不知,对吧?但咱们总要相信他的,是不是?哪怕他好那口,姑娘也一定能给他掰正过来!……”

程紫玉长嘶了一声。

柳儿最近牙尖嘴利,越发欠收拾了……

其实,对李纯怀有各种担虑的并不是只有何氏一个。

太后在今日午宴上再次暗搓搓向皇帝提到了这事。

皇帝自然是帮着李纯解释了。

可太后言之凿凿,只说万一因着面子耽搁了治疗,不但害了锦溪将来,与程家结了仇,还断了李纯这一脉……到那时再愧疚也来不及了。

太后又敲打起了皇帝,提到了京里之前关于李纯好男风的那些谣言。

皇帝一开始的坚持也渐渐动摇。

是啊。

英雄难过美人关,可他拒绝的美人也太多了,别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不,当晚,皇帝单独设宴,把李纯请到了自己院中。

主题,自然是他的婚事。

“就你我二人,不用拘谨了,你我相称吧。”皇帝将所有人都支退了,只留了歌舞和于公公。“你我二人上次单独喝酒,已是两年前了吧?”

“十八个月前。”

李纯笑看皇帝。

“我从西南回来,您设宴款待我。”

李纯记得比皇帝清楚,也没有要给皇帝面子的意思。

皇帝微愣,略微尴尬。

“您日理万机,没必要记着这些杂事。”

眼前人在笑,可皇帝莫名感其又冷了一分。

“你的事怎么会是杂事。”

皇帝要给李纯倒酒。李纯没有受。

“准备得如何了?”

“还行。已经送信回京里了。先将宅子开始修整,该翻新的翻一下,后园子不少地方年久失修,得要推倒重建了。”

“半推半翻的能行吗?可别弄得不伦不类的。实在不行就整个推倒重建吧!”

李纯等的就是这一句。

“时间上只怕来不及。”

“没有什么来不及的。到时候多请些工匠就好了。”

李纯觉得,皇帝所言极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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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一章 瘦马如何

今晚皇帝很好说话,似很好亲近。

“我那里地方大,整个推倒后重建,怕要上万两。或者更多。”李纯试探的同时也在给皇帝个心理准备。

“能为你做点事,这点银子不算什么。”皇帝果然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就好了。

“最近清闲,我打算就在江南找人出图纸了,省的来回跑……”主要原因是她是江南人,江南园林风的设计应该会更合她的心意。

“也好!时间紧,的确没必要折腾。图纸你定好了拿来给我。”皇帝笑得和蔼。“若不是时间上来不及,我本打算重新赐一座宅子给你做新房的。你们先凑合住几年。等以后你再往上走走,我再给你安排新宅子。”

“倒是不用。我这个人,念旧。新的,怕不惯!”

李纯说完,两人便陷入了沉默,唯有拿杯中酒化解尴尬。

“这酒如何?”

“入口烈,回味甘醇香浓,不错。”

“特意给你准备的。喜欢就多喝几杯。一共弄到了三小坛,剩下的晚点给你送去。”

“多谢。”

“你的口味,我一直记着。”

“……”气氛再次变得古怪。

皇帝咳了一声,转了话题。

“听说,你今日午后除了公事,便待在屋中了?”

“嗯,补觉。”当然不是,他忙着列清单,算银子,做计划,想图纸,忙乎一下午,眼睛都花了。

“亏你还睡得着。”

“……”李纯不明,看了皇帝一眼。

“你……朕都说了,不用避嫌男女,你为何不去看看锦溪?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既然就在身边,趁这个机会便多交流见面,也好培养些感情。”

李纯“呵”了一声。

“培养感情?”他言语里有些萧索冷意。“感情?”

皇帝在说感情?皇帝有感情?谁说都行,就他说出来那么可笑。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过得好。过的开心。你若开心,朕也高兴。那人……也会高兴。”

皇帝的思绪顿时飘很远,许久才拉回。

他自饮自酌,有淡淡的愁意散发。

“我真是那么想的。我知你不喜欢勉强。但程紫玉不错,你总要试着去相处看看。说不定,她会给你惊喜呢?明天开始,你每天去看她一次吧。闲话也好,正事也罢,总要试试看吧?你之前不是说她尚可吗?你不是当众承诺了吗?你昨晚表现不是很好吗?你拿了真心去试一试,说不定就能喜欢上呢?”

不知是不是因着烈酒作怪,皇帝想到了一些事,情绪有些激动。他希望李纯可以开心,他不要李纯寂寞。皇帝很明白,心灵上的寄托比许多东西都要重要……

“知道了!”李纯半晌才回了话。“明日开始,我每天去看她一个时辰。哪怕什么都不做,就陪着她。”

是皇帝叫他去的。他光明正大去,谁敢说闲话,自有皇帝修理。

“这样才对。不过……”

皇帝一轻咳。“私下无人,也别什么都不做,你那么枯坐,谁受得了。到时候没喜欢你,反而只想避开你。去说说你沙场的故事,夸夸她的手艺,采个枫叶喂个兔子,偷拉个小手看看花……别不解风情的。知道吗?”

皇帝上前来碰了他的杯,随后一干而尽。

于公公赶紧在一边满上了酒。

“南行还有半个多月才结束,打铁趁热。”皇帝再次与他一碰杯。“哪怕……”

“什么?”

“哪怕你能与淇儿那般……”

“什么?”

皇帝示意李纯先喝下杯中酒,随后压低声音。

“哪怕你先暗度陈仓,我也放心高兴了。”

暗度陈仓?

酒刚入喉的李纯顿时咳了起来,差点没被呛死。

朱常淇睡了文兰公主,皇帝当时可是怒得差点飞起来。这会儿他在劝自己学那货?……他该不是喝多了吧?

“圣旨都下了,怎么样都行。朕只当做不知道,也不算坏了规矩。当然,这只是你我私话,你知道就成了。”皇帝又是一杯喝下,说话间牙齿打架,还真像是喝多了。

李纯只低低笑着。

这算是给自己的恩宠,还是看低了程紫玉呢?

当然,他这个皇帝一直是这么做的,但自己的婚事只一次,不会跟他一般胡来。拿朱常淇那卑鄙下作货色与自己比吗?他还是看轻了自己!

“昨日买的东西数目虽多,却算不上精品。再过几天到了荆溪,我自然是要去程家登门拜访的。到时候只怕要请皇上帮忙,准备些拿得出手的礼物。”

他的话一下转了十万八千里,皇帝一愣,随后唯有暗自摇头。

“难得你能想那么远。朕还是那句话,不会让你丢了面子。朕怎么也要亲自去程家走一趟的!你不说朕也会准备。再怎么样,朕也能算得上你半个长辈。”

不知不觉,气氛再次回落。

又是几杯酒下肚。

“你觉得这段舞蹈如何?”皇帝开口,示意李纯看去。

场中,正有八名绝色各自跳着水袖舞。

“这是扬州城献来的瘦马,朕今日才唤来表演。”

场中舞女个个娇媚欲滴,体态轻盈。

宽宽袖摆随着纤细腰肢一动,便露出了雪色晧腕和半截玉臂,那羊脂玉一样的白与她们身上唐风舞衣的艳丽桃红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对比。

而唐风么,看点就在热烈上。

没有矜持,只有奔放。

而那些热烈和奔放,最主要的体现自然是在……胸前。

能在御前献舞的,自然都是精挑细选的。

饱满和浑圆很好地被勾勒,恰到好处露了一半的圆。

偏那被省了一半的布料还是欲落不落之态,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滑下,让看的人捏一把汗的同时,贪恋着看一眼就挪不开。

就连于公公也目不转睛盯着众女……的胸,悄悄吞了吞口水。

随着一双双带了铃铛的赤足旋转起来,艳丽裙摆如一朵朵盛开的罂/?粟,飞扬的同时也将几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藏于裙下,那时不时露出的修长雪白的大腿上。

“如何?”

“尚可!”

“就这样?”皇帝嘴角一抽。这几个瘦马是万里挑一献上来的,每个都价值不止千两。

……

第三八二章 他有问题

皇帝的南巡让众盐商颇费苦心。

除了吃喝,扬州最有名的无非就是瘦马了。

皇帝要来,总不能不备下吧?

正是为了全方位满足皇帝的口味,这份大礼是几大盐商费了好一番功夫的成果了。钱倒是小事,但选择和培养却是花了大工夫的。

就这几个瘦马,总价便已近两万两银。

然而,当时扬州宴主办者的石家为了将自家准备的石、田两个小姐先推荐给皇帝,便将瘦马这事往后排了。

而皇帝拿了石家不少好处,自然要给面子,那个美艳到极致的田婉怡也实在很得皇帝的喜欢,皇帝虽在离开扬州时收下了这份瘦马礼,但最近时日还是基本一直由石家两位新宠侍寝。

今日,为了试,劝李纯,皇帝很大方让这批没幸过的瘦马出场了。

皇帝自觉看了一会儿都有些心驰荡漾,这李纯正是血气方刚时,怎么可能没感觉?皇帝忍不住吞了口酒,暗道这厮该不会真对女的没兴趣吧?军里男人多,久而久之,这种事,未必不会啊……

“你就不能用看女人的眼光去看吗?”皇帝示意于公公给李纯满上了酒。

“肤白貌美,胸大腰细,身高腿长,至于臀,看那比例或许还可以,但瘦成这样,估摸也好不到哪里去。总体说来,好是好,就是太瘦,瘦得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也就是‘尚可’的水准。”

皇帝再次嘴角抽搐。

如此香艳热舞,挑/逗/意味分明,看得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身子都有些口干舌燥。李纯为何这么客观,这么淡定冷静?

废话,瘦马能不瘦吗?

这都已经是改良的了!

身材瘦却有料,那摄人魂魄的眼,那玲珑有致的曲线,还有一看就手感顺滑的胸和大长白腿……他就真看不出好吗?

郁闷。

他应该说:千娇百媚,身段惹火,秀色可餐,风情万种之类不是吗?他这么粗的形容,绝对不是看女人,倒似在看货物……

“这几个,你觉得哪个最讨喜?”皇帝不死心,又问了一句。

八个人,虽都是绝美,但却美得各有千秋。

虽舞姿动作都一致,但本身气度不同,生出的气质也是不一的。

有明艳的,有妖艳的;有清冷的,有温婉的;有落落大方似大家闺秀的,也有楚楚可怜小家碧玉状的……

这批瘦马足足等了半个月才有机会露面,自然卖力得很。

皇帝也认为她们很有看头。

若不是他得了太后的任务,恐怕这会儿早就已经带人颠倒在了后室里。

众女得了皇帝的鼓励和示意,这会儿变了队形,一个个往李纯方向舞去。

有的暗送秋波,有的媚眼如丝,有的羞涩娇憨,有的楚楚可怜……正是各有风姿。

李纯啜了口杯中酒,细细看向众美人。

“都一样。”——这是李纯的评价。

“……”皇帝哽住了。

一样?

皇帝知道,李纯真的是在很认真的看了,但他的眼里只有一种看花看景的纯粹欣赏,完全不掺杂任何情欲,这一点,其实皇帝没法理解。

就连于公公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怎么没反应?

难道真的不是不举,而是喜欢男的?

“若你一定要选呢?”皇帝有几分口干舌燥,却不是因为女人。而是因李纯生出的焦躁。

李纯抬眸看向皇帝,开始暗自寻思皇帝究竟是几个意思?

他本以为皇帝请他来,是真想跟他聊婚事,聊人生。

看来他是领会错了。

皇帝这是想要赐他几个美人?还是想要试试他的忍耐力?会不会是太后的意思?总不会是想要看看他经不经得起色诱吧?

这会儿的李纯还只是想了这么些,尚不知已有不少人开始为他“是否有隐疾”,“会不会好男风”而操心过了头。

“皇上有话说话,有事说事!若是没事,臣就告辞了。”

“别!”

皇帝随意一指,指了两女,示意她们坐去李纯身侧。

“朕话未说完呢!这不是想问你喜欢哪个选了给你陪酒吗?看你自己倒酒,挺累的。”

“……”

皇帝再次主动上来碰杯,东拉西扯灌了李纯又三杯。

酒能乱性,这招不一定需要实现,但总要让他能判断这厮有无那个心思吧?

“这几个都是扬州选来色艺双全的瘦马。她们吟诗作赋和琴棋书画都擅长,有大家闺秀的才艺,也有小家碧玉的所长,雅的俗的,浓的淡的重口味都会,你喜欢什么,让她们给你献个艺就是。”

“臣有些困了。今日就算了……”

“陪朕喝完那坛酒再走。”皇帝低低一叹,挥袖示意剩下的瘦马继续表演……

有些失望,他尽力了。

气氛微妙,两人的称呼已经回到了君臣。

箫声响起。

李纯左边的舞女正要提壶倒酒,那身子往前倾,将大好风光强势送进他的视线范围,而那柔软则正往他的手臂上靠……右边的舞女正给他布菜,可那腿却不知怎么就从裙子里逃了出来,白花花就往他腿上蹭来……

他一哼笑,身上骇人的冷意一施放,俩女动作明显一滞,生生僵在了原处,随后又慢慢往回缩去……

这群瘦马很会看眼色,这两女马上退下,又换了两人上来伺候。知道他不喜欢主动的,新换上来的明显就婉约了起来。

“将军,听曲儿吗?”女子的嗓音都经过了调教,一开口便酥媚入骨。

谁说柔就一定能克刚?

“不用!”冷冷的嗓音出现的同时,一颗花生米直击那女子试图去端酒盅的手腕。

这是嫌弃她?不要她碰吗?女子眼中顿时噙满泪,楚楚可怜态毕现。

“疼……”她揉着红起来的手腕,等着被怜香惜玉。

“滚!”李纯看都没看她一眼。惺惺作态的造作样,他最近越来越厌恶。以前他是喜欢找人陪酒,但只是因着寂寞,想要听到人声,想要热闹。

但自打寂寞空虚有了寄托,他还会需要这些吗?

那女子后背一凉,乖乖退去。

李纯自己上前端起酒盅,将杯中酒喝尽。随后他指了另一瘦马,“你去把那坛子酒搬来。”

以君的身份让他喝完酒才能走是吗?

好,喝!

这个瘦马乖巧,赶紧去抱着坛子过来。

她走路摇晃,不知是气力小,还是坛子重,很是费劲来到李纯身边。

“将军……酒……来了……”

酥透骨子的喘息传来,那两条打晃的腿终于不小心踩到了裙摆。

白腿摆出,整个人眼看就要往地上栽。

她想好了,这个将军,肯定不喜欢文绉绉的,又似不好歌舞,不是好亲近的。不过既是英雄,大概是擅长英雄救美的吧?酒坛子在自己胸前,哪怕为了这坛子酒,也要一把将自己抱进怀里吧?只要近了他的身,之后就好办了。

可她发现,还是错了。

她不如酒坛子!

酒坛子被大力拉拽走了,而酒坛子离开她胸之前,还将她原本前倾的身子往后推去了。

所以,酒坛没了,她人却重重后摔在了地上。

即便如此,她依旧努力摆了个美态十足的姿态。她以为粗暴的那人会回眸看她一眼,结果,她只是一脸惊愕,看着那人端起酒坛直接对嘴猛灌了起来……

好豪爽!

可这么豪爽的人,不是更直接吗?

怎么就不喜欢女人呢?

几个瘦马看呆了,同时纷纷认定,这个男人,不正常!

好在坛子并不大,半坛酒喝了些,洒了些,总算是见了底。

李纯刚准备起身告辞,却见皇帝摇着脑袋已先他一步“醉了”。

皇帝扶额起身,约摸是要离开了,可于公公却上来拉着李纯说话。

“将军,老交情了,给个面子,听老奴说几句。”于公公拉了拉李纯的袖子,一脸郑重。

李纯强忍着点了头。

“老奴直言,这几个女人,李将军可以随意玩乐。”

“皇上的吩咐?”

“自然是。”

“我若拒绝,算不算抗旨?”

“将军何必这么坚持?皇上说了,大人是时候享享艳福了。成婚在即,总要知道到时候该做些什么吧?您家里没有女子,又没有长辈,虽说无师也能自通,但有些经历总要体验……”

李纯看了眼正披了斗篷准备往外走的皇帝。

“皇上费心了,需要体验时我自会体验,该做什么也不用这些人来教。”

“将军就别让皇上操心了,这些女人您随意享用,别拘着端着。怎么玩乐都成。这里没有外人,后室里床榻齐全,这事也绝对不会声张出去……”

“让开!”李纯直接打断。

“将军,皇上是为了您好。这几个瘦马都是处子,且经过了培训,什么都懂,将军莫要害羞和慌张,她们会引导将军……哎哟!”

于公公已被李纯掀开。

李纯身形一闪,在皇帝走出门前拦住了他。

“有什么话,说清楚了。你该不会给我下药了吧?”

皇帝一叹。

“怎么会?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按着太后的意思是要下点药的。但皇帝并未那么做。皇帝看重他,又对他亏欠,若再下药,岂不是雪上加霜?

“你长大了,要成婚了,该做的事总要做的。我打听过了,你这些年一个女人都没碰过。

正如于公公所言,你只管好好享用,不会有人知晓今晚之事,程紫玉也不会。这些瘦马都是清白之身,是干净的。也不用你收用或纳妾,你怎么来的还怎么走。所以,没有后顾之忧,你我之间,也没有什么可害臊的。我总不会害你。”

“我若拒绝呢?”

“朕都是为了你好,你看不懂吗?这不是什么坏事。”

见李纯依旧坚持,皇帝只能直言。

“太后担心你有隐疾!担心你为了面子而说不出口,这才导致多年没一个女人!太后她老人家担心,很担心,怕你不能人事!怕你喜欢男人!怕你不能延续血脉!”

李纯一愣,这才知道皇帝为何这般无聊。所以他刚刚是在试探自己是不是有病?是不是不喜女人?结果自己毫无所动,然后皇帝就也就信以为真了?

“这些女人,都特训过,一颦一笑都勾人魂魄。什么样的男人经得起她们撩拨?你呢?没反应!去年,有人将京城第一花魁湘湘送去你那里了吧?多少男人都拜倒在她裙下了,偏你,成为了湘湘的一大遗憾。从此青楼里就生出了你古古怪怪的传言来。

二十多,正是血气方刚,你呢?倒似个七旬老叟,无欲无求。偏偏你身边还有那么多漂亮丫头在伺候,你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前年你在南边,那号称南藩第一美的郡主爬了你的床,还给你下了药,说不用你负责,可你却原封不动愣是把人送回去了……说好听,是你意志坚定,不为所动。可还有多少难听的话,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

李纯口吻顿时一冷。

“我这样,还不是因为你?是谁说,他的人不能有弱点,女色上也不行,然后把我送去按着暗卫最高标准训练的?是谁说,我的婚事得要他来把关,让我不要招惹那些蜂啊蝶啊的?是谁……”

李纯视线猛地凌厉。

“四处招惹却负不了责,给了我一生的阴影?”

“……”皇帝面色一僵。“你还在怪我?”

“我没有!你对我有恩,我不会怪你!我会好好帮你敬你重你,站在你身边。但我早就发誓,以后若不能负责,这辈子绝对不会四处留情,处处留种!所以我才告诉你,我不会纳妾!我既然当众确认了她,便只会对她一人负责了。”

“你到底还是怨我的。”皇帝一叹,无限悲凉。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以臣子的身份。”

李纯看向皇帝。

“还有,我没病!我好得很!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时间自会证明!将来我会把孩子带到你跟前。到那时,一切自有论断。”

“好,我信你!”

皇帝将手搭上了他的肩。

“但你也要相信,我比任何人都看重你,希望你活得好。”

虽这么说了,但皇帝知道,他会不信。

自己刚刚这两句,他都不会信。

……

第三八三章 疑虑何解

皇帝似是动了真情,语重心又长。

“你不要怨我,我送你到处拜师学艺,不是为了用你,只是为了保护你。

外物的加持再强大也不可靠,随时都可能被人抢走,你只有强大了,拥有真正意义上你自己的强大,才不会被人欺负。哪怕我将来不在了,你也能保护你自己。我或许有私心,但你一定不能忽视我对你的真心。”

“我明白。所以,我一直无怨无悔帮你!但正如你说的,我长大了。私事上,我希望可以做我自己的主。”

李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臣喝多了。就此告辞。”

李纯去推门。

皇帝看着他背影,心头有些冷,有些发酸。

“你必须明白,在我心里,你是我最大的骄傲!”皇帝补了一句。借着酒,这话可以说。但下次再想这么面对面说他想的,未必还有这个机会。

于公公眼眶红红,冲到了门前拦住了李纯。

“将军,您要理解皇上。皇上对您情意深重,却又说不出口。但出发点都是顶顶好的。皇上这么安排,还不是为了您早日开枝散叶吗?您这一脉,是皇上看重的,您明白吗?皇上担心您身子不好,又说不出口,耽误了医治。今日太后找了皇上,为的就是这事!皇上尽力了。一直在为您说话。

可您知道的,太后她打算出山了,她老人家若真动手,那给您安排的就不是酒,而是一杯下不去火的猛药了。您想要那样的结果吗?皇上左右为难,您不能怪他,反而要谢谢他。

而且这事也不仅仅是太后的想法,您不觉得最近一两年给您说亲的人少了许多吗?您有没有想过,程夫人那里呢?郡主那里呢?她们会不会担心?会不会也有这个想法?您要知道,皇上才是对您最好的人……”

于公公东拉西扯,明显有些口不择言了。

他的急躁倒是表明出了皇帝的苦处。虽有些乱,但却有部分是实在的。

看着正抹眼泪的于公公,李纯也是一滞。

京里关于他的谣言太多了。昨晚闹得沸沸扬扬的婚事只怕是要将他过去的种种再次翻出来发酵一遍……

对他的“能力”有怀疑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头一个就是太后。

是啊,他能对付皇帝又如何?太后也正关心他的身体呢!太后若出手,哪里会和他废话那么多。直接一杯药灌下去,天知道她会将什么人弄到他床上来“引导开窍”?到那时,才是他头痛之时!……

李纯想起程紫玉谈起前世的故事时,提到了一句。说前世的四年后,他也未娶妻,关乎他私生活的谣言更是满天飞。甚至很多人断言,他之所以秘密给皇上去培养暗卫和亲兵,正是他有那种特殊癖好……

程紫玉说这话时,明显是打趣。

可会不会……她事实也有这种想法?是在试探他?

李纯顿时有些慌……

“于公公,好好照顾皇上,你说的,我都听进去了。”

“那李大人回去再坐会儿?”

“不了,我还有要事,请您让开。”

“这么晚了,有何要事啊?去哪儿能比得了和皇上说话?”于公公拉住了李纯的袖子。

“我去找太后……”还有她!

“啊?”

李纯点头,推开了于公公的手臂,转身冲皇帝行了个礼便开门走了出去……

“皇上?”于公公一脸六神无主,“将军他,会怎么做?要不要跟着?”

“不管他了!多亏了你那几句,他是想明白了,今晚朕这样的手段不算什么,他若不能打消了太后疑虑或是说服太后,太后定会亲自出手。他既不要朕管,便随他去。他的固执,来自骨血……像那人。管不了!”

“将军倒是有一简单法子可以既打消了太后的疑虑,又不叫程家和郡主担心的……”

“老狐狸!多谢你刚开口为朕说了那番话。若他真去证明了,朕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管他怎么证明呢?程紫玉早晚是他的人,他若真能睡上,也算了却朕的一桩心事了。”

“皇上英明!”

“他对朕有心结,朕对他亏欠,可他还那么得用,朕怎么宠他都是他应得的!”

“皇上总这样,其实您是真心疼爱将军的。老奴看得明白。将军只是不说,但他心里明镜一样。”

“就你多话!”

……

前几日的宴席太过耗神,不少人都累了。于是今晚的宴席虽依旧不停,但明显精力旺盛,流连觥筹之人便少了许多。就连太后和皇帝也只象征性到了个场便回了住处。

程紫玉前段时间绷太紧,今晚难得清闲,早早泡了澡拿了本书窝到被窝翻了起来……

也就只一小会儿的功夫,她便眼皮打架,让人熄了一半灯。果然,马上整个人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醒来,隐约看见的,便是一身紫袍而来的李纯。

她只掀了掀眼皮,勾了勾唇后,便继续睡了。

笑话,李纯怎会这个时候出现,还是在她的内室?她的床前?他都说了,以后晚上不会再来……

“都下去!守在外边!”李纯冷冷的声音传来。

程紫玉一个激灵,瞬间坐起了身。

真的是他!

程紫玉揉了揉眼睛,还真是他!

“姑娘?……”入画刚要开口问询,却是直接叫柳儿拉走了……

整个內室,只他二人。

“出什么事了?”这是程紫玉的第一反应,她急急忙忙跳下床,却是嗵地一声闷响。

她的脚尚未触地,整个人却被一个厚实的身体压回了床上……

这一瞬,她的脑子是懵的。

他分明说这两日不会过来,这大晚上一身酒气突然出现,必有缘故!

“你怎么了?是出事了吗?”程紫玉满心焦虑,也顾不上他的异常举动。

他并未回答,直接上来咬住了她的唇。

动作迅速,看似粗暴,但各中温柔,只有尝过的人知晓。

除了柔软炽热的唇,她还感受到了他狂热的心跳和不平的喘息……

程紫玉心头慌张,见他反常,更是焦虑,只急着将他推开。

发懵过后,她马上回神做出了判断:出事了!

……

第三八四章 我没有病

内室里,灯光昏暗。

幽幽跳动的烛火,映出了李纯微醺的脸,迷蒙的眼。

程紫玉脑子有些乱。

只有一个判断:出事了。

因为她看见,窗是关着的,这意味着他是走门进来的!

而他刚刚喝退丫鬟的那一声,声音也不低。

他这么过来,不怕叫太后的人瞧见?他这大声,不怕让人知晓他在这儿?他把丫鬟都支去了外边,岂不是叫人想入非非?

这会儿的程紫玉相比焦躁,更是苦于慌乱。

去推他,可他的胸却似一堵墙,一棵扎了根的树。一动不动。

他吻住了就没再放。

不但是他的唇,就连他站在床沿的身子,也一下翻上了床。他的腿更是不客气地直接压了上来。

程紫玉感受到了他的霸道。可他的手又极为温柔抚上了她的发,柔和一下下划过她的头皮,反叫她一阵战栗。

本以为他只是如上次的浅尝即止,可他的唇第一次打开了她的齿,随后攻城略地……

一个是束手无策,心急忙慌,一个是看似急躁,实则淡定。

两人截然相反。

程紫玉急着想问清楚,拿舌将他往外推,而他……

被她这么一触,有些火苗就在体内开始窜动了起来……

李纯一路矛盾着就过来了。

他的自控力很好。当然不是天生的,在曾经的懵懂年纪,哪有不好奇的。

但他是在极其严苛的环境里被训练过的。

不仅为皇帝,更是为他自己。

作为孤儿,他必须强大。若女人那关都过不了,那他早就完蛋了。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不管多妖艳勾人的女人在他眼前,都没有什么区别,反而会让他自动产生带了抵触心理的防备。

习惯成自然。慢慢的,他那男女情事之心也就淡了。淡的就像是他们担心的“无欲无求”。

可他没做,不代表他不能做。

但他们却怀疑了。

皇帝的记性很不好,总会忘记他身上发生的事。

其实,他心里清楚,皇帝的确是为了他好,才说了让他暗度陈仓的话。也是为了他好,才将那些原本可以当作礼物送出去的瘦马都留给了他。

他当然可以睡了那些瘦马,解了皇帝和太后的惑。可他更关心她和程家的想法,他也不愿在此刻他们最甜蜜的时候给她添堵或种刺。

所以他毫不犹豫便拒绝了皇帝的安排。

然而,太后必定也是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

但凡他“无欲无求”一天,那帮为他操碎心的家伙便不会停了要“调教”他的心思。

皇帝那里,他尚能应对。

太后那里,这种事,他如何去沟通?他又如何向她证明?

除非他用行动去证明!而对象……也只可能有一个。

所以,他来了。

在院外他还很犹豫,可一见那暖暖的灯火,他的心头便似被猫爪挠了,叫他直接跨步进了门……

其实,以前他不存那心思,自然抱得温暖,亲得单纯。

可今晚他一有目的,心跳也快了,口舌也干了,她睡眼惺忪那一笑,就让他想将她直接扑倒。

他亲上去时,脑子和身体便很自然地产生了天雷勾地火的热情,他知道自己很正常。

有病,那些人才有病吧?

总有一天,他要带着孩儿们,惊吓他们的眼,堵上他们的嘴,惭愧今日的作为……

程紫玉面红耳赤,呼吸渐急,他才将唇松开了些。话说,那唇软软的,红红的,甜甜的,滋味很不错。

而此刻的她眼神迷离,灿若桃花,给她往日冷淡的容颜添上了颜色。那俏颜一下烙进他心头,让他心生欢喜。

“出大事了!”他呢喃着,努力将视线和手都停留在了她的脖子以上……

“你倒是说清楚了。”她的唇被他好一番的吸吮,红艳至极,似美食般诱引了他的视线,又引诱他继续品尝。

他怎舍得离开?

含了她唇,他才慢慢吐露到:“好多人,都想要我将你早日就地正法!”

“什么?”程紫玉没反应过来,可她这一惊讶开口,却不小心咬到了李纯的唇。

不知是否错觉,她感觉身上之人有一微颤。她似乎还听到他微微说了声“该死”?

程紫玉回神后,才听懂他说了什么。

“皇上让我找你暗度陈仓,你觉得呢?”

这一刻,程紫玉的脸烧了起来。

“他们怕我不举,怕我喜欢男人,你觉得呢?”

程紫玉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

她看懂了他眸子里深深打转的那漩涡是什么,也想明白了他刚刚那声“该死”是何意。

“关于我的谣言那么多,我怕你家人被带偏。怕她们也会那么想。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想找你证明,你觉得呢?”

他的声音带了软糯,有些摇尾乞怜,带了点诱骗意味,似在哄着,等着,盼着她点头……

听到这会儿,程紫玉知晓不是她所以为的那种“出事”后,整个人如释重负地一松。

“但你应该知道,其实他们的想法我都不在乎。我只怕,只怕你也有那种担心。所以对我来说,这还真是大事。”

他说这话时,顿时认真起来,抬眸静静看向她的眼底。

“不过,我想你懂我的,是吗?”他顿时一坏笑,与她咬起了耳朵来。“我没病。也没有喜欢男人。只要你知道就行。”

她的确懂。

她早就察觉到了他的反常——从他的打着漩涡的眼神和越发沙哑的嗓音开始。而她此刻越是放松,便越能感觉到上方这位的紧绷。

她脸很烫。

暧昧容易一点就着。

她自然懂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可以。”她的言外之意,是他可以起来了。

“别啊,太后的人在外边呢!”

天,差点忘了这一桩。

程紫玉头有点晕。

李纯就这么进来,太后怎会不知?可到此刻还没动静,太后那里也没来人,柳儿她们也没反应,那么,太后不是默许了李纯,便是在等试探的结果……

“我猜,有人在听墙。想看我能不能行。”李纯一脸戏谑的笑,随后蹭上了她的脸。

“他们都等着我将你生米煮熟饭,你说,怎么好?”

……

第三八五章 我多尴尬

李纯猜得不错,程紫玉的推算也不错。

太后原本已经上床了。

哪知……

李纯气势汹汹进了这个套院,拉了个守门的婆子,问了程紫玉那间院子的方向后便大步过去了。下人上前请安,他也不理不睬。

眼看着他就直接拍开了那间院门……

太后听到禀告,一下坐起了身。

“他从哪儿过来的?”

“是皇上那儿。”

太后心下有数了。显然皇帝没成功。

李纯的样子,大概是生气了。

气皇帝,还气了她!

若不然,怎么也没那胆量贸然进了她这儿来。

下人又来报,说是李纯进了屋子后,便将屋中几人全都遣了出来,随后单独进了内室。而这会儿的郡主,已经就寝了……

“去给哀家倒杯莲子茶来吧。”太后打算晚些睡了。“芳姑姑,你去瞧瞧吧!缺什么送过去,若差火候,就添把柴。若真在办事,可别惊动了……”

“奴才晓得的。”

于是,这会儿的芳姑姑已经坐在了外间,安安静静喝着茶……

而一墙之隔的内室,即便知道外边有等着看戏的,温度也始终没降下去。

李纯撑头一直没停笑。

这阴差阳错的,能在她这儿哪怕什么都不做的僵持一会儿,也挺好的。她无奈,他愿意,还有一大堆人会帮他遮掩。

毕竟机不再来,下次亲近就要等大婚了。

他的手悄悄装作不经意地放到她腰上。

“怎么办?”

怎么办?程紫玉刚刚已经在想这个问题了。

若太后真的需要一个强力证明,能怎么办?

“你可愿意?”

程紫玉微愣后,点了点头。

太后的性子其实很急躁。

据说她年轻时脾气并不好,后来步入中年,才慢慢开始学着礼佛。先帝走后,她大病一场,御医建议她修身养性,她这才渐渐不理后宫事务。

但从她那日恐吓薛骏的手段,从她前世连续五次传唤程紫玉入宫相伴,就能窥见一二其急躁脾气。

她不是个轻易善罢甘休的。李纯若不能如了她的意,她只怕会亲自找个亲信去试李纯。

程紫玉不愿!

李纯,是她要的!要争取和要守护的!

他都没有要纳妾的心思,她为何还要与人分享?

何况……

程紫玉莫名想到柳儿几次提到“雏儿”的那事,拱手让人,岂不是大亏?她可是商人!既然拿下了想要的,所有收益自然只能是她的!

“这会儿是笑的时候?”李纯看见她笑,倒是一愣。自尊心莫名感觉有些受挫啊。“你一点都不急?”

李纯手指一挑,她腰间的中衣带子就开了。

一丝慌乱从她面上闪过,他终于得意了。

但他的手停住了,并未伸进她衣襟,连她一丁点的肌肤都未碰到。

“程紫玉,其实我只是怕你误会,能向你证明就够了。我不会给你留遗憾的!我不碰你!”

他将狭长的眼眸眯起。

“其实,你早知道我不会乱来,是不是?”

“是,我知道。你越是珍视我,越不会这么对我!哪怕我们已有婚约。”

这样的李纯,什么都努力给她最好的,怎会在如此境地,如此仓促,如此随便的状况下要她?

程紫玉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做,所以才能始终那么放松淡定。

“你就不能蠢一点?”他啃上了她的脖子。“你就不能假装很害怕的样子。都被你识破,我多尴尬?”

可不尴尬吗?难怪了,他拉开了她衣带,可她却推都没推他一下。

“你做什么,在我眼里都是好的。”

她主动搂了他的脖子。

“即便没有婚约,身处今日境地,你不得不为证明而来找我,我也会应。”一个为自己愿意不计后果顶撞皇权,不惜搭上性命的人,还有什么是不值得她全部付出的?更何况,是已深深烙在心底的人。

李纯眼底有晶亮跳过。

“你说这话,我会感动。你这么为了我都能抛掉名节了,我更不好意思与你做点什么了。”他紧紧回搂着她。“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前世为你不计一切吗?”

程紫玉却是眨眼笑道:

“因为你是我的人!我们要做了什么,也是我毁了你的名节。应该当做我睡了你。反正你将来也要嫁给我的。我不吃亏啊。”

李纯低低笑了起来,磨着牙咬了她一口:“你越来越坏了。”

他的确是把她当了宝,什么委屈都不愿意她受。

“话说,你家里有没有和太后一样的担心?”

“嗯。我娘确实想多了。要不,我明日去和她说,太后关心你身子,今日找御医给你看过了,说你身体很好?”

“隐疾之所以隐,御医可不一定能看出。就算御医看出,那好男风怎么说?你娘一定以为我故意撒谎,骗了你,又骗了她。”

“那怎么办?”

“没事,你不用去回应。我明日去找老爷子,告诉老爷子我龙精虎猛,要生十个孩子的。让老爷子设法转达下去,你娘就不用急了。”

“噗!你怎知你龙精虎猛?”不是雏儿吗?

李纯眼一挑,感觉有坑啊。耳朵也有点烫,估摸是谁皮痒了。

“我的身子我知道。够不够精猛,你以后自己体会。”

这话出来,他终是得了她一把掐,一口咬,反叫他欢喜地不行。

“你去说也好,今日我娘说那些,我是没法应对的。”她的脸又红了。

“嗯。”

“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为何皇上和太后对你能不能延续香火那么上心?”程紫玉最近越来越疑惑这事。她有猜想,却不敢深想。

“尤其皇上为了你甘愿一掷千金,上心又费力。这不是皇上的性子。即便是他的皇子们也都没有这个荣幸。若说仅仅是因着你是他的重臣,那未免太过了。皇上明面上做的和私下里应你的,更像是一个长辈。是不是?”

李纯抚了抚她的发,眼底流露满满温柔。

“等你年后入京时,我来接你。然后带你去见一个人。到那时,我再给你讲。”

“好。”程紫玉将身上人推了推。“太后那里,怎么应付?是有人在外边偷瞧,你才一直粘着我吗?你是不是打算骗过……”

“你想多了。我是为了让你习惯我的重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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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六章 奸商夫婿

口没遮拦。

程紫玉已经预料到跟了李纯之后,他们的相处会变成何种状态。

那货老奸巨猾,时时能给她挖坑。

她若厚着脸皮反击,他绝对会加倍厚颜无耻地讨要回来。

“闭嘴!”话若让他继续说,指不定还要蹦出什么来。

他的嘴被她伸手捂住了。

他笑得眉眼弯弯,没再继续说话,只那么一眼不眨看着她。

看得她心跳紊乱,手抖唇颤。

然后,他凑近她,慢慢推动捂在他唇上的她的手,最后停在了她的唇上。

两唇间被她手隔着,却能感受到彼此滚烫的呼吸。

一下让她想到那日,他第一次亲上她时……

心头不由一软,她抽走了手。

李纯则唇角一勾……

许久,他才再次哑声开口。

“其实,没人在看我们。我就是来了就不想走,下次再这么亲密,恐怕就要到大婚了。因为舍不得,所以便拖拉了。但我还真就必须走了。要不然,这么长时间都没折腾出个子丑寅卯,没毛病也没人信了。”

李纯跳下床,回眸看她面红耳赤,他很满意。

“我这就去找太后表态。太后若本人不找你,也定会找嬷嬷问你话。都是人精,你据实相告就好。你此刻这个样子去说,都会信的。”

她什么样子?程紫玉一咬唇,双颊更烫了。

他起身并未马上离开,而是蹲身给她把中衣的系带重新系好。眼未乱飞,手未乱动。妥妥非礼勿视的君子态。

“你放心,那八个绝色瘦马我都没看一眼。你啊,娶到我这样的,只管把心吞肚子里。”

程紫玉一把搂住他。她是真的好喜欢他。每多看一眼,她的心就觉软了几分。她的命里,若只单看李纯,她的运气真的是极好的。

他回抱了她。

“今晚我来这一趟,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若不是考虑妥当了,今晚这一趟,他是绝对不会来的。

“什么?”

“太后皇上知道你我‘差点’干柴/烈火,‘几乎’亲密相处,以后你我见面就不用藏着掖着了。有了今晚之事,你我感情进展神速也就顺理成章。想对视就对视,想传情就传情,想说话就说话。

你对我表现地越是爱意满满,越是娇羞脸红,越是向皇上太后证明你我今晚没有撒谎,证明我好的不得了,证明不是不能,而是点到即止了。如此,太后皇帝安了心,还得对你我生出几分愧疚,自然要想法子补偿。

而你我光明正大地两情相悦,四处对眼。不用几日,关于我的谣言自然而然也就下去了。问题全解。而且,我可以光明正大伴你游玩享宴,皇上还要求我每日额外陪你一个时辰,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以每日来见你。光明正大!

我明日起会以筹办婚事的理由减轻手上公务,这样,很快我的时间就都交给你了。可好?”

果然奸猾。都被他算进去了。

程紫玉砸了砸嘴。

“这天下还有谁能谋算得过你吗?”

“我再厉害也飞不出你的手掌心。还是娘子比较强,抓着我的心,哪怕我征服了全世界,连我带我所有,还都是你的!我甘心情愿悉听尊便!”

程紫玉忍不住上来想抱他腰,却叫他躲开了。

“离我远点。别抱我。”

他走远了几步。

“热,得降个火!”他突然拔高了声音,又推开了窗,还故意将窗扇打得咣咣响。

程紫玉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面上高热继续。

随后他留了个笑,抓起桌上茶壶,把一大壶冷透的茶水喝尽,转身就推门出去了……

要说,李纯的表演功力真的不错。

板着脸进门,一脸笑意走出去。

巨大的反差和恰到好处的表情正宣告他此刻的心情很好。

他猛一推门,倒把外边几人都惊了一跳,齐刷刷看他。

那一脸明媚春意顿时惹得芳姑姑笑得跟朵喇叭花一样。似乎明白了不少。

“见过芳姑姑。”这主动的招呼更叫那姑姑受宠若惊。

芳姑姑行了一礼,仔细打量了李纯。

说实话,她是第一次瞧见李纯这么……灿烂。

芳姑姑犹记得第一次瞧见李纯时,他还是那么个可爱的孩子。

皇帝带了他见太后,后来那两位说话,便把李纯交给她了。

她看那孩子长得标致,便想抱他,可他说他已经不是孩子,是个男子汉了,不要人抱。她给了他一盒窝丝糖,可他说,那是孩子的吃食,他不会吃的。她找了风筝给他玩,可他说,玩物丧志,他不觉得这东西对他的成长有什么用。

当时的芳姑姑便被震撼到了。这孩子年纪小小,胸有抱负,可偏就叫人那么心疼。

一晃十几年,他成材了。他身处高位地位超绝,可依旧招人心疼。世人只知他的风光,却不知他位极人臣,吃了多少苦。

芳姑姑见他笑得那么灿烂,一时间有些恍惚,又有些心软。这孩子能那么开心,其实真有缺憾也未必重要吧?

“李将军衣襟有些乱了。”芳姑姑示意他,衣摆皱褶还不工整。

“姑姑见笑了。”李纯一低咳的同时,还不忘流露了一丝笑意。

他边拉着衣摆,边挠着头,满脸都是不好意思。那表情,分明是尝到了什么甜头给乐的!

芳姑姑心下有数了。

“瞧把你高兴的!很喜欢郡主吧?姑姑是自己人,告诉姑姑。”

李纯只是笑,“挺好的。”

笑可以骗人,但眼里的诚挚是骗不了人的。芳姑姑阅人无数,这个眼力还是有的。她也是微微舒了口气,约摸太后多虑了。

“将军虽与郡主定了亲,但还是要适当避嫌的。郡主总归是将军的人,开枝散叶还是等成婚了才好。”

“姑姑放心,是李纯的错。一时冲动,但李纯发乎情止乎礼……”

“哦?”没有实质性的发生吗?芳姑姑微微失望。“那将军以后晚上就别来了。”

“是,那不知芳姑姑这么晚……”

“哦,给郡主熬了碗补汤,奉太后命送了来。”

“太后娘娘还没睡吗?”

“尚未。”

“那劳烦姑姑去通传一声,我去磕个头。”

“老奴还要伺候郡主喝汤,来人,翠竹,引将军去拜见太后。”

之后,和李纯预料的一样。

芳姑姑笑着端汤入屋,眼睛鼻子都未歇着。

尤其是床褥,只差上前翻上一翻了。

不过见程紫玉春色难掩,被她一瞧就恨不得挠墙挖地洞的样,应该不算太糟。

结合李纯出来时的样子,这两人即便没到那一步,应该也走了半步了。至少能放下半口气了。至少证明李纯应该对女人是有兴趣的。

“郡主,相处一段时间了,也算相熟,老奴有几句私房话要问问。您别羞,都是为了您将来好的。你给姑姑好好说,好吗?”芳姑姑一脸和善上来拉了程紫玉……

“将军对你可好?”

“嗯。挺好的。”

“那……怎么个好法?”

“……就是挺好,挺温柔,”程紫玉无从下口,想到任务,她唯有咬咬牙,扯着帕子道:“并不像看上去那么霸道,他挺体贴。”

“是不是外冷内热那个意思?”

“差……差不多吧。”

“别羞啊。”芳姑姑将唇凑到了程紫玉耳边,悄声问了几句。

问题很露骨,很私人,问的方向是李纯的身体状况。

程紫玉不用演不用装,就那红得快滴血的俩脸颊便足以让芳姑姑相信她所言都无虚……

“孩子,事关一辈子,你可别给他打掩护。”芳姑姑还在扫视她。

“姑姑,我听他说了。但这事,我略知一些,我确认,他是没问题的。”

“那就好……”

而同一时间的前院。

太后被李纯吓了一跳。

李纯进门磕头后,并未马上起身,而是抬头,开口,滔滔不绝说起话来……

太后被吓一大跳是有原因的。

第一,她没想到这么晚李纯还会折回来到她这儿。她有些心虚有些慌。原本一箩筐的底气一下泄了个大半。

第二,李纯一直是寡言的。从小到大,从不废话。可这会儿脚下跪着的孩子,一开口就没停口,这还是他吗?他说这么多,是动了情,还是动了气?太后更觉底气不足了。

而第三点,他说的话,更让太后惊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些话李纯会来找她说,还说得这么直白又坦白,叫她的老脸有些红。当然,不是因为他话中之意,而是李纯的坦白和直接反而让皇帝和她的所作所为显得鬼祟起来……

“我喜欢她。我会和她生孩子。您不用担心我。我身体好,好得很,我刚刚气冲冲来,是要睡了她的。可我喜欢她,所以我停止了,我没有做那事。

但我最后克制,不是我不想,事实我很愿意。也不是我做不了,我绝对可以做很好。只是因为我珍惜。我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因为被怀疑就让她受委屈,这对她不公平,还让她坏了名声,让她被人耻笑。

所以,我来找您了。您以后也别试探我了。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来问我。有什么想说的,也直接开口。有什么要我做的,也和皇上一样,尽管开口就是。您是她的恩人,也是我敬重之人,就凭这两点,我都会好好报恩。”

李纯说完便磕起了头。

好一会儿,太后才全部吸收那话中之意。

此刻的李纯磊落,相形之下,自己倒完全是一度君子之腹的小人。

“快起来。这是做什么?”太后赶紧命人去拉他。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哀家只是担心你,关心则乱,是哀家不好。你别有怨气,也别不高兴。哀家以后不会了。”

就冲这番话,这个举动,太后也已信了七八成。否则,他还真就没必要闹这一出。

李纯刚起来,却见程紫玉跟着芳姑姑过来了。

李纯微微一蹙眉,暗道太后疑心竟这么重,显然,这是安排了程紫玉过来看他二人反应来了。真心还是演戏,面对面时,才能一眼看出来。

“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了?”李纯上前帮她将衣襟拉了拉,语气里带了点责怪。

程紫玉一低眉,人没躲开,只是一脸红晕去推了推他的手。

两人动作很自然,程紫玉娇羞似花,一个小对视下来更是甜意满屋。就连站在门边的宫女也感应到,跟着笑了起来。

若单纯是甜到齁太后倒要怀疑了。不过,看李纯那眼神带着温柔和责怪,倒不是装的了。

“太后娘娘,这是何意?”李纯微微往前站了半步,将她护在了身后。言语里,怪责和怨气渐浓。

太后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深了。

听完芳姑姑的悄声回禀,一颗心更是几乎全都落下。

“哟,你二人这进展倒是快。”打趣,也是最后的试探。

“还是不信我?找紫玉来对质吗?”

他开口就是紫玉,很熟稔。而程紫玉时不时看他,眼里全都是温柔和安然,只乖乖待在他身后,表露的还是信任。

“什么对质,说的什么话,哀家找紫玉来,只是要给你们拿些东西。”太后招过芳姑姑说了几句。

芳姑姑快步退去了内室,明显能听到开箱声。若真是找他们来给东西,还能不提前准备好?

太后赐座,示意上茶。

李纯看了程紫玉一眼,暗示:学着点!看吧,这些人就是喜欢穷折腾,折腾完证实自己错了后不好意思,再来想办法补偿……

李纯当然没算错。

太后今晚这么一轮折腾,哪怕是为了皇帝,他也不能让李纯带着满肚子怨气离开。

结果,太后开箱拿了一套前日寿宴刚得的对玉赐给了两人。

龙凤呈祥的样式,设计巧妙,龙凤可单独从羊脂玉的底座上拿下。

取下后可佩可饰,安上后浑然一体,精美绝伦。一看就知是好东西。

而李纯乘胜追击,又只几句话的功夫,让太后主动提出,要将西山那块地周围的上百亩田地的收益也送给两人做订婚礼。

啧,程紫玉当时就觉得,李纯还真是适合做买卖。明明收益的都是他,可最后总能搞得对方死乞白赖求他收下利益?活脱脱一奸商!

……

第三八七章 一蹚浑水

翌日,程紫玉收到了消息。

程青玉果然出事了。

准确说来,是程颢一家子都出事了。

皇帝虽明言说此事作罢不再追究,可朱常哲并未压下消息。而是由着事发后第一时间去追踪的守卫继续寻着……

他们追查的大方向自然是往荆溪的各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程家肯定不会收容他们,华家便是他们最后的后路,他们唯一的选择便只剩了求助华家。

即便那几人不敢贸然去荆溪,但大方向总不会错的。

他们追查到了。

约正午时分,在距离金陵郊外一百多里地的山路上,发生了抢劫。一辆马车从山路上翻车了。

车轱辘断了,马儿跑了,车厢翻倒后往山下滑,滑行了数十丈,最后颠倒着撞到了岩石上。

华氏当场便晕死了过去。

翻滚中,程颢被甩出了马车,几百斤重的车压在了他的腿上,更有一截断木插入了他的大腿。

而华氏则脑门磕在了车板上,头上戳出了个血洞,淌了一地的血,整个人也不省人事。

看到四处鲜血淋漓,程颢吓惨了,在那挖心挖肺般地嘶嚎。

据说劫匪本想趁着中午山间无人干一票,被程颢一嘶喊,见山下正有人带着锄头上来,便唯有作罢,只拖着程青玉离开了。

程颢的嚎叫招来了村民,也引来了正四处打听又查探的侍卫。

村民一听有山贼强盗,又瞧见眼前这惨状,吓得赶紧报了官。

送医,问询。

勘察,暗捕。

至于追查……

地方官兵细思极恐,吓得团团转。这种时候冒出山贼强盗来,岂不是要人命?御驾离他们这儿可不远啦!

于是,地方官在天黑前就亲自赶到了金陵,自然,这事直接找上了身为南行负责的朱常哲。

朱常哲反复踱了几步。

皇上不让管,但若是山贼盗匪,他却不能不管。

这会儿的他尚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很显然,这事古怪了起来。

抢劫?滑稽!

若只抢劫,程颢敢自暴?他不知有人在追查他和程青玉的下落?他还敢主动招惹官兵?

怕是杀人灭口吧?

朱常哲没太明白,若是杀人灭口,也没必要做一半留一半。

他眸色渐渐暗沉。

怕只怕,这要么是有人想借刀杀人,用自己的手来做事。要么,是要祸水东引,把这破事往自己身上推。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暗里追查,引了幕后之人忌惮,这是一个警告?

自己是南行总负责,出了事,责任总要自己来担的。

或者,是三者皆而有之。本就是个一箭三雕计?

这水,早就浑了。

此刻他再不想蹚,也已被拖了下去。

于是,朱常哲连夜便跟着地方官前往了事发当地。

他气势汹汹,带着巨大威压冲进了程颢的住处。近二十个侍卫将屋里挤了个满满当当,那势头,并不比那些盗匪要差。

程颢如只鹌鹑般抱头吓得缩去了床角。

他一惊一挣,腿上伤口又开始往外冒血。大夫已明言,他的腿,将有残废的可能。此刻再一见血,整个人已是慌张无比。

“大夫,大夫……”他不想死,也不想瘸。

朱常哲淡定坐下。

“我要说什么,你该知道吧?你女儿此刻应该在金陵潘家,而你们应该是等在潘家,为何在此处?你女儿怎么出的潘家?如何上了你们的车?

你知道多少,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若给我说清了,我便给你招大夫。这事已经涉及到了我,你可别想着蒙混过关。没有那种可能。

你若不说,我便只能留你自生自灭了。你知道的,到那时,你残疾已是最好结果。若断了药,伤口感染,你就只能留在这儿发馊发臭长虫子了。到那时,可连给你收尸的都没有。”

程颢招了。

说程青玉是被“朱常安”的人救出了潘家,也是“朱常安”安排了车将他们送走……

“朱常安的人说,很快就将提审青玉,说……说您心狠手辣,不达目的不罢休,青玉耗不住,一定会被屈打成招。到那时从青玉,我和夫人,还有他,全都会被牵连。所以他救了青玉,说给我们安排了地方,让我们先住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

朱常哲把玩茶盅一低笑,听着合理,实则漏洞不少。这帮人明显被骗得不轻。

别的不说,就一条,若真是朱常安要藏匿他们,安置在何处不好,怎会堂而皇之将他们往荆溪方向带来?这分明是要将他们的行踪往自己跟前送啊!

果然,有人在算计他。除了先前猜测的那些可能,朱常哲觉得,对方的第四个目的,大概是因为皇帝停止了追查,所以便故意闹大了事端,将事态逼上不得不查的位置上……

“我们的车快马加鞭,经过这偏僻山路时,便碰上了不知是山贼还是盗匪的家伙。”

“你真不知?”朱常哲眼一挑,凌厉尽显。

江南地区都是丘陵,连座正经的高山都没有,哪来的山贼。盗匪更是无稽之谈,都特么疯了不成,这个时候在金陵周边抢劫,寻死吗?

程颢会上“朱常安”的当,是因为他恐惧和无助,但这并不代表他是笨蛋。相反,他曾是程家负责外务的主管,这样的人,都是人精。

“我……是,是遇上了坏人,杀手。我也不知……”程颢再次嚎了起来。显然对方给了他极大的恐惧。

“那帮人太可怕了。我怕,怕他们晚些时候还会追来灭我口,我怕跑不了,所以才一口咬定是山贼盗匪,只有这样,村民害怕,才会救我们,才会报官。你们才会惧于皇权不得不查。我若不这么做,就死定了。”

朱常哲点了点头,这才对。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他很快便问清了来龙去脉。

当时马车被拦下,对方来势汹汹摆出了杀手的态势。

程颢当时的第一反应便觉得这是朱常安的人。

对方嚣张至极,一刀干掉了车夫,吓得程颢三魂七魄去了大半。

程颢努力连番恐吓威胁,对方嗤之以鼻,又一把拖过了程青玉。

“主子早知你不可靠,便派我等来解决了你。”

“我并未对不起朱常安,他为何?”

“因为主子不能让他的计划出现闪失,也不能让你们有任何坏他事的可能……”

“天子在,你们胆敢!”

“笑话,是你自己车速快,翻了车,摔死了。”

紧接着,对方一刀砍来,随后带人扑上,将马车往斜坡下推。

一阵天旋地转,程颢只怕不摔死也会被补刀,便与华氏齐声尖叫求救……

第三八八章 死不足惜

朱常哲按着太阳穴。

与他的设想差不多。

冒充朱常安救人,送人,还杀人,怎么看,那伙人也是冲着朱常安去的。

是谁呢?李纯?不可能,李纯有的是手段收拾朱常安,没必要大费周章。谁还与朱常安有仇,这么不遗余力的?

“最后一个问题!”朱常哲明知凶手不是朱常安,却还是将错就错了。那个凶手玩了这么一出,又带走程青玉,除了用废话栽赃朱常安,只怕也是为了弄清楚朱常安先前弄了这几人要搞什么名堂,而寿宴首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朱常安将你们找去潘家所为何事,怕你们坏他什么事,又为何把程青玉带走?”

“朱常安的人找了我们,说要重用我们。答应会给我们自立门户,说要支持我们做陶,做得比程家还要好。还答应会帮我们报复程紫玉,把失去的全都夺回来,把那些人都踩在脚下……”

“你们为何信他?”

“他把金玉都救出来了,可程家人竟然不知道,还不够说明他的实力吗。金玉是被老头子抓起来的。我让华家的人去找过,华家把荆溪都快翻过来了,都没找到人。可朱常安他那么轻易就做到了。你想,他的势力有多大,我都山穷水尽了,不信他信谁?信程家那老不死的,还是那狠毒的小贱人?

而且,朱常安的人帮我们避过了老不死的眼线,一下就和金玉碰上头了。金玉腕上戴的,头上佩的,都是贵重物。我们都是第一次看见装扮那么华贵的金玉,被一大堆侍卫簇拥着,像个公主……”

金玉已经去往了他们触不及的富贵场,可他们却还陷在修罗场,他们羡慕得眼里冒火。他们也想回去,不要咸菜不要布衣,要高床软枕,要做人上人。

程颢犹记得,当时的金玉一边努力煽动他们的怒火,一边给他们抛下了巨诱:

“程家有今日,都是二叔你里里外外操持的功劳。可他们呢?过河拆桥,还打了你们个措手不及!程紫玉那个贱人,拿走了属于你们的一切。程家的家业丰厚,至少有一半是二房筹谋得来的。谁人不知呢?可他们给你们什么了?一个破农庄几块地?许下几个不知能不能实现的破承诺?他们的良心都喂狗了。二叔,你的能力应该发挥在商场上,而不是破庄子里。程紫玉在太后身边如鱼得水,赏赐不断,那都该是你的!是他们夺走了你的。

二婶,你这些年为程家忙里忙外,那些宴席,那些贵妇,那些面子上的事哪件不是您做的?可这会儿还有谁记得您?程紫玉翅膀硬了,何氏就用不着您了。她们夺走了您和青玉的一切。

他们分明就是趁着皇上要南巡,设计将咱们都清理了。我也就罢了,这么多年劳心劳力都叫程紫玉母子的虚情假意给骗了,我就当是喂了狗。可你们呢,我和多少程家的下人,你们曾经的亲信和伙伴在为你们抱不平呢!

你们就甘心待在这个鬼地方吗?来吧,和我一起,咱们站到当朝四皇子的身后,一起富贵,一起报仇,一起夺回我们的一切……”

一番话,热血沸腾。程颢三人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失去,他们很自然迈出了一步。朱常安没有骗他们,大笔的资金,规整的计划,一切有模有样,他们甚至得到了金陵主宴的入场券……

他们终于知道,是真的……

此时此刻,朱常哲听到这些,忍不住蹙眉。

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她究竟在短时间内拉动了多少仇恨?引来了这么大波人的合力围剿?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你们不可能不知道朱常安真正的底气是什么。”程颢那么精明,答应之前肯定问了个万全。

“朱常安亲自见了我们,告诉我们,他和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他要打垮程家,扶持我们,他要帮我们重立程家。他上边有支持。他出银子,出地方,出技术。”

程颢悄悄瞪了朱常哲一眼,心道姓朱的果然都没信用。说好最后一问的,却还在问不停。

朱常哲面色更沉了。

上边?朱常安的上边?

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不由苦笑。他是一直不明圣上为何要将事情压下,原来如此!没错,那两日朱常安底气尤其足,还带了点猖狂,原来是说动了父皇。

否则就凭朱常安?他哪来的银子和地盘?

但重点是,父皇不是个轻信的,为何当时信他?里边必还有缘故。

“技术?他哪来技术?”

“这个,真不知。金玉那贱人,半桶水的水准,哪里能帮得上他!不过朱常安对荆溪状况了解很深,他有其他门路也不一定。五皇子,能交代的都交代了,能不能帮小的请大夫了?”程睿的伤口一直拿手巾捂着,这会儿整条手巾都已湿透。

“他们为何带走青玉?不,应该说,青玉那日寿宴的原本任务是什么?”

“大……大皇子。”

他的大哥?朱常安要攀附他的朱常珏?朱常哲眼睛一亮。

结果阴差阳错,功亏一篑?

不但没成,朱常安和程家这几人还都与朱常珏结了仇?

这里边若没有第三方的捣鬼,他真算是白活了。

朱常哲顿时想到了那日从头到尾起了串联作用的一个人。

她……为何知道那么多?她如何搅动了局势?若推算正确,她势必还算计了薛骏。为何?她一个地方女,怎么与个京官有深仇大恨?

他想不明白,是他遗漏了什么?还是他不知的太多了?总感觉哪里不对?

朱常哲正思索,那边来了人,说是找到程青玉了。他扔了瓶止血药给程睿,跟着手下去了隔壁屋。

原来,程青玉被扣押在了山那头,林子深处的一间茅屋里。找到的时候,她的神智已经不清。

她经受了严刑拷打,而且失了清白。

人被带上来时,朱常哲忍不住蹙眉。

因为惨不忍睹。

好好一个美人儿,毁了,还被毁得极惨。

再不见前几日的娇丽,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花朵已枯萎。

如此,所有前因后果,朱常哲都已串联明白。

他的大皇兄干的!

因为寿宴那日大皇子吃了瘪,所以要报复。

一切皆因程青玉而起,而程青玉的身后站着朱常安,所以朱常珏便要一并报复了。

从毒害薛骏,救出青玉开始,他便将所有目标往朱常安身上引。皇帝没追究,他也不罢休。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安排了人闹大了事端,逼着自己不得不查。

而他之所以对程青玉下狠手,想来是从程青玉那里确认了当日她果然是对他有所图。所以,他便加倍“偿还”了。

狠辣,确是他的性子。

这一计,朱常珏成功报复了好多人。连自己也被拖下了水。他原本是将所有不利于朱常安的证据都送到了自己手上。他知道自己与朱常安有仇,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定会死磕到底,他要借刀杀人。

但他通过审问程青玉,多半也已知道父皇牵涉在了其中,如此,所有的为难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而他,则已高高挂起。

朱常哲烦躁。

进,怕要得罪了父皇。

退,放过了朱常安,自己还有被追责的危险。

怎么都不对。

且进退都不甘心。

朱常哲磨着牙,左右为难的,只有自己。

好一番的深思熟虑。

他招来了地方官,让其下去封口。

“这事不能传出去。今晚就要办妥。”皇帝被牵扯,朱常安一定无恙。若不知趣地去吃力不讨好,赢了不一定收益,却还便宜了算计自己的朱常珏。

但输了的话,不但可能被追究失职,被反咬一口,有“栽赃”兄弟的风险,还要承受父皇的怒气,朱常安的反击和朱常珏顺手的一推……他不愿!

那地方官一直惴惴不安,闻言求之不得,拍着胸脯保证必将这事办好,保证不让风声传出去。

当晚官府就去那山区附近挨家挨户告知安心了。说白日的伤者此刻已经主动坦白,乃是车速过快滑下了山,并无盗匪山贼。他之所以撒谎,只为快些招人救命……

朱常哲回到金陵已是后半夜。

他未休息,而是带着一路风尘直接去了皇帝的套院。

皇帝得到太后那儿的消息,闻言李纯那事已解决,他心情不错,昨晚点了个瘦马伺候。一夜舒坦,早起神清气爽。

皇帝习惯了要早朝,所以起得早,听闻儿子早来了,心下诧异。

“出什么事了?”內侍禀告,说五皇子在厅里正襟危坐,闭目养神了一个多时辰,皇帝心下再生了满意。耐得住性子,守得了规矩,都是他喜欢的。嗯,还吃得了苦头。他看到儿子还是昨日装束,眼圈泛青,胡渣生出,满脸的疲惫,可精神却还保持了抖擞。

“儿子谨记父皇旨意,说程青玉那事就此作罢。但昨晚有地方官来禀,说是程家二房回荆溪时,车速过快,马车翻落下山。儿子来请父皇示下,是要追查还是压下?”

朱常哲本想全都压下,当作完全不知。但一想不对,按着朱常珏的性子,这次一无所获定会找个出气筒。怎么看自己这锅都是现成的。

届时他只需装作不经意,当众点出这事,甚至拉出地方官。到那时皇帝知道自己夜查这事,会感觉被坑,被骗,被忤逆。有种被蒙在鼓里,被做主,被处理的想法。老爹疑心病天下第一,这事本不关己,朱常哲不愿任何牵扯上门。

与其留下后患,不如自己主动送上门。

毕竟乖乖忠心狗,谁人不爱?想打也没立场。

这么一来,既不是自作主张,也不是无能无奈,而是表态了最大的尊重和孝心……他是深思熟虑而来。

皇帝闻言猛一抬头看向朱常哲,可朱常哲眉目未动,坦然等着。

追查还是压下?能问这个,看来已经知道了不少?还应该做了简单的处置。应该是前因后果都掌握,能马上审,还能立刻掩。倒是有能耐!

朱常哲赌对了。

皇帝很欣赏他的做法。

但他不知,在皇帝心里,他的地位早已在大步前进。他此刻既大胆又谨慎,既能干又听话,全盘掌握却没狂妄而为的作法让他更是大跨进了一步。

皇帝让人传了早膳,关上门生平第一次与他如百姓父子般面对面吃了一顿饭……

朱常哲一个时辰后才神采飞扬走出来。他直接去找了程紫玉,将程家二房的消息全无遗漏说给了她。

“我跟父皇请示过了,程颢他们到底是你们程家人,交给你们处置最好。你们想要如何,就你们自己定下了。”朱常哲来这一趟,除了卖个人情,也是来看看程紫玉的反应。

他对这个女子越来越好奇了。但无论她身上疑点有多少,无论他此刻对她有没有念想,无论他们是否有合作,只凭她和李纯,他都必须与她交好!全力交好!

在所有人眼里,他与这两人关系匪浅,这对他极为有利。

所以,朱常哲并未追问她过去对程颢金玉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没有多问那日寿宴薛骏青玉之事与她有多少关系,他怕破坏了他们现有的关系,只是在对她暗暗的观察……

而程紫玉正忙着吩咐手下去请老爷子,倒没把朱常哲的眼神太过放在心上。

直到柳儿一脸不悦将一碗茶端到朱常哲的跟前,并唤了他一声,他才堪堪回神。他突然惊觉,他又一次看着她失神了。微微的失望再次弥漫,直达心头。

他喜欢她——这一点,在尘埃落定的那晚,他确认了。

可惜和她在一起的是李纯,若是别人,他一定全力,使尽手段将她弄回来。

朱常哲不愿被她看见他的失望和失态,他匆匆起身,她行礼谢他,他颔首离开,而她却在想着二房之事。

程颢如何都是应得,但程青玉……让程紫玉唏嘘。

前世风光荣华的七皇子侧妃今生不但一无所有,还被里里外外毁了个透。而她前世的夫君,今生早早谋算了个异国公主,温香软玉在怀,前程无忧作保,注定不会比前世差……

入画正在低叹五小姐可怜。

但程紫玉并不觉可惜,也不感到怜悯。

虽然面上,程青玉从未做过大坏事,但她一点都不值得可怜。

程紫玉不怪她前世没有对处于囹圄的自己伸出援手,也不计较她被逼着助纣为虐,但她至少该看在程家养育了她的份上,看在自己多次帮她的面上,看在程家的担负和多少人饭碗的关系上,哪怕是提点一二,做些弥补,哪怕是阻止金玉,可她没有,她安心得很。她和金玉一样,背叛了程家,背叛了荆溪。

今生也一样,从她答应朱常安那刻起,便已走上了前世一样的路。这样的他们,死不足惜……

第三八九章 鸡飞狗跳

程颢一家子被程家人再次带回了荆溪。

这一次等着他们的,是更严密的看管。

还是那个农庄,以前只是被暗中盯着,这次直接挑明,多了好几个看守。

他们被完全禁锢在了那一片范围里。

程颢的腿不知是因为断木伤了筋骨,还是因为延误了治疗,最终还是瘸了。这个事实让他几乎无法接受。

就像薛骏不能没有手,作为一个长袖善舞的商人,没了腿,再如何走南闯北地行商?如何忍受从风流倜傥成为万人耻笑?他几乎是绝望的。

华氏也好不到哪里去,头上的血洞虽治好了,可带给她的是每日针扎般的头疼。丈夫瘸,女儿毁,他们的生活更加凄惨,而华家,因着程紫玉的上升和程家的突起,为求自保几乎已与他们完全断了往来。

程翾因他们死性不改而失望透顶,这一次,给他们的,正是当日给金玉母子的那种折磨。吃不饱,饿不死,想要活命就要干活,想要离开又无指望,偏还看不到任何希望。

那是一种无声无息来自岁月的磋磨,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华氏娇养了半辈子,双手都没沾过阳春水,此刻让她劳作,让她毫无希望活着,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的一腔郁气无处可撒,唯有发泄到程颢身上。咒骂,怨愤,哭闹,无休无止……

老爷子最头疼的无疑是程颢的另两个儿子。孩子们还小,跟着程颢怕长歪,到底也是程家骨血,小小年纪不该受这无妄之灾。可若还放在程家,将来听闻他们父母之事只怕又会生出白眼狼的祸害。

最后,两个孩子被送走了。送得远远的,送去了程家在湘西的一处远亲家……

至于程青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时而喊着要报仇,时而稀里糊涂地傻笑。华氏在照顾了她一阵,发现女儿病情毫无进展,又痊愈无望后也就放弃了,唯有继续和程颢闹,冲程颢哭,逼着程颢想法子。

想法子脱困,想法子求助外力,想法子把儿子找回来……

以前感情甚好的俩口子开始无休止的争执,渐渐演化成了大打出手。华氏泼辣有狠劲,程颢腿脚不好也沾不到光,两人每每弄得精疲力竭,心力交瘁。

有一日,程颢被赶出了屋。无处可去的程颢也不想去柴房凑合,便坐去了草垛子后边吹风。

初冬的风有些冷,可再冷也比不上他的心。感慨上来,程颢忍不住抹起了泪。眼泪未干,他便瞧见另一个草垛子后边庄上张寡妇也在抽泣……

两人各有苦痛无处诉,一时间惺惺相惜,便互倒起了苦水。

更深露重心头乱,素来女色上行为端正的程颢竟然与张寡妇滚到了一起。事后程颢开始后悔。可第二日张寡妇偷偷送了两个热乎乎的鸡蛋塞到他手心时,他竟心头一暖,身子一热,再次犯了错。

张寡妇虽长得一般,但胜在温柔又年轻,体力充沛还会来事。丈夫去了多年又没留下一儿半女,正是如狼似虎还想找个归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程颢虽腿脚不好,可皮囊不错,说不定哪日咸鱼翻身还能再回程家。

怀有这种心思的张寡妇自然全力以赴。加上得了滋润后,枯木逢了春,不但越来越放得开,对程颢的全方位照顾也越发尽心。两人很快便偷食上了瘾。

这事能瞒过华氏却瞒不过庄上那么多人的眼。

但老爷子的要求只是看住他们一家子,并未有过其他指示,于是众人虽心下不齿,却也睁一眼闭一眼只当不知。

华氏的心早就不在程颢身上,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苦痛和对丈夫的怨愤里,有一次半夜醒来梦到儿子,想起丈夫吵架后赌气已连续好几晚都睡在了柴房,便去柴房找人,结果柴房空空如也。

她吓了一大跳,以为丈夫出事了。可外边乌漆墨黑,连鸡狗都未有惊动,又实在不像出事。

华氏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丈夫回来,坐不住的她去敲开了庄头家的门。庄头睡得迷迷糊糊,跟她找了一圈才一拍脑袋想到了寡妇的事,一双小眼睛下意识向寡妇家瞧去。

华氏见他面色和神色都不对,一下意识到了什么。

华氏前半辈子都没受过气,那性子泼辣得很。

她一把掀开庄头,抡了把斧头便直奔寡妇门前。

她没冲动,而是直奔后窗贴耳听去。

暧昧和床板之音传来,里边夹杂的男声她熟悉得很啊!可不正是与她恩爱了十几年的夫君?

她已经失去了一切,怎能容忍最后的尊严被践踏?

火气一阵阵往头顶冲,她拿了斧头就向那窗户劈去。

半扇窗户被劈开,斜射入窗的月光下,最不堪入目的场景也带着永远的伤害进入了这对夫妻各自眼中……

白花花的肉看得人刺目。

惊慌失措的丑态更是被捕了个正着。

程颢从寡妇身上滚落,只留了一室的狼狈。他不知该解释还是呵斥,赶紧先找裤子。

而暴怒的华氏在窗外直接将手中斧头冲着寡妇砸了出去……

寡妇尖叫着从被子里一跳而起,从而耽搁了穿衣裳的第一时间。

再等她开始找衣裳时,华氏已经爬了窗户进了屋。

华氏上去一把揪着寡妇头发,一手扇了起来。

按理寡妇力气比华氏大多了,但刚刚在床上实在尽心,早就累得手软腿软了,此刻疯狂的华氏发威,她还要掩住身体,自然毫无反击之力……

寡妇连连向程颢求救,可程颢瞧见窗外已有不少人被惊醒了跟来看热闹,赶紧提裤子还来不及,哪里管得了寡妇……

手举火把赶来的人越来越多。

寡妇屋里那么热闹,想也知道是什么事。虽是凉飕飕的大晚上,却半点没有影响众人的热情。

衣缕不着的寡妇,正忙着穿衣的程颢,战斗力高涨的华氏,叫众人口上喊着停,心下却叫着好。毕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华氏尤不解气,口里骂着程颢没良心,心下恼火,索性扑去床头再次抡了那斧头。

“罢了罢了,反正也没活头了,咱们一道都死了算了。今日先砍死了这荡/妇,再劈了你这奸/夫,随后我再自尽!”

程颢刚刚将裤头系好,他不想死,也不愿闹出人命吃官司,吃牢饭,赶紧上前,拉了寡妇的同时,还踢了高举斧头的华氏一脚。

那一脚无疑是踢在了华氏的心头,华氏心冷心碎,感觉自己连个贱人都不如,自然更是恨极,将斧头又冲着丈夫劈了去……

一阵鸡飞狗跳……

程颢被华氏一刺激,索性喊着要将寡妇收作妾,还撂下了不少狠话,牵扯到了三从四德,七出之条……

而华氏则喊着要报官,还要告程家骗婚。说是程家承诺儿郎不会纳妾她才嫁,此刻背信弃义,纳妾不止,还有脸休妻,她还要去告御状,哪怕滚钉板也要告到底……

这下好,更是闹得不可开交。

三人齐刷刷坐了地要寻死。华氏哭爹喊娘,程颢恨天怨地,寡妇则哭得随时可能厥过去。

翻窗进去拉架的人开了门,结果围观的越来越多。好一场大戏,不少姑婆都在那抱怨怎么没抓几把瓜子出来磕……

庄头怕出事,他也没想到会闹到如此地步。他唤人来将寡妇带走,明日送去隔壁庄子。

哪知寡妇死活不肯上牛车,咬了汉子一口上来拽了程颢的袖子,口口声声说她已经有了身孕。

被众人拽住的华氏面上表情阴晴不定,最后化作了一个温和的笑。

“孩子?你有孩子了?那我……又有儿子?老爷,我愿意收她做妾,只要她把孩子给我。老爷,咱们一个孩子都没了。我要这个孩子。”

华氏态度大转弯,惊瞎了不少人的眼。

华氏也不挣扎了,也不闹腾了,反而开始张罗让人去请大夫,拽着她的俩婆子也松开了手。

她喜极而泣,只看着寡妇的肚子笑了哭,哭了笑……

程颢听到这话,想到儿女,心头一痛,刚要上前安慰妻子,哪知妻子已经对准寡妇那肚子,将脑门直接冲撞了上去……

不装,拉着她的人怎会松手?这些人怎会傻眼?程颢如何会放松警惕?

“你个不要脸的贱货,浸猪笼还差不多,还想生下孽种来!你做你个春秋大梦呢吧?”华氏一撞还不解气,拳头和脚一起更猛烈地招呼了上去……

孽种成了一滩血。

这对夫妻闹得更凶了。

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冷了下去……

两人只顾着互相伤害,竟半点不知,生活在凌乱中的程青玉也在有着变化。只不过在衣服的遮掩下不明显而已。

有一天,神志不清的青玉走路栽了一跤,身下染了红。

本以为是月事,可她肚子越来越痛,连额头都起了一层汗,华氏这才害怕了起来。

稳婆和药婆来了,一看,说是状况不太好,且不像是月事。赤脚大夫来了,说似乎是有了……

晴天霹雳再次到了。

华氏刚毁了一个孽种,没想到老天又送了一个孽种来。她仰天大哭,感叹造化弄人。

程老爷子到底还是心疼程青玉的,找了个熟识的大夫过来看诊。的确是有了!

但结果再次陷于了两难。

程青玉才十四,身板压根没长开,想要生下孩子肯定有困难。

而她的身子又太虚了,她本就是弱风扶柳的身段,前阵吃苦又瘦了不少,最近遭遇那事后更是茶饭不思,精神的重压令她早已皮包骨,底气弱极。

生孩子不能,打胎也不敢!

如此,孩子难生下,灌药又怕闹人命……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三日后,没有灌药,见红未止,孩子到底是没了。老爷子送了点补品过来,但程青玉不肯喝,哭哭笑笑,吵吵闹闹,一个小月子压根没养好,落下了一身的毛病。整个人不但瘦骨伶仃,精神状态更差,几乎都没了个清醒的时候。

也就是几个月的功夫,这三人便被日子磋磨地没了精气神,只吵闹,哭嚎,撕打,相互折磨,各人痛苦地苟且活着……

程家人闻言只是感叹,唏嘘,随后继续忙碌。家里事太多,他们可管不了二房……

程翾和何氏在程紫玉被赐婚下来的第三日,便带着圣旨回了荆溪。两个女儿要在半年内出嫁,要准备的事太多了。宴席什么也顾不得了。

而李纯还悄悄捎了口讯,说是圣上只怕要亲临程家,这么一来,要做之事更多,更忙了。

请辞时,皇帝又给了个恩典,许了个仪仗下去。

这事不知道合不合规矩,毕竟大周朝第一次给民间郡主赐婚,皇帝倒是不顾忌,仪仗规模弄得还不小,跟个状元回乡差不多。

圣旨开道,赏赐加泽,一路敲锣打鼓,抛撒喜糖和铜钱,接受着一路的欢笑恭喜和祝福。

看上去这是对李纯和程紫玉的恩宠,但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是拿了“民间郡主”的名头在故意散播皇恩皇威,竖立他皇室朝廷与民一体之心,更竖立了一个一飞冲天的标榜,积累民心,积攒威信。皇帝可是大赢家……

朱常安从程紫玉被赐婚那晚后便开始安心养病了。

前世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走上从武之路,哪怕是练剑,也是早在程紫玉的建议和安排下,只为强身健体加防身。但今生他却已无别的路可走。

在程紫玉和李纯之事定下后,他对程紫玉的恨更是刻骨。

但他却从未想过,屡次被他用来收益的剑术,当年也是程紫玉出资请了名师,又每日督促他练上个把时辰才小有建树。

他从未想过,哪怕是今生,他也在踩着她曾给他的付出在前进……

当然除了恨,他也不甘。

好在他还有最后一条可行之路。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白恒刚起开始晨练,朱常安就到了。

他是来拜师的。

他的阵仗弄得不小,除了大小礼盒,连拜师用的六礼束脩都带来了,显然是打算速战速决,定下这位恩师。

白恒面对此状几乎是一脸懵。

他刚从镇江回来不久,前一晚并未参加夜游,只是从他下人口中得了个一知半解。

他极不情愿,他一点不想被牵扯进皇子们乱七八糟的争斗中。

他本还想一早找皇帝看有没有转圜,哪知朱常安万事俱备,来得那么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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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零章 人模狗样

朱常安正是知晓白恒的性子,这才早有准备。

白恒,圣上重臣,手握兵权,压根无需攀结皇子。前世后期若不是圣上的问题,朱常安压根没机会巴结上。这世也一样,不用些手段,白恒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于是朱常安故意集结了不少人以壮声势,一路热热闹闹过来。他也没忘找了个礼部的官员来主持。

面对观礼的众人,白恒措手不及,几乎是被赶鸭子上架。皇上已经发了话,他若拒绝不但是不给皇室面子,还有忤逆之嫌。

不得已,他唯有受了礼。

而他唯一感觉欣慰的,是朱常安并不太骄躁,对于剑法和武艺也有一定的见解,说话间谦虚受教,似乎还没有那么糟。

白恒关心了一番朱常安的伤口,便让其回去休息了,示意三天后来跟他一道检阅地方军。

然而三天后,他却没有等来朱常安。

站在皇帝身边的,是朱常哲。

这是皇帝对朱常安的处罚。

朱常哲与皇帝的那顿早膳到底还是起到作用了。

皇帝并未多问,但谁看程颢一家子出事也和朱常安脱不开关系。程颢他们的死活皇帝不管,但都是朱常安的不靠谱,差点将皇帝拖下水去……

皇帝虽说不追究,但心下窝火啊,尤其是连老五都知道了,面子受挫这口气,还真就无处可发泄。

于是白恒问起时,皇帝只说了声朱常安的身子还欠妥,御医表示还要休息一阵,白恒也就没说话……

然而朱常安愤怒的,并不止皇帝刻意对他的冷处理。

除了这个,还有一桩。

为了填补文兰挖的坑和程紫玉讹诈他买下金玉的那笔钱,朱常安人挪了几千两银子。总算夜游的赏赐解了燃眉之急,将这笔借来的银子给补上了。皇帝在夜游结束当晚也给他传了话,表示他先前开市挪走的银子可以分期还清。

如此,朱常安胸口一块大石落下,暂时不用太过为银子犯愁。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缺银子。有些事若不能安排好,等他回京跟着白恒去了西北,说不定一晃就要一两年。他总不能指望那点军饷过日子吧?

他封王后势必还要招人。纵然有两样产业挣着银子,有倪老帮着筹谋,但显然还是远远不够的。

好在,他还有一张王牌——金玉。

既然重开陶市无望,那他便将金玉的用处提前了。弄钱吧!

先前他将金玉收用,除了报复程紫玉和另开新市,更因为金玉手上有关于程家的把柄和金砂的配方。

把柄是复仇利器。

而配方则是赚钱工具。

正因如此,他对金玉一直小心翼翼地哄着骗着,甚至还收了金玉,但他尚未想到,始终咬牙没拿出秘物的金玉早就失去了价值……

朱常安打算凭借金玉手上的金砂配方先挣上一笔做运作和筹谋的基础。

于是,倪老带着金玉所配的金砂泥去与前几日程颢暗中接洽的一个大陶商谈买卖。

哪知对方蹙眉,表情古怪地连问了几遍这就是你们的底气?

他那样子,分明是不可置信。且连倪老手中的金砂都只瞥了一眼,拿都没拿起。

倪老心下生疑,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以退为进的买卖手段。后来被那陶商带着就近走了一家金陵的陶器店。

“金砂的工艺品有没有?”

“爷,这里都是。”

倪老见有一架子陶器全都金砂制成,至少一眼看去,与他手心拽的金砂并无不同。而陶器下边敲的章,各不一样。这些……都不是程家出产!

可金砂不是程家的拿手主打吗?

“爷真有眼光,今年买金砂最合适了。要知道哪怕上半年金砂都还是荆溪程家的独创,直到最近才做到了百花齐放,就连价格也落了只要先前的三分之一了。好东西就要发扬光大,程家是做了好事了。您瞧瞧有喜欢的,给您个痛快价?”

倪老心道不好,细细一打听,才知他们主子拽在手心的宝贝早已遍地都是,沦为了街头货。

程家货向来紧俏,程家放出配方后,陶商都想抢占市场,基本十户有八户都开始做金砂。到了这会儿,别说是三分之一的曾经价,就是十分之一都卖不上了。

且看这趋势,还得要更加回落。

倪老不死心,连跑了好几家店铺,得到的反馈都是大同小异。

金砂,已成了最普通的陶品。而其配方,也早不是秘密,而是陶艺人几乎人手一份。金砂再不值钱,早已没了价值——挣钱的价值和拿捏程家的价值。

若真是那般,金玉手上的配方,便已报废!

倪老心头巨颤,找人去带金玉出来。

挑了一间大门面的店铺,状况依旧如此。

掌柜见两人行头精贵,倪老又是一口官话,自然殷勤地很,亲自迎了出来。

金玉一见四处都是的金砂陶,差点翻了眼皮晕过去。怎么可能呢?金砂给程家带来了巨大财富,配方只程家少数人知晓,怎会烂大街?她被囚禁山中也没几天,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的是金砂?”倪老面黑如炭。

其实哪里需要回答,看金玉那死样便已确认。

“程家视金砂如宝,金砂为他们挣了不少银子,怎么可能将金砂的配方流入市场。你们这些,怕不是赝品吧?”金玉下意识便嚷嚷起来。

热脸贴了冷屁股,店家听了想打人,偏金玉声音还不小,一下引了不少路人和客人的围观。

天子还在金陵,这明显是闹事吧?

“谁特么卖假了?买就买,不买就滚蛋。看你们穿的人模狗样的,敢情是闹事的?你们若再胡说八道一句,老子就报官了。”

店家已是满脸恼火,手一挥,叫出了好几个伙计,当即就要把人扔出去。

倪老连连解释道歉,说家中收藏了不少金砂,本想再买上一二,却不想金砂价格连番下降,这才生出了疑问,让店家消个气。

店家见金玉一脸死灰正摩挲那些陶品,强压了火气“程家说了,先前高价买了他们家金砂的,都可以到各地程家馆得到补偿。你若生气,去程家闹去。赶紧滚蛋!”

两人均是一身冷汗。

倪老拖着金玉就走。

“等一下。”金玉猛地扒拉住了陈列架,一把抓起上边的一只茶宠,几乎是冲着店家尖叫出声。“这是什么?”

店家看向金玉的眼神顿时一紧。“茶宠啊,要不然呢?”

“这是哪里来的?哪里来的?”金玉声音顿时颤了起来。

倪老也看过来,原本便已阴沉的面色也跟着更垮了好几分,看向金玉的眼神也毒了起来。

倪老看大部分东西都过目不忘,那日虽只看到金玉的宝贝茶宠一眼,可凭着他的记忆,应该与这架上的茶宠并无不同。而看金玉的反应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不对!不说是程家的把柄?是绝无仅有的可以拿捏程家和程紫玉之物吗?怎么这里也有?

这一刻的倪老几乎认为自家主子怕不是被这个金玉给骗了吧?要不然就是她的娘,她的家人。说不定从一开始这群人就是有谋算的骗子!

“就是一茶宠,姑娘什么意思?”店家走近了两步。

倪老却一把拽过金玉,“你的东西呢?给我!给我比对一下!”

金玉也正有此意。

她将手伸进了衣襟。那里藏着程紫玉苦找许久未得,前世指证程家,给予程家最后一击的那个证物,那件程翾盖过戳的金砂茶宠。

今日倪老出门谈金砂的事,后来又为了金砂的事找她,她好一番犹豫后,还是带出来了。而那东西太宝贵,她便贴身藏了。

此刻倪老却再见不得她的磨磨蹭蹭,一把夺过金玉那宝贝,与那店家的金砂茶宠比对了起来。

店家也走了过来,眼中有精光闪过,“哟,姑娘这茶宠……上边还有印鉴呢?这就是姑娘口中收藏的程家金砂吧?”

金玉和倪老懒得搭理那店家,只顾埋头比对。

一模一样!

不是形态,而是质地!

金玉心下发沉,倪老看不出,可她看出来了。店家柜子上放的茶宠和她手中的一样,是金砂最老的配方,压根不是程翾后来改良的那一款!不是程家卖出去的金砂!

她再次猛一回头。

“你这茶宠哪里来的?”金玉手持店家茶宠,面色慌张。她有些迷糊。

老配方是程翾不屑一用的,那眼前这个与自己手上几乎一样的茶宠哪里来的?是陈家留下的?可她怎么不知?不可能啊!

“姑娘先把您的茶宠给在下观一眼,在下再告诉您,如何?”店家笑了起来。

金玉自然不肯。那可是她的宝贝。

可店家似乎对她的那个茶宠很感兴趣。

“实话不瞒姑娘,刚刚在下瞧见了您茶宠上的落款和印戳,有程老爷子的私章。是不是?上边似乎还有老爷子的草书题词。”

“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是这样,您手上的茶宠若有老爷子的手笔,那价值就不一样了。我这里可以回收的!就按着以前金砂的价格!”店家的笑很和蔼。

一边的倪老眉头却渐渐蹙起。

他敏锐感觉到,店家的态度转变过快,神情诡异,且似乎有意无意堵住了路。

不对劲!

倪老一把拽过金玉。

“走吧!”

“等……”金玉还在拿着店家的茶宠翻来覆去。

“走!”倪老不容置否板下脸。

金玉被他一喝,赶忙紧跟。

果然,他们被店家堵住了。

店家依旧伸手,要看金玉的那只茶宠。

“您看错了。我们茶宠上边没有盖程家印的!”倪老气势很足。

“那就拿出来证明一下!”店家刚故意说了愿意回收的话来试探,对方若真坦荡,自然会拿出来了。而若真不是程翾盖过印的,那就是一枚废物,更没理由藏着掖着了。不肯拿,绝对有问题!

“笑话!我们的东西,为何定要拿给你瞧?店家您若是想要强买强卖,就别想了!天子眼皮子底下,还望店家赶紧让开!否则,我等便报官了!”

倪老掷地有声,然而店家却半点不惧。

店家哈哈哈笑了三声,手一挥,只见店铺大门正在被关起。

“光天化日,黑店不成!”倪老跺脚带金玉往外冲,却还是晚了一步。

门被锁上了。

店家人多势众,仅伙计就有七八个,将他们团团围住。

倪老暗道阴沟里翻船了。

为保安全和消息来源的可靠,他选的是一家门面大的铺子。为不打草惊蛇,叫人发现他们偷偷走的这一遭,他只带了金玉和一个随从进了铺子,马车和另两个人手都等在了路口。这会儿却成了以少对多之势,反而落了下乘。

此刻对方关门放狗,显然是要吃亏了。

“报官是吧?您放心,我已经报了!”

大门关上的一刹那,店家立马换了脸孔,冲两人痛骂

“不要脸的老畜生和小贱人,还在这唱双簧?我黑店,你们是什么?黑心!说什么那是你们的东西?金砂什么时候是你们的东西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做我们这一行的,最恨的就是你们这帮造假狗!还有脸恶人先告状地指责我们的货是赝品?谁给你们的脸!等着吧!自有官兵,程家和锦溪郡主来收拾你们!呸!”

那店家叉腰上来啐了一口。伙计上前帮忙,一下便夺得了金玉手中那枚不肯松的宝贝茶宠。

上面不但有程翾留下的各种痕迹,还应了程紫玉在斗陶会上控诉的赝品的所有特征!

“果然是赝品!黑心肠,不要脸的,造假还敢刻私章!乱了陶市的害群之马!把他二人给绑起来!绑得牢牢的!”

“你胡说!”金玉挣扎大叫。“这不是赝品,不是造假!这是真货!你把东西还给我,还给我!那是我的!”

“我呸!那是我的证据,还给你?你找官府要吧!”

这一次,店家直接冲着金玉脸连呸了好几下。“人模狗样的东西!难怪一听金砂落了价钱,气愤成那个模样!也不知从哪儿去弄来的这玩意儿。要么是久不出江湖,还不知行情,要么,便是叫人给诓了!”

“区区商家,竟敢扣押我二人!你可知我二人是谁?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的腰牌,我可是京城下来的,是跟着南巡的官员!”

倪老暴跳如雷。他竟然被缚了?

……

第三九一章 一张老脸

寡不敌众,倪老三人未能挣扎便被绑到了柱子上。

倪老尽力摆出了官威,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店家和他的伙计听到威胁反而笑了起来。

“你特么当我傻是不是?你们这帮牲口都能把金砂造的那么像,还造不出进出潘家的腰牌?你特么要是京城下来的,还会跑来专门仿制金砂?你特么要是南巡官员,那你倒是敢爆出你的身份,你的官职,你的上司来呀?傻X!”

店家笑得欢畅。

“程家早知他们的货被人仿了!所以才将金砂的配方公之于众。程家大度,怕我等都被骗,早早就将仿品下方到各路陶商手中作警示!那个茶宠,正是程家送的仿品!整个金陵卖金砂的大陶商手中都有!是不是和你们手上的一模一样?

而且程家还将如何辨别真假金砂的法子教了下来,你们这金砂跟真品金砂虽看似一样,但只要是行家就能发现,那颗粒感和纹理感完全和真品是不一的!嘿,你们这茶宠,与赝品是一模一样,怎么?还想赖?做梦!

老子可抓了你们个证据确凿!你们不但仿造了金砂,还私制他人章鉴牟利!要不要脸!老子卖了十几年陶,都没听过程翾会在茶宠上留下诗句来!等着吃牢饭吧你们!哈,我还以为是程家杞人忧天,不想还真有你等货色!还自己送上门来了!我X你X!”

倪老一脸死色,活了五十几年,第一次被人当面爆粗!第一次被人绑在柱子上骂!偏偏还被堵得没法反驳。

他上当了。且知道的太晚。

程紫玉不动声色,显然早有应对。

不知不觉,走入陷阱后,才发现仰仗早没了,王牌也早没了,自己傻乎乎还被控制了!怎一个惨字形容!丢人!

“放了我二人,给你银子就是!要多少,开个价!”商人求财,给钱摆平,先离开再说。

“傻X!”

可那店家再次笑了起来。“来人,去潘家,求见锦溪郡主,就说抓到了造假金砂的下作贼,问问她的意思!”

银子?这糟老头能给多少?还能多过程紫玉?明显眼前有更光明,更持续的获利手段啊!

再说今日他抓了这俩仿造的,就是立下大功了。程家若能顺藤摸瓜抓了大鱼,将来定会好好感激他们。

到时候,不但打响了名号,还让程家欠了他们个人情!

他们可是卖陶的,有这人情,将来还不是路路畅通?就凭这一点,就不是银子能买来的!

而且程紫玉已是郡主,哪怕什么都不求,只要郡主本人愿意来走上几圈,他这铺子也就与有荣焉了!

那店家小算盘开始打了起来,又找了周围街道几家相熟的陶瓷铺子的掌柜和管事,一作声援,二作见证,三为涨势。

众人瞧见那假货茶宠也是个个义愤填膺,指着金玉两人的鼻子就是骂。

“程家才是假货!程家才是仿制!”金玉开口却也不知如何辩驳。她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这真是程翾的印章!你们快放了我们!”她的声音直接被淹没在了众人的唾骂里。

“程紫玉个卑鄙无耻的贱人!她谋算了我们!”金玉再一开口,几个商人听到她诋毁当朝郡主,几个大耳光子就抽了过来。

金玉被打得头晕耳鸣,终于知晓害怕了。

她最大的仰仗显然行不通了,不能从程家手里牟利,也没有了追随朱常安的价值。她的将来怎么走?

瞬间,眼泪挂了下来,她试着求,求眼前众人放她离开,她去筹钱,去补偿,求放她一马,求饶她这一次……

众人摩拳擦掌正在兴头上,只等着郡主驾到,等着大火一把,等着程家的感谢,此刻到嘴的羊肉怎可能放了,自是齐刷刷给了金玉一个白眼,外加了俩耳光,又找了块抹布塞进了她的口中。

倪老急得跺脚却无计可施。

栽了,栽了,他只希望那车夫能机灵点看到此处状况赶紧回去禀告四皇子。希望官兵能赶在程紫玉之前到,希望朱常安能够截住程紫玉,希望朱常安本人不要过来,免得再惹了是非上身……

可倪老的希望落空了。

程紫玉今非昔比。不看别的,就冲她是此刻所有贵女里最得宠这一点,潘家门外的侍卫便尽心非常。

程紫玉第一时间便得到了消息。

撒了足三个月的网,总算是上钩了。

她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出了潘家,随后赶到了那家店铺。

她到那儿时,官兵已经到了。

由于圣上人在金陵,所以街道的防卫也严格。官兵几乎只用了半刻钟的时间便赶到了。

随后,官兵陷于了两难。

商人们不分令牌,但他们已经认出,眼前这老头,还真是皇室朝廷宾客。

而倪老释放威压后,官兵们本能嗅出了不对。有眼尖的,更是认出这老头似乎是跟在某位皇子身边的。

官兵本打算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可程紫玉来得太快了。

而且程紫玉怕吃亏,带来了不少人。

高头大马停下来,锦溪郡主走下来,一下便吸引了大量注意力。

行人这才瞧见那间铺子里还有不少官兵,一下便围聚了过来。

如此,衙门官兵头皮发麻,糊弄不得,自然不好再随意。

程紫玉一见被绑俩人便笑了起来。

“这么大年纪了,没事就早点回老家休养吧!何必还要出来蹦跶,净弄些鸡鸣狗盗的盘算,每每都离不开女人,你就这点本事吗?就你这样的水准,连助纣为虐都不够格啊!何必?”

倪老被她笑得老脸通红。

程紫玉偏对他是了解的,表情里全然都是鄙夷又不齿。虽未指名道姓,虽说一半掩一半,但还是一下戳中他的软肋,叫他羞得不行。

他的手段的确不是太高明,但不能怪他,谁叫朱常安只有这点水平呢?他那主子既无背景又无靠山,又没有几把刷子,想要上位谈何容易。

那朱常安,通身上下最厉害的,也就是那张好看的皮囊和足以骗的人团团转的“君子风度”了。除了靠女人,他想不出还有其他捷径。

但被这么指出来,倪老还是羞愧地几乎无地自容。

……

第三九二章 天煞黑心

程紫玉虽承认倪老的手段是有效的,但真就打心眼里不喜欢这样靠着女人上位的方法。

抛开金玉不谈,今生朱常安即便没能算计上程紫玉,却也已拖累了王玥和文兰的一生,而之后,将必将有白小姐和某小姐再步后尘……

凭什么?凭什么好好的姑娘和她们的家族要成为他的踏脚石?

成本低,收益大,靠着掠夺他人来壮大,着实叫人不齿。而眼前这个狗头军师,“功不可没”。如此幕僚,丢人现眼……

至于金玉,程紫玉见她两颊被打得绯红,暗道这店家真有眼力,那么,便不客气了,示意柳儿给她点颜色瞧瞧。

柳儿一点头,直接抡起耳光抽起来。

倪老打不得,但金玉可以。

官兵面面相觑一番后,还是没上前来阻止。郡主撒个气,大概就能大事化小了吧?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程紫玉幽幽开口。一声“家贼”引起了阵阵议论。

朱常安花了三千两买走了金玉又如何,此刻撕皮的,是金砂的配方,赝品和私刻章鉴之事。她要教训的,是贼盗。谁敢来拦!

仿制的赝品金砂是众目睽睽下金玉亲手捧出的,她若不能交代出来历,那么自然程紫玉说她是贼,她就是贼!想怎么编排她,都是程紫玉说了算!

耳光子不响,但力道浑厚,直击牙根牙龈牙肉。

金玉被堵着嘴又挣不开,摇尾乞怜或目露凶光都没用,血水溢满嘴又吐不出来,她承受的,只能是连连的吞咽。

柳儿觉得好笑,心道自己莫不是力道重了?

这便是最正宗地道的打落牙齿和血吞吧?

也是,别糟蹋了!

那就多吞点,省的这白眼狼总喂不饱!活该!

嗯,打成猪头,打成掉牙的老太太算了,看看那位四皇子是不是真重口,还能下得去那个口!

这么一想,柳儿更是尽心……

而在场的店家和陶商们渐渐恍然大悟。

“这丫头,就是那个程家的家贼?”

斗陶会之后,程家便传出了家贼之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整个江南陶届没有不知的。但那时还只是传言,很快便淹没在了程家掏几万两出来行善那桩热闹里。

却不想那事还是真的。

手艺的传承本就是机密,仿造破坏市场更是罪大恶极。这样的虫蠹就不该怀有任何容忍和怜悯。加上这货还是恬不知耻的白眼狼,真真禽兽不如!

怪不得她能拿出那不伦不类的金砂来,想来是空有秘方也没做好。如此,一切都合理了。

程紫玉点头。

“正是呢!趁我生病,她便做了鸡鸣狗盗的事,偷了不少财物和配方,还偷偷找地方做好了仿造的赝品。我程家心善,发现后只报了官,并未赶尽杀绝。哪知这丫头到底还是卷土重来了。真真死性不改……”

程紫玉看着脸颊肿起,摇头晃脑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的金玉,唇角勾起笑来。再送你几盆脏水!怎么样?

被冤枉的滋味不好受吧?

好好尝着!

自己不过是其人之道还回去。都是她应得的!

前世今生,金玉对不起自己和程家的,可不是一丁半点!

程紫玉细细看着手中那枚害人的“宝贝”。呵呵,到底还是落到自己手上了。也不枉费她等了那么久。

“瞧瞧,程家养育了你,你的心是有多黑才要来反插恩人一刀啊?还敢模仿祖父的字迹。真是狼心狗肺。”

那件信物的确是老爷子的真迹。程紫玉一眼就看出来了。

而那些商家之所以看不出,是因为那用笔习惯是老爷子二十年前的风格了。人啊,总会变的,何况习惯。

一串诗词潇洒飞扬,是那种张扬的狂草。

她都能想象出老爷子拿了刻刀飞走时的恣意,只可惜,往往真心最容易被假意利用。从陈家老家主到金玉之流,都不是好东西!指望偷窃而得,与朱常安还真是绝配。所以啊,金玉,还是留给朱常安好。

那店家闻言马上接话:

“可不是,在下拿到手时还真是吓一跳。要说仿得还真是不错,不过老爷子一代大家,若是轻易被仿去,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到底是火候差了,老爷子的字可没这么狂躁!”

随后,店家和不少陶商都围上,对着那茶宠好一番的评头论足,又对程家和程紫玉明夸暗赞,将那被绑的俩人往死里痛贬了一顿。

金玉挣得眼珠子都凸了出来,边跳边呜呜,想也知道在骂这群人都瞎了狗眼,黑了心肠,扔了脸皮……

程紫玉才不理她,又对在场诸位表达了感激,谢他们维护市场稳定,谢他们惩恶扬善,谢他们是在为民除害,夸他们有正义感,是模范商家云云,夸得众人飘飘然。

不知不觉,身后便齐结了一大帮围观群众,帮着程紫玉对倪老两个骂了又骂,又一个个热情出着主意,只恨不得要帮着将那俩人押解了游街去……

一大堆人都伸着脖子要来瞧瞧圣上刚册封,又被指婚,大周朝最风头无二的郡主风姿,于是那店铺门口不但被挤了个水泄不通,还大有规模愈演愈烈之势。

店家求之不得,此举之后,他这里将一炮打响,足足够炫耀显摆几十年了。

而倪老却心下叫苦。

他一直在冲着那群官兵挤眉弄眼。

但那帮人明显人精啊,刚刚还在左右摇摆,想试着息事宁人,这会儿一瞧形势,乖乖,前来声援程紫玉之人越来越多了。

这是街面,有的是商户!

程紫玉可是商户的代表,最近风生水起地起势后,更成了商人的楷模和标榜,是名副其实的地方商界第一人!

听说程紫玉被欺辱了,商户们纷纷放下手头买卖和活计,有来观仰的,有来看热闹的,但更多是来声援的,并快速围拢了来。

一听是有人造假被抓了个现行,不少人都感同身受炸了毛。

天煞的黑心啊!

商户们或租或买,顶着大铺面做点营生容易吗?工匠们捣鼓点新玩意儿容易吗?

可那些造假的,践踏他们的心血和成果,拿了低廉的成本大肆一捣乱,假货冲入市场后,许多人的饭碗就没了。乱了市场秩序,乱了口碑,乱了价格。花了心思研究的没钱挣,可那些造假的却靠着挣快钱,个个玩得风生水起,赚得肚满肠肥。

太不公平了!

商户的愤怒被柳儿打得啪啪响的耳光子而彻底点燃。不管是为以儆效尤,还是转嫁悲愤,总之,倪老两人彻底成了人人唾骂的牲口。

这种形势下,众官兵有心无力,别说息事宁人,第一反应便是禀告上级,并在上司来之前,先维持好秩序……

于是,谁也不想惹祸,本着“不求立功,但求无过”的宗旨,所有官兵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倪老求救的眼神,各忙各的去了。

倪老闭上了眸子,暗道这会儿动静这么大,围了这么多人,路口的几个手下没上来解围显然还有点脑子,这是去搬救兵了。

但外边人那么多,怕是很难善了。但求主子别来,别亲自来……

好累啊!摊上那么个主子,真特么疲累!

程紫玉自然要谢过店家的,只说会吩咐下去,以后程家上市的新品会留出一份给他家先卖。

那店家大喜。

先卖便是先机,程家新品一般第一批都是要预订的。经过第一批货积攒的口碑第二批会呈哄抢之态,真正进入市场,摆上货架开卖那要第三批之后的事了。

之前像他们这样的陶商无一例外会等到程家馆卖走两批,大货上来才有资格卖,失了先机不说,最主要的达官贵人流都叫程家带走了,挣不上大银子……

这会儿程紫玉当众许下这承诺,带来的,将是连番又长久的收益。这算盘还真是没打错……

那店家想了想,忍不住还抬起下巴冲倪老一挑衅。言外之意:幸亏没上你鬼当!要不得要悔死!

店家占了便宜,便想着既为程紫玉出口恶气,也乘胜追击一把。

他唤来伙计,示意将两人绑去铺子门前的树上。

柳儿会意,觉得甚好,没少帮忙地挡开了不少人。

官兵本想制止,可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秩序随着两人被推出铺子,一下便炸开了锅。

如此,这俩贱人便全方位暴露在众人视线范围。

嗯,可不等同于游街了吗?

在隔壁店家找了一大壶隔夜茶泼向两人后,两人又相继收获了不少东西。而柳儿,早已退回了程紫玉身边。

群众的热情向来是无限的。尤其是看到两人皆是绸缎加身,那女子头上腕上都是赤金珠宝,却做着偷鸡摸狗的诈骗行当,众人怒火一下被挑高。

招呼他们的,倒没有话本里那些夸张的鸡蛋菜叶水果之类,但口水石子都有,瓜子花生壳等垃圾更是不少。

就这样,数不尽的不明物顿时冲着那棵倒霉催的老树飞去。

羞耻啊!

金玉是女子,总是爱洁的。如此脏秽简直让她想死。眼前是张张扭曲的脸,哪哪儿都觉得疼,这会儿的她开始想念锦衣玉食,人人唤她“小姐”的程家,想念她恨毒的矿场,甚至是连那山中的安逸似乎也是此刻的她求之不得的……

她很想跪地求程紫玉放过,她很想离开,远远的,再不出现。对方太可怕,她玩不过,赢不了,纵有无所不知的皇子做靠山也不行。她不要富贵登天了,她只想好好活着行不行?……

可更觉痛苦的是倪老。

被尊贵皇子当作恩师礼遇的第一幕僚,竟是沦落如此地步。

石子打在脸颊上,火辣辣,像耳光一个个抽来。

口水吐在眼皮上,像在骂他瞎了狗眼。

各种垃圾扔在他头上身上,像是在痛骂他是垃圾。

一堆平民在对他破口大骂,骂他恬不知耻!……

他的老脸啊,真疼!一路疼到了心肝脾肺肾!

他心底里企盼的,是万民敬仰,人人称羡啊!

他真是猪油蒙了心,当年怀揣雄心壮志怎么就叫昭妃给骗了呢?他使了点小手段,在京城声名鹊起时,不少人都关注到了他。从大皇子到五皇子,都找了说客来请他入幕。他才看不上朱常安!

可昭妃那贱人暗算了他,使他不得不答应见上一眼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四皇子。然而这场相见同样是个暗算,恰好被不少人瞧见朱常安正恭恭敬敬磕头喊他“师父”……

特么的!他这辈子就这么莫名其妙被绑定在了朱常安这条破船上。

认命的他心道其他皇子大多都有强硬母族,幕僚助力,都有的是人操持,有的是大儒谋士和名师做教导,哪里轮得上自己?而朱四那儿,则不一样。或许值得一试……

又得说朱常安那骗死人不偿命的皮囊,当日表现得真是好,年纪不大,却礼数周全,一双晶亮的眼里都是崇拜和求知求教欲,叫他也信以为真了,以为孺子可教。

毕竟,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去拿捏!再差再差,保住性命谋个王爷总不难。

于是,他就这么站到了朱常安的身后……

可他既没想到,昭妃母子的野心那么大,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还妄图去争那把高椅。而他更没想到,朱常安除了一张带了蛊惑性的脸,综合资质那么平平!

所以,事实证明,他还是错了!劳心劳力,还是落得了如此下场。

倪老觉得,好累,不想玩了……

“人还没来吗?那么没诚意!”程紫玉幽幽开口,随后走到那群依旧暗搓搓在等上司来拿主意的官兵身前。“既然如此,几位官爷还不动手将人带走吗?本郡主此刻要去击鼓喊冤,还请几位将这两人押送衙门吧!”

人群再次沸腾,身后的店家立马表示,愿意陪同郡主一道去击鼓,去喊冤,去作证,众百姓则表示愿意去声援,去旁听,去帮着主持正义……

官兵头子擦了擦脑门上一头汗。

娘啊,这俩货是皇子的人,万一牵扯了皇子,那就是打脸皇家啊,到时候这笔账衙门会找他们算,皇室会找他们算,皇子更会找他们算。万一是大皇子的人,他们还活不活了……怎么办?

……

第三九三章 狮子开口

官兵正左右为难。

程紫玉则一切皆在把握中,怎么都不嫌事大!事态如何走向,全看她心情。

“我们按着程序报官,几位官爷怎么还杵着不动?是因为事态只关造假制假不够严重,还是说报官的是商家,所以请不动几位?”

一语激起众怒,顿时上升到了阶级仇恨上。商户再低贱也是大周子民,没道理证据确凿还被欺辱。

官兵知晓新郡主不是善茬,却不想这么会滋事,轻飘飘一句就拉动了在场所有商户。

而她一个“我们”,除了拉拢了盟友,更是成为了众人的靠山。

哪个商户没吃过官家的亏,此刻占着理,人又多,还有郡主撑腰,居然有人敢阳奉阴违,那真是太过分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队官兵犯了众怒,指责和施压开始不绝于耳。

如此阵仗,只叫官兵们头皮发麻,心下发慌,几人连道不敢,开始试着推诿。

而程紫玉则笑着打断:

“本郡主觉得,这俩人狗胆包天,十之八九幕后还有主谋!程家是皇商,你们知道皇上刚从程家定制了不少机密之物吧?若是外泄,您几位是不是打算全权负责?几位再这么拖延,不但有包庇之嫌,还有渎职之意!

柳儿啊,我喊不动,你去请五皇子和李将军吧!他二人正在园子里与圣上说话,若瞧见两江衙门的大人们,都给请过来……”

几个官兵差点就要跪下了。

还等屁个上司啊,这郡主嘴皮子一翻,就给他们定了两条罪名,而她搬出的大佛里,官职最小的就是他们上司的上司,惹不起,都惹不起……

“来人!”官兵头子当机立断。“把这两人带走,都带走!”

“且慢!”人群里总算是有人挤出来了。

时间差不多了,果然这一逼就出来了。

来人只是几个小喽喽。程紫玉不认识,但估摸是王玥找给朱常安用的。

果然,朱常安是不敢来的。

程紫玉低低一笑,自己都来了这么久,朱常安应该也早到了。他不敢露面,但一定会来附近看情况!

那货大概没想到自己会那么不依不饶吧?他大概以为自己拿到东西,出口恶气就会离开吧?

程紫玉眸光扫去,要观望,大概会从高处吧?

她快速一圈扫视,最后定格在对面的三层茶楼细细寻去,一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一晃而过,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

朱常安听闻金玉和倪老被擒之时,无比震惊。

谈个买卖而已,程颢的前期工作都做好了,竟然还会出事?

听着回禀,他气愤难耐,将手边能砸的全都砸了。

他都打算偃旗息鼓离开了,那个瘟神,还是阴魂不散。

同时他也终于明白,当日自己将金玉带出来时,程紫玉不怒不急,不妒不乱,反而还带了丝笑意。他那时以为她是强撑镇定,原来不是。她当时心底是在大笑鄙夷,等着看好戏的吧?

她早就设计好了,金玉哪怕咬紧牙关藏住了东西又如何?她早已利用她的手腕把那两样打成了废物,再无价值的废物!

自己在京城讨好皇帝,步步上行,纳了王玥,算计文兰时,她也是半点没闲着啊!

她控制了金玉廖氏还不够,她还早就报了案。金玉“偷窃并逃窜”是官府早就定了案的!那么此刻众目睽睽下“制假卖假”也就正好前呼后应,顺理成章。金玉无凭无证,既没法翻之前的案,也没法反驳和反证!

蛇蝎毒妇!

金玉被囚不知,他远在京城也不知,枉费他二人还小心翼翼苦守秘密;还沾沾自喜以为程紫玉得不到那两件信物早晚有被拿捏之时;枉费他费尽心机找到金玉结成同盟……

等等!金玉能被找到,也是她的手笔吧?贱人!贱人!

还有,自己竟然还被她逼迫着花了三千两买金玉个自由身,当时她心底都笑抽了吧?自己还睡了丑陋粗鄙的金玉,在她看来自己无疑是个疯子吧?她巴不得看自己饥不择食的丑态吧?

朱常安从头至脸到心都在疼!

他差点忘了,这个女人何等的手腕,当年可是敢设计皇后,将太子玩得团团转的人!

好恶毒的手段!栽赃嫁祸,撒谎做局,睁眼说瞎话,天下怎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然而朱常安没有选择,唯有赶紧点了人赶来,一路都还遮遮掩掩,生怕被牵扯上。

他当然不能出现。

倪老两个被抓了现行,他出现岂不是成了他的锅?那么多人在那,他的声誉怎么办?

但有一点,市井乱腾一下就算了,绝对不能闹去衙门。

这会儿还没人知晓这事与他有关,但一闹去衙门,这事就兜不住了。

金玉和倪老都是他的人,怎么看都与他脱不开干系。皇帝这会儿对他的态度很古怪,他好不容易与白将军沾上关系,再容不得半点差池了。万一这贱人借题发挥,只怕要坏他好事……

于是,半盏茶后,朱常安所在的包房里多了几个人。

程紫玉来了。

她胆子倒是大,只带了两个人。

可她是众目睽睽上来的,压根无需惧怕。反倒是引了不少人猜测刚刚喊停的家伙是何人,这包房里的让锦溪郡主亲往的人又是哪个?

“想要我偃旗息鼓也行,你总要付出点什么!”

朱常安正站在窗边惴惴不安,可程紫玉一进门便猖狂到主座坐下,全然就是高人一头的姿态,悠哉悠哉开了口。

朱常安胸闷气短。

“你要什么?”他猜到了。主动权都在她手里,可她并未乘胜追击,自然是为了与他谈判了。

朱常安阴着眸子,死敌就在眼前,他只恨不得上前将她掐死!

这贱人奸猾,还带了两个官兵上来“调解”。此刻俩人被拦在了外边,但显然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他不敢对她动手!

“我要……金玉的另一件信物。”

“……”

“那幅山水图。”这件她从未见过的东西,必须拿回来!

“可以!”他回得爽快。

金玉手上的金砂方子被她打成了赝品方子,还弄得陶届皆知,金砂已经没有价值了。加之关键的证物茶宠已经到了她手上,剩下的山水图也已没多少意义了。

“但那画在金玉手上,不在我这儿。你看,能不能过几日?反正你已经……”

“朱常安!明人不说暗话,这会儿是我开条件。你只有点头或拒绝的份儿,最近我耐性不太好,你可掂量着点!”

程紫玉觉得好笑,自己就那么傻吗?先前金玉为了摆脱窘况,一定会带着王牌证明价值。他们又企图开新市,那两样东西肯定是都拿在身边了。既然这只茶宠已经现世,那幅山水图一定就在附近。

程紫玉探了脑袋看向下方人流。

“我可不急。这么多人,万一惊动了潘家的大佛,万一传到圣上耳朵里,万一哪位贵人这么巧经过此地,万一谁认出了倪老……我可不负责的。”程紫玉说着又嘶了声。

“柳儿,吩咐下去,让把那老头的脑袋给抬起来,给他擦把脸,他这披头散发耷拉着头,谁能看出他是四爷身边风光无二的倪老?”

“是!”

“等一等!我答应你!我这就让人去取!”朱常安怂了。好在那画在他手上。金玉也是贱人,怕被一脚踢开,那茶宠死活不肯给他保管,只将山水画拿给了他。若不然,那茶宠在他手上,怎会出这样的事!

“来人!”

“稍慢!”程紫玉呵呵笑了起来。“那幅画只是第一个条件。”

“你别得寸进尺!”

“可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要什么?”

“三千两!”

“你疯了!你怎么不去抢?我的财力你不知吗?”

“知啊!就是知,才开了这个足以让你心疼肉疼,却死不了的价!”

“你怕不是忘了前几日才讹了我三千两!”

“一茬归一茬,不是你求着喊着要买金玉的吗?人证物证都在,怎么是我讹?再说了,你对金玉深情款款,这个价很值呀。最不济的,你也抱得美人归了不是?”美人,呵呵,从今日开始,是个品相更脱俗的美人!

“我没有银子!最多五百两!”

“你有!夜游那晚,你不是得了三千两的赏赐吗?”

“你……你怎么不喊三万两?”

“三万两?我倒是想开啊!但做人要实际!若数字超出你的实力范围,那还有什么意思?我不怕玩脱了?我开三千两,正好看你犹豫,看你为难,看你抓耳挠腮,有意思,我高兴!

不过我心地好,把你赏赐得的玉佩和珍珠都留给你了,够仁至义尽了吧?你娘喜欢珍珠,金玉喜欢玉,就是委屈了王玥。”

朱常安这笔银子还没揣热呢。这会儿趁热拿走,折磨的是昭妃,痛苦的是朱常安,头疼的是王玥。他再次被打回原形,再次苦于缺银,唯有向王玥伸出手。王玥那里,怕是难了。那么也不知,朱常安为了堵窟窿,会不会做点什么?

一文钱尚且难倒英雄汉,朱常安,是该好好品尝他前世没吃到的苦了!

程紫玉笑魇如花,如盛放的蔷薇,绚丽又多刺。

这张脸他是喜欢的,可这个表情,他如此痛恨!

但还能如何?

他唯有强抽一口气。

程紫玉上来时选了茶叶,又让柳儿亲自取水拿了茶具。

折腾累了,正好渴了。

烧水泡茶,刚好完成。

茶汤倒出,满室馨香,氤氲热气笼罩着她的笑颜,让朱常安一阵恍惚,似又回去了当日。

多少个午后,她都这么坐在暖阳下,泡茶,喝茶,被茶香热气晕染,成为最让他安心的一景。

此刻,升腾的热气正好掩去了她眼里的冷芒,朱常安差点迷乱了。

“先前在扬州时,我就欠了债务。那笔赏赐得填窟窿,不能……”

“与我何干?”只四个字,外加一声嗤笑,把他打回了现实。

“你不缺银子,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与你何干?”程紫玉一口饮尽杯中茶。“我的银子是我的,我不缺银子就不该跟你索赔了?你穷就可以犯法不负责了?”

“程紫玉,你别得寸进尺!什么犯法,你心知肚明,都是你倒打一耙……”

“一句话,给不给?不给我就带人去衙门了!”

程紫玉站起了身,眼里凌厉显露。“到那时,你要给的就不是三千两了。我会直接索要三万两!”

“好个狮子大开口!你做梦呢!你以为你能成功?”

“当然能!你别忘了,陶商手里都有仿品。只要程家咬定那些仿品都出自金玉之手,那便是板上钉钉!

金砂被仿已是如此猖獗,你说我们程家因着你们这些制假的亏损了多少银子?你猜我能不能给你甩出一脸的账目来?

我们还要填补因为金砂价格直落而贴补先前贵卖的差价!三万两,不多!已经是给了你这个皇子面子了!到那时你不但要给我和程家道歉,还要谢我手下留情!哪怕你能逃脱,金玉和倪老都是你的人,你也要负个连带之责,御下不严之责!

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下边有多少人在声援我,这么多人往衙门一站,你说我能不能成功?

倒是你,被扒出当朝四皇子才是制假骗财的主使,你猜你会不会被唾沫星子淹死?你的声誉会不会扫地?你还有没有博弈的机会?英明的皇上一定会好好决断。丢皇室的颜面到如此怨声载道的地步,当真前无古人。你想去西北历练?自然是可以的。但怕就怕,去了再回不来啊!”

朱常安气得胸口起伏。她说的都对!她也的确做得出,做得成这些!

他是栽了。银子,永远都是他的软肋。他比任何人想弄来银子,可谈何容易!

程紫玉看他气得拳头紧了又紧,脖子青筋尽显,说不出的畅快。

朱常安到底还是错牙点了头。

“给你两刻钟的时间,我要看到东西。”

“是不是我把银子和画给你,你就放人,就当没这事?”

“自然!我会当着众人和官兵说清楚,声明不再追究这事!”

说办就办,朱常安比程紫玉要着急,招来人耳语了好一阵,来人才快速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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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四章 灰飞烟灭

对上朱常安充满仇怨又闪烁的眼,程紫玉再次笑了。

被拿捏的滋味,不好受吧?李纯说,以后把朱四的头拧下来给她当球踢,她才不要,那会脏了鞋!这样的人,还是好好折磨来得解气!

“你知老天为何让你再活一次?还让我在你之前回来?别天真地以为是为了让你弥补遗憾,爬上那最后一步!你错了!

老天这么做是为了让我找你讨债的!前世你拿走了我的一切,这辈子,我要一点点找你讨要回来!只可惜,你真是穷得叮当响,别误会,我说的不是银子,而是你拥有的。

你什么都没有,就这么站在我面前问我要什么,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拿什么。你是皇子,我又不能就这么杀了你。所以,以后只能你有什么,我就夺走什么!让你尝尝被掠夺的滋味,让你永远都达不成目标!我提前跟你打个招呼,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程紫玉知道,她越是嚣张,朱常安越不能忍受。毕竟前世的自己将所有都奉献给了他,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他的附属品,此刻的自己无疑是背叛了他。

朱常安正红着脸,周身包裹的都是仇恨的气韵。但转瞬,那恨意却被他最擅长的温和再次替代。

“程紫玉,不管你信不信,前世,我是打算把我身边最尊贵的位置留给你的。后来状况很复杂,但我心里有你。你当时若耐心等上几年,你的产业算什么,我的江山都能与你共享。是你太冲动了!你知道吗?我说的是实话,我可以对天发誓的……”

“这些事我已不要再听。”

“好,那就说将来。老天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不容易,你守好你的家,做好你的产业,去追寻你的幸福不好吗?我保证再不针对你,与你保持绝对安全的距离。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你的生活不该只有报仇……”

程紫玉噗地打断。

他还以为自己会被他三言两语哄骗过关吗?

“直说就是:你怂了!你怕了!单单一个我,你都搞不定,何况再加上李纯?所以你的手段就只是假意缴械投降?朱常安,你只说了一半吧?你分明就是在以退为进的争取时间。

我去追求幸福,你去做什么?你去登高上位?然后等你爬上高台,再来找我和李纯复仇是吗?我不计仇怨,你呢?你也不计?李纯砍下了你的头颅,而我让你一无所有,你甘心忍气吞声就此揭过?所以,这样的话赶紧收起来。你我互相了解,互为死敌,就别再虚情假意了。不劳你提醒和操心,我找你晦气的时候绝不会忘记寻找幸福!”

程紫玉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你不等你要的东西了?”

“我就那么傻?会坐在这儿等?”程紫玉再次笑起。

朱常安盯住了她。

她今日也笑得太频繁了。先前几次他二人相对时,哪怕她占了上风也都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了自己,可今日这一次次,她笑得尤其绚烂。那种笑,都发自心底。

她的气色极好,正是春风得意的娇艳。

这样的娇韵,她前世也有过,但是很久远的事了。他记不清从何日开始,她的美里渐渐晕上了一层疲累。

虽然极不想承认,可朱常安知晓,离开了自己,她活得很开心。哪怕背负了仇恨,她也收获了快乐。而这些,是李纯给她的!

他心头酸伴着恨,不断蔓延。他的女人,死也应该做他的鬼,竟敢转投他人怀抱……

程紫玉笑魇如花,娇艳带着讥讽。

“谁知道你刚刚跟你的狗腿都说了什么,谁知道你会不会去请了救兵,找了下三滥的手段暗算我。相比下,还是楼下的百姓商户更淳朴更让人放心。所以我去下边等!顺便去拉拢下感情。我再不下去,一会儿人都走光了,谁看咱们演戏呢?”

朱常安沉着眸子,她果然也是了解他的。

的确,他是做了点打算。但显然,又落空了。

“我就在金玉和倪老身边等着,你可别想耍花样!东西拿给我,我自会给你澄清。”

“我怎么信你?”

“对不住,你没有权利和资格质疑我!”主动权在手,程紫玉既不在意朱常安比屎还臭的脸,也不惧他眼里盘旋的杀意。

她走到门边停下脚步。

“对了,金玉,她到底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前世你二人偷摸偷情,搞得那么累,今生我成全你二人,你可得好好待她!毕竟,她是你花了六千两买来的!你可要珍惜。”

金玉,今非昔比,连手艺都没学好,这会儿连最后的底气都没了,无疑已是废物。没有姿色没有能力没有价值,空有一肚子坏水,用不着亲手收拾,只管留给朱常安就好了。

六千两的“美人”,朱常安绝舍不得杀。而留在眼前的每一息,都会提醒朱四那打了水漂的六千两。那就让他们相对两相厌,相互折磨吧。

朱常安不会放过金玉,王玥和昭妃也不会。金玉以为深山的日子就是地狱了?她错了,她的苦日子刚刚开始……

“至于我和李纯,你可得睁大狗眼看好了!”他们有多甜,朱常安就将有多恨!

“另外,你还得好好看着,什么叫做全为他人做嫁衣……”

程紫玉嗤笑一声离开,听到身后传来了一连串瓷器被砸碎的声音……不砸如何泄愤?就该使劲砸,砸完一会儿结算的时候再后悔就是……

程紫玉在茶楼的这一刻钟里,正是众说纷纭。

甚至有人怀疑她是否被什么人给扣押了。以致于程紫玉下楼时,发现整一茶馆的一二层都已人满为患,都是来看热闹和做她后盾的。

她一下来,众人便自动围上,并让开了她前边的路,对她一路簇拥。

依旧来到那棵树跟前,只一小会儿的功夫,金玉两人更是惨不忍睹。

两人被各种不明垃圾扔了个五颜六色,狼狈至极。

面对七嘴八舌的好奇发问,程紫玉回答地很坦然。

“他二人身后果然还有同伙的,有人来跟我商议,说愿意补偿程家的损失,并销毁剩下的仿品,只求留个脸面。同时还交代说,他们除了金砂,其实还做了其他仿品。我给了他们两刻钟的时间,他们说是会马上送来补偿和其余赝品。”

“郡主为何不追查下去!您放心,只要您一声令下,咱们就陪您一道去衙门击鼓,绝对不让您吃亏!”

程紫玉咳了咳,一脸深意谢过众人。

“对方的脸面,还是很重要的。”

不少人都听懂了,敢情是大人物是不是?连刚刚忿忿不平的郡主都要给脸面的,难怪官兵们畏畏缩缩,定不是一般人就对了。罢了,见好即收吧!

“而且太后的寿宴期尚未结束,太后是我恩人,得饶人处且饶人,还是不要一味追根究底了……”

程紫玉的“高风亮节”再次收获了一波“大度容人”的赞誉,一时间,都是力挺程紫玉的声音。

“那咱们就陪着郡主等上两刻钟!也好长长眼,看除了金砂和老爷子的章鉴,那帮人还仿了何物。”

“郡主一定要好好跟他们要补偿。今日有您做榜样,对所有的仿贼都是个警告。您不单单是为了您自个儿,也是为了所有商户,咱们都是您的后盾。”

“郡主不是势单力孤,有我们在,一定尽全力帮您声讨损失。”

“……”

朱常安看在眼里,气得面部直抽搐:“巧舌如簧!卑鄙无耻!”……

朱常安的人几乎是和府衙的几个官员一道到场的。

程紫玉一瞥人群,很快就搜寻到了王玥的身影。

猜到了。

朱常安也只有找她来办这事!

到头来,还是王玥最能让朱常安放心,且能时不时出来填个缺口——资金缺口。

王玥的神色冷淡,寒霜罩面,终于不再掩饰对程紫玉的仇视。

朱常安这三千两一飞走,所有的压力便都转移到了她的肩上。她不恨就怪了。也是,到了如此田地,也不用掩饰什么,她二人还能继续合作不成?

程紫玉只当没见她,众目睽睽下,没急着拿银票,而是先当众展开了那幅画。

呵,陈家家主果然一手好画,上边祖父的题词也是真迹。一时间,叫她几分百感交集。

这两件东西,终于都回来了!再不怕被这后患拿捏了!

而她展开画的那一瞬,不用说什么,周围已是哗然一片。

在先入为主的心理下,众人都用不着去辨别,便再次咋呼了起来。不少人拍着大腿,痛骂仿贼嚣张,连程老爷子的字也一并仿了去。如此仿贼,手段高,胆子大,当真是害人至深。不少人义愤填膺,虽不敢劝说程紫玉追究,却不断提醒不要轻易放过。

朱常安那下人已经得了示意,正跪地磕头,指天誓地表示他的主子已经知错,今后一定不会再犯。他们愿意缴上利润和罚款,只求平息此事。

江宁府来了几个官员,这会儿正小心翼翼候在程紫玉身边,话里话外轻声示意将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金陵城是他们的辖区,制假售假闹起来,他们也要受牵连……

程紫玉从朱常安手下那儿拿起了银票,当众点清,“三千两的罚款。我收下了。”

她转向众人。

“诸位,我既收下了这笔赔款,这次便网开一面。下一次,不管主谋是何许人,我和程家一定追究到底。今日多谢诸位挺身而出,程紫玉感恩不尽。”

随后,她却是在众人的讶然中将银票交到了官员手中。

“这笔银子就请诸位做个见证。我程家愿将这三千两赔款悉数捐于金陵辖区的三间善堂。”

她又转向跪地的奴才。

“程家的买卖的确挣银子,但程家的银子很大一部分是用于行善的。你们制假,断的不仅仅是我程家的财路,也是许多贫苦百姓的口粮。我这次且不追究,但若有下次,一定会将你们连根拔起!”

那奴才自然连连应是又保证了一番。

语毕,赞声再次四起。

一浪接一浪,都是对她的赞誉。又是一笔三千两,众所周知,几日前,她便已捐出了三千两善款,在金陵城短短几日便是六千两。而最近几个月,程家是总计捐出了十几年的财富啊!

果然是民间郡主,一心为民,就这大度阔气,纵是各地首富也都差远了。这样的郡主自然要维护,这样的家族自然是要长久繁荣存在才是百姓之福……

程紫玉在人群里找到了朱常安。

她一个眼神挑过去,朱常安顿时明白了她所谓的“全为他人做嫁衣”之意。他的指甲深深嵌入肉中,他谋来的每一件,几乎都被她夺走和破坏了。

仅仅银子这一条,包括他娘送出的首饰,前后就废在她身上足有万多两了。须知一千两对他都是大数目啊!他的银子都成就了她的名声,他如何还能心平气和!

尤其,耳边正时不时冲程紫玉响起的“郡主万福”,“郡主好人”,“大善主”的赞誉,他好想吼一声:那都是他的银子!他的银子!那不是好人,是毒妇!

可人群里还有更多人都在低声对金玉倪老的主子痛骂和诅咒:“不是人”,“不得好死”,“不是东西”,“死不足惜”,“断子绝孙”,“生孩子没XX”……

他冤枉!他是被冤枉的!

尤其“断子绝孙”四个字,再次触到了他心头的痛,令他胸口一阵阵的翻腾……

这会儿,只见程紫玉移步那家陶器店的石阶上,一手拿画,一手拿了茶宠,高高举起。

“诸位看一下,今后再有类似这样的字画,说我祖父十年二十年前与张某某,李某某一道合作的,绝对是仿品。若不能辨别的,还望诸位跑一趟各地的程家馆。再有发现类似仿品的,我程家必有重谢!”

程紫玉不得不谨慎。

老爷子可别还有其他流落在陈家手上的把柄。

只要全民皆知这样类似的东西是假的,那再真也都是假!

随后,她当着众人的面,取火点燃了那幅字画。

在火光里,她又狠狠将那只茶宠砸向地面。

“既是赝品,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我且警告那些人,多行不义的下场,就是灰飞烟灭!”

这两件害人不浅的东西,就这么转眼成了几片灰,一捧碎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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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五章 金玉下场

倪老和金玉被“解救”了下来。

可倪老精气神全无,整个人晦暗无比,颇有几分心灰意冷之感。

而金玉则目光游离散乱,几乎是站都站不住,只盯着地上碎片和飞灰,眼神渐渐空洞,慢慢瘫倒在地,厥了过去……

绝望!

她知道,她完了……

她最后的倚仗随风散了,从此,她沦为了任由他人摆布和摧残的垃圾。

不,垃圾都比她好,她巴不得成为垃圾可以被人丢弃,可她成为的是一只被人出气的沙包,任何人都可以捶她一下,打她一下,而她不能有任何的反抗,甚至或许某日待她成为一堆散沙也不会被人放过……

她猜对了。

王玥带来了两辆马车。加上之前的那辆,路口一共三车在等。

朱常安去找倪老问话,上了最前面的车。

如此,金玉便落到了王玥手里。王玥恨她刻骨,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王玥示意将金玉扔去最后边的青布小车。

扔?谁去扔?

“金玉她毕竟是……咱几个不敢……”几个奴才表示不敢。

金玉是四爷的女人,他们去拖人,倒不怕金玉如何,可万一四爷因此不爽快而迁怒他们怎么办?

王玥凤眸一斜。

“所以,难不成由我这个身孕在身的主子来抬吗?还是说让香儿去拖她,香儿能拉得动?香儿可要服侍我的,我最近孕吐严重,闻不得任何异味。”

王玥赶来时故意只带了个随身伺候的丫鬟。若不是此事需要遮掩,她都不想让金玉上马车!

金玉这贱人,就该扔上板车,推着在街道招摇过市,逛上个几个时辰,让她好好尝尝被人唾弃的滋味……

那香儿赶紧叉腰上前。

“你们是不是皮痒了?别忘了娘娘这会儿身上担着小皇子,有多金贵。忤逆主子,你们还要不要命了!”

几个奴才对视一眼,赶紧将金玉拖扯上了车。

“你们给我看好了她!还有,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下车时,我要看见她是醒的!”王玥丢下了这么一句……

“是!”……

金玉迷迷糊糊醒了。

她隐约看见有不止一个男人在眼前晃过。

那一瞬,她还以为回到了程家的炼泥场。

不,还要糟。

两个奴才正对她上下其手。

“瘦是瘦了点,手感倒还滑嫩。”

“毕竟爷玩过的,差不到哪里去。”

“屁,就是个贱人。”

“今日之事后,你说她下场如何?”

“不知,但昭妃娘娘一定饶不了她。那么多银子呢。”

“是啊,这贱人完蛋了。你说,爷会不会把她赏给咱们?”

“哈,你倒是敢想。有这可能。不过你瞧瞧她这德行,老子还不屑呢。但玩玩还是可以的。”

“嘘,小点声。”

俩奴才正窃窃私语,可四只手却都她的衣襟里,行那便宜之事。

“大……大……嘶——胆!”金玉嗷了一声,厉声去制止。可她一张口,整个口腔都是被撕扯开的痛感。

见她醒来,那两人赶紧缩回了手。

“不怪我们,侧妃娘娘示意要弄醒你,这马车里还能有什么法子?”所以,只能用掐的。只不过掐着掐着,就换了地方,换了手势罢了。

“你怂什么?”另一家伙瞪眼啐声。“我们奉命弄醒你,此刻任务完成了。你若有不满,找四爷说去,就说我二人强了你也行。”

说完那人喷笑出。“你倒是有那胆子呀!你倒是不怕四爷弃了你呀!你倒是有证据呀!”

那厮说罢,又上前在她身上抓了几把。

另一人也顿时听懂。

“是啊,我二人是奉命上车弄醒你的,老子怕毛。咱哥俩二对一,你还能翻天不成。”

“没错,金玉,你已经栽了,又给爷俩摸过了,爷俩以后愿意对你负责。今后,你便每隔七天,陪爷俩睡一次,爷俩便饶了你,如何?”

“七天不行,三天吧!”

两人笑作一团。本就是过个嘴瘾,但说出来,还真就觉得可行,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金玉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却很肯定,她的噩梦已经开始了。

小小马车里,只有她与俩牲口,她的名节已经毁了。王玥那个毒妇,显然是故意要毁了她。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口腔更有些空,少了好几颗牙。容颜本就只能算中上,如此便更完蛋了。

朱常安若听闻她与俩男共处一车,自然不会再碰他。

再没了宠爱,那她还有什么?朱常安还会差女人吗?他点点头,多少人家巴不得将女儿献上去!

而朱常安对王家有所求,王玥就是认定了这一点才敢对她动手,所以这个亏,她是吃定了。

见那俩牲口再次伸手过来,金玉唯有双手鸡爪疯一般挥舞了出去……

可那两人却是找到了什么游戏一般,一人一边扣住她的手,与她胡乱拉扯了起来……

好不容易到了住处,金玉被拖下车,对上的就是王玥冷冷的脸。

“将她头上身上的值钱物什取下来。”

王玥心里都是气,和在扬州时一样,刚刚出门这一遭,她又花了三百多两。

每每朱常安找人来寻她,她的后背都会自动发凉。

果然果然,又是这般。

他已经这么穷了,却没事去砸了人一包房的物件,他是有病吗?潘家什么好茶叶没有,他是去观望的,偏偏就挑了那家茶楼镇店的碧涧明月茶,他需要那么奢侈吗?

那一撮茶叶加一壶活泉水,花了她一百二十八两!疯了,他真疯了!

王玥哪里知晓,其实那杯茶是程紫玉特意挑着喝的,就是要留给朱常安买单的。若不是时间紧,她原本还打算叫上一桌子吃食,打包几斤上品龙井走的。她已是手下留情了……

王玥捶着胸口,心好疼。她快没银子了,王家虽给了她两间铺子做陪嫁,可利润再高也由不得这般消耗啊。她前几日让手下回家挑人给朱常安,王家已经说得清楚,要人有,但暂时再要银子的话,绝对没有了。

王玥很清楚,家族尽力了。王家全力支持她,无非是以为背靠了大树。但从王家花宴开始,到朱常安遇刺休养在王家,这位四爷就像个无底洞,投多少下去都没个回音。

好不容易熬到她被封侧妃,以为苦尽甘来,可依旧没法为王家谋得任何,反而一直在伸手。若她是家主,也要掂量掂量……

王玥气得口苦。

她最近这几日焦躁得很,朱常安要去西北,她孤身在京就更难了。封王开府又如何,没有正妃又怎样,她一人独大又如何?府里没有男人撑着,难保她不遭暗算。她倒不怕,只怕肚中孩儿遭了不测。

而朱常安不在,她更没法为家族谋福利,想想就烦啊。金玉,她原本就要出手的,此刻不过是提前罢了。

就这样,金玉被王玥示意扔去了杂物房。

“好好看着她!”王玥抛下了这一句便要抬步离开。

金玉面如猪头,可手脚是好的,砰砰拍打木门,想要求见朱常安。

“如此叫唤,成何体统!让人听见了岂不是丢了四爷颜面?”王玥依旧指了刚与金玉同车的俩人。

“你们进去,好好看住她,别让她死,但让她闭上嘴,老实待着,等候发落。”王玥可不打算打人杀人,她要为孩子积福。

俩奴才对视一眼,齐声应是。

她刚走两步,又停下了脚步,冲着金玉拿帕子捂住了口鼻。

“对了,金玉这么个脏兮兮的德行,实在难看,拿点浓浓的盐水给她脸上消毒,顺便洗一洗。”

她忍不住嘴角闪过一丝笑,让香儿找来院中管事婆子。

“我不太舒服,你让琴儿去找御医,让福儿去厨房找些酸的吃食,让婉儿去炖药,我只要香儿服侍就成。再找婆子一人给一百个铜板,让她们去把我的房间扫一扫。床要抬起来扫。扫仔细了。”

管事婆子应声离开。

“这……”俩随从似乎听懂了王玥之意。“丫鬟和婆子们都忙去了,何人给金玉消毒换洗呢?”

一共就几个女的,都被使唤了。这……

“你俩是缺手还是断腿了?留你二人何用?”香儿喝了一声。

“可奴婢两个是男的,金玉,她毕竟……”

“我重要还是金玉重要?我肚子里的皇子重要还是她一个贱婢重要?怎么?让你们做就做,总不能让我来吧?这是我的命令!有什么事,我来顶!咱们四爷府上,不养废物!”

王玥只有一个目的,彻底杜绝金玉翻身的任何可能。被多人这么肌肤相亲地碰过,她不信朱常安口味这么重,还会要她!

“是是是!奴才们一定办好!”俩奴才哪里还敢质疑,忙着端盆倒水去了。

“嗯,金玉虽犯了大错,也不能让她太难看了,香儿,你去给她拿身衣裳换。让那俩人手脚轻些,可别弄痛了金玉!”

“是!娘娘,奴婢一会儿搀您去外边园子赏花吧!潘家得了不少稀奇的菊呢!”

“也好!”

杂物房里,有了王玥撑腰,俩奴才虽不敢做什么实质性的龌龊,但不妨碍他们占点便宜。奉命行事嘛!

很快证明,王玥的这一手段还只是毛毛雨。

而金玉有过在矿场上的“经验”,这点小磋磨除了让她扑腾几下,压根对她压根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她没有那心气和自尊心!

但王玥走不久,来自昭妃的第二轮攻击就到了。

昭妃来势汹汹,恨不能将金玉剥皮拆骨。

六千两,六千两的贱人!

昭妃本闻讯就要晕过去的,可她撑住了。在那之前,她要来收拾下这个价值六千两的贱人!

她原本还打算跟儿子要些银子回来的,如此这般,又泡汤了,和王玥一样,这笔账她只能找金玉来讨!

昭妃绕着金玉走了数十圈,更气了。

来的路上,她还想着,索性将这贱人卖去青楼算了。

江南的青楼不是挣钱吗?虽不是黄花闺女,却也还算过得去。哪怕能卖了二百两也行啊。

为此,她还找了潘家一个八面玲珑的婆子来看人,帮着看看能卖多少钱。

结果那婆子看了一眼便直摆手,说这样的,只能卖去暗窑,不会多于十两银子。

金玉听得想死,昭妃听得想打人。

可这就是现状。

金玉整个一猪头脸,牙齿还被打落了好几颗,这颜都没了,还能卖什么价!

婆子前脚一走,昭妃便捡了根棍子冲金玉抽去。

“你个煞星!六千两成了十两!你说你是个什么孽障啊,我儿竟然遇上了你,上你的鬼当,替你赎身,你就是这么报答吗?你说,你是不是和程紫玉早就勾搭好了,特意近了我儿的身,就是为了来讹我儿银子的?你说啊!你要是不交代清楚,我让你生不如死……你个贱人,把你送去给人骑都没人要,你说,这个窟窿你要怎么填?你这个灾星啊!”

在昭妃的认知里,那六千两的支出皆因金玉蛊惑了儿子,让儿子上了她的当。从一开始,她和王玥便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儿子眼光素来高,朝鲜公主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就看中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孽障了。思来想去,都是这贱人用了什么手段。

今日祸事到了,昭妃哪里还忍得住!

昭妃好一番地折腾,只打得金玉双手双腿血痕累累,她自个儿也疲累不堪这才罢手。临走,还撂下了狠话,让金玉千万别死,留着这条命,她今后要每日都来修理她一遍……

朱常安是临近傍晚才来到了金玉所在的柴房。

他的面色很不好,看着缩在墙角磕头的金玉,他挤出了一丝笑。

金玉一愣,两串眼泪顿时滚出。一夜夫妻百夜恩,四爷到底还是顾念旧情的。

她心头一暖,钻进了朱常安怀里,完全没有看见朱常安的嫌恶。

“金玉,你好好想想,你还有没有其余可以拿捏程家的信物了?”朱常安的手犹豫了好几下,还是没能顺去她的发上,最终只搭了两指在她肩上。

这间房里发生的所有事他都知晓,他故意等到这会儿才过来,他就是要让金玉吃点苦头。金玉一害怕,一定会冥思苦想脱困之道。她手头若还有东西,这会儿一定会和盘托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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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六章 捡到宝了

朱常安一脸希冀,金玉心思微转。

“四爷,给妾身几日时间想想,妾身一定会想到办法。信物,说不定也会有的!”金玉眼神飘忽,明显的底气不足。

朱常安猛一起身。

他不是傻瓜,哪里看不出金玉这是拖延之道。又是一个妄图来骗他的!

“贱人!”他终是忍不住,一脚踢向金玉。

“你的奴籍已经挂在了我这儿。你是我的贱奴,你记好了。以后,这府上,你是最下贱的那一种奴才!奴才中的奴才!”

“爷,爷,我求您……您不能不念旧情。”金玉忘了她此时的这张脸,提出“旧情”二字只会让朱常安更厌恶。她害怕!奴才中的奴才是什么意思?是奴才也可以收拾她的意思吗?

朱常安没理她,打开了门,慢慢往外走。

好累。

他不是不顾旧情。别人不知,他还不明吗?今日之事不怪金玉,只是被程紫玉算计了。金玉她也是受害者。若可以,他也想保她安宁。

但金玉身上花了六千两啊!别说王玥和母妃,就是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而此刻的他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稳定的后宅。金玉既然已经任何价值都没有了,便由着吧。他若保她,他的母妃和王玥定会继续上蹿下跳。把金玉留给她们,权当是一个交代和发泄点吧。

若不然,这个责任就要担到他的身上了……而此刻的他,实在没心思和精力处理金玉这事了!

朱常安从头到脚都感觉很疲累。

无力感充斥全身。

为何什么都那么难?

今生,好惨!他却没人可诉。

他最大依靠,倪老,不要他了。

不久前上了马车后,他原本还打算质问倪老。但倪老神情古怪,满眼都是疲惫,朱常安一愣,责备的话并未出口,唯有带了鼓励去好言相劝。

倪老的头却耷拉地更低了。

这个骄傲的老头,前世今生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

朱常安有些慌,亲手去给他将头发上的花生壳取下……然而倪老却把头往后缩去。

“爷,有些话……”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倪老晦暗的眼神让朱常安彻底恐慌起来。他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就怕是收不回了。

一下车,他便让人准备热水,准备干净衣裳,准备熏香,亲自不嫌脏恶去虚扶了倪老……又让人准备热炭,让人去熬补汤,亲自等在了倪老屋外。

然而他尽力谦逊恭谨了,倪老却心如磐石,反复强调了两个字“辞行”。

朱常安表态会扭转乾坤,可倪老还是摇头。

“你不信我?”

“不,您是龙子,气运天成,老夫没有不信您,而是信不过自己。年纪大了,手段和学识都落伍了。主要是怕拖了四爷的后腿。最近老夫越发感觉力不从心了。老夫自认能力不够,怕是没法为主子分忧了。”

“我不答应。您是我的左膀右臂,你我多年情分……”

前世今生的情分啊!倪老前世的最后时刻,依旧活跃在了政坛。当时朱常安之所以能安心带程紫玉回荆溪,也正是因为有倪老在京城给他坐镇。倪老助他走到了最后啊……

朱常安慌张,倪老是他的最大助力。倪老离开后,他的困境谁帮着解,他的前程谁帮着谋?

说穿了,他害怕!

他心里清楚的很,不单单是臂膀,倪老更是他的主心骨,他从没想过有一日会失去这个不起眼但关键时刻能教他做什么,怎么做的老头……

但倪老那么坚持。

“四爷您不能叫老夫耽误了,您应该找到更大的助力。”

“你没有耽误我,我知道你可以的。我们携手一起好吗?您不能被小小挫折打败,您是要助我走到最后的!将来,我所有的一切都与您共享!您想要什么,说出来,我都给……”

老头叹了一声。

“您要去西北了,老夫短期内也帮不上什么忙。待你几年后学成归来,老夫更是没有精力。好好跟着白将军比什么都强。您一定好好学本事!只要有本事,有实力,老夫在不在都不重要,程紫玉如何也就不足为惧……你放心,老夫即便离开了,也不会转投他人门下。承蒙主子关照,老夫也算是挣了几个束脩,打算回乡颐养天年了……”

倪老满脸都是疲惫,坚决地抛下了这堆言论。朱常安甚至拿他在京城讨的小妾去留也没能扭转他的心意……

朱常安一时接受不了,又盼倪老可以回心转意,唯有暂时将倪老软禁在了屋中。他希望老头冷静下来可以再试一次。

可既是一方谋士,小小四方屋,又哪里能关的住?

晚宴正热闹时,朱常安便收到消息,倪老离开了。

老头弄了点动静,装作癫痫发作,轻而易举哄人开了门。他算定朱常安不会将他打算离开的消息泄露,于是淡定待守门的俩朱四亲信一个去请大夫,一个进来照顾他时,靠早就准备在床上的一只花瓶和一把匕首脱困了。

他连随身衣物都没拿,大大方方出了院落。

院中其余人等不知变故,对他尊崇,自然无人去拦。他就这么毫无阻碍离开了,并用腰牌出了潘家,且以“奉命行事”跟潘家调了一辆马车到了城中心……之后消失在夜市人海,不知所踪。

这是朱常安能查到的最终线索。

李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

“好事啊!”他一脸宠溺给程紫玉倒茶。“要不要我去帮倪老脱困?”

“不用。老头都动手了,可见其心之坚定。他做到这一步,定会全力逃走。朱常安又不敢大肆寻人,抓不到的。”倪老再没用,这点本事还是有的。没了倪老,朱常安的实力等同于再次受了重创。而他却还没时间去重招幕僚,今日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程紫玉勾唇一笑,对上了李纯蓄满情意的眸子,双颊又是一红。

蔷薇花架下,他二人正喝茶。

有宾客和下人经过,都会将视线聚焦他二人身上……

自打那晚之后,李纯便开始一有时间就来守在了她身边。

陪她赏花喝茶,下棋看景。

不顾忌,不避讳。

时不时还带些礼物,与她闲谈。

他不再刻意敛去眼里的柔情,一举一动都在表态他的心意。

谁都能看出:不近女色的李大将军动情了!

皇帝和太后细细“品”了两日,渐渐也就见怪不怪。

他们见两人之间互动明显,站在一起眉来眼去,空气里都透着甜,倒也满意。

太后悄悄问过程紫玉几次李纯,程紫玉红脸垂眸表示,李纯私下向她表过了情,说很喜欢她,想早点娶她,有一次还偷偷趁她不注意,亲过她一次……

至此,太后和皇帝的心便全部放下。

两人腻腻歪歪,众人都不是眼瞎,又瞧见李纯每日忙进忙出,都是为了他京城的新婚居所而奔波,那份热忱同叫人咋舌。渐渐的,对于李纯的种种不实猜测也淡了下去。

何氏那里……也打消了对李纯的疑虑。

何氏和程翾回了荆溪对两个姑娘的婚事布置了一番后,便又回了金陵。

而老爷子得了李纯求助后,一口应下,并功不可没。

李纯对程紫玉的心意从一开始便没有瞒过程翾,这关键时刻便起了大作用。老爷子知晓他的爱慕也早就试探过,知道两人的相识过程,更明白程家的家业李纯非但无兴趣还答应了入赘,且在私盐事上李纯还有过相帮,是程家恩人……

这样的人选,程翾自认打着灯笼找不着,自然要帮忙。可这样的事总不好与媳妇直言开口……

老爷子正犯难,何氏直接把机会送到了他跟前。

何氏故意让下人在老爷子跟前漏了些李纯的风言风语,想让老爷子去试探。哪知奴才们刚说了两句,程翾便拍案而起了。

程翾大发雷霆,表示李纯紫玉要子孙满堂,这些晦气话外人嚼舌根就罢了,自己人谁若敢提起,他便一律发卖。

得了何氏示意的管事蹦跶出来,暗搓搓表示这事是不是要谨慎些?

程翾看着好笑,表现地很坦然。

扯谎嘛,他会!

于是,老爷子捋着胡子,瞥眼月亮门后媳妇的影子,慢悠悠编了个谎:

说是御医第一次在潘家给他请平安脉时,李纯就在身边。请完脉后,御医便顺道给李纯也请了一道脉。

御医说李纯:一如既往的好身板,比牛还壮,身子比铁板还结实。又打趣说就这身板,肾经有力,可以一直生娃娃到八十。

李纯回嘴说若遇上了合适的自然要多生,四世同堂就够了。他倒是可以战斗到八十,但夫人只怕生育能力没那么长远……

御医在一边笑,说干嘛只让夫人生,妾室也可以生。可李纯说,要生就只和夫人,妾室什么的,他不稀罕。他不打算纳妾,要宠就宠一人,只与一人生个子孙满堂……

程翾冲管事呵斥:“他当时说话认真,没有半点玩笑。御医还说得辛苦他夫人了,这么说话,他能有什么问题?御医都确认过他的肾,还有何可疑的?你们以为老子为何喜欢他?都是男人,老子自然是确认过了,那些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程翾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可何氏却因为他这一席话成功被带跑偏,注意力部分跳到了“不纳妾”之上,一时狂喜。

何氏又瞧见李纯看程紫玉满眼放光,满是宠溺,别的或许看不出,但真心还是假意却是能辨的。既然身体没问题,又不是好男风,何氏自然也就放心了。

接下来,何氏看李纯便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而李纯每日都恭谨到程家在金陵的宅子里“报道又请安”,态度温和谦逊,做事爽快又利落,哄得何氏天天亲自下厨给他炒菜。

那日程紫玉刚到宅子,就见何氏已炒了五个菜。

“潘家每日两场宴,别炒了。没人要吃。”

她知道,母亲很久没有亲手做羹汤了。小时候她胃口不好,何氏便跟人学了不少私房拿手菜。这些年她长成后,何氏嫌麻烦,早就不做了。李纯倒是本事了,竟能让母亲为他炒菜。

何氏瞪眼瞧女儿,“你怕不是嫉妒了吧?”

于是,在程紫玉的目瞪口呆中,看着李纯风卷残云般一小会儿的功夫就把几道菜消灭了干净。他把握人心素来厉害,知道何氏的在意,便一切都以程紫玉的标准和喜好来讨欢心了。

“是真好吃!”他是不会承认这是种手段的。“我是真心的。只要你喜欢的,就没有我不喜的!”他说得很诚恳,吃得也很认真!

何氏在一边看着乐:“明日想吃什么?一网鲜配个鸡汤干丝,红烧个老鹅再来个油盐炒枸杞芽如何?”

那边李纯还没应下,何氏已经张罗让人去买活鹅活鸡来,说明日一早就开始烧起来……

何老夫人也来瞧外孙女婿了。猴精的老太太不好糊弄,不过也就是一下午的功夫,便对李纯赞不绝口,喜上眉梢,又强塞了个六百两的大红包做见面礼。

老夫人的检测手段新奇,是打马吊。老夫人认为,牌品可见人品,打马吊显本性。

“不是看他有没有放冲,也不看他输了赢了,而是看他怎么玩。出牌犹豫者寡断,过快者冲动,摸牌过早是急躁,先出后摸是草率!理牌可整齐,放排可轻佻,打牌的表情和言语,期间的小动作,算账时的态度和结账时的表现,都是考察点!”

老太太满脸是笑,敲着桌面。

“所以想打好牌可不容易。牌品好的人,人品不会坏。牌品差的人,人品不会好。你们啊,学着点。那小子不错,从头到尾都谦虚,结账干脆利落,期间没有半点小动作,手上干净,那牌也齐整,一输三,让咱三个都赢得不明显,他自个儿也输的不难看,反正我是满意得很!”

老夫人一席话听得何氏更喜上眉梢,张罗着明日再加一道荷叶莲蓬羹和火腿肘子……

短短几日的功夫,程何两家便上下无一不夸李纯的好。

就连一众小厮和丫鬟也不例外。

何老夫人问话,可是李纯给他们打赏了?下人们齐齐摇头说不是,说是李将军对他们不摆谱,也不为难,在路上遇见还会一点头,虽然面上不显得那么热情,但就是让他们都倍有面儿!

老夫人再一点头,“想收人心却不拿银子,你们啊,捡到宝了。”

……

第三九七章 为夫心悦

一晃便是几日过去。

李纯悠哉悠哉,过了几天不理公务的逍遥日子。这几日里,他总算是把家里后园子的图纸给弄出来了。

他是真疼程紫玉,特意从程翾那里弄来了程家和紫翌轩的图纸,本打算将紫翌轩照搬并扩大建于将军府,给程紫玉个惊喜,一来是方便她做自己想做之事,也更是为了照顾她背井离乡的情绪,好缓解她的思乡之情。

哪知一个个专业的构造加上需求,反弄得他一头雾水。怕弄巧成拙,他便索性将家里的大框架图直接扔给了程紫玉,让她来安排……

“我哪有那么脆弱,你怕我思乡,就不怕我触景生情吗,不用照搬紫翌轩,因地制宜就好。太后不是说在西山给我划地方建工坊了吗?府里简单弄下,不用麻烦了。”

“你想得美。”李纯偷拿手指摩挲她手背。那比豆腐还要细滑的手感叫他心痒痒。

“你可别想着每日早起晚归跑去西山。一来西山不近费时间,二来你跑进跑出也不安全,你我新婚,你那么忙,我怎么办?”

他低声带着点蛊惑和哄骗,还可怜巴巴开着口:“新婚燕尔,就该如胶似漆,良辰美景,为夫都放下了公务,娘子可莫要不解风情……”

他越说越没边,程紫玉拿了茶盅来堵他嘴。

他也不躲,就着那茶碗一口喝尽。

“娘子就该如此主动。举一反三,为夫心悦。”

李纯会看眼色,玩笑也从不过火,见好即收,一句正话加一句邪话,绝不会让她真恼了去。“所以,西山那里,你隔个三五日跑一趟就成。家里给你建个小型工坊,家里能做的,你就在家里完成。这是最好的法子。你若不答应,我便只剩最后一个法子了。”

“什么法子?”

他凑到她耳边。

“你每日在马车上往返西山耽搁的时间浪费掉太可惜了。为夫决定争取下。”

程紫玉一脸不明。

“为夫每日接送你去西山。”

“太麻烦了。有那时间,你还是去办正事。”

“娘子所言甚是。那时间,必须用来办正事!而为夫的正事便是与娘子……”他低低一咳,身子后仰。“谈情说爱……开枝散……”

果然,程紫玉预感到他有荤话要出口,那手便已经挥过来了。那晚之后,他说话越发肆无忌惮,程紫玉每每气恼上来,却只要一对上他眼里快将她融化的柔意,屡屡都败下阵来……

得寸进尺,越是如此,他越是猖狂,而程紫玉渐渐发现自己的忍耐度也跟着提高了……让她总觉得他是有预谋地在给自己下套……

李纯往后躲,口中却不歇。

“所以我要去找人做架大马车,最大的那种……可以躺的那种……配上厚厚的毛垫……”

程紫玉起身来堵他嘴,可她哪里能抓到李纯。

“你放心,我一定做好隔音……一定尽力……一定让你高兴……”

“我要撕了你的嘴!”程紫玉爆发的临界点快到前,他任由她扑来,张开了双臂,一脸听之任之样。

一把搂住她,并将她紧紧箍住。

“撕吧!娘子如此主动投怀送抱,为夫自然甘愿赴汤蹈……火。”他火热的唇偷偷盖来,却只偷到了一下……

但收获了她的一口咬。

“果然火辣。”

“放开!”

“不放!”

“人看见了!”

“这是你的院子,都知道我人在这儿,谁敢那么没眼力见?柳儿第一个打出去!”

“那也要放开!”

“那家里的工坊建吗?不建就不放。”

“……”

程紫玉妥协了。

她本就没那么坚持,只是单纯觉得家里环境太好,有他在氛围不对,她怕没法集中注意力罢了。

到底是自己以后要用的,主意打定后,她便有了想法。

她细细看了图纸,微微咋舌。

李纯是真受宠。府邸位置好,不是说地段多中心,而是临湖而建,闹中取了静。湖畔一片绿意,融野景于宅,那是京城里求都求不得的。若好好捯饬,那景致绝对浑然天成。也难怪皇帝说要给他重赐府邸被他一口回绝了。

然而这么好的地方在李纯手上多年却荒废了,颇有几分暴殄天物的感觉。

程紫玉也不客气,直接划出了一大块地以作己用。但即便如此,园子还是有四之三的空余。而剩下地方便按着两人的喜好来安排了。小桥流水,亭台楼榭一样不缺,无资金之忧,自然是怎么好怎么来,进程迅速得很……

另一边,朱常安没有找到倪老。

他越发低调,每日不忘一早向皇帝和白恒请安,在太后跟前尽孝,没事就是抄经、钻研兵法,研读剑谱,如同变了一人。

白恒对他本就处于观察期,所以对他一直不冷不热。但最近他的心性倒是颇合白恒心意。有日白恒还特意到了他的住处,关心了他的伤并送了他一套剑谱。

昭妃是一心与金玉杠上了。

原因么,又多了一重。她被皇帝当众斥责了。夜游那晚私自出现,皇帝很不高兴。于是皇帝给了“修身养性”四个字。

她被彻底禁足了。

上下欢庆,丝竹绕耳,可她不能露面,连荤腥都撤了,她能做的,唯有“抄经”。她不高兴,很不痛快。

偏皇帝这个禁足令还没有时限。昭妃隐隐有种预感,除非儿子再立奇功,否则短期内,她是出不来了。

回京后呢?儿子一离开,她更是等于被送去了活冷宫!

哈,哈哈。

所以,她去把金玉弄到了身边。她已经想了好几个手段来整治金玉。

坠地狱,她也要找人陪……

话说,苗元宁听了程紫玉的话,在夜游结束的第三日便找了个理由向太后辞行了。太后对她有几分宠,自然是允了,并给了她不少赏赐,派人送她回京去了……

太子妃好几日没有露面,据不可靠的消息称,是在补假牙。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过急了,太子妃那牙连做了好几颗,始终不太合适。寿宴的最后一日,有当地女眷敬她酒,并狠狠夸了她的出色气度后,她忍不住露齿一笑。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笑得幅度大了,那牙就那么嗵地一下,从口腔掉下,直落了酒盅里……

那女眷见一颗白牙溅起酒花,抬眼又见破相的太子妃,被吓了个花容失色并一声叫唤。

失仪倒事小,却将太子妃的外貌再次推向浪尖儿上。

萧氏受不了议论,皇后也厌烦,在当晚,萧氏便收拾了行装先回了京……

金陵多日的寿宴结束了。

然而南巡还未结束,众人乘船继续往东南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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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八章 朱五春天

皇帝南巡除了为太后庆生,还有巡视河工、观民察吏、加恩士绅、培植士族、阅兵祭陵等目的。

祝寿事宜结束后,皇帝便将重心渐渐转于政务上。

一众皇子都得到了磨炼机会。

朱常安也不例外。

虽错失了在江宁的阅兵之机,但他的安分使他有机会在之后的行程中紧跟了白恒的步伐。而白恒所在,都是要务!且李纯推辞了部分防务后,白恒很多时候都守在了皇帝附近,这也给了朱常安不少表现和与皇帝亲近之机。

总而言之,他获益匪浅。

尤其是白恒那里,他一直表现地谦恭且任劳任怨,一次次叫白恒刮目相看,得了不少白恒的夸赞。

毕竟有师徒之名在那儿,徒弟出息师父面上才有光。而这位到底是皇子,若在自己手里跑歪,自己还得负责。这么一来,白恒对朱常安更是上心不少……

而江南水患连年不断,巡视河工时,朱常哲屡有见地,皇帝满意于他所做的功课,便将一部分河道上的公务下发给了他。

这是真正的实务。

尤其是皇帝三天两头将那“南巡之事,莫大于河工”,“计民生之最要,莫如河工海防”之类的话挂在了嘴边……

对皇帝来说这般重要之事,却交给了朱常哲?

先前得到了祭陵任务而一直沾沾自喜的朱常珏在幕僚的暗示下开始不爽快了。他作为皇子里的老大,负责了各项祭拜活动,这本是一种巨大的荣耀。颇有几分昭告祖先和世人,他这个皇长子前程锦绣,在皇子中是不二选择之意。

正是有此荣耀加身,前阵朱常安和朱常哲的蹦跶起势他都没放在眼里。

但此刻不一样了。

与朱常哲那实务一比,他这祭陵分明就是个面子工程。他的幕僚甚至认为,这或许是皇帝的平衡之道。

这个念头一起,朱常珏便更不能淡定了。

可不是平衡?

就如太子,何尝不是和他一样?虽担了个监国之名,可朝中有内阁操心,压根没太子多少事。甚至许多核心问题,被各部和内阁过了一遍之后,压根都到不了太子跟前。

太子监国,他祭陵,看似各有深意,实际这就是一种平衡。

所以说到底,他和太子是一样的。都像个烟雾弹,像个靶子,像个诱引炮火的目标……

除了虚无之名,实际上压根什么都得不到。

有个夸张的念头偶尔在朱常珏脑中闪过,叫他惊得后背一凛:皇帝这么做,莫不是对他和太子都不满意,实际是在为谁清扫前路?

可还有谁?

朱常安?荒谬!朱常哲,太弱小!

朱常珏宁可相信,是他和太子年纪偏大,实力稍强,大有取而代之之势而导致他们的父皇慌张了,所以玩起了这一手,让他与太子相互削弱。

但不管如何,朱常珏都有些嫉妒朱常哲,甚至是那跟条狗一般巴结上白恒的朱常安……

尤其那日。

酒宴正酣,宾客大多是商户。

可朱常哲一脸风霜姗姗来迟。

众人好奇之时,皇帝笑着表示朱常哲是去为他分忧,前往洪泽查看水务了。皇帝顺势多问了两句,然而朱常哲则表现得忧国忧民,当众提出了加固洪泽大堤的必要性。

“哦?”皇帝看着朱常哲,眸光一下深了起来,同时还似生出了些许默契,示意朱常哲继续说下去……

没叫他失望,朱常哲一开口便说了近半刻钟。更拿了前几年黄淮两河道同时水害,殃及几百万民众无家可归之事做了例。

不说这事还好,当把这事抛出后,江淮之地不少人都想到了当日难民成片,饿殍满地的惨况,一时间纷纷应和。

固堤,好事啊,当然是好!

随后,重点来了!

银子!

要好多银子!

洪泽大堤,前朝本朝修了数次,加固加高需要大量千斤石条,耗资巨大。皇帝很想修,想要在青史留个威名,想要百姓口中一赞“仁君”。

三年前内阁便草拟了方案,可当所需银两数额报出后,从皇帝到内阁都却步了。动辄就是数百万两,且是一个长期的工程。一旦工程开始,绝不可能一蹴而就,更不能半途而废。若无战乱或别的灾情还好,可若有呢?银子能否接上?朝政可吃得消?

皇帝不敢轻易动手。

这次南巡,借着祝寿,他未必没有查探之意。

他是个精打细算之人。南巡耗资虽巨大,但因着“千秋”,同样可以得到大量来自下层缙绅的回馈。他也并未修建行宫,而是用了“借住”。借住的对象,更都是当地的富户,他不打算斥大资,也没想要扰民。他是深思熟虑过的。

总体来说,此次南行,朝廷开支并不大。但皇帝却想要收到最大的效果。

朱常哲竟然摸清了他的心理。

此刻,朱常哲正将那个最重要的钱银问题抛出来。

很好,很含蓄。

也不刻意!

坐在这儿这么多人,不少人刚刚都还在说建堤加堤好,这会儿怎么也不该闭嘴,总要继续表态呀……

既是“为国为民”,那永远不缺“表忠表诚”之辈,溜须拍马之人,或是妄图以小博大之人。

马上就有人表示愿意尽些绵薄之力……也有人认为加堤既是“造福一方”,他们作为这一方水土养育之人,焉有推辞之理?更多人是随着大流察言观色地点着头……

皇帝大赞的同时,自然是婉谢。

但有人开了头,表忠声自然此起彼伏。

皇帝的坚持渐渐弱了下来……

以盐商为代表的富户们开始踊跃了起来,开口便都以万两计数。

那场宴席上,皇帝轻松募集到了三十多万两的资金。而皇帝为了表感谢,更是将各项免税降税的政策放宽了些许。

帝后当众各自从小金库里拨银,各皇子也唯有硬着头皮掏银子。

而有了这一笔,江南各方都开始了慷慨解囊。

几日的功夫,户部官员来报,第一笔用作加固的百万两资金已经全部到位……

皇帝在几位皇子跟前着重大赞了朱常哲。儿子把握住了机会给他分忧,他很高兴啊。最重要的,是老五的做法正合他胃口。准确来说,他也正有此意。国库的银子他舍不得,如此做法既好听又好看,关键省钱。

原本皇帝便打算待南巡尾声之际,用些甜头来作诱发动盐商捐款。此刻由年轻皇子提出来,效果更好,不刻意,不做作,很好很好。

太后也觉得好,千秋之际,如此大功德,以后见菩萨面上也有光。

朱常哲被重用了。

皇帝把加固洪泽大堤的任务直接交给了他。

一时间,众皇子全都羡慕嫉妒没了边。

如此大工程,耗时长,牵涉广,资金足,从户部到工部,从朝廷到地方,从权势到银子,这绝对是朱常哲将异军突起的前兆啊!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挂个名,将来也足以名垂青史了!……

这怎么行?有人坐不住了。

当然坐不住!

两方缠斗已经够难够乱了,若成了三足之势,那胜率岂不是更小?

朱常哲领命后,便去往了洪泽,没有半点跟着南巡队伍享乐之意。他一直站在了堤坝的最前方。站在了民众眼前,站在了官员和雇工跟前。

万事亲力亲为,不是夸夸其谈,而是脚踏实地,他的口碑突然拔地而起。

再有康安伯在闽浙的势力加持,谁都能感应到,朱常哲大概是要在江浙地区站稳脚跟了。

有人憋不住,出手了。

那日大雨滂沱,狂风肆虐。

洪泽大堤巡视的朱常哲落水了。

他掉进了洪泽湖。

水下,有人束缚住了他的手脚,将他往水底拉。

当时视线不好,现场形势也乱,但明显,有人要他的命。

朱常哲当时若没判断错,至少有五六个杀手在对付他。

那些人很小心,没有打他,也没用兵器,只是要将他做成溺毙状!

但他很庆幸,他没有死。

既庆幸他会游水,所以尽可能在水下憋住了气。他也庆幸那日程紫玉对薛骏出手时顺便送他的那份礼。

那日之后,因为他被人“监视”,所以皇帝便许诺保他安全。虽然他面上推辞了,但李纯暗地里还是给他配了几个暗卫。

暗卫的效用,竟这么快就发挥了。

暗卫跳入水中后,惊动了那几个杀手。

那些杀手也不做纠缠,立马放开了朱常哲的手脚。且他们水性极好,转眼便快速消失在了幽暗水底。

朱常哲岂是吃素的?想要让他成为个意外?

做梦!他凭什么吃这个暗亏!

于是他故作溺水,往水下沉了沉,趁暗卫下行的这个时间,悄悄拿随身的匕首在胸前横向划了一道,随后将匕首沉入了水中。

被救出时,他胸口那长长的一刀触目惊心,瘆人异常。

他吐出了几口水,悠悠转醒后的第一条口令,竟是封口。

不是喊人追查,不是喊救命,而是说他失足了。是他自己不小心。是他自己脚滑了。

而他胸口那道明显的利刃之伤是因为撞到了湖底巨石。

原本吓得乱作一团的地方官员们张了张口,缓缓应是,那一瞬他们看朱常哲无疑感激涕零。短短时间内,朱常哲的形象一下拔高了许多。

好个顾全大局的皇子。没有闹事,担下全责。既保住了他们的前程,防止大批人受牵连,也保证这一河防还能继续下去。

好个大度容人的皇子。没有谩骂,没有追责,没有恼火,那么平静和镇定地分清了轻重缓急,那气度连不少油滑臣子都心生佩服。

能够忍辱负重,确有成大事的潜力和心性。不少人看在眼里,点头在了心里。

朱常哲不知不觉收获了不少威望和好感,可他的目的,却在皇帝那儿。

呵,他不用也不打算去告状,因为皇帝一定会知晓。

他没有闹大,这么顾全大局,照顾皇家颜面,甚至都没有去追查凶手。而如此知情识趣,正是皇帝所需要的。

皇帝看见了那近尺长的伤口,顿时恼意上来。

虽只是皮外伤,可还是生气!

竟然还玩起明刀明枪来了!不知死活的东西!

面对朱常哲,皇帝面上有些烫。儿子顾全皇恩,若自己不给交代,倒似落了下乘。

如此,皇帝对幕后家伙更生了几分厌恶。

显然有人不服自己决定,不把皇权放在眼里。皇帝感觉权威受了挑战!

修河堤是造福两江百姓的大事,总不会是谁人闲着没事来破坏。所以很显然,对方是冲老五去的。

虽没抓到凶手,可并不难猜。

无疑就只两路人。要么是朱常珏,要么是皇后。

绝对不会是皇后。太子已被架空,萧家被遣返,太子妃也回京了,皇后这会儿已经难堪到了极致。她没有理由去拿最后的优势去做这事。

如此,便只剩了朱常珏。

皇帝不用证据,也不用去严惩,自动认定了这事乃长子所为。

其实这心底里的确认才是最可怕的。第一时间被阴了一把的朱常珏并不知,他在他父皇心里的地位悄悄再次下滑了不少……

没能惩治凶手,自然不能让受害的儿子吃亏。

于是,朱常哲得到了更多。

皇帝直言让他安心好好干。这次做漂亮了,待他之后去康安伯那里历练时,会将浙闽的部分水务也交给他。

皇帝拍着他肩。

“朕给你的都是实务,对你极有好处。”稍缓,皇帝又补了句。“从各方面。江南地区对大周特别重要,尤其是人文和赋税。朕对你寄予厚望,但愿你能给朕留个心思掌个眼。”

这话……耐人寻味。

各方面?

皇帝说的笼统,但越是模糊,可做之事便越多。所以,还包括了吏治?税务?民众?学者?为皇帝掌眼留心思?……

“安全方面,朕会保你。你只管放手去做吧。先把洪泽大堤做好了!”

朱常哲知道,他的春天来了……

离了金陵,经过了苏锡,船队游览了太湖。随后从太湖水域又上岸,来到了荆溪。

众人按原计划住进了王家。

王家众人诚惶诚恐接了驾。

王家的确是下了大本钱。整个后园子再次扩建并重新修整了。三个月的功夫如此大变样,果然是没少花钱。

……

第三九九章 你说我做

到了荆溪,程紫玉便与太后辞行要回家一趟。

荆溪不大,若需参宴,也就是一刻钟她就能赶到的脚程。

哪知她一开口,从太后到李纯都想跟她去程家瞧瞧。

太后不喜欢王家和王家人。

和前世一样,她对程家更感兴趣。程紫玉有预感,钟爱陶瓷的太后若是走一趟程家,怕会临时起意在程家住下来。

毕竟前世的太后,来回两次都住在了程家别院流连忘返……

“家里没有拾掇,怎能随意招待您?”不知家中此刻什么状况,程紫玉哪里敢轻易松口让太后前往,哪怕只是喝茶。

至于李纯,他原本打算送程紫玉回家的,却被太后止了。

太后让他稍安勿躁,安心等皇帝安排好后正经去拜见未来岳家。

而程紫玉一回家,便如陀螺般转了起来。

第一批陶板地图已经做完,她要准备拿去给皇帝过目。

而她与李纯朱常哲负责的陶板指向物也得赶紧准备出来,紫翌轩的各项事务虽有温柔姐处理着,但她到底已有一月没回,仅仅听温柔姐一样样给她大致过一遍也用了两三刻钟……

屋中暖意融融,笑声连连,一众丫头围拢主子,话题的重点自然是她的婚事和她的未婚夫婿。

程紫玉的眼皮却突然一跳。

随后,她便见柳儿跟她使起了眼色。

果然,李纯一日都未见她,到底在夜幕来临后憋不住,又爬了墙。

他倒是没进来,就在紫翌轩的墙头待着了。

程紫玉走出去,见他正盘腿坐在外墙上,顿时又好笑又好气。

“我不是来找你的,我答应过你,晚上不找你。说到就做到!”他说的认真,眼里却跳动着算计。

程紫玉抱胸看他,等他备戏。

“我是来找柳儿的。”

说话间,紫翌轩的丫头们已都跑了出来。

“柳儿姑娘说,大伙儿都对我好奇,让我过来给大伙儿瞧一眼。看可还过得去,又有没有需要改进的。”他说得坦诚,随后又露出了一个标准的骗死人不偿命的笑颜。

柳儿噗了一声,差点没给自己的口水呛死。这只狐狸,也不知是掐算到紫翌轩定会对他好奇,还是悄悄在暗处听了好一会儿。

“是,是这么回事。”这个锅,柳儿不扛也得扛。“我见大伙儿都发问连连,便索性去请了人来。”

原来如此。

一众丫头齐声应“哦”,个个既是惊讶,又是惊喜,虽总觉得有些古怪,但架不住好奇。个个互相掐着,一眼不眨盯住了李纯,又捂住了笑开的嘴。

“你们都是姑娘最重要的人,我这一趟应该要来的。见过诸位了。”他抱了抱拳,就这一句,已让几个丫头齐刷刷躬身行礼。

程紫玉只管挑眼看戏,不说话,不表态。

“多谢各位姑娘对程小姐多年的照应,李纯感激不尽。诸位姑娘今后若需要李某帮忙,只管开口吩咐。此外,诸位若对李纯有任何建议的,不用顾忌,直言提出就是。”

态度如此谦恭?倒是叫柳儿错着牙心中暗呸。跟在他身边多年,也没听过如此应承。这大概就是典型的见色忘友吧?

随后,只见那厮将一只大盒子放下了墙头。

“这是一点见面礼。还请姑娘们笑纳。”

柳儿上去接箱子,李纯冲她使眼色,柳儿却低头只当不见。礼物?呸!过河拆桥可不行。她一人伺两主,两边看眼色,任务多,担子重,这枢纽作用可不能叫人忽视了去……

上方之人一声咳,柳儿依旧没抬头,接过箱子便要转身。

怑了一声哼,一只沉甸甸的荷包砸到了礼盒上,柳儿这才笑着掂了掂荷包,放进衣兜,随后抬头,行礼,谢过……

这还差不多。

“姑娘们看看可喜欢?”

几个丫头瞧了程紫玉一眼,见她没反对,便均是一脸好奇向柳儿围去,只温柔站在了最前边。

“李将军心意是好,但为何不走门呢?”温柔有些不喜李纯的轻浮。

“温柔姑娘?”李纯再一抱拳,满脸郑重。

温柔一滞,赶紧回礼。

“您知道我?”温柔原本眉间的一丝打量被惊喜冲淡不少,令得程紫玉开始扶额。全军覆没了,又将!

“您与程小姐情同姐妹,一直如好姐姐一般照应她,李纯不但知晓,还很感激。您对紫玉有大恩,也就是我的恩人,以后我与她一样把您当作亲姐姐,都会对您好的。”

温柔顿时红了脸道不敢,原本因李纯爬墙而生的那点不悦怎么都发作不出来了。

“今晚的确唐突。但李某此举实属无奈。是这样的,荆溪行程已经定下,后日李某就要上门拜见,但只恐不懂荆溪习俗和礼数,又不知程府众人喜好和避讳,实在唯恐失礼。

然而程小姐提前回家,李某找不到人问询,实在心里不踏实。正好柳儿姑娘奉程小姐之命,给我送了荆溪茶过去,说紫翌轩都在议论我,好奇我。我这心头一热,想着一举两得,便跑了这一趟。失礼之处,望各位海涵……”

“原来如此。”原来是来打探上门礼的,李纯说的很坦诚,听着也是情有可原,温柔疑问打消。

可程紫玉却失笑。

谁给他送茶了。

自己也被拖下水了,臭不要脸,他是算准自己不会不给他面子吧?

挡不住了!程紫玉懒得搭理,直接进了屋去。

“既来了,李某便厚着脸皮求姑娘们后日能为李某多多美言几句。若有什么想要嘱咐李某的,只管找人给李某送话就是。那么,李某便不叨扰了……”

话未说完,李纯一个眼色已经飞了出去。

柳儿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等等,多谢将军礼物。天怪冷的,墙头风大,若不嫌弃,您不如喝上一杯茶再走?要不……倒显得咱们紫翌轩失礼了。”

温柔张了张口,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没说出来。墙头那位,是圣旨册下的男主子,自己似乎没必要讨人嫌?

而她这一愣,几个丫头的挽留声已同是响了起来。

拿人手软啊!

那只箱子里,整整齐齐躺着贴了紫翌轩上上下下众人名字的荷包。不用打开,几乎已让众人雀跃和心软了。男主子,记得她们这群奴仆的名字!

男主子显然对女主子了解至深。

那么,这些消息大概是姑娘泄露的?难道也是姑娘示意了请男主子过来的?姑娘不好意思,才故意去偷偷摸摸送了茶叶吧?否则,刚刚姑娘就赶人了,没道理一直靠墙看着,是不是?……

丫头们都是机灵人,这一下便似乎看懂看透了不少东西。

温柔打开了贴了她名字的荷包,里边是一对成色不错的吉祥纹玉镯子和一对同色同款的玉佩。各类珠宝里,她最中意白玉,这是……特意为她准备的?这出手不但大方,心意也不一般!

瞧向轻雪几人的荷包,也不尽相同。轻雪是珍珠,微雨是珊瑚,知书是赤金,其余一众丫头婆子也都有金锞子,银镯子……

几人相互对视。

这是下了功夫了。

刚刚她们生出的那点猜测一下似是得了证实。还用说吗?能将大伙儿的喜好都摸得清清楚楚,多半是姑娘故意透露出去的。

耳根发烫正在弄图纸的程紫玉从窗缝看了眼,微微一叹,显然,这是入画抖出去的。最近柳儿与入画朝夕相处,只怕不知不觉早就将底都抖了个干净。

自己也是个背锅的。

瞧他这么费心,又偏不忍心将他赶出去呢。

果然下一瞬,李纯已经在众人的邀请中下了墙,入了院。

“别急着进来。”程紫玉推窗制止。一来没功夫招呼他,二来这不打招呼将自己挡去前边,实在有些气啊!若不收拾,怕此举成常态。“轻雪,将军既然来了,便请他去紫翌轩后院帮忙,把那些石料松一松。”

“这……是!”

“微雨,他弄完石料,让他去调泥,揉泥,告诉他怎么把泥料里的空气挤出来,我要配的那几种泥都给他弄。他力气大,肯定事半功倍。”

“……是。”

“紫玉,这样不好吧?”温柔有些吃惊。既惊讶紫玉的使唤劲儿,也讶异于李纯的听话劲儿。

程紫玉不以为意,笑了笑。

温柔会意,顿时明白这两人感情确是不错。这样也好,若今日好生招呼了那位爷,未免轻佻了。保不齐那爷以后便要隔三差五翻墙而来。而今一顿折腾,便不怕那爷行事再如此荒唐了。

“姐知道了,既不会让他歇着,也不会怠慢了他。”

“多谢姐姐。”

“他看着还不错,会看眼色还听话,脑子好,人也有趣。并不如外界传言中的木讷,这样的人,绝对是聪明人。紫玉,他对你好吗?”

“嗯,极好。”

“那就好,这个最重要。咱们是商户,没有家世做靠山,一定要擦亮了眼。”

这话,温柔前世也说过……

程紫玉忍不住搂住温柔,“姐,你想要什么或是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正如他所言,我把你当亲姐,你的事,只要我能帮忙,我一定不遗余力。”温柔前世未嫁,今生万不能再被耽搁……

程紫玉手上活计没弄好,便闻丫头急急忙忙来通报说是何氏到了,来送燕窝的。

“姑娘,爷还在后院,叫夫人看见可怎么好?”

然而事实证明,她们都多虑了。

李纯听到何氏声音,已自顾自去打招呼了。

所有丫头都目瞪口呆,不知该不该拦。是拦夫人,还是男主子?

程紫玉先前听闻丫头碎语,说他忙得满头是汗,她还有些罪恶感。可当何氏笑声传来,一边呵斥丫头们无礼,一边劝李纯休息,喝盅燕窝润润嗓子时,她忍不住深抽了一口气。

程紫玉硬着头皮走出去,果然叫何氏好一番斥责。

“他自愿来请教,我便教了他些程家人都要学的本事……”他不是要学习俗习惯,喜好避讳吗?程紫玉教他的正是身为程家女婿的基本功。她不觉得心虚,可她才刚一开口,便被何氏打断了。

“胡说八道,都听好了,李将军是……”何氏一瞪眼。“是老爷子递了帖子请来的贵宾,不可怠慢……”

“……”敢情是翻错了墙。

“这丫头性情乖张,李将军莫要怪责。”何氏和颜悦色。

“何夫人唤我名字就好。”李纯更是随和。

“好好!老爷子还没睡,你可想与他喝两杯?瞧瞧你这么一身汗,可别着凉了。我去给你炒几个菜,再吩咐厨房做几个热锅子。你要喝什么酒?老爷子爱喝酒,府里什么酒都有。对了,有新鲜的三白,我去给你做出来……”

“……”

何氏压根没再搭理紫翌轩,直接引着李纯往老爷子院里去了。

紫翌轩众人面面相觑。哦,原来,李将军与夫人相熟得很呀。夫人把姑娘的燕窝给了他,不惜给他打掩护,还带上了老爷子,很显然是很喜欢这位爷了。夫人要炒菜……乖乖。

但紫翌轩所有人,纵是火辣的温柔姐,都无一不说着李纯的好。且不知不觉,各奴才有了共识:下次,若这爷再来,还是睁一眼闭一眼好了……

程紫玉无奈,第二日原本想告假躲懒不去赴宴的她,不得已,唯有出现在了王家宴,李纯的跟前。

但即便如此,依旧没能阻挡李纯前来程家的脚步。晚宴结束后,他直接坐着老爷子的马车入了程家。

随后再次出现在了程紫玉眼前。

程紫玉刚要发作,他却只淡淡一笑:“我就是来问问,我还有没有其他要学的?你说,我就做。”

月华洒在他身上,晕了一圈银光,又将他的身影拉出了几分清冷,莫名叫人心软心疼了。

“那么……明日见!”他展颜柔声,身影一闪,消失了去……

程紫玉心头似被猫爪一挠,几分歉意晕染扩散,反叫她魂不守舍。

想他!想他了!想看看他,想抱抱他!哪怕只是他的小手段。

造孽!

妖孽!

她轻骂两声,在众丫头的打趣声中回了屋……

明日很快到了,这是李纯正式登门拜访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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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零章 顶梁女婿

李纯和程紫玉的婚事是当今圣上御赐,所以三书六礼的过程简化不少。

而这次只是小辈过家门前往拜见长辈之礼,并不在六礼范围。

按说,只需简单走个门,认下人便足矣。

然而李纯没有父母家人,皇帝不愿叫他被人看轻,本打算给他撑腰,但不管是陪同还是找人陪往,都被他拒绝了。

李纯的心思简单得很!

这是他的重要日子,他要自己完成,他要程紫玉,程家人和荆溪人都记住今日,所以他不需要皇帝来喧宾夺主。

即便如此,皇帝也没忘给他撑腰。

御赐的玉如意外加十八箱大礼开道,非但不掉价,还气势十足。

七十二个御林军加上李纯亲点的三十六个英姿勃发的卫兵,就那么霸气十足走上街头,已是赚足了眼球。

再有李纯一身正装,器宇轩昂打马行在了最前方,更是万众瞩目。

这浩浩荡荡一行人成为了当日荆溪头一道的风景。

无数荆溪民众涌上了街头。

荆溪不是京城,原先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李纯名号和其人,直到前阵赐婚,才激发了荆溪人的好奇。关于李纯的其人其事这才慢慢散播开来。无疑,他的过去清白干净,声誉口碑极好,可以用来口口相传的故事也不少……

几日功夫的发酵,正是荆溪人对李纯的好奇达到顶峰之期。

他们都很想知道,被踏破门槛的程家四娘究竟花落了哪个之手?哪个小子如此高运?是否担得起?是否良缘?对荆溪陶届和荆溪未来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故事里五大三粗如李逵,还是传言里的髯长二尺似关羽?

李纯正是意识到了程家一直是整个荆溪的荣耀,所以他这个女婿,是所有荆溪人关注的。

他要让众人看见他,他要让大伙儿都看好这门姻缘,他要得到众人的祝福。

此外这个地方,将是他后半生要待之地,他自然是要运营的。

因此今日的李纯带了一身正气,表现地英武不凡,大方接受来自众人的审视和判定,他的气度极好,威严与亲切并存,一切拿捏得刚刚好。

哪怕队伍速度慢得有些焦心,他也极为耐性细致,努力将他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荆溪人心里都把程紫玉认定成了“天之骄女”,却不想她的夫婿也是这般出彩。祝福和赞叹纷至沓来,很自然的,李纯受到了荆溪人最热烈的追捧。

充耳所闻都是“英雄美人”,“锦绣良缘”,“天作之合”……

白恒正带着朱常安从王家别院过来……

“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想过你的婚事?”看着意气风发的李纯,白恒问了句。

朱常安顿时打起了精神,随后快速摇头。

“徒儿尚无那心。”

“哦?都有侧妃,快做父亲的人了,还不想成婚?”

朱常安很敏锐地听出了一丝试探。

“当日我那侧妃救了我一命,差点一命呜呼。于情于理,我都要照顾她一辈子的。所以哪怕她只是商户出身,我也请示父皇收容了她。她对我有大恩,可我能给她的却不多。不能常伴,也没有宠爱,除了锦衣玉食,也只能给她个孩子傍身,也算是对她日后的保障了。”

他话里话外透露的信息很明显,王玥是他报恩才收纳在了身边。没有感情,纯粹是一种补偿。孩子也只是报恩的手段,有和没有差不了多少。他是个有担当,有责任,重情义,肯负责的好男人!……

白恒点起了头。

“君子当重情义!”

朱常安一叹:

“当日我在荆溪被追杀,却叫很多人误解了我。有说我渎职的,有说我见色起意的,还有说那场刺杀是我自己演的……

我真真冤枉。我第一次得了父皇赏识,力求做好做精,怎会渎职?我若好色,张张口,那些妄图在南巡中获益的家伙什么女人不得给我送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南巡原本都是我做的打点,最后却反而全都成就了他人!”

朱常安的悲凉是真,这些早无对质之事此刻这么说出来,与街头的喧嚣恰成对比,引得白恒多看了他几眼。

“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前的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将来。”白恒回到。

“师父所言甚是。所以儿女私情,婚姻之事,都要放一边。徒儿不强求飞得多高多远,至少要不被人欺辱,不叫人掠夺,能守住自己拥有的和想要的。徒儿只想跟着师父学本事,想要先建功立业!”

“那可不是一蹴而就的。”

“师父放心,我一心安邦定国,心意已决,定会安心跟在师父左右,不管是几年。”

“几年?你能忍?你也要学李纯二十多才娶妻?”

“其实徒儿觉得李将军这个年纪才踏实,有能力,可以争取自己想要的,也能守护自己想保有的,娶妻刚刚好。”

他故意低低一笑,有些腼腆:“待三五年后,我若还没媳妇,师父若不嫌弃,到时候为我指一门婚事吧。”朱常安努力压抑住了眼底的渴求。白家的女儿,他势在必得。

“三五年么?”白恒看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父母之命,你的婚事自有皇上做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看好的,父皇也会喜欢的。”

白恒终于笑出了声。

“我一介武将,哪里做的了那事?为师只是随口一提,你自己的事自己想好吧,若要娶妻就趁早,毕竟都是有子的人了。几年之后,你长子都好几岁了,有些贵女只怕未必愿意给已经有了记性的孩子做继母啊……”

白恒没有说谎,他就是随口一问,随口一提醒,朱常安还在他的考察期,其婚事他的确并不太在意。

可这些话听到朱常安耳里却是惊涛骇浪。

去西北已成定局,跟着白恒,想要混点军功那是易如反掌。这是朱常安的最好选择。

待有了军功有了权,他自然就有了底气。到那时,纵是李纯想要轻易对付他也再无可能。

当然更好的办法是他不但要成为白恒的徒弟,还要成为他的女婿。双重关系作保才可靠。白恒再固执,血肉面前,也不得不被他绑定。

可刚刚若白恒不说,朱常安忘几乎了那件事。

白卉,那位前世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白小姐,不但是个任性的虎女,还是个醋坛子。

白恒中年得女,将女儿捧在掌心养大,导致其骄横跋扈,一不如意就甩鞭,秀气外表下就是一妥妥河东狮。

小小年纪就放言长大要比武招亲,可皇帝宠她,白恒宠她,就连内阁几位阁老也喜欢她的直爽,所有人都默认了让她自己做主婚事。这才让朱常安最终锁定住了这块肥肉。

当日他对程紫玉下手狠辣,一定意义上,也是做给了白卉看的。

“我心赤诚,你不相信,也看不见吗?”当日朱常安生生挨下了她的一鞭,皮开肉绽终于换来了她的一抬眼。

“打不过我,我要你心何用?”对方扬长而去……

多日后,朱常安好一番谋划,终于打落了白小姐的九节鞭,并一把扣住了她的腰。

“安王妃位子上不是有人了?你找我给你做妾吗?这就是你赤诚的心?”武力的征服让白小姐不再冷眼对他,但他却始终没法让她点头。

哪怕他抛出了鸿鹄之志,甚至许下了皇后之位。

“我凭什么信你?除非你把你的安王妃赶下那个位置,让我看看你对她能做到哪一步?让我看到你能为我表现几分诚意!”

她笑着一勾朱常安的下巴。“你若能与她斩地干净,我自然愿意做你的皇后。”

后来,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而这一次,他只顾着追随白恒,想着近水楼台,白卉自然而然还是他的。

可他差点忘了白卉的性子如何能容忍他的长子?如何愿意成为一个几岁孩子的继母?加上他对王玥的“君子情义”,所以即便他谋得白恒的青眼,哪怕他表态愿意几年后再娶,他也绝对不可能在白恒的女婿人选之中……

那么……

王玥这个孩子……

他若想要收获白恒和白卉的心,势必不能有庶子挡道。

二选一?

朱常安开始天人交战:

他母妃一直不希望他的长子是庶子,因为会阻碍前程,阻碍他的婚事。尤其是他这样没有靠山的皇子。而他也是那么想的,王玥正是知晓他们的意图,这才偷偷怀下了孩子。

可在他想起前世种种后,他开始珍视起了这个孩子。他前世无后,这个胎像已稳已有胎动的孩子他怎么舍得舍弃?这就是他的长子,两世的长子!

但前世他绝种是被下了药,待他去了西北,自然就没那个隐患了。今生他只要小心些,一定可以子嗣满堂的。那这个孩子要不要就没那么重要了是吧?

可这个孩子是千秋那日曝光的,有太后的庇佑,对他和孩子都是有好处的,或许将来还能成为他的筹码。这孩子是有价值的。

不过他离开后,仅凭王玥能保住这个孩子吗?谁知道这孩子是男是女?说不定是女孩呢?……

朱常安很苦恼……

而另一边,程家大门敞开,老爷子亲自带了儿子将李纯迎进了门。

忙碌的程明和一直被软禁的程睿都是第一次见李纯。

毫无意外,李纯讨得了所有人的欢心。

程家上下都惊讶于皇帝的大手笔赏赐,老爷子欣喜的,是孙女出嫁虽要前往京城,但孙女婿强势可靠,若再发生私盐之事,哪怕舵打歪了,但至少有人能在程家这艘大船彻底走错路前撑住了……

孙女婿,他很满意!

老爷子给了李纯个沉甸甸的红包做见面礼,程睿问了他几次,问他里边究竟放了多少银子,老爷子却始终笑而不语。

“收了红包就是程家的女婿了。别的不用,你好好保护紫玉就是对程家最大的回馈了。”

李纯是当晚才打开那红包,却差点惊掉了眼珠子。

五万两!

他哪里还坐得住,当即便去找了老爷子要退还。

程翾摆起了手。

“程家以后手艺上要靠紫玉,但门面和实际上,却只有你了。你答应过我的事,不会反悔吧?”

“不会!有我在,天塌下来,也不让程家倒下去!”

“那就行了,有你这句承诺,你就是程家的顶梁柱。以后的程家都是你的,何况乎这区区银两。”

程翾上前拍了拍李纯肩。李纯比他高了半头,强壮结实,老爷子拍他肩时总有种发自肺腑的骄傲和自豪感。

其实李纯今日张扬走过荆溪街道的举动深得他意。

这些年一直有人对程家传承人和准家主是紫玉这个女儿而存疑。紫玉做得再好,也始终难以完全消除暗议。这对程家将来极为不利。

今日的李纯威风凛凛,霸气威武的强势出场足够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程翾相信,有李纯在,程家可以再红火个百年!

“程家以后还要靠你。我既选中了你,便不会吝惜钱银。这些银子你别拿去给紫玉,她不缺银子。你留作私房吧。你开销不小,以后要养家,排场上也不容易。将来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不用跟我客气。

你去置业或做买卖都成,留作积蓄存起来也可,将来你们成婚我再给你个大红包。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只能在银子上为你多做些贴补了。只要你对紫玉好,能不忘承诺,我也别无他求了。好孩子,以后你就是我亲孙儿!来,喝一杯!”

李纯没有再推辞。

他知老爷子是在用心良苦地不断给他卖人情,他若不收,只会让对方不安。但能一口气拿那么多银票出来,也证明了老爷子是真信任他。

可他,虽然甘愿将来入赘,但并不代表他愿意拿岳家的银钱来养媳妇孩子。他若连银子都挣不着,要靠女人和岳家的接济,他岂不是与朱四没有两样了?

于是,李纯将银票带去了程紫玉跟前。

“多,多少?”程紫玉目瞪口呆,原本预备打趣他食言的话语全都卡在了喉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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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一章 沾身膏药

程紫玉听闻那大笔数额也是一惊。

她母亲给李纯的红包是千两,她知道。她那个渣爹给的银票是老爷子封的,大概是与母亲一样多,应该也是千两。

三叔给了五百两,几位过来认人的堂亲一人差不多给了二百两。她以为老爷子大概最多能给个五千两,却不想……

五万两,纵是在京城都能买两座大宅子了。难怪老爷子三缄其口,谁问也没说。

而这还只是个见面红包。

“这大概就是娶富婆的好处了!”李纯撑着下巴在灯下看她。

程紫玉正在拿着刀具做指向物,柔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晕了一层光圈,好看且温暖。她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如蝴蝶翅膀在他心头扑腾。

若不是不想打扰她,他绝对不让她这么安逸在他眼前看得见却触不着!

“我在皇上跟前算计来算计去,算计到手也不过就是两三万两银子。今日倒好,才端了几杯茶的功夫,一下就得了双倍的银子。这不劳而获的感觉舒坦地叫人受宠若惊了。”想来也正因如此,朱常安才反复黏上来,金矿在手,做什么都事半功倍啊。

程紫玉抬眼一挑,一丝媚意不经意间流露,叫他原本就不安分的心再次狂跳一阵。他一定不会告诉她,先前之所以那么主动说晚上不来,就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小情绪,小激动。

“那你可要努力,到皇上那里多加油了。切不能被小小商户给比下去了!”

“自然!我要加油努力的地方多了去呢!”他声音一沉,一颗花生从他指间蹦出,直落程紫玉茶碗里,迸出了几滴水花。

一串水珠子闪着荧光,留在了她白皙手背上。

而他,很自然地伸手来给她擦水。

程紫玉脸一红,手一缩,马上转了话题。

“我也没想到祖父那么喜欢你!这才仅仅是见面礼,待大婚只怕还要给你多上数倍。”

李纯听出了言外意。“那……以前,老爷子给了朱常安多少见面红包?”不为比较,他只想知道若不是他,能得多少。

“没有!”程紫玉停下手中活计,眸光顿时一冷。

“他来向祖父承诺时,祖父已经病重了。祖父不喜欢他,很不喜欢,极力阻止了我,可我还是执意入京了。祖父病入膏肓并不知道,那时整个程家风雨飘摇,几批货全都出了问题,二叔与我无能为力,三叔还出了事。当时我游走官商间,尽力了,可解决那些都在当时的我能力范围之外。

我走投无路,是朱常安帮我摆平了所有困难。正好太后又第五次召我入京,我还想着找太后求医求药给老爷子看病,就这样,我一脚踩进了京中泥沼。”

若不然,哪怕她与朱常安感情再深,怎么也不能那么无情地为了朱四抛下骨肉亲情……终导致程家银子悉数落进了朱常安口袋,而程家当时在荆溪的控制权则都到了程颢手中……

勾起了她的痛苦回忆,李纯一脸歉意,紧紧握住了她手。

程紫玉却摇了摇头。

“我不要紧。有痛苦,才能警醒自己。”

李纯顺势又作安慰状来搂她,却叫她直接拍开了手。

“去去,别打扰我。”她笑了起来,一脸看穿他把戏的模样。

他瞪了她一眼,怪道老话说找媳妇要丑笨的才好,既省心又好糊弄,眼前这个,实在太清醒了。

要不然,教她喝酒?……

李纯把老爷子的那一小沓子银票全都推到程紫玉跟前。

“做什么?”

“我的就是你的,都给你。”

“祖父既是给你的,你留着吧。我只当不知就是。”

“你帮我保管。”

“既是你的私房,我拿来算什么。”

“按理我家人也该给你见面红包的,这就算是我父母给你的!”

“不要!今日皇上给了那么多赏赐,都是明晃晃的东西,那么给你撑腰,谁敢说你没家人……”程紫玉小心翼翼试探了他一句。

李纯没答。不知算不算默认。

“你快拿走,你有皇上做靠山,以后我有的是红包和赏赐拿。你可别推辞了,老爷子给你的银子却被我拿走,我不得被揭了皮吗?你若实在拿不定主意,存起来就好。”

“成吧,待我安排好这笔巨款,再来给你报备。”

“你全权做主就好。”程紫玉实在没时间,她想在这几日把指向物弄出来,趁皇帝在,早点定下这事。

李纯也没再打扰她,只静静远坐在一边,看看月色看看她,呆呆笑着。

他也有家人了……很多很多……

岁月静好的感觉就是这样吧?

他愿意留在荆溪,留在家人身边,可以守护家和家人,对他而言那就是幸福……

而此刻的王家,尚不知自己正被夫君算计的王玥在被舅舅魏知县和表妹魏虹纠缠着。

魏虹当日早了王玥一步算计上朱常安,可因着王玥的聪敏,程紫玉的手脚,朱常安最终选择的却是王玥。魏虹丑态毕现,而到手的金蛋还飞了,偏偏金蛋是被交好的亲戚给拿走了,魏家上下都跟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

而前一阵魏虹当众蹦跶,连连犯了忌讳而被皇后嬷嬷教训,不但吃了苦头成了笑话,最近更是连说亲的人都没有了。

看到王玥衣锦还乡,更因肚子争气而水涨船高,又瞧见程紫玉一飞冲天,还高嫁京城,而当时与王玥同样被朱常安毁了名节的魏虹却一无所有,魏家人怎肯罢休?

而魏王两家本就同气连枝,相互扶持,还有魏知县这个地方官在搅动,这个时候,王家对魏家的咄咄逼人也无可奈何,唯有持了默认态度。

此刻的王玥撑头蹙眉,被几人围住。

魏知县从一开始的厚礼开唱,随后是马屁到利弊分析,滔滔不绝。

魏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既是示好示弱,又是赔礼道歉。而魏夫人则在一边苦苦相劝,只为让王玥答应将魏虹送去朱常安身边。

谁看朱常安的身边这会儿都很空,正是重走王玥老路的好机会。

“玥儿,你的肚子越来越大,又不能伺候爷,这种时候,正是容易叫人趁虚而入。”

“若是爷被什么妖艳贱货缠上,到时候你就懊悔不及了。”

“你的身子至少一年时间没法伺候爷,你可要想清楚了。”

“虹儿到底是自己人,知根知底,姐妹间就该帮衬一把不是吗?”

“而且虹儿跟了四爷还能照顾你的孕肚,帮你带带孩子管管事。能省了你不少手脚呢。”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种时候与其便宜她人,自己的姐妹肯定是首选啊。你二人万事有商有量,既能共享荣华,拴住爷的心,也能壮大家族,互惠互利。一举多得啊!”

“听说爷连程家那个野种金玉都收了,虹儿总比她强多了吧?”

“你与虹儿一起长大,十多年的情分总不假。”

“你是皇上请封的侧妃,你妹妹总不会越过了你去,以后你是大,虹儿是小,虹儿会听你话的。”

“……”

王玥头疼得很。昨日这帮人还只是悄悄提上几句,光顾着在圣上太后面前混脸熟。今日倒好,直接跑她跟前光明正大开起口来了。

“也不是要你给虹儿如何铺垫和卖人情,你且给个机会,安排一番便成……”

“不行!”王玥很坚持。

其实她拒绝最主要的原因只一条:魏虹太蠢!

她已经够累了。操心银子操心男人操心孩子,再弄来个一根筋的表妹,她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

“你们该知道四爷马上要去西北了吧?这一去,说不定就是好几年。岂不是耽误了虹儿的将来?”

“不耽误不耽误!西北的事至少也要两三个月之后了,就南巡结束还有不少时间呢,虹儿万一运气好……”

魏知县忍不住嘴角上扬,万一运气好一炮打响了,管他去不去西北。肚里有种就行!再说了,现在不早点下手,等他西北回来立下军功,就更难入他府了。而且他马上就要封王,身价百倍,更要先下手为强!

魏家人早就深思熟虑过了。既然早就绑定了朱四,那还不如搏大点!万一最后朱四成了,他们就都是皇亲国戚了。

“怎么?你们该不是想让我把虹儿直接送去他床上去吧?”王玥看向众人。

然而这帮人还真就没反驳,算是承认了。

王玥低低嗤了一声。

“用这种法子,你们就不怕被吃了白食?”

“他敢!”魏知县夫妇异口同声。“不会的,虹儿会争气的。而且有咱们帮衬,四爷他不会的。实在不行,咱们当众揭穿就行了。到时候他绝不可能赖账。”

咱们?王玥强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今日地位是自己一点点谋划来的,凭什么被他们的龌龊拖下水?万一惹得朱四和皇室震怒,岂不是还得她来买单?

“这事……还得看爷,我做不了主。”

“你怎么做不了主?你是他侧妃,这会儿肚子里还有孩子,给他安排女人天经地义!你这会儿不好好拿住他后院大权,好好布局,将来正妃进门,你以为还有你说话做事的份儿?”

“那就不劳您几位操心了。我再说一次,我做不到,是真做不到。我承担不了后果。”王玥不想跟他们打马虎眼,也不会给他们任何希望,所以回绝地很直接。

“不劳我们操心?”魏知县顿时有几分暴跳如雷。“你的今日,是你家族给你挣来的,你可别忘了,你怎么有的今日!当日你自作主张,算计了四爷!否则哪里轮得到你?”

魏知县有几分咬牙切齿。被人捷足先登的懊恼怎么也掩不住了。

“轮不到我就能轮到魏虹?你想多了!我之所以能有今日主要是我自己努力。我当日能判定形势作出最利于自己的决定,魏虹能吗?我能抓住机会给爷挡一刀,魏虹敢吗?我能在京中周旋各人之间,谋得皇后做靠山,一力对抗文兰公主,瞒住各种眼线怀下孩子,魏虹她能?”

“说到底,你就是怕我会夺了你的宠爱吧?我比你甜美,比你娇俏,你怕我会分你宠爱,你嫉妒我是不是?你心肠太坏了!你对我一点愧疚都没有吗?”魏虹一直憋到了这会儿,终忍不了了。王玥太不要脸了。抢走了自己的一切还有脸来数落自己?这优越感还不是从自己手里夺走的?

“嫉妒你?就你?你若有本事谋得爷的宠爱,你就自己挣去!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敢拉我下水,就别怪我下手不留情面!”

“你,你,你!”三人一人一根手指对着王玥指了又指。

“贪多嚼不烂,你眼里没有长辈,没有亲人,没有家族,王家真是白养了你一场!”

“那也是我王家的事,来人,送客!”王玥哼了一声……

她这么努力,真就只为光耀门楣吗?

她要的就是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若是到了今日,依旧连几个外姓人都能来对自己指手画脚,她的这些努力又有什么意义?今时今日的她,还需被这帮人拿捏和威胁吗?说到底这些人就是不肯相信,她王玥已经是王魏两个家族此刻最大的底气罢了!

王玥让心腹去魏王两家打听了一圈。

“小姐,最近表小姐在家里大门不出,说是请了不少师傅上门指点,从诗词歌赋到身段形体,听说还学了唱曲儿。”丫头面上红了红,压低了声音,“还有一位师父是从扬州请来的,说是妖娆地看一眼就不行,听说……”

“说。”

“听说连魏大人也没能逃过那绕指柔,三更半夜连爬了那妖女三天床,被迷得晕头转向。后来魏夫人发作,指着那妖女痛骂“娼妓”,说她再不收敛便不结账,这事才了……”

王玥无语。

真是不要脸皮。

魏虹怎么也是官家大人的小姐,竟还悄悄请了妓子去调教,一个个都魔障了。

这是打定了主意,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朱常安好不容易撇清乱七八糟的谣言,哪里会被魏虹缠上!魏虹即便把身子交出去也不可能会成功,只可惜这帮双眼被金光蒙蔽之辈看不清罢了……

好不容易弄走了文兰,处理了金玉,这又来了一个,真是烦不胜烦。

魏虹这块膏药,休想沾上她的身。

……

第四零二章 是你大爷

王玥的拒绝并没有阻挡魏虹一心往上爬的脚步。

她一次次变着法子在朱常安面前出现。

端茶,递水,插话,偶遇……

而朱常安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眼前这屡屡冲自己巧笑嫣然的正是当日与自己一起落水的那个蠢货。

愤怒突生。

若不是这贱人,当日自己怎会那般狼狈,被程紫玉痛打,在众人跟前丢丑?昔日的难堪上头,叫他只恨不得去剐上这贱人几刀。

但朱常安还是很克制地对魏虹保持了忽视状态。

然而,宏图大志的魏虹怎肯罢休。她依靠主家优势当晚在一个不起眼的路口再次“邂逅”了朱常安。

柔软的身躯带着阵阵迷人心志的幽香撞进朱常安怀里。

魏虹敏锐感觉到靠着的身子一僵。

她大喜,朱唇轻启,刚要学着师傅柔媚刻骨地唤上一声,抬头撞见的却是一双比寒冰还要冷的眸子。

下一瞬,她便被一脚蹬开了。

“姐……姐夫。是我啊……”她忍痛扯出了一个娇艳笑颜,壮了胆子上去扯朱常安的袖子。“我是虹儿啊。姐夫怎会不记得我呢?”

那一瞬,她的手指轻轻刮过朱常安的手背,她的胸前柔软也贴上了他的手臂。他的确被激得浑身战栗,却不是因为女色的激动,而是因为愤怒。

“滚远些!什么东西!”

朱常安已经强忍许久,这一次,终于憋不住一巴掌扇了出去。

“姐夫,我是魏虹啊……你不记得我了吗?当日你我……”

“你给我闭嘴!我不管你是什么虹,你都给我听好了。”

朱常安上前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

“第一,王玥姓王你姓魏,你别乱攀亲戚。第二,你姐姐是侧妃,只是个妾,所以轮不到你叫我姐夫,表姐夫也不行。

第三,你若是有脑子就该为你姐姐着想。勾引什么的,丢人现眼,就别做了!

第四,还有,当日我南下和治伤借住了王家,的确是欠了王家人情,但不代表与王家有关的任何猫猫狗狗都可以往我身上扑!仅此一次,你若再犯,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朱常安是真愤怒。他一心想要收服白恒的心。他要娶白小姐,他这会儿连王玥都不想要了,哪里还有心思对上如此贱人。他眼里的狠戾也是真的。任何阻挡他的人,他都不愿放过!

“姐……爷,我……仰慕爷许久,只是仰慕才接近,爷不要生气。爷给我个机会,我想和姐姐一起伺候爷……”

“闭嘴!”他单手一使劲箍住魏虹的细嫩脖子,叫她顿时憋红脸咳了起来。

“我刚刚说的话,你当耳旁风是吧?看在王玥的面上,我用我最后的耐性再说一遍,你不配!贱人!滚!你连给你表姐提鞋都不配,还想跟我?你若再敢出现,我就剥光了你,扔去大街上!”

朱常安说完便甩袖离开,魏虹恐惧的脸开始呈现一种不可思议。

说她是猫狗?说她不配?给王玥提鞋都不配?

这是什么笑话!是朱四眼瞎吧?

她不信!她爹是知县,她是官小姐!当日朱常安来荆溪还对她笑了好几次,分明是喜欢她的!定是王玥!是王玥捣鬼!

她比王玥长得娇丽,还比王玥更娇媚。不不,是他还没尝出她的好。不行,自己早在几月前就被他抱过搂过了,他不能不负责!王玥有的,她也得有,还要得到更多!……

而不起眼的角落里,白恒对朱常安的表现很满意。

白恒与朱常安刚刚分开不久。

白恒一早就感应到有人在跟踪他们。直到他们分开,白恒才发现对方跟踪的是他的徒儿。他自然想要一探究竟,结果却看到了刚刚这一幕。

眼见为实。

看来外界关于徒儿的各种传言的确有失偏颇。

朱常安不可能发现他,所以此刻的朱常安流露绝对是真性情。

这么一看,徒儿是个对侧妃尊重,在女色上自律,且有是非观之人。刚刚的处理干净利落,证明他先前并未说谎,不错不错……

这几日的皇帝并不闲。

昨日到了荆溪后便是安置和召见众陶商。今日则是跟着水务衙门巡视了太湖,并对太湖的治理提出了些建议和要求。

明日行程为走陶市,接受陶商的敬献,参观程家工坊,并带着太后一道体验陶趣。晚上则将前往王家安排好的一处温泉泡汤……

新的一天很快到来。

由于安排地充实,太后皇帝心情皆不错。

程翾和程紫玉也在全程陪同中。

有了陶商会对陶市的把控和程家出资修建了新市场后,今生的陶市愈加欣欣向荣。呈现眼里的并不是一家或几家独大,而是井然有序且百花争鸣。

皇帝走了一遍陶市,之后询问了斗陶会,听闻程家扶持小商家和小作坊的举动,并主动退出比试更是惊讶无比,皇帝还赞了程翾好几次“大肚量”。

程翾的回答自然滴水不漏:一切皆为市场,为创新,为更好发展。

潜移默化间,皇帝这一个月来对程家的态度在不知不觉地改变。

从他一开始断定程家是有所图的野心加豪赌,渐渐也觉得是他自己多心了。主动分享配方,让出利润,愿意带动整体经济发展,拿出大笔资金行善的家族,怎么看也糟糕不到哪里去。

反正将来有李纯看着,他对程家的顾虑暂时是都消了……

参观程家精品馆时,太后和皇帝各自选中了三件古董陶精品,付了万两银子。皇后选了两件,一众皇子后妃或多或少也都选了些买下。

有了皇室的带头,一众京城和地方贵宾自然也都慷慨解囊,选了些许精陶物件。偌大的精品馆不到半个时辰便几乎被扫空了一半。

李纯背手走了一圈,也指了六件让包走。

皇帝顿时好笑起来,指着他就啐。

“好,好,好个阔绰佳婿。这人情卖得好!反正也是左手出右手进,从你兜出来,进了媳妇口袋。罢了,你这人情算朕头上。李将军的那几件,朕来结。”

李纯谢过,又悄悄冲程紫玉飞了个眼神。

昨晚说过要努力,说到他就做到。这一把,又坑了皇帝好几千两。

太后很喜欢陶艺,一直等着去体验,于是这浩浩荡荡一群人便转去了工坊……

午后,朱常安则跟着白恒先去打点之后的几步行程。

他们去了温泉。

王家安排的这处地方离荆溪有二十里地。山清水秀,却略显偏僻。

白恒带人去外围山林巡视,朱常安的伤口未完全痊愈,便留在了温泉内部检视。

这地儿确实不错。

空气清新,热汽氤氲,纵然已近初冬,但在温泉暖湿水汽的影响下,这一片绿意盎然,花团锦簇,还暗香浮动,美得如一幅画。

这种环境,月下泡泉,自然肆意。

他检视了一圈,便有管事上来,介绍起了他们泉汤的好处。尤其还提到了对伤口的治愈功效,并示意可以新开一个汤口给朱常安单独先试泡,为迎驾圣上提些建议。

第一汤吗?对伤口好?理由也冠冕堂皇,试用……

他心动了。

而那管事点头哈腰,还偷偷塞了张银票到他手里,只请他一会儿多多美言。

朱常安当即便让人安排去了。

而他衣裳刚解,那厢白恒亲信顺子却是找到了他,说将军找他……

一刻钟后,无人察觉,那新开汤口边伺候的婢女已换了人。

魏虹手抱银盘往汤口走去。

王玥不帮她又如何?她还有爹帮忙。

她爹虽跟着御驾,但她却早就混在了温泉侍女里,等着朱常安上钩。

朱常安有伤,一定不会去爬山巡视。这里场景美,汤水好,再有递出去的银票作保,他焉有不下水的道理?

朱常安,她志在必得!

至于后果,她也谋算好了。

她压根不怕朱常安会因此发作。

首先,他的银子还得从王魏两家手里拿,生米煮成熟饭后,她就不信他敢赖账。其次,这次荆溪接驾和安排泡温泉的是王家,而王家可是当日在最早的行程里由他朱常安一力举荐的。王家不行,就是他朱常安不行。

然后,他犯下男人必犯之错好理解,但他追责的话就是安保上的问题了,除了他自己还要牵连白恒。那倒有趣了。

这么一想,魏虹自然就不怕了。

实在不行……她也看出这位皇子的穷困了,她大可以甩上一把银票买前程。

王玥的态度足可见王家将来过河拆桥之态,所以她姓魏的还是得多为魏家谋划。她爹很爽快地给她的行动准备了一笔银子……

这么一想,魏虹的脚步一下便坚定多了。

不远处的汤池里,男子打开双臂正泡汤,朦朦胧胧的水汽将他身形勾勒地了出来,结实,精壮,肩头宽广。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甚至能看清男子的肌肉线条。

魏虹心头小鹿乱撞,两抹红霞晕上了脸颊。

她深呼一口气,用最柔婉的嗓音请了安。

“张管事让给爷送来了酒和果子。”魏虹蹲身,将银盘搁到池边。

朱常安背着身,压根没回头,只淡淡“嗯”了声。

魏虹自我壮了壮胆,膝头索性一跪,伸手就去给朱常安按肩。

她从那个扬州师傅那里学了不少东西,而有些事,放下脸面之后,并不难。细嫩的爪子力道不轻不重,却有些散漫地不清不楚。

她身上的香露也来自那位师傅,在水汽的弥漫下,催人兴致,撩人心思。

水汽里的男子微微侧头,深嗅一口,又低笑一声。

“也是张管事让你来伺候的?”

魏虹心下一喜,有戏。

“是,奴婢来给爷解解乏。”

魏虹没答,心一横,便将瓷白细嫩的手臂从后攀上了男人的后颈。

男子结实的胸膛叫她的手微颤,而她的手刚在他胸前打了个半圈,便见男子一把扣住了她的小臂,叫她一阵惊喜。

但随后,让魏虹意想不到的惊恐便发生了。

电光火石间,她被身前男子往后一靠一贴,随后肩头一痛,整个人被提着在空中翻了个身,面朝上背朝下被一把砸进了水里。

她还没缓过神来,便被一条腿给直接踩进了水底。

“来啊,解解乏是吧?老子进来时就把张管事扔出去了,他怎么让你送酒来?老子的人守在外边,没人通报,你这闲杂人等怎么进来的?还有,老子从来不吃果子,你正常进来,我的人一定把水果拿走了!贱人,谁派你来的?是美人计还是酒里下了毒?”

魏虹还没学会游水。距离上次落水才四个多月,那种濒临死亡的痛苦再次袭来。她在水下苦苦挣扎,胡乱扑腾,她最后唯有抱住了那条腿,她在乞求……

他终于松开了腿。

而魏虹眼前已经冒白光了,她从深至腰间的水里挣扎起身。她脑子微微回转,忍不住庆幸这水不深,若不然她就死定了。

她连连咳着,吐出几口水,一脸生无可恋看向朱常安。

“对……对不住,四爷,我……我这就走……”她浑浊混沌的目光渐渐清明,随后如遭雷击定在了原位。

“四爷?”眼前男人呵呵笑了起来。“朱常安?”

“怎么会?你不是……不是四爷?”魏虹这才发现,眼前这位,眼熟的爷……是?好像是……

“哟,还真不认识我?我不是四爷,是你大爷!”

朱常珏一咬牙,杀意泄露。小小贱人奴才,竟然也不把他放眼里!自己竟是被算计错了?骂他和朱常安是一样的货色呢?还是骂他还不如朱常安?

魏虹顿时后背一凛。她这猪脑子哟,可不是?这是朱常珏,大皇子!这一瞬,她整个人都如坠深渊。大皇子很可怕,她知道!

可怎么会呢?明明朱常安已经来了,来了啊!这汤口是新开的,怎会弄错?哪里错了?……

魏虹膝头一软,赶紧跪下求饶求恕罪。

她是真吓怕了,即便跪下后那水已经漫到了脖间,还是一边吞着水一边磕头。好几下后,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就准备告退着离开。

“站住!”

朱常珏见女子蠢笨到如此地步,倒是放松了不少,靠回了岸边,也没急着叫人。

“有点意思。来,跟我说说,你找朱常安做什么?是要杀他害他,还是睡了他?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了?……”

朱常珏一脸戏谑开始上下打量起了魏虹……

第四零三章 清粥小菜

在白恒找人来传话后,朱常安便扣上衣襟跟着那个顺子从后门出去了……

原因么……

白恒昨晚亲眼瞧见魏虹纠缠徒弟后,便找了个人盯住了那魏虹。徒儿最近表现不错,他也打算好好教导了,切不可因为某些下贱货色被拖了后腿。

而白恒刚到这温泉,便收到了消息,说魏虹也在。

呵,这意图不是很明显了?

也是同一时间,白恒瞧见一拨人正在上山来。

一瞧,却是朱常珏。

他上前打了个招呼,朱常珏说闲着没事,对陶艺也没兴趣,便先来一步,四处走走看看。

白恒与众皇子从来都是和平相处,也并没有要对朱常珏出手的意图,但他却怕徒弟被美色所缠的场景落去了朱常珏眼中,从而被人借题发挥,前途被毁。

于是,对整个温泉地形已了如指掌的他立马找了亲信从后门进入,翻墙将朱常安带了出来。

就这样,从头到尾,朱常安与朱常珏就没有碰上。而始终等在了温泉深处下人房的魏虹也同样半点不知朱常安的离开。

银票递出去,朱常安点了头,张管事的人便来与她通了气,她知道大事能成。

她战战兢兢,足足等了一刻多钟,她要确保朱常安下水后才动手。所以那段时间她一步没敢离开那个小小的木屋,自然未料会有变数……

朱常珏今日不胜其烦。

一帮人围着那些烂泥破罐一天了,还特么没玩没了。

太后到这会儿还在纠缠着手上没做完的一只破瓶子,正让程紫玉教她在上边作画写字。

他父皇更可笑,竟也觉得有意思,找人做了一大块的陶板,说是要亲手拿刻刀弄一幅字烧造出来。随后皇帝又让程家给辟了一半工坊,让众宾客有兴趣的便一人一桌坐下,各自发挥想象,或画或书,一会儿谁捣鼓出的东西最好最有新意的,他亲手刻制的这块陶板就做彩头了。

皇帝的手工?

闻所未闻!

不但价值连城,还可世代相传啊!

如此一下便炸了锅,在场大部分人都表示很喜欢陶艺,当即便一人一座认真玩起了泥……

皇后头疼回去了,朱常淇陪文兰钓鱼去了,朱常珏实在没兴趣,便找了个由头索性早一步过来了温泉。

他一到,见环境不错,便打算先泡一汤。

可见那张管事磨磨唧唧,说是这会儿只有一池汤水可以泡,已经留给了四爷,其余泉汤要等皇上和太后来开,原本便焦躁的朱常珏顿时怒了。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这是说他不如朱常安呢!

他索性将那张管事扔了出去,随后二话不说便清场了。

正是这个缘故,导致那张管事和他的人都没能进入里边给魏虹传个消息。

朱常珏带人进了那口泉,本想给朱常安个教训。哪知里边干干净净,空空荡荡,显然朱常安还没来,那他就不客气了。他将人安排去了外边,示意朱常安来了后,好好给点颜色其瞧瞧。

他倒要看看,朱常安来了还敢跟他抢不成?这首汤,他还就泡定了。

就这样,阴差阳错的,魏虹认错了人。

不知该怪运气不好,还是视线不好,当然最主要,如此误会还是怪她脑子也不太好。

一见个男子背影就心里七上八下,满脑袋都是龌龊,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连原本温泉池边伺候的下人被清空都没提高警觉,甚至还沾沾自喜以为是朱常安好私密或是张管事帮忙的缘故。

事实哪怕她与朱常安接触次数少,辩不出他的声音,可总该能分出那阴测测的语气不是朱常安该有的……

此时此刻的朱常珏要弄死魏虹,还真就如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魏虹再蠢,也知道这会儿要乖乖听话。

尤其是……

当瞧见朱常珏的视线一遍遍在她身上扫过,她才发现被水浸透的身子基本能叫人看个半光。

这处暖热,她又意在勾引,所以穿的清凉。刚刚走出来时,她去掉了外面的粉色侍女外裳,只留了内里影影绰绰的丝质衣裙。

那衣裙是特选的料子,轻薄且微透。风一吹的确美得不像话,可一沾水便全都吸附在了身上,贴身包裹,凹凸曲线挡都挡不住。

偏她被朱常珏从头顶甩出去时,一边衣袖连着肩膀还被扯破,这会儿斜斜垮下,破襟烂裳扭在一旁,连里边的亵衣都遮不住……

刚刚看女子恐惧地整个人都在打颤,连狼狈都不觉,只顾着求情和磕头,朱常珏才放松下来。

他可是万花丛中过的人,那种催人兴致的幽香他太熟悉了。绝对不是普通婢女身上该带的香气。第一时间他就知道,有人对他有所图。

他地位崇高,不得不小心谨慎。他本以为是杀手,于是出其不意先一步偷袭了,可对方显然完全没有招架之力,竟只是个简简单单想要攀附贵人的贱货。

朱常珏不由觉得好笑起来。

他这才忍不住将人上下打量。

若要打分,这样的身段,充其量也就是勉强及格。肌肤不是白腻如雪,样貌也不是出类拔萃,腿不够长,胸不够大,也就全靠那水雾给她平添的几分朦胧有点意思。

呵!

典型的不知天高地厚!

蠢货!

在被打量了好几息后,魏虹才发现自己的狼狈,她羞愤上头,欲哭无泪呜咽着,吓得抱住了胸又扑通一下钻进了水里。

朱常珏冷嗤一声。

“蠢货,本王都看了好几遍,能看的都看到了,还挡着,有意思吗?说实话,你就是脱光了,也不是本王感兴趣的那一款,明白吗?”

“是,是,那奴婢就退下了!”魏虹吓得脸脱了色,双手扣住衣襟就蹚着水往外走。

“等等!”朱常珏抓起手边果子就砸了出去。

咚地一闷响,额头被砸了个正着,吓得魏虹差点一屁股坐地。她看了朱常珏一眼,见男人眼神实在可怕,下意识往旁边退了几步。

“奴婢去换……换身衣裳过……来……啊——”

魏虹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便一软,随后被绊倒,一只有力的手揪住了她的头发。

她发丝紧绷,头皮发麻,几乎都能听到头发一根根断裂,脱离头皮的声音。只一下,她便被拖到了池边。

大皇子势大力沉,若是执意与她过不去,她这个一头秀发铁定就没了。

魏虹抽抽着哭了起来,只唯有保持了这么个姿态再次求饶。

“本王在问你话没听见?你胆子不小,算计了本王还敢就这么走人?”

“殿下饶命,您……您问了什么?奴婢忘了……”

朱常珏再次无语。

真真蠢货无疑了。

“这会儿开始,我问你答,你若敢撒谎,我灭了你全家!”

“奴婢不敢撒谎,求殿下饶命。”

“奴婢?你可别谦虚。你姓王是不是?”朱常珏努力回想了下,这贱人昨日好像是被王家的家主介绍过,具体哪个他倒是想不起来了。

不过他刚一问完,这贱人便浑身一颤,朱常珏已基本有数。

“我……姓魏。”

“魏?魏知县的女儿?什么名字?”

“魏……虹。”

朱常珏想起来了。昨日这贱人还在朱常安跟前献茶来着。“这么说,王玥是你表亲?”

“表……表姐。”

“啧,这是暗算上表姐了,行啊你。你是打算今日卖肉上位?”

“……”各取所需,怎么是卖肉?

“是不是?”朱常珏猛一往后将魏虹头发一扯。

“是……”

“朱常安不会是知晓你在这儿所以到这会儿还没露面吧?”

“不……不会,我午前就来了,他没有可能知道。”

朱常珏一点头,心道大概是白恒见自己来了,便将老四带走了。白恒向来识趣,倒符合他的性子,正因如此这贱人才认错了人。

“既然你想上位,找你表姐不就行了,为何冒这个险?”

“她?她那个小心眼,怎么肯帮我?”

“你恨王玥?”

魏虹又是一颤。

“没,没有的事。”

朱常珏笑了起来。

“就算以前不恨,现在也该恨了吧?因为她不帮你,所以你的肉被我看光了,你跑进我的汤池,你名节被我抓在手上,你这会儿还不恨她?你心里都恨死她了!是不是?”朱常珏的眸光渐渐沉了下来。

有意思啊,姓魏的。

打断骨头连着筋,一把不知道能连多远?

老四最近可不安分!他突然想到了那日……程青玉正是老四弄进的潘家,结果让他损失惨重……

不如,来个一石三鸟?

魏虹没有说话,朱常珏哼笑着将另一只手伸了出去,将她手腕一拧,她的手便脱了力。

而下一瞬,朱常珏的那只手已经抓在了她的亵衣上。他只要施力往下一扯,她就半光了。

魏虹终于抵不住了。

“是,我是恨,我也想出人头地,可她不帮我。我恨她,她的位置本来该是我的,是被她抢走的。我也想要戴华贵的步摇,想要穿名贵的刺绣,想要家人风光。可她不允许我,我怎么能不恨?我不想平庸,唯有自己努力!大皇子殿下,我求求您,您放过我吧。我错了,我向您赔罪……”

朱常珏没有将她的亵衣往下扯,可他的手也没离开。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确保朱常安会上你的钩?是不是这酒有问题?”

魏虹脸色一僵。“没……没有的事?”

“没有?你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还会在意王玥允不允许?你一定是试过了许多办法都行不通才出此下策吧?”

魏虹一滞,心道这人是魔鬼吗?

见她不答,朱常珏索性松开了她的亵衣,直接伸手拿了酒壶,拿腿将她一扣,掰开她的嘴就将酒水往她嘴里灌……

“不要不要。”她哭丧到:“酒里就有些助兴药。”

“哪来的?”

“找了青楼的人,买的。”

“那本王可得看看是真是假!”

朱常珏可谨慎着呢,到这会儿为止,他对魏虹还没完全打消疑虑。这酒既然是她拿来,她自然是要喝好好品一品的。

魏虹被灌了好几口酒,随后整个人便被朱常珏一脚踢开了。

他只静静看她。

事实证明,还的确是那种下三滥的药。

且药效来得很快,只短短几十息的功夫,那魏虹就焦躁了,在水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原本惨白的脸色这会儿红了一大片,一直晕到了脖间。

到了这会儿,朱常珏总算是全信了。

温泉水热,泡在水里血液流走原本就快,这药下在酒里,更是催发快速在体内运行。

这贱人用这种法子去勾引朱常安的话,效果的确会来的很快……

看着眼前贱人一会儿站,一会儿蹲,想走不敢走,想留不敢留,抓耳挠腮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蠢。

而蠢人有蠢人的好处——用起来方便。

那么……

朱常珏眯了眯眼睛,一个计划便成形了。

“哟,魏小姐还好吧?”

“这酒……喝不得……求求您,让我先走吧。”

“你这个样子出去可怎么行?万一被什么来历不明的家伙占了便宜,魏知县不得找本王拼命?到时候就成了本王的罪过了。不好,不好。”

看着魏虹越发坐立不安,他慢悠悠地开了口。

“不如这样,本王给你个机会?”

他再次将眸光扫上了魏虹,这样的女人,实在不是他的菜。

罢了,勉勉强强的清粥小菜,就当偶尔解腻吧。

魏虹牙齿打架,打着颤小心看向朱常珏。

“本王给你个报仇的机会。你不如跟了本王。如此,王玥就不敢看低你,还要对你点头哈腰了。将来本王让王玥跪在你面前喊你姐姐,岂不是快哉?岂不是最痛快的报复?”

一丝贪婪从魏虹眼中闪过,可她看见朱常珏却又下意识地排斥。这个人,好可怕,太可怕。

于是,她刚要点的头再次摇了起来。

她这表现又惹了朱常珏不快了。

“怎么?我不如朱常安?”

“不,不不,是我配不上大皇子殿下……”

“你以为你还有选择?”朱常珏嗤笑着拿起那壶酒。

魏虹一脸不明。

“真是蠢得可怜。一,这加了药的酒是你拿进来的。二,你为何会在这?有什么企图?三,你怎么进来的?四,你身上这衣裳不伦不类,既不是侍女所穿,也不是正经姑娘该穿……”

朱常珏的手指了出去……

第四零四章 生米和饭

魏虹的衣裳刚刚经过一番拉扯更是挡不住她身子。

而朱常珏手指的,是她的亵衣。

“你这副尊容,本王只需随意唤上一声,你可能想到后果?”

魏虹咬着唇,再次深深往水里缩去。

她的亵衣不是正经姑娘穿的绸缎料子,而是薄透的丝质。被水一泡,几近透明。

亵衣内里的轮廓和形状都已呼之欲出,正常正经的姑娘是打死都不可能穿这种东西的!而上边的刺绣蝴蝶的位置也是不偏不倚,停在了饱满的最高处,那“任君采撷”之意过于明显……

“蠢货,暗算皇子,意图勾引,人证物证,证据确凿,你以为你跑得了?你和你们全家都不用本王动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连根拔起。甚至这温泉里里外外扯上关系的,都得倒霉,你想不想试试……”

魏虹完全懵了。

朱常珏手握酒壶,随后展臂,一脸阴鸷朝魏虹看。

时间尚早,又没甚有趣的可做,且与她乐上一乐也无不可。

他的脑力,戏耍这蠢货绰绰有余了。他自然就是吓唬她,他还犯不着为个贱人大动干戈,与其损人不利己,不如来钓个鱼……

正如朱常珏所言,魏虹的确没选择了。

那壶酒在朱常珏手上就是证据,但凡他一声令下,马上就可以拿下此刻衣不蔽体的她。若是从那酒的成分一深究,连她家里也要被追责。

她下意识便跪了下来。

可整个身子再一泡进热水里,顿时如上百虫蚁上了身。

这种无力感让她想到了当日朱常安舍弃她选择王玥的场景,不能,不可以,不能再现。

朱常珏是她唯一可能从泥沼里爬起来的浮板了……

该做什么,师傅都教过了,而她的视线也早就不知不觉开始从朱常珏的脸转移到了他的脖子以下,随后怎么也挪不开。

许是常年练武,他的肌肉很紧实,看上去……挺好。

魏虹吞了下口水。

“我……若跟了你,你给我什么位置?”最后的理智让她努力开了口。

噗,朱常珏都不忍打击她了。

“看你表现。”

“那酒壶……”

“你让我高兴了,我就还给你!”

他话刚说完,那边咬了牙的魏虹便过来了。

朱常珏好不容易才憋住笑,看一脸绯红的蠢货磨磨蹭蹭缠上他的身来。

她这会儿聪明了,所有注意力都在那酒壶上,刚一凑近他,便伸手去夺酒壶,只可惜,臂长不够,且差远了。

“看你本事了!”朱常珏如做游戏般,将那酒壶放在了他身后三尺,刚好在魏虹臂长之外的池沿。

想要拿到壶,就得从他身上过……

似是最后的可能被堵死,魏虹反倒是认命般地一吐气,随后心一横,整个人纠缠上了朱常珏的身。

微凉的身子让她身体一放松,随后却是更加排山倒海的热量腾来,叫她一个激灵,紧贴上前。

她只有一个念头:努力!

没错,朱常珏怎么也比朱常安强多了。只要够努力,只要让他上了心,地位会有的,权势也会有的。哪怕只是妾,有大皇子这靠山,朱常安和王玥还敢轻视她不成?还会说她提鞋不配吗?

哼,朱常安看不上她,等她成为大皇子的女人,她倒要看看到时候朱常安的表情,悔不死他!

嗯,眼前这位可是有希望登顶的。将来,有的是机会让那对看不起自己的贱人跪在自己脚边乞求……

坚定了决心的魏虹很主动地使出了师傅的教授。

朱常珏原本不以为然,只把眼前人当作了消磨时间的清粥小菜,却不想这菜还是重口味的,倒是很好地满足了他的当下胃口,消除了些许今日的烦躁……

那火到底是烧了起来……

魏虹是被冻醒的。

醒来时发现,她身上不着片缕,人已经回到了那间下人木屋。

她身边没有朱常珏,也没有其他人。

她惊跳起身,发现发现身子撕裂般的疼,青一片紫一片的肌肤在提醒她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怎么就晕过去了?她的脑袋好疼。她想不起来。

她努力想啊想,她记得朱常珏将她压在了身下,还夸她表现叫人惊喜。

于是他们从水里到岸上,后来又滚到了水里……

记忆模模糊糊,断断续续。

药效解了,身子乏了,头晕了,眼皮重了,似是身子被掏空,后来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等等,那酒瓶……

酒瓶在哪儿?

魏虹后背一凉,打了个喷嚏。

她破破烂烂的衣裳都被扔在了她脚边,从亵衣到那丝裙都被扯成了片片条条,再次提醒她不久前的疯狂。

这东西是穿不得了。

好在她先前早有准备,这下人房有她的衣裳,胡乱穿上,又把脚边衣物扔火盆点了,她才稍微整理了往外走。

外边已是日渐西斜,掐掐时间,她睡了至少小半个时辰吗?

而那泉眼边干干净净,既没有那只酒壶,也没有半个人影。

朱常珏呢?

她心里慌张,赶紧往外跑,刚出了这个汤口,迎面就碰上了那泉汤外围原地团团转的张管事。

两人一见面,均是打起了颤。

“还……还好?”张管事上下扫视魏虹。

见魏虹面色红润,发丝微乱,走路虚浮,他千言万语还是凝聚成了两个字。

从朱常珏进入泉口,张管事的一颗心便差点跳出喉咙。

他既怕里边大打出手,又怕里边“偷/情”被抓包,不管哪种,他都死定了。

而里边始终平静,一个人都没出来,更令他一颗心七上八下无处安放。

但两刻钟前,朱常珏一脸阴沉暴怒地出来,将他拽去一边,狠狠教训了一顿。

随后他听闻魏虹弄错人,算计了大皇子,差点叫他吓得尿了裤子。显然,他的把柄落在了这位大爷手里。

他敢帮着算计朱常安,却不代表他有胆量将这事照搬到朱常珏身上。

朱常安与魏虹多少能算一家人,万事有魏知县和王玥挡着,那不打紧。

为了讨好魏知县,他便帮着做了点事。

可朱常珏,除了行事狠辣,还是极有可能要成下一任皇帝的。谋害的罪名,他当不起啊。

当即,张管事表了许多态,应了不少利出去,朱常珏这才肯罢休……

“四……四爷呢?”张管事伸长脖子朝里边望去。

“我压根没看见他。”魏虹气得跳脚。

“啊?”

张管事不知道朱常安是从别处走了,还是在自己阻挠朱常珏进入而被收拾的时候,朱常安趁人不察已经先一步离开了。“不过四爷这事不重要,你既然已经那啥了,就千万别再提起四爷,切记。”

“我知道,不过,那……那人呢?”魏虹清醒多了,小心看了眼四周,哪里敢提朱常珏名号和名字。

“走了。”

“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过河拆桥?睡了她就这么走了?说要看她表现,然后呢?是她晕过去让他不高兴了,还是他纯粹就是玩了自己一把?是他让自己跟了他的,是他说会帮自己出气报仇的,那么,这会儿怎么办?

魏虹敲了敲晕晕乎乎的脑袋,那胀痛的头皮却再次提醒她,一切都不是梦。

她一跺脚。

“他要走,你为何不叫醒我?”

“我……”张管事指了指魏虹,又指向了自己,“我哪里敢进去?”

男女有别,谁知道里边什么状况。谁知道里边见不见得了人。魏虹已是朱常珏的人,他总要有顾忌吧?

“我也不敢找婢子进去啊。”谋算这事本就是他二人秘密,他哪里敢漏给第三人。

“那他有没有给我留话?”

“没……没有。”张管事扯了个笑,“您还是赶紧回去与大人商量一下,实在不行,让大人找人去说亲。我这就派人偷偷送您离开。”

“不。我不走。他一会儿不还会回来吗?我要等他。”她怎么能走,她总得想法子赶紧找到人说清楚吧?

而且当务之急,是要拿回那瓶酒。她真是昏了头了,当时他二人滚去岸边时,她半点没想起来将那壶酒毁尸灭迹扔去泉水里。既然张管事没敢进去,那酒又已不在,说明是被朱常珏收走了……

那药是扬州万花楼买来的,淡淡果香,融于果酒气味芬芳,万一被循到蛛丝马迹,便落实了他们的暗算之名……

张管事再不情愿,也唯有硬着头皮继续帮魏虹一把。

华灯初上后,皇家便到了。

张管事介绍温泉时,对朱常珏大夸特夸。说是大皇子提早了两个时辰过来,按着皇上太后的习惯喜好做了许多布置。

比如,将池边防滑垫改成了长绒垫,既保暖又防滑。

比如,将果酒改成了米酒;将泉汤按温度重新隔了隔……

请来了御医专门围了几方药效不一的药池;又让人安排了各种新鲜花瓣及护肤美容的香水池子……

等等等等……

张管事把所有的准备和功劳全都送给了朱常珏。

“这些安排是珏儿做的?”皇帝好奇。

“非但如此。”张管事继续说到:大皇子细细请教了御医,在听闻泡泉后对身子最有益的几种食材后,当即便让人安排下去了。

其中有一道是蛇羹。御医感叹气候渐凉,蛇已少见,这个季节是吃不着了。

“可大皇子一片孝心说:‘这处温泉山庄地处湿热,附近山间必有蛇类活动。’大皇子当即便带人上山搜寻了。期间由于地形不熟大皇子还受了点伤。但即便如此,在御驾到前,殿下还是带人抓到了数十条无毒蛇,这会儿已有大皇子殿下带来的御厨亲自去处理和掌勺了……”

“哦?”皇帝也感觉新鲜,朱常珏什么时候这么细心和有孝心了?“伤在哪儿了?要不要紧?”

“只是点小伤,不打紧的。”朱常珏微微低头,少有地谦虚低调。

御医上前,说是大皇子的手肘和腿面有不少处擦伤和淤青,已经上过药了,皮外伤应该没有大碍。

“给朕看看。”

“伤口无恙,只是如此美景,没法月下泡泉,略有遗憾。”

朱常珏满口惋惜,心底却暗暗一笑。泡了好久了,实在泡够了,再泡下去皮都皱了。至于伤么,他一向爱惜身子,怎会让自己随意受伤?这些伤口是刚刚在池子边运动时,有几次动作大了撞到的。他皮肉受损,总要收些利息回来……

多疑皇帝看到了朱常珏腿面被剐蹭到的一片,这才真信了。

“又不是非吃不可的补药,何必麻烦。实在不行,让下人去做就行了。你瞧瞧,如此倒是得不偿失了。”

“父皇,御医说了,蛇羹能消除疲劳,缓解压力,有强壮神经和延年益寿的功效。父皇日理万机,新鲜蛇羹最是适合父皇进补。皇祖母有风湿,泡了热泉再进蛇羹,疗效事半功倍。

的确不是非吃不可,但却是儿子心里想做之事。身体力行是父皇教的,抓几条蛇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父皇不用再为儿子挂心。

那蛇羹儿子吩咐放了您与皇祖母都喜欢的金华火腿和鳘鱼肚一起熬,还配了鲜蘑菇,已经熬了半个时辰。父皇和皇祖母泡汤出来享用刚刚好。您二位若能多进一些,珏儿也就满足了。”

皇帝看儿子说的头头是道,那眉头抬了又抬。这话不是从老五口中说出而是老大?他的确花了心思了。

“辛苦你了。你有心了。”

“儿子最近无所事事,力所能及也想尽尽孝。只要父皇和皇祖母身体安泰,便是珏儿最大的欢喜。”

皇帝点着头。

嘿,怪了。

但不管如何,都是好事。

能让一个小地方的管事赞不绝口,想来的确是大儿子做的不错。南行的基础工作是老四和老五安排,里边绝对没有长子的人,看来这家伙最近也是长进不小。

皇帝微微有些得意起来,若说他对老四老五的抬举能让老大老二打起精神来,那倒也是件极好的事。自己还龙精虎猛,暂时可不想退位……

魏虹一直晃着两条发虚的腿混在了一堆婢子里,可直到泡泉结束,她也没能与朱常珏搭上话。

她压根都接近不到距离朱常珏十丈之内的范围。

她急啊!

思来想去,她都必须赶紧找人说清楚了。

好不容易捱到回了王家,已是巳末。

她坐立难安,到底还是换了身衣裳,装作王家送东西的婢子,进了朱常珏的院子……

第四零五章 给你礼物

魏虹进朱常珏的院子不难,但要见到人却不易。

朱常珏的手下和他们的主子一样,阴沉及凶狠。

她被拦了,在将被扔出去之前,她唯有大喊是奉命而来。

可她又说不清是奉何人之命,来做什么,只口口声声要见大皇子。

喧闹之时,主屋的门开了,走出了抱着琵琶唱曲儿的女人和几个一脸狐疑看她的宾客,她这才知晓朱常珏在宴请……

宾客们面色不佳,魏虹心头一凛,知道自己又坏了事。

宾客一走,她就如阵风趁着主屋大开往里冲,却不知从哪里的阴影里突然冒出了俩人影,直接将她踹翻在地。

“故人求见殿下。”摔得七晕八素,两行泪水顿时垂下,她还不敢自报家门,唯有哭丧着跪在冷风里,等着被召见……

一个个屏声敛气,垂眉顺目的婢子托着银盘开始进进出出。

面容姣好的婢子们很是忙碌,却目不斜视,不言不语,连脚步声都没有。她们妆容一致,衣裳考究,连耳垂上坠着的都是统一大小的粉色珍珠。真有钱。

她看得清楚,水换了五六盆,仅端进去的手巾,也有足足七八块之多。真考究。

排场和规矩更是充分让魏虹见识到了她从未接触到的那种真正的上流生活。这样的品质在朱常安那里也是没有的。连她那个不可一世的表姐事实也没尝过吧?

魏虹突然生出了一种优越感,她忍不住想入非非,想到她躺在床上,被一大群婢女伺候,想到让王家人跪在她脚边,甚至想到了让王玥给她端洗脚水的场景……

一刻多钟后,她才被俩侍卫提溜进了屋中。

屋中熏了香,也烧了炭。室温如春,气味怡人。

那气味她昨日闻过,正是传说中只有宫中贵人才能用的龙诞香。

魏虹忍不住贪婪地多吸了好几口。

好闻,她喜欢。

一声嗤笑传来,她循声找去,这才发现斜斜倚在美人榻上的朱常珏。

男子一头墨发披散下,随意且慵懒的状态微微掩盖了其暴戾的气韵。

魏虹顿时面红了,因为她瞧见他敞开了外袍,他结实又黝黑的胸口毫不遮掩地暴露在了她的视线范围。

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心跳有些快。没把她当外人啊!难道,这是……要与她……还要她侍寝的意思吗?可腿已经很软了怎么办?

白日里的片段在她脑中闪过,她面红耳赤,不敢直视男子。

“有话说,没话滚!”朱常珏见她再次犯蠢,便有些烦了。

魏虹一惊,暗道是自己不够主动才让他恼了吗?

她咬了咬唇,努力笑得妩媚,膝行上前,壮胆眨着眼就要去拉朱常珏的衣袖。

“爷,您答应的事……”

“本王答应你什么了?”朱常珏在她手到来前便拽走了衣袖。

魏虹面上一抽。

“今日温泉,您不是说,只要成了您的人,您就……”

“放肆!”朱常珏冷冷开口。“你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温泉?本王可没见过你。”

“你不认账?”

魏虹声音顿时尖利。

“认账?什么账?哪来的账?证据呢?你有人证,还是物证?”朱常珏抿唇一勾。

他那双鹰眸叫她不寒而栗,看一眼就冷汗涔涔。是呢,她有什么证据?哪怕张管事,也既不是直接证人,更不可能去指证朱常珏。

魏虹语气瞬间一软,讪笑到:

“殿下是因为妾身刚刚的失礼而愠怒了吗?妾身错了,适才行为的确不妥。妾身会改,妾身以后一定好好服侍殿下,之前殿下不是很开心吗?妾……”

“来人!”

朱常珏一声打断,顿时数名侍卫出现。“这贱人什么来路?”

瞬间,好几把刀齐刷刷出了鞘并指向了魏虹。

“啊——”瞬间多道冷芒闪过,兵刃特有的凉风似乎还带了种血腥气,叫魏虹尖叫着缩成了一团,软趴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朱常珏呵呵笑了起来。

“想要算计本王,栽赃本王,倒贴本王的女人多了去了,你知道后果都是什么样的?你又有什么不同?”

魏虹抖了又抖,磕头,求饶。

朱常珏挥了挥手。

侍卫再次退下。

魏虹竖耳听着,知道侍卫没退远,就在门外。

“现在懂了吧?千万别惹本王不高兴。本王愿意就可以抬举你,说不认识你就不认识你,想要睡你就能睡了你。不要自作聪明,不要以为可以拿捏本王,更不要想着来教本王。”

若不是看她一脸懵懂的蠢样,他真懒得费口舌。

“说白了,只要本王轻轻唤一声,就可以直接把你这颗头颅切下来,管你王家魏家,还是朱常安,屁都不敢放一个,还得来上门求我网开一面。”

“您……您不能滥杀无辜。天,天子眼皮底下,你……你不会的。”

“滥杀无辜?嗯,你蠢得真叫本王开心。本王不是滥杀,你也不是无辜。本王杀的,只是一个上门暗算本王的贱人!父皇他不会怪我,还得要帮我彻查!”

“我……我不是来算计您的,我只是来找您……说话。”

“本王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本王说你来干嘛,你就是来干嘛。”朱常珏把玩着手头的匕首,魏虹只觉眼一花,那匕首便横向飞来。

她尖叫去躲,那匕首直接打掉了她头上的珠花。

珠花的串线被割破,珠子滚了一地,魏虹吓得大喘气,差一点,她的小命就没了。

“您别这样,我求您,若不然,我爹不会放过你的。”她哭得梨花带雨,反叫朱常珏笑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看不懂呢!你还真是蠢的有趣,有趣到本王还真想留你在身边了。”朱常珏又不知从哪儿弄出了把匕首。

“你可是众目睽睽下走进了我的院子,先谎称来送东西,而后当众撒谎说奉命而来。在外边举止古怪还叫不少人瞧见了吧?那么多人,可都是本王我的人证。瞧瞧你,怎么也算得上是主家的小姐,却穿了侍女装,不是来勾引暗算本王又是做什么?”

魏虹暗自叫苦,“即便那样,你……你,你也不能杀我?”

“如果事情是这样的呢:你装作婢女来传话,送来一壶酒。本王喝了那酒就躁动,而你主动献身,你睡了本王,随后要挟本王收你为侧妃。本王一怒之下便杀了你,你看可合理?”

“那酒壶果然还在你那儿!”

“嗯,那是物证,自要好好留着。待你死了,你的尸体也会有人检查。一看你那身子,便知本王没有撒谎,加上那壶酒,自然是你暗算了我。自然也就证明本王所言全都不假!丢人现眼啊!到了那时,还有谁会为你抱打不平?你爹撇清你都来不及呢!我猜王家和魏家为了自保,连你的尸身都不会收容,你还将下贱到成为王玥和朱常安等人每日都要诅咒的贱人……”

朱常珏一脸嫌弃,拿匕首抬起魏虹的下巴。

“其实哪里需要证据。你瞧瞧你,哭得这惨样,怂的这熊样,真倒人胃口。本王若不是被暗算,能瞎了眼下这么重的口?

没有人会为你可惜,反而都会可怜我堂堂皇子被你个野种给拱了。本王眼光素来高,了解本王的人都知晓,你绝对不是本王的菜,所以,只有你算计本王的可能!”

“不过,能被本王宠幸,也算是你的荣幸了,多少人修都修不来的。你也可以死而无憾了。”

魏虹几乎崩溃,哭得不会应答只会摇头,上来一把拉住朱常珏的衣摆做出乞求状。

朱常珏皱起眉,将手中匕首甩着飞出去,打掉了她的手。

“所以,你明白了!从一开始,所有的主动权和选择权便都在本王的手上,想怎么玩,都看本王的心情!”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就你,还想和本王玩游戏,谈交易,说条件?你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本王想要你死,可以十种百种法子花样玩死你,还可以玩得你想死也死不了!”

魏虹没辙,只一味傻眼叩头,“求……求,求……别杀我……饶……”连句完整话也说不出。

朱常珏有些无语。

他要杀她的话,直接动手就是了,还要费了时间和口舌在她身上?

特么,蠢成这样,比王玥差远了,还说是王玥抢了她的所有,她究竟有没有脑子?

“行了!本王也不是一定要杀你,只要你为本王做一件事!只要做漂亮了,本王非但不杀你,还会给你想要的!”

“什……什么?好,我做!”

“你听好了。队伍在荆溪还会停留两日时间,这两日,本王要你去……”

魏虹瞪大了眼,张开了口,不可思议。

“为何?”

朱常珏神色一冷,“你管我?”

魏虹一个激灵,再次趴下。“我错了错了,我不问,不问了。”

“本王把这事交给你是因为你已经是本王的女人,本王相信你。而且本王在荆溪没有熟人,这事只有你能做。你若需要帮忙,本王可以给你提供些助力。如此就不难了吧?对你来说,也不亏!同样是个一石多鸟的机会。你是聪明……人,”聪明人?说这话时,朱常珏忍不住暗暗呸了一下。

“这是本王送你的机会。”

“若是做成了,我能得到什么?”

“啧,本王重申一遍,你我不是合作,所以别来谈条件!你不配!这只是你的任务!本王宅心仁厚才给你的任务。做成了,你就不用死!做不成,本王就让你比死还难受!

当然,念在你还算有趣,你若做好了,本王可以给你奖励:可以对你此刻的冲撞和算计既往不咎,可以把那半壶酒还给你,还可以给你一个真正成为本王身边人的机会。”

魏虹点头如捣蒜。

“我做,我做。我答应,我一定做好。”

“哼,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你是打算糊弄本王是不是?是不是想着,先应下,脱身后找个地方避风头?等本王两日内找不到你,然后这事不了了之?”

“……”魏虹张口,摇头,眼神却在发虚,被料中了。

“正是人性如此丑陋,所以本王做事素来都是先小人后君子。本王已经给你准备了一份你绝对不会后退,绝对让你斗志满满的礼物了。”

朱常珏笑了起来,笑容和笑声都有些瘆人。

“来,把你的衣裳脱了。”

魏虹闻言抱住了胸。

“……脱!”

朱常珏匕首飞出去后,果然那厢女子便快速解掉了腰带。“快点!”

外衣中衣落地,魏虹面泛羞色,眼神偷瞄。

朱常珏看她这样子,意识到显然这蠢货又想多了。他按了按脑门,好累。

眼看她刚要去解开最后一层束缚。

“够了!你站起来!往你左前方走十步,那里有一面铜镜,你去照照。”

“啊?”

桌面上,立着一面脸盆大小的铜镜。

什么意思?让她脱光了照身子?

魏虹有些纳闷。

从温泉回来后,她还没仔细照过镜子。

镜中美人娇艳,如雨后初放的蔷薇,越看越好看。

往下看去,她的脸再次一红。

白嫩的脖间和锁骨肌肤上有不少欢好留下的印记,有青有红,证明着不久前发生的种种。

看她一脸呆样,朱常珏很无语地再次开口。

“看背后!”

背后?

“啊!”不看不知道,一看,魏虹忍不住惊呼出声。

她的后腰位置,靠近臀部上方处,有一个印记。

血印记!

是什么?

她吓一跳,拿了茶水倒在了裙摆就去擦。

干僵的血迹擦掉后,留下的印记是由血痕组成的。

似乎是她的肌肤被利器割开所留。

再一仔细看去,那是个字的印记。

没错,是个字!

“珏”字!

朱常珏的珏!

在温泉木屋时,她只粗粗对镜照了妆容和发型,压根没看后腰。当时她浑身都疼得要裂开,尤其是下半身,更是感觉哪哪都不对劲,哪里还能注意到后腰位置。

且当时的她慌张害怕,又急着穿衣找人和走人,哪里知道……

“本王拿匕首给你的留的,怎么样?写的还可以吧?你放心,本王书写速度快,所以流血不多,还给你上了点止血药。所以不会很疼。你当时睡得沉,所以你不知也不怪你迟钝。你别太自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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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七章 整二为一

魏虹可睡不着了。

从发懵到深思,将今日所有事完全捋清后,她终于呵呵笑了起来。

半天的功夫,她的眼前出现了两条大道。她此刻纠结的不是选哪条,而是惊讶两条路需要的手段出奇地一致。

哈哈哈,她很是无语啊。

除了都选中了她,朱常珏和昭妃算计的,都是同一样。这也就罢了,关键他们相中的最终背锅侠,竟然依旧还是同一人!

啧啧,被算计的那位和背锅的那位,你们是多招人恨?

魏虹也算是为自己打算了一把。

既然做同一件事,除了让自己痛快,还能收获两份利,那这事她自然要做。

朱常珏若是说到做到,到时候她就带着昭妃的把柄送去他手上,也算是自己的嫁妆和心意……

可朱常珏总叫她不踏实,万一……他过河拆桥,那她就用昭妃的把柄去拿捏和威胁朱常安救自己一把,她依然可以得到想要的……

想明白所有关节后,她总算是聪明了一把,昭妃和朱常珏都在打同一算盘之事她半个字没有漏出去。

她弄明白了,她最大的优势,便是在这整场大戏里,只有她一个人是完全知道两路人的主张和事件的走向。

只要有这一优势,她一定能收割到所有她想要的。

她将思路捋了一遍又一遍,思来想去,反反复复,最终确定没有漏洞后,这才大舒了一口气。

痛快!

睡吧。

睡醒了,她就开始安排。

她可以一口气拿下三个她所厌恶的贱人!

有这一收获,哪怕她不获益,她也心甘情愿了……

而当晚的程家,也有人好一番的蹦跶。

程睿!

他被软禁够久了。

他愤怒!

御驾南下,那么多人都去金陵参加寿宴了,可老头宁可把名额给了红玉,也没让他去!他错过了千秋盛事,错过了女儿册封那本该属于他的荣耀时刻,还错过了女儿被赐婚等与他息息相关的一系列大事……

而圣驾到了荆溪,他总该被放出来了吧?依旧没有!

准女婿上门,他也只被允许接了一杯茶,递了一个红包,在堂屋象征性坐了一小会儿,便再次被请回了院中。连准女婿敬的酒都没喝上一杯!

女儿成了郡主,女婿是大将军,可他这个爹爹被软禁,他的颜面往哪儿搁?今后女儿女婿谁还能把他放在眼里?

今日更过分!

圣上参观陶市,在荆溪四处走动,整个荆溪都沸腾了。可他只能在一方小院里听着外边锣鼓鞭炮,欢声笑语。

尤其圣上还去了程家的作坊,几墙之外的热闹他几乎都能听在耳里……

他受不了了!

如此荣耀之时,作为新郡主的父亲,作为程家的长子,他应该紧跟御驾,意气风发地给皇上太后讲解荆溪风土,介绍程家历史和陶品,与皇上谈笑风生,一起品茶举杯才对!

那才是他该在的位置!……

所以,程睿从一早就开始折腾了。

他要解禁!

可白天家里所有主子都去面圣了,压根没人搭理他。就连何氏红玉,两个儿子也都不在家。他似乎被遗忘在角落,连程家的下人都不如。

他好不容易才等到他们回来。

哭啊,闹啊,争啊,诉啊。

他嚎啕大哭着质问他究竟错有多大,是不是要被关一辈子?若是那般,他索性就一死了之算了。

一阵折腾……

廖氏金玉那事已解决,程睿权利都已卸去,老爷子与程紫玉商量后,便与他约法三章,将他放了出来。

程睿自认并未做错多少事,可何来如此严重的惩罚?他心里很不平。

尤其在他发现一无所有后。

他先前的银子都拿去补窟窿和贴补了廖氏,何氏因着前面之事对他失望,手头银子更是一丝不漏。

而他被关的几个月,他的账上竟然没有进项,老爷子连他那点“微薄”的分红也停了……

这如何是好?

收入停了,分红停了,他不走商还没有孝敬和外快,外边偷摸的产业也被连根拔了,便等同于没有了收入来源。

没有银子的日子,怎么过?

又是一番闹腾……

“府里会给你发月例,每月一百两银子,多了没有!”老爷子发了话,唤来了账房。

程睿冷笑。

“一百两?吃饭喝酒都不够!您打发叫花子呢?”

“不够?吃饭喝酒都在家里,不跟你收银子!四季衣裳,车马日常等开销也由府里负责,你还要花什么?嫌少?你知道我大周朝官员年俸才多少?一般人家一年开销才多少?叫花子?一年一千二百两足够养活好几百叫花子了!”

程睿张了张口。

他的确不是什么都清楚。但他知道,出门请客吃饭喝酒一趟下来就要百两。他大手大脚惯了,他已经迫不及待出去找以前的故人出来吹牛解闷了。没有个三百两的排场,哪里配得上他的身份?

“分红呢?分红可以给我了吧?”他以前每月仅仅分红一项就能拿三百两左右。

“分红先停个一两年吧。你若表现好,自然还会给你。”

“那好,最近不是很忙吗?西边的那家程家精品馆,以前就是我管的,依旧交给我吧。”

“不用了。前阵人手不够,我找了你几位叔父和族里堂亲来帮忙了。他们再回程家做事,都很高兴,很起劲儿。做的也很好。”

家里接连出事后,程翾也想通了。

什么家规,对家里长久发展好的规矩才该继续推行下去。

技艺的传承仅仅靠防止外扩并不实在,与其防止漏出去和被追上,不如自己跑得更快更远,让所有同行都追不上。

这一点,还是在孙女的身上学到的。

对于以前分家后离开程家的那些亲戚,有能用的,程翾又重新安抚了回来……

程睿闻言气极,却还在强忍。

“那府里有什么我能做的?说实话,一百两不够我花。您给我个差事吧。”

“你擅长跑商,但府里最近活太多,暂时不用推广,所以没有你能做的。当然,你若是愿意在工坊做差事我可以给你三倍工钱……”

“工坊?”程睿一愣。“管事吗?”

“你想多了,你多年不做陶,手艺和技艺早已生疏,你若要做,自然只能从头开始。当年你的技术……”

“够了!”程睿几乎是咆哮着吼出,一脸不可置信。“从头开始?做体力?你让我程家长子,四十岁的人从头开始?您一定要这么打我脸吗?是去调泥还是搬泥?去装窑还是卸窑?您是要我成为整个荆溪的笑话吗?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

“从头开始怎么了?做体力怎么了?”程翾气得只想掀桌子。

逆子!不知足,不知苦,日子还是太舒坦了。

“你女儿,你爹,你爷,你爷爷的爷爷都是从体力活儿干出来的!从泥里滚过来的!调泥搬泥装卸窑怎么了?那都是最基本的饭碗!你老子我,你女儿紫玉,时至今日也都在做体力!没有我们做体力,你以为就凭你那上下嘴唇动几下就能来银子?老子今日把话撂这,只有体力活,爱干不干!”

老爷子是真怒了。他们程家人本就是手工艺人出身,做活儿才是他们的根基。没有他们做工,哪里有能力从商?

可儿子竟然好高骛远到这个地步。他但凡态度好点,认识清点,老爷子未必不会顾全他面子给他安排一个体面活儿!

“好,好好!那些堂叔堂侄都能坐享其成,你是宁可把好处都留给外人也不给我!”

程睿气得眼泪流,一时间竟哭得几分歇斯底里。

“我知你从一开始就看不上我,不愿把家业留给我,所以选接班人时早早把我剔除在外。你以为我不知吗?十多年前我就知道了。这些年我一直努力去做,可你压根没放在眼里。你现在嫌弃我没手艺了,当时你可不是那么说的。”

儿子怨气冲头,老爷子却听得一头雾水。

“我当时说什么了?我什么时候说的?”

“没想到吧?当年我拿了图纸去找二弟,可二弟没在,我听到了华氏和她娘的窃窃私语,知道你经常找二弟说话,还当着他面嫌弃我技艺不出众,不会挣银子,没法接班,能力不如他。我知道你更喜欢二弟。

后来,你对我越来越厌恶,我才放弃了手艺跟着二弟去跑商了。我以为我多挣银子你就能对我改观。可现在二弟栽了,你还是看不上我。成!把你的银子都留给你改好的小儿子,长脸的孙女,还有那些不相干的白眼狼吧!你就当我是个死人算了。”

程睿冲了出去,留下老爷子气得胸口发疼……

程睿又去找了程紫玉。可他发现女儿比老爷子还要生硬且坚持。

“爹,银子的事您就别提了。这是我可以给你的。只有这么多。”程紫玉递来一张银票。

程睿接过后更是暴跳。

“一百两!你爹就值这个数?你那未婚夫婿,我与你娘都是一千两地给,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你对那些不相识的难民都是几万两的给,到我这儿就给一百两?你把我当你爹了?”

“爹,您生活上有需要的,我都可以给您准备。前提是您本人切实需要的!但除此之外,恕我无能为力。至于难民,那是积福,为程家积福,也是为您积福,那件事是必做的。”

“你……那成,既然你们都嫌弃我,那你把无锡那间铺子还给我,我不在荆溪待着,我去无锡总可以了吧?”无锡的铺子早年一直在程睿手上打理着,几个月前程紫玉从程睿那儿接手了回来。

“不成。那间铺子近十年的账有些乱,还没算清。”

“铺子……换人了?”

程紫玉点头。

程睿无力地坐下了。那间铺子上下都是他的人啊。程家的货从荆溪出来,往东走的都得经过无锡县铺子,他正是凭着那个枢纽,这些年才过上了滋润日子的。不想这短短时间内,他们的手脚还真是快……

程家产业大,老爷子未必不知程睿和程颢手脚都不干净,但出事前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后来既然要把各种蛀虫清理,自然是要杜绝任何后患地四处彻查,并连根拔起的。

各产业一点点捋,又请了不少人接手,弄了几个月,到今日也就只捋了个七七八八,实在是不易。

“爹,你养养鱼,养养花不好吗?娘她……”

“紫玉。”

程睿倏地起身。

“你别以为这会儿你身份高贵了就不可一世,你可想过,你将来总归是要入京的,届时程家怎么办?你要靠你三叔吗?你三叔他的秉性你就一定信得过吗?你也提到你娘了,她的后半生还是要靠我。还有你的哥哥们,谁来照顾?你要想清楚,我若站不起来,咱们长房乃至整个程家都……”

“爹,那不是你要担心的。老爷子还好好的,程家的将来,他会谋划。”将来哪怕老爷子不在了,也会有她和李纯。

“老爷子谋划?哈,罢了,我不与你废话,我且以爹的身份再问你一句,你是铁了心不打算帮爹重振雄风是吗?”

程紫玉默认以答。

“好,好,好啊!你还真是老头养大的好孙女,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会打老子耳光。一个比一个能大义灭亲!好,成!老子倒要擦亮眼睛看好了,这程家的产业到头来会便宜了哪个!哈哈,有你们后悔的时候。程紫玉,你不孝,自有天收拾!”

程睿嗤笑着呸了一口,踹着门就出去了。

丫头们上来安慰,程紫玉摆手示意她无碍。

不孝就不孝吧,都说孝义难全。她总没法做到每个人都满意的。更何况她这个父亲,养鱼种花才是对他真正的挽救,总比前世被金玉廖氏反插一刀,死不瞑目强多了,她没有不孝。

“老爷这么生气,不会出什么事吧?”丫头轻问。

“出事?他都没忘带走我给他的那张银票,能出什么事?”

程紫玉一叹。

她好奇的,是程睿口中十几年前偷听到的华氏母女的对话。这么看来,她爹放弃做陶改行商怕也是被二房算计的。小时候曾听说,她那渣爹当年手艺很不错。

……

第四零八章 前因后果

第二日一早,程紫玉在去王家请安前,先去了趟二房一家所在的庄上,找到了华氏,逼问程睿口中十多年前那事。

正如程紫玉所猜,那果真是个骗局。

华氏原本还不肯说,但程紫玉有的是办法,在抛出了华家的生路后,华氏自然并无选择,将那小秘密全都吐露了出来。

“怪谁?怪你爹笨!既然家规是死的,定下手艺只有长房可继承,我当时便使了点小手段,让你爹失去那个资格!

所以的确是我找了我娘故意在他面前说私房话,他偷听的高兴,我们便演了一出好戏,贬低他的同时,顺便将他往歪路上引。

他的随从也被我们买通了,经常给他灌输只有走商才能真正做大程家,只有像二老爷一样挣到实打实的银子才能得到老爷子的关注和垂青……诸如此类的思想。

老爷子的手艺登峰造极,而他技艺再好,与老爷子的差距也不是一截两截。时间一长,他的技艺没有突破,自然就想放弃了。而我们时不时给他下点绊子,捅个篓子,让他对自己的手艺和天赋越来越没有信心,厌烦,厌恶,渐渐痛恨……

他到底是上当了。他傻乎乎地去跟老爷子提出想试着走一次商,老爷子把他当继承人培养,自然应下。当时我们老爷主动提出要带你那笨爹。

那一次,我们很大方,让你爹账面上和私下里都挣了几百两。夸他,我们夸,对方夸,所有人都夸他,连老爷子也夸他,他自己沾沾自喜,还以为他真有从商的天赋。

你想想,才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轻而易举挣那么多,他那颗躁动的心哪里还能静下来做手艺?老爷又带他见识了繁华美好的世道,瞬间打开了他的新世界,他一时间收不住很正常。

之后他提出还要走商,老爷子还以为他是常年做手艺闷了,劝了几次无果后,心道待他吃点苦头总会回头的,便给了他一年时间。

然而,有我们的帮忙,他挣到了银子,还乐不思蜀。当时我们虽不知廖氏,却知他有了个相好。说起来也是天注定,他把廖氏当宝,自然更坚定要走商。

老爷子气得很,跟他好说歹说都无果。你们以为老爷子没尽力吗?软的硬的,都试过。没用!加上我们的推波助澜,这对父子的感情,其实那时候就伤了。

你爹的心已经野了。他习惯了一掷千金,喜欢上了觥筹交错,沉迷于交际应酬,还爱上了一朵来历不明的解语花,哪里还可能枯燥在桌前一坐好几个时辰摆弄那些烂泥?

况且老爷子身体康健,又还没到那一步,就他那心性,自然看不远,也难有长远打算。或许他也想过吧,毕竟老爷子三个儿子,两个在走商,还有一个花天酒地不靠谱,最终老爷子也只能选他。所以他也不在意。

不过他忘了,要比走商,他可比我们老爷差远了。而他更不知晓,之所以先前能成功,全都仰仗我们对他的扶持。当我们收网时,他就开始往泥里沉了。

他接连栽了几个跟头,可他却坚持不愿回头。除了他自己不甘心不服气,你猜还为何?因为我们在鼓励他,帮助他,支持他,始终让他抱有希望,顺便还给他些银钱上的扶持。

就这样,他与老爷子的隔阂越来越大。老爷子对他失望,而他也越来越厌烦回家后面对的冷脸,他彻底走偏了。慢慢的,他走商的时间越来越长,常常一走就是半年,老爷子终于放弃了他……”

华氏笑了起来,同时不忘去提眼角的鱼尾纹。

“我与老爷当时都很高兴,你爹出局,机会来了。你三叔压根无心家业,事实我们都认为老爷子别无选择了。尤其是你两个不大的哥哥也都那么……痴。他除了家里唯一争气的老二,还能靠谁?”

华氏脸上的笑顿时凝固,猛一瞪眼看向了正垂眸的程紫玉。

“可谁又能想到你三四岁就喜欢找老爷子玩,喜欢捏泥巴,喜欢摆弄那些工具,不喜欢珠宝美食,却宁愿对着那些枯燥乏味的泥塑。

你的出现就像是一个火种,顿时将老头心里的火腾起来了。尤其是你那可怕又可恨的天赋,那让老爷子都惊叹的该死的天赋,来得又快又猛,在我们都还未察觉的时候,老爷子毫不犹豫就带走了你。”

程紫玉记得,她小时候就喜欢去工坊玩。她喜欢跟在工人后面,看他们塑物,看他们在泥胚上作画上色,喜欢等着看从矿变泥,最后成为一件美妙工艺的过程。

工人们都喜欢她,没时间教她,却会给她许多工具和材料。她一个人玩,一玩就是一整日。何氏忙碌,也管不上她。天赋很快就展现了。

她不会画图,没有模具,却腾空靠两只手无师自通地塑造了许多小玩意儿。窑工给她顺手烧了,她又自己学着釉工的手法去胡乱上釉。加上对颜色的敏感,她出窑后的小玩意儿竟然独树一帜,引了不少人夸赞。

就连几个大师傅也都对她刮目相看,认为她的东西虽稚嫩却有可取之处。偶尔闲暇,也会教她小方法。

老爷子那年生辰,程紫玉在帮助下做了一只巴掌大,张牙舞爪的金毛虎送了出去。

老爷子看了许久,都没猜出出自何人之手,但却足够引起了老爷子的注意。老爷子带走了她,说要给她最全面,手把手的教授……

“也是我们疏忽了,当时还不以为然。都觉得一个女孩而已,老爷子疼就疼吧,还能翻天不成?手艺再精湛又如何?还能当家做主不成?

当时我与老爷掉以轻心了。可谁又能想到,你能出色到一鸣惊人,出色到老爷子为你打破一切不可能,出色到老爷子倾囊相授,出色到惊叹世人的地步!

你给程家带来了很大的财富,所以我与老爷也都很喜欢你,因为你是女的,所以我们对你并无敌意。你生日,我与老爷也都能一出手就是几百两。可让人最想不到的变数,在两年多前,老头竟然在斗陶会上当众宣布你是他的传承人,而且是程家的准家主。

当着整个荆溪的面,这事就这样被他一语定下了,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在你们长房喜气洋洋的那个夜晚,你可知我们二房是如何的痛心?运营了整整十多年的谋划突然落空,一切最终还是落回了你们长房的手里,我们不甘心啊……”

华氏抹了抹泪。

“太不公平!老爷他为了程家劳心劳力,支撑了程家几乎所有的对外事务。可老爷的努力老爷子他视而不见。同样的血脉,就因为排行,我们便不配掌家吗?我们付出那么多,却只能与那个玩了几十年,只知吃喝嫖赌的老三一样,到时候就拿着分到的财产灰溜溜离开,而偌大的家业几乎都要归你们长房所有,凭什么?”

程紫玉看着华氏红了的眼眶,却生不出怜悯。

“所以,后来当机会出现时,你们就孤注一掷了。你们要挣大钱,成功了,那银子是你们的,万一出了事,锅就是程家的。你们与高家暗中开始了合作。你们觉得委屈,你们感觉不平,因为你们恨,所以就把私盐的风险都转嫁给了程家,你们自然早就设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然而你们毫无顾忌。你们明知事情一旦露陷,那意味着什么,又有多少人会因为你们遭殃!你们一点没有念及,那你有什么资格哭?你们对程家和无辜者就公平吗?”

“那又如何,我们当时清楚,最多也就是几年的时间,老爷子一定会提分家的事。我们必须未雨绸缪。私盐挣得多啊,一趟所挣就以万计,我们为程家做了那么多,难得利用程家一次怎么了?程家也该为我们付出了吧?”

华氏眼里的光彩渐渐晦暗。

“但我们没有报复之心。高家有真的盐引,真假掺了做,谁能猜到?谁会去抓?怎会出事?那银子等于是白送的!我们是反复确认不会出事才点头的。而且我们也不贪心,只想做个几次就功成身退。程家再如何对我们,我们也不会希望程家出事。更何况老爷子路子广,真要出事也能摆平的……”

“心存侥幸,必遭不幸!”

“程紫玉!真是那样吗?我们的不幸真是因为过于侥幸吗?”华氏咆哮了起来。“事到如今,我且问你一句,高家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程紫玉淡淡一笑。“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和高家的事,是老天看不下去要收拾的。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真是大义凛然!”

华氏冷笑。

“你啊你,真真狠毒。我与你二叔对你那么好,从没害过你分毫,可你却如此狠辣……”

“您似乎忘了当日把我推下西山害我昏迷之事了吧?”

华氏一愣。

“哟,没想到你连这个也知道。那你也该知道,我们并未有真害你之意,我们若真狠毒,当时砸死你就好了。”

“是,正因你们留了我一命,正因你们过去对我不坏,所以我也没对你们赶尽杀绝。”

“……”华氏被一呛,再次冷笑。

“程紫玉,高晞那事,你不承认也没用,四皇子都告诉我们了,是你,都是你,是你设计了高晞。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盐里夹带了火药。还弄了什么谋杀刺杀偷窃的,你真是好手腕。从两江衙门,地方衙门到各码头衙门,都有你的证人,全都被你糊弄得一愣一愣,谁能想到你这个弱不禁风,从没出过远门的被害者才是真正主谋!”

“够了!朱常安告诉你又如何?你有证据还是他有证据?空口白话有用吗?他是敢去两江衙门状告我,还是能去圣上面前指证我?”

“是,愿赌服输,我是服气的。我们成不了,或者真是天意……”

程紫玉看着华氏,冷冷笑着。

成不了?不,他们成了!他们一直到最后都活得好好的!上一世,二房高高在上,他们全家都喜乐安康,还出了一个侧王妃,叫人津津乐道。有名有钱有权,妥妥人生赢家!

而程家为他们背锅了,死的死,没的没,为各路牛鬼蛇神做了一件又一件的嫁衣……

不管如何,她这一趟目的达到,也算是弄清了她爹跑偏,二房狠心的前因后果了。

她倒是一直不知,二房对长房的谋划,竟是十多年前就开始了。还一计不成,又出一计。

唏嘘?是!

怜悯?不!

他们一个都不冤……

“姑娘,老爷当日是被二房算计这事,要不要让老爷知道?”回来的路上,入画问到。

“若告诉了他,他一定会来找华氏质问。到时候就麻烦了。不让他见吧,他一定会以为我在撒谎。可若让他见,倒不怕鸡飞狗跳,只怕华氏与他争执之间会漏出私盐之事。

我爹那个性子实在不够谨慎,不能让他知晓。再说了,他知道被算计又能如何?他还能回到十几年前吗?老爷子还会像十几年前一样用他吗?不会。

到那时更糟,咱们都知道了前因后果却还是不肯给他机会,他一定更恼更气更不平。所以这事,就当不知吧!”

……

这一日平静无澜。

第一批陶板疆域图已经完成,圣上亲自检视,赞不绝口。虽只完成了五百份,可质量规格很高。山川河流清晰,气势磅礴却又不失精细。

皇帝当即便命人给随行官员人手一份下发了去……

倒是文兰,私下还找到了程紫玉,直接拿了三张万两的银票和一份朝鲜疆域图,说是想要做一份比之前她送给皇帝那个小一号规格的她母国疆域陶板画,作为他父王的生辰礼。同时再为她的母国另做五百份小规格的陶板图。

“三万两是定金,完成后再来付清余款。只需半年内完成即可。如何?”

程紫玉没有立即应下。

疆域图到底不是一般货物,她可不敢随意接。在李纯去请示了皇帝后,她才应了下来。

文兰一脸嫌弃笑着。

“你这人,当真是无趣。我还未成婚呢,依旧是朝鲜公主,我拿我的银子为我家定制点东西而已,怕什么!说白了吧,我就是想与你交好,想与你拉近距离,想和你处好关系,想和你将来在京里也多几个说话的理由,没别的意思。”

文兰一如既往地直爽。

程紫玉笑笑,却始终没有说出今后欢迎常来常往的话。

……

第四零九章 做朋友吧

程紫玉与文兰的关系很微妙。之前因着朱常安而生了矛盾,却不代表此刻各有归宿就能亲近。尤其是文兰跟的,还是程紫玉打心眼不喜的朱常淇。

这会儿文兰主动接近,程紫玉自然不能不防。

“瞧你那谨慎劲儿!”

文兰一口喝了她递来的茶以示信任,随后翻了个白眼。

“你家的货的确不错,你放心,入京后我会介绍朝鲜的大货商给你。每年朝鲜的官商在大周都要采购不少陶瓷的,就便宜你了。”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朱常淇的意思?”

程紫玉给她添满了茶,随后笑到:“如果是你,我自然是愿意的,甚至可以留出一部分利润给你。但如果是他想通过我走李纯的门路,只怕他得要失望了。”

程紫玉不想拒绝文兰好意,却又怕被朱常淇牵扯,索性便挑明了。

文兰却只是笑。“你猜?”

半晌后,文兰才盯着程紫玉开口。

“你虽然精明又惹人厌,却很合我胃口。有机会的话,我们做朋友吧!”

“慢慢来吧。”

“会的。”

……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而天亮后的今日,则是圣驾在荆溪停留的最后一天。明日一早,众人将再次启程一路往南前往浙地。

由于这次没有太后因喜好程家太湖别院而流连忘返之事,所以返程时将不会在荆溪再做停靠。

于是今日,王家准备了盛大的践行宴。

酒足饭饱后,暖阳一晒就容易叫人发困。

也不知是谁提议,说是来个垂钓的比试。

众人顿时来劲。

因为谁都瞧见,王家地方大,家里竟有这么大的一个内湖,时不时有一尾尾肥硕的红鲤鱼逍遥游过,看着都心动。

又立马有人提议,说不要岸边垂钓,而是用划舟的方式来垂钓,在水面范围,以一个时辰为限,不看大小,只论数量,看谁钓上的鱼多,就算赢家。

这一建议有不少人附和。

皇帝也生出了兴趣,他瞧见王家除了这中心大湖,还有弯弯曲曲的不少小型水道,别有一番风味。

哪怕不为垂钓,单单是泛舟也不错。且王家外边,有近千御林军把守,不出家门安全也无虞,他倒是可以痛快玩一场。

当即,皇帝便拍板了定下了规则。

与此同时他还许下了不少彩头。

一时间,众男宾均是摩拳擦掌。就连几位皇子也个个表示想下场一试。

女宾纷纷将注意力往湖中放去。

这个湖……

程紫玉下意识便看向朱常安方向。

朱常安也正打眼看来。

今生第一次碰面是在王家,第一次交锋也在王家,而朱常安第一次在她手里仓皇惨败,正是这个湖里……

当真印象深刻!

无独有偶,一样想法的可不止她一个。

“表姐,当时您与四皇子正是在这个湖定情的呢!一锤定音,可真厉害!”魏虹捂嘴笑,这轻飘飘的一句讥讽顺着风儿落到了程紫玉耳里。

程紫玉忍不住看去。

魏虹站在王玥身边,虽然在笑,却掩不住的一脸不平。而王玥眸色微沉,面上却依旧保持了微笑。这两人与程紫玉之间只隔了不到一丈距,程紫玉听得很清楚。还有好几个女宾闻言也都表情微妙,小心看向那两人。

“四皇子对这儿的水路熟得很,一定能拔得头筹的!”魏虹再次冷嘲热讽。“这天时地利人和,表姐您大可放心。一会儿赢了彩头,可得分我一些。”

她说得口没遮拦,却听者有意,一不小心就给朱常安拉了仇恨。不少人想起朱常安曾在王家住过很久,对王家熟悉得很,这个比试,倒似为他量身定制。一时间周遭气氛便有些不对。

王玥脸上闪过不耐,努力保持了仪态。她自然知道魏虹对她和朱常安的不满。但这是最后一宴,为了王家,她都尽力强忍了。

“这么多贵人在场,还轮不到你说话。公主郡主们都没开口,你可不要叫人看了笑话。你若再多嘴,我便只能让你娘先带你回去了。”

“过河就要拆桥,得势就容易不饶人,我这么鼓励安慰你,还要被你威胁,罢了,我闭嘴就是。”魏虹冷嗤了一声,摆了臭脸甩了帕子就走远了些。

程紫玉看这场景总觉得怪怪的。

王玥都给了面子,可魏虹还这么当面奚落,是不是太过了?前几日也没见魏虹有当众让王玥下不来台之举啊……

大概是因为攀附朱常安没成,眼看南巡队伍将离开,魏虹便压不住火气,索性破罐子破摔?

程紫玉将视线转回男宾方向,只见有好几人正围着李纯催促他一道下场。

李纯面对这种比试素来闲散,这会儿他却直勾勾冲程紫玉看来。

“有没有想要的彩头?要是有的话,我给你赢!”他手指的,是已经置好,并铺好红布的长桌。

上面一溜儿金光闪闪的彩头已经排开。

齐刷刷的视线全都聚集到了程紫玉身上,比头顶的日光还要刺目。

瞬间,程紫玉脸就红了。

高调,太高调了!

羡慕和嫉妒从直言打趣和窃窃私语里充分体现,几乎要将她淹没。

程紫玉很清楚,他是在用他的法子给自己长脸。

今日是荆溪最后一宴,荆溪地面上有些身份的家族主子们都来了。大部分人都对李纯好奇,那日他走街过,众人对他初印象不错,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却无人知晓。

她是荆溪的荣耀,今年斗陶会后,她带来了一系列创举,从修路保矿,到无私扶持,几乎让整个荆溪陶市都焕然一新。在不少人心里,她的将来关系的不仅仅是程家的将来,还是荆溪陶市的将来。

她的婚事定下来后,荆溪人从一开始的荣耀喜悦,渐渐也生出了一丝担虑。程紫玉入京后,程家重心会不会变?出嫁从夫,程家产业会不会转去京城?程家在荆溪和江南的投入会不会撤走?李纯的出现会不会影响程家在荆溪和江南的各种扶持?

尤其不少人听闻了李纯强势霸道且冷酷的作风,忍不住担心程家的将来会不会都被他牵着走?……

此刻,不少人微微舒气。

李纯看上去很“听话”,他能第一时间当众先询问未婚妻子的意思,这是对程紫玉的看重和尊重,似乎在这个关系里,程紫玉是在明显上风的。若他是这样的女婿,对程家和荆溪都是好事……

众人看了又看,李纯的确是真诚的眼神,那宠溺能甜得齁死个人!

所有人都在等着程紫玉的表态。

“嗯。”她一点头。而她之所以答应,除了顺势,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蓝宝石?”

“嗯。”

“好,我给你赢。”

两人的交流言简意赅,一场对话十个字,却叫人感觉更甜了。

桌上十几样,分别来自帝后和太后。

所有人都盯着摆在第一份的那波斯进贡,整个大周独一无二的水晶套杯,那流光溢彩几乎让所有人目不转睛。

可李纯一眼就挑出了程紫玉想要的,有那么点心有灵犀的意味。

对于不少姑娘们来说,最难以接受的,是她们一个个比程紫玉靓丽娇艳,璀璨夺目,可李纯却全程紧盯程紫玉,谁那里也没多看一眼。

羡慕,好羡慕——这是女眷们包括后妃和文兰王玥魏虹等人在内,大部分人的想法。

就连朱常安也磨起了后槽牙。

时至今日,他依旧看不得那两人当众眉来眼去,他总觉得他头上绿了。她对李纯笑的越多,他就能想到前世她对自己也这么笑过,这么好过,然后心里一绞一绞,让他痛更让他恨,让他没法接受……

半刻钟后,比试开始。

男子们一人一舟一竿一桨一随从开始了比试。

有人选在了湖中心,直接抛竿开钓。

有人则有意寻个人少鱼多处再动手,所以打算先划桨找个偏僻地儿。

皇帝没有参加,却带着几个亲信,选了条船下水,打算一边垂钓看景一边把众人的比试当乐子看。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顿时热闹非凡。

湖边搭起了整排的花架,供众人喝茶看景观比试。

由于怕打扰湖面垂钓,稍远处还搭了几处众人玩乐和赏曲的地儿。太后点了昆腔班子,正要去王家戏楼。

程紫玉打算作陪,却被太后赶走了。

“去去,你未婚夫婿在给你赢彩头,你赶紧给他鼓劲去!”太后指了皇后作陪,只留了年纪稍大的女眷看戏。

回了湖边,程紫玉挑了个位置坐下,随后将视线在湖面众人身上一圈圈扫过,她瞧见朱常安手指那狭窄的水道,命随从往那幽深处去。李纯看在眼里,待朱常安的船渐渐过去后,他也不动声色稍微动了动。

这不动还好,一动,似乎有几条船也跟着动了起来。

他不由笑了起来,悠哉悠哉抛竿钓起了鱼来……

程紫玉看在了眼里,只安静喝茶,余光却察觉到魏虹与王玥又争执了几句。随后魏虹赌气,拉了两个荆溪本地的姑娘一道去更衣了。

之后,王玥一声幽幽叹气传到了程紫玉耳中。

王玥的烦恼其实程紫玉知道,无非还是银子。

明日将离开,朱常安大概正等着王家表示。可王家现银基本被掏空,还有批货物周转不开,只怕很难满足朱常安的胃口。

这压力估摸都转嫁到王玥身上了。

她发愁,还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肚子里有货,前程是不错,可过程却并不好走……

而在金陵当街那次后,王玥与程紫玉便已基本站在了敌对位置。

最近几日,两人也基本是有默契地相互远离,尽量避免接触……

两人一对视,王玥疲惫的眼里竟也闪着一丝羡慕,或许,她也该后悔当初在这个湖边的选择吧?……

过了一会儿后,正与程红玉说话的紫玉被一声嗤笑打断。

回头,魏虹和两位姑娘回来了。

俩姑娘明显不自在想离开的样子,却被魏虹一人一边给挽住了。

魏虹勾着唇,满脸都是鄙夷,看着王玥,满是幸灾乐祸。可随之,她又轻飘飘将眼神落在了程紫玉身上,和看王玥的眼神一样,有种等看好戏的意味在其中。

俩姑娘,正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下,随后蹙着眉头在王玥和程紫玉身上来来回回,全然是知道了什么,却又没法启齿的模样。

红玉也觉出了古怪,上来拉了拉程紫玉的袖子。

那边王玥自然更是难掩一丝焦躁。

两个姑娘被她一唤,只能硬着头皮上来。

王玥轻声开口后,俩人便在她耳边小声交代了起来……

王玥摩挲着手指,笑容却渐渐撑不住了。程紫玉看见她明显吞了下口水,估摸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王玥招过心腹香儿问了几句,表情却越来越糟。

期间,她还看了程紫玉一眼。

而魏虹还在一旁阴阴来了句:“丢人现眼,程家就罢了,四爷可怎么好,外祖母他们在哪儿?表姐,这事你可别想胡乱糊弄,出事王家也要担责的。最好呀,你还是赶紧去找昭妃吧。”

她这一开口,一下引了不少姑娘看了过来。

“怎么了”的问话几乎同时响起。

听到了“程家”二字,红玉也有些慌,程紫玉却在她耳边叮嘱了几句,让她沉住气。

“闭嘴!”王玥的拳头拽得紧紧的,她视线一定,狠狠瞪向魏虹,那气势一开,叫魏虹几乎打了个冷颤。

“没什么,打扰各位雅兴了,我表妹素来一惊一乍,只是一些家事。”王玥向热情的众姑娘赔了罪。

王玥代表了主家,既这么开口,也没人有兴趣盯着小商户家的事,众人依旧是将视线放回了湖中。有公子已第一个钓起了条活蹦乱跳大肥鱼,圣上正夸赞说头彩就归他了……湖中湖边正满是热闹的恭贺声。

趁着这个劲儿,王玥扯了个笑,向那两位荆溪姑娘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两位一脸讪讪,连连点头,赶紧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你闭紧了你的嘴……否则……”程紫玉听得不真切,只见王玥正咬牙切齿警告魏虹。

这个时候,十几丈外树后,昭妃一个姓王的嬷嬷满脸赤红,正使着眼色冲王玥跺脚……

第四一零章 善后两人

香儿提了裙子就跑去了金嬷嬷那儿,问了一句就冲王玥点头。

王玥表情恨恨,一把拖过魏虹。

“你带我去!”

“我为什么?”

“你不去我就撕了你的皮!”王玥不由分说将魏虹推向了香儿。“给我拉住了她!她若再敢胡言乱语就给我掌嘴!”

王玥拳头一紧,又冲程紫玉走来。

“郡主,陪我走一趟。”

“理由呢?”

“绝对有足够理由,事关你程家,路上我再与你详细说明。你我不去,要祸及你我家中。”

程紫玉抬了抬下巴。

去了,怕会祸及你我吧?

去不去都要出事,与其被打个措手不及,不如去弄个明白。

“那就跟你走一趟!”

也看看又是谁在折腾,目的是什么。

程紫玉带着柳儿就要走,红玉跟上,执意要同行。

“你别去,听我的。”程紫玉很坚决,万一是个陷阱,她可不要有拖后腿的软肋被人抓住。

红玉刚要反驳,程紫玉将她手一握,轻声到:“没有人敢对我如何,何况柳儿还在我身边,但我若一刻钟不回来,还要靠你给我搬救兵。所以你别去。”

就这一句,成功将红玉乖乖留在了原处……

魏虹被王玥推去了前边带路。

程紫玉离了王玥几人好几步,坚决只跟在了后边。

王玥倒是不介意,走到无人处,直言冲程紫玉到:“金玉和你家管事正在胡闹!”

魏虹闻言又是一声冷嗤,讥讽显露。

程紫玉也跟着蹙起眉。

金玉?她还有能力蹦跶?

胡闹?怎么个胡闹法?

程家管事?又是哪个?

她脸上没动声色,心下却已是一动……

王玥气得不得了,伸手就在魏虹手臂狠狠掐了一把。

“你有没有脑子,这种事还能当那么多人挑明吗?你看不惯我和王家,心里不平我知道,但我们倒霉你就能好过?”

“王玥,你敢对我动手?”

“动手怎么了?今日事了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你还不赶紧将事情给我原原本本说一遍。”等在路口的那昭妃的嬷嬷也上来,汇合了几人往前走。

魏虹眼里恨意流转,可迫于压力,还是原原本本将事情讲了一遍……

原来,两刻钟前魏虹和两位荆溪的姑娘一道去解手,哪知瞧见了鬼鬼祟祟的一熟人——金玉。

金玉以前在荆溪也算是程家的名人,她几个都认识。但前些日子听说她跟了朱四,之后就再没见过。

三个姑娘顿时想起,荆溪宴办了许多天,按理金玉也算是荣耀了,怎么一直没露面?这会儿她鬼祟着又要去何处?

跟,自然要跟。

可不跟不知道,一跟,却瞧见金玉在跟一男的说话。

那男的,下人打扮,一点都不起眼。她们还以为是谁家的下人。觉得没意思,她们刚要离开,却见那男的一脸猥琐到金玉腰上掐了一把,而金玉则把怀中一包东西递了出去。

随后那男的又拉着金玉进了一偏僻院子。

三个姑娘面面相觑。

当时魏虹惊讶地做了解释:

“那边是几个废院。为了迎驾,王家重建了许多院落,靠西北面的一些老旧院落就清空了用来堆放杂物了。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除了王家人,荆溪本地工匠和最近请来的帮工应该都知道。荆溪本地人,只要有心,都能打听到那边是废弃院落。”

另两个姑娘嗅出了龌龊,捂嘴就想要走,可魏虹算是半个主家人,求了俩姑娘一道去看看。

最后那俩人推脱不过,便陪着走进了金玉两人消失的那个杂院。

三人倒是没看见什么,但却听到了不少东西。

金玉一直在对那男子苦苦相求,求什么她们没太明白,但期间,金玉还试着威胁过男子一次:

“你再上前逼迫我的话,我就大叫了,我把你的身份抖出去了,到时候我倒要看程紫玉会不会被牵连,程家还认不认你这个管事!”

“算了吧你,我们姑娘可是郡主,若连我都保不住,我还能大大方方站在这里?还敢来拿捏你?你叫吧你,我倒是不介意先把你给变成一具死尸。”

“程紫玉她太嚣张了。”

“不许你诋毁我们姑娘。”

然后,两人便纠缠到了一起。

那男子一把就抱住了金玉占起了便宜,“怎么?又不是以前在泥场没搂过,你矜持什么……”

三个姑娘面红耳赤打算离开。

可见扯动间,男子身上一枚令牌掉了下来。三人都瞧见了,上面赫然有一个“程”字。程家的令牌荆溪人都认识,他们工匠学徒多,不管是窑场,泥场或是工坊,都必须拿令牌进出……

三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眼见为实,她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恶心的男子竟然是程家的管事。这也正好应承了之前魏虹提到,只要荆溪的有心人都可能了解到这处废院的所在。

程家的管事溜进王家,是有故事还是有苟且?

三人不敢再看,也怕出事,这才赶紧往回跑。

那两位姑娘有些心烦。

金玉是四皇子的女人,此刻跟个奴才拉拉扯扯?而程紫玉是郡主,她的手下正对皇子的女人下手?

这事怎么看,都最适合装傻。

可哪知魏虹一回来就引了王玥注意。可那丫头偏又除了冷嘲热讽对事件的经过只字不提。

而王玥也似乎压根不信魏虹,直接找了她二人问话。

结果王玥一施压,她二人唯有硬着头皮将事情讲了出来……

这事由两位外人姑娘讲出,王玥也不得不信了。

王玥没有办法。

所有人都知金玉是朱常安的女人,此刻出事丢的是四皇子和皇室的脸。可朱常安在垂钓比试,昭妃在禁足,从这个层面上,王玥不得不去善后。

而这事出在王家,真出了事,王家也要被追责,从这个层面上,王玥还是不能不管。

然而王玥还不能找王家人搬救兵,她必须顾全朱常安的面子。可就凭她自己和亲信,这事显然很麻烦。

自然而然,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程紫玉。

毕竟出事的是两方面。程家人也别想独善其身。

所以王玥毫不犹豫便示意了程紫玉。

而对程紫玉来说,即便刚刚她没答应走这一趟,在此刻王玥等人抛出她家管事在行不轨,她也不得不出来善后。

毕竟金玉曾是程家人,听那话中意,管事与她还曾相识,怎么看,程家都跑不了。

程紫玉细细一捋,缓缓吐了口气。

所以,王玥和她,都是一定会走这一遭的。

难不成,有人要算计的,是她们二人?一石二鸟还是什么?

……

第四一一章 狭路相逢

一行人正往魏虹她们所言的那个方向走着。

程紫玉到此时还没看懂对方究竟要做什么。但她很肯定,一切都刚刚开始。

这是要一口气要吞了她和王玥?

朱常安吗?

他终于连王玥都要榨干所有价值吗?

这么赶尽杀绝,他也不怕闪了腰!

可感觉却又哪里不对,这事似乎不太像朱常安的手段。古怪分明一早就开始了,朱常安能做得到吗?或者她想的还是太狭隘了?会不会目的是为了程家?李纯?……

程紫玉想不明,便暂时摒除了谋算。

眼前她更关心的,是所谓的“程家管事”。

她一把拖过魏虹。

和几个月前一样,这魏虹身娇肉软,被她这一拉,差点就坐了地。程紫玉一把拽住了她后领,她便再挣不开。

“我警告你,别急着下论断。你都说了不识那男子,就凭一个对话就认定身份,是不是太可笑了?既然整个荆溪都认识我程家的令牌,既然我程家令牌并不稀罕,那仿造或是寻来一枚也不是难事。

那会不会有人要栽赃呢?所以在没有定论前,你说话先小心点!你若坏我和程家的名声,我可是要报官的!随意散播谣言,中伤当朝郡主和皇商,你可给我小心点!”

程紫玉赤裸裸的威胁气势十足,一下就骇住了魏虹。可她心里却并没有多少底气。

刚刚有提到那“管事”在泥场就与金玉有过接触,而那段时间的金玉,状况的确很糟糕。有一阵子听说她破罐子破摔,为了安稳度日,并不怎么循规蹈矩。

万一真有人安排,拿什么利益诱了哪个管事做点什么,也未必没有可能……

毕竟程家的各种工人就上千了,加上学徒,以及最近人手不够的雇工,足足好几千人。能冠上“管事”名头的人并不少,里边若有害群之马也不是不可能。就这一点,程紫玉是有些担心的。

王玥则快速表明了立场。

“魏虹,你听到了。嘴巴不严实,只会害了你自己和你爹。这一点我与郡主态度一致。郡主,那两位姑娘我已经警告了,不管事实如何,她们都不敢吐出去一个字。你且放心。”

王玥是清醒的,她也觉得怪怪的。

事实王玥也是从一开始听闻这事就觉得不踏实,所以她第一时间的反应还是求助了程紫玉。

说实话,在心底里,她一点都不恨程紫玉。

她还记得很清楚,程紫玉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手帮了她。帮她瞒过皇后的眼线确认并藏下了孕事,却没有拿她最看重的孕事来对她提过要求和拿捏,后来还帮她破坏了文兰和朱常安的关系,帮她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

时至今日,哪怕立场变了,她依旧感觉程紫玉不会害她。那个过去的盟友,她还是想要依靠的……

王玥这会儿看着魏虹就牙痒痒,她拽过魏虹推去前边。

“死丫头,你若是敢撒谎……”

魏虹腿一软,直接栽了一跤。魏虹撑地的手掌被磨破,出了好几道的血痕。她回眸那一下,满满都是恨,却入不了程紫玉与王玥的眼。

“你们都有病吧?你俩这么厉害,有本事别去看呀,有本事让外边的御林军去查啊,有本事去找五皇子和白将军啊!两只自以为变了凤凰的山鸡罢了,也就能冲我发脾气耍横。

这是知道怕了?怕摔回山鸡?我若是你们,这会儿急着巴结我求我都来不及。呵,我若不带路,一会儿叫人先发现了,你们就兜不住了。那我也来警告你们一句,态度给我好点!”

程紫玉和王玥都盯住了魏虹。

不得不说,魏虹的底气真的很足。

足得叫程紫玉两人都心里发慌。

从面上看,金玉和程家管事与魏虹没有关系,她没必要撒谎。否则她怎么会不怕她们秋后算账?

“两位主子,抓紧时间吧!”昭妃的嬷嬷去把魏虹拉了起来。“金玉的确跑了。老奴觉得这位魏小姐所言大概是真的了。你赶紧带路走前边!”

“嬷嬷,金玉不是被关着吗,究竟怎么回事?”王玥跟上追问。

“午后娘娘本打算小憩,可被王家的动静吵得睡不着,便叫人去找金玉来伺候。那贱人原本是被关着的,可找到关她的房间才发现,送饭的奴才被她偷袭打晕了。院里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人影。显然这贱人是溜了。

今日王家热闹,院子里服侍的人本就少。那送饭丫头失踪没人发现,金玉是什么时候跑出去的也没人瞧见。谁知道她本事不小,还有能耐找到相好的!”

那嬷嬷说话间瞪了程紫玉一眼。

“那个贱人在荆溪长大,这里她最熟悉。明日就要离开,她只有今日这机会。老奴觉得,她找到老相识,极有可能……”

这位嬷嬷的态度也很明显了,她相信魏虹。

她的手搭在了魏虹肩上,落后了魏虹半步,颇有几分保护之态。

魏虹得意,扭头哼了一声。

几人没再吱声,她们走的都是穿来穿去的小路,除了几个王家的奴才,这一路倒是没有碰上宾客之类。

目的地将至,王玥有些紧张,步伐明显慢了一些。

突然间,身后方向爆发了一阵喧哗。

几人同时回头,可听那动静,却是大概在几十丈开外。

柳儿翻身上树,看向了喧闹处。

虚惊一场。

是比试的湖上有人钓了一条大鱼,收竿时得意忘形,结果整个人不小心掉进了湖里。有人去拉他,哪知被他带入了湖中,引发了一小阵的骚乱。

这会儿周围的几条船都靠过去了,侍卫也跳水救人了。御医也正赶在了岸边。

看上去并无什么大事,比试也依旧在进行,只不过是岸边咋咋呼呼的人多了不少,就连许多下人都跑去看热闹了。

程紫玉微微勾了勾唇……

“到了!”魏虹手指前边院子,小声道。

一排的杂院,偏僻无人。

魏虹倒是无惧,依旧走在了最前边。

看她这么坦荡,的确不似在撒谎。

昭妃的嬷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程紫玉带着柳儿依旧是走在了最后边。

随后她二人在那杂院门口停住了。

看看情况再说,守着门是最安全的。

魏虹小心走入。

可院中无人。

几人对视,心道莫不是人去了屋中?

魏虹侧耳趴在屋门上听了起来。

昭妃那嬷嬷却不耐烦,一把拉开了她,随后抬腿就对准那门踹了去。

金嬷嬷势大力沉,门砰地一下被踹开了。

与此同时,一声惊叫,慌乱中透着恐惧,从屋中响起。

程紫玉心猛地一沉。

真是金玉的声音。

王玥也听出来了,赶紧示意她带来的两个嬷嬷进门帮忙拿人,她自己则拉着香儿往院中走了几步。

“把金玉抓起来,捂上她的嘴!”王玥还不忘叮嘱。

三个嬷嬷一起往里边冲,可有个人影抢先了她们一步,正从屋中夺门而出。

果然有男人!

程紫玉睁大眼看去,想要一辨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她也没想到,堵住了门的三个嬷嬷竟然没能经得起男人这么一突。

转眼,那抹蓝色已经冲出。

程紫玉几乎以为对方能得逞是因为出其不意的缘故,可只见仨嬷嬷都被掀开,均是一屁股坐了地。

这不对。

一突三?一个普通管事怎么可能做到?

王玥带来的俩嬷嬷是她的亲信,由于是来抓人的,所以都膀大腰圆,至少一百好几十斤。怎么这么轻易被冲开?

这果然是个局!

那人会武!

所以不是程家管事。

那就好。

程紫玉微微舒气。

那人已经冲出了门,可他单手捂脸,不见样貌。

“守住门!”这是程紫玉冲柳儿的第一反应。

再仔细一看那男子,身材魁梧,且装束整齐,不见半点凌乱和狼狈。

果然他并不是与金玉做什么!

那么,正如程紫玉来时不愿想的方向,这是同时要算计王玥和她。

她身边有柳儿,谁都不会那么蠢会用武力来谋算她。

所以……

她明白了。

目标是王玥。

“小心!”程紫玉想明白的瞬间,那男人已经扑向了王玥。

香儿努力去护主了,可对方速度实在太快。

眨眼,香儿便被踢飞了。

程紫玉开口的同时,王玥也几乎想明白了。

她提早已往程紫玉这边跑,可哪里来得及?

王玥面朝程紫玉,在后襟被抓住的同时,绝望无助的眼神已投进了程紫玉眸底……

柳儿已将程紫玉护住。

“救她!”程紫玉开口。

不是滥好人,也不是不顾自己安危,最重要是她已看出对方绕那么一大圈,大概是意在栽赃自己。

王玥的孩子,至少不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

至于王玥,她总觉得今生的王玥身上有着前世自己的影子。一次次用尽全力却依旧难逃一次次被利用……她就是单纯有些不忍心。

柳儿并未上前相救,因为来不及。

程紫玉开口的同时,王玥已被推了出去。

她的肚子被狠狠撞上了一边的大缸。

那缸正是半人高,缸口刚好在王玥的腹部位置。

“不要!”齐刷刷的叫唤来自王玥的俩婆子和那香儿。

而魏虹等人只是冷眼看着。

男子一声哼,丢开王玥,提气便往院门口突。而王玥,背对着众人,捂住了肚子软软往地上滑……

男子拿下挡脸的手后,面上还蒙着布。

程紫玉后退一步,柳儿上前与那男子纠缠上了。可程紫玉偏就感觉这男子……眼熟!

柳儿是李纯精挑给程紫玉用的,一般状况下几乎难逢敌手。可这男子与她过招,两人竟是胶着住了。准确说来,柳儿的招式刁钻古怪,机灵多变,可在男子手上却讨不着好。

显然,男子有丰富的化敌经验。

“肖怀!”程紫玉猛一开口。

男子果然有凶光瞪来。

肖怀怕是死也想不到,眼前女子能把他认出来。而程紫玉本来还只是试探,这会儿自然是确认下了。

所以,还真是朱常安……

上次在王家花宴上,暗中帮着朱常安对付她的就是肖怀,时隔几个月,他再次卷土而来了。也是,朱常安的得力助手,也没几个了。肖怀当仁不让。程紫玉前世与他接触多了,自然很轻易认出他来。

程紫玉看向王玥。

王玥一脸痛苦被她的人围住,满头都是冷汗,整个人也都蜷缩了起来。她一张脸发着白,时刻有要晕过去的危险,却在努力咬着唇保持清醒……

在听到“肖怀”二字后,王玥的整张脸更是面如死灰,略微涣散的眼珠子也紧紧盯住了男子。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夫君设计自己,要来害了他们的孩子。

王玥的嬷嬷和丫头正要喊救命,却被魏虹,金嬷嬷和从屋里冲出来的金玉纠缠住了。

金玉从后而上,一棍子敲晕了一个婆子,剩下五人呈现三对二的局面,王玥带来的人完全落了下风……

此刻立场分明,金玉和昭妃是一伙儿的!正因如此,金玉才会逃出来,她就是个饵!

王玥看着自己婆母的亲信正死死捂住了自己香儿的口,一颗心凉了个透。她这么努力,日防夜防,防了皇后文兰,可到底还是没防住家贼。

他们,都不要自己这个孩子。

她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时候未到啊!肖怀还没走,自己的孩子还没流下,这个时候还不能引来人。

再等上一会儿后,哪里需要自己的人来喊,她们就一定会弄来大波人,看着自己躺在血泊里,然后指证程紫玉……

果然,那金嬷嬷已经开始给王玥灌输了起来。

“王侧妃,你记住了,是程紫玉推了你!你是聪明人,一定能想明白的。只有这样,才是对你对大家都好的结果。你若不指证程紫玉,这后果,你懂的。”金嬷嬷咬着牙,从后边死死锁住了挣扎不已的香儿。

而另一边,被程紫玉认出后,肖怀更是不遗余力地往外突,一时间下手更狠辣了不少。

金玉再次提起那棍子,往柳儿身后狠狠砸来。柳儿感觉到后背有风,下意识一躲,肖怀便已夺门而出。

程紫玉一抬下巴,柳儿便追了出去……

金嬷嬷上前一把掀开王玥的裙子,果然,身下已有血迹开始出现。

时间差不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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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二章 我们来定(三合一章节)

转眼,柳儿与肖怀都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柳儿不在,便等同于程紫玉这老虎没了爪牙,鬼魅们的嚣张顿时显露无疑。

金嬷嬷的腰板硬了,魏虹的唇扬起来了,金玉的颧骨更高了。

“放了她们!”王玥面带痛苦,有气无力开了口。她看见,香儿的面色已青了,金嬷嬷下手很重,连鼻带口都封得死死的。再这么捂下去,香儿就没命了,这是金嬷嬷在逼她就范。

今日这事,她们早就已经给她设计好了所有的路。呵,害了她还来逼她!

她若不找个替死鬼,头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没能看好肚子,害了皇家血脉,便给了朱常安名正言顺可以踢开她的理由。而事发地在王家,他们随意找个理由便可以连带着将王家一起牵连进去……

所以,她们从来就不担心她会帮程紫玉开脱,因为她从来都没有选择。从家族到她自身,都被她们攥得死死的!……

金嬷嬷放开香儿的同时又一抬下巴,那边正合力与王玥另一个嬷嬷纠缠的魏虹和金玉也都松开了手。

香儿和王玥嬷嬷也想明白了这是男主子要算计自家主子,立场已经在那儿,后果很严重,她二人自然再不敢叫唤,只能围聚到王玥身边,边抽泣边照看着王玥。

而转眼,陈金玉与魏虹合作,已快速堵住了院门。

王玥看向程紫玉。

程紫玉也在看她。

王玥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一个字。不知为何,凭她对程紫玉的了解,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程紫玉此刻明显已自身难保,可程紫玉的眼神,倒和当日文兰打碎朱常安寿礼时,她表现出的淡然反应有几分相似,颇有几分一切与她无关,她只管看好戏的意味。

王玥心下一动,选择了沉默,用她痛苦的表情去避免了选择。她知道,这样才最保险……

程紫玉看在眼里,将视线从王玥身上挪开,盯住了金嬷嬷。

“你刚才说,王玥是我推的?”她开始冷笑。“所以你们要栽赃我?”

“栽赃?”金玉嚣张前走了一步,笑得前仰后合。“分明是证据确凿!我们都看见了。我们都是证人!”

“是啊是啊,”魏虹也忍不住嘚瑟伸出手,将她那先前被推倒在地而蹭破的手扬了起来。她手上那几道血痕竟是一点没擦拭,任由那血糊了一掌,看上去倒是惨兮兮。

魏虹一脸义愤填膺举着掌:

“程紫玉,我为了救我表姐,已经尽力去制止你了,可你那么狠心,一把推开了我。你看,我被你推倒在地,都受伤了。好疼!你简直就是个恶魔!”

魏虹随即笑了起来。

“怎么样?像不像?我的证词和证据,够不够?好不好?”

程紫玉只轻飘飘看了魏虹一眼,全然没把其放眼里。

她后退一步,唤了声柳儿。

“柳儿忙着呢!你仔细听听?”金嬷嬷笑了起来。

风里有隐隐的打斗声传来,柳儿应了一声,可气息却明显有些乱。

金嬷嬷猖狂毕现:

“听这动静,你家柳儿要对付的可不是一个人,她自顾不暇,怕是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呢!程紫玉,案板肉的感觉,如何啊?”

那边王玥却感觉腹中绞痛越发厉害,一把拽住了金嬷嬷的脚腕。

“嬷嬷。求您,唤御医吧。这是爷的长子啊。我求您了。您的恩情我一定不忘,一定报答,求您……”

王玥虽然心里都清楚,可她还抱有一丝希望,万一呢?

她只盼这事是昭妃单方面所为,她希望与朱常安没有关系。她虽明白这帮人的目的,却还是忍不住去试探,忍不住激起对方一丁半点的同情心,忍不住最后试一试。

这个孩子长到现在不容易,已经连在她的身上,刻进她的心里了,这孩子是她生存战斗的最大动力。

此刻那种一点点从身体流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极度惶恐和痛苦。那种精神上的痛远比身体来得强烈,让她几乎愿意放下所有去乞求。

“我求您。您帮帮我,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我给您银子,很多……”

王玥手里拽着一玉镯子递了出去。

金嬷嬷很自然地接过,放入衣襟。

大概是看在这镯子的面上,她耐心给王玥解释了几句。

“御医会来的。王侧妃,你再忍忍。不是嬷嬷狠心,而是要等安排。至少,要等那个柳儿被完全收拾,等咱们收到信号,等一切都准备就绪后。

到时候大戏开锣,就可以传御医了。您还记得嬷嬷刚刚嘱咐你的话吧?你要好好表现。主子们将来会惦念你今日所做的贡献,都会放在心上的。以后,爷还是会好好疼爱你,孩子,将来总会有的。你还年轻,大可以再等两年……”

“王玥,你看到了吧?他为了前程,连自己的骨肉都可以不要。又何况是你?就连这可怜的孩子,他都要利用个彻底,将最后一丝价值都榨干。他就是个恶魔!你听到没,这老妖婆刚刚说‘主子们’!你猜,主子们,除了朱常安和昭妃,还有谁?她心里想说的是谁?”

程紫玉幽幽开口。她可不介意揭穿。

“程紫玉你给我闭嘴!”金嬷嬷大声呵斥。

“她说的是朱常安的正妃,朱常安已经有了新的正妃人选,所以他要除了你的孩子。虎毒不食子,他连牲口都不如!你没了孩子,你猜猜你的结局会如何?他的新王妃会不会容忍你?”

“你闭嘴!王侧妃,你别听她胡说!她在离间您和爷的关系!她居心叵测,您不能上当!”

“王玥你可还记得,几个月前在这王家的花宴上,你对我说了什么?你当时看着朱常安双目放光,你喜欢他,你爱慕他,你那么义无反顾又孤注一掷,此刻可后悔了?……”

金嬷嬷跺着脚:

“程紫玉你自己泥菩萨过河还想着策反?王侧妃是聪明人,她自己会做选择。”

程紫玉淡淡一笑。

离间?策反?她还真没想过。

“好,金嬷嬷既然一切尽在掌握,我倒是想要问一句。金嬷嬷,我为何要推倒王玥?我不明,你家王侧妃也不明呢。你不说清楚,你让王侧妃怎么陪你演戏?难道就靠那俩蠢货?”程紫玉手指着金玉和魏虹。

魏虹暴跳,刚要往上扑,却被金玉拉住了。

“急什么,让她蹦跶,一会儿有她受的!慢慢磋磨她才有意思。”

慢慢磋磨?程紫玉再次看了金玉一眼。

才几日的功夫,陈金玉又憔悴了不少。

面黄肌瘦,整张脸都是菜瓜色,曾经雪白修长的手更是美态全无,挥舞起来倒似一对骨节分明的皱皮鸡爪……

显然她最近在昭妃手下也吃了不少苦。这也导致此刻的金玉眼里光亮跳动,战斗热情空前高涨,一脸兴奋的模样。

朱常安给了她这么个可以报复自己的机会,足够让她豁出一切了!……

其实程紫玉说的,正是金嬷嬷想提的。

这会儿的她蹲在了王玥身边:

“一会儿来人了,王侧妃您就说是程紫玉到了之后,怕她家的丑事宣扬出去,便要掩护她的管事逃走。您正义凛然,自然不能由得她的人玷污了四皇子的女人,所以你与她起了争执。可郡主霸道,郡主的丫头更是嚣张,完全没把您放在眼里。

然后那柳儿打晕了您的随行嬷嬷,又打伤了香儿,还对咱们这群剩下的奴才大打出手。那程紫玉更是死死堵住了门,由着柳儿护着那管事逃走了。

您要求程紫玉让开,并以告发她相胁。哪知程紫玉恼羞成怒,说您一个小小侧妃,压根不配来跟她一个堂堂郡主谈判。她要您好好看看得罪她的结果。所以她便狠狠将您推去了高缸的口沿。

您的肚子撞了上去,当即便站不起身了。见您落了红,她原本是打算扬长而去的,但咱们不干。她如此彪悍毒辣的蛇蝎女子,如何能让她逍遥法外,您吩咐咱们,哪怕是得罪了郡主,也要将她拿下……”

“……”王玥眼眸微闭,接收着信息却不曾表态。

而程紫玉则渐渐露笑,这故事,和她想象的差不多,编的也算是仔细又完备。

于是,程紫玉索性接了金嬷嬷的话说了下去,反倒惹得金嬷嬷几个大眼瞪小眼,表情古怪了起来:

“如此这般,王玥的孩子没了,这事必定会被追究的。尤其这个孩子,在寿宴那日被承载了太后的祝福,这事一定会被有心人运作地人人皆知。当事人都有了,正好把我抓了个现行。”

“一会儿围观的来了,你们远远近近都是朱常安的人。怎么看,这现场也就我一个人有伤害王玥的嫌疑和动机,所有人只看一眼都会认定犯人就是我。对吗?”

“而程家的令牌是那个所谓的管事留下的,正好是个物证。至于证人么,除了你几个,最关键的应该是那两位姑娘。出了那么大的事,两个姑娘胆子再大也不敢隐瞒,一定会将之前所见说出来。事实从她们口中说出,自然让人信服。”

“所以那两位姑娘是你们选了并特意引来,既用来引诱我与王玥上钩,更是用来作证之用。毕竟她二人,都是在荆溪风评很好,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同样魏虹也是你们精选的。蠢,好用,无畏,是荆溪人,对王家熟悉还对你们有所求……都是她特有的‘优点’。她与王玥有小仇可王玥却不得不因她爹的缘故去忍她,于是魏虹越嚣张,王玥就越慌张。自然而然就上钩了。是不是?”

“而之前魏虹故意在湖边与王玥闹了几句,一来是逼迫王玥不得不来善后,以防事态扩大,以防魏虹作妖。而更重要的,想来就是引起注意了。当时便已有不少人知道,王家似乎是哪里出了事,涉及了程家和王玥的家事。所以那帮人一会儿也将成你们的证人!”

“咱们是众目睽睽下结伴往这边来,路上咱们看见的和看见咱们的,证人应该也不少。可此刻这现场,却少了一个柳儿,那么如何解释?唯有对号入座,按着你们的说法,柳儿是护送那位管事离开了。就这件事上,正如你们所言,是证据确凿。”

“按着你们的运作,定会第一时间满王家追捕那位消失的管事和柳儿。可若是找不到,那怎么解释?只能说明他们肯定是离开王家了!

怎么离开的?长了翅膀?所以与防务门检相关的,只有白将军和五皇子。白将军是朱常安的恩师,自然是没问题的,那么我猜,你们是不是还准备了一盆脏水要泼给五皇子?啧啧,朱常安长进还真不小,这连消带打,连五皇子也顺道收拾了。金嬷嬷,我猜的可对?”

金嬷嬷脸上的嗤笑微微僵硬,但随即又再次变深。

“郡主果然厉害。猜的很好!可猜没猜对又如何?您还不是落在了咱们手中?您还能一切重来不成?”

“你说的对,愿赌服输。我认!你们如此作为一可以除了王玥的孩子,二可以让我背锅,三可以打压五皇子。但一和三我可以理解,可关于我那条,我实在想不明白。请问我为何要保护我家管事?他与金玉上天入地,天雷地火,丢的是朱常安的脸,与我何干?”

程紫玉素手一指,对上的是陈金玉。

“而且,就她,那么个自私自利的下三滥,纵然再恨我,再想报仇,也不至于要搭上她自己来报复我。被捉奸,她能捞到什么好?哪怕我栽了,她也是始作俑者,她的下场只有更惨。除非,她能脱身?是不是?但你们要怎么操作?”

程紫玉看着几人表情,她知道,她猜对了。

“再退上几步来说,我即便真推了王玥,她真流产了,我只需摊手,说我只是不小心,只是失手,我最多也就能得些不痛不痒的惩罚。我不明白啊。

难不成皇上还能为此剥夺我的郡主之位?太后会因此抹杀我的救命之恩?还是李纯会因此与我取消婚约?这后果一点都不严重,所以不对!

所以,你们有后手!是不是?朱常安和陈金玉都恨我至极,绕这么个圈子,这点利益肯定是不够的。我很肯定。你们打算怎么对付我?”

程紫玉发现,王玥的眼皮抖了好几下,她应该很震惊;金玉在笑,她应该是知道的;金嬷嬷不以为然,应该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倒是魏虹的表情有些奇怪。

她蹙眉紧紧盯着金嬷嬷,表情不是震惊,而是有些咬牙切齿的慌张。

程紫玉不由挑眉。按理魏虹存在的意义就应该是将自己二人引来才是,她的任务完成,后续与她压根应该无关才对。

她怕什么呢?那副模样,倒似计划出乎了她的意料。她能有什么盘算?她原本的目的是什么?她为虎作伥,想要的不应该是朱常安吗?难道,她的目的不是朱常安?……

程紫玉忍不住按了按了太阳穴。

“金嬷嬷不打算告诉我吗?”程紫玉笑问。“您总要让我死个明白不是吗?”

可那金嬷嬷却是抬眸一笑。

“郡主实在太能算计,奴婢可不敢再多言了。万一让您想出了对策可怎么好?老奴看您那么能耐,您不如自己继续算下去?”

那老妖婆说话间忍不住对着墙头看了一圈,显然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说实话,程紫玉也有些不耐了。她之所以说那么多,就想要诱着这老妖婆开口,可显然,这老妖婆比昭妃谨慎。如此可以彰显地位时,她却半字不提。王玥诱她求她,她也不曾松口,倒是个忠心的。

“金玉,你刚刚拦住魏虹说要慢慢磋磨我,你准备了什么后手?”程紫玉打算从金玉下手,最后再试一次。

“金玉!你若想要全身而退,就给我闭嘴!”金嬷嬷开口制止。

程紫玉一叹。

“金玉啊,你们的下一步,应该是廖氏,对不对?”程紫玉突然就勾唇笑了起来。

她的耐心,也耗尽了。

金玉面部猛地一抽,第一反应却是慌张看向了金嬷嬷。

而金嬷嬷一直都淡定的面孔终于是掩盖不住慌张,顿时冷成了冰坨子。

“廖氏是谁?”魏虹问了一句。

“廖氏,是金玉的娘啊!她们没跟你说吗?魏虹,你被她们算计了呢。朱常安连王玥都不要了,还会要你?你别被她们做了替死鬼都不知道啊……”程紫玉一本正经胡乱试探。

魏虹神情突变,瞪向了金嬷嬷。“你们敢?我……我我与你们没关系,你们若敢害我,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程紫玉眉一跳,没关系?他们不敢?会后悔?

今日的魏虹从一开始就蹦跶地出乎意料地厉害,难不成自己哪里算缺漏了?她与朱常安没关系?那她是谁的关系?

“魏虹,你别听程紫玉离间!她厉害着呢!你别上当!”金嬷嬷赶紧喝止。此刻的老妖婆终于已经隐藏不住她的慌张了,她开始冲着墙头吹口哨。

一下,两下,三下……

魏虹看了眼程紫玉,又看了眼金嬷嬷,再望了眼躺在地上的王玥。在场的都是狐狸,何必再与她们演戏?听程紫玉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帮人应该后边还有不少她不知道的后手,那老太婆没反驳,只怕程紫玉的猜测是真的。

昭妃个贱人!魏虹一开始还以为让王玥流产是昭妃的意思,没想到是朱常安!他们能骗她一次,只怕还有第二次。

这个地方,她不要待了。

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王玥流产,程紫玉背锅。那就够了!不管是昭妃还是朱常珏,一开始对她的要求,就只是这个!

她任务已经完成了。

魏虹慢慢后退,一把推开拦在门前的陈金玉,冲了出去……她不管了,为免被人利用,她决定走为上策。她索性直接找朱常珏去!……

而金嬷嬷还在吹口哨。她已经吹了近十下,却没有应答,她仔细去听,却发现先前的打斗几乎已经听不见了。慌张终于爬上了她的脸……

看见魏虹跑出去,她急急忙忙喊“站住”,可下一瞬,只见一个淡粉色的影子便划过了视线范围。

砰地一下落地声,一个人摔在了她的跟前。

魏虹!

她是被人踹回来的。

包括王玥在内的所有人将视线都齐刷刷地转向了院子门口。

王玥一颗半悬的心提起,随后又缓缓落下,似乎这个结果,更好些……

程紫玉冲他一笑:“来多久了?”

“刚到!被纠缠住了,甩开费了点功夫。”李纯冲她笑得和煦。

“说了不用你来的,我能处理。”

“我不放心。”

两人犹若无人地说话,完全没顾上周围一个个满脸死色的几人。

柳儿回来了,安然无恙,完好如初。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被绑成了粽子的家伙,从身材和着装可以判断出,正是先前躲在屋中的男子。此刻他脸上的面巾已被取下,正是肖怀无疑。

金嬷嬷一屁股便栽坐在地。

肖怀,被抓了!

完了!

全完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金嬷嬷扑了上前,盯住了肖怀。

“你怎么会落在他们手上?你功夫那么好!”

肖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挨了不少揍。他口中被堵,哪里能回答她。

“寡不敌众,被打了呗。”程紫玉抱胸笑到。

“寡?我们不是寡!我们还有人手!”

“嬷嬷怕不是傻了吧!柳儿能站在这儿,说明你们的人手都已经和肖怀一样的下场了。你们当然是寡,对我们来说!”

金嬷嬷顺着程紫玉的示意看向院子门口,那里还站着面色阴沉的朱常哲……和他的人。

“程紫玉!所以你一直在……”

“在引蛇出洞啊!虽然我还没能全都弄清,但我就不信你们的嘴有多严实!最不济的,能抓一个肖怀,成果也算不错了。你以为你们是黄雀,怎知黄雀不是他人的食物呢?从现在开始,路线怎么走,就由我们来定了!”

……

第四一三章 局势逆转

局势瞬间逆转!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金嬷嬷喃喃不敢相信。此刻肖怀应该已经隐匿,随后去做下一步准备,李纯应该在垂钓比试,朱常哲也是!他们为何在这里?

“来人!来人!”金嬷嬷仍不死心,冲着墙头喊了起来。

墙头没有回应,却有一声冷嗤打断了她。

“外边已经封锁了。”靠着院门的朱常哲幽幽开口。“在我点头前,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也出不去!”

“多谢。”程紫玉一颔首示意。

朱常哲一脸苦笑。“得我谢你,刚刚你的话,我听见了一些。这事也关系了我,所以不全是为你。我带来的是亲信,暂时也还没惊动其他人,你们要审问的话,抓紧时间吧。”

李纯一颔首,朱常哲便垂眼出了院中。

其实李纯完全可以用他的人来代替朱常哲的作用,但这个时候,只有朱常哲“闻讯”来善后才是最合理又最公正,还最让人信服的……

“你没事吧?”李纯上下打量起了程紫玉。

“没事。她们哪里敢伤我,伤了我,有理都成没理了。”

“这杂院附近潜伏的几个家伙都已经被收拾了,绑去了另一头的杂院里,已经安排人在审问了。剩下的这几人,如何处置就交给你了。”

“好。”

金嬷嬷闻言傻眼。

果然上当了。所以柳儿是故意去追肖怀的,既为了引她们露陷来套话,也是将四爷在附近埋伏的人手引出来一网打尽。

金嬷嬷心头拔凉。肖怀被抓,已是损失惨重,这又折了好几个,如此一来,主子身边人手是愈加捉襟见肘。

完了,倪老先,肖怀后,主子的左膀右臂都被砍断,情况雪上加霜啊……可这帮人是怎么做到的?

而程紫玉与李纯正说话,扭头却见金嬷嬷已经扑去了魏虹那边。

“你说,你个贱人,是不是刚刚出去惊动了谁?还是你一开始就是程紫玉安排的?要不然怎么可能会露陷?一定是你,老娘先撕了你这个小贱人!”

“你胡说!不是我!你果然是过河拆桥要找我替死!难怪程紫玉提醒我小心你们!你们才是贱人!”

“这里就这么几个人,不是你是谁?金玉一直在我眼皮底下,除了你,没别人了!”

“说了不是我!”

这两人竟是扭打了起来。

李纯的人快速上前将两人分开,随后金嬷嬷,金玉和魏虹被分开了三处开始审问。

金嬷嬷被拖走时,还不忘警告金玉要闭上嘴。她虽喊得很坚定,可她心里很清楚。肖怀被抓,指不定会落下什么罪名。这个主子身边最大的帮手,只怕是废了。

最可笑的,是魏虹。

她一下便哭开了。

“程紫玉,这事与我无关啊!我与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哦?是你引了我与王玥来这儿,你罪大恶极,你是始作俑者,还说与你无关?”

“我说的是真的,他们要如何害你我压根不知道,我只是在这儿看热闹的。我没有害你,我看不上朱常安,我怎么会要我表姐用过的男人呢?你相信我,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若撒谎就天打雷劈。程紫玉,朱常安之后要如何对付你我压根不知道啊……”

李纯都听得挑起了眉。魏虹对朱常安的心思无异于司马昭之心,不少人都看出了。可她却宁可发誓表态看不上朱常安?

她连朱常安都看不上了?

分明就是有古怪。

“这个魏虹,尤其要好好审一审!”李纯和程紫玉都是这么认定的。

李纯进了金嬷嬷那个屋子,他打算亲自将朱常安的秘密挖个干净。朱常安连肖怀和暗人都出动了,这次绝不可能只是毛毛雨……

转眼,咋呼的院子空落落,冷风刮过,只留下了一阵悲凉。

“紫玉,救救我的孩子。”王玥噙泪乞求,“我能感觉到,他还没完全离开我,或许还能救上一救。”

王玥一直躺在原地,并不是她动不了,而是不敢随意动。她始终怀揣着一丝希望,可以留下这个孩子。

程紫玉一叹。

她蹲身到王玥身边。

“你还不明白吗?是朱常安不允许这个孩子在世间。你此刻全力去保孩子,不管孩子能不能保住,对你都是不利的。你等同于顶撞了朱常安。你影响了他的前程,他对你的情分就没了。

若这个孩子勉强保下,你能护到生产吗?即便产下,你能护他长大吗?这种情况还是好的,你若尽全力,这次都保不住孩子呢?本就是商女,没有靠山地位,再失了宠爱,该怎么活?”

“紫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想清楚了。孩子和他,若只能选一个,我选孩子。”

王玥语速飞快,那种带着乞求的迫切让人没法不动容。

“这孩子来的多艰难,你该知道的。我即便乖乖流掉这个孩子,我就能好好过下去?”她瞬间泪如雨下。

“你说的对,我后悔极了!我当日选错了!外表再如何花团锦簇也掩盖不了内里的肮脏龌龊。我面上虽不承认,可心里却早就后悔了。”

王玥紧紧抓住了程紫玉的手腕,那泛红的指甲几乎掐进了她的肉。

“若真如你所言,他已有了正妃人选,那我没有筹码在手,他一定会除了我或者害了我。而我先前之所以过的好好的,是因为皇后护着,还有银子供着他。

可他马上要去西北,一去几年,他走了,我自然没有利用价值,皇后只怕看都不会看我一眼。而且我瞒着皇后怀下这个孩子,皇后早就不高兴了。说不定第一个想要对付我的就是皇后。

所以我的路怎样都会很艰难!我刚刚已经想好了,我要这个孩子。这孩子和太后有缘分,我去求太后,我求太后保住他。只要太后点了头,朱常安怎么都不敢再对这孩子下手。太后对我印象不错,说不定愿意连着我一起保下,紫玉……”

程紫玉一抽气。

“好。我知道了。柳儿早就已经找人去请医女了。”

王玥的眸子顿时亮了。“真的?”

程紫玉点头。

“应该马上就能到了。先前有人落水,御医被牵制在了湖边。暂时应该过不来。”从金嬷嬷逼迫王玥,可王玥却没有立即表态指证那一刻开始,程紫玉便知晓等收拾残局时,王玥一定会来相求……她还是不忍心,让去带了医女来。

“多谢你!”王玥哽咽着许诺:“今日恩情,我铭记在心,将来终会想法子还你。”……

医女很快到了。

正如王玥的感觉,孩子很危险,却又还不至于没有救。医女给王玥喂了两颗药,施了几针,让王玥平躺等看情况能否稳定。

这胎稳固,救治也及时,医女表示有一半保下的可能。

药也去抓了,御医也去请了。

尽人事听天命,接下来这孩子来或去,就看天意了……

“这次,我是完全上当了,可你,是什么时候,怎么看出破绽的?”王玥将头搁在香儿身上,医女让她尽量保持清醒,她很努力。

“朱常安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廖氏!”

“朱常安将离开,他手上没必要留下任何废棋,比如,金玉,比如,廖氏,比如……你!几年之后,这些棋子除了拖后腿,更是毫无价值。所以按着他的性子,他一定会在走之前尽他的能力把能收拾的都收拾完,将能利用的利用个透。”

“当日金玉和廖氏是我特意放走的,我的人自然一直都在密切注意着这两人的动向。可却只有金玉被朱常安用上了,他围绕金玉使了不少力气,而廖氏的存在就似是废物。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不闻不问,我一度以为廖氏不会被他启用了。

毕竟廖氏只与我爹有关系,不似金玉对他的价值。金玉被昭妃带走,长时间不露面,而我正是春风得意,朱常安大概以为我最近得意忘形,早就忘了廖氏了。说来也巧,最近我爹蹦跶地厉害,我想忘都忘不了!……”

金砂之危解决后,廖氏已无用武之地,程紫玉的确已将盯着廖氏的人撤了回来。可程睿一自由,程紫玉又不踏实了。她爹心态有些问题,她怕她爹又会重蹈覆辙。至少在南巡结束前,她不能掉以轻心,于是,盯着廖氏的人又被她安了回去……

既是凑巧,也是运气!

廖氏那里竟然出事了!

这两日,廖氏莫名其妙挨揍了。

准确地说,是被毒打!

既是鞭打,又是棍棒,还断了粮,奄奄一息,把廖氏折磨得生不如死!

朱常安派人折磨廖氏总不会是闹着玩吧?

她的人半夜去打探,却发现关押廖氏之地被上了锁。

显然,廖氏突然又有价值了。

于是,她的人便在窗口和屋顶稍微折腾了一番。如惊弓之鸟般的廖氏竟在奔溃的边缘,口口声声提到的是“程紫玉”,“不得好死”……

程紫玉很纳闷。

她想不明白,唯有细细推敲。

想要在廖氏身上翻出花样,必定离不开金玉。可金玉不是妻不是妾,就连宴席她都没资格参与。况且最近金玉还落在了被禁足的昭妃手里。所以金玉很难蹦跶啊。除非……在南巡队伍停留的王家!只有那般,金玉才有表现的机会,才有可能会引出廖氏来!

当时程紫玉便算定,若要出事,也只有最后一日的王家宴才有可能。

果然,昨日平静度过了,而明日即将启程,幺蛾子要使,便只有今日了。

但一切都只是猜测,程紫玉并不十分肯定。

李纯知晓后,自是安排了好几个暗卫单独来守住了她。

一直到午宴结束都平安无事。

后来,突然就有人开始提议比试垂钓。这没什么,可却好几人都在拉着李纯下场。

李纯有武艺,划船比他们快,抓鱼或许只需用蛮力就可以完成。他下场,那么些人还赢什么?当然,或许这还是巧合。

李纯如他们所愿参加了,还当众应承要给她赢彩头,其实为的就是让他们掉以轻心。若这真是个局,便陪着玩一把吧。

比试一开始,朱常安的船就似乎要离开大湖转而另一边的弯曲水路。李纯当时就想到怕是个声东击西的手段,只作势划了几下水后便停下了。而事实证明,朱常安诱引的方向是往东南去,恰恰与出事点背道而驰。

而李纯的船一动,他便感应到了周围几船也动了起来。当时的他几乎已判定有人是故意盯着他,或是要将他留在湖面上……

程紫玉看在眼里,基本有数。

之后就出来了王玥和魏虹那事……

事发后程紫玉才明白,对方选定王家,除了引出金玉,也是算计王玥。

王玥实在太小心了。最近若非必要,她连宴席都不会参加。而今日是王家最后一次在圣上跟前的表现之机,她这个出嫁的王家女,被册封过的半个皇家媳自然是要露面“主持大局”的……

魏虹一折腾,程紫玉便猜到,那个局大概来了。果然,王玥来让她一道前往。当时程紫玉完全没想明白对方要做什么。但她一听到“金玉”就明白,没错了!

但她又有何惧,她的准备工作都已做好了。

朱常哲那里他早就打过了招呼。哪怕不是盟友,就单纯能打压朱常安,朱常哲也会欣然应允。朱常哲将他的心腹安排到了巡视的卫队里,事发时红玉去传了个话,那队人便以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用不叫人察觉的方式跟在了程紫玉的附近……

正是有了万全之策,她才走了这一趟!

她既想知道对方究竟有什么后手,廖氏能发挥什么用场,也要看看能不能捞点利益,当然若程家还有蛀虫,她也不能坐视不管……

而走了一大半路程时,身后湖里便出事了。这是在将上上下下包括守备力量都往相反方向吸引。御医被引走,事实是不愿王玥及时得到医治……

而当瞧见屋中冲出的男子是肖怀时,程紫玉当时是雀跃的。

竟然抓到了大鱼。

她早就想除掉肖怀了,那厮阴狠又毒辣,无异于朱常安的獠牙。

可他却比水蛇还滑,往常压根连面都不露。身手又好,一般人也不是他对手。留着,绝对是个祸害!

所以哪怕后续查不出对方后手,此行也已获益颇丰……

李纯出来了,带来的结果却叫人咋舌……

第四一四章 如此谋算

李纯是费了一番周折才甩开了紧跟他的几条船。

至于朱常哲,他是收到亲信的示意,知道有人开始捣鬼后,快速找了个无人处上岸。其实压根用不着他出面,可他还是情不自禁跟了去。

不过运气不错,因来得早,正好听到他竟然也在对方算计中的那几句,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可这会儿的他,心里却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他也想进杂院里去帮忙,可却无他容身和出手的理由。他似乎只能一直在外围徘徊,偏就走不进那道近在眼前的墙里,让他总感觉失落……

金嬷嬷的口风很紧。

可却挡不住李纯的威胁。

李纯没有动手。

“三条路。第一,老实交代,我对你既往不咎。

第二,我让你凭空消失,弄死你,抛尸野外,让你客死异乡连魂都回不了京;或把你扔去暗窑永不见天日,看你的自尊和骄傲能维持多久;再不然就是把你弄成残废送给昭妃,看她还要不要你这个累赘的忠仆,也测试一下你们的主仆情分。

第三,你家王侧妃肚子流产那个锅就留给你了。我想刚刚被你痛打的魏虹很乐意指证你!后果么,你可以想想,谋害皇室血脉,只要深究,你连家人都保不住!为了个昭妃,值得?……所以,你是要动动嘴皮子,还是要承担你受不住的后果,你自己决定。”

李纯的威压释放,开始了倒数。

从十开始,只数到了六,金嬷嬷的底气便被抽干,终是交代了个清楚。

朱常安的谋算是这样的:

王玥被撞后,真正的凶手肖怀消失。王玥迫于形势,不得不指证程紫玉是凶手,指证程紫玉是为掩护程家管事而对她出手。王玥是当事人,她只要一开口,定能搏得大部分人的同情和声援……

接下来才是重点。

果然,不管是金玉和“程家管事”的私会,还是王玥的流产,这一切,都只是个引子。

这个引子将直接带出所有人都会质疑的两个疑问。

第一,程紫玉本性善良,是江南地区公认的善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痛下狠手,狂傲恶毒呢?

第二,“程家管事”真的只是在与金玉有什么苟且吗?能让程紫玉这么激动,宁可害人也要不顾一切护送走管事,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缘故?

按着朱常安的打算,在这两问被抛出后,金玉将会出场指控:

所谓善主只是伪装,程紫玉从来就不是好人,而是一个卑鄙无耻,龌龊下流的贱人!

金玉将声泪俱下地将身上旧伤展现,将痛苦过往揭露,并慢慢揭开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将带到廖氏:

她与廖氏是母女,廖氏早日投奔程家后,激怒了程紫玉,结果她们母女便被程紫玉软禁。她二人一直被控制在程紫玉手中,在深山里一关就是好几个月。

金玉会将深山里的状况彻底又仔细地形容一遍。

为了论证是否确实,自然会有人去彻查。那山中破屋子还在,里边有她的生活痕迹,一查便知她所言确实……

接下来,朱常安的人会将营救来的廖氏带到。

奄奄一息满身是伤的廖氏将会“惊瞎”所有人的双眼。

随之廖氏与金玉来一场感人肺腑抱头痛哭的同时,还将当众指证程紫玉每日都在囚禁她,折磨她……

廖氏会展现她的伤口她的痛。字字血,声声泪,诉不尽的悲凉痛苦一定足够感染力。

而她二人对程紫玉的痛恨来自肺腑,一定能让所有人都感同身受。

程紫玉的形象崩塌之势已定!

而金玉将求皇帝做主。

程紫玉能如此心狠手辣对待自己父亲的外室和同父异母的妹妹,那她对王侧妃腹中孩儿下狠手似乎也不是没可能。

同时,也带出了疑点:

程紫玉为何要折磨她们?仅仅是因为厌恶吗?

届时,朱常安将出面逼问金玉,而金玉将在犹豫中求得皇上饶她一命后,再顺理成章抖出他们真正想说想做的……

金玉将潸然泪下地告诉所有人:

“程紫玉控制我们不是因为厌恶,而是由于她的阴谋!因为程紫玉有所图,程紫玉有秘密。正因如此,她才竭力护着她的人离开,因为她怕被人发现她的图谋……”

说,程紫玉之所以折磨廖氏,就是为了控制金玉帮她做事。

说,今日是程紫玉特意安排了人来与金玉接头,为的就是将她要的一些东西传递出去——而这一点将很快被证实,因为魏虹和姑娘们早就亲眼所见,金玉的确是偷偷给了那管事一包东西。

皇帝也肯定会好奇,那是什么东西?

金玉则将小心翼翼回答:

是关于四皇子的生活习性,爱吃的,爱喝的,爱用的,几时起,几时休,几时出门,几时回,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手下有哪些,最近可有可疑……

这言论一出,势必引起轩然大波。

朱常安将惊慌求皇帝做主。

皇帝也定会勃然大怒,追问金玉是何时开始将朱常安的一举一动泄露出去的?

金玉则将表示,从她与四皇子的相遇相识相知,到她接近四皇子,成为四皇子的人,都是程紫玉策划和安排的……

因为程紫玉抓了她的娘,所以她的所有言行,都是受了程紫玉的指使而不得不为之!

可以想象,届时必定满场哗然!

那个时候,朱常安将带着金玉,求请与皇帝私聊。

而皇帝一定会应。

朱常安会告诉皇帝,当日“新开陶市”的主张,就是来自金玉。

而之前皇帝之所以答应投资新市,一定意义上就是朱常安带了金玉这个了解陶市的人在那一番天花乱坠的说辞。当时金玉谎称新市的各种可能,各种保证,甚至是金砂的配方,程家二房的靠谱,如何操作,如何暴利,哄得皇帝一愣一愣,皇帝觊觎暴利,头脑一发热,就扔出去了一大笔银子!……

这会儿皇帝听闻这一切都是程紫玉的教唆,不可能还会淡定下去!

朱常安将适时引出金砂配方已烂大街的消息。

很显然,朱常安也是被算计了。而主使者就是程紫玉。有人不但骗了圣上,还想借圣上的手让他承受雷霆之怒!

证实到如此地步,皇帝即便不全信也一定会勃然大怒。

按着皇帝的性子,只要生了疑,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朱常安能看上金玉本就匪夷所思,当日新市的主张的确让皇帝耳目一新,原来是一场算计,这样就都能说通了。

那么,皇帝一定会有疑问,程紫玉暗算朱常安的目的是什么?

“这样的构想,恐怕不是程紫玉一个商女敢想敢做的。恐怕她也是受人指使……”朱常安将全力将皇帝往另一条路上引。

最终的目的是朱常哲。

最近与程紫玉走的近的,除了李纯就是朱常哲了。

朱常安马上就可以证明,当日他之所以会买下金玉,其实就是因为朱常哲在一边的推波助澜。若说那两人之间没有什么,打死他也不信。

作为证据,当日朱常哲还拿出了一千两,力挺了程紫玉的善堂。这些都有记录和证人,随时可查。

有这一点做始后,马上就可以联系出很多“蛛丝马迹”:比如在扬州两人结伴同行一路去给太后请安;比如寿宴前一晚朱常哲还给程紫玉送礼;比如当日朱常哲默认了想娶程紫玉的想法……

而最近的陶器指向物,更是两人共同完成。这么精细的活儿,没有个几十次的你来我往,如何能轻易完成?……

再加上刚刚和金玉接头的那个程家管事,竟从看守严密的王家不翼而飞,朱常哲的嫌疑没跑了!

可,既然朱常哲和程紫玉你来我往已久,程紫玉又为何还能与李纯看对了眼?

答案——恐怕是为了朱常哲的前程。

只要事关夺嫡,一切就解释通了。

李纯有权有势,各皇子求而不得,于是便转了方式来争夺吗?

如此一来,皇帝心里一定波涛骇浪。

他,一定不会容忍任何可能危及他皇权的状况发生的!

他会对朱常哲生出失望。

尤其最近朱常哲的表现出色,其越是完美,皇帝心里的落差就会越大,结果也将越糟。

皇帝会怀疑,会质疑,会去寻答案。

毕竟连他都算计上了,那逆子又如何不会惺惺作态,弄虚作假?

胆大包天,不孝不忠,又还有什么做不出?

李纯呢?李纯是被算计了?还是也在往朱常哲那里站了?他们三人合作在开发陶制指向物,那这个合作会不会往更深的层次延展?

暴怒的皇帝或许会展开彻查,或许只会大事化小,但一定会有所行动……

而人证物证皆在,程紫玉推了王玥导致其流产是证据确凿,这个锅将背定了!她的结局,便全看皇帝的心情了……

程紫玉听得目瞪口呆。

难怪李纯会咋舌。

他们想到会有后续,却没想到对方这后续的把戏这么多,玩得这么大,打击面这么广!

这一次若被这帮禽兽做成了,朱常安就成了彻彻底底的苦主和受害者。

儿子没了,头上绿了,被算计了,丢人现眼,损失惨重,一举一动被监视,还曾因着开市被皇帝错怪,可一切的缘故竟然是来自一个女子的暗算和皇权斗争的牺牲。

他这个苦主绝对会成为这场谋算中最大的获益者。

首先,皇帝的银子不会再跟他索要,相反必定会从程家身上讨。其次,朱常哲将会全面深陷皇帝猜忌的漩涡,前程将绝对受挫;接着,程紫玉和程家将面临大困境。

即便皇帝手下留情,陶制指向物也一定会泡汤;最后,按着皇帝对李纯的看重,怕李纯被暗算和利用,为保皇权,只怕她与李纯的婚事皇帝也会重新考虑,甚至会强迫他们断绝往来,并慢慢断了程家的前程……

后果很严重!

如此,朱常安一下报复了好几个仇敌,受了委屈还从皇帝那儿得了安慰,在他去西北前,破坏了朱常哲的上升,她的前程和婚事,局势将再次回到前世那般,或者还能借皇帝的手除了程家。

那么,他就可高枕无忧去西北了……

这个计划,真的很厉害!

物尽其用,从王玥的肚子到金玉廖氏,他一点都没浪费。真没想到,倪老离开后,他的手段还一下子更凌厉了?

如此,程紫玉先前的疑问也就都解释通了。

包括金玉为何不惜以被抓现行为代价来做局,因为她早就算好了后路,她这么个为了救母忍辱负重的,一定会收获不少人的求情,想来皇帝也不会太过为难她。而大概朱常安许了她的,便是重获自由吧?

金玉报复了程紫玉又离开了泥沼,今日事后,程紫玉再不敢动她,她也算可以重新开始了……

这帮牛鬼蛇神,也算是各自皆大欢喜。

甚至如此局面,就朱常珏方面都是乐享其成的。在追责之时,他与皇后也一定会极有默契地合作着对她与朱常哲赶尽杀绝……

不过,听完金嬷嬷所言,程紫玉更奇怪的,是魏虹那里。

魏虹果然不对劲!

金嬷嬷已经承认,魏虹之所以帮忙是因为昭妃许了她一个前程。

可魏虹不惜以毒誓来撇清与朱常安的关系?这不是矛盾了?她不可能是为了自保而口不择言啊?而且她连看不上朱常安的话都说了,覆水难收,她即便真没打算跟了朱常安,就不怕与朱常安结仇?

理由呢?

程紫玉亲自与魏虹谈去了。

对付魏虹太简单,程紫玉直接挑明,今日必须有人背锅,可以是她魏虹来背,也可以是其他人,自己愿意睁一眼闭一眼放她走,并保证她所言绝对不外传……

看魏虹犹豫着,程紫玉便让柳儿上前搜身并吓唬她。一枚贴身收藏的老玉一下就被翻到。

这东西颜色古朴,绝对不是魏虹这样的年轻女孩会喜欢的。

柳儿当即就要拿走。

哪知魏虹主动喊了停。这古玉是她找朱常珏兑现承诺的凭证,怎能被拿走?魏虹认定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心只想离开。

只要离了这鬼地方,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告诉程紫玉也无妨,她还敢找大皇子对质和报复不成。只要自己不承认,她还有证据吗?

魏虹心一横,便将朱常珏和朱常安都请自己帮忙暗算王玥肚子,安排她程紫玉背锅的事讲了一遍。

……

第四一五章 合理古怪

程紫玉的确没想到今日事端朱常珏也掺和了一脚。

柳儿拿了匕首上前一恐吓,以划花魏虹的脸做威胁,那边魏虹便将所有的底都透了出来。

“我是大皇子的人了,真的,我是被逼无奈的。朱常安也逼我,大皇子也逼我,我绝对不是存心要害你。我能交代的都交代了,你要报仇就去找他们,算我求你,不要为难我。同是女子,你一定能理解我的苦衷的吧……”

魏虹后腰的那个刺字被暴露眼前。

“你看看,朱常珏把我刺上字了,我也没办法啊,总要活下去吧?你放过我,以后我在大皇子身边得宠了,一定会报答你的……”

魏虹叽叽哇哇边抽抽边乞求,几次要来抱程紫玉的腿,都叫程紫玉躲开了。

程紫玉信了。

若不是被算计,她还不至于自己傻乎乎刺个字在身上。

显然这才是她对朱常安不屑一顾的真正原因。怎么看朱常珏也比朱常安要强了不止一丁半点。而她明显也被朱常珏忽悠地很彻底,大概是以为有了刺字和信物,就可以稳站朱常珏的身边,走上飞黄腾达的大道了……

魏虹又交代了今日湖面的比试其实就是朱常珏安排的,此外将王家大部分人引往湖边也有朱常珏的手段。

程紫玉一点头。

这就对了,了解皇帝,能够你一言我一语动用了人手促成比试,朱常安的能力似乎还欠缺了些。几个皇子都下了水,自是有人推波助澜的缘故,这样就说通了。

朱常珏确有动机利用送上门的魏虹来一石二鸟地对付朱常安和自己。

不管私盐是不是他做的,也不管上次薛骏究竟是不是他的人,程青玉一家遇劫杀是不是他所为,寿宴那日薛骏事端却是由于程紫玉的引导,她本人已经与朱常珏杠上,而由于程青玉的缘故,连带着朱常安也必定被朱常珏记恨上了。

而最近朱常安攀附上白恒,想来更是引了不少人忌惮。

以朱常珏的谋划来看,王玥若没保住孩子,朱常安逃不开;事发在王家,朱常安也难逃责;届时白恒和朱常哲还得要担责任。不管倒霉的是白恒或是朱常哲,都是大好事。

若运气够好,白恒被徒弟连累,师徒感情将受影响。朱常哲被朱常安连累,更得要不依不饶……

所以怎么看,倒霉的都是朱常安和她……

即便失败了,魏虹被戳穿了,朱常珏想要撇清也很容易,毕竟魏虹还是半个王家人,牵扯的依旧是朱常安……

厉害!

所以,捡到了魏虹这样标记着别人名字的小暗器他不用白不用。打中了最好,打不中只要他不露面,自然也不关他的事……

“朱常珏知道朱常安也在算计王玥的肚子吗?”程紫玉好奇的是这个,那只老狐狸究竟是看穿不揭穿,由着朱常安去蹦跶呢,还是纯粹抱着物尽其用的原则用了魏虹……

“朱常珏不知道,他告诉我他不便出面,只能提供一些辅助。我为了表现我的能力就答应了。其实他为了撇清,还直言说不想知道我的计划,还是我执意告诉他,说我找了金玉合作,假借金玉来引王玥上钩,让他只要尽力在湖面吸引注意力就够,其他的事我会自己找魏家的人帮忙……

就是这样,程紫玉,你想知道的和我所知道的,我都说了,我能走了吗?”

“当然……不能!”程紫玉笑了起来。“还有一场戏,咱们总得善后吧!”魏虹是引路人,怎么能离开……

前因后果都弄清了,善后开始了。

王玥经过医女的简单救治,状况暂时稳定。御医很快赶到,与御医一起到场的,还有先一步赶来的岸上宾客。

比试虽未停罢,但事端已经传了出去。

圣上雅兴全无,也在上岸赶来。通报的家伙说的不清不楚,只说有人蓄意行凶,谋害了王侧妃,这会儿已被抓到……

越来越多的人,都正随着人流往卫兵聚集处赶去。就连先前与魏虹一道的两位姑娘,这会儿也被“请”回了案发地。

尚不知实际状况的朱常安见状还以为大事已成,也是快速赶去。

一切都很顺利,他唯一奇怪的,是他原本应该来回报进度的手下尚未出现。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许是耽搁了……

这一路,朱常安感受到了不少悄悄打探来的目光。儿子没了,头上绿了,他知道所有人都将用怜悯的眼神看他,他已有了心理准备。但不知何故,在接近杂院处,他开始觉得那些视线并不那么纯粹,似乎怜悯之外还带了点什么。

他努力整理着措辞,用快跑来渲染他对这个孩子的珍重。他暗暗下着决心,程紫玉,这个仇,他报定了!

他知道表现地越惨,越痛,他的收益也将越大。

他气喘吁吁赶到。

他的情绪已经到位,眼眶已经红了,他要第一时间冲去王玥身边,他要第一时间狠狠抽程紫玉一个耳光!

可他一踏进那个杂院,已经酝酿好要爆发的情绪被卡在了喉间,双腿似扎根原地,叫他寸步难动。

肖怀!

他被缚着!

跪着!

跪在了院中,面向了众人!

他为何会在这儿?

此刻的肖怀应该正在准备护送廖氏过来才对!

他鼻青脸肿,一脸狼狈。

明显,出事了!

“肖怀,怎么?”

朱常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同时,发现肖怀垂着头,垂着眼,周身上下弥漫散发的都是浓浓的绝望。

这一刻,一股凉意从朱常安的脚底猛地往上窜,瞬间直达了脑门。

看着肖怀,他就想到了倪老,一样的被缚,一样下跪,一样被人指指点点,一样挫败感……

肖怀,是不是和倪老一样,被废了?

或是被肖怀那悲凉情绪感染,朱常安一腔豪情荡然无存,连连咽了好几口唾沫,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伴着绝望的心虚恐惧。

他快速用视线寻找陈金玉。

和肖怀一样,陈金玉也同样被缚,口中被堵,一脸死气。

朱常安又去找魏虹和金嬷嬷。

金嬷嬷垂着脑袋,似乎压根不敢看他。

“金嬷嬷,怎么回事?……”他努力压抑住了火气。

可耳边一道魔音却已响起打断了他。

“四皇子好奇怪,出了这么大的事,您只关心您的手下和奴才吗?王侧妃躺在这儿,您的孩儿正有危险,您不关心也不过来看一眼吗?”程紫玉的质问带着讥讽,话一出口,便引得朱常安身上各种古古怪怪的视线更密集。

他反应了过来。

他的节奏因为肖怀而被打乱了。

王玥面色苍白,奄奄躺在一件铺地的厚实披风上,身上也被盖的严严实实,离他并不远,可他竟然没瞧见。而程紫玉站在树下,堂而皇之露出了鄙视的表情。

这个贱人!她不开口还好,她这么一提醒,多少人都对他侧目了。

“玥儿,你怎么样?”回神的朱常安努力平稳心绪,冲王玥快走去,顺便将在场众人扫视了一遍。

竟已来了这么多人,朱常哲和李纯都在。

朱常安的心在渐渐往下沉……

是的,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人。

除了肖怀,一个都不在!

他的仇敌齐聚,大事不好了!

“玥儿,是谁推了你?”他拉起了王玥的手,满脸关怀,眼里却满是示意往程紫玉的方向飞。

王玥的手冰冷,眸光也冷,神情更冷。她淡淡看了朱常安一眼,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合上了眼皮,一脸痛苦绝望之态……

而她的态度让朱常安更加慌张起来。

“玥儿,你醒醒,你不能让凶手逃脱。快告诉我,谁害死了咱们的孩儿,本皇子一定抓到……”

“四皇子,”御医小声提醒。“孩子……还在。”

这四皇子好奇怪,他第一反应该是询问胎好不好,严不严重,能不能救回才是,怎么一上来就自己晦气了一把?

“什么?还在?孩子还在?”

朱常安的面部一颤,却毫无惊喜。

怎么可能?

肖怀的一推,怎么可能失手?

而且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御医刚刚才赶到,还能救回来?一路过来,不是都说状况不好了吗?

事态再次出乎意料,让朱常安生出了些冷汗。

“是,医女及时施针稳定了状况,孩子至少有五成的希望可以保住。”

“哦……”

看到御医面色古怪的表情,朱常安才反应了过来。

他又失态了。他的失望,刚刚是不是有些明显了?

“那,那多谢两位,求您二位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这是我的长子,我很看重。事后必有重谢。”

“臣等一定全力以赴。王侧妃刚服了药,四皇子请稍等一会儿。”

“好。”

朱常安起身,却感觉身子有些麻木,他下意识去看程紫玉。

程紫玉面无表情,可他偏觉得她从骨到皮都在笑……

皇帝到了。

大发雷霆!

刚刚有多高兴,这会儿就有多烦躁。

闲杂人等暂时被清理到了院外。

皇帝看了一圈现场,选了程紫玉问话。

“原本比试正在进行,我与王侧妃都在湖边,哪知魏小姐和两位姑娘突然跑来说看到四皇子的奴婢金玉和程家的管事正在行不轨之举。王侧妃便请了我一道过来瞧上一眼。

这事可大可小,还事关四皇子颜面,咱们几个也不敢声张,所以并未劳动侍卫,只带了几个婆子,请魏小姐带路后赶紧过来了。路上还遇到了昭妃娘娘的嬷嬷,说是金玉突然不见了踪影,如此,更是印证魏小姐所言确实,怕正有不雅正在发生……”

程紫玉这番话引了不少人点起了头,魏虹在湖边的奚落和半阴不阳的讥讽有许多人听在了耳里,后来王玥对程紫玉的邀约也是许多人都知道的,这会儿纷纷应是。

“到了这处后,屋中偷摸的两人大概是发现了我们的到来。冷不丁的,这男子便直接从屋中冲了出来。他直奔王侧妃,将王侧妃一把推了出去。他用了很大的力,王侧妃的肚子直接撞上了那只高缸。”

众人哗然。

朱常安看着垂着脑袋的魏虹和金嬷嬷,却无人有开口之意,他喉头发紧,怎能让这个事实被落定?

他唯有自己硬着头皮努力去挽回局面:

“程紫玉,我且问你,按你的说法,你们一起过来,你们这么多人,怎么他只推了王侧妃,而没有推你或是其余人?你是不是在撒谎?王侧妃究竟是谁推的?”

程紫玉一声冷笑。

“第一,因为王侧妃尤其顾及您的面子,为了您,她走在了最前面。第二,地上跪着的那个男子明显与王侧妃是认识的,很怕王侧妃认出他来,他怕王侧妃指出他的名字,想来正因如此,他才下了狠手。

您此刻质疑我,我却不知您怀的何种心思了?我知四皇子护奴心切,可您就不想为您的侧妃和您的孩儿做主?

恕我直言,您今日的表现很奇怪。您的心腹奴才这会儿出现在了内宅,与您的女人有鬼祟之举,还伤了您的妾室和未出世的孩儿,您对他就没有一点愤怒?

您不该去质问和追责您的奴才?您为何不去向在场其他人或者王侧妃询问事实?可您非但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却第一时间来质疑我的话吗?说句不敬的,你此刻的举动不合理,且古怪。”

程紫玉的话说出了不少人的疑问。

最信任的白眼狼睡了自己女人,害了自己孩儿,这几重打击下,正常男人的第一反应都该是恨不得打死,抽死,掐死那只白眼狼吧?哪里还会帮着白眼狼去质疑目击证人?

正好一阵冷风吹过,朱常安背上的冷汗一收,令他打了个明显的寒颤。

皇帝抓到了重点,手指肖怀,问向身后。“地上这个,是……”

“叫肖怀,是四哥的心腹奴才。”朱常哲轻声在皇帝耳边告知。

皇帝一声哼。一串串怒气正在升腾。他总算是听明白了程紫玉的意思。

可那边程紫玉却似因气恼而口不择言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不喜欢王侧妃的孩儿,命了您的手下对她下了手呢!所以,您可别再对着我横眉冷对了。实在太古怪!”

程紫玉再一开口时,全场几乎已是针落可闻。

“血口喷人!”朱常安暴怒,可程紫玉却点到为止地跪下,表示冲动下胡言乱语了,刚刚所言不作数……

第四一六章 各自善后

不作数?

好个不作数!

这是当众抽了他一个耳光子,然后说太激动抽错了人?这比抽他这事件本身还让他窝火。朱常安气得发抖,简直想要不顾一切上前掐死这女子!

“好个伶牙俐齿的郡主,父皇只让你说经过,可没让你做判断,你如此胡乱揣测居心何在!”

这会儿的朱常安也明白,若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人,想要攀咬上程紫玉是肯定不行了。所以这会儿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想法子把肖怀从事件里摘出来。

“父皇,锦溪郡主似乎对儿子本就有些偏见,她的证言只怕不足信,儿子觉得……”

“行了!你先闭嘴!”皇帝的怒意渐渐上来。

皇帝虽把人清出了院外,可人群并未散去,都在侧耳关心着呢。因着程紫玉刚刚那句,皇帝已明显感觉到这事的风向又变了……

丢人!

证据确凿,受害者,施害者都是朱常安的人。即便这事与他无关,他也难逃御下不严之责!他有什么脸面还在这儿蹦跶……

而这个时候,侍卫已经按着程紫玉的所指,证实了高缸上有王玥的指印和被衣裳擦拭过的一截痕迹。由于是个废院,缸上和地面都落了灰,所以痕迹尤其明显。就连地面上也有王玥鞋子被推出去时刮过留下的痕迹。

王玥衣裳的腹部位置,也的确有一层灰印。

医女和皇帝带来的嬷嬷也上前来证实,王侧妃腹部有一道明显的压痕,且王侧妃后背也有被推后留下的红印。就那印记看来,应该是下手不轻。

再有高缸被那一撞,往后推开了近一寸的距离,地上的痕迹就能证明这把力不小。

种种迹象都表明,程紫玉并未撒谎。

皇帝示意她继续。

“程家的管事都是荆溪本地人,荆溪人靠手艺吃饭,哪里有会武的?而当时我一见那男子,就觉得眼熟,又见他是明显将目标锁定为了王侧妃,这才想起,他好像是四皇子的人。

他这分明是偷吃被抓,恼羞成怒。如此恶奴,岂能容他放肆!我当即就命人拦住了院门,想要将这男子拿下。随后我几个便一齐上前拦他,可这位武艺高强,我们这么多人上去抓他,却被他轻而易举解决了。”

程紫玉手指王玥被打晕和打伤的嬷嬷,以及正在抽泣的香儿……她几个身上都有不少伤,钗环衣裳凌乱,个个狼狈,完全不怕被查。

王玥带出来的人都是亲信,这会儿只要她们主子不反对不说话,那一晕两哭的三人便也没多说一句不该说的。

程紫玉又指向了柳儿。

“好在我身边带了个会武的丫头。我这丫头是当日重金从金陵买来,一身好武艺,今日却是有了用武之地。她冲上前后,总算勉勉强强拦住了这男子。

他二人缠斗起来,我呼叫了几声,多亏有一队巡守就在附近,快速赶来包围了男子,合力拿下了他。倒是不想,这男子还是个名人,好几个卫兵都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时我才知晓,这人是四皇子身边叫做肖怀的心腹。”

那队巡守上来证实,郡主所言属实。

说他们拿下肖怀后便将其缚起并控制,又赶紧去求助并向五皇子通报……李将军和五皇子来得早,第一时间又安排了医女过来。

医女再次上前证明,她到之时,王侧妃状况凶险,已有流产迹象,好在鸿运高照,暂时将状况稳定了下来……

朱常安张了张口,无从辩驳。

金嬷嬷依旧在装死,魏虹也压根不看他。

而程紫玉带来的那近乎于事实的经过更让他找不到漏洞,无从下手。

皇帝点头,示意于公公上前询问王玥,是否肖怀推了她?

王玥睁开了眼,是这么回答的:

她没看清,只见一阵蓝影飘过,随后她就后背一沉,被推飞了出去,她腹部撞上高缸,疼痛让她当时便神志不清了……

她是聪明人,她没撒谎,没栽赃任何人,也没指证朱常安,她最大程度地保全了自己。对她而言,这么说是最好的选择……

事实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皇帝心下已有了判断。

金玉和肖怀压根不该出现在宴席,此刻却出现在这个废院,其实就已经没跑了。

在场就那么几个人,论能力和可能性只有肖怀。

王玥口中的“蓝影”,在场那几人也只有肖怀是一身蓝衣。

更何况人证物证俱全……

反过来说,若程紫玉在胡言,在污蔑,在说谎,那么王玥肯定会出面反驳,昭妃的嬷嬷也会嚣张咋呼,她们一定会喊着冤枉,求着严惩。

可此刻她们一个个都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难以启齿状,分明就是左右为难……

经过很显然了。

皇帝走上前,冲着肖怀胸口,一脚踹了出去。

“谋害皇室血脉,你该当何罪?”

肖怀一凛,摇着头看向朱常安。

朱常安既怕肖怀被废,又怕肖怀不小心抖出些什么,还在努力抗争。

“父皇,肖怀说不是他做的。咱们不如听听他要说什么?”

旁边朱常珏却是一声嗤笑。

“事到如今有什么好听的。四弟,他吃里扒外,不忠不孝,谋害皇室血脉,还偷了你的人……几罪并罚,足够他死上许多次了。只要他不是个傻子,都不会承认吧?他的话,不作数的!”

这种时候,若不顺便落井下石,朱常珏都觉得对不起今日这热闹。

他忍不住看了魏虹好几眼。

今日这戏,也不知怎么演的,比他想象中还要精彩,关键是他的手干净清白,看这帮人狗咬狗,倒是有意思……

而那边朱常安深知他的兄弟们墙倒众人推的性子,直接砰地跪地。

“儿子以为此事定有蹊跷,父皇,这事颇为怪异,肖怀是儿子的手下,儿子对他品行还是略知一二的。儿子觉得这事还需要仔细彻查,父皇能否将这事交给儿子来查,儿子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父皇,这事证据确凿。”

朱常哲压低了声音。“若将已板上钉钉的证人证言视若无睹,坚持再查,未免有损皇室和朝廷威严威信,这么多宾客都在,事关皇室颜面,王家那里也得给个交代,所以这事还是赶紧了结……”

“五弟,父皇自有决断,你别妄图影响父皇判断。你的人赶巧不巧,却正好危机时刻经过这个废院,只怕也不是很干净。父皇,您不觉得奇怪吗?哪有那么巧合?”

“四哥,你这话说得荒谬!出事的第一时间,我这个做弟弟的就赶来了现场,给你抓到了凶手,救了你的妾室和孩儿,你不谢我还来疑我?您未免太不地道了!

您的认知也有问题!什么?内防交给了我,巡守的卫队就是我的人?卫队职责本就是四处巡守,巡视到附近有何不对?真真可笑至极,您不追究您的人为何作奸犯科,却质疑负责宴席安全的卫队?”

朱常哲很能拿捏皇帝的心理。朱常安那个傻缺,想跟他斗?“普天之下莫非王兵”,他质疑卫队,就是质疑了皇帝。抠个字眼,就能让父皇恶心死他!

“四哥,按着您的逻辑,难不成我还未卜先知提前知道这里有大戏?提前安排了卫队在这里守株待兔?难不成还是我派人从昭妃娘娘那里绑了你的贱婢,又找来了您的手下栽赃?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难道,您对尽忠职守的卫兵这么大意见,莫不是怪他们坏了您的好事?”

朱常哲的话锋这么一转,恰恰又转回了先前程紫玉所提的“胡言乱语”,也更向众人印证了今日朱常安的古怪行径,顺带还给朱常安拉了好大一圈来自卫兵的仇视……

程紫玉知道朱常哲能说,没想到这么会说。

合作还是那么默契愉快。

她会意,马上接话。

“其实四皇子不说,我也想求皇上做主好好查一查。为何先前一个个都咬定金玉在与程家管事不轨?一路过来我一直在好奇,程家管事没有帖子,怎么进了这王家?怎么可能摸到这处?程家管事做货都来不及,如何青天白日与后宅的金玉接洽上?这肖怀分明是在冒充我们程家的管事!肖怀,你究竟意欲何为?是谁指使你假扮程家人?”

朱常安很想辩驳,却无从开口。他知道,不但大势已去,危机还再次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可程紫玉连让他应对的时间都没给,这会儿又正在点名魏虹,“魏小姐您为何一口咬定见到了我程家管事?可是有人收买了你?”

魏虹本以为没她什么事了,这会儿被点名,吓了一跳。

“没有没有!”

她当即就冲着院门外边点了两位姑娘的名,说她没有撒谎,没有被收买,是她们三人都瞧见的。

两位姑娘在那儿指天誓地保证所言均确实。

同时,两人一道手指肖怀,异口同声:“就是这个人!先前我们正是尾随他来到这儿,看见他与金玉在这里……拉拉扯扯。我们看不下去就回去了,随后王侧妃知晓后,就请了郡主一道过来了。”

“你们说他是程家管事?”于公公问到。

“我们是看见了他身上掉下了一枚令牌,是程家的令牌。”

卫兵上前,果然从肖怀的里衣找到了一枚程家令牌。这令牌,原本是被肖怀留在屋中的,只不过半刻钟前,又被人偷偷塞回了他的衣裳里。

“正是这个。”俩姑娘齐齐点头。“这人口口声声说他是程家的管事,说他有郡主撑腰,谁都不怕……我们这才错信了。但这人面生,我们的确没见过。”

“你们见过就怪了,他是京城人,连荆溪人都不是!”

程紫玉冲着肖怀大怒,“你究竟从哪里弄来的程家令牌,看来你不但是冒充了程家人,还想要害我?有我给你撑腰?我认识你吗?”

程紫玉当即就给皇帝跪下了。

“程家的令牌是有定数的。这枚令牌是他们偷的抢的,还是伪造的,只要一查便知。

若今日锦溪没带会武的丫鬟在身边,若没有卫兵及时赶到,那后果不堪设想。届时肖怀逃脱,那谋害王侧妃和小皇孙这个锅岂不是要锦溪和程家来背?求皇上为锦溪和程家做主!为王侧妃做主!为小皇孙做主!”

程紫玉这么一闹,窗户纸都快破了!

扯她自己就罢了,偏还要扯上了“皇孙”,还没生,谁知道生不生的下来,谁知道是男的女的,皇帝憋得牙痒痒,却又不能说她错了……

皇帝头皮发麻,若到了此刻他还看不懂这是个什么把戏,那他就白活了。

真真是没一天消停的!

可他还没开口,身后便窜出个身影。

只见李纯一脚直踹肖怀腰眼。

“想要郡主给你撑腰?那先问问你爷同不同意!既然你腰不好,爷先给你治治?”

跪地的肖怀嗵地一声,侧身倒去。

瞬间而已,肖怀面色惨白,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子往外蹦。

“下手前就要想想后果。郡主是圣旨册下的将军夫人,你栽赃他,就是打我的脸。怎么?该不是你原本就要借郡主来算计我吧?”李纯说话间,绕到了肖怀身后,对准他的后腰又是一脚。

“住手!”朱常安走近两步欲行制止,可他却明显听到了一声“咔嚓”。肖怀眼珠子外凸,面部呈现扭曲状,满脸痛楚,一下倒地。

朱常安背心再次一冷,刚刚那一声,肖怀这样子,是不是腰椎……坏了?

“李纯!”朱常安气得唇颤。

李纯压根没理他,只冷笑看着肖怀。

“不管今日事你是不是受人指使,也不管你身后的人在不在这儿,我把话先撂下,程紫玉和程家,我保下了。谁再使幺蛾子,就是与我作对。我不管他靠山多大,决不轻饶!”

肖怀腰椎已断,李纯这话,自然不是说给肖怀听的。

说完后,李纯才将脸转向了朱常安。

“四皇子叫我?是要做解释吗?”李纯正面朱四,背对皇帝,毫不掩饰的杀意在眼中流淌。

他气焰越是嚣张,朱常安便越发心虚,也注定他今日将一无所获。

程紫玉明白,李纯是故意抢先当众废了肖怀。

腰椎一坏,等同废人。

朱常安再有救助肖怀的良策也无计可施。

李纯没经过皇帝,也没用正规的审问,就这么当众出手了,蛮横,粗暴,简单,却足够让人记住了!

他的强势霸道既为震慑朱常安和朱常珏等人,也是为了让所有人瞧瞧欺负她的后果。他在用他的方式给她撑腰。

效果很好,朱常安半个字都没憋出来。

事实有好几人此刻都将注意力聚集到了皇帝的身上。李纯刚刚目空一切之举完全不合规矩,皇帝不可能没看见!

朱常珏朱常淇等人,都有看好戏的心态。

“李将军好威……”一个“风”字未出口,刚要落井下石的朱常珏就被打断了。

“哲儿!”打断了朱常珏的是皇帝。

唯恐天下不乱的几人微微讶异。

皇帝果然不打算追究李纯,竟然只当做没看见,甚至他看李纯的眼神没有一丝责怪,还带了些古怪。

“哲儿,这事交给你了。金玉和肖怀,你带回去!今日你来的及时,救下了王侧妃还抓住了肖怀,记你一份功!回京后再行论赏!”

皇帝看得再明白,这会儿也必须偃旗息鼓。

再扯下去,水落石出,丢的还是皇室颜面。

所以只需找人善后,却用不着扒得太干净,赶紧息事宁人才是最重要……

皇帝选中朱常哲善后也在程紫玉他们预料之中。

这事闹了个众目睽睽,多少眼睛都会继续盯着,连交给白恒都不行。朱常哲在这事里出了力,交给他是最合适的……

于公公走去院外张罗继续酒宴,示意卫兵疏散了众人。

院中只留了几位当事人。

朱常哲开始料理善后,将肖怀和金玉带走,又将几个目击证人也一道请去了别处。

王玥那边,灌了不少药下去。

两个御医面上神色也渐渐舒缓。

四个月的胎,胎像又很稳固,保下的成功性还是不小的。

几次把脉下来,那脉象总算趋于稳定。

御医过来报喜,表示只要不出意外,这胎应该是保下了。王侧妃最近几日最好卧床平躺休养,不要随意挪动和走动……

可王玥闻言却不顾御医阻拦,想要起身跪地,一双明眸也是噙满了泪。

皇帝手一挥,命医女将她按了回去。

“你身子不好,便好好休养吧。船队明日启程,你就先留在荆溪保胎。”

皇帝自然明白王玥在害怕什么。

御医说,不出意外,这胎就能保下。可既然是意外,那自然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的。既然有人不要这胎,那意外势必还会发生。

“老四院子里没有精细人伺候你,一会儿让于公公送你去王家夫人那儿小住一段时间吧,朕再请太后拨两个人照顾你这胎。”

皇帝所言正合王玥心意,她一时间泪流满面,有几分感恩戴德……

皇帝心下微微一叹。

王玥的表现已经向他确认了肖怀的所作所为,显然王玥也知道,不要这胎的,是她的夫君。她想要保下孩子,首先要防的,是她的夫君。所以朱常安的身边,她待不下去……

皇帝倒没想到,这个儿子,这是下了狠心了。

他去西北前,竟打算断干净京中的羁绊。

其实仅从魄力上看,这心性出现在老四身上,皇帝是觉微微可喜的。这个儿子,与昭妃拆开,跟了白恒后,最近格局的确是大了,知道长远考虑了。

但能力不够……是硬伤,弄巧成拙可不是皇帝要的。路漫漫,他差的还远着呢!

王玥被送走。

皇帝走到程紫玉跟前。

“这事,程家受委屈了。既然王侧妃的胎保住了,你与程家也未有损失,不如就此揭过吧。朕前日参观程家工坊感触颇多,便给程家工坊写了幅字,一会儿让于公公送过去。另外……”皇帝看了李纯一眼。

“朕有些话想跟程老爷子说,你一会儿见到你祖父,替朕转告一声吧。”

“是。”

皇帝会大事化小,这一处置结果在程紫玉的预料之中。不过,皇帝要找她祖父,直接去传唤一声就是,何必这会儿来让她转告?他这分明,是在做给李纯看的!

联想到这两人的你来我往,只怕两人的秘密还不少。

李纯自告奋勇送程紫玉离开,如此,这院中便只剩了皇帝和朱常安。

“父皇,我……”

皇帝举手停了他的话。

都是废话。不想听,不用听。

“朕只有三点要说:第一,王玥的胎此刻不少人盯着,你不许再动手。若叫朕发现你再有小动作,朕严惩不贷!

第二,朕允许你跟着白恒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宽容,你有几斤几两你自己清楚。白恒是朕信任之人,若不是你在镇江为朕挡了那一刀,朕绝对不可能答应。如此机会,你自己掂量着。朕对你已经足够容忍了,但这容忍是有限度的,你若再挑衅,后果自负!

第三,朕不明白你为何要对程紫玉出手。但抛开李纯那个层面,程紫玉和程家对朕是有用的!程紫玉是聪明人,她给朕带来的收益远比朕给她的名号和财富要重要。你若再对她动手,朕还是那句,后果自负!

就是这样,今日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朕为你压下,是朕为你做的善后。以后,你想要朕看重,也要让朕看到你的价值和能力!你好自为之!接下来这段时间,你还是给朕好好养伤吧。”

皇帝说完就离开了。

朱常安觉得今冬来的那么早,那么冷。

他前世身边最倚仗,最信任,最重要的人,似乎都没了。

有点难……

有点累……

另一边,程紫玉与李纯并排走着。

“皇上找我祖父来做什么呢?”

“大概,是来给你补嫁妆来了。”李纯笑了起来,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到:“我答应过你,要多讹些银子回来。我对他儿子那么生气,他这个做老子的总要拿些补偿来……”

……

第四一七章 皇子仁慈

李纯这话说得古怪。

怎么?做老子的不给儿子撑腰,却怕外人生气,甚至自掏腰包买他这外人一个开心?

程紫玉瞥了他一眼,显然他这个外人比儿子还要重要……皇帝这每每的举动,似乎都更像是一种带了歉意的补偿?古怪!

今日的结果,程紫玉是满意的。

对方百密一疏,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自己反戈一击。

她一早就知,这件事没有直接证据,她压根抓不住朱常安。他只需一切推说不知,咬死肖怀金玉是私情便可脱身。

但即便如此,今日朱常安对她和程家有暗算之心也被摆到了台面上,路人皆知的状况下,今日他再搞小动作就难了。

而拿下肖怀,是真收获。

前世朱常安身边所有的手脚,这次基本都已被砍了个七七八八。倪老远走,肖怀被废,金玉完蛋,就连他的狗腿长贵也已成废物。昭妃已经失宠,他银钱来源捉襟见肘,他那点微薄的产业用来还债都还不够。

王玥那里也与他离了心,势必不可能再全力帮他。

朱常安手中再无可用的棋子和筹码,为防被抓小辫子,这段时日他只怕是要龟缩起来再不敢出半点纰漏了……

朱常哲找人来问话,询问他二人想要个什么结果。

朱常安那里处理不了,但如何处置肖怀金玉,朱常哲还是能做主的。这一趟,朱常哲也知道了他的险情重重,只差一点,这会儿受审的就是他了。此刻,他这是来表谢意了。

肖怀那里,李纯下了狠手,朱常哲又找人“确保”了一下,这会儿传来消息:已瘫!且全无痊愈可能。

如此,对肖怀已不用再动手了。就一个武艺高强,志向远大,一心出人头地,成就大业的武将来说,断了前途还站不起来,便等于扼杀了他的所有希望,绝对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多了。

至于金玉,其实上次在她将金砂茶宠和山水图拿出后,她的价值便已结束了。这条白眼狼,程紫玉杀了她都觉不痛快。

只要每每想到前世程家的倒下,知书入画的死,荆溪人的惨,程紫玉便觉不能轻易饶了金玉。

死,太便宜了她。可这样的人若不弄死,倒不怕她蹦跶,只怕她还会成为遭人利用的一环……

“烦什么,我来办!”李纯主动要求排忧解难。一看他勾起的唇,程紫玉便知他已有了打算……

朱常哲那里很快便将今日事端查了个“水落石出”:

金玉和肖怀都是朱常安的人,于是两人一来二去便看对了眼。今日趁着宴席,两人联络过后,便跑到了废院私会。金玉不愿过奴婢的日子,也想要跟肖怀双宿双飞,便求肖怀带她离开。

肖怀答应了。两人商量后,决定由肖怀去偷来一枚程家的令牌。程家是当地的大族,程紫玉的名头又够大,加上金玉对程家了解,只要拿着令牌,装扮成程家人,走出这王家易如反掌。

肖怀成功了,荆溪的程家管事不少,以他的身手,轻而易举就打晕了一位程家工坊的管事,并弄到了一枚真令牌。

金玉眼见既可自由,又可与心爱之人结合,便对肖怀表达了深情。明日肖怀将前往浙地,届时两人将要许久不得相见。在这无人私语处,两人一时间便有几分干/柴/烈,火……

不过肖怀怎么也没想到,他拿到令牌后过于得意,竟然被人跟踪都不知。两人在废院忘我,却半点不晓被人看在了眼里……

正是如此,三位姑娘误会了肖怀是程家人。至于她们听到的“有郡主做靠山”的话,其实是程家管事被抢时冲肖怀所说,肖怀只是当做笑话转述给了金玉,却被姑娘们误解了……

后来王玥到了,肖怀知道不好,唯有从后面一把将她推开。

王玥撞的位置不好,当即就倒下了。

肖怀知道坏了事,赶紧捂脸想要逃离,这才发生了后来的一切……

这个故事,编的很不错,几乎圆了所有。皇帝听后,思考了一阵还是默认了。这是最合理的说法了。

于是,事情就这么被水落石出了。

一个时辰后,这个故事便被传开,大部分人都信了。

原来如此!

既是上边通报的故事,那就不管有没有水分,只当做真的信了。

这故事有嚼头,男女主角都是背主偷情,那么,究竟是四皇子那方面不行,连自己女人都要跟人跑了,还是四皇子这做主子的没能力,连心腹都敢爬上头?

但不管如何,都证明四皇子没用就对了!

众人窃窃私语……

“听说孩子差点没了,四皇子却屁都不敢放一个,都不敢去责怪那对狗男女。”

“还有这种事?”

“是啊,胆小如鼠,没能力还没魄力,听说连王侧妃都气得不愿搭理他。”

“听说,王侧妃和程家吃了那么大的亏,他都没说一句道歉的话,还一个劲儿地推脱……”

“真的?”

“半句不假,一点担当都没有,都传开了。”

“……”

朱常安的声誉再遭打击。

而他当日就得到了报应。

明日要出发浙地,杭州府和嘉兴府负责承宴和接驾的好几大族也在今日王家宴上。当晚,嘉兴府富户钱某上了朱常安那儿要债了。

几个月前朱常安南下定行程时夸夸其谈,那钱某信了他的邪,被他忽悠的一愣一愣。在扬州时,朱常安被算计,财政出了状况,当时连夜找了倪老前往嘉兴借银子去了。其中这钱某便借出去了五千两。

倪老说好一个月还,可现下倪老都不见了,朱常安还压根没有一点权在手上。这钱某如何不着急。

找了个理由,钱某表示银子不够,没法接驾了。

朱常安气得发狂,可他眼下没有银子,唯有写了张借条出去。

今日皇帝的警告犹在耳旁,多少人都盯着他,借钱不还影响接驾的事再捅到皇帝那儿,他连白恒这个师父都将保不住了。

先前谁敢跟他要借条?这会儿虎落平阳,他如何敢不写借条?

朱常安开始恐惧,那种慢慢地,一点点失去,最后一无所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皇帝点头后,关于金玉和肖怀的处置下来了。

按着大周律,肖怀伤害皇家血脉虽不是有意,却有过失罪。加上另外那条给朱常安戴了绿帽的罪状,按理当诛。

可朱常哲和李纯意见出奇地一致。不杀!

留着绿莹莹才好,多恶心朱常安。而且肖怀作为朱常安的利刃,坏事肯定没少做。这厮巴不得一刀来个痛快,那可不行。

与其一刀砍下,不如就让他尝尝磨刀霍霍的滋味。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这厮嘴里还能吐露些有用的把柄来。

于是,这两人还真就找到了肖怀的“功劳”——救过四皇子。如此死罪能免,活罪难逃。五皇子“仁慈”,肖怀获刑一百杖。

施刑之时手下留情了,没打死,只打了半死,随后脸上刻了个“罪”字。顺便,又废了他的一条手。如此,四肢缺了三,饶是他武功盖世,也休想再折腾出一丁半点的水花来。

至于金玉,身份是贱奴,处置起来就更简单了。

背信弃义的贱奴,如何发落都随心意。五皇子“仁慈”,只判了她五十杖。但这五十杖就讲究多了,除了确保皮开肉绽,还直接打断了腿。

而且是永久性的“断”!断了就接不起,再走不了路的那种断。

之后,五皇子“仁慈”,索性就“成全”了这对贱人鸳鸯。两个瘫的,正好互相照应……互相折磨,互相蹂躏着过日子……

程紫玉笑着谢过了两位,直言那就好人做到底,再送金玉他们一个服侍的——廖氏。

两个人的戏如何有三个人演起来好看?

廖氏作,金玉闹,肖怀狠,这三人的戏,必定不死不休!

程紫玉原本就想着如何送廖氏一个归宿。和金玉一样,她可不能轻易死!死太容易,太便宜,死之前怎么也得让他们尝尝歹毒的反噬,品品那种绝对的痛!

金玉和肖怀那事发生后的第一时间,为防这帮妖孽继续作怪,李纯的人便将廖氏从朱常安手里弄了回来。

朱常安为了栽赃程紫玉,对廖氏下手很重,廖氏容貌已经受损,脸上被抽了好几道交错的伤,痊愈后也将留下印记,再不可能完好如初。

如当日那般,凭着一张无辜脸和满心算计,就能勾搭诱骗男子的事端再不可能发生。

知道廖氏和金玉痛恨杳无人烟的大山,于是等着她们的,自然依旧是这么一个好地方。

一间茅屋,一张床板,两床发臭的被褥,一点米,几瓶药,仅此而已。

廖氏被送到地方时,看见的是床上已经坐躺在那儿哭的金玉和一脸阴毒朝她看的肖怀。

金玉在喊她,可她却不敢过去。

发现金玉已经断了腿,身上散发着恶臭,廖氏的第一反应竟是离开。

这个鬼地方,她不要待。

服侍人的活,她不要做。

不见天日的日子,她受够了。

三个人,一张床,如何睡?

一个正常人,两个病人,如何照顾?

一个人的饭都吃不饱,如何喂饱三个人?

她自己都照顾不好,如何照顾那两人?

自己女儿就罢了,但那个长相可怕的男人又是什么鬼!

可廖氏一转身,却发现送她来的人已经离开,这茅屋四周都是山和树,往哪儿走?她身上也都是伤,如何翻山越岭?天色也不早,山里会不会有野兽?

她无路可走,唯有留下。

可肖怀太可怕了,哪怕只有一只手,廖氏也不敢拿他如何。

他霸占了床,连金玉也被他扔了下去。

廖氏倒想给金玉挪个好地方,可她自己都饿了好几天,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唯有找了点稻草垫到了金玉身下。

之后,便是一出悲剧。

三个人的纠缠,一个人的痛苦。

金玉的吃喝拉撒廖氏自然去照应,可肖怀也不愿饿肚子,不想泡在屎尿里,那么……眼下便只有廖氏一人能用。

廖氏拒绝,哪知肖怀单手就把整个身子一撑,悬空的瞬间,他撑身的手就前伸,随后一把抓住了廖氏的头发,将她死死拽住。

很快廖氏发现,只要在这个屋里,哪怕只是单手,肖怀也能借用物品移动或是修理她。

山里寒凉,她总不能去外边待着吧?

廖氏从了。

打水烧水,做饭喂饭,伺候屎尿,看伤上药……

母女俩蜷缩在床角抱着相互取暖。

到大山的第三天早上,廖氏出门打水,一去就没再回来。

她只留下了三根木棍给他们做支撑。这个鬼地方,她如何还能待下去?床上的人还不知道,米缸里已经快没米了。她再在这儿待下去,三个人都要饿死。

她虽有手有脚,可山里的日子她知道,她连自己都喂不饱。难不成她的手脚就是用来伺候那两人的吗?

所以,她走了。女儿她也管不了了,希望女儿还有后福,能等到她带人回来营救的一日。

她带走了一碗干饭,留下了两碗稀粥和一把米……

金玉看着木棍,哭了笑,笑了哭,终于体会到了众叛亲离的下场。

她的亲娘,抛弃了她,将她留在了地狱。

那种骨子里蔓延的绝望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折磨。

肖怀毒打了她一顿。

他认为是她没用才连亲娘都留不住。

是吗?

金玉不知道。

“你打死我吧,我不想活了!”

“你想都别想,要死我也不会让你先死!你得陪着我!帮我做事!”肖怀还不想死,他是在刀口上滚过的。他总觉得还没到山穷水尽,苏武尚且被囚十几年,他要忍着。四皇子一定会来救他。他要等一等!

金玉的地狱生活正式开始。

在肖怀的折磨下,她唯有用血汗的代价学成了拄棍走路,从此,她成了肖怀的奴隶。她想离开,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第一次,是被肖怀发现,单手撑着木棍的肖怀追回了她。第二次,她发现她靠着两个棍子压根爬不上山,她在原地哭了一个时辰后,还是回了屋中……

行尸走肉的生活。

哭了打,打了哭。

绝望,绝望,绝望。

肖怀总吃不饱,有一天,饿极的他终于一口咬上了金玉的手臂……

第四一八章 回来就好

肖怀做过流寇,混过荒漠,吃过生肉,喝过生血,只要能活命,别说金玉,就是自己的肉他都敢吃。

正因性命宝贵,所以他惜命。

他没有那些迂腐的气节,他觉得活着,比什么都强!

如此,便苦了金玉。

活生生一口被咬下去,钻心的疼让她几乎晕厥,满地打滚却偏偏死不了。

肖怀就像一个魔鬼,不让她死,不让她走。

“你若不让我吃饱,不让我活下去,我就一口口生吃了你!”

肖怀认为,金玉有两只手,可以干活,哪怕只是弄来树皮草根,只要控住住金玉,他至少还能活很久……

肖怀原本只想吓唬金玉,可当着金玉的面,那肉他真就吃下去了,没尝出味道,却缓解了胃腹的空虚。

而金玉虽想死,却不愿被一口一口撕咬着,折磨着去死。从那以后,金玉对肖怀言听计从……

廖氏逃出去了。

没有姿色,没有一技之长,没有力气的女人能做什么?

此外,她还身无分文。

她破了相,给人做奴都没人要。

不过,好心人总是有的。

有人给了她两个馒头,问她是不是需要帮忙。

她很想说:要去荆溪,你能不能送我一程?算算时间,程紫玉应该早就离开荆溪了吧?她想去找程睿。一夜夫妻百日恩,程睿对她应该多少还有些感情,至少能保她和女儿衣食无忧……

可话到嘴边,她长了个心眼。她求问说她的女儿和她失散在了大山里,问能不能帮忙把她的女儿救出来?

廖氏没有发现,那个男子眼里的光闪了好几次。她更不可能知道,这男的是附近有名的烂赌鬼,之所以施舍了两个馒头给她,其实是想诱骗了她,将她卖去暗窑。

在男子看来,廖氏虽然容貌被毁,但好歹是个女的。争取卖个一两银子也是好的。暗窑里没那么多讲究,姿色什么的,不重要。

这会儿一听,嚯,这女的还有女儿?

男子自然动心了。

这妇人原本底子应该不错,她的女儿,不知漂亮否。但不管漂不漂亮,年轻姑娘总能多卖些钱。

于是,男子表现得很正义。哪怕廖氏暗示女儿被恶人控制,男子也拍胸表示义不容辞,他又叫上了两个弟兄,跟着廖氏进了山。

廖氏这次出山的时候长了心眼,一路都只朝了一个方向走,且在经过之处留下了记号。她很快便找到了金玉所在。

金玉,正坐在屋前忙着……

披头撒发,污秽满脸,血迹满身,不人不鬼。

廖氏当即便捂嘴差点哭出,昨日与她一道坐在街边乞讨的妇人没女儿狼狈……

三男偷偷交换了眼神,目露惊喜。

他们原本还担心这个女儿会不会也是个被毁容的。此刻看来,也就是脏了点,不算丑,只要好好洗洗,或许能卖个好价钱。

几人偷偷上前。金玉却不知是过于专注呢,还是压根没想到会有人出现这荒山野岭,依旧忙着她的,对周围浑然不知。

慢慢走近了,看见女子手中摆弄的,几人却差点就要吐了。

好恶心!

好血腥!

廖氏当即就呕了……

金玉正掐着一只田鼠的头,将它颈脖磨过一块尖石,随后徒手给那田鼠剥皮。

她手法熟练,卸去皮毛后,又拿尖锐树枝剖开其肚,伸手进去就将内脏抠了出来,扔去了一边。

自打肖怀咬了金玉那一口后,便开始疯狂想吃肉。

他让金玉去给他找来许多石块,每日努力挪动到门边后,便开始拿石块打麻雀,打田鼠。

他的武功和内力都在,打暗器的准头也好,几乎是百发百中。

虽收成不多,但多少能吃上一些。

金玉被他逼着,已经会处理这些“食材”了……

听到干呕声,金玉才抬头。

“金玉,是娘,过来!”

见到离开的母亲又回来了,金玉浑浊的眼顿时清明了不少。

她几乎喜极而泣……

知道屋子里有恶人,男子上来拉了金玉就跑。

他们这才发现金玉的腿不能动。

这是……废人?

妈的!

不值钱!

可来都来了,废就废,脏就脏吧,多少也算收获。

那人背起金玉就跑……

可他没想到,身后有接二连三石块飞来。

一颗打在了他后膝。他膝头一软,栽了下去。金玉也从他背上飞了出去,摔了个七晕八素。

一颗打在后脑勺,他的脑袋差点就要裂开。伸手一摸,已是一层黏糊。

他两个伙伴上来帮忙,也无一例外,被石块打得鼻青脸肿。其中一人更是眼珠子被打中,当即成了个半瞎……一时间,哀嚎连连。

肖怀双脚和单手是废了,可他的内力没废。

先前是以为廖氏去打水,才失算让廖氏跑了。

这会儿突然多了好几人,他怎么可能没发现?

想从他眼皮子底下偷人?纵使他废了,也休想!

廖氏先前已经尝过肖怀滋味,可她却没想到三个男的来偷一个女儿也这么难。她第一时间转身撒腿就跑。

可她没想到,几日的时间,肖怀的单手行动能力已经强了许多。

肖怀已到了门边,并将手中打了圈的麻绳扔了出来,一下将廖氏套住。

廖氏吓得几乎要厥过去,尖叫震得树上鸟儿都飞走了。可她转身瞧了一眼,凶神恶煞的肖怀正冲她咧嘴笑……

肖怀为了在屋里也能淡定控制金玉,早就命金玉给搓了一条草绳。

这绳子够长,既能随时拿来套金玉,又即便隔开远距离也能抽打金玉。

倒是不想,今日还套住了廖氏。

仨男看见肖怀均是吓一跳。

这恶人,就眼神便能让他们不寒而栗。

吃了亏的三人吓得拔腿就跑,边跑边求饶。

廖氏去拦人,可三人破口大骂她是“扫把星”,“瘟神”,非但没救她离开,还给了她一脚。

“瘟神”二字让廖氏一愣神。先前,似乎就是从被人喊做“瘟神”开始,她才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肖怀喊他们停下,三人更害怕,跑得更快了。

他们自然不知,肖怀的本意是要向他们求助的。

眼看三人跑远,肖怀没法追又没能成功求救,只气得想杀人。他慢慢收绳,将廖氏拖到了跟前,将唾沫吐去了廖氏脸上。

“回来就好!”

……

第四一九章 各自结局

廖氏再次落到肖怀手中。后者更是变本加厉。而他们的结局很快到了。

那被肖怀打了的三人回去后越想越不甘心。尤其其中一个,眼睛彻底瞎了。这还得了?本就都是混子,这口气咽不下啊。他们恨肖怀,也恨害了他们的廖氏。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茅屋被一群饿得双眼放光的狼狗包围了。

只怪肖怀反应太快,感觉哪里不对就往窗外黑影打出了石子。

窗外狼狗被袭后,顿时发怒着冲开了那破窗。

屋中三人身上均沾有血腥,狼狗一下便有几分亢奋。

肖怀在第一时间便将那攻击他的野狗一把痛砸在地。

那狗当场暴毙,如此,彻底激怒了狗群。

余下七八条狗同时向肖怀扑了上去……

饶是肖怀武功盖世,单手也难敌狗群。

那些狼狗冲着他一扑而上,纷纷撕咬。

肖怀发出了痛吼。

倒是金玉哈哈大笑。

“肖怀,你活该!你咬我,你吞我肉,这就是你的下场。”金玉拉着廖氏笑得开怀,“解脱了!他死了,我就解脱了。”

“肖怀,你不是还妄想朱常安来救你吗?你看不到了。等不到了。我尚且是被人咬,可你呢,你的下场是被野狗啃食!你不如我!你只配畜生来收拾你!死无丧身之地!死在这荒山野岭,死在异地,没人知晓,没人怀念,没人收尸!这就是你的下场!哈哈哈!”

肖怀闻言暴怒,原本正在努力甩开身上狗的他停止了对狼狗的攻击,反而伸手一把揪住金玉头发将人拖了过来。

“贱人!我的下场?你不是与我郎情妾意吗?不管我有什么下场,你也得陪我!来,一起!生死都在一起!”

“不要,啊——”

“黄泉路,就一起走吧!”

金玉被肖怀硬生生拖进了狗群……

尖叫……不止……响彻了云霄。

廖氏经历了一生中最可怖的场景。

一刻钟。

漫长的一刻钟后,肖怀和金玉没了呼吸,死在了一起,死在了野狗口下。

而躲去了破缸里的廖氏,看着女儿血淋淋生生丧命,看着那残酷的一幕,一直担心自己也会被狗啃食的廖氏,最终疯了!

哭了笑,笑了哭。

那群混子终于出现,原本还想带走廖氏卖钱,可见她这副模样,便摇起了头。

疯子,连暗窑都不会要。

他们点了一把火,烧了那间茅屋,算是善后。只当做一件好事,他们把廖氏带出了山……

于是那大山外边的小镇上,便多了个疯女人。

她逢人便说她的女儿是京城的皇子妃,她的女婿是当今四皇子,她的相公有花不完的银子……众人听了就笑着打趣,她还不乐意,每每都还说女婿很快就会来接她,到时候把他们这帮草民全都杀了……

后来,有人好心要将她送去善堂。

可不知为何,她一听“善堂”二字就似乎被踩了尾巴,每每都会暴怒起来,并问着是不是程紫玉的善堂。

好心人说是。

廖氏便开始破口大骂,骂程紫玉,骂程家,骂皇帝。

她这样的言论在江南地界自然是要引起公愤的。她挨了很多次打,她被驱逐出了一处又一处……

她还常常念叨程睿。

她终于在人指点下,走到了十几里地外的荆溪。

许是因着她曾在程家门外徘徊过太多次,程家已在她的脑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她几乎到了荆溪不久就找到了程家。

有一天,她终于守到了程睿。

“相公!”她扑了上去。

欢喜后又哭了起来。

“女儿想你了,奴家等了你好久!找了你好久!带奴家回家吧!”

短暂的目瞪口呆后,廖氏得了守门人上来的一顿揍。

程睿盯着破布烂衫,浑身恶臭的廖氏看了好几息,才把她认出来。

这是他……爱过的女人?那个爱美又爱洁的女人?

程睿不敢认。

可廖氏天天都守在了程家门口的那些犄角旮旯,但凡程睿出现,她都会跟着扑上去。

廖氏找上门时,南巡已经结束半个月之久了。程紫玉一直在做货。收到消息后她才想起先前对那三人的处置来。

她的人去打听后,这才知道金玉和肖怀之事。

一阵唏嘘。

前世今生,家破人亡的对象对调了。

肖怀多行不义,死有余辜。

至于金玉……同样死不足惜。

那日她若真帮着朱四运作和指证成功,那么王玥的孩子,王玥身后伺候的下人全都要送命;程家帮他们背锅的管事们在被清查中,必定会有人被泼脏水;朱常哲手下看守王家大门的,也必定要有替罪羊……更不用提程紫玉和程家可能遭遇的处境和危机……

若那日他们成了,他们身上背负的无辜者性命,可不是一条两条!金玉自然必须负责!

金玉死了,不可惜,金玉受的折磨,也是教训……

至于廖氏……

总不能一直让她纠缠她爹吧?

“既然疯了,她一辈子都将陷于现实和噩梦的交织中,也算是得到教训了,就把她送去之前她待过的那间庙里吧。找个清净地,给她一日三餐,有佛的感化,但愿她下一世别再执迷了。”

可即便如此,廖氏依旧并没能挺过那年冬天。

她不喜欢寺庙。

她老是想逃跑。

一次她半夜爬墙摔断了腿,跌在了风雨里一个时辰才被发现。

风寒,高烧,很重。

可给她喂药,她不喝。

她不喜欢苦的,怎么哄也不行。

最后只能强灌。

灌了足足十多天的药,眼看总算能痊愈,那晚,却下雪了。

第二日阳光照耀下,整个世界都银装素裹,闪闪发光。

白雪似玉,冰凌似钻,廖氏想起来,她最爱的就是这些珠光宝气的宝贝。

她爱极了。

她开开心心躺去了雪地里,似乎躺在了晶莹的财宝堆上。

她一辈子都没有这么满足过。

她笑着,笑得开怀。

被发现时,她脸已经冻得青紫,救不回来了。

第二晚,廖氏死了。

寺庙所在的后山,她得了一座坟。

坟前,程睿给她立了碑,并做了修葺,还给她烧了有小山高的纸元宝。

他答应又没能给廖氏的,但愿她在地下能收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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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零章 你的价值

肖怀事端当日,程紫玉和李纯并未食言,没有去追究金嬷嬷和魏虹。不是他们仁慈,而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们没必要出手。

昭妃知道事败后刚要收拾金嬷嬷,朱常安的人便赶到了,将四皇子被皇上警告并再次被禁足之事告知了一遍。

谨言慎行——这是朱常安的要求。

昭妃知道,自己和儿子又被推上了浪尖儿,再有一点点不妥,便将被卷进漩涡出不来。

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金嬷嬷,于是她连这老奴都不敢收拾。

金嬷嬷混迹后宫多年,演的一手好戏,哭得惊天动地,总算将昭妃安抚了下来。昭妃不敢再信任金嬷嬷,又不甘轻饶金嬷嬷,便命令即日起,将身边所有的粗活都留给这老奴。

可金氏养尊处优多年,早就十指不沾阳春水,高高在上位同主子,此刻却连个小宫女都能对她呼来喝去,对她来说尊严上强烈的落差相比肉体,更是巨大折磨,让她苦不堪言……

而昭妃则彻底畏缩了。她连儿子都不敢找,只乖乖每日吃了睡,睡了吃,生恐再惹了一丁半点皇帝的不悦。

耳边每日喜庆的烟火爆竹,欢歌笑语,同样对她是一巨大的折磨……

王玥的胎,并不是很好。

事发一个时辰后,她肚子又开始疼了起来,似乎再有流产迹象。

御医和医女围着她忙乎了许久,情况才又渐渐稳定。

王家人很紧张,又开始张罗去请当地有名的女医。

女医和御医同样认为这胎尚未完全脱险。

随后女医便被留在了王家,随时照顾这一胎。

这孩子说起来算是太后大寿那日宣告到来的,既然全天下都知这缘分,太后自然对这孩子要多上几分爱护。

太后亲自去看望了王玥,并亲自挑了两个嬷嬷留下,也算是摆明了态度,给这孩子多加了一层保护。

王玥感恩,直言表示将来一定会好好孝敬太后,以报太后恩情。

南巡船队离开后,王玥也没有掉以轻心。她的住处外有严密安保,内里有太后之人相守,就连汤药都是香儿亲手煎熬,她是铁了心要保下这胎。她甚至觉得,或许在荆溪产下这胎后再回京城也不错……

朱常安最大的倚仗只剩下了白恒。

那日事端后,回去禁足前,他先找到白恒磕了头。

“徒儿没法解释,这次又被算计了。夺嫡严酷,徒儿能力不够,这事没法摘清。母妃叫人利用,自作聪明,中了圈套尚且不知。生母之过,做儿子的甘愿承担,但徒儿还丢了师父颜面,徒儿羞愧万分。徒儿对不住师父,暂时没法在师父身边侍奉。徒儿没用,这就回去禁足。望师父好好保重,等徒儿回来,一定再好好给师父尽孝,报答师父恩情!”

朱常安言语很诚恳,磕头很用力,背影很萧索,气氛很失落……

一番烘托,令原本听到不少风言风语而面上无光,本打算开口斥责的白恒火气顿时消了一半。

最近时日朱常安对他的确尽心,纵然有伤在身也每日一早请安,并侍奉身边。不但虚心诚恳,还谦虚肯苦,就连酒宴歌舞也不贪恋,孜孜不倦在他身边吸收各项防务之道和刀剑功法……

白恒对朱常安越发满意,其实他心底里并不愿相信那事端是徒儿主导。

能为父亲挡刀的孩子能有多坏?善待回报身份低下的救命恩人的徒儿怎么可能策划去杀自己孩儿?没错,夺嫡那么惨烈,徒儿势力微弱,昭妃又能力不够,大略……是真被算计了。

尤其是在发现朱常哲对肖怀下了狠手后,白恒更是选择相信了徒儿。在他眼里,短短时日内,徒儿分明循规蹈矩,却被砍断了左膀右臂,若不是有人在针对徒儿,那又是何故?

很古怪,一时间的百恒颇有几分被打脸的感觉。自己这棵大树,看来不但没能给徒儿遮阳,反而还令得徒儿遭人嫉恨了!

于是在朱常安说出这番话后,有些莫名内疚的白恒竟拨了两人暗中保朱常安周全。

可拨出去的两人带回的第一个消息,竟然是朱常安即便被禁足,每日也不是在看白恒给的那些兵法阵法书籍,就是在演练招式剑法,勤奋刻苦,孜孜不倦。

没有被打压后的倦怠,也没有自怨自艾,反而表现出了极大的上升欲和求知欲……

有一次,为了一个剑法招式,他反复练了两个多时辰,直到他的奴才挡到了剑前他才停手。打开外衣发现,伤口又有了些要崩开的迹象。

可即便如此,也没有阻挡他想要往前往上的步伐!

上进——这是白恒两个人对朱常安的评价。

作为师父,徒弟的品质里,再没有比这两个字更叫人欣喜和欣慰的了。于是,哪怕朱常安被禁足,白恒偶有时间也会去看他一眼,顺手指点一二……

李纯的人一直在盯着朱常安,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收到了白恒拨了人给朱常安的消息。

事实此刻的朱常安已是绝对危机,按着程紫玉两人的原本打算,白恒这次对朱常安失望,只要他们适当离间,白恒这靠山主动离开,那朱常安便任人鱼肉了。

可……

“他哄骗手段倒是不错。”李纯一错牙。白恒信任朱四,而朱四龟缩不出,如此想要离间两人就不易了。

“一向如此。”程紫玉一垂眸,若说朱常安最大的能力,也就是这一条了吧?骗完一个又一个,靠着这一手段依旧能慢慢往上爬着,前世若没有自己那同归于尽,他最终也达成目的了吧?……

“所以……”

李纯推了推她的手,将她飘远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所以,他比我差远了是不是?你看我就只哄,从不骗。多少人等着被我骗,可我却只哄你一个。娘子不用觉得荣幸,只要知道天下只有我最好就成。”

李纯最近越发黏黏糊糊,他手上能推的事务几乎都推了,每日一得空就来找她。程紫玉知晓行程接近尾声,他是在尽力多制造些与她的相处时间。

程紫玉手一翻,主动拉了他的手。

他的掌心有一层茧,摸上去毛躁,但却厚实宽大,拉上就让人定了心。

她笑到:

“是,那我一直等着你哄。你既是最好,我既被你哄惯了,那我自然是赖定你了。天塌下来,我都会抓住你!你可别想耍赖!”

她拿双手紧紧扣住了他的掌,他试着一挣,发现她果然抓得极牢。

李纯心下受用满意,嘿嘿笑着,猛一使劲,程紫玉便被他拉进了怀里,反被他给扣住了。

“我怎么舍得劳累了娘子,我力气大,还是我搂住娘子方便些。娘子的力道以后还有大用处,留着将来给我生娃吧!”

按着惯例,这种打趣后,她是会跺脚推开他的。

但这次没有。

她的手主动绕到了他的身后,紧紧环了他的腰,随后看着他的眼,应了一声“好”。

这声“好”就如羽毛挠上了他的心头,令他心头一阵酥软,忍不住将她抱得紧了些。

半晌,他叹了一声。

“我想去求皇上。”

“嗯?”

他将唇凑到她耳边。

“我要去求他将婚事提前。”

程紫玉笑着要推开他,可他却已经咬到了她耳垂。

“我说真的,早点办了,你无后顾之忧,我也不用日思夜想,争取早日开枝散叶生娃娃。你好我好大家好。”

她连没被咬到的耳垂都已烧了起来,他呼吸越发炙热,心跳也既重又快,叫她急急忙忙就推开了他。

“你都单身二十多年了,不急在这一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吃豆腐吗……”他的注意力依旧跑偏。“我倒是不怕烫。”

……

肖怀事端当晚,皇帝找了程翾说话。

正如李纯所预料的,皇帝果然是在变着法子为李纯长底气。

李纯没有家人,将来程家这一岳家就是他的家人了。

既然有人在打程家主意,那么皇帝愿意用他的能力来帮一帮最心爱的臣子。

皇帝与程翾直言,愿意在荆溪造一顶御窑。

投入由朝廷来,当然收益上,他也要占一份。

程翾听懂了。

是他也要收益,而不是朝廷要。

程紫玉也听懂了。

亲眼见识了陶市后,皇帝到底是眼馋这个市场的巨利的!

朱常安那里开新市的计划泡汤,皇帝打算换一方式来创收。

皇帝的开销巨大,史上哪个皇帝在外边没有大量产业的。能挣银子的产业,都是好产业。

他把朝廷和宫里要用的陶瓷全都放在御窑造,如此便可光明正大将朝廷的银子变着法子转回自己和李纯的口袋。肥水不流外人田,多好!

此外,御窑名头打响后,所有的藏家富户更将趋之若鹜。

这收益,将源源不绝。

安抚了李纯,帮衬了程家,还肥了自己腰包,对皇帝来说,是大好事。

对程家来说,自然更好!

好透了!

有朝廷和皇帝这面大旗,短时间内程家是真正的稳如泰山了。

只要朝廷不倒,哪怕换了皇帝,涉及到利益,程家也不是想踢就踢的。

程紫玉听完只是冲着李纯笑。

“你这还真是金龟婿呀!只动动嘴皮子,这百十年后的收益便都已带来了。”

“我吧,从小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要家人好。我既应下要守程家,自然会说到做到!你既想做皇商,我便让你做个彻底!皇上自会守着他的钱袋子,谁再敢动程家,便是与他过不去了!”

“我代程家谢你。”

“一家人,不用客气……”

话说,程紫玉与李纯月下说话时,那厢魏虹再次出现在了朱常珏院子里。

“大皇子,我尽力了。”

朱常珏倚在圈椅里看她,突然觉得好笑。

他给她的任务是落了王玥的胎,嫁祸给程紫玉。两条,她一条都没完成,竟然还敢上门来。

魏虹也没想到,王玥的胎能救回来。而程紫玉,则安然无恙。她是硬着头皮来的,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朱常珏的人,她再害怕也得走这趟。

事实,今日后果对朱常珏来说,还算满意。毕竟他什么都没付出,便报了朱常安那个仇,且今日之后老四老五将势同水火,这结果已经很不错了。

“你是何人?竟敢乱闯我院子!”朱常珏阴阴开口。

魏虹吓一跳,冷不丁的,竟是直接上来抱住了朱常珏的靴子。

“我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人。您休想抛弃我!”

“……”

朱常珏几乎哭笑不得。“我不认识你!”

然后,魏虹拿出了那枚古玉,又露出了后背的刺字。

“蠢货,古玉是你偷的,字是你刺的,就凭这个,你也想栽赃我?我会那么蠢,将我的玉随意送给别人做把柄?我要看中女人,直接睡了就成,还要给她刺字留名?而且你这字那么浅,明显是你自己刺的时候怕疼,所以下手轻了啊!跟我没关系!”

魏虹先是哑然,随后嚎啕大哭。

她死死抱着朱常珏的腿不放,朱常珏连甩好几下,都没能将人扔出去。

朱常珏开口威胁,可魏虹压根不听。

“我什么都不管!你不要我,我就死路一条了。你都是你的人了,你不接收我,反正也是死,我管你是杀我还是威胁我,是我自己死还是你让我死,是死我一个还是带了别人一起死,我都不管!不管!”

朱常珏第一次瞧见敢抱着他的腿耍赖的女人,明明死路一条还敢瞎犟的女人,气恼之后,他不禁被逗乐了。

这蠢货,蠢的让他好笑。若不是她这么蠢,他敢保证,绝对已经让她死了不止十回了。

“那你说说你的价值。”

“我爱慕您。”

朱常珏噗笑而出,“不够。”

“我听话。”

“没用。”

“我……我床上床下都用尽全力。”

“……”朱常珏一口茶差点喷出,尚可,“还有吗?”

“我爹,我让我爹盯住程紫玉,盯住程家,我爹是地方官,在地方做了很多年了。我家可以帮上你。皇上要重用程家,我虽不知我家能做什么,但你需要什么,我想我爹一定能帮上忙!”

魏虹一脸希冀看着朱常珏,尚被蒙在鼓里的魏知县若是听见自己就这么被卖了,只怕要当场吐血……

朱常珏的眸子却慢慢深了起来。

皇帝找程翾在说话,此刻他尚不知皇帝要做什么,但正如魏虹所言,魏知县在这个位置上十几年,有势力有人脉,荆溪地界上那点风吹草动,只怕没有瞒得过他的。

如此,似乎还真就找到用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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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一章 胖了才好

朱常珏心里有不少考量。

他让魏虹对程紫玉出手,除了报复,其实也有要破坏李纯与程紫玉婚事之意。

朱常珏痛恨程紫玉,眼看程紫玉节节高升,若再等她嫁了李纯,岂不是如虎添翼?何况李纯的位置太重要,哪怕将来不能为他所用,也不能站在他的对立面。

当然除了以上原因,还因为他在江南的控制权。一旦李纯成了江南女婿,那他手头有些事就要掂量着办,不但束手束脚,而且他运营了多年的控制,多少会被李纯分走。

李纯虽不管闲事,可那货是皇帝的狗,到时候若找到什么,发现什么,且不受控地咬上来……想想都烦!

正因如此,朱常珏当时才想借了魏虹的手去做事。他真正想甩的锅,正是朱常安和程紫玉两人,借以后续的发作,来破坏朱常安的上升和李纯的婚事。

然而他算盘打得细,却也没法控制有人作妖。

朱常安霉运当头,程紫玉再次逃脱。

虽结果很不赖,可朱常珏还是有些不爽。

很显然,在李纯当众表示要保程家和皇帝召见程翾这两条看来,荆溪和程家的地位只怕还要重上一重。虽不知他们要做什么,但先把棋子插进来也总是不错的。何况还是个说得上话的地方官……

朱常珏笑了。

魏虹,魏知县,王玥,王家……这与朱常安千丝万缕的关系,将来倒是方便自己甩锅……

朱常珏俯身,拿了小指挑起了魏虹下巴。

“你是私下委身于我,未有媒妁,这便注定只能成为我的人,却暂时得不到位份,你可想好了?”

魏虹一喜,一双眼睛顿时冒起了光。

“我想好了,只要能跟在您身边,怎样都行。”朱常珏肯松口,魏虹已感觉豁然开朗了。若不然呢?她都已经失身,还有其他去处不成?

“那……我不会一直没有位份的是吧?”她虽知道不该问,可还是忍不住。“比如我表现好,有价值,有了孩子。”一想到这儿,魏虹又高兴了。

朱常珏已有一儿一女,还有一个侧妃身怀六甲,即便能生下,他也就三个孩子。南巡还有一段时间,她若卯足了劲儿,未必不能……

朱常珏看着突然亢奋的魏虹,又觉得好笑了起来。

真真是……蠢钝地有意思。他的孩子,是谁都能生的?自然是要有价值,才有来到这个世间的必要……

“自然。本王从不亏待有用之人。”

朱常珏留下了魏虹。

“你是官员之女,想要收你,也不是一句话的事。这事……我得要请示父皇。你的运气如何,就看父皇怎么决定了?”朱常珏眸底跳着光芒,忍不住笑了起来……

魏虹有些冷,她松开了抱着眼前人的手,很温顺地帮着朱常珏整理了衣摆。

“乖!”

朱常珏摸了摸她的头,心底里却着实只把这人当作了宠物。

他去皇帝那儿走了一趟。

时间不早,皇帝本已召了那田小姐侍寝。

田小姐衣带刚解,皇帝兴致刚起,却被生生打断。

皇帝心头恼火可想而知。

“儿臣没办法,不得不走这一趟。”

“出什么事了?”

长子嚣张强势,我行我素的性子虽不讨喜,但一般事务都能自己解决。通常状况下,他都不会劳动皇帝。

此刻突然上门,明显是他解决不了。

“前日温泉回来,儿臣奉了父皇之命招呼了几位当地茶商和珠宝商……”

这事皇帝记得,当地商户这次很大方,尤其是茶叶珍珠两方面。原本皇帝是想着犒劳拉拢的,可温泉回来后疲累不堪。他懒得应酬,便将这事交给了那日表现尤为出色的朱常珏。

“那日喝了不少,后来有婢子借了王家之名送东西来,在儿子院中闹出了大动静。当时宴席近尾声,宾客们离开,儿子便见了那送东西的婢子。儿子那日酒多了,也不记得那婢子究竟送来了什么,说过什么,留了多久,只迷迷糊糊喝了她的酒,随后就……犯了点错。”

“就这个?”皇帝蹙起了眉。“一个婢子罢了,这种事还要朕教你处理?”

“父皇听儿子说完。这事儿子也没放在心上。可今日那婢子又上门了,我才知那日幸的不是婢子,而是这主家的小姐。”

“主家哪一位?王侧妃的姐妹吗?”

“她自称是魏知县的嫡女,姓魏,是王侧妃的表妹。说与王侧妃打小一起长大,感情要好,儿子觉得,她大概是想走她表姐的老路。

魏小姐上门来,言明要跟了儿臣,她的后背刺了儿子的名,手里拿着儿子一枚找不着的玉佩,说这些都是与儿子交好的证据。又口口声声说玉是儿子赐的,字也是儿子刺的。

她是官家小姐,她爹又是那魏知县,见她不依不饶,儿子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才跑了这一趟……”

“荒谬!胆子倒是不小!”皇帝哼了一声,看向于公公,“魏小姐是哪个?”

于公公俯身皇帝耳边说了几句,皇帝也想起来了。魏虹最近抛头露面,那日还出来献过茶。他有印象。水准,尔尔罢了。

“父皇,您知道的,儿子虽气血盛,却不是什么人都入得了眼的。那位魏小姐姿色不行,谈吐不行,学识没有,身份不够,儿子怎么可能看得上……”

“你是说,你被人算计了?”

“魏小姐鬼祟,今晚出现在儿子那儿时依旧一身婢子衣裳。若不是有人相帮,她如何这般嚣张以王家婢女身份四处行走。大晚上的,她一个女子不在屋中,也没人寻她吗?儿子不信王家和魏家都不知他们的小姐不在屋中。而且儿子怀疑,那日她送来的酒有问题!”

朱常珏说着就跪下了。

“父皇,您还记得皇祖母寿宴那日,莫名其妙跑出来的程青玉,便是在偷偷盯着儿臣吗?这两日又出现了这位魏小姐,都是奔着儿子来,难不成是巧合吗?

儿子的口味父皇应该很清楚,哪怕不论身份,儿子喜欢的也都是那种夺目的艳色。绝不是这种小家碧玉。”

皇帝点头。

这个儿子骄横惯了,他再好女色,也不会对这样的女人感兴趣。若不是有后顾之忧,敢算计他的人,他绝对不会轻饶。

“你的意思是,魏家想要效仿王家?”

“儿子的意思是,有人想在儿子身边安插棋子;或者有人想要利用女色攻击儿子或是对儿子做点什么,又或者有人想要绑定儿子做助力。”

朱常珏有备而来。

若不是早就看到了长久利益,那日哪怕天塌下来他也懒得碰这魏虹。

皇子眯起了眸子。

“你觉得是老四?”

“但愿不是。可除了他,还有何人?”

接着,于公公亲自跑了一趟。朱常珏难得与皇帝有了这么一段私处的时间。他很努力地抓住了这次机会,在皇帝跟前好好地表现了自己……

于公公带回来了不少消息:

“去的时候刚好碰上了留宿王家的大茶商秦三爷,顺口一问,倒是证实前日的确有古怪婢子上了大皇子那儿。老奴带他去瞧了,到那儿时,魏小姐依旧一身婢子打扮,正坐那儿喝茶呢。秦三也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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