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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舵》


第一章 空手套白狼 1、洪西首富万顺龙被深夜抓走

洪西省的省会河州,刚遭遇了一场骤雨遍扫。大雨从下午三点一直下到晚上七点。

闷热了许久,这雨一下,浇熄了蝉鸣,淋湿了天地。世人莫不盼望天行霹雳,地作汪洋,将那秽物一并涤清。可惜纵然大雨倾盆,也不过一时爽利,只待云收雨散,不多时便又是肮脏世间。

眼看大雨已停,杜林祥与周志斌勾肩搭背、踉踉跄跄地走出酒店。已经谢顶的周志斌从电梯到大堂,口里一直哼唱着慷慨激昂的革命歌曲,只是没人能听懂他到底哼的是哪一支?

今晚喝的酒不少,还在兴头上的杜林祥高声说道:“现在是八点半!这个时间嘛,吃喝已然结束,嫖赌即将开始!周总,下一个节目怎么安排?”

周志斌摆摆手:“今天喝多了,没法表演下一个节目。改日吧。”

杜林祥拍了拍周志斌的肩膀:“老大哥,这可不是你的风格。要不再去整点啤酒,正好解一下酒。”熟悉周志斌的人都知道,此人不仅酒风彪悍,还喜欢打“加时赛”——喝完白酒,再去喝点啤酒。周志斌有一句口头禅——白酒醉了,正好用啤酒来解。

周志斌摇着头:“今晚真不行,我还要赶回文康。明天上午有个重要会议。”

杜林祥立即说:“你是总经理,管它什么会议,说改期就能改期。我马上打电话,叫人在河州给你订宾馆。”

周志斌苦笑了一下:“我和你可不一样。杜总的企业虽然小,但你是老板。天大地大,老板最大。而我,说白了只是一个打工仔。明天集团公司的头头要来厂里听汇报,我一定得参加。”

周志斌是洪西省文康市一家大型机械设备制造厂的总经理。论企业规模,自然比杜林祥的建筑公司大出许多。但诚如周志斌所言,他这个总经理,只能算高级管理人员。周志斌头上有集团公司,而集团公司的老板,则是在洪西“鼎鼎无名”的徐浩成。

与那些喜欢抛头露面的富豪不同,徐浩成从不接受媒体采访,至今在网上连他的照片都搜不到。甚至在洪西商界,知道徐浩成的人也不算多。就说杜林祥吧,若不是因为周志斌这层关系,他恐怕也不知道徐浩成是何方神圣。但是,在洪西省政商高层的圈子里,徐浩成却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一句话,如果没听说过徐浩成,只能证明你还没有跻身洪西的上流社会。

见周志斌去意已定,杜林祥也不好强留。他只是叮嘱道:“周总,从省城回文康,还有两百公里。今天又刚下过大雨,你可要当心。”

说话间,周志斌的司机已经把车开出了停车场。一看是辆崭新的奥迪A6,杜林祥打趣道:“周总,你终于也鸟枪换炮,把那台坐了多年的老别克扔了。”

周志斌说:“你小子早几年前就开上奥迪了,如今怎么就不许我坐一下?还有三年就该退了,老子不用再装腔作势挣表现,抓住机会享受一把。”

周志斌上车后,打开车窗朝杜林祥挥手:“今天先到这儿,有机会来文康,我们再好好聚一聚。”

趁着道别的工夫,杜林祥把一条软中华塞给了对方,然后作揖道:“一路顺风!”

送别周志斌后,杜林祥也坐上车。尽管酒喝的不少,但他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很有信心。加之当年清查酒驾的力度不是很严,杜林祥悠闲地点火启动,然后轻踩下油门,汽车便平稳地驶上街道。他打开奥迪车里的音响,又从兜里掏出一支红塔山,颇为享受地抽了起来。

每每出入高档酒店应酬结束,杜林祥总有种志得意满的感觉。就说今晚吧,当年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农家娃,也能与周志斌这样曾经的正处级官员、如今的大企业老总推杯换盏、称兄道弟!

杜林祥的老家在洪西省文康市,祖祖辈辈都是贫农。在家中排行老三的杜林祥,十五岁就跟着师傅进城当起泥瓦匠。离开老家时,父亲只吩咐了一句:“三娃,以后你进城打工就能自己赚钱了,把腰上的皮带取下来,留给弟弟妹妹们拴。”父亲的这句话,他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故事,杜林祥不知给老婆、儿子讲过多少次。而在几年后,当一群文人骚客要为他庞大的商业帝国树碑立传时,他也特意交代,一定要把父亲的这句话加进去。

成为泥瓦匠以后,杜林祥凭着自己的踏实勤奋,很快摆脱了贫困。此后,他拉起一支队伍单干,成为文康小有名气的包工头。在30岁时,他注册成立了一家建筑公司,并把生意做进了省会河州。今年42岁的杜林祥,已累积了上千万的身家,不仅住上花园洋房,开着奥迪汽车,还把儿子杜庭宇送去国外留学。昔时一文不名的杜三娃,终于成为今日殷实富足的杜总。

刚才在一起喝酒的周志斌,便是杜林祥的老客户。周志斌十年前就官居文康市经贸局局长,后来却因官场倾轧而黯然落马。所幸徐浩成是个惜才之人,将周志斌延揽进自己的企业,让他出任集团旗下一家大厂的总经理。

周志斌在局长任上,曾将机关办公大楼的装修工程全部交给杜林祥,让他大赚了一笔。事后,杜林祥捧着三十万来到周志斌家中,可小心谨慎的周志斌却怎么也不收。后来好说歹说,周志斌只同意让杜林祥的施工队免费为他家的新房做装修。

杜林祥记着这份人情。哪怕周志斌如今已从政府官员变身民企高管,但只要来到河州,他都会热情招待。

快到家了,杜林祥将烟头扔出车窗外。抽十块钱的红塔山,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在以后那段风云激荡的岁月里,杜林祥身上的太多东西都发生了改变,只有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酒精的作用让杜林祥很快进入梦乡,而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又将他拉了回来。杜林祥打开台灯,问了问身边的妻子周玉茹:“现在几点?”

周玉茹说:“凌晨三点。”

杜林祥狠狠地骂道:“妈的,谁这么晚还打电话!”

周玉茹拿过他的手机看了看:“是玉杰的电话,没准有什么急事,你快接!”周玉杰是周玉茹的弟弟,也是杜林祥公司里的副总。

杜林祥担心工地上出了什么事,一把抓过电话:“玉杰,什么事?”

只听周玉杰气喘吁吁地说:“三哥,万顺龙今晚被公安抓走了。”

“万顺龙?”杜林祥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他的后台那么硬,也会被抓?”

周玉杰说:“千真万确。公安厅的人连夜行动,去公司把许多账册也查抄了。”

杜林祥沉默了一会儿说:“明天一早就到公司去,大伙一块商量一下。”挂断电话,杜林祥却再也睡不着了。

万顺龙不仅是河州最大的房地产企业顺龙集团的董事长,更堪称杜林祥的衣食父母。杜林祥一大半的业务都是承接顺龙集团的建筑工程。双方的合作已持续好几年,就说现在吧,顺龙集团还欠着杜林祥四百多万工程款。顺龙集团的信誉向来很好,放在平时,杜林祥丝毫不担心对方会赖账。可要是万顺龙被抓进去,企业就此垮掉,自己这四百多万去哪要?

杜林祥很难想象,平日里威风八面的万顺龙被公安逮走时是怎样的狼狈相。尽管承接了顺龙集团的许多工程,可杜林祥与万顺龙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也就是国庆、春节,顺龙集团席开几十桌,举行答谢宴会时,万顺龙会出来发表致辞,敬一圈酒。跟杜林祥打交道的,主要是企业建筑部的几个经理,偶尔分管工程的副总也会出面。说到底,杜林祥只是个包工头,人家万顺龙才是叱咤风云的大亨。

论年纪,万顺龙只比杜林祥大两岁。但与杜林祥的泥腿子出身不同,万顺龙出身书香门第。万顺龙的父亲是洪西大学数学系教授,他本人则毕业于复旦大学。在洪西省统计局工作了十年后,万顺龙被下派到永隆市铁柱县当了两年县委副书记。之后他弃官从商,迅速将顺龙集团打造为洪西顶尖的房地产企业。街谈巷议中,有不少人把万顺龙称为洪西首富。

与徐浩成的刻意低调不同,万顺龙喜欢将自己暴露在镁光灯下。他不仅著书立说,还经常出席各种论坛,就经济发展趋势发表看法,堪称各路媒体的宠儿。

然而,在商场上也有一个传言,说万顺龙当县委副书记时,与时任永隆市委书记的姜菊人攀上了关系。姜菊人后来一路擢升,到如今已是洪西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万顺龙在地产界呼风唤雨,自然少不了姜菊人的暗中相助。当然,喜欢抛头露面的万顺龙,在那些大大小小的论坛上,以及他的各种书籍中,只会大谈自己的企业管理之道,对于他打理政商关系的高超手腕闭口不提。

江湖上的传言,不是杜林祥这种层级的人所能核实得了的。但他清楚地记得,连续两年,顺龙集团的新春团拜会,常务副省长姜菊人都出席并发表了讲话。那些坐在台下,包括杜林祥在内的建筑公司老板们也因此认定,万总是有背景的,跟这种人合作,错不了!

连万顺龙也会被抓?杜林祥一脸迷惑地摇着头。

第二天一早,杜林祥就来到公司。其实所谓的公司,就是在居民小区里租了两间连在一起的商品房。以杜林祥的财力,要去租个正儿八经的写字楼并不是难事。但他觉得,承包工程关键是工人们能把活儿干漂亮,其他的花架子倒无关紧要。

公司有三个股东,除了杜林祥之外,还有副总周玉杰与工程部经理林正亮。林正亮与杜林祥是发小,创业之初两人就在一起。周玉杰是杜林祥的小舅子,他不仅是三人中文化最高的,更是河州建筑圈子里难得一见的硕士。周玉杰八年前从洪西大学中文系研究生毕业后,放弃了去北京大型国企的机会,跟着姐夫做起生意。除了学历高,周玉杰也有着俊朗的外表。大学时代他就是著名的“校草”,虽然来自农村,家庭经济状况并不好,可身边还是围着一大群女生。有人评价过,如果把杜林祥比作里的玉麒麟卢俊义,周玉杰就是当之无愧的浪子燕青。

公司里的人员构成也很简单,杜林祥的妹妹担任出纳,林正亮的老婆是会计。在林正亮手下还有三四个刚从大学毕业的技术员,专门负责在电脑上绘制工程图纸。像这类的建筑公司,几百号工人平时都分散在各个工地,真正呆在办公室的就几个管理和技术人员。

杜林祥的办公室是由居民房里的主卧改造出来的,当他进入办公室时,周玉杰、林正亮已坐在里面。周玉杰第一个开口:“万顺龙被抓的消息已经传开了,现在很多人都担心工程款收不回来。据说下午就有一拨人要去顺龙集团催债。”

林正亮说:“顺龙集团可还差着我们四百多万啊,它要一下垮了怎么得了?”杜林祥思忖了一会儿说:“咱们这点工程款还不是大头,据说顺龙集团欠着银行好几亿的贷款。银行现在可比我们还急。”

周玉杰说:“银行的钱是国家的,咱们的钱可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人家亏得起,我们亏不起。”

杜林祥说:“刚才也有几个老板给我打了电话,说是下午大伙一起去。我看也只有这样,先去顺龙集团,看看他们有什么说法。非常时期,反正咱们记住一点,多得不如现得。管它三七二十一,只要能先刨回点现金,就不错。”

林正亮点着头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对了,玉杰你消息灵通,万顺龙到底因为什么事被抓?”

周玉杰点燃一支烟,不紧不慢地说:“外面的说法很多。有说他偷税漏税的,也有说他涉嫌违规骗贷的,甚至还有一个版本,说这事牵扯到姜省长。”

杜林祥说:“人家的事我们就不要瞎操心了,还是先把钱要回来。”

吃过午饭后,三人便开车前往顺龙集团总部。会议室里此时已坐满了人,都是来讨债的建筑公司老板,彼此打着招呼。一位做混凝土生意的老板凑过来说:“杜总,我现在已经把供往顺龙集团的混凝土全停了,你那边怎么样?”

杜林祥苦笑着:“你的混凝土都不到场,我那边工人当然也得停工。虽然万顺龙被抓了,但顺龙集团的家底子还在,不会说垮就垮吧?”

那位老板说:“谁知道呢?可话又说回来,但凡是房地产企业,只要银行收紧银根,咱们这些建筑商不再去垫资,任凭它家底再厚,也撑不下去。”

杜林祥说:“你还好啊,你做混凝土的,都是一个月结一次账。不像我这边,半年结一次。我现在可在里面陷着好几百万。”

那位老板笑了笑:“都不容易啊,就自求多福吧。”

大约半个小时后,一行人进入会议室。领头的那个,杜林祥认识,是顺龙集团的常务副总孙兴国,孙兴国后面还跟着一位打扮得体的中年妇女。这女人三十七八岁,皮肤白净,一看就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尤其是那凹凸有致的身材,丝毫不输给妙龄少女。浓密的短发乌黑油亮,眼睛虽是单眼皮,但秀气、明亮,高高的鼻梁下是涂着淡淡口红的嘴唇。

孙兴国坐下后,便向众人介绍:“这位女士是马晓静,她是我们万总的夫人。马女士一直以来都是顺龙集团的董事,只不过很少过问具体事情。今天企业正处于非常时期,马董也想趁此机会和各位建筑商见面沟通一下。”

哦,这便是万顺龙的夫人!杜林祥早就听说过,万顺龙的夫人过去是洪西大学的老师,创业初期,马晓静一直陪伴在万顺龙身边。后来企业越做越大,马晓静就退居幕后。外界都传说,万顺龙的夫人是一位美丽、知性的成熟女人,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马晓静喝了一口白开水,说:“感谢各位建筑商长期以来对顺龙集团的支持!大家也知道,昨晚上万总去公安机关协助调查一些案件。案件的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但请大家放心,顺龙集团是一家管理规范的现代企业,不会因为哪一位管理人员个人的原因,就影响企业的正常经营。”

这时,底下一位建筑商说道:“马姐,在座的都是和顺龙集团合作多年的人。现在你们这边出了事,按说我们不应该落井下石,可你也要给我们吃颗定心丸啊。毕竟这工程款都是大伙辛辛苦苦挣来的,谁也亏不起。”

马晓静使劲挤出一丝笑容:“你们既然跟顺龙集团合作多年,就应该知道我们的资金实力。放心吧,不会拖欠大家的工程款。现在顺龙集团的银行账户上还躺着一亿多现金呢。”

底下又有人说:“顺龙的账户上的确有一个亿,可你们欠的贷款更多。据说今天上午银行已经把账户冻结了,要是顺龙集团就这么垮掉,不仅那一个亿没了,银行还要拿你们的房产来抵债。”

孙兴国接过话:“企业出现一些情况,银行暂时冻结账户也是正常的。我们已经派人去沟通,估计问题很快就能解决。现在部分建筑商停止施工,甚至还停止供应材料,这样做可不够朋友啊。城南的两个楼盘,下个月就能开盘销售了,现在停工损失可就大了。”

那位做混凝土的老板开口了:“既然孙总说账户马上能解冻,那想必是没什么问题。要不这样,等你们资金解冻了,先把前面的工程款结了,我这边马上恢复供货。”

孙兴国显得有些气愤:“按照双方合同,现在根本不到结账的时候。你们这么做,可是违约。”

那位老板也不甘示弱:“刚才你不说了,现在是非常时期,非常时期就应该用非常的办法。大伙说是不是?”会议室里的建筑商闻言纷纷点头附和。

马晓静这时开口说道:“刚才孙总已经说了,顺龙集团一直在按合同履行义务,倒是那些停工或停止供货的建筑商存在违约。按照合同,单方面违约是要承担责任的,到时不仅收不回工程款,还要赔偿顺龙集团的损失。当然了,大家都是多年的合作伙伴,肯定不愿意走到那一步。我今天也不瞒大家,顺龙集团的确处于困境。但这种时候,大伙更应携手并肩,支持我们渡过难关。你们苦苦相逼,又能得到什么?顺龙真垮掉了,我敢确信各位讨债的本事一定不如银行,银行可以把账上的现金冻结,可以把这栋大楼也拍卖掉,你们能抢得过?”

马晓静的话暗含机锋,底下的人一时哑口无言。就在双方僵持着的时候,一位身着工作服的员工跑进来,在马晓静跟前耳语了几句。

马晓静听完后,脸色陡然显得很慌张,眼角甚至开始闪烁泪花。只见她站起身来说道:“刚才我得到消息,有人去学校绑架了我的小女儿,还打来电话说,不把工程款结清,就绝不放人。我不知道,在座的诸位中,是谁想出了这种下三烂的主意。将心比心,我家万顺龙当年可没亏待谁,他昨晚刚出了事,你们今天就这么欺负人!”马晓静说完后,竟大哭了起来。

底下的老板们也炸开了锅,还有人骂道:“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在座的人,想讨债不假,可大多数还是干不出绑票的事。

杜林祥心中也很气愤。曾几何时,万顺龙也算是在座所有人的衣食父母。即便要讨债,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他站了起来:“马姐,你们报案没有?”尽管他年纪比马晓静大,但看在万顺龙的面子上,杜林祥还是称呼对方“马姐”。

马晓静擦拭着泪痕,这才回过神来:“我一时急得都忘了,快去报警。”

“慢!”杜林祥说道,“大伙都是在一个圈子里混的,今天就容我老杜说两句。本人虽然读书不多,可也知道绑架是犯法的,一旦警方介入就是刑事案件,到时后悔都来不及。讨债归讨债,可也不能这样干。趁着马姐还没报警,赶紧把人送回来,这件事就当是个误会。”

马晓静感激地看着杜林祥:“对、对、对!只要赶快把孩子送回来,这就是个恶作剧。”

底下有人说:“被欠着工程款的人可是成百上千,也许不是我们在座的干的。能坐在这里的,谁没有几千万身家,估计干不出这事。倒是那些小包工头,没准急红了眼干蠢事。”

杜林祥说:“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河州做建筑的圈子就那么大,咱们在座的人现在就去放消息、做工作,叫那个干了蠢事的王八蛋立刻把人送回来。我相信大伙一起动手,这个蠢蛋很快就会知道自己捅了娄子。”

听杜林祥一说,在座的纷纷点头,各自离开会议室,抱起手机一阵狂拨。果不出杜林祥所料,这几十位建筑老板动用一切关系,很快就找到绑架小孩的人。对方只是个做油漆工程的小承包商,没啥文化,根本不知道绑架小孩的严重后果。最后听人一说,吓得屁滚尿流,乖乖把小孩送了回来。

马晓静的女儿回家了,可一场讨债会议却因为这个插曲无果而终。回去的路上,周玉杰愤愤地骂道:“都他妈怨那个蠢货,他这么一闹,大伙好像都不好意思讨债了。”

杜林祥说:“就算那蠢货不闹这么一出,咱们也讨不回钱来。今天这架势明摆着,顺龙集团没钱。”

林正亮问:“明天我们还继续施工吗?”

杜林祥说:“先停停吧,上游的材料商都断货了,我们还做什么。唉,但愿万顺龙能够没事,不然咱们这钱怕是难收回来了。”

说话间,杜林祥的电话响了。他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是个优美的女声:“是杜总吗?我是马晓静。今天下午的事太感谢你了,你今晚没什么事吧,我想请你吃饭。”

杜林祥说:“马姐呀,你好!下午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马晓静说:“你别客气。那咱们就说好了,我到时把孙总也叫上,还有其他事顺便和你商量一下。”

挂掉电话,杜林祥心里美滋滋的。倒不是因为有位美丽成熟的贵妇请自己吃饭,而是因为马晓静说叫上孙兴国一起,到时还要商量其他事。杜林祥不禁憧憬,马晓静会不会出于感谢,破例先把自己的工程款结了?要真是这样,今下午这一番原本无意的临机表现可是赚大发了。

杜林祥看看时间不早了,就把周玉杰、林正亮甩在路边,叫他们打车回去。他猛转方向盘,掉头去赴马晓静的晚宴。

第一章 空手套白狼 2、大生意都是砍价砍出来的

马晓静就把晚宴安排在顺龙集团总部大楼的顶层。杜林祥开车赶到的时候,孙兴国已经等候在外面。杜林祥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怎么好麻烦孙总亲自来接?”

孙兴国笑了笑:“应该的,你今天下午帮了我们大忙。”

孙兴国把杜林祥领进电梯,趁着电梯上行的空隙,孙兴国说:“马董亲自交代,叫把晚宴安排在楼上。当初修办公大楼的时候,我们专门在顶楼装修出一个包间,这可是过去万总招待最尊贵客人的地方。”

杜林祥感激地说:“马姐实在太周到了。”

出了电梯,来到包间门口,只见一股潺潺的水流缓缓从顶部流下,形成三米多高的人工水幕。水流流入脚下锦鲤交错的鱼池中,形成了一道独特风景。配上周围青砖灰瓦、雕梁画栋的装饰,令人仿佛置身江南水乡。走进包间,古色古香的木椅与原色的石板、墙壁相得益彰。点缀其间的还有手绣的云幔、石雕的貔貅、浮凸的麒麟,古朴、典雅且带着悠悠汉风。

河州的豪华酒店,杜林祥也去过不少,但跟这里比较起来,实在相形见绌。杜林祥暗自感叹:“别看万顺龙夫妇如今处境不妙,终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坐在主位上的马晓静一脸笑容地站起来:“杜总来了,快请坐!”

当初为揽到工程,杜林祥对顺龙集团的项目经理又是送红包,又是赔笑脸,可今天,自己却成为顺龙集团老板娘的座上宾。又惊又喜的杜林祥显得有些拘谨,还是孙兴国一把将他按到座位上,并问道:“老杜,今晚喝什么酒?”

杜林祥说:“客随主便。”

孙兴国又看了看马晓静,马晓静说:“我知道像杜总这样做工程的肯定是喝白酒。那就来瓶茅台吧!我平时都是喝红酒,今天也破例陪陪杜总。”

酒菜端上桌后,马晓静举起酒杯:“杜总,今天多亏你仗义执言,我女儿才转危为安。我敬你三杯,聊表谢意。这三杯是我的意思,你喝多少随意。”

这么多年来,杜林祥早就练出一身好酒量,今天当着女人的面更不会示弱。他端起酒杯,毫不犹豫地一连干了三下。

孙兴国随即也端起杯子:“老杜,我再敬你三下。今天的情形我都看在眼里,你不光在关键时刻仗义执言,而且那帮人气势汹汹逼债的时候,你也坐在那里没吭声。够朋友、够仗义!”

杜林祥喝下三杯酒后,憨憨地笑了起来:“孙总这可夸奖错了。我不是不想要钱,而是我这人从农村来的,嘴笨,没有人家能说会道,所以才一直没出声。”

马晓静笑了:“杜总可不笨,我看你精明得要紧。刚才这一句话,既是客气,又把主题引到讨债上去了。”

杜林祥说:“我只是实话实说,哪里晓得马姐想象力这么丰富。”

马晓静问:“顺龙集团差你多少工程款?”

一听这话,杜林祥心中一阵狂喜。没准马晓静为了答谢,真要破例把钱先还了。如今要结清所有建筑商的工程款,顺龙集团的确力不从心,可要应付自己那几百万,对马晓静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杜林祥按捺住欣喜,一脸平静地说:“不多,就四百多万。”

不料马晓静只淡淡地说了句:“我当是多少,就这么点小钱。你放心,挺过这阵子,顺龙集团是不会赖账的。”

杜林祥先前的狂喜一扫而空,但他还是不甘心,继续说道:“马姐和万总都是做大生意的,这点钱当然是小钱。可我是小本经营,没这四百万,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去。”

孙兴国拍了拍他肩膀:“老杜,你也是闯荡江湖多年的人物了,今天怎么也一副磨磨叽叽的样子?”

“江湖老,胆子小。出来闯荡的人,谁心中又能没个怕字。”杜林祥感叹道。

马晓静扑哧一声笑了。她随后拿餐巾纸擦了擦嘴角,优雅地说:“没想到杜总还挺幽默!不过下午我就说了,按照合同,现在没到结账的时候。你们跑来讨债,没道理啊!”

杜林祥说:“马姐这话说得没错。但现在不是出事了嘛,大伙心里都是七上八下。不瞒你说,过去我做工程时就碰到过,老板被抓进去后,企业几天就垮了,欠我的工程款一分都没要回来。”

孙兴国说:“所以啊,想讨回债,就不能让顺龙集团垮掉。这就需要杜总出把力。”

杜林祥一脸茫然:“我有什么办法?”

马晓静放下筷子,不疾不徐地说:“实不相瞒,今天请杜总来,其一是感谢你仗义执言,其二也是有件事想请杜总帮忙。”

杜祥林更加糊涂:“要我帮什么忙?”

马晓静说:“你不是想讨债吗?明天你就可以带上手底下的工人,去市政府门口讨债。”

杜林祥还是不明白:“你们顺龙集团欠我的钱,关政府什么事?”

马晓静说:“你就说万顺龙被抓,顺龙集团危在旦夕。工人们担心企业赖账,自然要向政府求助。”

杜林祥不解地说:“以往,那些民工领不到工钱去围攻政府,摊上事的企业害怕得不得了,唯恐把事情闹大。马姐怎么鼓励我们去闹?真要一闹,顺龙集团不是垮得更快?”

马晓静犹豫了一会说:“杜总,我欣赏你是个耿直的汉子,今天也不把话藏着掖着了。咱们省的常务副省长姜菊人,你认识吗?”

杜林祥点点头,随即又摇头:“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外面不是说姜省长跟万总关系很好吗?”

马晓静说:“实话告诉你吧,这次抓万顺龙,就是有人想借机扳倒姜省长。他们用的罪名是偷税漏税,那根本只是个幌子。可姜省长不分管政法工作,针对这种独立个案他不便插手。只要有工人围攻政府,这事便从单纯的经济案件演变成影响社会稳定的群体性事件,姜省长作为省领导,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过问。”

杜林祥这时不禁想起周玉杰上午讲述的传闻,“这事牵扯到姜省长”。看来,有时谣言竟是遥遥领先的预言。

杜林祥为难地说:“这事牵扯到省领导了,是不是闹得太大?”

孙兴国说:“那是因为我们相信你,把真相告诉你了,你才觉得大。如果只是民工去政府门口讨薪,有什么大不大的?老杜你做工程这么多年,这种事还见得少吗?就算闹起来,谁还敢把你怎么样?”

杜林祥仔细一想,孙兴国说的不无道理。他又问:“马姐,这种事干嘛找我?”

马晓静说:“这事我们亲自出面肯定不行,得找个信得过的人。你今天仗义执言,令我十分感动。后来我又专门问了你的情况,底下人说这么多年合作下来,你做的工程质量很有保证,而且在圈子内口碑也挺好。我觉得你就是一个值得信赖的耿直之人。另外嘛,你是做土建工程的,手底下工人最多。你指挥着人往前一冲,那气势才够壮。”

杜林祥笑了笑:“原来马姐把我的情况都调查清楚了。”

马晓静知道杜林祥还在犹豫,便说:“按道理说,现在我们不会给任何一家建筑商结账。但你要是肯帮忙,我明晚就特批先给你结两百万。要是万顺龙最后平安出来了,顺龙集团还要再单独给你五十万,算是给你手下的工人发出场费。”

如此优厚的条件,杜林祥开始动心了。他又仔细掂量了一下,找一拨工人去政府门口讨薪,只要不出现打砸抢烧,自己就不会担多大责任。再说了,这种事在建筑界可谓稀松平常,很多人都干过,也没见出什么大事。

杜林祥是个商人,风险低、收益高的生意自然不会拒绝。他端起酒杯:“感谢马姐瞧得起,这事我愿意效劳。”

马晓静高兴地举起酒杯,说道:“杜总果然是性情中人!记住,明天去政府门口,既不是真闹,也不是假闹。里写得好,‘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我没看过,但如何把握分寸,做到亦真亦假,我还是知道的。”杜林祥拍着胸脯保证。

“亦真亦假才是最厉害的!”马晓静莞尔一笑,说,“中国的事,不怕真,不怕假,就怕亦真亦假。我过去喜欢买名牌手袋,大商场里七八千的LV,我很喜欢,人家是牌子货,该卖这个价。地摊上五六十的LV,我也不害怕,因为人家假得很纯真。就怕外贸店里那些二三千的LV,每一个包还搭配着一段什么工厂尾单、出口转内销的故事。真要下手买了,不知道究竟是拣了便宜还是上了大当。”

一桌人都笑了起来。杜林祥心中很是羡慕,马晓静不愧大学老师出身,一件女人们生活中经常遇到的事情,竟被她讲得如此富有哲理。自己那个从农村带出来的老婆,恐怕永远讲不出这种故事。

晚宴结束后,杜林祥顾不上回家,立即把周玉杰、林正亮召集到办公室。遵照马晓静的再三叮嘱,杜林祥没提姜菊人的事,只是说找工人去政府面前闹一下,没准能帮上万顺龙。

周玉杰一拍大腿:“只要明晚上她马晓静兑现那两百万,找工人,小事一桩。咱们不就是干这行的嘛!三哥,你说要多少工人?”

杜林祥说:“既然收了钱,就得把活干漂亮。咱们手下四百多号工人全上,另外再临时拉几百人过来,凑够整数一千,有问题没有?”

周玉杰斩钉截铁地说:“没问题!”

马晓静找杜林祥,的确是找对了人。作为土建工程的建筑商,杜林祥平时的用工量极大,这么多年来,在他手下工作过的民工少说好几千人。周玉杰、林正亮分头打电话,只用了个把小时,就召集到一千多工人。当然,这年头出工就得算工钱,按照河州的行规,去政府门口坐一天,每人一百块,当晚八点之前就要全部兑现。

第二天一早,大队人马就浩浩荡荡开往河州市政府。周玉杰还特意安排了七八个民工,叫他们把老婆孩子全带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民工们手举“顺龙公司昧良心,不给工人付工钱”“万顺龙,还我工钱”等标牌,瞬间就把市政府前的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林正亮特意换了身破旧衣服,藏匿在民工队伍中现场指挥。杜林祥、周玉杰则在广场对面的酒店里包下一个房间,随时关注广场上的动向。杜林祥最担心的,是有人干出什么过火的事情,那样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他隔半小时就与林正亮通一次话,告诉对方注意控制工人的情绪,同时还反复叮嘱:“如果公安强行清场,千万不要发生冲突,就叫工人们散了。”

下午四点刚过,马晓静打过来电话:“杜总,你不仅把工程质量做得好,干这事也是驾轻就熟啊。你的工人把政府广场一堵,现在整个市中心一带都在塞车。”

杜林祥笑着说:“马姐你满意就行。”

马晓静说:“晚上别收工太早,安排两三百个工人坚持到十二点,那样影响就更大。”

杜林祥有些心虚地说:“动静是不是搞太大了,别适得其反?我看广场周围的公安越来越多,他们要强行清场就麻烦了。”

马晓静笑着说:“杜总,你放一万个心,不会有事的。今天中午,河州市公安局的唐局长还和我在一起吃饭。另外,今天六点以前,我就安排财务先打两百万到你账上。”

杜林祥的胆子也壮了起来:“好,就听马姐的!”

按照杜林祥的布置,整个静坐示威活动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二点才结束。一整天的活动,没发生什么意外。最关键的是,马晓静也按约定打过来两百万,这让杜林祥十分开心。他拉上周玉杰、林正亮一起去滨江路喝夜啤酒庆功。

三人刚坐下,周玉杰就说:“三个大男人喝酒有什么意思,要不找几个美女来?”

林正亮说:“好啊!只不过三哥可是你姐夫,有你这个小舅子在,他好多事放不开。”

周玉杰哈哈笑道:“三哥,这个你放心。大家都是男人,我是不会去打小报告的。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只要你在家对我姐好,在外面耍几个女人,我一点意见也没有。”

杜林祥说:“有你玉杰担着,我还怕什么?”

周玉杰说:“好,我马上打电话,叫几个美女过来。”他拨完电话,又跑去路边的烟店,买了三包软中华,过来扔给杜林祥与林正亮一人一包。

杜林祥说:“咱们玉杰现在混得好啊,都是抽软中华的人了。”

周玉杰说:“一会儿有美女来,咱哥仨也得撑撑面子不是。再说今天刚讨回来两百万,怎么着也得奖赏一下自己。”

林正亮问:“你给我们找的都是什么样的美女?”

周玉杰说:“有一个叫江小洋,是我的小情人。她是河州春光百货商城的财务部副经理,我让她在公司里再找两个美女过来,怎么样?”

杜林祥笑道:“玉杰你行啊,春光百货可是河州专卖奢侈品的商场,那里面的女人,真是个顶个的漂亮。”

林正亮也打趣道:“我和三哥的老婆都是刚出来打工那会儿在乡下找的。只有你,后来在城里找了个公务员老婆。可你竟然不知足,又出来泡个小情人。我看你小子一天到晚打扮得珠光宝气的,估计都是在照顾那骚娘儿们的生意吧?”

周玉杰说:“那是当然,不然人家怎么肯跟我好。你们也多去春光百货买点东西,顺便泡几个妞。”

林正亮摆摆手:“算了,那里面的衣服实在太贵。你小子一天到晚抽高档烟,穿名牌衣服,也太他妈会享受生活了!”

“人活着就得享受生活,只会拼命工作有什么劲!”周玉杰说:“我听说过一个故事,浙江有位企业家工作太玩命以致英年早逝,他死后妻子携带巨额资产嫁给了公司里的司机。司机大发感慨,说以前以为一辈子都只能为老板打工,现在才明白,老板一辈子辛苦是在为他打工。”

这则故事,杜林祥也听说过。他笑着说:“玉杰,你的故事有断章取义之嫌。人家老婆嫁给司机时可是定好了规矩,遗产只能由前夫的儿子继承,司机沾不了边。据说他儿子后来在父亲坟前也发了一通感慨:爸爸你真伟大!你的司机娶了我妈,帮你给我妈过性生活,把我带大,那些钱又被我继承了。你在世时,司机为你开车,你死了,他还在为你服务,一辈子都在给你打工。”

三人今天的心情本就不错,听了这两个段子,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半小时后,江小洋便带着她的两位同事赶到。有了美女助阵,气氛更加活跃。周玉杰叫老板拿来一副骰子,众人一边喝酒,一边玩骰子,好不快活!

开怀畅饮时,杜林祥也不忘仔细瞧了瞧江小洋。这女人确实很有风韵,一头长而飘逸的卷发披在肩上,眼睛里时刻闪着令男人为之疯狂的秋波。瓜子脸上敷着一层淡淡的妆容,水水的红唇性感而妖媚。低胸的衣服将她那一对酥胸暴露在外,米白色的衣服将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白嫩。杜林祥在心中骂道:“周玉杰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

喝完酒已是凌晨三点,众人还没有散去的意思,又跑去酒店打麻将。难得今天晚上开心,大伙的言语也越来越放肆。有一局,周玉杰摸到一张一条,他看了看江小洋:“哥哥知道你要胡这张牌,就不给你点炮。”

在旁边围观的江小洋的同事笑着说:“周哥,你也真是!你那一条早就给江姐玩腻味了,今天怎么还舍不得去放一炮?”

江小洋娇滴滴地说:“谁稀罕!他那一条又小又短,还是留着去和老婆放炮吧,本姑娘大不了自摸。”

林正亮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江小姐这么美丽的女人还要自摸,实在是委屈了。”

杜林祥听到这,笑得一口茶立时喷了出来。旁边江小洋的同事赶紧来给他捶背:“杜哥,别理这些坏人。他们打色情麻将,你正好做大牌。”

麻将七点半结束,杜林祥开车挨着送人回家。江小洋说自己下午还要上班,家又离得远,所以想就近找个宾馆休息一会儿。周玉杰知道附近有个不错的宾馆,叫杜林祥直接开车去那儿。

下车后,周玉杰与江小洋一前一后走进宾馆。坐在副驾位置上的林正亮满含羡慕地说:“你看他们那如狼似虎的样子,今上午别想睡觉了。”

杜林祥笑着说:“他年轻,身板硬朗。咱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还是回家老老实实补瞌睡吧。”

接下来的几天,杜林祥一直关注着顺龙集团的情况。先是听说银行不仅将顺龙集团的账户解冻,而且还发放了一笔贷款,后来,那些停工的工地也开始陆续复工。这段时间,一直是马晓静在主持顺龙集团大局,她将各方面关系打理得井井有条。杜林祥甚至觉得,哪怕万顺龙真是难逃一劫,凭马晓静的本事,这家企业也垮不了。

半个月后,杜林祥忽然接到孙兴国的电话:“杜总,晚上没别的安排吧?还在老地方请你吃饭。”

杜林祥问:“有什么事吗?”

孙兴国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晚上六点,杜林祥准时赶到顺龙集团总部。走进顶层的包间,只见马晓静、孙兴国分坐在两旁,而中间的主座上,坐着一位穿休闲西装的中年男人。杜林祥定睛一看,我的乖乖,这不是万顺龙吗?他什么时候给放出来的?

杜林祥赶紧跑过去握手。万顺龙还不认识杜林祥,旁边的马晓静介绍说:“顺龙,这就是我刚才给你提到的杜林祥杜总,他这次可帮了我们大忙。”

万顺龙热情地伸出双手:“林祥,你好啊!咱们以前应该见过面吧?”

杜林祥说:“见过、见过,每年顺龙集团的新春团拜会,我都要参加。只不过下面坐着的承包商太多,万总不一定认得我。”

万顺龙说:“以往是我失礼啦,还望林祥多担待。以后咱们就是熟人了,常联系,多走动。”

万顺龙接着招呼杜林祥坐下:“前段时间的事你也知道,公安部门叫我去协助调查一个案子。有一些误会,正好借这个机会全部澄清了。所以啊,我也就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我听晓静说了,林祥这次为顺龙集团出了不少力,今晚我一定要多敬你几杯酒。”

杜林祥暗自思忖,万顺龙平安无事地出来,顺龙集团的难关也就算过去了。那位姜省长的本事的确不小啊!

万顺龙今晚的心情很好,他频频举杯敬酒。不一会儿工夫,一瓶茅台就被他们消灭干净。万顺龙招呼人又开了一瓶,他对杜林祥说:“患难见真情啊,林祥够朋友。晓静已经给我说了,那天安排工人去政府,你一路忙前忙后,当初承诺给你的五十万,明天就安排人打到你账上。另外,往后顺龙集团所有楼盘的土建工程,同等条件下都会优先承包给你。”

杜林祥感动地举起酒杯:“万总不愧是大生意人,说话做事就是大气。以后小弟的那点买卖,就靠万总多帮衬了。”

万顺龙此刻已喝得不少,他颇为豪气地说:“放心吧,在河州做工程的人,只要跟着我万顺龙,保证他赚个盆满钵满。”两人立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就在杜林祥放下酒杯的时候,忽然记起一件事!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个无比大胆的计划浮现在他脑海。此时,杜林祥还不知道,此刻的灵光乍现,将从此改变自己的人生。

杜林祥又将整个计划在大脑中迅速地过了一遍,然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对万顺龙说:“我知道顺龙集团在城北有座楼盘叫北国天骄,开盘已经一年多了,一直卖得不好。我如果想买下这个楼盘,不知万总愿不愿卖?”

万顺龙收敛起笑容,点燃一支烟说道:“我修房子就是为了卖,有人买,我当然愿意卖。关键是这价格,你要是砍价太凶,我也受不了啊。”

杜林祥说:“在万总面前我就直话直说。都在这个圈子里混着,我也知道北国天骄开盘后,才卖了几套出去,是顺龙集团旗下卖得最差的楼盘。现在这里的市价也就不到五千元一平方米。我一次性全部拿下,出价三千元一平方米如何?”

万顺龙哈哈笑道:“林祥,我那可有五百套房子,总面积接近五万平方米。每平方米少两千,合起来就优惠了你一个亿。你这要求,可着实让我为难啊。”

望着万顺龙一脸为难的表情,杜林祥心中窃喜。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杜林祥深知,任何大生意,不可能一蹴而就,都是砍价砍出来的。你报出一个价格,对方没有断然拒绝,而是做出一副为难表情,恰恰说明他已经动心,这样才有谈下去的可能。

杜林祥说:“万总,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我现在是想把整个楼盘吃下来,那跟单独买一套的价格肯定不能一样。”

万顺龙的脑筋也在飞速运转。提起北国天骄,的确是他的一块心病,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这算是最失败的项目。楼盘地处市郊,紧邻工业园区,城里的人几乎都不愿去那儿置业。开盘一年多了,才卖出去几套,占用了自己大笔资金。现在有人愿意接盘,哪怕便宜点儿扔出去也不是坏事。不过眼前这个土里土气的杜林祥,为什么对这座楼盘情有独钟?连他万顺龙都玩不转的项目,他有本事起死回生?

万顺龙沉默了一阵后,说:“林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修这个楼盘,各种成本加起来,一平方米也就两千七左右。尽管三千元的价格对我来说也算略有盈余,但实在有些不甘心。这样吧,你要诚心买,我三千五拿给你。”

杜林祥想了一会儿,然后狠狠心说:“就依万总的。不过我首付只能拿出一千万,剩下的钱,三个月内付清。你也知道,我手头的现金不宽裕,需要时间筹钱。”

万顺龙说:“这个好说。但有一点,要三个月后,你没能筹到足够的钱怎么办?”

杜林祥说:“那先前付的一千万,就当违约金送给顺龙集团。”

万顺龙一拍大腿:“好,一言为定!剩下的细节问题,孙兴国和你谈,如果一切顺利,下周就能签合同。”

离开顺龙集团后,杜林祥很是亢奋。脑海里那个大胆的计划若真能实现,无疑将是自己商业生涯的重要一跃。

今天的晚宴,马晓静很少说话。看来这个女人很懂规矩,老公既然安全归来,自己就该退到幕后。杜林祥记起了老辈人常念叨的一句话:“家有贤妻,夫不得横祸。”万顺龙真是好福气啊,娶了个这样精明干练、知书达礼的老婆。杜林祥还想起了江小洋,要论风骚妩媚,马晓静当然不如江小洋,可要说到身上那股成熟端庄的贵妇韵味,江小洋真不知差了多少。

如果将女人比作汽车,马晓静无疑是气质尊贵的商务型,江小洋大概属于动感刺激的越野型。那么自己的老婆周玉茹呢?杜林祥下意识地叹了口气,她过去就是个村姑,如今跟自己进了城,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唉,权且当作经济型家用轿车吧。

想到这儿,杜林祥心中暗骂:“总觉得别人的老婆好,那可不行啊!”杜林祥赶紧终止这些奇怪的念想,并告诫自己,接下来还有正事要办。他一踩油门,连家都顾不上回,便驶上高速公路,直奔文康而去。

第一章 空手套白狼 3、做生意只算自己的账,从不算别人的账

外面的夜寂静而漆黑。杜林祥打开轿车的远光灯,飞一般行驶在高速公路上。那些夜空中循着灯光扑来的飞蛾,一只只都被奥迪轿车的钢铁身躯撞得粉身碎骨、肝胆俱裂。

要说地产楼盘的营销,万顺龙是当之无愧的河州一哥。杜林祥不过是做土建工程的包工头,连万顺龙都回天乏术的项目,他自然是一筹莫展。更重要的是,要买下北国天骄整座楼盘,需要一个多亿的现金,杜林祥就算砸锅卖铁也凑不齐这么多钱。首付的那一千万,差不多就是杜林祥辛苦打拼多年的全部身家。

杜林祥不是疯子!他之所以敢同万顺龙谈这笔生意,是因为事先得到了一条消息。就在二十多天前,杜林祥在河州宴请周志斌时,周志斌说自己任总经理的那家工厂即将迁往河州。不仅生产线要搬往河州,员工住宿的小区也要拆迁。因此,企业还要负责为员工在河州购置新住所。

工厂派人去看了河州的多个楼盘,都不是很满意。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些正在销售的楼盘里面的许多房子已被其他人买走了。企业想买一个相对完整的楼盘作为员工小区几乎不可能。可如果自己买地盖房子,又担心时间来不及。

北国天骄开盘以来销售状况很差,这在外人看来是个劣势,但到了周志斌那儿,就成了得天独厚的优势。吃下整个楼盘的周志斌,完全可以把这里打造成相对独立的员工小区。

北国天骄还有一个缺陷,因为临近工业园区,购房者都嫌这里距市区太远,环境又不好。可周志斌的新厂就在工业园区里,员工把家安在这儿,上班很是方便。

所有令万顺龙头疼的事情,现在都成了宝贝,杜林祥怎能不兴奋!再加上自己与周志斌多年的交情,杜林祥有信心把这个滞销楼盘成功转卖出去。

还有一点更关键,那就是万顺龙答应给自己三个月的缓冲期。杜林祥琢磨着,先拿出自己的全部家当,把一千万付给顺龙集团,然后将整个楼盘卖给周志斌。等三个月期限到了,自己也从周志斌那儿拿到了钱,可以把余款打给万顺龙。

在路上,杜林祥把自己的计划打电话告诉给了周玉杰。周玉杰听后也兴奋异常:“三哥,你这一招太妙了。要能成功,这一次赚的钱,比我们过去那么多年加在一起赚的钱还要多。”

来到文康后,杜林祥找了家宾馆住下。第二天一早,他便驱车前往周志斌的工厂。这家工厂位于文康市郊二十多公里的小镇上,20世纪60年代,因为备战备荒的原因,工厂从沿海迁来这里。前几年企业改制,这家国营老厂被徐浩成低价买下。徐浩成十分看重周志斌的管理才干以及政府机关工作经历,便委派周志斌来厂里主持大局。

讲到这里,就不能不说一下“鼎鼎无名”的徐浩成。徐浩成祖籍山西,出生于洪西省的产煤大市清河。他的父亲是位南下干部,曾担任过清河矿务局党委书记。在许多人眼里,徐浩成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学习成绩一塌糊涂,还不时打架斗殴,惹是生非。20世纪80年代初,改革开放的大门刚刚打开,徐浩成就仗着老爹的关系,从沿海弄回来许多港台流行歌曲磁带,还整日扛着一台音箱,在矿区里招摇过市。

父亲一怒之下,把当时还是合同工的徐浩成发配去煤矿挖煤。可一次安全事故却让徐浩成在矿井下被埋了两天两夜。人最后虽然被救了出来,却留下终身残疾——徐浩成不仅成了瘸子,而且终身无法生育。也是因为这一次突发的安全事故,徐浩成的父亲被免职。老子丢官,儿子伤残,真可谓祸不单行。

矿务局当时给了病床上的徐浩成两种选择:要么转正成为正式工,一辈子在矿务局做些收发文件的轻巧活;要么领一笔赔偿金,但以后的生老病死,矿务局概不负责。所有人都劝徐浩成选择前一种方式。在那个年代,铁饭碗可是个来之不易的东西,徐浩成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后一种。为此,免职在家的父亲气得已经快不认这个儿子。

出院后的徐浩成,拿着这笔赔偿金,在清河开了一家餐厅。餐厅的生意很红火,徐浩成的身边也聚集了不少狐朋狗友。这家餐厅,甚至还一度成为清河市那些游手好闲的社会青年的重要据点。逐渐地,徐浩成的名字被人淡忘,江湖上却多了一个绰号“徐瘸子”的大哥。

在清河,徐瘸子干了两桩惊天动地的大事。第一件就是在一次数百人的械斗中,徐瘸子身先士卒,领着一帮弟兄彻底扫荡各门各派,成为道上人人敬畏的狠角色。第二件就是在清河市中心,开张经营了当时市内最高档的夜总会,一时间,门前车水马龙,夜夜歌舞升平。

20世纪90年代初,洪西省公安厅展开专项打击。已经富甲一方的徐浩成仓皇出逃,去到澳门。按说在那个各路好汉云集的东方赌城,徐浩成只能算一个不入流的土鳖,但他秉持“手够黑、心够狠”的信条,硬是打出了一片天地。就连香港新义安、台湾竹联帮的那些江湖大佬,都知道有伙洪西来的亡命之徒,没事最好别去招惹。事业鼎盛时期,徐浩成在香港有家外贸公司,在澳门、深圳有三家夜总会,还在缅甸开了一座赌场。每天从各堂口收来的现金太多,徐浩成必须手压脚踹一番,才能把保险柜的门关上。

六年前,江湖大佬徐浩成突然决定转型。他将旗下的夜总会、赌场悉数转手,并在香港成立了一家投资公司。此后,徐浩成回师内地市场,大肆跑马圈地。仅在洪西,他便投资了两家五星级酒店,还收购了众多国有厂矿。此时的徐浩成,似乎要和自己的黑道背景做最决绝的告别,生活中待人彬彬有礼,生意上也从不仗势欺人,甚至还捐资兴建了多所希望小学。

昔日的街头混混徐瘸子,此刻俨然已是洪西众多名流的座上宾。他投资兴建的五星级酒店开业时,一位副省长亲自到场剪彩。就连周志斌这样的机关干部,最后也下海投奔,甘愿为之驱使。

也许是顾忌自身的背景,徐浩成刻意保持低调。不要说外界,就连企业内部的员工,除了周志斌等少数高层之外,一般人也不知道自己老板究竟长什么模样。还有他旗下的那些酒店、工厂、房地产项目,也是各有各的名称。外人一眼看去,根本不知道这众多产业背后,其实是同一个老板。

不过,几年前,洪西发生一起窝案,公安厅常务副厅长等数名高官落马。也就在那时,徐浩成远遁国外。据周志斌说,整件事的处理颇为蹊跷。公安部门从未正式通缉过徐浩成,他在洪西的生意也没受多大影响。但不知为什么,徐本人就是不肯再踏足故乡的土地。徐老板尽管身在国外,但跟国内许多人的关系都不错,逢年过节还要托人捎礼品回来。

如今,徐浩成的生意重心,除了中国就数非洲。他在西非国家收购了好几座矿山,并与一家荷兰公司共同出资修建了大型冶炼厂。周志斌工厂里生产的矿山挖掘设备,绝大部分也是运往非洲。

周志斌有一次在酒桌上评价过,如果说徐浩成的发迹是靠着争强斗狠,但如今他已是一位通晓人情世故、满腹机谋权变的老练商人。徐浩成有一个特点,就是只管宏观,具体事情对下属充分授权。比方说周志斌的工厂,徐浩成就只在签收购协议时来过一次,此后的大小事情都交给周志斌打理,他本人极少过问。

徐浩成这种“抓大放小”的管理风格,外人无从置喙。但对于杜林祥来说,却是难得的福音。因为搞定一个有交情的周志斌,自然比搞定一个素未谋面的徐浩成简单得多!

杜林祥怀着忐忑且激动的心情走进了周志斌的办公室。杜林祥当然不会说自己在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他点燃一支烟缓缓说道:“有一家房地产企业欠我工程款,最后没办法,就把他们的一个楼盘拿来抵债。一开始我还在发愁,手里捏着个楼盘怎么卖出去?前些天想起周总曾说过,你们厂正想买一处小区。我的楼盘刚好在工业园区附近,各方面都符合你们的要求。”尽管还没和万顺龙签合同,但在杜林祥口中,俨然已把北国天骄当成“我的楼盘”。

周志斌听完杜林祥的介绍,也很感兴趣。他问:“那里的房子多少钱?”

杜林祥说:“四千五百元一平方米,在河州这可是最低价了。”

周志斌说:“那里的位置很偏,本来就该卖河州的最低价。但四千五这个价,还是太贵。实话告诉你吧,这次企业搬迁,徐老板下拨了解决员工住房问题的专项资金,平均下来就每平方米三千块。你这四千五的价格,太贵!”

杜林祥说:“周总,这你还说贵啊,满世界可找不到更便宜的了。徐老板拨下来三千,可以再发动员工集资啊。员工每平方米出一千五百元,就能在河州买房子,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周志斌叹了口气:“咱们这厂情况特殊,既是不折不扣的民营企业,又有许多老国企的旧毛病。要让员工自己再掏钱,做工作的难度大啊。”

这时,杜林祥想起了那晚周志斌坐的奥迪车,还有周志斌说的那句话——老子不用再装腔作势挣表现,抓住机会享受一把。杜林祥意识到,要让周志斌促成此事,不出点血是不行的。

杜林祥低声说道:“周总,我也不瞒你。我既然做这单生意,肯定是为了赚钱。但我赚了钱是不会忘了你的。这生意要成了,我私下再表示你两百万。你年纪也不小了,尽管现在拿着高额年薪,但也要多为以后的生活谋划一下。那些来路不明的钱,你收着有风险。咱们的交情不是一年两年,我是什么人你清楚。跟我合作,事情不会搞砸。”

周志斌抬头看了看他,笑着说:“你小子就是鬼点子多。这样吧,明天我就给徐老板汇报,同时再让几位副总去你那楼盘考察一下,如果各方面条件合适,就按你说的办。”

身在国外的徐浩成,显然对这些小生意不大关注。他还是那句话,反正每平方米补贴三千元,你周志斌有本事发动员工集资,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上面已经点头,周志斌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厂里员工的工作了。

杜林祥也很会办事,让周玉杰对那几位副总不仅好吃好喝招待,分别时还每人塞了一万块的红包。加之北国天骄的各项条件的确符合他们的要求,周志斌这边很快就拍板,按四千五百元一平方米的价格,吃下整个楼盘。

在周志斌这边吃下了定心丸,杜林祥便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同顺龙集团商谈具体细节。一个礼拜后,杜林祥已经与孙兴国谈妥了所有条款,就在签合同前的最后一刻,万顺龙把杜林祥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杜林祥还是第一次走进万顺龙的办公室。办公室大约一百多平方米,宽敞明亮,古色古香。硕大的红木桌椅,威严地衬托出主人的身份。万顺龙办公桌的后面是一幅巨大的山水画,两边的书架上摆满了线装书。办公室的东角上,摆着一个翘头案,是万顺龙平时练习书法的地方。翘头案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龙腾虎跃”的行书,落款是“菊山书人”。几年之后,当杜林祥也能穿梭于高官显贵之间长袖善舞时,才知道所谓的“菊山书人”,就是在洪西省权势熏天的姜菊人。

杜林祥坐在名贵的红木沙发上,不禁感叹:“万总这间办公室,在河州可没人比得了。”

万顺龙笑着说:“我这人对于办公环境其实没什么讲究。只是当年装修时,晓静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她说,西汉初年,丞相萧何主持营建未央宫,高祖刘邦回宫后,看到宫殿非常壮观,很是生气。刘邦对萧何说,天下动荡纷乱,苦苦争战好几年,成败还不可确知,为什么要把宫殿修造得如此过分豪华壮美呢?萧何回答说,正因为天下未定,所以要造这样的宫殿,不豪华壮丽,不足以威重天下。”

“我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如今顺龙集团还在发展阶段,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办公室弄气派一点,让所有来谈生意的客户都能感受到一种震慑力。”万顺龙不无得意地说。

中国有个很奇特的文化现象,许多文化程度不高的人,竟也对楚汉争霸与三国鼎立这两段历史时期的故事耳熟能详。粗通文墨的杜林祥点头附和道:“万总与马姐的想法,的确有远见。”

只是杜林祥不知道,仅仅一百多年前,刚打下南京城的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也用刘邦与萧何的这个典故来说明过自己大兴土木营造天王府的良苦用心。所不同的是,刘邦成功了,洪秀全失败了。洪秀全一定会纳闷,一样是修造宫殿供自己享乐,怎么到刘邦那儿就成了威重天下的壮举,到了我这儿就成为贪图安逸、不思进取的口实。

历史上的许多事,原本只能尽付笑谈中。

当然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同样一句话,从成功者和失败者口中讲出,效果是大不相同的。美国苹果公司前CEO乔布斯在斯坦福大学演讲时说出了那句有名的“Stay ay foolish”。最后,这句英文被中国的一些文人翻译成“好学若饥,谦卑若愚”。有人说,如果纽约街头的流浪汉讲出同一句话,那么正确的翻译只能是“很傻很天真”。

万顺龙开始切入正题:“林祥,你们谈的合同我已经看了,你真准备签字?”

杜林祥说:“当然。”

万顺龙笑了一下:“你可想好了,要是三个月之内你不能把余款付清,这一千万可就白白归我了。”

杜林祥说:“万总你放心,我既然敢签合同,就一定有办法付钱,不会赖账。”

万顺龙说:“那晚谈了之后,我又让人去了解了一下你的情况。这些年你在河州做工程,的确赚了些钱,不过首付的这一千万,大概也就算是你的全部身家了。楼盘总价大概要一亿七千万,也就是说,后面的钱你根本付不出来。”

杜林祥显得有些慌张:“这个万总不用担心,我能去外面借到钱。”

“是吗?”万顺龙说,“都是生意人,各自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你是做土建工程的,企业里根本没有抵押物,所以银行不会贷款给你。剩下的一条路是民间拆借,也就是俗称的高利贷。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外面拆借一亿多现金,我万顺龙自问努努力还办得到,但林祥你,恐怕够呛。退一步说,就算你借到钱了,这高利贷的利息可不少啊。我卖给你每平方米三千五的价格已经不算低,再加上高利贷的利息压力,你怎么可能赚钱?”

杜林祥说:“万总,你不是打算反悔吧?”

万顺龙点燃一支烟,缓缓说道:“我打一开始就奇怪,连我万顺龙都做不好的楼盘,在河州还有哪路高人能反败为胜?现在我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按照常规操作手法,你必死无疑。你不是傻子,如今又心急火燎地想吞下这楼盘,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你已经找好下家,而且是一个团购大单。你先拿一千万把我的楼盘攥到手上,之后立马转手卖掉,三个月后,你就能用卖房子的钱来还我的余款。”

杜林祥刚想分辩,万顺龙就挥手制止了他:“别担心我会抢你的生意!我这人有个原则,做生意只算自己的账,从不算别人的账。就说北国天骄这个楼盘吧,按三千五的价格卖出去,我已经赚了钱,同时还能盘活大笔资金,所以我只会乐见其成。至于你拿到手上能赚多少钱,那是你自己的本事,我绝不眼红。”

万顺龙接着说:“但咱们毕竟是朋友,而且你曾经帮助过我的家人,所以为了你,我想把合同改一改。”

杜林祥很紧张:“怎么改?”

万顺龙笑着说:“原来合同上说,三个月内你要不能支付余款,首付的一千万就归顺龙集团。我想改一下,如果你到期不能支付余款,我将收取两百万的违约金,剩下八百万退还给你。”

杜林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万总,你这是?”

万顺龙说:“空手套白狼的事,我以前也做过。所以我深知,这既是冒险,也是赌博,里面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我希望你能赌赢,但如果你赌输了,我也不希望你把全部身家赔上。再说,即便是最坏的结局,我也不损失什么。楼盘还在我手里,大可不必把那一千万据为己有。当然了,在商言商,因为你这一倒腾,害得我下面三个月都不能卖房子,你要真是功亏一篑,自然要赔偿我的损失,依我看嘛,两百万也差不多了。”

杜林祥感激地说:“万总,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仗义的生意人!”

万顺龙说:“过誉了。还有一点,咱们不要签楼盘买卖合同,而要签股权转让合同。”

杜林祥不解地问:“为什么?”

万顺龙说:“在中国做企业的都纳税筹划。纳税筹划和偷税漏税不同,它是指在不违背政策法律的前提下,光明正大地利用各种财务手段,尽可能地享受优惠政策,减轻企业的负担。”

“如果是股权交易,相当于你直接出资收购这家公司,那税收就低多了。”万顺龙接着说,“开发北国天骄时,我在太平洋群岛的小国萨摩亚登记了一家境外公司,对外也是用这家公司的名义在运作。林祥你也可以赶紧去境外成立一家公司嘛。然后用这家公司的名义,收购我的公司。”

这里面的名堂,确是过去的杜林祥从不知道的。他问:“我人在国内,怎么去境外成立公司?”

万顺龙笑着说:“成立境外公司很简单,不用你亲自去。我让兴国帮你处理这些事,很快就能搞定。”

走出万顺龙的办公室,杜林祥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人家的亿万身家可不是白混来的,自己肚子里的小九九,早被万顺龙看得清清楚楚。万顺龙还给自己上了一课,将楼盘买卖合同换成股权转让合同,轻而易举就规避掉巨额税款。这些手段,过去接触的那些小老板可不会玩。

万顺龙那句“做生意只算自己的账,从不算别人的账”,更是令杜林祥有醍醐灌顶的感觉。如果说合理避税的手段只能算商术的话,这句话无疑堪称商道。

杜林祥也对万顺龙的耿直豪爽心怀感激。因为担心杜林祥空手套白狼的把戏耍砸了,居然提出只要两百万保证金,这大大降低了自己的压力。转念一想,万顺龙的耿直,还和书里面那些仗义疏财的豪杰不同。万顺龙的确仗义,却绝不疏财。不管最后成败如何,万顺龙都能保证获取合理的利润,同时又给合作伙伴留有余地——这才是一个精明商人应有的耿直!

然而在心底深处,杜林祥也有一丝桀骜不驯。顺龙集团顶楼的豪华包间,万顺龙宽敞大气的办公室,还有对方说话时那种居高临下的口吻,都刺激着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杜林祥没什么文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内心的感受。直到后来,杜林祥闲来无事翻书时,才发觉自己彼时的心态,竟很像刘邦见到秦始皇仪仗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大丈夫当如是也!”

第一章 空手套白狼 4、赤条条对坐,有什么话都能敞开说

杜林祥佩服万顺龙的精明,但他对自己的计划更是充满信心。局势尽在掌控之中,是不会有什么“不确定性”的。

接下来的过程十分顺利,与孙兴国签署股权转让的正式合同后,杜林祥又奔赴文康,同周志斌签署了协议。这段时间,周玉杰就住在文康,随时协调双方的合作事宜。

离三月之限仅剩一个月时间,周玉杰打来电话:“三哥,最新的消息,周志斌在厂里组织的集资已经完成。周志斌做了很多工作,员工们集资也很踊跃。中午跟周总吃饭时他已经表态,下周一就把购房款打到我们账上。”

杜林祥高兴地说:“好!玉杰你这段时间在文康辛苦了,等到他们把账打过来,这事就大功告成了。”

杜林祥放下电话,又兴高采烈地让老婆周玉茹烧几个菜,晚上叫林正亮夫妇过来一起吃饭,提前庆功。周玉茹是个典型的家庭妇女,丈夫与儿子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在家中,她总会精心照料杜林祥的生活,对于杜林祥发出的一切指令,更是言听计从。一听说杜林祥晚上要请客,周玉茹便忙不迭跑去农贸市场买菜,回家后整整一下午都在厨房里忙活。

杜林祥夫妇与林正亮夫妇都是文康人,而且相互的村子挨得很近,四人在一起,难免又会聊到老家的话题。林正亮举起杯子:“三哥,你现在可是我们方圆好几个村子里最大的老板。我这些年也是跟着你,才能捡点散碎银两。”

林正亮的媳妇也恭维周玉茹:“周姐,还是你眼光独到。早些年就看准三哥能发大财。”

周玉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们刚认识时,他还在文康当泥瓦匠。也不知道他这几年是撞上什么狗屎运?”

杜林祥哈哈笑道:“正亮你客气了,跟着三哥,一定不会亏待你。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这点钱也能算多?跟万顺龙接触了几次,我才知道什么叫有钱人。”

林正亮说:“那咱们就跟着三哥苦干几年,把那个什么万顺龙踩下去。”

杜林祥端着酒杯摇了摇头:“不容易啊!不过真有那么一天,倒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

四人越说越开心,酒也喝得不少。这时,杜林祥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周玉杰打来的。杜林祥笑着说:“玉杰,我和你林哥正在喝酒。刚才还说起,今晚就差你们一家人。”

周玉杰语气急促地说:“三哥,出事了!就在半小时前,周志斌出车祸了。我听说他那台新买的奥迪几乎撞报废了,人正在文康中心医院抢救,能不能救过来还两说呢。”

杜林祥问:“怎么会这样?”

周玉杰说:“我听他们工厂的人说,周志斌晚上在文康市区喝了酒,然后自己开车回工厂,在路上和一辆卡车撞在一起了。”

杜林祥说:“周总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咱们的恩人。你赶快去医院看一下情况,安慰一下嫂子。我这就赶过来。”

杜林祥本想自己开车去文康,但一想到周志斌因为酒后驾驶出了事,便有些心有余悸。最后他和林正亮招了一辆出租车,急匆匆赶往文康。

杜林祥赶到时,手术还在进行中。他们三人便在医院的走廊里一直守着,直到凌晨三点过,医生才走出手术室并告诉周志斌的老伴:“人是救过来了,不过估计下半身得瘫痪,以后只能在轮椅上过日子。”

周志斌的老伴听后泣不成声,杜林祥在一旁安慰说:“嫂子,别难过,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眼看周志斌脱离了危险,杜林祥这才离开医院。临走时,他还给周志斌的老伴塞了装有五千元的信封,说是让周志斌好好养伤,多买些营养品。

周志斌酒后驾车本就违反交规,加上他身体残废,已不可能重返工作岗位。集团公司第二天便下发文件,让副总经理李云松主持厂里的工作。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李云松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财务暂时不要给杜林祥的公司打款。

周玉杰这几个月在文康,整天泡在酒池肉林中,因此也在厂里结交了不少朋友。第一时间便有人打电话给周玉杰,向他通报了消息。正在宾馆中的杜林祥听后火冒三丈:“双方可是签了合同的,他李云松不能这样无赖吧。走,一起找他去!”

杜林祥与林正亮正要起身时,周玉杰拦住了他们:“等一下。碰到这种事,肯定要去找李云松这个王八蛋,但咱们三个一起去也不行。”

林正亮说:“人多声势壮,怎么不行?”

周玉杰说:“咱们又不是去打架,造那么大声势干吗?我的意思,就我一个人去找他。一来嘛,我估计李云松觉得自己在这个项目上没捞着好处,想敲诈咱们一笔。这种事,人多了他反而不好开口,人少更好谈。二来嘛,咱们公司三哥你是老大,我只是个副总,要我先去没和他谈拢,三哥还能出面收拾残局。可要是三哥一开始就出面,真要谈崩了就不好收场了。”

杜林祥想了一下:“玉杰说得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办。你先去找这姓李的谈一谈。咱们现在人在屋檐下,有些事只得先隐忍着。”

周玉杰说:“我知道。三哥你就放心吧。”

与杜林祥在着装上从不拘小节,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包工头不同,周玉杰出去谈生意时,都会穿一套价值不菲的西装,再搭配一条精致的领带。这一次也不例外,周玉杰在镜子前梳了梳头发,整理了一下衣服,出门打了一辆出租车,便直奔李云松的办公室。

周玉杰与李云松也算认识,当初周志斌就是派李云松来考察楼盘,那一次,对于杜林祥奉上的一万元红包,李云松也堂而皇之地笑纳。看到周玉杰到来,李云松很热情地招呼:“周总来了,快请坐!”

周玉杰坐在沙发上,说道:“李总新官上任,我是特意来恭喜的。”

李云松说:“我一个老头子,隔几年就要退休了,现在不过替人暂时看会儿摊子,有什么恭喜不恭喜的。倒是周总,三十出头就做这么大生意,前途不可限量啊。”

周玉杰说:“李总也是咱们的老朋友了,我想你上任后,咱们的合作应该更融洽,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李云松说:“但愿如此啊。都是生意人,谁愿意找些磕磕碰碰的事情。”

周玉杰说:“不过我听说李总下令,不准给我们公司打款。所以专门跑来跟你沟通一下,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些什么误会。”

李云松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是这事啊,你不说我倒忘了。咱们以前签那合同有些问题啊。合同上说楼盘的建筑面积是五万平方米,可我们实际丈量了一下,只有四万八千平方米。这少了两千平方米,是怎么回事啊?”

周玉杰说:“是这样的,整个楼盘里有许多公用面积,比如休闲广场、楼梯过道之类的,所以你们丈量房屋的实际面积,比合同上少二千平方米很正常。”

李云松忽然拉高音调:“话不能这样说吧!按照我们的合同,一平方米是四千五百块钱,两千平方米就是九百万真金白银。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送出去啊。”

周玉杰笑着说:“李总,你看咱们这合同都已经签好了,五万平方米的面积,也是周总以前认可的,似乎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李云松说:“周总认可是周总的事,他当老总,自然会对徐老板负责。可现在是我主持工作,就不能装糊涂。”

周玉杰搬出周志斌,是希望李云松看在前任的面子上,有些事不要太较真。周玉杰知道,李云松是厂里的老员工,可惜此前一直不得志。倒是企业完成改制,周志斌来主持工作之后,李云松才出任办公室主任。李云松整天在周志斌面前阿谀奉承,像孙子一样。但刚才听这一席话,对于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废人,李云松压根不会给半分颜面。“真是个翻脸不认账的小人。”周玉杰在心中骂道。

周玉杰强压住怒火,赔着笑脸说:“如果李总真要较真,那我回去跟我们杜总请示一下,看双方能否商量出一个折中方案。”

李云松说:“不是争取,而是一定,本来就要实事求是嘛!再说了,原来的合同漏洞很多啊,你看,连起码的面积都没弄准,叫双方怎么执行?我还咨询了法律顾问,如果签合同时你们故意隐瞒了面积,就属于欺诈,我方是有权解除合同的。”

周玉杰真想一耳光扇过去,但他忍住了:“李总,都是朋友,没必要走到那一步。我这就回去跟杜总说说。”

李云松说:“好,我也不想把事做绝,大家毕竟还是朋友嘛。对了,你一会儿去趟财务。上次我去考察楼盘时,你们送了我一万块钱,这可是违反企业规定的,我怎么能要!你一会儿去把钱领走吧。”

周玉杰说:“别介呀,李总你这也太认真了。”

李云松正色道:“我劝你还是领回去。现在这事还控制在内部,你把钱领走,大家就当没发生过。要是捅到集团公司,这可是行贿,你们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

周玉杰连拿刀捅李云松的心都有了,他强迫自己不要发作,轻轻说了句:“好,我这就去。”

临出门时,李云松又笑着说:“你给杜总带句话,我请他过来坐一坐。哪怕生意不成,咱们还是朋友,酒还是要喝的嘛。”

周玉杰连忙点头:“好,谢谢李总的美意。”

杜林祥在宾馆听完周玉杰的汇报,气得把手里的茶杯都摔在地上:“这王八蛋是在存心使坏!”

周玉杰说:“是啊,他收了咱们的红包,之前几个月都不上缴,周志斌一出车祸就上缴了。这摆明是想甩开膀子和我们干一场。”

林正亮说:“咱们可是签了合同的,大不了去法院告他。”

周玉杰说:“说到这事吧,理的确在咱们这边,真要打官司,胜算应该很大。可真要走司法程序,没个半年一年下不来,到时三月期限早过了,怎么向万顺龙交代?说到底,咱们是在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任何一个环节都出不得纰漏。”

杜林祥冷静了下来,他问:“玉杰,依你看这事怎么办?”

周玉杰说:“现在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李云松最后不还叫我带话,邀请你去喝酒?我看他就是想吃一笔钱。只要他谈钱,这事就好办。”

杜林祥点点头:“好,你马上跟他联系,我今晚上就请他吃饭。”

对于周玉杰的邀请,李云松倒一点也没推辞。双方约好,晚上六点在文康大酒店的包间里见面。杜林祥与周玉杰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李云松却是快七点了才赶过来。李云松一进屋就说:“不好意思,刚才厂里开会,实在脱不开身,所以才迟到了。”

杜林祥知道,李云松故意迟到其实是在摆谱,他笑了笑说:“李总公务繁忙,我们等一等是应该的。”

双方坐下后,李云松自罚了三杯酒,说是自己迟到了,理应认罚。此后,他又反客为主,主动敬杜林祥与周玉杰的酒。一圈酒喝完,李云松感叹道:“我临时主持工作,不过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现在要做的事就两件,第一是稳住厂里的局势,千万别出什么乱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第二嘛,就是好好规划自己的退休生活。我这个年纪的人,想法自然和两位老弟不同了。”

杜林祥知道,李云松是在暗示自己,他一个快退休的人,就想趁这最后的机会大捞一笔。杜林祥说:“李总放心,小弟我绝不是不懂事的人。关于那合同的事,李总你看……”

李云松摆摆手:“今天咱们是兄弟聚会,只谈感情,不谈工作。来,喝酒!”

杜林祥心里有些发毛,李云松既然想要钱,怎么一跟他提正事,就把话题岔开?杜林祥、周玉杰只好赔着小心,跟李云松继续推杯换盏。席间,杜林祥又多次提出合同的事,都被李云松挥手制止了。

眼看到了晚上八点半,李云松主动说:“今天时间不早了,要不先到这,有时间改日再聚吧?”

杜林祥一看有些急了:“李总,兄弟我也是耿直人。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小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云松指着杜林祥笑了笑:“你老弟就是太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这酒喝完了,我还有下一步安排。”

杜林祥这回到文康没有开车,李云松也是一个人来的,没带驾驶员。出了酒店大门,李云松招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回头说:“要不周总先回去,我和杜总再聊聊?”

周玉杰当然明白李云松的用意,便说:“好,你们再聊会儿,我先回去了。”

上了出租车车后,李云松问:“杜总,今天这一身酒气的,要不咱们去洗浴城放松一下?”

此时的杜林祥,不怕李云松提要求,就怕对方没爱好。他赶紧说:“好啊,听李总吩咐。”

李云松说出一家大型洗浴中心的名字,出租车司机很快就将两人送到。进入洗浴中心后,杜林祥赶紧去前台,订了一个VIP包间。进入包间后,杜林祥问:“难得李总有兴趣,要不叫两个小姐来?”

李云松笑着说:“你看我这大腹便便的样子,每次做事时为了把下面那玩意儿塞进去,还得使劲把自己肚子提起来。唉,太麻烦了。今天就安安心心泡澡吧。”

李云松的回答,令杜林祥更疑惑了。主动提出来洗浴中心,可是又不想玩女人,这王八蛋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不过看看李云松那肥胖得有些夸张的体型,哪个女人真要跟他上床,还必须得有一颗坚强的心脏。

两人在浴池泡了一阵后,李云松说:“杜总,咱们去蒸桑拿。”

此时的杜林祥当然是有求必应,他乖乖地跟着李云松进了桑拿房。桑拿房四周都是木板,室内温度很高。两人坐了不到一分钟,已是大汗淋漓。李云松转了转脖子说:“杜总,如今江湖险恶,我不得不防呀。谁知道你们的衣服里、兜里有没有装录音笔、摄像机?现在多好,你我赤条条对坐,一丝不挂,有什么话都能敞开说。”

杜林祥终于明白,李云松今天晚上绕这么大圈子,其实是怕中了别人下的套。这些年来,送钱的事杜林祥干过不少了,但像李云松这么谨慎的,还是头一次碰到。

杜林祥说:“李总的担心,我完全理解。现在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李云松说:“我也不藏着掖着,北国天骄这个楼盘,杜总赚得不少啊。但好处不能一人独吞,你准备给我分多少?”

有种说法,越是文静的女人,脱光衣服在床上越疯狂。眼前这个李云松,一开始谨小慎微闭口不谈,真要一开口,倒也直白得要紧。

杜林祥说:“李总为这事费心不少,当然少不了你的。事成之后,小弟我立即往你的账上打一百万。”

李云松笑了笑:“我不是周志斌啊。周总和你是朋友,朋友之间当然可以事后分账。我和你没什么交情,你要翻脸不认人,我找谁去?”

杜林祥说:“李总的意思是?”

李云松伸出三根指头:“三天之内,你把钱给我,我们厂的购房款就一分不少打到你账上。另外,我要的不是一百万,是三百万。”

“三百万?”杜林祥惊得合不拢嘴,“李总,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杜林祥心想,当初承诺给周志斌的,不过才两百万。这个李云松,真是狮子大开口,一点不客气啊。

“为难不为难的,杜总自己考虑吧。”李云松站起身来,“桑拿房里太热,我待不下去,先出去了。”

看着李云松矮短肥胖的身躯踱出桑拿房,早已汗流浃背的杜林祥,内心深处竟是彻骨冰寒。“黑,真他妈黑!”杜林祥不禁骂道。

然而,此时的杜林祥还有什么办法吗?自己的成败,就捏在李云松这王八蛋手里,哪怕城下之盟也只好认了。转念一想,自己这单生意的利润可有好几千万,分出去三百万,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杜林祥快步跑出桑拿房,一把拽住李云松:“李总,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三天肯定不行,请你多给我一点时间。”

李云松哈哈一笑:“最迟一周,到时我恭候大驾。”

放在几个月前,区区三百万不会难倒杜林祥,不过如今,他的全部身家都作为首付款给了万顺龙,身边实在没有多余的现金。三天之内,杜林祥自然凑不来三百万,即便是一周时间,杜林祥也没把握能找到这笔钱。

杜林祥、周玉杰、林正亮三人坐在宾馆里,闷头抽着烟。林正亮第一个开口:“为了付给万顺龙的一千万,三哥把他在河州的那套铺面都抵押了,现在他身上实在没钱了。要不这样,把我和玉杰的房子也拿出来抵押。我在河州有两套房,玉杰去年不也买了一套房吗?”

周玉杰说:“把咱俩的三套房子抵押了,也不够三百万啊。再说了,抵押住房不同于抵押商铺,手续麻烦着呢,没有半个月肯定办不下来。”

听了周玉杰的话,杜林祥没有吭声,只是低着头大口抽烟。周玉杰又问:“李云松是不是说拿到钱后马上打款?”

杜林祥说:“没错。”

周玉杰说:“那就是说,我们不管去哪借到这三百万,几天时间就能还回去。”

杜林祥说:“是这个意思。”

周玉杰掐灭了烟头:“没准我有办法。”

杜林祥问:“什么办法?”

周玉杰说:“我去找江小洋试一试。”

林正亮说:“那小妖精难道还是个富婆?”

周玉杰说:“她自然是没钱。但她不是春光百货的财务部副经理吗,她公司的账上可有钱。”

林正亮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周玉杰猛地站起身来:“一两句话我跟你说不清楚。我现在就连夜赶回河州,不管结果如何,总得去试一试。”

周玉杰记得,江小洋曾告诉过他,如今的百货商场都是实行招商联营、统一管理的模式。就是说,商场里的每一个柜台,其实都是承包给经销商的。不过,消费者购物时,钱并不是交到经销商手上,而是到商场的收银柜台统一结账。这笔钱到了商场手上,一般会扣上两三个月,然后再按照合同约定的返点比率返还给经销商。

比如,商场与经销商谈的返点率是70%,那么消费者购物花的一百元钱,就要在商场手里待上几个月时间,之后,商场再返给经销商七十元,剩下的三十元归商场。

这样的经营模式,导致百货商场账上总是趴着大笔现金。有许多百货商场哪怕实体经营处于亏损状态,但因为有源源不断的现金流,它们便利用这个时间差,把账上的现金拿出去做投资,结果投资的获益反而可以抵销商场本身经营的亏损。

就拿春光百货来说,一天的营业额一百多万,如果是三个月结账的话,实际上就占用了经销商近一亿元的现金。商场老板是台湾人,据说这几年在河州做百货没赚什么钱,倒是利用账上充沛的现金流,去上海炒楼赚了个盆满钵满。

看着老板搞资本运作,下面的财务部经理也动起了心思。大笔款项他没办法,倒是能经常截留个一两百万的资金去做短线投资。周玉杰琢磨着,能不能让江小洋跟她们经理说一下,短期拆借三百万出来。

江小洋听了周玉杰的计划,却摇起了头:“我们经理是那台湾老板的亲戚,他平常谨慎得很,放出去的高利贷都是熟门熟路,保证能收回来的。他也怕一旦露了馅,最后不好收场。你跟他又不认识,他不会借钱给你的。”

周玉杰说:“他不认识我,但认识你啊。你去借不就行啦?”

“我?更不行。”江小洋说,“他知道我是个穷人,是没有偿还能力的,肯定不会借给我。”

周玉杰说:“你们经理不用担心我还不了钱。我把我的房子,还有林正亮的两套房子,全部抵押给他,房产证都交到他手上。再说我只借一个礼拜,完了之后就支付五十万的利息。这么高的利息,平常可碰不到。”

江小洋问:“你们既然有房子做抵押,干嘛不去银行贷款,非要弄这么麻烦?”

周玉杰说:“去银行贷款不是慢吗,我们现在就是在争分夺秒。”

周玉杰一把搂住江小洋:“宝贝,你不是说你买的房子还欠十万按揭款吗?这事要成了,我亲自去给三哥说,给你十万的中介费。”

江小洋眨了眨眼睛,说:“好吧,我明天去试试。”

江小洋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担任财务部副经理期间,把经理挪用资金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眼看话不投机,她便撂下一句话:“要么借钱,大家一起发财,要么我把知道的事全抖出来。”

那经理心想,有三张房产证押在手上,应该不会出太大篓子,更没必要为此同江小洋拼个鱼死网破。最后他狠狠心,答应借出三百万,期限一周,不过利息得按20%计算,一共六十万。此时的周玉杰,只怕借不到钱,哪管利息高。他一口应承下来,三天后,便如约拿到三百万现金。

不知是否是这次拆借资金的成功在某种程度上点拨了周玉杰。日后,他将这种截留商家货款、以钱赚钱的经营模式,演绎到了极致。

杜林祥更是大喜过望,他忙不迭地赶往文康,在路上也给李云松打了电话:“李总,东西我凑齐了,你看怎么送给你?”杜林祥知道李云松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怕引起对方误会,所以在电话中只说东西,而不会提到钱。

电话那头的李云松很高兴,他说:“东西先不急,你直接到我办公室来吧。”

杜林祥来到李云松的办公室后,李云松热情地招呼他坐下。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双方寒暄了几句后,李云松说:“你就这么坐着,不要站起来,把公文包也放到桌子下面。”

杜林祥明白,李云松还是担心自己身上或公文包里藏有窃听、偷拍装置。他按照对方要求完成动作后,李云松拿出一张A4打印纸交给他。杜林祥一看,上面打印着一串银行卡号和一个叫杨小林的开户人姓名。杜林祥打听过,李云松的老婆姓刘,这个杨小林,不知是他的什么七大姑八大姨。或者,杨小林根本就是一个和李云松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只是借他的名头开个账户而已。

李云松挥挥手示意杜林祥什么话也不要讲,之后俯下身子,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写完后,李云松将这页纸撕下来交给杜林祥,上面写道:“把钱直接汇入这个账户,汇钱之后给我发条短信,就说‘周末快乐’。之后的事,我会安排。”

这时,李云松终于重新开口:“杜总,看明白了?”

杜林祥说:“明白了。”说完后,他很知趣地把这页纸还给李云松。

李云松立刻把纸点燃,再用这张正在燃烧的纸点上一支烟:“杜总,合作愉快。”

杜林祥笑着点了下头,自觉地离开了房间。关上办公室大门时,杜林祥狠狠地朝地下吐了口唾沫。饿汉见多了,可没见过吃相这么难看的。杜林祥认为,李云松的举动,已经超越了谨慎的范畴,只能叫作“猥琐”。

第一章 空手套白狼 5、要不要兑现承诺,把两百万送给一个废人

回到河州后,杜林祥第一时间就安排周玉杰把三百万汇到这个户头上,然后他便给李云松发去了“周末快乐”的短信。

接下来的两天,杜林祥心中充满焦虑,甚至有一晚上彻夜失眠。回想当初信心满满,却不想周志斌突遇车祸,弄得自己方寸大乱。天有不测风云,杜林祥终于明白了万顺龙那句“这既是冒险,也是赌博,里面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实在是经验之谈。

现在一切看来都回归正轨,可有了上次的教训,杜林祥却总是担心是否又会冒出什么问题。那个李云松,会不会拿钱不办事?真要那样,自己可还没抓住这王八蛋的把柄呢!“江湖老,胆子小”,过去自己说这话时,还有些戏谑的成分,如今的体验可谓更加深刻。

当然,所有这一切都隐藏在内心深处,当着外人他还是装出一副“局势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甚至林正亮一天到晚念叨着,“李云松会不会耍咱们?”杜林祥还不忘训几句:“看你那熊样,慌什么?天塌下来我撑着。”

第三天上午十点,林正亮打来电话:“三哥,我刚去查过账,那笔钱已经到了,一分不少。”挂掉电话,已经42岁的杜林祥竟像个年轻人,握紧拳头振臂一挥,朝天空中大吼了一声。

这次空手套白狼的游戏,他成功了!

坐在那间由居民房改装的办公室里,杜林祥、周玉杰、林正亮脸上都是喜气洋洋。林正亮算起了账:“李云松收了钱后,还是按五万平方米来算的面积。我们从万顺龙那儿接盘时每平方米是三千五百元,卖出去是四千五百元。每平方米赚了一千元,合起来的利润就有五千万。咱们以前做了二十多年工程,也没赚着这么多!”

周玉杰笑了笑说:“你别光算买卖的利润,就把成本给忘了。为了做成这单买卖,咱们可给李云松送了三百万,还有借款的利息六十万,给江小洋的中介费十万。再加上请客吃饭、送红包的钱,合起来也有四百多万了。”

林正亮说:“扣掉这四百多万,咱们不还有四千五百万,那也是前所未有的大胜仗!”

杜林祥感叹道:“有一句话叫‘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看来做生意也得找对门路。咱们以前做工程,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二十多年下来,也不过赚一千多万。这下倒好,当个二传手就弄这么多。”

林正亮说:“那还多亏三哥,要不是当初你临机决断,哪里能有今天?”

杜林祥说:“别这么说,这次你和玉杰都出了不少力。按照公司的股份,咱哥仨都有份。”

周玉杰说:“三哥,经过这次一倒腾,你是不是对做工程已经没兴趣,下一步要准备进军地产界了?”

杜林祥笑了笑:“你别说,我还真有这意思。”

这时,杜林祥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周志斌那边的情况如何了?近段时间一直忙这边的生意,也没去看他。”

周玉杰说:“听说人现在还住在医院,不过已经可以坐在床上吃饭、说话了。”

林正亮叹了一口气:“唉,可惜了!下半辈子,周总就成了个废人。每天就是从病床到轮椅两点一线的生活,再也站不起来了。”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若有所思地说:“一提起他,我还想到一件事。当初谈这生意时,可是承诺过,事成之后给他两百万。现在出了这事,咱们还要兑现承诺吗?”

“当然不能给他钱了。”周玉杰说,“当初他是总经理,承诺帮我们搞定这事。他中途出了事,总经理换成了李云松。咱们可是花了三百万才摆平了李云松,怎么可能再给周志斌钱?”

杜林祥说:“周总出了事,不当老总了,咱们就不给这钱,是不是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

周玉杰说:“三哥,你想多了!当初承诺这两百万,是因为周志斌能帮我们搞定这事,两百万就算是对他的酬谢。他现在自己出了事,已经没有能力帮我们,最后也是我们自己去把事情摆平的。他当然没有资格再拿我们的钱。”

杜林祥吸了一口烟:“玉杰,话不能这样说吧。这生意,一开始就是我和周志斌谈的,签合同时,也是周志斌签的字。没有他,整桩生意都无从谈起!再说了,我同他也是多年的朋友……”

“三哥,你不是真打算给周志斌两百万吧?”周玉杰打断了杜林祥的话。杜林祥斩钉截铁地说:“于情于理,我觉得都应该给人家。”

“我不同意。”周玉杰说,“三哥,咱们辛辛苦苦赚点钱不容易,凭什么白给那姓周的?你想过没有,他已经是个废人,往后对我们来说,半毛钱的价值都没有。他这种朋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没必要再去刻意结交了。”

杜林祥说:“我当然知道周志斌往后对我们没啥价值,可人要在江湖上混,总得讲点道义。你也晓得,刚来河州做工程那阵,谈好的回扣我杜林祥一分钱都不会赖。哪怕最后我做这个工程亏了钱,但该给的回扣、中介费照样一分不少。当初不是靠着这份信义,咱们几个从文康来的土鳖,怎么能在河州立足?”

周玉杰涨红着脸,顶了一句:“你要给是你的事,反正我就是不同意。”

杜林祥说:“好,这个公司我有60%的股份,玉杰和正亮各有20%。反正我是决定要给周志斌那两百万的,你们如果不同意,就从我那一份里面单独拿。”

说完这话,周玉杰、林正亮都坐在座位上不吭声。杜林祥没好气地说:“那行,今天先这样吧。”

周玉杰没精打采地站起来,耷拉着脑袋走出办公室。林正亮也跟在后面,缓步走了出去。隔了十多分钟,林正亮又回到杜林祥的办公室:“三哥。”

杜林祥瞟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吗?”

林正亮说:“玉杰这会已经出去了。我就是进来跟你说一声,钱怎么分,我全听你的,你说给谁就给谁,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杜林祥问:“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林正亮不好意思地说:“当时玉杰不是跟你顶上了吗?我要是开口说话,玉杰会认为我偏着你,反而火上浇油。”

杜林祥指着林正亮的鼻子:“你这人,一天就知道和稀泥。”

林正亮憨憨地笑了笑:“说实话吧,我这人没啥文化,脑子也简单。我觉得刚才你和玉杰说的都有道理,究竟谁对谁错,我也分不清。但这些年来,我认准了一条道理,不管什么事,只要听三哥的,保准没错。”

杜林祥又点上一支烟,感慨地说:“正亮啊,你是个老实人,也是个聪明人。你的聪明之处就在于,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去动那些没用的脑筋。玉杰呢,他比你精明,很多时候也比我精明,可我就是担心,有时他精明过头了,最后算来算去反而算到自己身上。我是他姐夫,过去还能训他两句。现在他也三十好几的人了,我是不好再怎么说他了。”

林正亮说:“三哥你别生气,玉杰就是一时冲动,过段时间就好了。”

杜林祥摇摇头:“你不懂啊,我不是生气,而是有些担心。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刚给周总打了电话,一会就去文康。”

林正亮说:“行,三哥你放心去,家里什么事有我盯着。”

离开办公室的周玉杰,心里也窝着一团火。他对杜林祥的感情很复杂,从个人角度,杜林祥是他姐夫;从工作角度,杜林祥是他上司;从事业角度,杜林祥更是对他提携有加的恩师。周玉杰打心眼里感激杜林祥!这单生意成功后,周玉杰也有近千万的身家了,如果大学毕业后不是跟着杜林祥闯荡,他是不会有今天的。也许,周玉杰还跟他的许多同学一样,在北京、上海拥有一份看似体面的工作,早出晚归挤地铁,每个月为了还房贷,还得过着拮据的生活。

另一方面,周玉杰也认为,杜林祥这些年来累积的财富,他功不可没。就说这次吧,要不是自己借来那三百万,整件事就将功亏一篑。有时,周玉杰甚至会瞧不上杜林祥,觉得对方没什么文化,为人处世太看重感情因素。

除了工作,周玉杰很少与杜林祥、林正亮交流其他话题。自己毕竟是科班出身的才子,有时读了一本小说,看了一部电影,想找个人交流一下,出身草莽的杜林祥、林正亮显然不是理想对象。自视甚高的周玉杰有种感觉,如果离开杜林祥单干,或许自己的成就会更大。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周玉杰忽然想起了江小洋。他打电话问:“你在哪呢?”

江小洋有气无力地回答:“还在睡觉。”

周玉杰说:“这都中午十一点了,你还没起床?”

江小洋说:“昨天晚上打麻将打得太久了,早上六点多才睡。”

周玉杰说:“还没吃饭吧?这样,我去餐厅给你打包点东西,送到你家里。”

江小洋开心地说:“好啊,正好我也有件东西送给你。”

附近就有家麦当劳,周玉杰进去打包了几个汉堡,出门后招了辆出租车,便赶往江小洋家里。

周玉杰是在牌桌上认识江小洋的,双方在一起打了几次牌后,周玉杰便主动约江小洋出来吃饭,看电影。再到后来,什么开房、上床之类的事,便顺理成章了。

自那以后,周玉杰便和江小洋过上了“地下夫妻”的生活。几天时间不见江小洋,周玉杰便感觉无论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受不了。最难能可贵的是,周玉杰想见江小洋时,对方总能如约出来,可平时,江小洋很少主动联系周玉杰。周玉杰觉得,江小洋很懂如何当一个情人,不会有任何越界之举。

周玉杰与老婆的感情并不好,但即便是离婚,他也没想过和江小洋在一起。周玉杰认为,一个适合当情人的女人,是不适合做老婆的。一个成功的男人,必须规划好自己的生活,对于老婆与情人,也要做出合理的“人事布局”。

中文系毕业的周玉杰老爱讲一个故事,民国大才子徐志摩就因为没能将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岗位上,以至于一生命运多舛。林徽因是一个多么好的老婆,徐志摩却将她当成情人;陆小曼又是一位多么好的情人,徐志摩却将其娶进门做了老婆。结果到后来,可谓误人误己!

进屋后,江小洋还睡在床上玩笔记本电脑,周玉杰对她说:“快起来吃饭了。”

江小洋笑嘻嘻地说:“还是宝贝疼我,这就起来。”

周玉杰顺势搂住江小洋问:“对了,你不是说有什么东西送给我吗?”

江小洋笑着翻过身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周玉杰:“自己看。”

周玉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卡地亚男表。江小洋又伸出自己的手臂,在周玉杰面前晃了晃。周玉杰这才发现,江小洋今天戴的手表,也是崭新的卡地亚。他明白了,江小洋买了一对情侣表,两人各带一只。

周玉杰仔细看了看这表,有些惊讶地说:“这可是卡地亚蓝气球系列的情侣表,得十万左右吧。”

江小洋笑了笑:“算你还识货,就是卡地亚蓝气球。这在春光百货里要卖十一万,我托人去香港买的,只花了八万多。”

周玉杰问:“你哪来的钱?”

江小洋说:“你不是给了我十万吗?”

周玉杰有些惊讶:“我不是说让你去把按揭款还清吗?”

江小洋说:“以我现在的工资,还按揭款没什么压力,不用这么着急。买块表,当作我们两个的纪念,有什么不好吗?”

周玉杰点点头:“好,当然好!”这一刹那,周玉杰有些心动的感觉,看来江小洋是对自己动了真感情。但自己真的爱江小洋吗?周玉杰一时也说不清答案。

江小洋问:“你们那单生意赚了不少钱吧?”

周玉杰怅然若失地说:“钱是赚了不少,可最后还闹了个不愉快。”

江小洋问:“怎么回事?”

周玉杰说了上午同杜林祥顶嘴的事情,江小洋安慰他说:“三哥毕竟是你姐夫,也是你上司,这种事过了也就算了。”

周玉杰叹了一口气:“也只有这样了,不然还能怎么办!”

江小洋说:“你有没有想过隔段时间出来自立门户,以你的本事,一定能超越三哥。”

周玉杰说:“我早有这个打算,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合适的项目。这段时间我也在留心考察,既然要干,就要干得轰轰烈烈。”

江小洋说:“你一定行的,我看好你!”

周玉杰看了看江小洋红彤彤的脸蛋,又一把捏住她的乳房:“我要出来自己干,一定很忙。到时就没时间经常见你了,怎么办?”

江小洋妩媚地笑了笑:“没关系呀,我们就忙里偷闲。在车上,在办公室里,人家都可以嘛!”

周玉杰控制不住自己,猛地一翻身,又将江小洋压在身下……

就在周玉杰同江小洋颠鸾倒凤之时,杜林祥赶到了文康中心医院。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周志斌,杜林祥关切地问:“周总,好些了吗?”

周志斌痛苦地摇摇头:“命是保住了,但以后就只能在轮椅上过日子了。有时候觉得,与其当个废人,不如当时去见阎王。”

杜林祥安慰道:“周总,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如今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周志斌感激地说:“杜总,你是个仗义之人啊!我老伴都跟我说了,出事那天晚上,你连夜就赶到医院,一直等我出了手术室才离开。说实话,厂里那些中干,平时在我跟前像狗一样,可一听说我残废了,没法再工作了,一个个躲得远远的。比起你,不知差了多少倍!”

杜林祥说:“人与人不同,就别说那些人了。对了,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楼盘已经正式卖给你们厂了,当初我给你承诺过,事成之后给你两百万。你看这钱我怎么给你?现金还是转账?”

周志斌显得有些惊讶:“杜总,你还记着当初的承诺?”

杜林祥说:“我自己说过的话,当然记得!”

周志斌使劲地坐起来,问道:“我听说,李云松上台后为难过你们?”

杜林祥说:“周总,我一直把你当成老大哥,今天也不瞒着你,李云松明目张胆地敲诈了我三百万。”

周志斌说:“你给了?”

杜林祥说:“不给怎么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周志斌叹了口气:“杜总,这次是我自己的问题,没能帮上你们,这钱没脸再要。”

杜林祥说:“周总,我既然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反悔。今天我坐到这里,就是实心实意地要把钱给你。”

周志斌感激地看着杜林祥:“林祥,难得你有这份心。我现在已经退休,不用担心什么影响,你就把钱直接打到我账上吧。”

杜林祥说:“好,我马上吩咐人去办。”

周志斌伸出自己还裹着绷带的手,握住杜林祥:“你是我见过最仗义的生意人。今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帮你。”

杜林祥说:“感谢周总瞧得起。你就安心养病,争取早日康复。”

走出病房,杜林祥心里有一种石头落地的感觉。忙活了好一阵,终于把所有事都处理妥当了。想起分别时周志斌的话,杜林祥不禁哑然失笑:周总啊周总,你如今无权无职,纵然真想帮我,也是有心无力。所幸的是,今天来送钱,也不指望你帮我什么,只是兑现当初的承诺。

第二章 珍珑棋局 1、怎样才能与土地爷爷搭上线

北国天骄项目的成功,就像一剂鸦片与一碗鸡血,既让杜林祥对地产的暴利上了瘾,又让他充满歇斯底里的亢奋。他将工程上的事全部交给林正亮打理,自己则和周玉杰成天泡在外面,四处去寻找项目。

一晃半年多过去了,杜林祥前前后后接触过十多个项目,吃饭喝酒、请客送礼花了好几十万,最后竟没有一个成功,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心灰意冷。

一个礼拜五的上午,杜林祥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办公室。刚在座位上坐下,周玉杰便兴冲冲地走了进来。看到杜林祥脸色憔悴,周玉杰关切地问:“三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哎,别提了。”杜林祥摇着头说,“昨晚喝了三轮酒,自己都记不清吐了几回。先在酒店喝白酒,去到KtV歌城,又一边唱歌一边喝红酒,最后去烧烤摊上喝啤酒。到结束时已经凌晨一点多,还得陪客人去洗脚城洗脚。实在是太累,昨晚就睡在洗脚城里。”

周玉杰说:“你辛苦了。现在谈生意,没有不喝酒的。最近我也大醉过几次,胃里翻江倒海,吐得一塌糊涂。”

杜林祥苦笑着说:“关键是喝成这样,生意还是没谈成。酒桌上倒是相互称兄道弟,可对于我看上的那些地,人家在价格上却一点不松口。”

周玉杰说:“三哥,别着急。谈生意嘛,哪有谈一次就成功的?对了,我最近倒是发现一块地,感觉很不错。”

杜林祥问:“哪块地?”

周玉杰说:“就是原来河州市食品机械厂的那片厂房,位置在河西区,一共有五十多亩。”

杜林祥来了兴趣:“你快说说具体情况。”

周玉杰说:“河州市食品机械厂是家老国企,如今已经破产。工厂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五十多亩地。这块地位于河西区的黄金位置,离它一公里远的地方正在建设一座购物中心。关键是,现在政府也有意把这块地卖出去。”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地的位置确实不错,价格怎么样?”

周玉杰说:“我初步接触了一下,现在政府方面的意思是每亩两百万。只要咱们肯下功夫,估计还能把价往下压。”

杜林祥又问:“拆迁难度大吗?这半年我们可谈了不少项目,其中有许多就因为拆迁难度太大,最后才不得已放弃。”

周玉杰说:“三哥,我之所以看好这个项目,就因为拆迁难度很小。这里面全是厂房,没有居民楼,只要政府一句话,说拆就拆。”

杜林祥深吸了一口烟,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如果按两百万一亩的价格计算,买地就需要一个亿。当然,按照地产界的操作惯例,只需要首付10%,也就是说一千万,就能把地拿过来。剩下的买地款,将会在两年内分期付清。地到了自己手里,就能去银行贷款。按照这块地的价值,起码能从银行贷出三四千万。

有了地和钱,剩下的事就是盖房子,那更是杜林祥的老本行。杜林祥深知,只要是开发商与建筑商合作,都会要求建筑商先行垫资,而后再统一结算。有了从银行贷出的钱,开工建设是没有问题了。等房子建到一半,有了预售许可证,就能对外销售,到时又会有大笔现金回流。无论是支付剩余的购地款,还是结清建筑商的欠款,都不会有太大压力。

杜林祥心中思忖着:“尽管这是个价值几亿元的大项目,但手头有个两千万左右现金,就足以应付。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完全没有问题。”

杜林祥问:“这么好的地,你小子从哪打听到的?”

周玉杰说:“河西区城市建设开发公司的总经理安幼琪,就是我在洪西大学的师姐。她毕业后留在大学工作,后来还当过洪西大学团委副书记。这几年她到政府工作,现在已经是河西城建公司的总经理。我也就是在一次聚会上,听她这么随口一说才知道的。”

周玉杰又说:“河西城建公司是河西区下面的一家国有企业,专门负责区内土地的整理、储备、出让。安幼琪到公司任职前,就是河西区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而公司的董事长卓伯均更是大名鼎鼎,在河西区被人称作‘土地爷爷’。”

杜林祥笑道:“你小子门路挺广呀!连这种关系都发掘出来了。”

周玉杰也笑了笑:“没办法呀,为了找项目,我是龙门也跳了,狗洞也爬了。要不我今晚就把安总约出来,大家先见面认识一下。”

杜林祥点了点头:“好吧,就听你的!”

下午五点多,杜林祥便跟着周玉杰一起赶往酒店。杜林祥没有开自己的奥迪A6,而是坐着周玉杰新买的路虎越野车。北国天骄项目运作成功后,按照事先约定,大部分利润都留在公司作为后期项目的运作资金。但杜林祥也分给周玉杰与林正亮每人一百五十万现金,说是让他们平时手头宽裕一点。

林正亮拿到钱,赶紧去市区买了一间门面房。周玉杰却拿着这笔钱,买了一台路虎揽胜。为这事,周玉茹还骂过周玉杰,说他手里一有钱,就只知道胡乱挥霍。哪像人家林正亮,懂得精打细算过日子!

面对姐姐的责备,周玉杰却说:“你懂什么!林正亮的那间门面,每年也就收个几万块租金。我开着一辆好车,却能出去谈上亿的生意。相比之下,恐怕还是我更会精打细算。”听了这话,周玉茹一时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周玉杰悠闲地开着车,并从兜里掏出软中华香烟。他递给杜林祥时,杜林祥摆摆手:“你知道,我只抽红塔山。”杜林祥点上一支红塔山,一边抽着一边问:“你那个什么安总,人长得不咋样吧?”

周玉杰好奇地问:“你从没见过人家,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

杜林祥哈哈笑道:“因为我以前从没听你念叨过啊。你小子整天色眯眯的,要有个像神仙姐姐一样的师姐,还不成天在我耳边吹。”

周玉杰也笑了:“三哥,这回你可说错了。就说安幼琪吧,肯定长得不丑。我之所以不经常提她,是因为她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种类型。不过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没准在其他人眼中,安幼琪就是个神仙姐姐呢!”

两人一路闲聊,很快就到了酒店。为了营造气氛,周玉杰还特地叫来几位同学。这几位同学杜林祥以前都见过,众人纷纷起身,恭敬地称他“三哥”。大约十分钟后,一位穿着黑白搭配裙装的女士走了进来。周玉杰立刻站起身来:“今天的主角终于到了!”

杜林祥知道,这女人应该便是安幼琪。杜林祥仔细打量了一下安幼琪,只见她细皮嫩肉,眉清目秀,长相虽谈不上妩媚,却也十分精致。身上穿着一件很合身的裙装,显现得大腿晶亮丰满,很有丰姿。

周玉杰介绍说:“安总,这就是我以前跟你提起过的,我的老板兼姐夫杜林祥。”

安幼琪嫣然一笑,很有礼貌地伸过手来:“杜总,您好!久闻您的大名。”安幼琪的手很柔软,凉凉的。两人靠近时,杜林祥还嗅到一股华美的香水味道。

众人坐下后,便开始天南海北地畅聊开来。杜林祥坐在一旁很少开口。不是他不想说,而是的确插不进嘴。人家聊大学校园的生活,他一个初中文化的泥瓦匠,能插什么嘴?人家聊目前畅销的小说、热播的电影,杜林祥更是浑然不知。

周玉杰倒是兴致很高,一会儿追忆参加校园文学社的往事,一会儿又对国外的经典名著评头论足。看着周玉杰唾沫横飞的样子,杜林祥不禁佩服起自己这个小舅子。在工地上,周玉杰什么龌龊下流的脏话都能骂出口,他甚至能和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工人师傅一起打牌、划拳、聊女人。而此刻的周玉杰,又活脱脱一副文艺青年的样子。

在杜林祥看来,聪明过人的周玉杰已经练就了一种本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且不管是人是鬼,他都能搭上话。

杜林祥又想起周玉杰刚才在车上说的话,“她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种类型”。杜林祥不自觉地将江小洋与安幼琪对比了一番,一个热情奔放,一个知性婉约;一个好比玫瑰,妩媚性感,一个仿佛兰花,清香怡人。就说给男人的第一感觉吧,安幼琪的胸前波澜不兴,而江小洋则是地地道道的波涛汹涌。杜林祥心中暗笑:“玉杰这小子,年纪轻轻口味倒挺重。那些较清淡的菜,看来是下不了饭的。”

吃完饭后,一行人又转战到KtV歌城。杜林祥不喜欢唱歌,就在一旁与人玩掷骰子的游戏。周玉杰同安幼琪倒是兴致颇浓,唱了一曲又一曲。尤其是两人深情款款地合唱了一首,顿时博得满堂喝彩。

晚上十一点半,聚会终于结束,杜林祥与周玉杰开车送安幼琪回家。车上,安幼琪笑嘻嘻地说:“玉杰,今儿晚上咱们玩得尽兴,可就是委屈了你姐夫。我看他坐在包厢里一首歌都没唱,完全是陪太子读书。”

杜林祥说:“能和你们在一块玩,我就很开心了。至于唱歌嘛,的确不是我的强项。玉杰知道,我是黄家音乐学院毕业的,那个黄,就是开黄腔的黄。”在洪西话里,开黄腔就是五音不全的意思。杜林祥如此一说,安幼琪立时呵呵地笑了:“看不出来,杜总也是个这么幽默的人。”

说话间,杜林祥从后排座位上拿出两个礼品袋。他递给安幼琪说:“安总,初次见面,这两件小礼品就算见面礼吧。”

安幼琪拆开一看,里面是一个普拉达女包与一条巴宝莉围巾。安幼琪连忙推辞说:“杜总,你这见面礼太贵重了,我可不敢收。”

杜林祥说:“安总别客气,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这些女士的服饰,我根本就不懂,随便到商场买了几件,希望安总别嫌弃。”

安幼琪不好意思地说:“真让杜总费心了。”

送女包和围巾,其实是周玉杰的主意。周玉杰上午告诉杜林祥,自己与安幼琪接触的过程中,发现这女人整天打扮得珠光宝气,想必在奢侈品方面有相当的爱好。另外,自己曾几次想直接送钱给安幼琪,都被对方婉拒了。因此,周玉杰觉得,不妨先用女人们都喜欢的奢侈品作为敲门砖。

快到家时,安幼琪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只听她冷冷地说:“睡了吗?我十分钟后回家,身上没带钥匙,帮我开下门。”

杜林祥猜想,这肯定是在对老公发号施令。不过,安幼琪对老公的口气,可不像对外人那样甜蜜。

送别安幼琪后,周玉杰问:“三哥,这人今天算是认识了,你感觉怎么样?”

杜林祥说:“还行吧。这位安总可是个人精,她很清楚自己手中权力的含金量,也知道咱们是做什么生意的。她既然愿意出来吃饭,也收下了礼物,就说明并不十分排斥同我们合作。这只是第一步,究竟能不能成,我心里也没底。”

周玉杰说:“生意上的事,你今天怎么一句都不提?”

杜林祥说:“现在提显得太心急了,再说场合也不对,慢慢来吧!这交朋友、谈生意也像炒菜做饭,一开始用文火慢慢熬,等到了时机,再用大火猛炒几下就能入味。咱们现在就用女包、围巾这些小恩小惠慢慢和人家套交情,等有了交情,生意上的事就水到渠成了。”

杜林祥又笑着说:“套交情归套交情,不过你也得小心。我看这个安总的家庭生活应该不怎么幸福,你又是出了名的帅哥,别为了做生意,把自个都搭进去了。”

周玉杰问:“三哥,你怎么知道人家的家庭生活?”

杜林祥说:“刚才在KtV,我看安总玩得很起劲,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还是你那几位同学执意要走,聚会才结束。一个晚上不想回家的女人,家庭生活能幸福吗?再说了,安总一路上笑呵呵的,可跟自己老公打电话时,口气一下就冷淡了。”

周玉杰说:“三哥,你那眼睛、耳朵可是一刻也没闲着啊。不过话说回来,你不用担心我,倒是要把自己看好。像安幼琪这样的成熟女性,可对年轻男人没兴趣,人家没准喜欢你这种大气稳重的。”

杜林祥一巴掌拍在周玉杰肩上:“开你的车,少胡说八道。”

接下来的几周,杜林祥与周玉杰屡次邀安幼琪出来小聚。当然,每次聚会结束,杜林祥也不忘施以小恩小惠。礼品的档次越来越高,从几千元的女包到上万元的美容健身卡,直到最后将价值数万的名牌手表奉上。

眼看交情套得差不多了,杜林祥决定终止细水长流、文火慢炖的状态。他亲自打电话,邀请安幼琪周末去郊区的农家乐。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杜林祥将一张准备送给安幼琪的二十万元储蓄卡装进兜里。他认为,是时候将所有作料扔进锅里爆炒一番了。

三月的洪西,正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在白墙黑瓦和小桥流水的映衬下,仿佛一幅写意的水墨画。杜林祥操控着方向盘,在蜿蜒曲折的乡村公路上前进。安幼琪坐在副驾位置上,车内弥漫着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

杜林祥觉得,几乎每次同安幼琪见面,这个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都会有所不同。安幼琪对于香水的偏好,已经达到痴迷的程度。只是很久以后,杜林祥才明白安幼琪迷恋香水的真实原因。

前段时间,周玉杰利用各种关系,已经将安幼琪的经历基本弄清楚了。如今一副贵妇派头的安幼琪,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农家女。直到上高中时,她的名字都叫安淑蓉。安幼琪,是安淑蓉在高二时给自己改的名字。高考时,成绩优异的安幼琪发挥失常,只考上当地的师范学校。父母觉得,将来能当个老师也是不错的选择,再说贫困的家境,也不希望她继续复读。不过,好强的她却顶住父母压力,坚持复读一年。第二年,她终于如愿考入洪西第一学府,也是全国重点大学的洪西大学。

研究生毕业那一年,安幼琪留校工作,并在同一年结婚。她的老公,就是当时洪西大学副校长的儿子。安幼琪能够顺利留校,是否就因为她嫁给了副校长的儿子,外人不得而知。只不过,那位副校长的儿子,这么多年都还在学校教务处当一个普通干部。倒是安幼琪,先是担任学校团委副书记,后来利用到地方挂职的机会,留在了河西区政府。

杜林祥同样来自贫瘠的农村。他明白,农家子弟要想出人头地,就要吃更多的苦,付出更多的努力。安幼琪能走到今天,一定经历过许多波折。从她高中时为自己改名,到如今时髦高贵的打扮,似乎说明在这个女人内心深处,还是隐藏着一丝自卑。同时她也急于与年少时的凄苦生活,做最决绝的告别。

杜林祥预订的农家乐就在一口池塘的边上,他连周玉杰都没有叫来。在他看来,越是谈重要的事,参与的人就越少越好。

有了前几次的交往,杜林祥现在说话也能开门见山:“安总,有一个项目,不知咱们能不能有合作的机会?”

安幼琪问:“杜总说的是哪一个项目?”

杜林祥说:“就是原来河州市食品机械厂的那片厂房。我知道那块地现在就在政府手里,而你们河西城建公司,就是专门负责把政府手里的地卖出来。”

安幼琪笑了笑:“杜总的消息真灵通。”

杜林祥说:“生意人嘛,自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安幼琪说:“杜总眼力不错啊,那块地可是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实不相瞒,打这块地主意的人还真不少。”

“所以啊,才需要安总你关照。”杜林祥从兜里掏出那张储蓄卡,“这是一点小意思,希望安总笑纳。只要我能拿到那块地,事后自当重谢。”

安幼琪嫣然一笑:“卡里有多少钱?”

杜林祥说:“里面有二十万。如果最后能成功,到时再将一百万奉上。”

安幼琪抿了一口茶:“杜总说话,倒是很直接!不过你要知道,河西城建是代表政府进行土地出让的国企,你这么做,可算是行贿。”

杜林祥笑了:“哪有这么严重,不过就是想和安总交个朋友。”

安幼琪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就不必再破费。另外再说一句朋友间的话,杜总真打算送钱,你也送错了人。”

杜林祥问:“此话怎讲?”

安幼琪说:“杜总应该听说过,河西区的土地爷爷是卓伯均,他才是城建公司的一把手,而且在政府里也兼着职务。我这个总经理,说到底只是卓董事长的助手。真正拍板的人是他!就算我使出浑身力气,最后也抵不上他一句话。”

杜林祥微笑了一下:“刚才安总说我讲话直接,其实你也是豪爽之人,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实不相瞒,我以前就是个包工头,钱挣了不少,可认识的达官显贵真不多。我和那位卓董事长,没有一丁点交情,就是去送钱,也找不到门路。所以,还得麻烦安总牵线搭桥。”

“杜总,你错了。”安幼琪说,“要我不出面,你或许还有机会。我要真出面,你恐怕连半点机会都没有。今天邀我出来谈正事,为什么不叫上玉杰?因为你明白,做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卓董事长知道咱们的关系,他收起钱来也会有顾虑。”

杜林祥觉得安幼琪的话不无道理,他搓了搓手掌:“不过,我的确从不认识卓董事长,就算临时抱佛脚,也不知道该去哪抱。”

安幼琪指了指桌上的银行卡:“交情这东西,一回生两回熟。你已经知道庙在哪里,就看自己带的香火钱够不够?”

杜林祥点点头:“安总说得有道理,咱一个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只要动脑筋,总会有办法。不过还是感谢安总指点迷津,这二十万,就当是我付给你的咨询费,如果事情真能成功,我承诺的一百万也会分文不少地奉上。”杜林祥向来认为,越是爱财如命,就越要挥金如土。尤其是送钱时,一定得大气豪迈!

安幼琪盯着杜林祥,脸上露出捉摸不定的笑容:“杜总,事情真成功了,在土地爷爷那边你可要花不少钱。我这里一席无关痛痒的话,就值得你破费一百二十万?”

杜林祥说:“我杜某是个粗人,没啥脑筋,只知道出来混,江湖信义最重要。我说过的话,绝不会反悔。”

安幼琪说:“杜总可不是个粗人。半年前你运作北国天骄的项目,硬是从万顺龙这头河州地产界第一猛虎的嘴里,拔出一颗镶着钻石的金牙。你这本事,好多人都自愧不如。”

杜林祥心中一惊。看来,不光周玉杰去探听了安幼琪的经历,人家也把自己的底细摸了个清楚。杜林祥憨憨地笑起来:“那都是运气好。不过我刚才说的钱的事,一定会兑现。”说话间,杜林祥就把卡装进安幼琪的口袋里,同时叮嘱道:“密码是六个8。”

安幼琪点了一下头:“杜总果然仗义。刚才我说了,这件事上我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出出主意倒是可以。”

杜林祥顿时来了精神:“请安总指教!”

安幼琪说:“你们现在毕竟还不是万顺龙,想直接和卓伯均搭上线有些困难。不过,咱们卓董事长是位‘妻管严’,对老婆的话言听计从,他老婆叫袁琳,是河州人民医院的医生。这个女人,倒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主,不过她有一个特殊的爱好,就是集邮。你们要是能奉上一枚珍贵的邮票,我想起码和卓董事长之间,就能搭上线。刚才说了,这事我不能出面,但我有一个好朋友,是河州市集邮协会的副秘书长,叫严家赣。他同袁琳也是好朋友,我可以私下和他联系,让他为你们引见。”

杜林祥赶忙点头:“多谢安总!”

安幼琪将茶杯端在手上,不疾不徐地说:“俗话说,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既然拿了你的咨询费,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你们去和卓董事长套交情,自然需要时间。往后三个月,我会以各种借口,延缓那块地的出让。如果三个月后,你们还不能搞定,我也无能为力了。”

杜林祥感激地说:“有安总出手关照,我心里就有底了。”

据说,世界上有两种东西能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迅速靠近。一种是性,一种是钱。上床之后,许多原本私密的话题,两人都可以开诚布公地交流,比如,你更喜欢哪种姿势?你每个月几号来例假?同样,钱也是个好东西!安幼琪收了杜林祥的钱,两人的关系无疑更近一步,从个人兴趣到成长经历,两人尽情地聊开了。

整整一个下午,无论是在乡村小路上散步,还是在池塘边垂钓,杜林祥与安幼琪都聊得很开心。同样出自农家的背景,同样在事业上苦苦奋争的经历,让他们能找到许多共同话题。杜林祥说起自己年轻时在家做农活,挑水换肩也不用手帮扶,只需头一低,颈一硬,脖一扭,扁担就从左肩移到了右肩。听了这话,安幼琪扑哧一声笑了。那神情,仿佛卸掉了平日里沉重的面具。

第二章 珍珑棋局 2、杜林祥冒充起了集邮爱好者

吃过晚饭,杜林祥开车送安幼琪回到市区。紧接着,他便按照安幼琪的吩咐,去找河州市集邮协会副秘书长严家赣。安幼琪说严家赣烟瘾很大,杜林祥便去超市买了两条软中华作为见面礼。当然,他也不忘包好一个三千元的红包。

尽管安幼琪再三说,她同严家赣之间是好朋友,彼此之间不需要送钱。不过杜林祥觉得,在如今的社会,无论多深的交情,也需要金元攻势助阵。一旦需要,杜林祥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扔出去。

严家赣的家在河西区水利局的家属院里,他退休前是河西水利局的办公室主任。严家赣热情地将杜林祥迎进屋里,接过杜林祥送的烟,严家赣开心地说:“杜总,刚才安总给我打过电话了。我叫她放心,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一定会尽心竭力帮忙的。”<dfn>?99lib?</dfn>

杜林祥说:“严秘书长,想必刚才安总也给你说了,我想送袁琳一枚邮票。可对于集邮,却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袁医生喜欢收集哪一类邮票?所以才特地来请教你。”

严家赣抿着嘴笑了笑:“袁医生可是咱们河州集邮圈子里的大家。别看我有个副秘书长的头衔,要说收集的邮票,比起人家不知差了多少。”

杜林祥皱起眉头:“照你的说法,袁医生该收的货都收了,那我还能送什么?”

严家赣说:“搞收藏的人,收的东西越多,遗憾也就越多。因为他收了这一件就想着下一件,总想把一套东西收全了,可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十全十美的事情?”

杜林祥说:“那袁医生缺什么?”

严家赣说:“我上礼拜才和袁医生吃过饭,她目前朝思暮想的,就是一枚蓝军邮。”

杜林祥赶紧问:“说起邮票,我好像只听说过全国山河一片红,蓝军邮是什么?”

严家赣点上一支烟,慢慢说道:“收藏界曾经盘点过全世界最珍贵的十三大邮票,比如英国的黑便士、瑞士的三先令、美国的美邮之王,像这三枚邮票,价值都在两千万人民币以上。而咱们中国能跻身全世界最珍贵的十三大邮票的,只有两种,那就是全国山河一片红与蓝军邮。实话实说,如今留在市面上的全国山河一片红,是少之又少,因此集邮的人也断了念想,不去打它的主意。倒是这蓝军邮,市面上偶尔还能看到,直叫那些藏家心痒痒。”

杜林祥好奇地问道:“什么是蓝军邮?”

严家赣说:“1953年,为优待现役军人免费寄信,由当时的邮电部负责设计印制了一套‘军人贴用’邮票,供解放军干部、战士寄信使用。全套邮票共三枚,邮票图案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徽,军徽下方印有‘军人贴用’‘中国人民邮政’和‘800元’字样。三枚邮票的图案和面值均相同,只是底色分别为橘红、棕红、蓝色。后来集邮界便俗称其黄军邮、紫军邮、蓝军邮。当邮票印就并部分发往军队后,有部队反映说,邮票极易暴露部队的番号、驻地、调动情况等,也不便控制使用范围。后来,军队有关部门作出决定,将没有下发的邮票全部销毁。这三种邮票都流出了一些,其中蓝军邮印成较晚,留存下来的数量最少,因此极为珍贵。”

严家赣深吸了一口烟,继续说:“上次吃饭时,袁医生说,她家里已经收集了黄军邮与紫军邮,唯独这最珍贵的蓝军邮,始终没收集到。她还说,越往后,估计收集到蓝军邮的可能性就越小。”

杜林祥此时很直接地问:“这枚邮票大概要多少钱?不会也像你刚才说的什么黑便士、三先令,要两千万吧?”

“那倒没有这么贵。”严家赣说,“在1994年第一次参拍时,蓝军邮就达到八十万元的天价。而后价格有所回落,但数次拍卖都在四十五万到六十万之间成交。”

一听这话,杜林祥心中的巨石总算落地。几十万的价格,还是自己能够承受的。杜林祥说:“现在如果要买蓝军邮,还能买到吗?”

严家赣说:“正好我认识一位上海的集邮爱好者,他手里就有这枚蓝军邮。最近听他说,只要有人出高价,他愿意出手。”

杜林祥问:“这事袁医生知道吗?”严家赣说:“我估计她知道这事。”

杜林祥有些疑惑地说:“既然她知道,那我还绕这么大圈子干吗?不如直接送她几十万,让她自己去买。”

严家赣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大老板啊,永远不明白收藏爱好者的心思。据我所知,袁医生也是个雅士,而且为人很谨慎,真要捧几十万到她跟前,估计她不会收。可要是一枚蓝军邮放在她面前,那种诱惑力,是她绝不能抵挡的。再说了,像袁医生这样的人,想要钱随时都能挣到,而像蓝军邮这种稀罕货,拒绝之后可不容易再碰到。”

杜林祥点点头:“严秘书长所言有理。不过我同袁医生从不认识,就算买到这枚蓝军邮,又怎么送给她呢?”

严家赣续上一支烟,若有所思地说:“这的确是个问题,太唐突了也不好!”

杜林祥意识到,自己准备的红包该发挥作用了。他掏出红包,塞到严家赣手里:“这事还得麻烦您多费心。”

严家赣赶忙推辞:“这可使不得,我同安总是好朋友。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能收钱?”

杜林祥语气坚定地说:“您刚才说那么多邮票知识,简直令我大开眼界。这点钱就算学费!”

拗不过杜林祥的一再坚持,严家赣终于把钱揣了起来。过了几分钟,严家赣拍了拍大腿:“要不这样,我来牵线,就说你也是个集邮爱好者,想同袁医生认识、交流一下。大家在一起喝茶聊天时,你就同她交换收藏的邮票。用你手上的蓝军邮,交换他手上的黄军邮。到时我在一旁,也会为你帮腔的。”

严家赣接着说:“如此一来,就是一场藏友间的互相交流,显得水到渠成。袁医生是行家,她也知道蓝军邮与黄军邮的价值,相差何止数倍。她会记住你的一片心意的。”

杜林祥说:“就按你说的办!”

严家赣说:“我这边尽快联系上海的朋友,一旦谈妥,我就跟你联系。”

杜林祥说:“好,到时我们一起飞去上海,早日把这事落实。”

三天之后,严家赣就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同上海的朋友谈好,对方愿意以五十万的价格,出手一枚蓝军邮。杜林祥回话说,自己马上准备,钱一凑好,便立刻飞往上海。

五十万,对于如今的杜林祥,绝不是问题。他之所以让对方等几天,是因为心里还是有些没底。他左思右想,这五十万丢出去,究竟起不起作用?如果袁琳对送上门的蓝军邮并不领情,如果袁琳无法左右手握大权的卓伯均……所有这些不确定性都困扰着杜林祥。这些年来,杜林祥送出去的钱海了去了,可还没有哪次像如今这样,送钱之前心里七上八下的。

杜林祥甚至想给安幼琪打个电话问一下,但后来还是忍住了。主意就是人家出的,现在再去问别人,岂非摆明了不信任?无奈之下,杜林祥只好找来周玉杰与林正亮。关键时刻,还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靠得住。

林正亮的心里比杜林祥还慌张,他说:“三哥顾虑的都有道理,现在咱们什么事都不清楚,就凭着姓安那娘们儿一席话,就把几十万扔出去?谁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没准是她和严家赣合起伙来骗咱们。”

杜林祥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周玉杰:“你怎么看?”

周玉杰缓缓地说:“安幼琪这个人,咱们都接触过好几次了。先不说她的人品,起码她是一个对自己事业很看重的人,否则一个农村姑娘,也走不到今天。我看她不会为了几十万来骗咱们,那样风险太大。”

林正亮接过话茬:“就算她一番好心,谁能保证袁琳会收那枚邮票?邮票不是钱,钱送不出去,还在咱们手里,还能拿出去用。邮票到时送不出去,五十万就打了水漂了。”

周玉杰说:“三哥你知道,安幼琪可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卓伯均又是她的顶头上司,她应该对其很是了解。既然她为我们出了这主意,想必还是有些把握的。”

林正亮说:“这简直就是在赌博!”

“没错,是赌博。可要是不敢赌,怎会有赢的机会。”周玉杰说,“我也承认,把五十万砸出去,不一定能赢。可要舍不得这钱,咱们就一定没机会赢。整天围在卓伯均身边打主意的人,可不止咱们一家。”

杜林祥在心里默念着周玉杰的话。是啊,自己毕竟不是万顺龙,背后没有姜菊人这样的靠山,想和手握重权的人物攀上关系,除了钱又还有什么方法呢?

杜林祥缓缓开口:“咱们就赌这一把。”

林正亮说:“三哥,你真想好了?这次要失手,撒出去的银子可就化成了水。”

“只要风险尚在可控范围内,就应该赌上一把。”杜林祥解释说,“就算输了,也不过是几十万的事,不至于伤筋动骨。再说了,即便拿不到那块地,总归是和卓伯均、安幼琪套上了交情,以他们手中的权力,迟早能帮上咱们。”

周玉杰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对,三哥!干大事就得这样!”

杜林祥当即给严家赣打了电话,两人下午就飞去上海。所有事情严家赣都已提前联系妥当,交易也十分顺利。第二天吃过午饭,两人又搭机飞回河州。飞机上,严家赣说:“杜总,东西咱们已经买到,我下飞机就和袁医生联系。不过,我既然说你是集邮爱好者,那你也应该了解一些集邮的基本知识,否则双方见面坐到一起,连聊天的话题都找不到。”

杜林祥这下慌了神:“严秘书长,你知道我是个粗人,对集邮一窍不通。对于你们那些东西,我哪里知道?”

“别急!”严家赣从包里掏出一本书,“这集邮不是造原子弹,并没有多么深奥。我这有一本书,你这几天好好看一遍,对集邮的大概知识也能有些了解。见面时我再在一旁帮腔,就不会穿帮。”

杜林祥怯生生地接过这本书:“那我就试试吧。”

回到河州,杜林祥整晚都把自己关在屋里,恶补起集邮的知识。然而,对于一个仅有初中文化的人来说,书上的知识还是令杜林祥如坠云里雾里。想起当初在农村上学时,一本薄薄的课本都读不进去,现在面对一本几十万字的大部头,哪里啃得动?越看不进去,杜林祥心里就越急,整整一个晚上,他都没睡好觉。

第二天,杜林祥唤来周玉杰,一脸气馁地说:“玉杰,这事还是你去吧。你文化高,把这本书看一遍,就能和袁医生说上话。我昨天看了一晚上,脑袋里还是一团糨糊。”

周玉杰说:“三哥,这哪行?这种事还得你老大出面。”

杜林祥很是无奈:“那可怎么办?我本来文化低,这么厚一本书,哪里读得进去!”

周玉杰说:“但凡写书的人,总喜欢云遮雾绕,把很多简单的问题搞复杂。你不就想临时抱佛脚,见面时和袁医生有话聊吗?把这本书给我,我先看一遍,然后把里面认为有用的东西归纳出来。你到时把我归纳的东西看一遍,应该也能应付了。”

杜林祥心里还是没底:“这样就能行?”

周玉杰说:“先试试吧。”

三天后,周玉杰就把这本三十多万字的书籍,压缩成不到一万字的提纲。所有学术性的东西通通弃之不用,提纲里就剩下许多集邮圈子里的行话,还有关于集邮的有趣故事。更关键的是,经过周玉杰这番翻译,原本生涩难懂的书籍,杜林祥读来竟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只一个上午时间,杜林祥就把这份提纲通读了一遍。

杜林祥高兴地说:“你小子行啊!”

周玉杰笑了笑:“书有不同读法!本来咱们就不打算十年寒窗去考个状元,不就到时装模作样说几句内行话,应付一下场面嘛。我看有这个东西,再加上严家赣在一旁帮腔,应该差不多了。”

杜林祥连连点头:“好、好、好!”

杜林祥也是一个有心人,他将这本书与周玉杰整理的提纲都留了下来。几年后,他还专门聘请了一名秘书,要求人家按照周玉杰的方法,去整理、归纳各种大部头著作。一部几十万字的著作,往往被压缩成万把字的提纲。而杜林祥读了这些提纲后,也能在各种场合故作高深地引经据典。有些阿谀奉承之辈,最后还将杜林祥描述为自学成才的“儒商”。听到这种赞誉,杜林祥自己都会发笑。

一周后,杜林祥带着那枚蓝军邮,还有一肚子生吞活剥的集邮知识,坐到了袁琳对面。会面地点就在市区一家古色古香的茶坊,严家赣向袁琳介绍:“这位就是我上次跟你提到的杜总,他也是一位集邮爱好者,而且手里就有一枚珍贵的蓝军邮。”

袁琳倒没急着看那枚邮票,而是问道:“杜总你一个生意人,也喜欢收集邮票?”

“说来惭愧啊!”杜林祥搓着手说,“我打小出来做生意,没念过几天书。后来没事时去邮票市场瞎逛,才发觉邮票里面的世界真是博大精深。每个国家发行邮票,无不尽选本国最优秀、最具代表性或纪念性的东西,经过精心设计,展现在邮票上。涉及的内容更是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方方面面,各行各业应有尽有,使得方寸之间的小小邮票成为包罗万象的博物馆。像我这种人吧,收集邮票既是爱好,更在这一过程中学到很多知识,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读书少的遗憾。”

这个开场白,是周玉杰为杜林祥精心设计的。既顺理成章,又显得不卑不亢。坐在一旁的严家赣听了,也不住地点头微笑。

这席话令袁琳很是受用。她不再把杜林祥当成一个土里土气的老板,而是当作一个虽然读书不多但却爱好相投的藏友。袁琳接着问:“杜总,如今对于中国的第一套邮票究竟是哪一套,还有各种说法,彼此间也存在一些争论。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其实,杜林祥仅知唯一的一种说法。而且还是他估计到袁琳会聊到这个话题,提前做了准备的。他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暗自得意,说:“这个问题自然是见仁见智,不过我个人以为较为靠谱的,还是大龙邮票,这是由当时德国人把持的海关邮政局发行的。”

袁琳点了一下头:“很多人也都是这个看法。”

杜林祥手心开始冒汗,继续任由袁琳这么问下去,自己那点囫囵吞枣的东西还不露馅?不过杜林祥也非等闲之辈,既然是藏友间的交流,他自然可以主动制造话题,反客为主:“实话说吧,现在喜欢集邮的人比过去少多了。随着电话、电脑的普及,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已经很少依赖信件了。甚至有人说,邮票就快退出历史舞台了。袁姐,你认为呢?”

杜林祥这一招果然厉害!将问题抛给袁琳,不仅化解了自己的尴尬,还触发了对方的情绪。袁琳在那侃侃而谈了十多分钟,杜林祥与严家赣则坐在一边默默地倾听。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严家赣说:“杜总听说你现在正缺一枚蓝军邮,便想成人之美。像杜总这么大度的人,如今可不多啊!”

袁琳抿了一口茶,说:“这事老严前几天给我说了,我也很纳闷啊。杜总,这蓝军邮可是珍贵的东西,你怎么愿意拿它来和我交换一枚普通的黄军邮?”

杜林祥笑了笑:“我当然知道蓝军邮的价值。不过这些年我将收藏的重点转到国外邮票方面,蓝军邮放在我这,也不能和其他中国邮票搭配成系列。倒是袁姐,收集了不少国内邮票,蓝军邮到了你这儿,正好是珠联璧合。”

严家赣插话道:“这枚蓝军邮,正是不久前杜总从上海一位朋友那里得到的。袁医生,也怪你自己犹豫不决,下手太慢,才让杜总抢了先。所幸杜总是大度之人,听说你特别喜欢这枚邮票,愿意成人之美。”

说话间,杜林祥便将这枚蓝军邮放到了袁琳面前。袁琳小心翼翼地拿起邮票,仔细观摩了起来,喜爱之情已是溢于言表。

袁琳不是傻子,之前严家赣也向她提过,杜林祥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她闭着眼也知道对面的人在打什么主意。杜林祥那番所谓“珠联璧合”的说辞,袁琳认为四分之一是客套,四分之三是瞎掰。但是,她太喜爱这枚邮票,已经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况且,刚才的一席对话也令袁琳感觉到,杜林祥不是那种来路不明的人,而是蛮有品位的集邮爱好者。

在外面,卓伯均是风光无限的土地爷爷,在家里,袁琳才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人。不过,袁琳也知道丈夫手中的权力是把双刃剑。她几乎从不向丈夫引见什么人,甚至还经常提醒卓伯均做事要谨小慎微。然而今天,她实在难以抵御蓝军邮的诱惑。一般说来,蓝军邮往往几年时间才在市面上出现一次,错过这次机会,没准真成终身遗憾了。这种遗憾,可不是金钱能弥补的。

袁琳权衡再三说道:“那就谢谢杜总的美意了。”听了这话,杜林祥与严家赣都哈哈笑了起来。

三人又继续闲聊了一阵,袁琳便起身告辞,说要回医院上班。杜林祥赶紧说:“我开车送你回去。”

路上,严家赣打着哈哈说:“你老公可是个大忙人,最近很少回家吃饭吧?”

袁琳说:“唉,他就是个劳碌命。我跟他说过多次了,要他注意身体。”

杜林祥这时插话道:“袁姐最近有空没有,我请你和你家人一起出来吃个便饭?”杜林祥此时还是很小心,他没有直接提卓伯均的名字,而是说“你家人”。

袁琳很爽快地答道:“好啊!什么时候有时间了,我就主动联系你。”

第二章 珍珑棋局 3、卓伯均说话办事,活像包公再世

接下来的几天,杜林祥一直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他不知道,价值五十万的蓝军邮能否换来土地爷爷的垂青?后来实在憋不住,他又给安幼琪打了电话。安幼琪倒是很轻松:“老严把那天的情况都给我说了,他对你赞不绝口,说你当时的表现,简直就是一个专业的集邮爱好者。”

杜林祥不好意思地说:“那都是临时抱佛脚学来的。不过一连几天过去了,袁琳却一直没和我联系。”

安幼琪说:“别着急,再等等。该说的话你已经说了,她既然说要请你吃饭,应该不会食言。袁琳是行家,她知道蓝军邮的价值。而且以我的了解,她对卓董事长的影响力,可是别人望尘莫及的。”

杜林祥说:“好吧,就再等等。”

安幼琪笑着说:“趁着空闲,你再把老严送你的书多读两遍,说不准以后还用得着。”

安幼琪又叮嘱道:“这段时间你千万不要主动联系袁琳,让她觉得你太猴急,对你的形象会打折扣。”

杜林祥“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他又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敢情不是你家的钱,当然不心急。”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安幼琪的话很有道理,无奈之下只好继续等待着。严家赣送的书,杜林祥无论如何是读不进去了,他只好拿来周玉杰整理的提纲,又细细地翻了几遍。

可是看到后来,杜林祥还是不禁摇头:“什么狗屁收藏,都是他妈一群闲得蛋疼的人,没事鼓捣出来的破玩意。再是雅士,丢到农村的穷山恶水里,整天围着一亩三分地劳作,看你有啥心情去玩收藏!”

尽管已是身家几千万的老板,可幼年饥寒交迫的生活,还是让杜林祥对所谓的雅致情趣,提不起一丁点精神!

一个礼拜后,正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的杜林祥,忽然听到手机响起,拿起一看,竟是袁琳打来的。杜林祥激动得快跳起来了,他按了一下接听键,尽量装出一副平静的口吻:“喂,袁姐,你好!”

袁琳说:“杜总,你好!今晚上你有没有时间?”

杜林祥连忙说:“有时间。”

“那好。”袁琳说,“今晚上我叫上我们家老卓,大家一块聚一聚吧。”

杜林祥答应道:“好的。”

袁琳说:“在市区餐厅里吃饭,熟人太多。要不咱们去郊外找家有特色的馆子?”

杜林祥说:“好的,听袁姐安排。”

袁琳说:“你下午五点半,到医院门口来接下我。”杜林祥赶紧应承下来。

下午五点刚过,杜林祥便早早把车开到医院门口。大约半个小时后,袁琳走了出来。坐上车后,杜林祥问:“要不要再去接一下卓董事长?”

袁琳说:“不用。他知道那个地方,司机会开车把他送过去。”

从医院到郊外大概有四十分钟路程,这时,杜林祥近段时间恶补的集邮知识再次派上用场。有好几次,杜林祥也担心自己露馅,所幸袁琳是个很健谈的女人,聊到关于集邮的话题,总会自己先说上一大段,这也为杜林祥分担了不少压力。

按照袁琳的指引,杜林祥把车驶进一户农家院落,院落门口挂着一个“南郊野菜馆”的牌子。走进订好的包间,一位中年男人已经坐在里面。袁琳介绍说:“杜总,这就是我老公。”

杜林祥赶紧伸出双手:“卓董事长,您好!”

握手时,卓伯均客气地说:“杜总,最近一直听袁琳提到你。像你这样一边经营生意,一边还爱好集邮的人可不多。”

杜林祥说:“哪里哪里,跟袁姐比起来,我简直是自愧不如。”

落座后,袁琳说:“别看这馆子不起眼,其实很有特色。各种野味应有尽有。”

卓伯均也说:“是啊,真正的美味在民间。我看这里的味道,不知比那些星级酒店好多少。”

杜林祥瞄了一眼菜单,上面有什么烤青蛙、回锅野猪肉、红烧果子狸、清蒸团鱼。杜林祥暗想:看来这位土地爷爷已经把高档酒店里的鲍鱼燕窝吃腻了,只能到这种野菜馆里寻找刺激。

卓伯均自己带了一瓶五粮液,袁琳本来平时不喝酒,可今天为了感谢杜林祥,也破例干了一杯。三人吃饭时,卓伯均有意无意间聊起了河西区土地开发的事情,也问了问杜林祥的相关情况。在杜林祥看来,这无异于卓伯均对自己的“面试”,尽管有了夫人的引见,可卓伯均还要亲自考察一番。

宴席结束时,服务员端上一盆汤。卓伯均用筷子指了指:“这叫白水菜,在贵州一带很流行,不过在咱们洪西还不多见。说来很简单,就是把各种野菜扔在井水里,什么调料也不加,煮上两三分钟就起锅。”

杜林祥好奇地说:“咱们洪西人熬汤,总爱放点盐、味精、生姜之类,像这样岂不是什么味道都没有。”

“吃的就是这个味。”卓伯均说,“野菜与井水熬出来的味最好喝,加其他调料就画蛇添足了。”

杜林祥喝了一口,刚开始觉得太清淡,后来嘴里慢慢有了回甜的滋味。杜林祥赞叹道:“以前不知道,还有这种做法。”

“简单就是美啊!”卓伯均说,“现在的人,大鱼大肉吃多了,就需要喝点清汤寡水。”

卓伯均又说:“杜总,你现在既然做地产生意,在我们河西区有什么项目没有?”

杜林祥心头一阵狂喜,看来自己已经通过了卓伯均的“面试”。他说:“目前还没在河西做项目,不过正有这个想法……”

杜林祥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卓伯均挥手打断了:“这样吧,你明天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什么项目,可以互相交流一下。”

杜林祥激动不已,开始憧憬自己是否将正式进入土地爷爷的圈子。他又吃了一口白水菜,感觉这浑然天成的野菜,竟是那样甘甜。

第二天一早,杜林祥便来到河西区城建公司办公大楼。卓伯均的秘书亲自到楼下,把杜林祥引进了办公室。卓伯均的办公室在九楼,大约三十多平方米,里面除了办公桌、书柜,就是一套沙发跟茶几,看起来十分简朴。卓伯均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款条幅,写着“有容乃大无欲则刚”。

卓伯均招呼杜林祥坐下,并让秘书泡了一杯茶。卓伯均说:“昨天杜总说了,你好像有意从事河西的地产开发项目?”

杜林祥欠身点点头:“的确有这方面的意向。”

卓伯均说:“杜总你看上哪块地了?”

杜林祥说:“就是河州食品机械厂的那片厂房。”

卓伯均笑了:“杜总的眼睛真毒啊,一来就瞄上这么一块风水宝地。这块地的位置好,拆迁难度又小,打它主意的人可不少。”

杜林祥说:“所以,才来麻烦卓董事长。”

卓伯均顿了顿说:“河西区的所有土地整理、出让业务都由区政府下面的河西城建公司负责。我虽然是公司的董事长,但具体事情都是下面的人在处理。城建公司的总经理安幼琪,杜总和她接触过吗?”

杜林祥记得,安幼琪再三叮嘱,千万不要让卓伯均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杜林祥摇摇头:“我和安总从不认识。”

卓伯均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接着问:“你知道这块地现在卖多少钱一亩吗?”

杜林祥答道:“听说是两百万。”

卓伯均说:“那是刚开始的价格。现在来抢这块地的人很多,我正准备把价格往上涨一涨。杜总,你真有实力拿这块地?”

杜林祥说:“卓董事长,我今天既然敢来找你,肯定是做好了准备。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

卓伯均说:“上周城建公司的安总向我汇报,说再等三个月,这块地就要正式对外出让。你就抓紧时间,去城建公司做下登记。到时我们会在众多竞买者中,择优选择的。”

听了卓伯均的话,杜林祥心想,安幼琪果然信守承诺,硬是把这块地的出让推到三个月后。但我杜林祥也没爽约,这才一个多月,不就和卓董事长搭上了线!然而,杜林祥心里也在犯嘀咕,卓伯均就这样让自己去做登记,什么交底的话也不说?

卓伯均喝了一口茶杯里的茶,转身走回办公桌,从抽屉里取出一张银行卡。他把银行卡递到杜林祥面前:“杜总,这张卡里有五十万,密码我昨天刚改成六个6,开户人就是我本人。你拿着卡,把五十万取出来,然后把卡还给我。”

杜林祥一脸疑惑地看着卓伯均,不知对方是什么意思。

卓伯均笑了笑说:“袁琳都给我说了,你为她找来了一枚珍贵的蓝军邮,我们全家都很感谢你。不过这枚邮票太珍贵了,我们就这么收下实在不妥。实话说吧,这五十万,也是我这么多年的全部积蓄,但为了满足夫人的爱好,只得全部贡献出来。”

杜林祥一下明白过来,卓伯均是要把买蓝军邮的钱退给自己。他赶忙推辞道:“卓董,这可使不得!”

卓伯均正色道:“杜总,你想做生意无可厚非,大可以正大光明,没必要偷偷摸摸。你把这五十万收下,咱们还是朋友,我和袁琳也都感谢你成人之美。下一步,对于你看上的那块地,咱们还可以按照正常程序来操作,你依旧有机会。可你要不收,我就把钱交到纪委,到时你一点机会也没有。”

卓伯均的话斩钉截铁,不容杜林祥有一丝转圜的余地。杜林祥极不情愿地把卡揣进包里。卓伯均笑了笑说:“我今天很忙,就不多留你了。你把钱取出来后给我来个电话,到时我再请你吃饭。”

杜林祥出门时,卓伯均又提醒道:“别忘了去城建公司登记,要过了规定期限,可没机会了。还是那句话,一切按正常程序操作。我既不会偏袒哪一方,也不会打压哪一方。”

走出办公楼,杜林祥感觉浑身冰凉,心情沮丧到极点。一个多月的忙活,看来又白费了。这个卓伯均,说话办事就像包公再世,简直是个油盐不进的主。说实话,杜林祥以往还没同卓伯均这种手握大权的人物打过交道。几次接触下来,他甚至觉得许多外界的传言并不可靠。就说卓伯均吧,没有一丝半点土地爷爷的派头,活脱脱一位清正廉洁的人民公仆。

回头转念一想,杜林祥也颇为感激卓伯均,人家毕竟把五十万退了回来,而且还明确告诉你,可以在公平、公正的条件下参与竞争。自己并没有失去什么!倒是安幼琪那女人,收了二十万,却出了个屁用没有的馊点子。

回到办公室,林正亮气愤地拍起桌子:“叫那姓安的婆娘退钱,她出的鬼点子,折腾我们好一大阵,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灰。”

冷静下来的杜林祥摆摆手说:“我看安幼琪也是自己失算了。但她毕竟帮了咱们,她把土地出让的时间延后了三个月,为我们创造了有利条件。再说当初我承诺过,那二十万就当咨询费。”

林正亮没好气地说:“三哥,你这人就是太仗义!”

周玉杰说:“三哥,要不你今晚把安幼琪约出来,再听听她的看法。”

杜林祥思考一阵后,点了点头。

晚上七点,安幼琪如约来到一家僻静的西餐厅。见到杜林祥,安幼琪笑了:“上回在农家乐,杜总不是说你从不吃西餐吗?”

杜林祥说:“我哪里是为了吃西餐?不是这里的环境较为隐秘,不会撞上熟人吗?我现在是听从安总的吩咐,尽量不让外人知道咱俩的关系。”

安幼琪问:“事情进展如何?”

杜林祥摇摇头,把上午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安幼琪听后也叹了口气:“看来是我失算了。人家卓董事长都高风亮节退钱了,我自然不能落后。”安幼琪从包里掏出那张银行卡,递给杜林祥:“杜总,上面的钱一分都没动过,现在退给你。”

杜林祥说:“叫你来可不是讨债的。我杜林祥说过的话,从不反悔。不管成功失败,这二十万就当是咨询费。今天就是请你出来,想听听你的看法。”

安幼琪直勾勾地盯着杜林祥:“真不收回去,到时可别后悔!”

杜林祥说:“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后悔!”

安幼琪笑了:“像个爷们!你现在不是要听我的意见吗?我就告诉你,这事还没完!”

杜林祥问:“什么意思?”

安幼琪说:“我不是算命的,事情究竟怎么发展,一时也说不好。不过我在卓伯均身边工作好几年了,应该说对他还是有些了解。如果事情就这么简单地结束,那他就不叫土地爷爷了!”

杜林祥一脸疑惑:“卓董事长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安幼琪莞尔一笑:“作为下属,是不能随便评价上司的。卓董事长不是叫你取完钱给他打电话,他还要请你吃饭吗,你就按他说的做。”

杜林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章 珍珑棋局 4、一份毫无亮点的开发方案,竟然喊出了天价

二天后,杜林祥去银行将五十万取了出来,之后便打电话通知卓伯均。卓伯均在电话中笑着说:“好啊,你把钱取走,我心里的石头也算落地了。这样吧,今晚还是在老地方,我请你吃饭。”

杜林祥答应下来后,当晚便提前赶到南郊野菜馆。大约六点半左右,卓伯均也亲自开车来到这里。卓伯均平时坐的公务车是一辆本田雅阁,今天他开的却是一辆捷达。杜林祥之前听袁琳说过,这辆捷达是去年他们家买的一辆私家车。从办公室的装修到私家车的档次,这位卓董事长可谓简朴到家了。

今晚就卓伯均与杜林祥两人,他们在院外的一座小亭子里坐下。杜林祥掏出那张银行卡还给卓伯均,同时把取款时的手续一并附上:“卓董事长,这些都是我取款时的凭证。”

卓伯均点点头:“杜总倒是个心细之人。有了这些凭证,就不怕外面那些闲言碎语,咱们之间,可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了。”

趁着上菜的工夫,卓伯均也讲起了自己的经历:“杜总,我和你一样,也是农家子弟出身。大学毕业,就到河州市人民医院后勤科当了个小办事员。在医院时,我认识了袁琳,而袁琳的父亲就是当时医院的党委书记。蒙他老人家提拔,我才当上医院办公室副主任,后来袁琳的父亲出任河州市卫生局局长,我也就被调到河西区城建局任副局长。”

杜林祥听着卓伯均的叙述,一直没有搭话。不过心里却在想,怪不得卓伯均要对老婆言听计从,敢情他的荣华富贵,都是蒙老丈人的恩赐。

卓伯均接着说:“我在河西区,一干就是十多年。我今年五十多岁了,仕途上没有什么指望,就想着平平安安干完这一届,然后退休颐养天年。”

杜林祥不明白卓伯均为何对自己说这些,但他又觉得卓伯均的话听着似乎很耳熟。杜林祥仔细回忆了一下,原来类似的话,周志斌与李云松都说过。周志斌与李云松当时是在暗示自己送钱,可眼前的卓伯均,给人的印象却十分正派。远的不说,主动退还五十万就是明证!

卓伯均夹了一口菜,而后缓缓说:“现在是改革年代,各种规矩都在建立过程中。就拿这土地出让来说吧,真是一团乱麻。我坐在这个位置上,看似风光无限,其实自己很清楚,不过是头戴金灿灿的皇冠,背负沉重的十字架,脚下还踩着鬼门关。稍不留意就会粉身碎骨啊!”

杜林祥这时说道:“卓董事长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可怕的。”

卓伯均笑了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过了一阵,卓伯均又说:“平常在家里,袁琳很少过问我工作上的事,她还老是在我跟前提醒,要我处理任何事都慎之又慎。杜总是这么多年来,袁琳向我引见的为数不多的人。因此,只要在公平、公正的前提下,能帮的忙我会尽量帮。”

杜林祥感激地举起酒杯:“让卓董事长费心了。”

卓伯均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谈不上费心,只要不违背党性原则,能交一个朋友也是好事。”

杜林祥烟瘾很大,无奈卓伯均从不抽烟,便只好克制住自己的烟瘾。他夹了一口菜,然后问道:“卓董事长,我已经去城建公司登记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卓伯均说:“接下来我们会要求那些有意向的开发商报价,提出各自的开发方案。”

杜林祥心里没底地说:“不瞒卓董事长,像这种拿地开发的事,我们公司也是第一次,不知道有哪些要注意的?”

卓伯均说:“最后我们会组成一个评审委员会,对所有开发商进行一个综合评审,我本人就是这个委员会的主任。我向来有一个主张,不是哪家报价高,就把地批给谁,而是要统筹考虑。比如有些开发商,哪怕报价并不高,但他们的开发理念很先进,能够提升城市形象,我也愿意把地批给这样的公司。”

杜林祥追问道:“什么样的开发方案算是比较先进?”

卓伯均哈哈笑道:“杜总,看你的样子,以前都在做工程,还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吧?”

杜林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卓伯均说:“这也的确为难你了。不过,我倒是认识一家房地产咨询顾问公司,他们在这方面比较专业,没准能帮上忙,要不我给你们引见一下?”

杜林祥高兴地说:“那样最好!”

卓伯均顿了顿说:“好吧,我叫他们那边的人明天跟你联系一下。”

第二天下午,正在开车的杜林祥接到一个电话。来电号码的前四位是“0755”,杜林祥知道这是从深圳打过来的。接通电话,立刻响起一个悦耳的女声:“请问是杜林祥杜总吗?”

杜林祥说:“对,你哪里?”

对方说:“你好,我这里是深圳创智房地产咨询顾问公司。是卓董事长让我们跟你联系的。”

杜林祥说:“哦,你好,你好!”

对方说:“杜总,听说你正在做一块土地的开发方案。你看这样好吗?我一会用短信给你发个传真号,你就把这块地的相关情况传真给我们。我们了解具体情况后,再和你联系。”

杜林祥爽快地说:“好吧!”

把材料传过去一周后,深圳方面又打来电话。对方表示,他们的董事长想飞赴河州,实地考察一下这块地,这样才能做出符合实际的开发方案。对于这一提议,杜林祥自是欣然接受,还在电话中约好了时间,表示自己到时亲自去机场迎接这位董事长。

四天后,董事长一行如约飞抵河州。为表示庄重,杜林祥叫上周玉杰、林正亮,开上路虎越野与奥迪A6,一起奔赴机场接机。航班很准时,中午一点刚过就到了。董事长带着一男一女两名助理,他与杜林祥热情握手后,递上自己的名片。杜林祥看了下名片,这位董事长叫高志鹏,还是该公司的首席策划师,此外,名片上另外密密麻麻印着一大堆各种头衔。杜林祥仔细打量了一下高志鹏,是位三十出头、精精瘦瘦的年轻人。杜林祥不禁在心里感叹,真是后生可畏,这么年轻就成为地产界专家了。

整整一下午时间,杜林祥等人都陪着高志鹏在河州食品机械厂的厂房附近转来转去,高志鹏很少发表意见,只是叫两位助理不停地写写画画。晚上,杜林祥在酒店设宴款待高志鹏一行。

上桌后,高志鹏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忙活了一下午,终于有了些头绪。明天一早我就赶回深圳,抓紧把这些材料整理一下。”

心直口快的林正亮问:“高总,你一个下午就考察完了?附近的楼盘开发情况,还有周边商业环境等等,你不去看一下?”

高志鹏面露不悦地说:“那些东西,你们传真过来的资料里都有,不用再浪费时间了。”

借此机会,杜林祥也想向高志鹏请教一下其对全国房地产市场的看法,以及过去曾操盘过哪些项目,不料,对这些话题,高志鹏通通避而不谈。后来,周玉杰又同高志鹏聊起香港、深圳等地的歌舞厅、酒吧以及丰富多彩的夜生活,这一下高志鹏的话才开始多起来。杜林祥也没多想,他认为越是卓有成就的专家,越会对自己专业领域的事情惜墨如金,否则就不足以显示其高深莫测。

宴席快结束时,高志鹏接到一个电话,听那语气十分恭敬。放下电话,他说:“卓董事长听说我到河州了,特意要赶过来敬一杯酒。唉,弄得我挺不好意思。”

半小时以后,卓伯均就赶了过来。他同高志鹏热情地握手,并从高志鹏开始,挨个敬了一圈酒。杜林祥想趁机汇报一下开发方案的事,话刚出口,就被卓伯均挡住了:“杜总,方案的事,你和高总他们去谈,我就不瞎搅和了。”

而后,卓伯均又对高志鹏说:“杜总可是我的好朋友,在制作开发方案这方面,你可要多费心,帮帮杜总他们。”

高志鹏赶紧说:“卓董事长交代的事,我敢不从命。”

待了十多分钟,卓伯均说还要去赶下一个场,便匆匆离开了。高志鹏也说今天酒喝了不少,想早点回宾馆休息。

第二天一早,杜林祥亲自开车,把高志鹏一行送去机场。临别时,高志鹏说:“杜总,我回去把思路理一下,争取在一周内跟你联系。”

从机场回市区的路上,杜林祥想到了安幼琪。对于这个年纪轻轻的高志鹏,杜林祥心中有些没底,他更疑惑的是,卓伯均将此人介绍给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所有这些,杜林祥很想听听安幼琪的分析。此外,好久没同安幼琪联系,杜林祥发觉自己下意识里,也想见见这个女人。

电话响了很久,安幼琪才接:“杜总,今天可是周末!你一大早就打来电话,有何吩咐?”

杜林祥不好意思地说:“哎哟,我这都忙昏头了,忘记今天是周末。主要是有些事情,想向你请教。”

安幼琪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那好吧,你要有事就过来。”

杜林祥说:“好的。”

正要挂断电话,就听见安幼琪说:“对了,我住在香格里拉酒店,你别跑到我家去了。”杜林祥应承了一声,却又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在河州有家,干嘛住酒店?

赶到酒店时,安幼琪又打来电话:“酒店里人来人往太多,你就直接到我房间来吧,我在1507房间。”

此时安幼琪已经洗漱完毕,屋内弥漫着一股名牌香水与女人体香混合着的味道。杜林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安总真是会享受啊,过个周末,都要住到五星级酒店来。”

安幼琪笑了笑:“昨晚上在外面打牌玩得太晚,我们家那位已经睡了,不想影响人家,就出来住宾馆。”

老婆因为回家太晚,不想影响老公休息,就出来开宾馆。杜林祥不明白这是什么狗屁逻辑。经过这几次接触,杜林祥已经确信,安幼琪同老公的关系并不是太好,今天的事更加深了这种印象。他随口问道:“你老公平时睡很早吗?”

安幼琪说:“我们家那位啊,一般晚上十点左右就上床了。不像我,是个夜猫子。”杜林祥注意到,安幼琪并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喜欢直呼老公,而是用“我们家那位”替代。

杜林祥感觉现在与安幼琪的关系已十分亲密,便开起玩笑:“安总你多虑了,其实只要是打牌,不管多晚回家都可以。”

安幼琪问:“为什么啊?”

杜林祥说:“你要大大方方地告诉老公赢了钱,老公肯定高兴。输了钱也不要紧,你就一边宽衣解带,一边告诉老公今天准备输个精光,老公一样欢喜。”

安幼琪扑哧一声笑了:“杜总你要输了钱,就这么回去跟老婆交代的吧。”

杜林祥继续问:“你老公喜欢早睡,你又是个夜猫子。这上下班时间都不统一,平时怎么在一起工作啊?”

不知安幼琪是真没听懂还是故作清纯,一本正经地问:“什么工作啊?”

杜林祥笑了笑:“就是进进出出、上上下下的工作。”

安幼琪说:“睡得晚没关系,只要都能早起,就不影响第二天的工作。杜总你是不是喜欢五加二、白加黑,没日没夜地工作啊?”

杜林祥摇着头说:“唉,不行喽!鞭长莫及、力不从心啊。”

安幼琪说道:“鞭长莫及证明你短,力不从心说明你软,杜总你可不要妄自菲薄哦。”

被安幼琪反将一军,杜林祥只得不好意思地憨笑。一边笑着,杜林祥也情不自禁地仔细瞧了瞧坐在沙发边上的安幼琪。丰盈的大腿,华贵的装束,还有那充满风情的言语……

杜林祥赶紧控制住自己的情愫,他告诫自己,今天是来办正事的。他点燃一支烟,向安幼琪讲述了这几天的经历,然后问道:“这个高志鹏是什么来路,你清楚吗?”

安幼琪耸耸肩:“没听说过此人。”

杜林祥又问:“卓董事长把高志鹏介绍给我们,究竟啥意思?”

安幼琪一脸苦笑:“领导之所以是领导,就在于他总比我们高明。他这么做究竟有何深意,我一时也猜不到。没准,他就是想让高志鹏帮助你们,设计出一个精彩绝伦的开发方案。”

杜林祥叹了一口气:“但愿如此吧!”

安幼琪说:“杜总要是信得过,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告诉我。大忙帮不上,敲敲边鼓、出出主意还是没问题的。谁叫咱们是朋友呢。”说最后一句话时,安幼琪的声音有些不自觉地发嗲。

杜林祥心头一震,说:“好,谢谢安总。”

一周之后,高志鹏果然打来电话:“杜总,开发方案我已经做出来了。你看是不是抽空到深圳来一趟,有些想法我们当面交流一下。”

杜林祥说:“好啊,我马上订机票,明天就赶到深圳。”

杜林祥带上周玉杰,第二天便飞抵深圳。高志鹏驾驶着一辆黑色宝马,亲自到机场来迎接。高志鹏倒没有急着谈开发方案的事,而是直接把车开到罗湖区的乐园路。乐园路是深圳有名的美食一条街,几十家海鲜酒楼集中于此,酒楼门口摆满了海鲜池,宛如海鲜大超市。许多挂着粤港两地牌照的车停在路边,高志鹏介绍说,乐园路的海鲜最受港人青睐,刚兴起时,这里百分之九十的食客来自香港。到如今,来自香港与深圳本地的食客,也不过只能平分秋色。

品尝完海鲜后,高志鹏又提议去酒吧找乐子。周玉杰是有名的花花公子,自然颇好此道,他说:“好啊,早就听说蛇口酒吧街号称深圳的兰桂坊。今天正好去逛一逛。”

高志鹏却说:“蛇口酒吧街没什么意思,今天我带你们去玩点有特色的。”

在高志鹏的引领下,众人来到一处叫作枫林晚的歌城。高志鹏说:“这歌城外面看上去破破烂烂毫不起眼,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单说这名字就取得不错,枫林晚,加上前面那四个字,可谓意境十足。”

“哪四个字?”周玉杰故意问。

“停车做爱。”高志鹏哈哈大笑。

周玉杰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知道,唐代诗人杜牧的《山行》中,写的是“停车坐爱枫林晚”,不过在高志鹏口中,“坐爱”变成了“做爱”。

枫林晚里面的装修可谓美轮美奂。三人进入包间后,高志鹏大手一挥,点了六个小姐。他还笑着说:“到这里面玩,就得人多才有意思。”

五分钟后,六个穿着比基尼的美女走了进来。此刻,周玉杰总算明白过来,高志鹏所谓的特色,就是喝花酒。六个美女身材高挑,丰乳肥臀,看得杜林祥与周玉杰直流口水。一旁的高志鹏还不忘提醒:“歌城有规矩,包间里可不能干那事。要干只能带美女出去开房,这里面只是喝花酒的地方。”

“喝花酒好啊!比起简单的吹拉弹唱,实在有趣得多。高总,你可真是会找地方!”杜林祥笑呵呵地说。

已是乐不可支的周玉杰,此时还不忘自己中文系高材生的本色,说道:“刚才进门时,高总念了杜牧的《山行》。此时看着满屋的美女,我又想起了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此情此景,与《静夜思》有什么关系?”高志鹏问。

周玉杰说:“这首诗写得好啊!翻译成白话文就是,我的床前有位叫明月的姑娘已脱光,她的皮肤白嫩得就像地上的白霜。抬起头望着这位光溜溜的明月姑娘,低下头不禁地想起夫人远在故乡。寥寥数语就描写了一个正常的男人独自流浪异乡,寻花问柳时的矛盾心情。你看这和我目前的心境,不正好契合吗?”周玉杰这一番临机改编逗得满屋人哈哈大笑。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晨,高志鹏才派人把杜林祥接到自己的公司。高志鹏的公司就在深圳东门步行街的一栋高档写字楼里,为杜林祥等人沏好茶后,高志鹏说道:“不瞒二位说,回深圳后我领着一班人熬了好几个通宵,才赶写出一份较为粗略的开发方案。如果双方有进一步的合作意向,我们可以在这几十页纸的基础上,进一步细化完善,拿出一套完备的方案。”

高志鹏接着说:“尽管大家已经是朋友,但在商言商,钱还是要谈的。如果杜总采纳这份方案,我们也要收取咨询费用。”

杜林祥翻阅着高志鹏递过来的方案,点点头说:“这个是当然,不知你们这个咨询费,大概多少钱?”

高志鹏伸出三根手指头:“三百万!”

杜林祥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多少钱?”

高志鹏重复了一遍:“三百万!”

杜林祥几乎蒙了过去!就这么几十页纸,就要卖三百万?杜林祥又看了一下这套方案,说实话也不过就是中规中矩,谈不上有什么独特的亮点。杜林祥抬头看了看,只见周玉杰坐在沙发上也是一脸茫然。

隔了几分钟,周玉杰说:“高总,这价格是不是贵了一点?”

高志鹏笑了一下:“这还贵啊!说实话,我可是看在卓董事长的面子上,给你们打了折的。”高志鹏说这句话时,“卓董事长”四个字的发音特别重。

这时,高志鹏的手机响了。他拿起电话说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卓董事长,我刚提到你,你的电话就来了。”

杜林祥听见高志鹏继续说:“是这样的,你介绍的杜总来深圳了,我正把制作的开发方案交给他看。”

“好的!”高志鹏这时起身把手机递给杜林祥,“卓董事长说他要和你通话。”杜林祥接过电话,只听卓伯均说:“杜总,志鹏他们制作的开发方案,据我所知还是很专业的。当然了,具体的事情你们谈,我就不搅和了。不过,你和志鹏都是我的朋友,我刚给他打了招呼,让他在深圳一定要把你接待好。”

杜林祥说:“卓董事长你太客气了。”

卓伯均笑了笑说:“那好吧,你们慢慢聊,我先挂了。”

放下电话,杜林祥继续低头翻着开发方案。不过,他的心思已不在那薄薄的几十页纸上了。卓伯均与高志鹏,开发方案与拿地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杜林祥在揣摩着。

高志鹏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微笑着说:“要不这样,杜总先回宾馆考虑一下?”

杜林祥求之不得地说:“也好,我们先回去商量一下。”

第二章 珍珑棋局 5、钻进了卓伯均布下的迷魂阵

回到宾馆,杜林祥点上一支烟,问周玉杰:“你怎么看?”

周玉杰说:“什么狗屁开发方案,再说,怎么也值不了三百万啊。不过卓伯均这位土地爷爷倒是值这个价。现在的问题是,卓伯均与高志鹏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杜林祥叹了一口气,无力的眼神盯着天花板,他缓缓说:“让我静下心好好想一想。”杜林祥陷入沉思中,他正力图把自己与卓伯均接触的每一个细节复原出来,并从中探寻出蛛丝马迹。周玉杰见状也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沏好一杯茶放到杜林祥跟前。

价值五十万的蓝军邮,看来还是发挥了作用。否则自己一个泥瓦匠出身的包工头,是无法成为权势熏天的土地爷爷的座上宾的。从几次接触的情形来看,安幼琪所言非虚,袁琳对于卓伯均的影响力是其他人无法比拟的。而向来深居简出的袁琳,也正是因为那枚珍贵的蓝军邮,才肯破例为自己引见卓伯均。

让人猜不透的还是卓伯均。此人风度翩翩,温文尔雅,说话做事也是一副清官派头。他如果真贪钱,干嘛把五十万退还给自己?可卓伯均真要是刚正不阿,又为何把高志鹏介绍过来?

杜林祥在脑海里反复咀嚼卓伯均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一开始,卓伯均就声称自己“仕途上没有什么指望了,就想着平平安安干完这一届”,卓伯均是否在暗示自己,他现在没有再向上一步的可能,就想捞点钱?卓伯均还说过,他本人就是项目评审委员会主任,这是否可以理解为,对于将地批给谁,卓伯均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同高志鹏接触的过程中,无论是在河州的饭局上,还是在深圳的那通电话,这位卓董事长总会在关键时刻出现,或明或暗地表达某种意思。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

然而,杜林祥始终不明白,既然自己已经通过袁琳进入到卓伯均的圈子,也在一定程度上获取了对方信任,那么卓伯均想要钱,大可以直截了当地说,为何要绕这么大圈子?还要退还那五十万?

杜林祥深吸一口烟,脑海中竟不自觉浮现出赤身裸体的李云松的形象。那个王八蛋,当初把自己邀到桑拿房里,而后就狮子大开口地索要三百万。李云松一番费尽心机的安排为的就是安全。

卓伯均的所作所为,不正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杜林祥又想起了卓伯均说过的话,“我坐在这个位置上,稍不留意就会粉身碎骨啊!”老道的卓伯均看来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想想也是,如果对那枚蓝军邮安然受之,或是直接开口要钱,那卓伯均的把柄就永远被杜林祥攥在手里。但通过这一番运作,钱是给高志鹏的咨询费,卓伯均大可以撇得干干净净。

高志鹏喊出的虽然是天价,但一套开发方案的价值,确实比蓝军邮更加难以衡量。你可以说它是废纸,也可以说智慧无价。日后纵然翻脸,那也是你杜林祥同高志鹏的纠纷,与卓伯均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从这点来看,卓伯均捞钱的手段可比李云松高明!

杜林祥不禁感叹,卓伯均能在土地爷爷的位置上稳坐这么多年,其手腕果然了得!在河州,想给卓伯均送钱的人大有人在,卓伯均还不一定都会笑纳。一枚蓝军邮,只能让杜林祥进入卓伯均的圈子,却远远满足不了土地爷爷的胃口。换句话说,五十万换来的,不过是能够进一步给卓董事长送钱的资格。

等等!杜林祥又猛然提醒自己,如今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臆测。如果事实并非如此,而是高志鹏狮子大开口,连卓伯均都被蒙在鼓里,那自己的钱,岂不是打了水漂?

杜林祥重重地叹道:“卓伯均啊卓伯均,你摆下的迷魂阵,可把老子害苦喽。”

杜林祥续上一支烟,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周玉杰:“你是怎么分析的?”

周玉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与杜林祥刚才的判断可谓不谋而合。周玉杰说:“现在咱们有九成把握,高志鹏根本就不是什么地产专家,他不过是卓伯均收钱的白手套。但也不能排除另一成可能,就是事情没这么复杂,就是高志鹏自己喊了个天价。”

“是啊!”杜林祥点点头说,“尽管可能性很小,但也不能不防。毕竟这是三百万,就这么扔出去,必须慎之又慎。”

周玉杰想了一下说:“三哥,要不你给卓伯均打个电话,求证一下?”

杜林祥说:“那怎么行?真要是卓伯均摆出的迷魂阵,不就给人家戳穿了,这项目也没戏了。”

周玉杰说:“卓伯均装傻,我们也能充愣。你就给卓伯均打个电话,说这方案的确不错,就是三百万的价格太高了。既然卓董事长和高总是朋友,能否麻烦他给高总说一下,把价格适当优惠一些?”

周玉杰接着说:“这样做,既不会戳穿卓伯均,也能达到我们的目的。如果是高志鹏捣鬼,卓伯均一定会立即有反应。如果他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说什么‘方案的事,你们自己去谈’,那就可以肯定这是他设好的局。”

杜林祥拍了周玉杰的肩膀:“你这办法好!”

杜林祥立即给卓伯均打电话,并按周玉杰设计的说辞表述了一番。末了,杜林祥还加上一句:“卓董事长,我的意思就是麻烦您跟高总说一下,能优惠一点是一点。如果高总那边实在为难,也就算了。”杜林祥说这句话,其实是怕卓伯均误会自己来砍价。他要明确地告诉卓伯均,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这钱要给得放心。

卓伯均在电话那头说:“你和高总都是我的朋友,你们生意上的事,我不好介入啊!”

听着卓伯均那为难的口气,杜林祥彻底放心了,他立刻说:“那就算了,不麻烦卓董事长了。”

放下电话,杜林祥朝周玉杰点了一下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此时的杜林祥心中交织着喜悦与愤懑。能搞定卓伯均,顺利拿下那块地,当然是好事一桩。但对于卓伯均这种翻手云覆手雨,把自己当猴耍的收钱手段,杜林祥却只能逆来顺受。

下午,杜林祥又来到高志鹏的公司。有了卓伯均的交底,杜林祥爽快地说:“高总,我们仔细研究了你这个开发方案,的确很好。我们愿意花钱把它买下来。”

高志鹏说:“感谢杜总信任。”

杜林祥说:“方案很重要啊!我记得卓董事长以前跟我说过,只要方案好,能提升城市形象,哪怕报价低一点,政府也会倾向于同这家公司合作。因此我想这份方案一定要足够精彩,能够打动评审委员会,最后哪怕我们的报价并不高,也能拿下这块地。”

高志鹏说:“方案做精彩没问题,但那要耗费更多的人力、智力,因此价格肯定不一样。”

杜林祥微笑了一下:“只要方案足够好,我们当然愿意加钱。”

高志鹏顿了顿说:“如果杜总想凭借精彩的开发方案,最后以低价胜出,起码还得再加两百万。”

杜林祥思索了一阵,说:“没问题,成交。”

杜林祥与高志鹏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们的话中,句句都提到方案,可其实没人在乎方案。杜林祥所要的,不过是将五百万送到卓伯均手上后,让自己低价拿地。

回到河州后,杜林祥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工作。拿地的事他已经不用发愁,现在要做的是赶紧联系银行的人,一旦拿下土地后,便能在第一时间融资,并尽快启动工程建设。为此,杜林祥与周玉杰联系了多家银行的领导,酒没少喝,红包自然也没少送。

一个月后的礼拜一上午,是河西城建公司评审委员会正式召开会议的日子。杜林祥还是有些怯场,便让周玉杰带上高志鹏制作的开发方案,以及每亩地一百八十万元的报价,去到会上向评审委员会成员进行介绍。一百八十万的价格是高志鹏提出来的,比原先的两百万足足便宜了二十万。杜林祥当然知道其中的玄机,因此显得信心满满。整整一个上午,卓伯均、安幼琪都坐在台上,一本正经地听各家公司做汇报。其间,卓伯均还多次打断企业方的发言,仔细询问相关情况,并不时在笔记本上做记录。

下午是评审委员会的闭门会议。就在这次会议上,将做出最终决定。下午五点半的时候,远在深圳的高志鹏给杜林祥发来短信:“大功告成!”一小时后,安幼琪又打来电话:“杜总,那块地已经确定交给你们公司了。卓董事长对你们的开发方案非常赞赏,用他的话说,‘哪怕这块地卖便宜了,但通过这块地的运作,却能带动河西区整体土地的升值,值得!’”

杜林祥高兴地说:“谢谢安总了!”

安幼琪说:“我今天下午可一句话也没说,全是卓董事长力排众议定的。有家公司出价到了两百三十万,最后还是被你们挤下去了。”

杜林祥说:“这是最后结果吗?不会还有什么意外吧?”

“应该不会了。”安幼琪说,“今天的结果已经写入会议纪要,明天一早就会对外公布。按照以前的运作模式,剩下的就是到区政府那边走一下例行程序,然后就签署正式协议。”

放下电话,杜林祥又找到了当初北国天骄项目成功时的感觉,压抑已久的狂喜在心中释放。可不知怎的,兴奋的大脑中总会不自觉地浮现出卓伯均办公室的那幅字“有容乃大无欲则刚”。他不知道卓伯均与李云松,究竟谁更猥琐,谁的吃相更难看!

整理了一下情绪,杜林祥问周玉杰:“今天晚上银行那边的人约好了吗?”

周玉杰说:“约好了,包间都订好了。”

杜林祥说:“那好,咱们快赶过去。现在的工作重心要放到融资上面。”

站在一旁的林正亮附和道:“三哥,照你这么干下去,没几年就要当亿万富翁了。”

杜林祥也不谦虚:“那是必须的!”

当天晚上,杜林祥又和银行的一帮人喝得大醉。晚上十一点多,周玉杰开着他的路虎送杜林祥回家。杜林祥觉得车上的音乐太吵,就叫周玉杰换一个频段。周玉杰把频段调到河州交通广播,里面正在播放新闻。只听播音员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在今日召开的洪西省人大常委会上,选举姜菊人为代省长。”

周玉杰说:“三哥,姜菊人又升官了,这下万顺龙的生意只怕做得更大了。”

杜林祥说:“那是他命好啊!”迷迷糊糊的杜林祥,心头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楚。人家万顺龙已是省长大人的座上宾,自己在这忙活半天,不过就围着一个卓伯均打转。

广播里继续说:“经省委研究决定,吕有顺同志任河州市委委员、常委,提名吕有顺同志为河州市人民政府常务副市长人选。”

周玉杰说:“常务副市长通常都会分管全市国土工作。卓伯均这么一个角色,就已经牛成这样,常务副市长又该是个什么样?三哥,那个吕什么的,你以前听说过吗?”

杜林祥摇着头:“这些个官老爷,谁他妈认识!”

此刻的杜林祥当然还不知道,吕有顺这位洪西省会城市的新任常务副市长,会令自己的人生出现多么重大的转变。

第二章 珍珑棋局 6、土地爷爷出事了

其实,吕有顺也是洪西省文康市人,同杜林祥是地地道道的老乡。不过,两人此前的生命轨迹却毫无交集。当杜林祥因为贫困的家境辍学,不得已进城跟着师傅当起泥瓦匠时,与杜林祥同岁的吕有顺,却在文康一中一间有些简陋的教室里发奋苦读。

后来,吕有顺以全市文科状元的身份考入北京大学,据说那也是文康一中建校以来第一个被北大录取的学子。本科毕业后,吕有顺又在北大继续攻读经济学硕士。之后,吕有顺便进入中央部委,开始了自己的京官生涯。从办事员到副处长,再到处长,吕有顺的仕途颇为顺遂,其间他先是被下派到安徽,当了两年副县长,后来又被选派赴美国的大学进修一年。既有基层锻炼经历,又出去喝了洋墨水,这样的人自然会进入领导视野。38岁那年,吕有顺被提拔为副司长,正式迈入厅级干部的序列。

不过此后,吕有顺却离开政府机构,进入一家大型央企工作。先在北京总部工作了一年,而后被外放到香港,担任香港分公司的总经理。这一次,吕有顺又从企业回到政府,由香港直接空降河州担任常务副市长。河州是副省级城市,吕有顺这个常务副市长,自然就是正厅级。

吕有顺履新的第三天,恰逢河州市国土资源会议召开。分管国土、城建工作的吕有顺,理所当然地作为全市国土系统的新老板,坐在主席台上发表了讲话。除了冗长无味的官样文章,吕有顺也在会议上扔出了一颗重磅炸弹——从即日起,冻结全市经营性国有土地使用权的出让。凡是还没有签署正式转让协议的,一律不再签署。

会议结束后,市政府就发出紧急通知,要求各区县无条件地执行市政府的决定。吕有顺还责成市纪委、国土局组成督察小组,赴各地展开督察。

对于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报道,杜林祥其实并没怎么看懂,直到河西城建公司的工作人员打来电话,通知他土地出让的事已被叫停,并叫他来取回已经缴纳的保证金,杜林祥才意识到大事不好。他赶紧给卓伯均打去电话,可一连两次,卓伯均都说正在开会,过段时间再联系。杜林祥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又给安幼琪打去电话,可手机刚拨通对方就挂掉。

一会儿,安幼琪发来短信:“正在开会,有事发短信。”

杜林祥立刻回了一条:“那块地出什么事了?”

等了好几分钟,不见安幼琪有任何回复,杜林祥又发了一条短信:“万分焦虑中,盼速回!”

安幼琪终于回了短信:“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晚上八点,香格里拉咖啡厅见。”

心急火燎的杜林祥,七点刚过就坐到香格里拉的咖啡厅里,不过安幼琪却来迟了,一直到八点半才出现。

安幼琪见面后说道:“杜总,坐在如此优雅的咖啡厅里,听着悦耳的音乐,感觉还好吧?”

“好什么。心乱如麻!”杜林祥说,“本来就心烦,满耳朵又尽是些听不懂的洋歌。我叫服务员换首邓丽君的歌来放,他们却说没有。”

安幼琪说:“来香格里拉听邓丽君的歌,杜总可是找错了地方。这里怎么会有邓丽君的歌?”

杜林祥随口问道:“为什么,难道邓丽君的歌还配不上它一个区区的五星级酒店?”

安幼琪说:“香格里拉的老板就是纵横东南亚、香港以及中国内地的商界大亨郭鹤年。郭鹤年的儿子郭孔丞,当年与邓丽君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不过郭鹤年的母亲却不怎么喜欢作为艺人的邓丽君。几经周折,这段恋情也以邓丽君含泪退婚而宣告结束。从此以后,香格里拉酒店里就不再放邓丽君的歌曲。”

“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杜林祥感觉到自己的孤陋寡闻,不过此时他更关心的,还是那片眼看交易在即的土地是否也面临“退婚”。杜林祥说:“那个什么吕市长,怎么一来就整这么大动静?我给卓董事长打电话,他老说在开会。”

安幼琪说:“卓董事长这回倒没说谎,市政府的通知下发后,我们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卓董事长昨晚开会就一直开到凌晨一点。这次的动静的确不小,可也不是吕市长一个人能搞出来的。”

杜林祥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安幼琪说:“你听说过8·31大限吗?”

杜林祥说:“在报纸上瞟过一眼,具体啥意思却不懂。”

安幼琪缓缓说道:“今年3月,国土资源部、监察部联合下发了《关于继续开展经营性土地使用权招标拍卖挂牌出让情况执法监察工作的通知》,要求从今年8月31日起,所有经营性的土地一律都要公开竞价出让。也就是说,从今年8月31日起,以前盛行的以协议出让经营性土地的做法被正式叫停。以后所有土地的出让,都得采用招拍挂的方式。”

安幼琪接着解释道:“像你这次拿地的方式,就是协议出让,相关单位内部开个会,由卓董事长拍板,这块地就批给你了。要是实行招拍挂,那么就得在招标会上公开竞价,最后由价高者得。”

杜林祥说:“我明白了!不过这不是从8月31日才开始执行吗,现在才6月,咱们应该还能搭趟末班车啊!”

安幼琪说:“原先都这么以为,至少还有几个月时间作为缓冲期。可谁知道吕市长来了后,动作这么大!仔细想想也不难理解,新官上任嘛,他在河州率先执行中央的统一部署,对上既能挣表现,对下也能立威。”

杜林祥越听越急:“那块地,可是你们召开了评审会,并且对外发布了评审公告的。”

安幼琪说:“按照以前的惯例,评审结果出来后,半个月之内就能签署正式的转让协议。但吕市长现在发话了,凡没有签署正式协议的,一概不再签署。”

杜林祥气愤地说:“这是政府单方面违约!”

安幼琪说:“连正式的转让协议都没签,哪里谈得上什么违约。”

杜林祥说:“照你这么说,就因为那个吕有顺,这块地的事就泡汤了?卓董事长就不能去争取一下特殊政策?”

安幼琪无奈地表示:“据说,卓董事长也跟上面反映过,说有些已经对外发布了评审结果的地,能否特事特办?结果引来吕有顺一阵痛斥,卓董事长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你也知道,官场上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杜林祥问:“他不是土地爷爷吗?就没有一点办法?”

安幼琪加重语气说:“我的杜总呀,卓伯均的官位可比吕有顺小得多,他能和副市长顶着干?胳膊拧不过大腿啊!邓丽君都有含泪退婚的时候,何况咱们这些普通人。”

安幼琪又说:“杜总,你上次给我的银行卡,我已经寄到你公司去了,上面的钱一分没动过。我如果直接退给你,你碍于面子不好接,所以只好采用邮寄的方式了。我也有自己的处事原则,那就是无功不受禄。”

杜林祥默默地掏出打火机,不过点烟的手却在颤抖。他不知道,安幼琪这样做,是出于仗义,还是担心事情败露的善后之举。不管怎么说,安幼琪的二十万只是小钱,真正的大钱在卓伯均那里,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五百万啊!

杜林祥问道:“现在河州所有的土地出让都暂时冻结了,如果解冻后,那块地会怎么处理?”

安幼琪说:“当然还是会出让,只不过就是采取招拍挂的方式。杜总,恕我直言,以你的资金实力,在价高者得的招标会上,恐怕占不着便宜。”

与安幼琪的谈话结束后,杜林祥面如死灰。那天晚上,他一连给卓伯均打了好几个电话,对方却都没有接。杜林祥最后又给高志鹏打电话,高志鹏却说自己人在新加坡,有些事回国之后再联系。

在焦虑中度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早,杜林祥却意外地接到袁琳的电话。袁琳说:“杜总,听说你拿地的事,因为政策变动遇到了麻烦。”

杜林祥说:“是啊,市里新来了一个什么吕市长,叫停了全市的土地出让,而且以后都要采取招拍挂的方式,实行价高者得。”

袁琳说:“这其实是好事,现在的土地市场太混乱,随便哪位领导批个条子就能拿地。国家推行招拍挂的新政,也是把所有交易都摊到阳光底下。”

杜林祥不明白袁琳讲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便说道:“关键是,我为了拿地,前期已经投入了不少,光是为了制作开发方案,就给深圳的咨询公司付了五百万。”杜林祥也是借此提醒袁琳,老子可是送出了真金白银的,这钱总得有个说法。

袁琳明知故问道:“你是同高志鹏合作的吗?”

杜林祥赶紧答道:“对!”

袁琳说:“这人我知道,他是我们家老卓的朋友。按道理说,你掏钱让人家制作开发方案,人家也按时做出来,完成了任务。你没有拿到地,可不干高总的事。毕竟,咨询公司是提供咨询,不能保证你拿下地。不过嘛,既然大家都是朋友,有些事总能通融一下。老卓说了,等忙过了这一段,他会亲自给高总打招呼,让他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把收取的咨询费退给你。”

杜林祥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那就太谢谢卓董事长了。”

袁琳笑了一下:“都是朋友嘛,应该的!你也知道,吕市长来了后,老卓他忙得连家也回不了,所以你那事,还得稍微等几个礼拜,他忙过了这一段,就去和高总说。”

杜林祥说:“行。”

袁琳接着说:“实行土地招拍挂后,老卓身上的担子也轻一些了,不管什么地,都拿到招标会上公开交易,不用像以前那样事无巨细地操心,末了还担上骂名。但我给老卓说了,哪怕批地的权力小了,可你只要还在位置上,就得记着关照杜总。老卓也说,杜总这个朋友,他是交定了。”

杜林祥感激地说:“谢谢卓董事长、袁姐的关心。”

袁琳又问:“最近你收集什么邮票了吗?”

杜林祥本来就是个冒牌集邮迷,加之如今五百万羊入虎口,谁还有空关心那破事。不过嘴上却说:“最近工作太忙,还没抽出时间去收集邮票。”

袁琳说:“我最近倒是收集了一套不错的邮票,有空时就邀你来欣赏一下。”

杜林祥说:“好啊,袁姐收藏的,肯定都是好东西。”

放下电话,杜林祥心里绷紧的弦稍微松弛了一点。在他看来,袁琳破天荒地打电话给自己,温婉的语气中却传达出三层意思。第一,自己送出去的五百万,卓伯均愿意退回来;第二,最近卓伯均很忙,退钱的事稍微缓一缓,不要催太急;第三,虽然以后土地出让实行招拍挂,但卓伯均还是握有实权的人物,该怎么办你杜林祥自己掂量。

杜林祥当然能读懂袁琳的话外之音,另外他也觉得,以卓伯均夫妇的身份,绝不是那种赖账之人。毕竟,卓伯均依旧身居高位,以后许多事还得有求于他,绝不能因为这事把人给得罪了。从此,杜林祥再也没给卓伯均打过电话,他只等着卓伯均忙过这段时间,会主动联系自己。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杜林祥还是没有等来卓伯均的电话。倒是在一个深夜,他收到了安幼琪的短信:“土地爷爷出事了!”

第二章 珍珑棋局 7、万顺龙有后台,咱们没有

看到这短信,杜林祥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他连忙给安幼琪打电话,安幼琪说:“我还在单位,你半小时后到单位门口接我,见面再聊。”

杜林祥连皮鞋都没穿,踩着一双拖鞋就开车飞驰出去。接到安幼琪后,杜林祥急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安幼琪的脸色看上去也挺差,她平复了一会儿心绪才开口说道:“昨天下午,卓伯均在办公室被市纪委的人带走了。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据说纪委的进展很快,如今把他办公室和家都抄了。”

杜林祥感觉紧握方向盘的双手在发抖,他说:“怎么会这样,卓伯均还有出来的机会吗?”

安幼琪摇摇头:“连家都抄了,估计是没戏了。卓伯均这些年手握批地的实权,要想抓他的把柄,那还不一抓一大把。”

杜林祥忽然想到了袁琳,他问:“卓伯均的家都被抄了,那袁琳呢?”

安幼琪说:“我听同事们说的,袁琳早就入了美国籍,他们的女儿也在美国留学。也许看见风声不对,袁琳半个月前就飞去美国了。”

看到杜林祥的神色越来越慌张,安幼琪说:“我以前一直都没问过你,为了拿地,你给卓伯均送了多少钱,这些钱他退回来了吗?”

杜林祥好像意识到什么,他拿出手机去拨高志鹏的电话,可对方总是处于关机状态。杜林祥愤怒地将手机砸到后排座位上,愤愤不平地骂道:“妈的,老子被他们耍了。”

安幼琪问他出了什么事,杜林祥这才一五一十地说出给高志鹏的公司付了五百万咨询费,以及一个月前袁琳打来电话的事情。

安幼琪感叹道:“卓伯均的胃口不小啊,他捞钱的手段也很高明。不过现在分析起来,袁琳打那个电话,就是想稳住你。如果风头过了,他们自然会把钱退给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袁琳就带着钱逃往美国。”

杜林祥痛苦地摇着头,想起袁琳还邀请自己有空去欣赏邮票,这简直是一出彻头彻尾的骗局。从退还购买蓝军邮的五十万,到介绍高志鹏来河州,直至最后袁琳的电话,自诩精明的杜林祥,一直被别人当猴一样耍。需要你的钱时,人家会狮子大开口,而一旦要离你而去时,就像扔掉一个用过的避孕套,毫不怜惜。

杜林祥大叫道:“我要去纪委,告他狗日的。”

“你疯了!”安幼琪说,“你这是行贿罪,一样脱不了干系。”

“那我怎么办?就看着五百万没了?”杜林祥吼道。

安幼琪说:“袁琳既然去了美国,肯定把所有钱都卷走了。你的五百万,恐怕真是打了水漂了。”

杜林祥气的眼睛都开始充血:“那可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

安幼琪说:“你的心情我理解,可事实就这么残酷。哪怕卓伯均在里面把你咬了出来,你都不能承认曾送过五百万。”

杜林祥恶狠狠地盯着安幼琪:“你们这些吃官家饭的,没一个好东西。全他妈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货色。”

安幼琪也来了气:“你他妈说谁呢?老娘可把二十万全退给你了,我就是看着你可怜,帮你出出主意,你还狗咬吕洞宾。停车,我自己打车回去。”

安幼琪下车后,重重地把车门砸了过来。杜林祥呆坐在座位上,眼看着安幼琪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说实话,杜林祥内心深处并不怨恨安幼琪,他甚至觉得这个女人颇为仗义,只不过刚才的他,太需要找一个人发泄怒火。

杜林祥猛踩油门,汽车重新上路。他实在太不甘心,忙活了半年时间,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让卓伯均那王八蛋讹诈走了五百万。更可气的是,最后还得像哑巴吃黄连那样,一声苦都不能叫。杜林祥恨透了卓伯均,甚至对那个素未谋面却坏了自己大事的吕有顺,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杜林祥不想就这么认输,他绞尽脑汁思索着扭转危局的方法。此时,一个冲动大胆,甚至有些莽撞的计划浮现在脑海,他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叫周玉杰与林正亮立刻赶到办公室。

周玉杰、林正亮赶来后,杜林祥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我们组织一千个工人,去政府门口静坐,讨要工钱。”

林正亮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杜林祥说:“就说河西城建公司对外发布了评审结果,我们按这个结果,已经开始购入建筑材料,同施工单位签订了施工合同。现在政府突然变卦,我们这企业撑不下去,工人也没地方领工钱。”

周玉杰知道,所谓开始购入建筑材料等等,都是杜林祥杜撰的说辞,无非找一个借口,让工人去政府门口闹事。他说:“三哥,去政府门口静坐,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真要讲起道理来,人家政府也没与咱们签正式合同,只是发布了一个评审公告,谈不上变卦。”

杜林祥说:“这不就是找个借口吗?现在政府都怕闹事,真要闹起事来,没准政府为了息事宁人,就把那块地批给咱们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周玉杰说,“我最近也在看新闻,8·31大限那可是国家的大政方针,咱们一家小公司,怎么拗得过?”

杜林祥没好气地说:“我没想同大政方针过不去。大政方针说的是8月31日,吕有顺凭什么提前几个月就开跑?这事不闹,一点机会都没有,一闹没准还有转机。你们忘了当初万顺龙的事了,不是咱们领着人闹,他能那么快出来!”

周玉杰说:“三哥,万顺龙有后台,咱们没有!”

杜林祥挥挥手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们不要再多说,赶紧去联络工人吧。”

一直没有开口的林正亮说话了:“我什么都不懂,反正三哥定了的事,我就跟着干!”

周玉杰见杜林祥态度坚决,只好说:“行吧,我连夜给工人打电话。”

第二天中午,杜林祥组织的一千多号工人就出现在市政府门口,他们打着讨要工钱的牌子,在政府门口又哭又闹,市中心一带的交通,也因此出现了严重堵塞。

下午三点左右,市信访局的一位处长便找到杜林祥,并大声责问道:“你们公司的工人堵在政府门口,说要讨工钱,怎么回事?”

杜林祥说:“我也不想拖欠工人们工钱,可企业撑不下去,我自己都没钱,哪有工资发给工人?”杜林祥趁机把刚赶写出来的一份情况说明递给处长,并说如果那块地拿不下来,企业只能破产,他也没钱开工资。

那位处长浏览了一遍材料,随后说:“我马上把这东西送给领导。”

送走处长后,杜林祥在办公室里不停踱步。此刻,他的内心交织着希望、恐惧与沮丧。理智告诉他,昨晚周玉杰的话不无道理,自己这次闹的,似乎有些过火,但他也抱定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念头,心想,咬牙坚持住,没准就能有奇迹出现。

杜林祥饭都顾不上吃,一直坐在办公室里等消息。晚上八点多,在现场的林正亮打来电话,不过带来的却是坏消息:“三哥,公安开始强行清场了,还抓了我们几个人。工人一看警察玩真的,全跑了。”

林正亮的电话刚打完,那位处长便又出现在杜林祥的办公室。只不过,处长后面还跟着几名公安。一名年长的公安厉声说道:“杜林祥,关于今天发生在政府门口的静坐示威事件,要向你了解些情况,跟我们走一趟吧。”

之后,几名年轻力壮的公安,便不由分说地把杜林祥带上警车。当天晚上,杜林祥就被关在公安局的一间小屋里,并没有人来审讯他。杜林祥只是隐约听到门口几个看守人员在聊天:“这些个土鳖老板,赚了点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想和政府玩。得,最后只能把自己玩进去。”

那一夜,杜林祥蜷缩在小屋的一角,连眼睛都不敢合上……

第二天上午,几名公安把杜林祥带到办公室,向他询问了一些情况,之后,杜林祥又被带回到小屋。直到晚上九点过,一名公安才走进来告诉他:“杜林祥,你可以出去了!”

杜林祥又惊又喜,赶紧点头说道:“好,我这就走!”

出了公安局大门,杜林祥看见周玉杰、林正亮还有江小洋都等在对面。杜林祥心中既充满感激,也有些惭愧。杜林祥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质朴善良的农民,尽管出来闯荡多年,但他受父母的影响很深。在家乡的传统观念中,不管什么原因,总觉得被关进公安局是件很丢脸的事情。

杜林祥尴尬地笑了笑。周玉杰说:“三哥,先上车吧,有什么事车上再聊。”

上车后,林正亮说:“三哥,你进去的消息,我们都没给嫂子说,主要是怕她担心。今晚你回去,就说昨天出差去了就行。”

杜林祥很感激地说:“你们考虑得很周到。”

林正亮说:“从昨晚到今晚,我们到处找人托关系。小洋的堂哥就是公安局的,她也为这事忙前忙后。”

杜林祥对这位周玉杰的情妇的印象顿时好了很多。他说:“小洋,让你费心了。”

江小洋说:“三哥客气了,我跑了不少腿,可什么作用也没起到。听我堂哥说,你的事是一位副局长亲自在负责,还说市里的什么吕市长气得拍了桌子,让公安局严肃处理。这种事,像我堂哥那种小公安,根本帮不上忙。”

“又是这个吕有顺,真是老子的克星!”杜林祥在心中骂道。他接着问:“那我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周玉杰说:“刚开始大家都慌了神,后来我想到了万顺龙,不知他肯不肯帮忙?我打他的电话,一直是关机,后来才知道他到南极探险去了。我又直接去找他老婆马晓静,多亏马晓静还记得当初三哥对她们母女仗义相救的事,立刻与公安局的唐局长联系。加之昨天工人们就是去政府门口坐了坐,并没有什么过激行为,公安局就放人了。”

原来是她!杜林祥此刻又想起了那位精明干练、知性婉约的美少妇。这次,可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

正想着,杜林祥的电话响了,一看来电号码是安幼琪的手机。接通电话,就听见安幼琪急切的声音:“打你的手机,一整天都关机。我刚听公安局的朋友说,你已经被放出来了,现在没什么事吧?”

杜林祥说:“一切安好。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安幼琪显得很生气:“你以为我找你就一定要有什么事吗?我就问一下你的情况,看你死了没有!”

杜林祥笑了笑:“没事,一时还死不了。那好,先这样吧。”

杜林祥对于安幼琪的关心很是感激,只不过车上人太多,不方便说话。挂掉电话后,杜林祥又给安幼琪发去一条短信:“谢谢关心,我现在身边人很多,不方便讲话。前晚我对你态度不好,向你道歉。”

将杜林祥送回家后,周玉杰又说:“马晓静还说明天中午请你吃饭,给你压压惊。你去吗?”

杜林祥说:“人家是我的大恩人,怎能不去?”

回到家中,周玉茹正在看电视。她问道:“出差回来了?”

杜林祥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吱声。周玉茹又问:“厨房里还剩了点粥,你要不要吃?”

周玉茹这么一问,杜林祥感觉肚子里真有点饿,便说:“用微波炉热一下,端出来给我吧。”

周玉茹赶紧起身,朝厨房走去。结婚这么多年,周玉茹总是任劳任怨地操持家务,就连杜林祥曾想给家里请个保姆,周玉茹也坚决不同意。她总是说:“请保姆多花钱啊,再说别人做的家务活,我还瞧不上眼呢。”打心眼里,杜林祥感激自己这位来自农村的妻子,没有她的付出,自己也无法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此时的杜林祥,心中又有一丝怅然。半载的辛劳化作乌有,钱被别人卷走,自己还蹲了一天局子,这是人生中多大的挫折!然而,所有一切都无法向枕边人倾诉。杜林祥不敢想象,要如何组织语言,才能让周玉茹听懂这个故事?抑或,以周玉茹的理解力,她永远也不会懂。林正亮他们不把事情原委告诉周玉茹是对的,周玉茹真要听到这个消息,除了失声痛哭,估计就只会添乱。

看着妻子的背影,杜林祥不知怎的又想起安幼琪与马晓静。如果此时身边坐着的是安幼琪,他一定会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他更羡慕万顺龙,能有一个通情达理、外柔内刚的贤内助。

喝完粥,杜林祥到浴室洗了个澡,他想好好冲一冲身上的晦气。在刚过去的一天,杜林祥生平第一次失去了自由,那种感受真是锥心刺骨。只有蹲在那间小屋时,杜林祥才真切感受到自由的可贵。钱没了可以挣,但失去了自由,便意味着失去一切。在自由与金钱之间,莫说区区五百万,就是五千万,杜林祥也绝不会选择后者!

现在想来,杜林祥觉得昨天的举动很可笑。自己是个什么角色?见着卓伯均尚且卑躬屈膝,可最后竟然一时冲动,要和吕有顺掰手腕?吕有顺想收拾自己,就像蹍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算了吧,自古民不和官斗,再说自己屁股上的屎也没擦干净。吕有顺发通脾气、拍拍桌子,就已经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人家真要较真,我哪有一丁点招架之力。

一个个人的形象浮现在脑海中。万顺龙、卓伯均,还有那位至今也只在报纸上见过的吕有顺……杜林祥,认命吧!你就是一个包工头,跟他们压根就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万顺龙叱咤风云,自己却像一条狗那样,被卓伯均玩弄于股掌之间。

前一晚上,杜林祥就没有合眼。可不知为什么,身体极度疲倦的他,躺在床上总是睡不着。无奈之下,他只好一个人跑到客厅抽烟,抽了一支又一支,然后就在客厅里独自踱步。眼看凌晨三点过了,杜林祥心想,今晚也别睡了,索性打开电视看一会儿。

看着电视里的肥皂剧,紧绷的大脑才逐渐松弛下来。不知不觉间,杜林祥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他太疲倦了,这一睡就睡得很死,睁开眼时,已是中午十一点多。客厅的电视已经关掉,身上还多了一条被子。

见杜林祥醒了,周玉茹走过来说:“知道你这段时间辛苦,就没打扰你。我把电视关了,又给你盖了被子。”

看着妻子一脸笑容,杜林祥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他说:“我没什么,倒是你在家里忙前忙后,怪辛苦的。”

周玉茹说:“我上午出去买了菜,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提到吃饭,杜林祥忽然意识到,中午马晓静不是要请自己吃饭吗?他赶紧起身整理衣服,而后一边出门一边告诉周玉茹:“中午有事,不在家里吃了。”

刚出门,马晓静的电话就打来了:“杜总,你现在在哪?”

杜林祥说:“我刚从家里出来。”

马晓静说:“那你先到顺龙集团楼下等我,一会儿咱们开车出去吃饭。”

杜林祥在顺龙集团门口等了十多分钟,马晓静就开着一辆车出来了。马晓静开的是一辆本田雅阁,这与她的个性也很吻合,低调而不事张扬。马晓静驾车向城外驶去,大约四十分钟后,便来到南郊野菜馆。

杜林祥有些奇怪,自己两次与卓伯均吃饭都是在这里。难道马晓静也对野味情有独钟?坐进包间后,马晓静问:“这餐馆我有好几年没来了,想必杜总近来是经常光顾吧?”

杜林祥很是诧异,便答了一句:“最近是来过几次。”

“那不错呀。”马晓静笑着说,“能来到这里的,都是河州地产界的风云人物。”

杜林祥不解地问:“为什么?”

马晓静说:“地产界的老板们都知道,卓伯均最喜欢吃这儿的野味。能到这里用餐,就意味你进入了卓伯均这位土地爷爷的圈子内。”

原来是这样!提起卓伯均,杜林祥自然憋着一肚子火,可按马晓静的说法,自己当初的努力还是有些成效,如果卓伯均不出事,说不定我杜林祥真能风生水起。

杜林祥问:“马姐,你后来为什么不到这里来了?”

马晓静说:“实话说吧,后来我们的生意越做越大,用得上卓伯均的时候也不多了。另外,万顺龙很不喜欢卓伯均,他说此人贪得无厌,迟早要翻船。”

杜林祥说:“还是万总高明。不像我,最后着了此人的道。”说这话时,杜林祥多少有些言不由衷,你们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背后有更硬的靠山,当然不用搭理卓伯均,可我能行吗?

马晓静说:“都在一个圈子里混着,你拿河州食品机械厂那块地时,好多人可是大吃一惊。大家都在议论,不晓得杜林祥用了什么办法,这么快就搭上卓伯均了。”

杜林祥苦笑道:“搭上是搭上了,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倒掉了。”杜林祥心中暗叹,花大价钱买来的靠山,一回没用上就倒了。看来自己的遭遇,在河州地产界已经沦为笑柄。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马晓静说,“只要人能平安出来,就比什么都强。”

杜林祥感激地说:“这次多亏马姐了,否则还不知道结果是怎么样。”

马晓静说:“别这么说,当初我们落难时,杜总不也是仗义出手吗?”

“对了,还有件事提醒你一下。”马晓静接着说,“当初你为了搞定卓伯均,肯定花了不少钱。不过事到如今,你一分钱都不要认。好汉做事,打掉牙和血吞!”

杜林祥点了一下头。这样的话,安幼琪也提醒过自己。他说:“我明白,哪怕卓伯均招了,我也死不认账。”

马晓静说:“听说卓伯均在里面嘴巴严得很,把许多事都推给那位远走美国的夫人了。其实他也明白,咬出的人越多,对他自己越没好处。至于你组织人去政府门口静坐的事,并没有产生什么严重后果,估计也就这么过去了。”

杜林祥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一时糊涂。心想当初为了救万总,都能使出这一招,没准现在也能发挥点作用,没承想差点招来牢狱之灾。”

马晓静顿了顿说:“这两件事真还不一样。咱们当初闹,是因为政府里有人希望我们闹。而你呢,真要闹起来,政府里可没人为你说话。”

杜林祥痛苦地点着头。马晓静说的没错,这闹与闹之间,差别太大了。当初的闹,是姜菊人想借此插手万顺龙案件的调查,而自己的闹,是没有任何后台与背景的瞎闹。

“说到这,我还有几句话,说出来杜总莫见怪。”马晓静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我和顺龙一直把你当朋友,也希望你一路走好。但地产界的水太深,以你目前的资金实力、人脉关系很难玩转。北国天骄项目的成功只是偶然,你不能指望每次都这么顺利。”

马晓静的话,无疑是强者对于弱者的怜悯、同情与帮助,这深深刺痛了杜林祥的自尊心。但他也清楚,马晓静如果不是真为自己好,是不会说出这番话的。

杜林祥说:“谢谢马姐关心。今天你专门带我来这家卓伯均最喜欢的餐馆,就是想让我痛定思痛,认真掂量一下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吧?”

马晓静没有问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你在河州建筑圈里的口碑很不错,继续坚持做工程,一样能赚钱。这回顺龙跟着中科院科考队的人去南极了,我昨晚跟他用卫星电话通了话,他也很关心你的情况,并说以后咱们顺龙集团的工程都会优先发包给杜总你。”

杜林祥感动地举起酒杯:“谢谢你们。马姐的话句句都是为我好。我杜林祥不是一个撞了南墙还不回头的人,经过这次波折,我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了。”

马晓静破例干了一杯:“别灰心,吃一堑长一智,所有的不愉快都会过去。”

马晓静今天的一席话,深深影响了杜林祥。杜林祥觉得自己或许只能当个包工头,那种周旋于权贵之间、长袖善舞的生活,根本无法企及。杜林祥想起了父亲常念叨的一句话:“本分本分,终有一份。”杜林祥,认命吧!你本来就是一个文康农村里穷得叮当响的杜三娃,今天能坐拥几千万资产,在省城河州过上有房有车的生活,应该知足了,不要再去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奢望。

一个月后,万顺龙从南极归来,又专门请杜林祥吃过一次饭,并且如约将几项工程发包给杜林祥。做起工程来,杜林祥自然是得心应手。不过这一回,他将许多具体事务交给林正亮打理,自己则尽量抽出时间去爬爬山、打打麻将。现在的杜林祥,躺在床上也能衣食无忧,他不想再冲在第一线拼杀了。

这种小富即安的生活,却是周玉杰无法忍受的。此后,他正式向杜林祥提出,想自己出去闯荡一番。人各有志,周玉杰当然有权利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看着雄心万丈的小舅子,杜林祥没有挽留,并将公司里周玉杰的股份全部折现。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杜林祥正在郊外的农家乐搓麻将。安幼琪打来了电话,说晚上想跟杜林祥一起吃饭。这半年来,安幼琪因为卓伯均的事情,被纪委找去谈过几次话。所幸的是,她在河西城建总经理的位置上,还算谨小慎微,最后也没查出什么大的问题。

近段时间,杜林祥与安幼琪在一起的时间很多,两人不时约出来喝茶、聊天。杜林祥觉得,他同安幼琪处于一种很微妙的状态中——比普通朋友要亲密一些,但还不是情人。更有趣的是,两人都心有灵犀地维持着这种微妙关系。

在安幼琪的影响下,杜林祥如今对西餐也不排斥了。他们见面的地方,就在市中心一家有名的西餐馆。刚坐下,安幼琪就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

杜林祥好奇地问:“这话什么意思?”

安幼琪说:“我已经辞职了,下周就要去北京上班。”

杜林祥说:“辞职?你可不是一般的打工仔,你是正儿八经的处级干部。”

安幼琪说:“纪委调查了我半年,没查出什么问题,后来决定免去我城建公司总经理的职务,让我继续回政府办当副主任。”

杜林祥说:“所以你一气之下就辞职了?”

“这只能算个导火索,其实我早有离开的打算。”安幼琪喝了一口咖啡,“我从不讳言自己喜欢钱。待在政府,又想着钱的事,迟早会成为卓伯均第二。与其这样,不如离开机关,光明正大地去挣钱。”

杜林祥问:“你去北京做什么?”

安幼琪说:“一家大型房地产企业的营销总监。”

杜林祥的心情怪怪的。他知道,像安幼琪这种从农村走出来的女人,对于事业、金钱有着近乎执着的追求。心里装着形形色色的物质追求,却不得不待在政府机关,是件很危险的事。现在毅然离开,不是坏事。可一想着安幼琪要远走京城,内心又有些舍不得。

杜林祥说:“就这么走了?你可是有家的人。”

安幼琪摇着头说:“那个家,对我早没什么吸引力。”

杜林祥知道安幼琪的家庭关系并不融洽,不过这是人家的隐私,自己不好多打听。今天听安幼琪主动说起,杜林祥便问道:“怎么说?”

安幼琪苦笑一下,说:“我那点事,以你的聪明早就看出来了吧。今天我也不瞒你,我们家那位是个好人,对我也很好。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他。”

安幼琪搅动着杯里的咖啡,继续说:“在大学时,他就很喜欢我,并一直在追求我。他父亲原来是洪西大学副校长,我毕业时为了留校,也同意嫁给他。结婚后,我一直强迫自己去爱他,但总不能成功。他是那种安贫乐道、对现状相当满意的人,与我的个性格格不入。”

杜林祥知道,安幼琪能说出这番话,是因为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知音。杜林祥想劝劝安幼琪,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杜林祥最后鼓足了勇气,说:“离开政府是好事,但别去北京,就留在河州。”

安幼琪盯了他一眼,说:“留在河州,为什么?”

杜林祥涨红了脸说:“就当为了我吧。”杜林祥同自己老婆是先结婚后谈恋爱,因此,他从不知道什么叫男女间的表白。今天说这句话,他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他认为这应该就算表白吧。不过话刚出口,杜林祥又觉得自己的表白实在苍白无力。他能给安幼琪什么呢?钱,人家并不缺钱!家,说实话,尽管对安幼琪存有十分强烈的好感,但杜林祥从未想过抛弃妻子!

安幼琪笑了笑:“谢谢!不过我不太喜欢为了哪个男人,舍弃自己的事业。”安幼琪说的是实话,在她的世界里,事业远比男人重要。为了事业,她可以放弃丈夫,也能放弃杜林祥。哪怕杜林祥在她心中,是个可爱的男人。

儿女情长这句话,在形容一个男人时是贬义词,在形容一个女人时又成为褒义词。在中国的传统观念中,往往欣赏那些为事业而挥剑斩情丝的男人,却又喜欢那些为男人而舍弃一切的女人。至于安幼琪,尽管在穿着方面刻意展露出自己的女人味,但在内心,或许更像一个男人。

沉默了好一阵,杜林祥终于开口说:“什么时候走?”

安幼琪说:“后天下午的飞机。”

杜林祥说:“到时我来送你。”

安幼琪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剩下的晚宴时间,两人相对而坐,谁也不说话,但又都不愿离去。

第三章 闷声发财 1、行走江湖,还是得多结善缘

在机场送别安幼琪后,杜林祥开车返回市区。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翻开一看,竟是一个来自海南三亚的座机电话。杜林祥实在想不起,自己在三亚有什么朋友。接通后,只听见一个颤巍巍的声音说:“杜总,你好!我是周志斌。”

自打那次在医院把钱交给周志斌后,一年多时间没见面了。杜林祥说:“周总,好长时间没联系了。你现在身体康复得如何?”

周志斌说:“还行吧,反正就是在轮椅上聊度残生而已。这半年多,我一直住在三亚疗养,这里阳光充足,比文康舒服多了。”

杜林祥高兴地说:“那就好。”

周志斌说:“后天是我生日,我想邀几个至亲好友到三亚来聚一聚。你要有空,能否也过来一趟?”

杜林祥犹豫了一下,说:“好吧,我到时就赶过来。”在杜林祥心中,一直觉得周志斌曾有恩于自己。不过,当把两百万交给对方后,杜林祥觉得也算对得起周志斌了。千里迢迢奔赴三亚,杜林祥心中并非十分情愿。一来一回的机票,加上给周志斌贺寿的红包,加起来怎么也得万八千的。除了钱上面的斤斤计较,杜林祥也觉得自己和周志斌关系纵然不错,可要说“至亲好友”,似乎过了点。

但杜林祥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像周志斌这种身体残疾且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想必是没有多少人愿意搭理的。自己如果借故推辞掉,周志斌的心里不知会有多难受。

两天后,杜林祥如约赶到三亚。对于杜林祥的到来,周志斌很是激动,尽管身体不便,他还是和老伴包了一辆出租车,亲自到机场来迎候。杜林祥走出机场大厅,一眼就瞧见周志斌正坐在轮椅上。想起当年那个生龙活虎、威风八面的风云人物,在伤病的折磨下竟是一脸憔悴、老态龙钟,杜林祥心中不胜唏嘘。

从机场到家的路上,周志斌感动地说:“这次外边的朋友,我只叫了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是过去文康的老部下。可最后,答应过来的,就你一个人。林祥啊,你是个厚道人。”

这一年多来,周志斌应该体会到了人走茶凉的滋味。杜林祥劝他说:“别人怎么样不重要,关键是你自己要把身体养好。”

周志斌租的那套公寓,就在三亚大东海边,虽然只有两室一厅,却被周志斌的老伴收拾得井井有条。据周志斌说,如今他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吃过早饭,老伴就推着他去海边遛一圈。比起其他的老板,黑道出身的徐浩成毕竟有几分义气。不仅全额报销了医疗费用,还两次托人来三亚看望过周志斌。

周志斌的女儿,还有他的好几个亲戚,也特意从外地赶来三亚。这是周志斌出院后,在家中过的第一个生日,大家都想好好热闹一下,把晦气彻底冲走。按照周志斌的意思,生日晚宴就在家里举行,一伙人忙前忙后,到晚上六点过,一顿丰盛的大餐已经准备就绪,桌上既有三亚的海鲜,也有来自文康的土特产。

众人围拢在一起,却似乎并不准备开席。周志斌对杜林祥说:“还有一个人,马上就到,咱们再等一会儿。”

杜林祥当然懂得客随主便的道理,说:“今天肯定得听寿星佬的。”

周志斌转头问女儿:“你表哥什么时候到?”

周志斌的女儿说:“四个多小时前,表哥在首都机场打过电话,说飞机马上起飞。现在估摸着,应该也快到了。”

周志斌说:“现在这个时间,从机场到这儿,不太容易招到出租车吧。”

女儿宽慰他:“这你就甭担心了,表哥什么时候打过出租车啊?肯定有专车去接他。”

为了等候这位表哥,一屋人只好饿着肚子闲聊。晚上七点半左右,门铃终于响了,周志斌的女儿兴高采烈地打开门,迎进来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这位中年人穿着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笔直的黑西裤,搭配上一件质地上乘的白衬衣,三七开的分头也梳理得一丝不乱。看这装束与气质,就不是寻常人物。

杜林祥看着此人,总觉得有些面熟,可一时又记不起,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周志斌扶着轮椅说:“林祥,我给你介绍一下。”

不待周志斌介绍,这位中年人便笑吟吟地把手伸了过来:“这位就是舅舅经常提起的杜总吧,我同他也应该算是故人了。”

杜林祥一脸狐疑地说:“恕我眼拙,实在记不起,你是?”

这位中年人哈哈笑道:“杜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刚到河州,你就领着上千号人马,给我来了个下马威,怎么现在倒不认识了!”

想起来了!杜林祥几乎是在心中惊叫,眼前这人就是河州市常务副市长吕有顺。怪不得看着眼熟,人家的样子,老在电视、报纸上晃悠,想不熟都难。

杜林祥的语气立刻变得谦恭异常:“吕市长,你好,你好!当初都是我不懂事,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杜林祥其实恨透了吕有顺,就是他断了自己财路,还险些让自个蒙受牢狱之灾。不过,生平第一次见着这么大的领导,杜林祥内心的惊喜、惶恐,早就冲散了怨恨。

周志斌在一旁插话说:“什么大人、小人的,林祥是我兄弟,有顺是我外甥。按辈分,你还是他长辈。”

杜林祥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周总你这玩笑开过了。”

吕有顺说:“闲话少叙,我的肚子已经呱呱叫了好久,咱们还是先把这问题解决了。”

周志斌连声说好,并赶紧招呼众人开饭。饭桌上,众人轮番向周志斌敬酒,不过往日海量的周志斌,却因为身体原因只是端起饮料表示一下。杜林祥听他们聊天才知道,吕有顺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从初中开始,就是周志斌这位舅舅拉扯着他完成学业。吕有顺敬周志斌酒时,甚至感动地说,自己与周志斌,早就情同父子,没有这位舅舅,就不会有他的今天。

杜林祥也记起来,过去与周志斌喝酒时,周志斌老是吹嘘自己有位很能干的外甥,在央企香港公司当总经理。只是想不到,这位远在香港的央企高管,有朝一日会空降河州,成为权势熏天的常务副市长。

宴席快结束时,周志斌主动斟满一杯白酒,他举起酒杯说:“自从出了车祸,我就滴酒不沾,但今天日子特殊,我也破例一回。林祥,这杯我敬你。”

杜林祥赶紧端起酒杯,说:“周总,你太客气了。”

周志斌说:“林祥,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尤其在我出事的时候,遍尝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最后只有你,心里还惦记着我这个毫无用处的废人。今天能在三亚租个海景公寓,过着悠闲的日子,更离不开你的帮助。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耿直豪爽的朋友。”

说完这话,周志斌将满满一杯白酒一饮而尽。看得出来,周志斌动了真感情,杜林祥当初的义举,确实令他受用不已。

喝完这杯酒,周志斌将目光转向吕有顺:“有顺,你现在身居高位,舅舅当然不能叫你做违法乱纪的事。但在你能力所及的情况下,多帮帮这位杜总。舅舅也是在官场滚过来的人。我知道,像你这样的空降干部来到河州,身边正需要交几个真正的朋友。杜总有恩于我不假,但他,更是一个你值得交的朋友。”

吕有顺点点头:“舅舅,你交代的事,我一定会放在心上。”

吕有顺又端起酒杯来敬杜林祥:“杜总,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那时我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层关系。这段时间,舅舅老在我跟前提起你。我舅舅呀,也是心高气傲之辈,没有过人之处,想必是入不了他的法眼。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从此以后,我们多联系。”

杜林祥激动得端酒杯的手都在颤抖。要知道,说出这番话的人,可是一个副省级城市的常务副市长。当初花了那么大价钱,卓伯均也未曾对自己有这般礼遇。如今对面坐着的,却是个比卓伯均更厉害的人物。

这时,吕有顺的手机响了,只听他说道:“万总啊,你好!我这几天一直在北京开会,今晚上又有点私事要处理。要不等我回河州了,你再到办公室来找我?”

对方又在电话里说了一阵,吕有顺笑呵呵地说:“吃饭就算了,我这人不喜欢出去应酬。既然是工作上的事,你还是直接到办公室来找我。你放心,别人的面子我不给,你万总的面子我不得不给呀。我一旦抽出时间,就让秘书联系你。”

挂掉电话,吕有顺摇着头说:“这个万顺龙,一刻也不让我清闲。”

听着这话,杜林祥心中有股莫名其妙的成就感。连万顺龙都忙着攀关系的吕有顺,此刻竟坐在我杜林祥的身旁,与我推杯换盏。

吕有顺问:“杜总,你认识万顺龙吗?”

杜林祥回答道:“我接过几次他们公司的工程,但同万总本人却不是很熟。”杜林祥并没说出自己与万顺龙之间的交情。自从上次安幼琪叮嘱他,不要让卓伯均知道他们私下有联系之后,杜林祥就悟出一个道理,在这些达官显贵之间周旋,千万不要去炫耀同谁的关系很铁,最好是装作彼此都不认识。

吕有顺说:“万顺龙在河州地产界的确名声很大。但这个人太精,跟他打交道必须时刻小心。他和某位领导的关系很好,有些时候我也得给他面子。”

杜林祥立刻为自己刚才的决定感到庆幸。如果自己说同万顺龙有交情,吕有顺显然就不会说出这番话。至于吕有顺说的某位领导,杜林祥也知道是谁。但当着吕有顺,他只能继续装糊涂。

身体虚弱的周志斌已经习惯于早睡。晚宴结束后,众人便纷纷告辞。吕有顺预订的宾馆在大东海附近,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吕有顺对杜林祥说:“杜总,今晚我喝得有点多,要不你陪我走回去?”这正是杜林祥求之不得的,他赶紧连声说好。

三亚的夜,海涛阵阵、繁星点点,行走在遍植椰树的道路上,迎面拂来夹杂海腥味的凉风,好不惬意。吕有顺这时开口问道:“卓伯均垮台,杜总受的损失不小吧?”

杜林祥尴尬地笑了一下:“这些事都过去了。”

吕有顺说:“你能这样想最好。做生意嘛,哪有光赚不赔的。”

杜林祥心中苦笑,敢情亏的不是你家钱,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嘴上却不得不附和:“吕市长说的有道理。”

吕有顺又问:“你现在还在做地产开发吗?”

“已经没做了。”杜林祥趁着这个机会,详细地向吕有顺做了番自我介绍,从当泥瓦匠起家,到数年前进入河州工程界,从操作北国天骄项目的成功,到不久前的折戟沉沙。除了给卓伯均送五百万的事,他几乎是言无不尽。

杜林祥知道,今天周志斌算是郑重其事地把自己引见给了吕有顺,但你杜林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值得信任,吕有顺肯定还会再掂量一番,之后才做出决断。

杜林祥的口才并不好,但吕有顺还是耐着性子一直听下去。快到宾馆时,吕有顺问:“杜总,你何时回河州?”

杜林祥拿出机票一看,回答说:“明天上午十点半的航班。”

吕有顺笑着说:“巧了,我也是那趟航班。”他接着说:“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回河州后,有合适的机会我会主动联系你。另外,对外面的人,你最好不要说认识我,更不要提起今晚的聚会。”

杜林祥当然懂得其中的深意,点头说道:“吕市长放心,我不是一个不懂规矩的人。”

吕有顺继续说:“我这人跟卓伯均不同,对那些真金白银没什么偏好。咱们以后相处时,你也大可不必在这方面费脑筋。”

跟官员接触多了,杜林祥不知道他们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吕有顺说完后,杜林祥依旧习惯性地点头称是。

吕有顺笑了一下:“那好,今天大家都累了,早点休息吧。”

第二天一早,一台轿车开到宾馆门口,接上吕有顺后便朝三亚凤凰机场驶去。杜林祥没有这个待遇,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在路边拦出租车。

杜林祥登上舷梯进入飞机舱内时,一眼就看到吕有顺坐在前面头等舱的位置上。杜林祥的座位在后面经济舱,他缓缓朝后移动的过程中,与吕有顺目光相交了一下。吕有顺冲他微笑了一下,却并未打招呼。杜林祥记起昨晚吕有顺的叮嘱,也不好主动招呼对方。

两小时后,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河州机场。一辆黑色奥迪已经等候在停机坪上,吕有顺率先走下飞机,跟前来迎接的人握手寒暄了几句后,便钻进轿车,一溜烟地驶出机场。坐在后排的杜林祥,透过窗户看到了这一幕。之后,他也缓缓起身,跟随大队旅客挤上了一辆摆渡车。

在摆渡车上摇摇晃晃时,杜林祥收到一条短信,打开一看是吕有顺发来的:“感谢杜总过去对我舅舅的关照,也很高兴在三亚能认识你。以后常联系。”杜林祥微笑着合上了手机。

从机场开车回市区的路上,杜林祥感觉过去一天的经历仿佛做梦一般。当初因为要信守承诺,狠狠心送给了周志斌两百万;前几天仅仅是因为面子上抹不过去,所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趟三亚。正因为这一连串的无心插柳,却和常务副市长攀上了关系。杜林祥只得感叹,行走江湖,还是得多结善缘啊!

已经消磨的雄心壮志似乎又在杜林祥体内复活。马晓静当初说得没错,像我这样资金实力有限,又毫无人脉关系的小老板,是蹚不了深水的。但现在,还能说我没有人脉吗?想起那天吕有顺接万顺龙电话时的样子,杜林祥不禁窃喜,目前在河州,恐怕还没有哪位老板能赶上我同吕有顺的关系。

周玉杰已经另立山头,林正亮又没什么主见,杜林祥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好把这份巨大的喜悦深埋在心底。他只是默默等待着吕有顺的召唤,有了这位贵人的提携,我杜林祥一定能在河州干出惊天动地的事业。

然而,一晃几个月过去,吕有顺却从没主动联系过自己。就连春节期间,杜林祥说要去给吕有顺拜年,人家也犹豫了好一阵才勉强同意。吕有顺说办公室人太多,让杜林祥晚上直接去家里。

想起吕有顺曾经的叮嘱,杜林祥不敢直接塞红包,便买了一箱茅台酒扛过去。就这款礼物,吕有顺都连声说太贵重了。最后,吕有顺拿出两条熊猫香烟与一款新式手机送给杜林祥,说是作为还礼。

杜林祥也搞不懂,这位吕市长是真清廉还是假正直?入过卓伯均的一次局后,对于那些官员的逢场作戏,杜林祥已感觉麻木。但他在内心也坚信,吕有顺与卓伯均不一样!与卓伯均的交情,不过源自一枚珍贵的蓝军邮,说到底那还是赤裸裸的权钱交易。而与吕有顺情同父子的周志斌,则是把自己作为真正的朋友来引见。

春节之后,转眼又过去一个多月。杜林祥依旧只能在电视上看到吕有顺赴基层调研的身影,从报纸上读到吕有顺发出的重要指示。杜林祥有些坐不住,他甚至想给远在三亚的周志斌打个电话,探一探口风。前思后想还是忍住了。周志斌已经把能做的事都做了,还能指望他做什么呢?

直到一个周末的下午,杜林祥终于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客气地说:“杜总,你好!我是市政府吕市长的秘书刘光友,我们领导想请你到他办公室来一趟。”

第三章 闷声发财 2、杜林祥的生意经:亏二十万不如亏一百万

如获至宝的杜林祥赶紧丢下手头的事情,飞一般赶往市政府。来到市政府后,刘光友说领导正在会客,有些情况由他先跟杜林祥通报。

据刘光友介绍,几天前吕有顺去正在建设的河州市大剧院现场办公,对于工程进度很不满意。吕有顺当场拍板,与那家屡屡拖延工期的建筑公司立即终止合同。再有几个月时间,河州市就要举办首届音乐节,大剧院就是为了迎接音乐节建设的。现在必须找一家有实力的建筑商,在剩下的几个月内,赶工完成这项工程。几天下来找了好几家大公司,对方都说无法按时完工。杜林祥的公司在河州的建筑界也算小有名气,吕有顺便想到找杜林祥来问一下。

听完刘光友的介绍,杜林祥心中纳闷,政府刚开始找的那几家公司,论实力都比自己强。送上门的生意,为什么这些公司都不愿意接?杜林祥暗自揣度,没准这都是吕有顺使的障眼法,目的就是走走过场,最后让自己的公司来接单?真要是这样,吕市长也挺够朋友的!

只一会儿工夫,办公桌上的电话便响了。刘光友拿起电话“嗯”了几声,然后扭头对杜林祥说:“客人已经走了,咱们过去吧。”

卓伯均的办公室算是简朴的了,不过吕有顺的办公室看上去,似乎还要略逊一筹。只是墙壁上挂着一幅吕有顺同某位大领导的合影,彰显出办公室主人的非凡身份。这幅合影,是领导人在香港接见吕有顺时留下的。它仿佛在无声地告诉所有人,吕有顺是从大地方下派过来的领导,与缺乏上层关系的本土干部相比,具有天然的优越感。

吕有顺招呼杜林祥坐下,他装作是从不认识的样子说:“这位就是杜总吧?”

杜林祥也只好跟着演戏:“我就是杜林祥。”

吕有顺点了一下头,说:“这几天我让建设局帮我找一下咱们河州比较有实力的建筑企业。他们报上来的名单里,就有你们企业。所以,今天就冒昧地把你请来了。”

杜林祥欠身说道:“这是哪里话?吕市长有用得着的地方,那是我的荣幸。”

刘光友为杜林祥泡完茶,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见没了外人,吕有顺也调整了神态与语气,他缓缓说:“今天找你来,主要是为大剧院的事。原来的建筑商是家上海企业,一再延误工期,我已经决定和他们终止合同,而且市政府也下了文件,这家公司以后没有资格承接河州境内的任何一项工程。”

吕有顺讲话时虽然表情温和,却有一股遮掩不住的霸气。他继续说:“我记得上回在三亚,你说建筑行业是你的老本行。不知道你是否有兴趣接下这个工程,而且要赶在四个月内完工?”话说间,吕有顺又将一本厚厚的建筑资料交给杜林祥,说是让他先了解一下情况。

杜林祥说:“能否赶在规定时间之前完工,我现在还没看资料,实在不敢夸海口。”

吕有顺说:“那你就先回去,把资料看一遍,再给我回话。”

杜林祥点点头:“我回去连夜研究资料,明天就给你回话。”

吕有顺说:“好!”在送杜林祥出办公室时,吕有顺又说了句:“音乐节是我到河州后抓的第一个大型活动,在主要领导那里,我也是立下军令状的。音乐节的开幕式就要在大剧院举行,届时除了省委、市委领导莅临现场,我们还要邀请北京的领导出席。”

杜林祥显然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他说:“吕市长交代的事,我一定全力以赴。”

回来后,杜林祥立即招来公司里的全部工程技术人员。他要认真瞧一瞧,吕有顺到底送给自己一个怎样的“金娃娃”?一伙人翻图纸、看报表,忙活了整整一晚,最后得出一致结论,这压根就不是什么“金娃娃”。

林正亮说:“怪不得政府一开始找那几家企业,谁都不肯接招。按照政府给出的报价,根本就没什么利润。”

杜林祥也皱着眉头,原想着吕有顺看在周志斌的面子上,要送给自己一份大礼,却不想竟是一个烫手山芋。如果接下这个工程,起码得垫资两千多万,就算一年后把所有工程款都收回来了,利润最多才一百万。

林正亮说:“在建筑界,谁接这种工程就是脑袋被门夹了。现在做工程,哪家没有30%以上的利润。而且刚才测算的一百万利润,还是正常情况下。稍微出个什么意外,或是建筑材料涨价,咱们就得亏。”

杜林祥也骂道:“妈的,吕有顺怎么给我这么个破工程?”

林正亮说:“三哥,甭说是在河州,这个工程放到全中国,也没人肯接。要接这个工程,政府开出的报价,起码要上浮20%。”

杜林祥顿了顿说:“也不知道吕有顺知不知道这些情况,我明天上午再去给他说一下吧。”

第二天,杜林祥给吕有顺打去电话,他一脸为难地说:“吕市长,昨晚我组织人研究了这个工程,感觉政府的报价的确太低。”

吕有顺说:“我也知道,像这种半拉子工程是最麻烦的。本来政府能拨出的钱就有限,而且先期的大部分工程款都支付给了上海那家企业。现在来接盘的企业,肯定没有吃肉喝汤的份,只能去啃骨头。”

杜林祥试探着问:“政府能不能在原先报价的基础上,再往上浮动一点?”

“不可能!”吕有顺斩钉截铁地说,“上海那家公司,就因为整天吵嚷着要增加预算,否则无法按时完工,才被我撵走的。现在换一家公司,结果还是要政府多花钱,我的脸往哪搁?”

吕有顺叹了一口气:“杜总,这事你也不用为难。实在不行,我只能把它当成政治任务,压给下面几家国有建筑企业。”

“别急,别急。”杜林祥说,“吕市长,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下。”

吕有顺显得有些不耐烦:“还要考虑多久?这建筑工期可不等人。”

杜林祥说:“就今天下午,我一定给你个准信。”

放下电话,杜林祥习惯性地摸出一支红塔山。工程上的事,昨晚已经和林正亮他们研究了很久,事情明摆着,这就不是一个能挣钱的生意。问题的关键是,不挣钱的生意,到底接不接?

换作平时,这本是个根本不成立的问题。做生意就是为了挣钱,不挣钱的项目无须考虑。可偏偏这次面对的是吕有顺!吕有顺不仅是手握实权的高官,更因为周志斌的引见,与自己建立起了某种特殊的联系。如果断然拒绝,吕有顺当然也不会怪罪,然而在人家心中,对我杜林祥的印象是否会大打折扣?

杜林祥还有一层埋藏在心底的想法,以吕有顺和周志斌的感情,以周志斌当初那番情真意切的推荐,吕有顺没理由不拉自己一把。但到底怎么拉,拉到何种程度,或许吕有顺也在斟酌。抛出这个工程,是否也是吕有顺有意的试探,要看一看杜林祥到底有几斤几两。

吕有顺昨天说得很清楚,这是他来河州后,负责的第一个大型活动,他也在主要领导那里立下了军令状。如果此时能鼎力相助一把,吕有顺会怎样看?那时的杜林祥,就不光是吕有顺舅舅的恩人,更是吕有顺可以在事业上与之合作的伙伴。

等等!杜林祥深吸一口烟,在内心提醒自己,对于吕有顺的想象,是否太理想化?卓伯均可是前车之鉴。别自己一头热情地投入与付出,却换来无耻政客的翻脸不认人。吕有顺是个怎样的人,杜林祥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这时,他又想起周玉杰爱说的一句话:“不赌哪会赢呢?”的确,这就是在赌!赌卓伯均时,杜林祥赔了个精光,这次,还要继续吗?

所有理性的思考在此刻都派不上用场,未来究竟如何,哪怕最顶尖的科学家也无法给出答案。杜林祥下意识地揉着太阳穴。既然理性思考已无用武之地,那就让感性来做决断吧。他用力掐灭烟头,下决心再赌一把!但也不忘提醒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豪赌了。

其实,对于一个赌徒来说,根本不会有所谓的最后一次!赌博除了输赢以外,本身就蕴藏着巨大的刺激,能让赌徒获得无穷快感。赌博能让人上瘾,能让一个人欲罢不能,永远赌下去,而且下的注越来越大!正所谓:不怕输得苦,只要不戒赌。一旦戒了赌,损失无法补!

没等到下午,杜林祥就给吕有顺打电话,表示愿意接下这个工程。吕有顺开心地说:“好!把这个活干漂亮,以后许多事就好办了。”

“以后许多事就好办了。”这是一句足以令杜林祥浮想联翩的话。

为了赶工期,杜林祥的施工队两天后就正式进场。一周后,吕有顺也带着财政局、建设局等单位的一把手,来到工地进行现场办公。当着众人的面,吕有顺将建设局局长表扬了一番:“上次我叫你给我推荐一下河州本地有实力的建筑商,你小子倒挺有眼光,推荐名单上就有杜总他们的企业。要不然,大剧院的工程还不知得拖到什么时候?”

吕有顺这话,表面上在夸建设局的领导,暗地里也把杜林祥褒奖了一番。吕有顺似乎也在向众人传递一个信息,自己是经由建设局的推荐,才认识了杜林祥。

财政局局长这时出来叫苦,说,按合同约定,开工半个月内,政府就要先期支付五百万工程款。可现在到处是用钱的地方,能否把付款期限往后延半个月。一听这话,吕有顺立马沉下脸来:“我当然知道现在到处都缺钱,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把钱花在刀刃上。其他地方的钱,你怎么想办法我不管,建设大剧院的钱,一天也不能拖。”看着吕有顺对这些局座颐指气使的样子,杜林祥再一次感受到权力的傲人气场。

再大的权力,也有驾驭不了的东西,比方说天气。开工半个月后,河州就进入梅雨季节。与往年不同,淅淅沥沥的小雨一下就是一礼拜,而且丝毫看不出停止的迹象。

杜林祥有些着急了,他找来林正亮,说道:“雨这么下,许多工程都耽搁了,怎么办?”

林正亮也很无奈:“老天爷的脾气,谁捉摸得准?”

杜林祥说:“耽搁的工期,还能抢回来吗?”

林正亮双手一摊:“时间流走了就是流走了,任谁也没办法。”

杜林祥说:“我看也未必。你现在就去联系几支队伍,等雨一停,咱们多派几组人同时施工。有些活,晚上也能赶。一定要保证按时完工。”

林正亮说:“按这种办法,咱们的成本可要增加许多。当初说一百万的利润,那可是精打细算才能挣到,稍微不留神,咱就得亏进去。”

杜林祥斩钉截铁地说:“管不了这么多了,保证工期要紧。”

五天后,雨终于停了下来,林正亮按照杜林祥的指示,组织了多支队伍同时进场,日夜不停地抢工期。眼看着如火如荼的施工场面,林正亮却耷拉着脑袋来找杜林祥:“三哥,我昨天又重新核算了一下成本,按现在这种搞法,一丁点利润也不要指望了,关键是咱们还得亏二十万。接这么浩大的工程,垫了那么多钱,最后还得亏本,传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紧锁眉头:“唉,这种生意我以前也没干过。”他又问:“注定要亏吗?就没一点办法?”

林正亮回答:“下雨耽搁了时间,如今要保证工期,就只能亏。就这样,还得指望今后不出什么意外,否则亏的可不止二十万。”

杜林祥在工地上来回踱步,脸色越来越凝重。杜林祥的赌徒性格又一次发作,他抬头扫视了一圈,忽然说:“既然注定是个亏字,你他妈就给老子多亏点!”

林正亮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结结巴巴地问:“多亏点,啥意思啊?”

杜林祥斩钉截铁地说:“从现在开始,能用好材料的地方,就不用那些二流货来以次充好。工期还得赶,你再去找几支队伍进场来,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哪怕晚上,也让这工地灯火通明。现在不是要按时完工的问题,而是要以最好的质量,提前结束工程。”

林正亮惊得目瞪口呆:“这样一来,咱们就亏到家了。”

“亏就亏,不就是钱嘛!”杜林祥说,“你刚才说二十万,现在我拿出一百万,够你亏的了吧!”

见林正亮待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杜林祥拍了拍他肩膀,说:“人活在世上,一定是有舍有得。最可怕的是什么,就是只有舍,没有得。”

见林正亮还没明白过来,杜林祥继续说:“这破生意,咱们已经注定要亏钱了。可亏了钱,咱们总要赚点什么东西回来!依我看,咱们就赚信誉、赚口碑,让所有人看看,咱家兄弟不是吃干饭的,人家玩不转的活,我们不仅能玩,还能玩得漂亮。如果还按过去的做法,二十万是铁定亏了,什么信誉、口碑咱们也赚不回来。不如砸一百万进去,钱是亏了,总还能赚点名声。这本账,算得过来!”

亏二十万不如亏一百万,这或许是只有杜林祥才能理解的独特逻辑。林正亮尽管依旧一头雾水,但这么多年他认准一条,“按三哥说的去干”。

从那以后,大剧院的工地不仅白天人声鼎沸,晚上也是灯火通明。几支队伍二十四小时日夜不停赶工,硬是让工程提前半月完工。建设局组织来验收的专家根本不相信会出现这种奇迹,担心是不是存在偷工减料的情况。可经过认真鉴定,发现大剧院的工程质量远高于市内其他建筑。

建设局的汇报材料送到吕有顺办公桌上时,吕有顺高兴地连声叫好。他立刻拨通杜林祥的手机,说:“林祥,干得漂亮!”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吕有顺不再称呼杜林祥为“杜总”,而是改为听上去更亲密的“林祥”。

一周后,吕有顺陪着省委常委、河州市委书记陶定国亲自到大剧院视察。对于这座音乐节的主会馆,身为河州一把手的陶定国,看来也十分满意。他对陪同视察的人说:“当初有顺同志立下军令状,说要保证大剧院按时完工,不少人还捏一把汗。现在看到拔地而起的建筑,大家都放心了。同志们,不服气不行啊,有顺不愧是在中央部委工作多年,又去香港这样的国际大都会历练了一番,抓起工作来一点不手软。”

受到一把手肯定的吕有顺,又把杜林祥唤到身边,并向陶定国介绍说:“陶书记,这位就是杜林祥杜总,是建设局给我推荐的一位河州本地民营建筑商。这一次,他们不仅提前完工,而且建筑质量受到专家一致好评。”

陶定国一边点头,一边主动握住了杜林祥的手:“林强啊,感谢你为大剧院工程做出的贡献。咱们河州,就得多一些像你这种有事业心、有责任感的民营企业家。”陶定国当然从不认识杜林祥这样的小角色,刚才听吕有顺介绍时估计也不太用心,因此,一开口,就把林祥错叫成“林强”。

一般人出现这种错误,可以说他缺乏礼貌,省委常委出现这种错误,杜林祥却毫不在意。他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谢谢书记的关心。”

陶定国前脚刚走,杜林祥就忙不迭地给远在文康老家的父母打电话,让他们注意收看今晚的新闻。父母听了后自然激动异常,整晚一步不离地守在电视机旁。杜林祥的父母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一辈子也是靠着勤俭持家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可说来奇怪,他们对于杜林祥平时孝敬的几万块钱,并没有什么感觉,反倒今天看见儿子同领导握手了,却高兴得跟过年一样。当然,他们也永远弄不清楚,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陶定国,究竟是个什么官。在他们眼中,只要能上电视的都是大官。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整个河州都进入音乐节时段。各路音乐家纷至沓来,在新完工的大剧院中引吭高歌。身为音乐节组委会负责人的吕有顺,自然成为大忙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隆重的开幕式更是冠盖云集,主席台上,不仅有省委书记、市委书记,还有专程从北京赶来的领导。在这种场合,甚至连吕有顺都只能规规矩矩地站在台下,跟着众人一起拍巴掌而已。

不过,北京来的领导在视察场馆时,还是不忘把吕有顺唤到身边询问几句,并向陪同的省委书记叮嘱说:“小吕人年轻,有才气,像这种人就得多压些担子,不能让他闲着。”

音乐节大获成功,作为此次活动组委会负责人的吕有顺,也在洪西官场得到了更多认可。人们评价说,像吕有顺这种既有学历又有能力,还有高层关系的人,简直就是辉耀洪西政坛的希望之星。

第三章 闷声发财 3、商机无处不在,重要的是如何发现商机

音乐节成功收官的半个月后,杜林祥接到了吕有顺的电话。吕有顺问他有空没有,周末一起去钓鱼?

吕有顺主动相约,没空也得有空,杜林祥一口答应下来。放下电话,杜林祥却有些犯难,自己一个大老粗,小时候在河沟里捉过鱼,长大后在酒楼吃过鱼,说到钓鱼,还真没这方面爱好。

吕有顺赶紧去商场买了一套日本进口的高级鱼竿,而后连着星期四、星期五两天,找了一处鱼塘练习垂钓。杜林祥的目的很明确,他不奢望立刻成为垂钓高手,但起码得学会基本的动作,到时别太出洋相就行。

忙活了几天,在垂钓方面也算略有小成。此时的杜林祥,不禁自嘲起来,跟着卓伯均和袁琳学习了集邮,为了陪吕有顺又得练习垂钓。妈的,跟这些当官的相处久了,别把老子也弄成略懂琴棋书画的附庸风雅之辈。

星期六一大早,杜林祥便开着自己的奥迪A6来到吕有顺的住处,吕有顺下楼一看却说:“你这车哪行?幸好我昨天另外借了一辆。”吕有顺下到车库,开出来一台三菱越野。杜林祥只好把自己的车停在路边,取出渔具上了吕有顺的车。

原来,吕有顺是位资深的垂钓迷,对于所谓的农家乐、鱼塘根本嗤之以鼻,他最喜欢去野外的小溪边上大展拳脚。因此,昨天才特意去借了一台越野车。

下车后,杜林祥取出自己的鱼竿,准备一试身手。他斜眼瞟了一下吕有顺,只见吕有顺拿出的鱼竿,竟是用竹子做的。现在哪怕普通人钓鱼,都是玻璃纤维渔竿,经济条件好点的,便像杜林祥那样,去买套进口的碳纤维鱼竿。没想到吕有顺贵为常务副市长,垂钓装备却仿佛是个乡下老农。杜林祥恭维道:“吕市长真是低调,连鱼竿都这么简朴。”

吕有顺听后笑了笑,却没有吱声。两人将鱼饵投进河里后,吕有顺瞟了瞟杜林祥的鱼竿,说:“林祥,你这鱼竿不错啊,日本的达瓦,也算世界知名品牌了,怎么也得好几千吧。”

杜林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懂这些,去商场听售货员介绍,就掏钱买了。”

吕有顺又说:“达瓦是日本牌子不假,但全世界所有的达瓦都不是在日本生产,而是在达瓦设在印度尼西亚与泰国的工厂生产的。”

杜林祥说:“这方面,吕市长是行家。”

吕有顺继续说:“鱼竿最早是使用竹木材质做的,历史长达数千年。20世纪诞生了玻璃纤维鱼竿,随后又出现了更先进的碳纤维鱼竿。碳纤维鱼竿分为全碳和半碳两种,由于碳纤维价格昂贵,所以生产全碳鱼竿时尽量将竿的直径做得很细,以减少碳纤维的用量。你手里这鱼竿,一看就知道是全碳的。”

杜林祥十分佩服吕有顺对于鱼竿的研究,他说:“吕市长要是喜欢,我明儿就送你一套。以你的垂钓水平,早就应该搞一支好鱼竿,免得老是用简易的竹质鱼竿。”

吕有顺闻言哈哈大笑:“林祥,看来你过去对垂钓并不感兴趣啊。”

杜林祥不解地望着吕有顺,不知他什么意思。

吕有顺说:“你真以为我这鱼竿就是在农村随便削根竹子做成的?我告诉你,它叫作纪州手竿。”

杜林祥实在弄不明白什么是纪州手竿。只听吕有顺缓缓讲道:“中国自古就有‘一竿风月’的说法,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许多具有艺术价值的鱼竿都消失了,鱼竿的科技成分越来越多,却少了风月味。唯独这纪州手竿,一直流传到现在。纪州手竿产自日本桥本市,以真竹、高野竹、矢竹三种不同竹子组合配制,每只鱼竿都是纯手工制作。这小小鱼竿,可倾注着日本几代制竿艺匠一丝不苟、一竿入魂的心血,因此才被称作竿中极品。”

“开眼界了!”杜林祥叹道,“想不到这小小鱼竿,还有如此多学问。这纪州手竿,价格不便宜吧?”

吕有顺笑了笑:“反正比你手上那支鱼竿贵一点。”

后来,杜林祥专门去查了纪州手竿的价格,发觉可不只是贵一点。一支最便宜的纪州手竿,都得一万五左右,贵的则是好几万。而且在河州,根本买不到,只有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才有卖。杜林祥心中也在埋怨,不管自己多么努力,可终究还是那个文康农村的杜三娃。一碰上真正的雅士,立刻露了馅。

吕有顺不愧为垂钓高手,只一会儿工夫,便钓上来几条鲫鱼,坐在一旁的杜林祥却是颗粒无收。吕有顺平时从不抽烟,唯独钓鱼时,一根接一根地烧烟。身上带的烟几下就抽没了,吕有顺便问杜林祥要烟。杜林祥掏出自己的红塔山,略带羞涩地说:“我一直就抽这种烟,只怕吕市长嫌弃。”所幸吕有顺并不讲究,拿过红塔山乐滋滋地抽起来。

见吕有顺心情不错,杜林祥问道:“吕市长来河州也快一年,感觉还不错吧?”

“不错什么!”吕有顺摇摇头说,“我虽然是洪西人,但一直以来都在北京、香港工作,对这儿的情况了解并不多。当了一年常务副市长,才知道咱们这地方真他妈穷啊。政府想搞基础设施建设,想改善民生,可手里没钱,屁事也干不了。就说大剧院的事吧,你是亲身经历的,政府要是手里有钱,哪会这般狼狈?”

吕有顺这位北大才子,向来温文尔雅,但刚才那一番话里,竟夹杂着好几个脏字,这在平时极少见到。看来,吕市长这一年来的确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苦恼不已。

杜林祥在一旁恭维道:“吕市长是出了名的能人,有你在河州,工作就一定会有起色。”

“难啊!”吕有顺叹了一口气,“拉动经济有三驾马车,投资、消费、出口。河州地处内陆,不沿海、不沿边,想发展出口工业,简直难如登天。再说消费吧,咱这儿的老百姓穷得叮当响,哪有什么闲钱拿出来消费。还有投资,政府的钱袋子是空的,拿什么来投资?”

吕有顺讲得有些高深,诸如“三驾马车”这些东西,杜林祥一时还听不明白。但杜林祥凭感性认识也知道,河州乃至整个洪西,既没有工业基础,又没有优越的地理位置,本来就是欠发达地区,这几年同沿海相比,差距更是被拉大。

杜林祥开玩笑地说:“没准哪一天,在咱们河州发现一座金矿,或者是大油田,那就好办了。”

吕有顺说:“要说金矿嘛,河州倒是有一座,只不过还没被开发出来。”

杜林祥好奇地问道:“什么金矿,在哪?”

吕有顺微笑着说:“就是咱们脚下的土地。”

杜林祥有些不解:“土地?”

吕有顺说:“中国正处在一个城市化快速发展的阶段。就说河州吧,未来十年,城市规模起码扩容两三倍。在这个过程中,土地价值将出现疯长。你看现在郊区那些种着庄稼甚至长满荒草的土地,再过几年就会建成小区、商场。对于河州这种城市,土地升值所产生的巨大收益,也许就是政府唯一能抓在手里的财富了。”

杜林祥明白了,吕有顺所谓的金矿,其实就是卖地。他问道:“这些年来,政府不是一直在卖地吗?”

吕有顺说:“卖地可是个技术活啊!照他们以往的做法,是把金子当河沙在卖,而我却要把河沙卖出金子的价钱。”

“你还不知道吧?”吕有顺说,“河州政府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再卖地了,本来上个月国土局想搞一场土地拍卖会,也被我紧急叫停了。”

这一下,杜林祥却犯迷糊了。吕有顺刚才不是说卖地是政府的财源吗?而且还信誓旦旦地表示,以他的能力,要把河沙卖出金子的价钱。为何能捞取真金白银的拍卖会,又被他叫停?

吕有顺问:“你知道欧佩克吗?”

杜林祥说:“在新闻上经常看到,好像是和石油有关。”

“没错。”吕有顺说,“欧佩克就是由十多个产油大国组成的石油输出国组织,它对于国际油价的走势,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每当国际油价萎靡不振时,这个组织的所有成员国,就会步调统一地实行减产,并以此拉抬油价。”

吕有顺继续说:“欧佩克手里有石油,而我们政府手里有的是土地。政府要想手里有钱,就必须让地价不断上涨。”

杜林祥说:“你现在叫停河州的土地出让,是否就像欧佩克的减产措施一样,是为了拉抬价格?”

“你还有点悟性。”吕有顺说,“河州要是还像以往那样,隔三岔五就推出一块地,那地价永远涨不上去。因此,我索性就控制供给,让市场出现用地短缺,时机成熟后再把闸门打开,地价就噌噌往上飙。”

杜林祥说:“近期河州政府都不会再卖地了吗?”

吕有顺斩钉截铁地说:“当然不会。8·31大限之前,很多地产商都抓住最后的机会,在手里囤了不少地。就说咱们河州的万顺龙吧,手里起码就有上千亩土地。现在我去卖地,根本卖不出好价钱。可等他们手上的地用完了,那就轮到我漫天要价了。”

杜林祥感觉,手握着号称“一竿风月”的纪州手竿的吕有顺,少了点风月味,倒是更像一个囤积居奇的奸商,而土地,就是他手中最重要的商品。不过,被吕有顺处心积虑疯炒起来的地价,最终的接盘者可不是万顺龙这样的地产商,而是千千万万的普通购房者。很显然,为了让政府摆脱拮据的状态,吕有顺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吕有顺继续说:“欧佩克之所以是欧佩克,就在于手里掌握着绝大多数石油资源,它说停止供应就能停止供应。暂停供地不过是权宜之计,真正的治本之策,还是政府必须掌控绝大多数的土地资源。也许你还不知道吧,河州政府手里,根本没有多少土地。”

如此宏观的经济话题,自然是过去的杜林祥没有关心过的,他只好摇了摇脑袋。

吕有顺说:“这几年,许多地都被低价卖给开发商了,政府手里却没有储备多少土地,等到以后土地价格飙升时,后悔都来不及。年初的时候,下面几个局要修办公楼,最后还是我出面协调,从开发商手里把地买过来给他们建办公楼的。”

“我在香港工作过一段时间,”吕有顺继续说,“香港就有一套完善的土地储备制度。这些年,长三角的一些城市,也开始重视土地储备。政府在征收土地后,来进行拆迁安置或置换搬迁,并投入资金搞土地整治,完成‘七通一平’后,再将可以直接使用的熟地移交给当地土地出让中心挂牌出售。”

在建筑行业浸淫多年,加之近来又专门留意房地产方面的知识,杜林祥知道,所谓“七通一平”,就是指土地经过整理后,达到通给水、通排水、通电、通信、通路、通燃气、通热力以及场地平整的标准,房地产商就能直接买下这块土地进行开发。那些未经过整理的土地,被称为生地,而整理后的土地,就被叫作熟地。

吕有顺说:“政府握有卖地的权力,如果再把土地资源储备到自己手里,那就成为名副其实的地主了。地价涨多少,由我们说了算,河州政府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整天为了公务员的工资发愁。”

杜林祥默默地听着,吕有顺则继续说道:“趁着现在地价不高,许多人没有意识到土地的价值,正是进行土地储备的好时机。等以后地价涨上去了,再去搞征地拆迁,难度就会大很多。上个月,市政府通过了《河州市国有土地储备整治管理办法》,拉开了河州土地储备的序幕。抓住这两年的黄金时期,真能把几十万亩土地储备在政府手里,那就相当于握住了几千亿真金白银。”

几十万亩土地储备从哪来?傻子都知道主要是城市郊区的那些村镇。当然,政府征地时会给予适当补偿,不过日后天文数字般的土地出让金,却注定和这些农户无缘。

杜林祥不禁叹了一口气:“地价真要炒上去,那最后有资格拿地的,只能是万顺龙那样的大地产商。像我这种小企业,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吕有顺笑了:“林祥,你倒有些自知之明。实话实说,地产界的第一桶金你没赶上,现在想进去,只怕为时已晚。”

吕有顺吸了一口烟,又问道:“你研究过8·31大限吗?”

提起8·31大限,那可是杜林祥永生难忘的伤疤,他点点头说:“知道一点。上次闹出那么多不愉快,不就因为这条新政吗?”

吕有顺说:“你是这条新政的直接受害者,想必会记忆犹新。不过,这条新政对于整个中国房地产市场的健康发展,却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想想过去,拿地、批地的过程充斥着暗箱操作,就像卓伯均那样,随便哪个开发商给他送一笔钱,就能低价拿到土地。可在8·31大限之后,所有土地出让都要通过招拍挂的流程,实行公开竞价,价高者得。我不敢说以后就没有黑幕了,但最起码,会比以往大大收敛。”

杜林祥说:“未来河州的土地盛宴,我是没资格参与了。”

吕有顺目光注视着小溪,语气平缓地讲起故事:“美国西部曾有一股淘金热,很多人怀揣梦想而去,最后却碰得头破血流。不过,那些没有上山淘金,而在山下卖铁锹的人,却无一例外赚了钱。还有20世纪中国的股票热,炒股发家的人不多,在交易大厅门口卖盒饭的人,倒没听说有谁赔本。”

杜林祥一脸疑惑地看着吕有顺,只听吕有顺缓缓说:“我自认是个爱惜羽毛的人,不会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但朋友之间,我倒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与分析,为你生意上的事出点主意。我刚才给你讲那么多政府开展土地储备的事,你就没有从中嗅出商机?”

杜林祥说:“土地储备是政府的事,难道我还能插一脚?”

吕有顺说:“整理好的熟地,当然是储备在政府手里。可要把生地整理成为熟地,总得有人去干活吧。未来两年,河州将储备几十万亩土地,这是多大的一个商机。”

吕有顺继续说:“所谓开发,其实有两个层面,就是人们常说的一级开发与二级开发。从政府手里买来土地,而后建成商品房卖给普通消费者,就是二级开发。而将原来的生地,完成征地拆迁,进行整理变成熟地,再交到政府手上,就叫一级开发。8·31大限之后,二级开发市场里比拼的是企业的资金实力,那绝不是你的强项。不过如果你要有兴趣,不妨去一级开发市场试试水。”

对于吕有顺讲的什么一级开发、二级开发,杜林祥好像明白了那么一点,可又终究没全弄懂,他呆在那儿,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你呀,平时还得多读书,学点有用的东西。”吕有顺没好气地说,“这么给你讲吧,有一个城中村或是棚户区,地理位置不错,政府想把这块地收到自己手里储备起来,等有机会再卖给房地产商。这时,你就去负责把原来的旧房子拆了,做好土地整理,完成‘七通一平’,把这块地干干净净地交到政府手上。”

“明白了!”杜林祥说,“就是去做拆迁对吧!二级开发,说白了就是从政府手里买地,然后在这片地上建新房子。一级开发,就是负责把地上的老房子拆掉,完成整理后卖给政府。”

吕有顺说:“你这解释并不十分准确,不过大体也差不多。众所周知,一级开发的利润没有二级开发来的大,但我想,对于你这种实力的企业,也许是最合适的。”

吕有顺接着说:“现在有很多人诟病官商勾结。其实在现代社会,不同企业家交朋友,不尽心竭力为企业服务的官员,简直就是不称职。通过大剧院的事,我认定你是个能干成一番事业的人。因此,只要在政策许可的范围内,不搞那些见不得人的权钱交易,我都会尽力帮助你。话说回来,扶持河州民营企业,不正是我这个市长的应尽之责吗?”

吕有顺的话,传递出一个明确的信息,他愿意出手帮助杜林祥。这正是杜林祥企盼多时的事情。杜林祥深知,不管什么生意,只要有吕有顺的协助,都将一帆风顺。

杜林祥高兴地说:“吕市长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吕有顺这时却拍拍杜林祥:“快看,鱼上钩了。”杜林祥赶紧收竿,没想到竟钓上来一条鲤鱼,看样子足有三斤左右。

吕有顺笑着说:“林祥,没想到啊,就凭你那技术,还能钓起一条大鱼。”

第三章 闷声发财 4、唯有低调,才是王道

有了吕有顺的交底,杜林祥便开始雄心勃勃地谋划进军土地一级开发市场。进行土地一级开发,说到底还是从政府手里接活,也需要经过招投标的程序。尤其是吕有顺来到河州后,什么事都强调要规范操作,他多次在会议上说过,凡是从政府手里出去的工程,必须走招投标的流程。

不过,此招标非彼招标。8·31大限后,政府出让土地时的拍卖会,标准十分简单,谁出价高,地就归谁,连傻子也瞒不过。而在一级开发市场,所谓招标就复杂得多了。河州政府将此类招标分成两部分,一个是金额标,一个是技术标。金额标很简单,就看哪家企业的报价更合理。可技术标就复杂了,得综合考察一家企业的资质、技术实力等等。而且每一个具体项目,金额标与技术标占的比重也会有所调整。这样一来,就留下了极大的运作空间。

杜林祥不禁感叹,中国的事情看来还是越简单越好。一旦弄复杂了,聪明无比的中国人就能从中钻到空子。就说什么金额标、技术标之类,外人看上去一头雾水,里面的人却深知其中猫腻。

两个月后,杜林祥便从政府手里签下首单合同,对城北一处棚户区进行开发整理,完成整理后的土地将由政府来进行收购。

能够在河州取得土地一级开发资格的企业中,杜林祥是实力最弱的。不过吕有顺在会上特意举出了大剧院工程的例子,说这家企业关键时刻的优异表现,是值得信任的。

能够与政府做生意,享受的待遇立刻不同。签下合同后,以土地做担保,便有银行的大笔资金注入,拆迁过程中不用为钱发愁;土地完成整理后,政府又会来接盘。这样既不愁买、又不愁卖的生意,想不赚钱都难。

就在杜林祥忙于对棚户区进行拆迁时,河州地产界也曝出另一条重磅新闻。政府通过招拍挂的方式出让市中心的一块土地,经过数家企业的多轮竞标,一家来自广东的大型房地产企业胜出。此轮招标成就了河州历史上的首个地王,更让人跌破眼镜的是,向来在河州房地产界呼风唤雨的顺龙集团,竟然在首轮竞标中便被淘汰出局。

看着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报道,杜林祥不禁有些庆幸,多亏在吕有顺的指引下,成功进入到土地一级开发领域。8·31大限之后,在土地二级市场上,招拍挂已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连顺龙集团都被资金实力更雄厚的沿海企业击败,更遑论自己这种小虾米!一级开发的利润的确如吕有顺所说,比不上二级开发,但竞争也小很多,这里挣的,几乎就是唾手可得的轻松钱。

接下来的几年,在吕有顺的力推下,河州政府的土地储备规模越来越大,河州的财政也变为极大程度依赖卖地收入的土地财政。相应的,杜林祥从政府手里接到的单也越来越多。有些看不上眼的小项目,他就再次发包给其他小公司,自己稳稳当当地收承包费就行。

不经意间,杜林祥的身家就已经过亿,甚至许多小公司的老板,把他像菩萨一样供奉着,就指望着能从他手里接些工程做。往日叫他老杜的人,纷纷改口称杜总,往日叫他杜总的人,也改口叫三哥,那些以往把他叫三哥的人,干脆直接叫三爷。林正亮也沾了不少光,天天在外面应酬不断,人人以和他攀上关系为荣。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甚至把自己包养的女大学生送到林正亮的床上。为这事,林正亮的老婆大哭大闹来找杜林祥,杜林祥也把林正亮找来大骂了一通。

杜林祥依靠吕有顺赚了大钱,按说应当好好感谢一下,可吕有顺却从不收他钱。杜林祥后来干脆找到周志斌,想把钱送给周志斌。不料周志斌却说:“我那个外甥早就打了招呼,说一定不能收你的钱。”

甚至有一次陪吕有顺钓鱼时,吕有顺竟主动赠送杜林祥一套价值不菲的纪州手竿,吕有顺说:“你经常陪我钓鱼,辛苦了。再说上次对西郊城中村的拆迁改造,你的公司表现很好,进度比那几家国企快多了。这鱼竿也算是对你的酬谢。”

令杜林祥感到意外的还有另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小舅子周玉杰。离开杜林祥的周玉杰,与妻子离了婚,带上江小洋一起创业。几年时间,周玉杰也是风生水起,日进斗金,论身家,几乎和杜林祥不相上下。偏爱越野车的周玉杰,将他那台刚买不到两年的路虎置换成了更具野性的悍马,江小洋则开上了一辆红色法拉利跑车。

如果说许多土地二级开发市场上的开发商是生活在聚光灯下,而杜林祥则是在一级开发市场里闷声赚大钱的话,那么周玉杰从事的生意就更为隐秘。他成天在为死人造房子。周玉杰曾经吹嘘:“我现在就是河州最大的坟王。”

春节回文康过年时,杜林祥与周玉杰还商定,要在老家建一所希望小学。杜林祥当时说自己出三百万,让周玉杰出两百万,可周玉杰却不答应:“别呀,你出三百万,我也出三百万。多出那一百万,再给孩子们盖个图书馆。”

眼看希望小学即将落成,杜林祥便约周玉杰一同去出席典礼。周玉杰爽快地答应下来,杜林祥叮嘱他:“你和小洋就别开什么悍马、法拉利了,到时我来接你们。”

当天一早,杜林祥叫司机开着那台已跑了多年的奥迪A6,先来接自己,然后去接周玉杰。生意做大以后,杜林祥不仅请了司机,也买了一台崭新的奔驰S600。不过今天,他刻意让司机还是开那辆老款的奥迪。

坐上车后,周玉杰说:“三哥,你怎么不开新买的奔驰?现在连林正亮都买了台宝马,你还坐这奥迪,太寒碜了。”

杜林祥说:“我是特意坐奥迪的,而且也要你们别开豪车。今天的典礼,当地分管教育的副县长也要出席。我们要开着几台豪车同时现身,影响不太好。”

周玉杰笑着说:“三哥,你现在都是和大领导打交道的人了,一个小小的副县长,理他干吗?”

杜林祥摇了摇头:“你不懂啊,唯有低调,才是王道!”如今的杜林祥,也能出口成章了。搭上吕有顺后,杜林祥总觉得自己的知识程度太低,跟人家几乎说不上话。为此,他埋头读了不少书,还请了位秘书辅导自己。

当然,杜林祥读书都是采用周玉杰当年发明的方法,请秘书把几十万字的大部头整理成万把字的提纲。比如一部,秘书就帮他整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六千多字的故事梗概,让杜林祥大体知道这本书写的是些什么事。第二部分是摘录书中的经典桥段与诗词,比如葫芦僧判葫芦案、黛玉葬花之类。第三部分则是秘书整理的红学发展脉络,其中介绍了十几位研究红学的著名学者,以及他们各自的主要观点。整篇提纲不足两万字,杜林祥一个上午就能看完。他只求知其然,不求知其所以然。但得益于这样囫囵吞枣的学习方法,杜林祥许多时候也能在外面充充门面。

几年下来,杜林祥不仅说话时能引经据典,更成了不折不扣的垂钓高手。正因为这样,吕有顺才喜欢经常叫上杜林祥,一起去溪边垂钓。甚至当初为结交卓伯均而无意间接触的集邮,也被杜林祥重新捡了起来。他收集了不少邮票,甚至还找到河州集邮协会副秘书长严家赣,要求成为协会会员。见一位财神爷送上门来,严家赣自然欣喜不已,甚至提出让杜林祥当会长。杜林祥最后婉言谢绝了,不过对于协会的许多活动,他倒是少不了出钱出力。杜林祥现在的想法已经改变,他认为,人混到一定程度,就得去装模作样地附庸风雅。

杜林祥在车上问道:“玉杰,近来生意怎么样?”

“不错!”周玉杰说,“现在是春夏之交,各种病菌滋生,每天都有死人的。我的生意自然水涨船高。”

杜林祥哭笑不得地说:“敢情你天天盼着死人啊?据说现在这死人的房子,可比活人的还贵。”

周玉杰说:“你也不看看现在地价涨多厉害,所有东西还不跟着涨?就说建公墓的土地吧,也跟其他经营性土地一样,得实行招拍挂。”

“玉杰你行啊!”杜林祥说,“我到现在都不敢去碰招拍挂,只能窝在土地一级开发市场,做一些旧房拆迁、土地整理,你倒是能去拍卖会上高价拿地了。”

周玉杰笑了笑:“三哥,你这是谬赞我了,我哪敢去高价拿地啊?我也是另外想了个门道。”

杜林祥问:“什么门道?”

周玉杰说:“根据现有法规,中国公墓主要分为经营性公墓和公益性公墓。经营性公墓多为城市公墓,面向市民,具有很强的市场特征。该类公墓的土地是通过招拍挂向国家取得,在销售过程中照章纳税。公益性公墓则是由农村村民委员会提出申请,报当地乡镇政府同意后,由县级民政部门审批,方可成立。该类公墓只能向本地村民提供墓地、服务。”

周玉杰继续说:“公益性公墓原则上是不准对外销售的,可只要跟镇里的领导关系到位,每年再交上一笔承包费,人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公益性公墓成本多低啊,跟那些经营性公墓相比,具有明显的价格优势。”

杜林祥问:“但这毕竟不合规矩啊!人家敢把亲人葬到这儿吗?另外,今后政府追究起来怎么办?”

周玉杰笑了:“三哥,你还是不了解市场啊!中国人本来就不富裕,因此就特别贪图便宜。我手底下的公墓,比那些经营性公墓便宜好几万,自然有人趋之若鹜。只要人葬下去了,我就更不担心了。中国讲究死者为大,政府真要追究,也不敢把埋下去的人再挖出来。真要那样,我大可以袖手旁观,自有那些死者家属去找政府拼命。”

杜林祥又问:“听说在河州郊区,有四处公墓都是你承包的?”

周玉杰说:“对。公墓选址也很重要,必须找那些离市区较近,交通方便的乡镇。这事只要把镇里的书记、镇长搞定,问题就不大了。”

杜林祥这时忽然想起一句话,条条大路通罗马。自己费那么多心思才攀上常务副市长的高枝,人家周玉杰搞定几个乡镇领导,也一样赚大钱。看来中国的官员,无论职位高低,手里的权力都不小啊。

杜林祥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江小洋,说:“玉杰,你和小洋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什么时候把事办了?”

周玉杰说:“三哥,你把话说清楚啊。究竟什么事?如果是那方面的事,我们几年前可就办了。”

听到周玉杰这话,不仅杜林祥,就连开车的司机都笑了。周玉杰在荤段子方面的确有天赋,几乎是张口就来。

“讨厌。”江小洋拍了一下周玉杰,说,“古时候父母过世,官员要守孝三年。你是不是和前妻离婚了,也准备守孝三年?”

周玉杰笑道:“还真让你说中了。”

这时,杜林祥插话道:“据我所知,守孝期间,可是不能干那事的。你们这段时间,不会一直没做过吧?”

一车人又是哈哈大笑。不过杜林祥已经觉察到,对于结婚的事,江小洋是很急迫的,倒是周玉杰,一副能推就推的样子。

汽车驶入学校后,学生们在两旁列队欢迎,副县长也早早等候在此。一阵寒暄后,典礼便正式开始,因为讲话次序谁先谁后的问题,杜林祥和副县长又彼此谦让了好一阵。

众人佩戴红花站在主席台上,青春靓丽的江小洋,自然成为其中一道曼妙的风景线。肉色的裤袜衬托出修长的大腿,深黑色的乳罩,躲在粉红色的连衣裙里若隐若现。那些正处于青春发育期的农家子弟,哪里见过这么摩登的女郎,一个个盯得目不转睛,就连那位副县长,也不时瞟上几眼。

杜林祥也觉得江小洋有些过了。平时在家,为了和周玉杰调情,你怎么穿都行,可今天出席希望学校的落成典礼,穿这么风骚干嘛?妻子周玉茹对江小洋向来也没什么好感,并说就因为这个狐狸精,才害得玉杰离婚。是啊,一个能吸引男人目光的女人,一定也能点燃女人的妒火。江小洋这样的女人,在同性圈子里大概不怎么受欢迎。

典礼结束后,副县长说在县城的宾馆订好了酒宴,可杜林祥再三推辞,说就想在学校新建成的食堂,和学生们一起吃饭。

在食堂用过便饭,杜林祥便起程回河州。车刚上高速,他便接到弟弟杜林阳的电话。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他的两个弟弟杜林阳、杜林斌也投奔了过来。尽管两人能力平平,但看在亲兄弟的分儿上,杜林祥也把他们安置在公司。

杜林阳口气急促地说:“三哥,不好了。林哥被人捅了一刀,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

杜林阳口中的林哥,自然就是林正亮。杜林祥连忙问:“出什么事了?”

第三章 闷声发财 5、不出事就是本事,一出事就是大事

原来,公司不久前刚接了一个项目,就是对河州西郊的一个棚户区进行土地整理。里面大多数居民对拆迁补偿并无异议,只是有一户姓王的人家死活不同意,而且开出的条件令杜林祥根本无法接受。

政府这边催得很急,拆迁再不能完成,杜林祥的公司就面临违约。最后,林正亮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安排一个熟人去请王家三兄弟喝酒。趁这个机会,林正亮带着两台推土机,就把人家的房子给铲平了。

实话实说,这种事以前他们干过许多次,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却不想这三兄弟是当地出了名的争强斗狠的人物,他们分头打电话,十分钟时间就唤来几十个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林正亮见势不好,也赶忙从公司调人手。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对方的人马很快就把林正亮围住。

王家兄弟不好惹,但林正亮这些年也在江湖上混出了地位。他心想,老子在河州,白道黑道都有人,还能在你这小阴沟里翻船。双方都是狠角色,见面后连架都没吵一句,就直接干上了。木棍、砖头、铁锹、菜刀,能用的武器都用上了,林正亮和一名工人在混乱中被人捅了一刀。最后幸亏警察及时赶到,才把人救了出来。

杜林祥虽然关心林正亮的伤势,但也很生气地质问道:“怎么会这样?我以前不是交代过,干这种事一定要把人带齐吗?”

杜林阳支支吾吾地说:“估计林哥这次也是大意了。”

这几年干拆迁,杜林祥从没惹出什么乱子,原因就在于他一直把握住两个原则。首先,杜林祥自认是个宽厚大度的人,有些项目哪怕自己的利润少一点,也会多给拆迁户一些补偿。另外,实在遇到那些漫天要价的人,每一次强拆时他都会精心准备,慎之又慎。

杜林祥所谓的“把人带齐”,其实在公司内部是有一套制度的。真要碰上软硬不吃、死活不搬的人,那就切切实实地给他们一点颜色。强拆时一般得带上四拨人,打头的就是从社会上招募的一些身强体壮、画满文身的青年;站在后面的,就是推土机和民工;另外也得提前通知公安到场,以防发生意外;最后还得把医院的急救车叫上,真有不测能第一时间送医。

有些拆迁户一看前面那些画满文身的青年,就吓得抱头鼠窜,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简单了。遇到不信邪的也不要紧,就叫这些青年和拆迁户扭打在一起。双方只要一接触,公安就会出面,以聚众斗殴的理由把两拨人通通抓走。拆迁户一旦离开,推土机与民工马上蜂拥而至,几下就把房子夷为平地。

每次强拆,杜林祥都要叮嘱下面“把人带齐”。这一次,林正亮显然没听招呼,结果才被人捅了刀子。

周玉杰也很关心林正亮的伤势,司机立即加快速度,一行人急匆匆地赶往医院。到医院时,林正亮刚从抢救室里被拖出来,医生说,刀子进去时,离肝脏只差一厘米,这次也算林正亮福大命大,好好治疗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杜林祥总算把心放下,长舒了一口气。他想起之前吕有顺说过的话,“趁着现在地价不高,许多人没有意识到土地的价值,正是进行土地储备的好时机”。近几年,地价、房价疯长,大多数人显然都意识到了土地的价值,再去搞拆迁,难度肯定会大得多。杜林祥也宽慰自己,出这样的事,也有其必然因素,怪不得哪一个。所幸的是,林正亮的伤并无大碍,这已经是万幸。

这时,杜林祥的电话响起,拿起一看是吕有顺打来的:“你怎么办事的?拆迁拆出人命了。现在人家都把尸体抬到政府门口了。”

杜林祥一下子蒙了,他说:“什么尸体?”

吕有顺说:“你们今天去拆一户姓王的人家的房子,跟人家发生械斗,最后把三兄弟中的老大给捅死了。怎么,你还不知道?我看你是不是挣钱挣糊涂了,出这么大的事居然还要我来给你汇报。”

杜林祥意识到,械斗中刀剑无眼,没准这回真闹出人命了。他忐忑地说:“吕市长,这事你别急,我会处理的。”

吕有顺气愤地摔掉电话,杜林祥也把当时就在现场的杜林阳唤了过来:“听说人家那一边死人了,你知道吗?”

杜林阳说:“反正他们那一边也有人受伤,至于死没死的,我也没去关心。”“混账!”杜林祥顾不得是在医院走廊,怒不可遏地骂道,“你长的是猪脑子啊,这种事你不关心,那要关心什么?”对这个弟弟,杜林祥简直有点恨铁不成钢。出这么大的事情,自己这边居然毫不知情,还要吕有顺来通报。也难怪吕市长在电话里火冒三丈!

杜林祥赶紧安排人手去打听。结果真如吕有顺所说,王家的大哥在冲突中被刺中心脏,当场殒命。现在人家抬着尸体,纠集了好几百人,把市政府都给围了。做生意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摊上人命关天的大事,杜林祥在屋里来回踱步,却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到了晚上,公安局就派人来把当时在拆迁现场的杜林阳和其他几名工人抓走了,这一下,杜林祥更是急得满头大汗。

晚上八点刚过,吕有顺的秘书刘光友又打来了电话。秘书的语气比起领导自然平缓了许多:“我们做了很多安抚工作,聚在政府门口的人总算撤走了。”

杜林祥说:“刚才公安局来人,把我弟弟和几个工人都抓走了。”

刘光友说:“这是刑事案件,当然要抓人。”

“是、是,”杜林祥语气颤抖地说,“那接下来怎么办?”

刘光友说:“政府只是把他们暂时劝回去了,接下来还闹不闹,谁都说不准。只要死者的家属一直闹下去,你就没有安生日子。”

杜林祥赶紧说:“好的,我这就去找死者家属。一定会千方百计安抚住他们。”

刘光友加重语气说:“领导说了,不出事就是本事,一出事就是大事!”

放下电话,杜林祥赶紧让人和王家兄弟联系。后来知道,人家已经在被铲平的房子跟前搭起一座灵堂。杜林祥正准备动身赶过去,身边的周玉杰却拦住他:“三哥,你不能就这么去!对方现在情绪很激动,你这么一个人去,要真起什么冲突,那可要吃大亏。”

听周玉杰这么一说,杜林祥心里也不免胆怯。人家可是亲大哥死了,情绪一激动,指不定干出什么事,真要去了,没准哪句话惹恼人家,立时就会刀枪相向。

杜林祥为难地说:“你顾虑得有道理,但我总不能带着大帮人去,那样更会激化矛盾。”

周玉杰说:“人贵精不贵多,我跟着你去,另外再叫上五六个身手好的弟兄。”

站在一旁的杜林祥的司机高明勇插话道:“咱们不是和当地派出所关系很好吗?同他们打声招呼,让他们在外围警戒一下,真要发生不测,赶紧把我们救出去。”高明勇已经为杜林祥开了两年的车。他也是文康人,说起来还算杜林祥的远房亲戚。这小子当过武警,平时也有股子聪明劲。杜林祥一度还打算把高明勇提拔到更重要的岗位。

杜林祥此时连连点头:“你们考虑得很周全。告诉一起去的兄弟,真要发生冲突,也只是保护咱们冲出来就行,千万不要再伤人。另外叫他们今晚注意着装,不要穿得像黑社会一样。”

杜林祥与周玉杰坐上高明勇驾驶的面包车,另外还带了六名手下,便直奔王家的灵堂。杜林祥刚下车,就被人认了出来,有人大声喊道:“这人就是那公司的老板!”

王家老二、老三立刻带着十多个人围了过来,看着对方一个个凶神恶煞,杜林祥惊得连话都说不出。关键时刻,倒是高明勇反应迅速,他挺身说道:“各位大哥,各位英雄好汉,出了今天这样的事,我们也很痛心。如今过来,一则表示哀悼,二来也是和你们商量一个解决办法。事情已经出了,大家总要坐下来,一起找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

对方的情绪稍微有所平静,沉默了几秒钟,王家老三大声喝道:“你们不是说来表示哀悼的吗?那好,统统到我大哥灵前上香磕头。”

按照河州习俗,只有长辈过世,晚辈才会去灵前上香磕头。王家的这一要求,明显带有侮辱性质。然而事到如今,杜林祥哪还顾得了这些。他接过一炷香,跪在灵前,一边磕头一边念叨:“老王啊,都怪我来得太晚,才造成现在这局面。我对不住你啊!”

杜林祥刚站起身来,王老大的媳妇又从后面冲出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大声骂道:“就是你这混蛋,杀死了我男人,今天就要你抵命。”

现场的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杜林祥这时倒镇定了许多,他不紧不慢地说:“大姐,你今天要打要骂,我都没有怨言。真要把我杀了,就能把老王换回来,我眼都不眨一下。可事实是,就算你把我杀了,还是于事无补,自己反倒成了杀人犯。”

杜林祥转头对周玉杰说:“你们给我听着,今天王家的人要打要杀,随他们的便,你们谁都不许插手。”这句话,其实是事前约定好的暗号,意思是说,局势如果进一步恶化,立即动手把我救出去。

杜林祥的这一番表演,倒在一定程度上平息了现场的怒火。周玉杰立刻凑到王家两兄弟跟前说:“两位大哥,这里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咱们在附近找个茶坊,坐下来好好聊聊。”

王家两兄弟商量后点点头,一行人便走出了灵堂。终于离开了这个鬼地方,杜林祥长舒一口气。来到茶坊的包间,周玉杰说:“两位兄弟,事情已经出了,与其无休止地闹下去,不如大家一起商量个都能接受的解决办法,你们看呢?”刚才在灵堂还称呼“大哥”,到了茶坊,周玉杰自觉腰板也能挺直一些,便改口叫“兄弟”。

王老三第一个开口:“好啊。要解决问题,关键看你们有多少诚意?”

杜林祥说:“我们绝对是带着诚意来的,你们有什么条件,直说!”

王老二说:“很简单,就三点。第一,当初拆这房子,你们只给七十万赔偿款,而我们的要求是三百万,现在这三百万,一分不能少。第二,我大哥就这么去了,那可是一条人命啊,怎么说也得再拿出两百万。最后,严惩凶手,一命抵一命。”

听到这些条件,杜林祥脑袋都快要炸开了。他为难地说:“两位兄弟,这条件是不是也忒高了点?”

王老二把桌子一拍:“高你妈个头,姓杜的,你要不答应,老子明天就继续把尸体抬到政府门口。”

已经很多年,没人敢在杜林祥面前如此放肆了。他强忍下这口气,说:“两位兄弟,这样漫天要价,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王老三这时也吼道:“那好,咱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二哥,走!明天继续去政府门口讨说法,实在不行就把公路也堵了,老子就不信没人管。”

杜林祥口气不软不硬地说:“两位兄弟明天要怎么做,那是你们的自由,我管不着。不过,今天我有责任把该说的话说出来。”

周玉杰在一旁劝说:“兄弟熄熄火,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的?先听我三哥把话说完,再走不迟。”

杜林祥点上一支烟,说道:“你们一直说要闹,那好,我就帮你们分析一下,这样闹下去,究竟能得到什么?”

杜林祥弹了弹烟灰,继续说:“我来之前也咨询了律师,像今天这种情况,属于双方械斗中互有伤亡,而且还是你们先动手。真要打官司,我们那边最多是个过失杀人,连死刑都判不下来。你们所能获得的,就是刑事案件中的附带民事赔偿,那点钱有多少,你们大可以自己去咨询律师。”

王家兄弟其实早就咨询过律师,按律师的说法,刑事案件中的附带民事赔偿通常都很低,少则几万,多则几十万。

杜林祥又说:“接下来聊聊房子的事,你们的房子已经被拆了,还赔偿什么呢?当初你们三兄弟日夜不停、一步不离地守着房子,就是因为你们清楚,房子在,你们就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本,房子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如果不是今天出现伤亡,单就是为房子的事,你们闹上天也没人理。”

杜林祥加重语气说:“真要是最后,我手下的人被重判,你们也拿到了几十万的民事赔偿。这件事在法律层面就没有任何瑕疵,你们也没有任何再闹的理由。执意闹下去,政府没准还会以扰乱公众秩序的理由,把你们给抓了。”

王老三这时吼起来:“姓杜的,你别以为我们这么容易糊弄。真要这样,那你还来找我们谈个屁!”

杜林祥说:“兄弟,今天我就说句实话,你们无休止的闹下去,对我公司的影响肯定很大,媒体会挞伐,政府会来调查,也许我这公司就得破产或是被查封。但你们要清楚,我的损失,和你们所能得到的收益,根本就是两回事。哪怕我杜林祥倾家荡产了,你们也分不到什么好处。”

王家兄弟没有吭声。杜林祥说得没错,他们的目的是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而不是非要把杜林祥往死里整。

周玉杰这时趁热打铁掏出一份医院证明,说:“兄弟,今天的误会咱们可是互有伤亡。我们的一个人现在还躺在医院,身上挨了一刀,脑子也被砖头砸了。喏,这就是医院开的病危通知书,说是没准要成植物人。”周玉杰出发前,找医生开了一个假证明,目的就是拿出来吓吓对方。

王老二看都不看一眼,就把证明扔在地下:“难不成还要老子赔你们钱?”不过,他此时的口气,已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硬。

杜林祥笑着从地下捡起证明,说:“我当然没说要你们赔偿。但事情嘛,总是一码归一码,真要较起真来,还真不好说。兄弟们也是在江湖上混的,应该很清楚,这植物人下辈子的护理费,可比赔偿一个死人贵多了。”

王家兄弟终于软下口气,问:“你们打算怎么办?”

杜林祥伸出两根指头,说:“两百万,所有恩怨一笔勾销。当然了,这件事属于刑事案件,法院肯定会宣判,所以还要麻烦兄弟在法庭上,主动要求法院对咱们的人从轻发落。”

“不行!”王老三一拍桌子,“你他妈当老子们是要饭的?”

“兄弟,说话客气些。”杜林祥此时的口气也硬了起来,“大家坐在一起是解决问题的,别一口一个脏字。你们要不满意,也可以报个数。”

王家兄弟商量了一下,说:“三百万,这是我们的最后底线。”

杜林祥犹豫了一阵说:“大家各退一步,两百五十万。”

周玉杰插话说:“兄弟,这钱不少了。拆房子原本就要赔偿七十万,加上这两百五十万,你们一大家人,起码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再说你们也要体谅我们的难处,医院里还躺着一个植物人,接下来几十年不知要花多少钱,还有,哪怕有你们求情,咱们的人进去坐几年牢怕是免不了,对人家的家属,不也得表示一下。”

王家兄弟互相看了一眼,都点了头。杜林祥高兴地说:“兄弟们果然是爽快人。那明天就把灵堂拆了,也不要再闹了,我先给你们一百五十万,剩下的一百万,你们在法院上公开要求法官轻判后,立即兑现。”

王老二说:“明天拆灵堂没问题,但我大哥的丧事总要办得风风光光。这丧葬费,你们可得出!”

周玉杰说:“丧葬费又得多少?”

王老二说:“起码三万。”

周玉杰本来还想砍砍价,不过杜林祥巴不得事情早点了结,便急着拍板说:“三万就三万,灵堂一拆,我马上给。”

杜林祥接着说:“还有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你们千万不能捅给媒体。”

王家兄弟点点头:“这规矩我们当然知道。”

从茶坊出来后,杜林祥长舒了一口气。哪怕花点钱,事情总归是收场了。由于处理及时,想必对自己以后的生意,也不会造成多大影响。

虽然已是晚上十二点过,杜林祥还是给吕有顺打去电话,说自己已经把事情摆平,王家兄弟明天不仅不会再去政府,还会主动拆灵堂。已经睡下的吕有顺,打着哈欠说:“摆平就好,这回总算是有惊无险。”

第三章 闷声发财 6、京城神秘的删帖公司

第二天一早,还在被窝里的杜林祥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一看号码,是安幼琪的北京号码。安幼琪离开河州后,便在北京一家大型房企担任营销总监。安幼琪每次回河州都会来找杜林祥,杜林祥有机会去北京,也会联系安幼琪。就算平时,两人也会经常煲一下电话粥。

杜林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小琪啊,什么事?”不知从何时开始,杜林祥已经把对安幼琪的称呼改成小琪,而安幼琪也会叫他林祥。

安幼琪说:“我刚到办公室,本想浏览一下河州的论坛,结果却看到一条帖子,说你们公司强拆弄出人命,还用高价封口费摆平了死者家属,有没有这回事?”

杜林祥一下子惊醒过来:“是有这回事,不过死者家属已经同意和解了,这事怎么上网了?”

安幼琪说:“那你得赶紧想办法。我看这个帖子的发出时间是一小时前,现在转发的人还不多。真要被炒成热点事件,那就晚了。”

杜林祥赶紧给王家兄弟打电话,厉声质问道:“昨晚上不是都说好了吗?这事到此为止,你们怎么把它发到论坛上了?”

接电话的王家老三也蒙了:“什么论坛?啥意思啊?”

杜林祥说:“就是网上的河州城市论坛,有人把这事挂到网上了。”

王老三大声说:“我们兄弟俩,连网都不会上,更甭提什么论坛了。杜老板,我们这边已经开始拆灵堂了,你不是想赖账吧?”

杜林祥没好气地说:“放心,只要你们履行承诺,我绝不会赖账。”

杜林祥急得连早饭都吃不下,在客厅里不停抽烟。正在医院照顾林正亮的周玉杰也打来电话,说自己看到了帖子,还说一会儿就赶过来,大家一起商量办法。

直到中午时分,杜林祥通过各种关系才打探清楚,帖子是昨天去现场采访的河州晚报的记者发的。尽管河州媒体都没有报道此次事件,但那名去采访的记者,见报纸不让登,就直接把事情发到了论坛上。

吕有顺得知情况后也是火冒三丈,说要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还让河州城市论坛立刻将这条帖子删除。然而,许多外地网站已经转发了这条帖子。全国那么多家网站,吕有顺打招呼只能管住河州的事情,其他地方可是鞭长莫及。吕有顺也专门打来电话,说:“这条帖子在网上还没有火起来,必须赶在第一时间行动,晚了后悔都来不及。”

刚放下的心又被提到嗓子眼,杜林祥的心情简直糟到了极点。连吕有顺都一筹莫展的事,自己有什么门路!杜林祥对于网上的世界,实在过于陌生,他打开电脑,不停地搜索相关信息,除了在心里默默祈祷,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帖子被网友转发、评论。

这时,周玉杰过来了,听完杜林祥的讲述,他倒是一拍大腿:“这事我有办法!”

周玉杰说:“一年前,我的公墓生意也被人在网上发帖曝光了,后来才知道,北京有许多专门做删帖生意的公司。这些公司一般打着公关公司或是传媒公司的幌子,其实就是做删帖生意。”

杜林祥有些吃惊:“还有人专门做这门生意?你的意思是说,只要给钱,网上所有帖子都能删掉?”

周玉杰点点头:“是的。当时我给了五万块钱,一天之内,关于我的所有负面信息就在网上绝迹了。”

杜林祥几乎大叫起来:“那你赶快再和这些公司联系,只要能删帖,钱不是问题。”

周玉杰说:“好,我这就联系。”

就在周玉杰打电话的时候,杜林祥也联系了在北京的安幼琪,问她有没有这方面的关系。安幼琪说现在的确有很多删帖公司,她所在的企业也同这些公司合作过。她马上让企业的公关部经理再和相关公司沟通一下。

安幼琪还提醒说:“有吕市长把关,河州的媒体应该不会有什么动静。可也要提防一些外地媒体看到网上的帖子后,顺藤摸瓜找到王家兄弟,最后把这件事捅出去。”

杜林祥恍然大悟,说:“有道理。那我现在怎么做?这些媒体我又控制不了。”

安幼琪说:“媒体你的确控制不了,但你可以控制住王家的人啊。立刻找个地方,把他们好吃好喝地供奉着,断绝他们跟外界的一切联系。记者就算追到河州,采访不到任何消息,也写不出来稿子。”

杜林祥点头说:“你提醒得很及时,我马上安排人去办。”

事后证明,安幼琪确有先见之明。北京、广州的几家媒体当天就派记者奔赴河州,可王家兄弟却被送去了郊区的一处农家乐。杜林祥安排了专人,整天陪着他们打牌、喝酒,两人的手机也一直处于关闭状态。记者找不到任何线索,报道也只能无果而终。

周玉杰和北京的公司联系后,说对方要价二十万,保证在两天内删除所有帖子。安幼琪也回话说,她联系的公司报价十五万,也能够在两天内完成删帖。周玉杰本说安幼琪联系的公司更便宜,干脆就用她那一家,不料杜林祥却说:“两家合起来,不也才三十五万吗?这两家,咱们都用起来,让他们通力合作,一定要在一天内删完所有帖子。玉杰,你这两天有事没有?”

周玉杰说:“这两天我没什么事。”

杜林祥说:“我打算立即飞去北京,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把帖子删干净。你如果有空,就陪我一起去。”

周玉杰知道杜林祥如今是遇着一道难过的坎了,无论作为小舅子还是往日的部下,他都义不容辞。周玉杰说:“三哥吩咐的事,我有什么问题!”

两人立即从杜林祥家里出发,直奔机场。下午五点过,他们就飞抵北京。安幼琪亲自开车来接机,她对杜林祥说:“咱们联系的两家公司,如今正开足马力删帖。”

杜林祥说:“好,咱们就去他们公司看看。”

两家删帖公司的办公室都在位于三里屯附近的写字楼里,其中一家公司的老板叫徐千度,曾经在一家著名网站工作。这两年他自己出来创业,专门做删帖生意。徐千度早已等候在公司里,见到杜林祥,他热情地伸出手来:“感谢杜总的信任。你放心,很多知名企业以及地方的政府官员都和我们合作过,客户的需求,我们都会最大限度满足。”

这位徐千度,看样子只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不过他公司的办公室却很大,足有五百多平方米。据安幼琪说,在三里屯租这么一间写字楼,每年的租金就近百万。

杜林祥关切地问:“今晚能删完帖吗?”

徐千度笑了笑说:“应该问题不大,我已经通知手下所有的员工加班。我的员工,大多来自著名的网络企业,他们和各个网站之间都建立起了很好的关系。”

徐千度让杜林祥把心放宽,并说你们从河州一路赶过来很辛苦,先去吃饭吧。徐千度把他们带到三里屯的一家台湾菜馆,并点了这里的特色菜。

刚坐下,杜林祥就问:“这网上的帖子,到底怎么删啊?”

徐千度哈哈笑道:“这本来是公司机密,不过看到三位都不是在我这个圈子里混的人,我就破例透露一下。”

三人顿时都来了兴趣,只听徐千度说:“删帖必须求助于门户网站的管理人员。大家知道,我以前就在网站里工作过,我手下的员工也大多来自各大网站,凭借这层关系,再加上一点公关费用,自然就能搞定。”

周玉杰操着一口洪西话说:“听起来似乎也并不复杂嘛!”

徐千度是河北人,一口普通话自然十分标准。安幼琪当过大学老师,这两年又在北京工作,说起普通话比徐千度也差不了多少。杜林祥的普通话最糟,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努力去说。唯独这个周玉杰,到了京城,还是操一口洪西话,只是语速比平时慢了些。要说普通话的发音,周玉杰即便赶不上徐千度,至少比杜林祥高出一大截。杜林祥曾听周玉杰用普通话念过他大学时代写的诗歌,字正腔圆,很是标准。

不光如今,后来的周玉杰,哪怕出席许多公开场合,依旧是一口浓重的洪西口音。杜林祥专门问过他,明明自己的普通话并不差,干嘛不说?周玉杰回答了两点原因:第一,洪西话毕竟不是粤语、闽南语,只要稍微说慢一些,大多数人都能听懂,不影响彼此交流;第二,坚持说洪西话,才说明我有自信心。

周玉杰解释说,你看电视上经常有一些台湾评论员,说完国语后还不忘加一句,“这种事用我们台湾话讲就叫作……”。还有一次碰到一个香港女人,长相平平但穿着很摩登,人家一上来就用生涩难懂的港式普通话说“对不起,我的普通话很差,大家多包涵”,结果周围的人反而投去羡慕的目光。试想一下,如果是位口音浓重的陕北老农说出同样的话,恐怕只会引来一阵讥笑。“都是地方方言,为什么台湾话、香港话就是时髦,洪西话就是土?那是因为很多人失去自信心。”周玉杰如是说。

周玉杰还认为,学习任何一种语言,主要取决于环境,没什么深奥的。他老爱讲一个笑话:一位中国留学生苦学英语,结果到了美国的第一天就大发感慨,“美国人太厉害了!就连在机场厕所里打扫卫生的黑人,英语都说得比我好!”

周玉杰桀骜不驯的个性,由此也可见一斑!

言归正传,徐千度听到周玉杰的话后,笑了笑说:“对于这个圈子内的人来说,当然不复杂,可对于你们这些圈子外的人,却难如登天。比方说,各大网站的管理人员是谁,他们的联系方式是什么?你们都不知道。退一步说,你们就算知道了这些,可毕竟以前没什么交情,贸然把钱送过去,人家还不敢收。干我们这行,说白了就是利用信息的不对称。”

徐千度又自言自语地说:“现在删帖,也比过去难多了!过去给网站的小编打个电话,事情就能搞定,现在必须去勾搭更高阶的管理人员。过去还能凭熟人关系,吃顿饭没准人家就肯帮忙,而现在,再熟的人都得付钱。”

安幼琪说:“你们纵然在圈内有很深的人脉关系,可毕竟全国有那么多网站,不可能每家都有熟人。”

“那是当然。”徐千度说,“这种时候就需要资源共享。我们删帖公司通常都建有QQ群,出现某个搞不定的单子时,就在群里发消息,说需要某某网站的资源。这时群里自然会有人回话,事成之后我们也会按规矩给人家提成。”

“你们就从没遇到过搞不定的网站?”周玉杰问。

徐千度说:“当然有,但我们有的是应对办法。像那些小网站,我们甚至可以直接请黑客给黑掉。去年为删一个帖子,我亲自给辽宁的一个小网站打电话,结果他们竟开价一万。把老子惹毛了!最后直接给黑客付了两千块钱,让他们那个网站瘫痪了半个月。当然了,这一招只能去对付那些小网站,像百度、新浪等大网站行不通。”

正说着,徐千度的电话响了。他接完电话后对周玉杰说:“周总,你这嘴巴真毒,你刚说完,我这就碰到一家软硬不吃,怎么也搞不定的网络论坛。而且这家论坛的技术实力很强,不可能让黑客直接去黑掉。”

周玉杰尴尬地吐了吐舌头,杜林祥则紧张地问:“那怎么办?”

徐千度说:“你们不是同时请了两家公司吗?杜总你协调一下,今晚就让两家公司的工作人员一起行动,咱们疯狂地在这个论坛上发帖,这样就能把你们那条帖子挤到后面去。这种做法,用我们的行话就叫网络稀释。”

杜林祥连声说好,并立即同另一家删帖公司联系。当天晚上,两家公司上百名员工都熬了通宵,在这个论坛上发了几百条帖子以及无以计数的回复,硬生生把河州强拆出人命的帖子钉在了十分靠后的位置。

看到徐千度在处理这些问题时展现的专业能力,杜林祥终于放心不少,他问道:“你们平时的客户主要是哪些人?”

徐千度诡异地笑了笑,说:“什么人都有,明星、官员、企业,都有删帖的需求。不过里面最好打交道的还是官员。企业有成本限制,会评估负面新闻的影响,来考虑是否要在删帖上投入成本。官员为了仕途,删帖几乎不计成本。尤其是要召开重要会议之前,我几乎忙不过来。”

杜林祥感叹道:“徐总找了门好生意啊,想必年纪轻轻就已经跻身富豪行列了。”

徐千度叹了口气说:“差得远哦,我经常告诫自己,还差五毛才到一个亿。”杜林祥还不明白徐千度此话的含义,不过安幼琪、周玉杰却都哈哈大笑起来。

杜林祥当晚就住在三里屯附近的酒店,第二天一早,他刚起床就打开电脑。杜林祥惊喜地发现,那条令他寝食难安的帖子,终于在网上销声匿迹。徐千度隔一会儿发来短信,用充满诗意的语言写道:“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已消失在灯火阑珊处。”另一家删帖公司负责人的短信几乎同时也到了:“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杜林祥欢喜地骂道:“妈的,这帮人做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不过一个个倒是喜欢舞文弄墨的才子。”杜林祥也立刻给河州打电话,让公司里的人按约定打款。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终于被化解掉,杜林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本打算中午就飞回河州,可周玉杰说有几个同学在北京,一定要和他聚一聚,于是就改订了第二天的航班。周玉杰让杜林祥和自己一起去,杜林祥却连连摆手,说:“你们同学相聚,我一个外人就不去凑热闹了。”

杜林祥坐在宾馆百无聊赖,便抓起电话打给安幼琪:“小琪,我好不容易来趟北京,昨晚把正事办完,今天你怎么就不见踪影了?”

安幼琪说:“我也想联系你啊,可想一想你的小舅子就在身边,最后只好作罢。”

从女人口里说出的话,总会让一些男人浮想联翩。大家都是熟人,为什么周玉杰在身边,安幼琪就只好作罢?安幼琪还是周玉杰引见给自己的,但此时的安幼琪,却不对周玉杰直呼其名,反而说“你的小舅子”。两人是怎样的关系才会让对方觉得小舅子在身边碍事呢?

杜林祥说:“玉杰跟他的同学聚会去了,就我一人在酒店,无聊得很啊!”

一听这话,安幼琪倒显得很高兴,她调侃道:“无聊好啊,整天在河州花天酒地的,也到京城来过过清心寡欲的生活。”

杜林祥叫屈道:“天理良心啊,我在河州什么时候花天酒地了?”

安幼琪说:“那好吧,真要无聊了,我就请你出来坐一坐。”

杜林祥开心地说:“好啊,到哪?”

安幼琪说:“我们就去后海吧。”

杜林祥立刻感觉全身来了劲,下楼打了个出租车,直奔后海而去。后海的大名,连远在河州的杜林祥都是知道的。如果说大名鼎鼎的三里屯酒吧街走的是流行线路,那么后海酒吧街无疑走的是文化线路。这一带的酒吧没有嘈杂的音乐和混浊的簇拥,只有悠扬的歌声和浓郁的文化气息。

后海,其实是一个巨大的人工湖,是旧时皇家独享的一泓清池。后海地处北京市中心,距天安门仅有四五站地,同著名的北海一水相连,与景山、故宫遥遥相对。后海是一片有水而能观山、垂柳拂岸的闲散之地,周边的王府和名人故居更为它铺陈着京味和历史的无穷韵味。来到这里,依然能看见老北京四合院建筑群的缩影,依然能咀嚼那早已远去的皇家遗韵。

出租车驶过“月牙河绕宅如龙蟠,西山远望如虎踞”的恭王府,向右一拐,便来到后海酒吧街。初看后海的酒吧,大都有四合院门脸式样的沉沉历史感,每家的店名也充满文艺范,诸如“湖畔”“左岸”“白枫”“邂逅”“胡同写真”。

来后海,自然不能辜负这一顷碧波。安幼琪订好两个窗外临水的座位,已等候在里面。待杜林祥坐下,她说道:“知道你的喜好,早就为你点了一壶碧螺春。”

对于这个女人的细心与体贴,杜林祥很是受用。他抿了一口刚沏好的碧螺春,说:“咱们单独在一起喝茶聊天,还是你回河州过春节的时候吧。”

安幼琪点点头:“你记性还不错,是春节的时候。”

杜林祥说:“你没事还得多回家乡看看,也好解一解我们这些故人的相思之苦。”

安幼琪扑哧笑出声来:“别刚读了几本书就跑出来卖弄风雅。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充满野性的杜林祥。”

杜林祥说:“你又没见识过,怎么知道我有野性?”

“讨厌!”安幼琪拍了一下杜林祥,“你们这些男人,提到野性总往那方面想。没劲!”

杜林祥哈哈大笑:“对不起,是我想歪了。”

安幼琪说:“其实我上个月回了趟河州,只是没有联系你。”

杜林祥问:“为什么不联系我?”这些年来,只要安幼琪回河州,总会第一时间通知自己,因此杜林祥感觉很好奇。

安幼琪说:“我回去办离婚手续的,只待了一天。”

“你真离婚了?”杜林祥轻声说。

安幼琪说:“我跟你说过,这个婚迟早得离。”

这些年,杜林祥与安幼琪之间已经无话不谈。安幼琪说过,老公很爱她,也对她很好,甚至可以一日三餐端到面前。但安幼琪实在无法强迫自己去爱一个懦弱无能的男人。

安幼琪说:“说心里话,我觉得对不起前夫,所以河州的房子、存款,全都留给了他。”

杜林祥说:“你才三十多岁,总得重新组织家庭。考虑过再婚的事吗?”

安幼琪直勾勾地看着杜林祥:“当然。所以才找你啊。”

听到这话,杜林祥一时竟不知所措,端茶杯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开玩笑啦。”安幼琪笑着说,“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再说我已经有新男朋友了。”

杜林祥问:“谁?”

安幼琪说:“他在北京一所大学当老师,是我几个月前认识的。比我还小两岁,不知道成不成,先相处一段时间再说吧。”

杜林祥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轻松、嫉妒抑或遗憾。安幼琪对他有着特别的吸引力,他喜欢和这个女人相处,但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类的事,却从没有想过。甚至安幼琪自己也很清楚,杜林祥可以是她无话不谈的知音,但绝不是能厮守终身的男人。

杜林祥是那种必须要女人甘为附庸的男人,而安幼琪又是那种十分要强的女人。这样的两个人,想必很难走到一起。唉,就让彼此间的默契继续下去吧!不过,对于那位大学老师,杜林祥却丝毫不看好。安幼琪怎么可能瞧得上一个穷酸秀才?

这或许就是所有女强人的悲哀!女强人也是女人,也渴望能被一个优秀的男人来驾驭。然而,她们本就是强人,本身就十分优秀,再要奢望得到比她们更优秀的异性的垂怜,是何其难啊!

太阳渐渐坠下西山。夜色阑珊,灯火点点,船影绰绰,波光潋滟。两人的话题逐渐从生活转到事业,提起杜林祥近年来财富的迅速累积,安幼琪也为他高兴。她鼓励杜林祥:“假以时日,你没准能成为在河州响当当的企业家。”

杜林祥摇头叹道:“像我这样的人,能赚点小钱就心满意足了,当什么企业家之类的,可不敢有此奢望啊。”

安幼琪反问道:“你现在资产也有两三个亿了,感觉生活同几年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这几年忙忙碌碌,杜林祥还真没想过这问题。如今静下心来想一想,他说:“吃的还是那些饭,喝的还是那些酒,真没感觉跟以前当个几千万的包工头有什么不同。”

“所以啊,如果赚点小钱就是你的目标,这几年你就不用这么折腾了。”安幼琪说。

杜林祥刚想解释,就听安幼琪说:“如果你真甘心过那种小富即安的生活,就不会有北国天骄项目的成功,就不会费尽心思去结交高官政要。你呀,骨子里总是不安于现状,想着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还是有人第一次这么说自己,而且还是一个女人。经安幼琪这么一说,杜林祥心中隐约响起共鸣。但是,这个没读多少书的农家娃,昔日受尽白眼的泥瓦匠,内心深处真有这样的雄心壮志?一时间,杜林祥觉得自己都读不懂自己了!

杜林祥正想就这个问题与安幼琪深入探讨下去,兜里的手机却响了。原来周玉杰已经回到酒店,他醉醺醺地问:“三哥,怎么房间里没人,你去哪了?”

“玉杰啊,”杜林祥说,“一个北京的朋友请我出来喝茶,多坐了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放下电话,杜林祥又觉得不对劲。干嘛不说和安幼琪在一起,自己同安幼琪并没发生什么,有什么好心虚的?但想想下午电话里,安幼琪说小舅子在身边,就不方便联系自己,看来心虚的人可不止我一个。难道连心虚这种事,也会心有灵犀?

安幼琪这时看了看表,说:“跟你一聊天,总会把时间都忘了。不早了,先回去吧。周玉杰那小子可是人精,他又是你小舅子,别惹出什么误会。”

这是多么知情识趣的女人!杜林祥用近乎深情的目光看了一眼安幼琪,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回到宾馆,周玉杰问:“三哥,怎么以前没听说过,你在北京除了安幼琪之外,还有什么朋友?”

杜林祥说:“前不久刚认识的。”

周玉杰“哦”了一声,就去浴室冲凉去了。周玉杰有抽“倒床烟”的习惯,就是睡觉之前,一定要烧一支烟。洗完澡,他躺在床上,一边抽烟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这男人,尤其是成功的男人,谁在外边不耍几个女人?只要平衡好内外关系,别顾此失彼就行。家中红旗不倒,哪怕外面有几面彩旗迎风飘,都无所谓。”

杜林祥躺在床上,就当什么话也没听到。不过心里却在自嘲:“这位小舅子真是通情达理,思想开放得很。自己这个姐夫,倒是顾虑太多了。”

第四章 有舍才有得 1、在中国,有一招叫捧杀

从北京回河州的飞机上,杜林祥一直在咀嚼安幼琪的话。这个女人,难道真的这样了解自己?而我杜林祥又真如她所说,是个潜意识里涌动着勃勃野心的男人吗?只是有一点,安幼琪的确没有说错,如果仅仅是为了个人富足的生活,杜林祥早已经实现了目标。那么,这些年忙忙碌碌,又是为了什么呢?

越想脑子越乱,杜林祥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叫空姐拿一份报纸过来。空姐微笑着递上一份《河州晚报》,杜林祥瞄了一眼,报纸的右下角正是一则吕有顺视察河州民生工程建设情况的新闻。

报纸上写道,在视察途中,一位老大爷拉住吕有顺的手,对于政府推动民生工程千恩万谢。吕有顺却动情地说:“这绝不是政府给予老百姓的额外恩惠,而是我们理所应当要做好的事。推进民生工程,花多少钱都值得。我们这些公务员就是人民的仆人,仆人为主人效劳天经地义,主人是不需要说什么感谢的!”

杜林祥嘴角闪过一丝微笑。这吕有顺当真不是寻常人物,就连说漂亮话也比一般人动听。

回到河州,杜林祥立即给吕有顺打去电话,说想当面检讨一番。吕有顺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只是说事情摆平了就行,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吕有顺还说自己马上要去北京,最近都抽不出时间。听吕有顺这样说,杜林祥只好悻悻地挂了电话。

经历过此次删帖事件后,杜林祥成为一名标准的网民,整日没事就泡在网上。一连好几日,杜林祥都在网上看到有关河州市委副书记倪明峰的帖子。按照帖子上的说法,倪明峰简直堪称新时期的模范领导干部,清正廉洁,刚直不阿,在过去的多个工作岗位上更是政绩彪炳。下面的跟帖也很热闹,除了颂扬倪明峰之外,还表达了两层意思。第一点就是:广大河州人民坚决要求倪明峰这样的好干部出任市长。第二嘛:有不少网友言之凿凿地说,从内部渠道获悉,倪明峰当市长的事已板上钉钉。

河州市长的职位已空出好几个月,社会上出现各种舆论也在情理之中。杜林祥听到过风声,说上面正在考察河州市新市长的人选。吕有顺自然是有力的竞争者之一,而另一位呼声较高的,则是市委副书记倪明峰。吕有顺是空降干部,推进工作大刀阔斧;倪明峰是土生土长的河州干部,在政坛人脉深厚。两人之间,可谓各有优劣。

这些坊间传言向来是真伪难辨。而且吕有顺又是个口风很紧的人,从不对外言及自己的仕途。就连杜林祥这般亲近的心腹也没有多少内幕消息。杜林祥只是从自己的观察中发现,近来吕有顺很喜欢在媒体上抛头露面,而且老爱往北京跑。

消息越传越广,就连平时从不上网的周玉茹都知道了。一天晚饭时,周玉茹问自己老公:“现在到处在传,倪明峰要接任市长,是真的吗?那吕市长,岂不就没机会了?”

“你懂什么!”杜林祥说。

“吕市长还有机会?”周玉茹又问。

杜林祥说:“外面的事很复杂,一两句话跟你说不清楚。你也不用白费脑筋琢磨这些事。”其实,事件背后的真相到底如何,杜林祥同样浑然不知。只不过,杜林祥认定,在网上忽然出现这么多帖子,背后一定有某种势力在操纵。

杜林祥曾听万顺龙讲过一个故事。万顺龙还身在官场时,曾被下派到县里担任副书记。那个县的书记、县长矛盾很深。县长为了扳倒书记,组织人向纪委写了不少告状信,结果那位书记依旧纹丝不动。后来书记的反击倒很有意思,他让人不停给组织部写信,就说县长是个难得的人才,希望组织对这种干部要破格提拔。过了半年,这位县长就被调回市里,当了个有名无实的市政府副秘书长。

“这招就叫捧杀。”万顺龙当时说,“如今,领导对于下面的告状信已经习以为常。可要是突然出现一种舆论,为某个干部评功摆好,领导反而会高度警觉,甚至认为这里面有什么文章。”

联想到如今的情势,杜林祥不禁哑然失笑,如果此事是倪明峰的人马所为,恐怕最后只会帮倒忙。如果是吕有顺暗中指使,倒不失为一步妙棋。杜林祥心中并不清楚其中关节,中国的权术实在是博大精深,自己只是一个生意人,只能是雾里看花。

事件最后的发展也充满讽刺意味。自打倪明峰成为网络上人人传颂的“好书记”之后,各路媒体便对他产生了兴趣。广州一家报社派出记者,来河州采访了好多天,最后推出的报道中,却对倪明峰的许多所谓政绩工程提出质疑。

不知这些网帖与新闻报道对于倪明峰的仕途究竟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反正最后,呼声较低的吕有顺成功逆袭。年底时,吕有顺在人大常委会议上被正式任命为河州市代市长。这一次晋升,对于吕有顺的意义可谓不同寻常。河州是副省级城市,吕有顺借此成为名副其实的副省级干部,站上了更高的平台。

眼看倪明峰“明星官员”的神话破灭,杜林祥发现,在网络时代,最好不要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网络无异于是一台显微镜,它能将一个人过往的所有事迹重新翻出来“检验”一遍。只要是人,难免百密一疏,哪里经得住如此细致的“检验”!

吕有顺能够官升一级,对于杜林祥而言自然是好事。他第一时间打电话向吕市长表达了祝贺之意。同时,杜林祥也得出了一个结论:如今游走在政商两界的人,还真得研究一下网络战啊!

据河州日报报道,吕有顺的就职演讲也充满新意。他没说什么“人民选我当市长,我当市长为人民”之类的陈词老调,而是说:“人们常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我吕某人才能有限,没有本事烧什么三把火。我给自己准备了三盆水,一盆用来浇浇脑袋,让自己的头脑时刻保持清醒;一盆用来洗洗手,把手洗干净,那些不能拿的钱决不去拿;最后一盆洗洗脚,让自己脚板利落一点,多往基层跑。”

上任第二天,吕有顺便带着被褥,独自下到河州最贫困的农村去驻村蹲点。临行前,他特别交代,以往干部下到村里,带一帮子随从与记者,这简直是在扰民。因此这一次,他就一个人去,连秘书都不带,同时对于自己的驻村地点,也不向媒体披露。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样一来,反倒激起外界更大的兴趣,吕市长究竟到哪个村蹲点去了,顿时成为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

蹲点的地方,杜林祥自然是知道的。趁着领导去蹲点,杜林祥多次邀吕有顺的秘书刘光友出来喝酒,从刘光友的嘴里,他对吕有顺的行踪了如指掌。

很多人觉得,只要和大老板套上了交情,就不用再去理会底下的小角色。但杜林祥认为,“菩萨好拜,小鬼难缠”,千万不要轻视那些看似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以自己和吕有顺的交情,的确不再需要刘光友出手帮什么忙,可这个刘光友,要成天没事在吕有顺身边上自己的眼药,那也够呛。这几年囫囵吞枣读了不少书,杜林祥知道从历史中汲取养分。他常说,李鸿章那么受慈禧的信任,可还得去同李莲英套交情,永远不要低估身边工作人员对领导的影响力。

比起让人捉摸不定的吕有顺,刘光友好打交道多了。几场酒喝下来,刘光友便直接称呼杜林祥为大哥。刘光友也说到,自己刚买了房子,准备要装修,大哥在建筑方面很在行,有许多问题还想咨询一下。

刚出道那会,杜林祥的确做过家装工程,不过这几年早就不玩那些“小儿科”了。杜林祥当然明白刘光友的意思,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兄弟,装修公司那可黑着呢。像你们这些外行,指定挨宰。这样,大哥帮你联系一支信得过的装修队伍,保证是物美价廉。”

杜林祥联系了河州最好的一家装修公司,给刘光友的新家认真装修了一番。事后,杜林祥只象征性地收了两万块钱。对于大哥的仗义,刘光友自然千恩万谢。

同刘光友套上交情之后,杜林祥很快就尝到甜头。原来,一周前,司机高明勇找上门来,想请杜林祥帮忙,为孩子转学的事托托关系。高明勇这两年鞍前马后为杜林祥效劳,表现不错。尤其在处理强拆事件时,很是得力。

高明勇这学期想给孩子转个学,换到河州较好的树人小学。不料校长狮子大开口,说要交十万的赞助费。高明勇四处活动,最后找到河州市教育局局长,给校长写了个条子。高明勇兴冲冲地拿着条子去学校,不料校长看了条子后说:“既然是局长的关系,那就少交两万,给八万吧。说实话,这可是最优惠的条件了。”

高明勇每月的工资并不多,八万对他来说也不是小数目。无奈之下,只好找到杜林祥,希望自己这位神通广大的老板能出面,帮忙找领导疏通一下。

杜林祥觉得,教育局长既然批了条子,那自己又去找谁呢?为了小小的赞助费,去惊动吕有顺,是不是把动静闹太大了?后来觉得此刻正是用得上刘光友的时候,不妨问问他。

刘光友刚得了好处,自然格外热心。他说:“一个教育局局长的条子如果只值两万块,那他就不用当这个局长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还得去找局长,让他重新写条子。”

刘光友亲自给教育局局长打去电话,局长当场就拍胸脯保证:“这件事我一定尽力。叫你的朋友到办公室来找我,我负责处理。”

很快,局长又批了个条子。高明勇拿着这张条子,心怀忐忑地去了学校。结果校长看到条子后爽快地说:“领导既然打了招呼,就只收一万吧。但这件事你们不要拿出去说,其他家长听了会有意见。”

听完高明勇的叙述,杜林祥有些不解,同样是一个人的条子,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后来喝酒时,刘光友才说出其中玄机:各地分管教育的领导要应付的关系太多,只好与校长们私下约定,根据不同的条子执行不同的优惠政策。比如说,条子中只写“请某某校长关照”,那优惠幅度就较小;如果加上一句“这位学生的家长是我好朋友”,优惠幅度就更大;要再写个“请务必关照”,就能够拿到最优惠的条件。

杜林祥不由得感叹,哪怕自己已是亿万身家,可真要在体制内办一点事,还不如一个秘书的电话管用。那些为了孩子上学四处托关系的家长,更是不容易。找到领导批条子难,要领导批管用的条子更难!

第四章 有舍才有得 2、找到了一条攀上事业高峰的捷径

杜林祥一大早就出了门。他今天很兴奋,因为安幼琪回到了河州。河州要举办一场盛大的招商推介会,安幼琪作为应邀嘉宾,也跟着老板一起回来了。

推介会开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七点过,安幼琪才抽空溜了出来。杜林祥早就等候在咖啡厅里,并特意点了一杯蓝山咖啡——这是安幼琪最喜欢的口味。杜林祥几乎很少去留意别人喝咖啡时的喜好,唯独对安幼琪是个特例。

两人坐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畅谈了一番各自的生活近况后,杜林祥问:“今天的推介会,有什么收获没有?”

安幼琪摇摇头:“我们老板和河州市委的陶书记是好朋友,像今天这种推介会,完全是来捧捧场,并没有真正投资的打算。”

“你们是京城的大企业,自然不屑于来河州这种穷乡僻壤。”杜林祥笑着说。

“那倒不是!”安幼琪说,“河州的发展潜力很大,推介会上政府端出的好几块地,我们老板看了也是心动不已。只是刚在北京拍下几块地,实在没有实力再到外地扩张。”

杜林祥说:“是吗?都是哪几块地,让你们这些见惯了大场面的阔主,也会垂涎三尺?”

安幼琪抿了一口咖啡:“最好的就数南二环的地块,简直堪称一块风水宝地。”

“我知道那块地。”杜林祥说,“政府这几天正在和我谈,要我去整理那一块地。政府方面催得很急,估计很快就能签合同。”

安幼琪说:“这块地整理完毕后,想必立刻就会成为众多房企追逐的目标。拿到市场上去招拍挂,也能卖出高价。”

杜林祥微笑着点头,却没有说话。想着自己整理出来的地交到政府手上后,立刻引来房产大鳄的争抢,他的心情很是复杂。能接这样的单,公司自然又能赚上一笔,可比起那些真正的开发商,自己这点利润简直摆不上台面。尽管在土地一级市场里做得风生水起,但杜林祥始终无法涉足二级市场的业务。

安幼琪这时问:“面对这么好的地块,又是由你整理出来的。你就不动心?”

杜林祥苦笑着:“动心有什么用?刚才你也说了,这块地拿到市场上去招拍挂,会有无数的追求者。我这点实力,和那些房产大鳄比,简直不值一提。”

这几年,凭借做拆迁与土地整理,杜林祥赚了不少钱,可他依旧对于进军二级开发市场念念不忘。这其中,既有对高额利润的垂涎,更缘于一颗不甘沉寂的心。但杜林祥更清楚自己的斤两,真到了价高者得的拍卖会上,他口袋里的银子,还不够给人塞牙缝。这就是无奈的现实!

“只要想办法,哪里会有解不开的死结。”安幼琪说。

“什么办法?你也知道,在招拍挂市场上,哪家企业出价高,地就归谁。”杜林祥有些泄气。

安幼琪说:“你听说过蓝桂苑集团吗?”

杜林祥点点头:“知道,这是南方一家很有名的房地产企业。”

安幼琪不疾不徐地说:“这家企业近年来在全国到处跑马圈地。而且它们揽入怀中的地,大多是低地价甚至零地价拿下的。”

杜林祥一脸迷惑:“现在所有土地出让不都是通过招拍挂吗?怎么还有人能零地价拿地?”

“其实也不复杂,我就拿南二环的地块来举例。”安幼琪说,“这块地是由你来进行一级开发,完成拆迁、整理后交到政府手上,政府再拿出去拍卖。过去你同政府签合同时,都是约定具体金额,比方说,这块地在整理完成后,政府一次性给你三千万。这次签合同时,能否换种方式?”

杜林祥追问道:“换什么方式?”

安幼琪说:“你把地整理好交给政府后,政府并不用马上付钱。而是等到这块地在市场上完成拍卖后,你能够按比例从土地出让金中分得一部分。也就是说,过去是一口价,不管这块地政府最后卖了多少钱,政府都会提前给你支付三千万。而以后可以变为按比例分成,地卖得贵,你就多分一点,卖得便宜,你就少分一点。”

安幼琪接着说:“蓝桂苑集团将这种手法玩到极致,他们在和政府签订协议时,双方甚至可以约定,企业负责投资完成土地的整理,待政府在市场上出让该地块后,土地出让金的20%归政府,80%归企业。到了拍卖会上,同样是一亿元的出让金,其中有八千万都是左手换右手,所以其他竞争对手是不敢与之争锋的。”

杜林祥恍然大悟道:“企业直接介入土地一级开发市场,和政府签订这种土地出让金分成的合作协议。等到招拍挂时,再高的地价它也不怕,因为这当中的很大一部分,最后都流回了自家腰包。”

安幼琪点头说:“像你这种长期耕耘在一级开发市场,而又希望进军二级开发市场的人,可以用这种方式规避招拍挂的政策,实现低价拿地。其实,面对招拍挂的巨大压力,许多房企都采取主动介入土地一级开发市场这种‘曲线救国’的方式,借此大大抵消了高价拿地的压力。”

杜林祥喃喃自语:“这种操作方式的基础就是良好的政商关系。政府方面是否同意签署按土地出让金分成的合作协议,是所有问题的关键。”

“这不正是你的强项吗?”安幼琪嫣然一笑,“我在北京可都听说了,你和河州政府的关系可不一般。否则,也不可能接到那么多工程。”

“那么,我就按你说的方法,去试一试!”杜林祥心中十分激动,不仅因为开掘出一处财源,更因为找到了一条攀上事业高峰的捷径。杜林祥早已过上优裕的生活,但他更加强烈地渴望去追逐成功。他十分清楚,只有修建起漂亮的楼盘,拥有响亮的企业品牌,才算真正的成功,才能告别傻大黑粗的土财主形象。

也就是在这一刻,杜林祥想起了安幼琪在北京对自己说过的话。这个精明的女人,竟然早已看穿了我,她清楚地知道,杜林祥想要的,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活。这颗雄心,其实早已埋藏于心底,只是因为过去贫穷的生活、匮乏的知识,以至于自己都没有真正了解到它。吕有顺、安幼琪,还有杜林祥自己,正是这些人一步步的耕耘,最终唤醒了这颗沉睡的雄心。

安幼琪回北京后,杜林祥又详细研究了这种规避招拍挂、实现低地价拿地的模式。杜林祥发现,国内其他城市有许多地产商也采用过这种操作方式。对于政府来说,它有一个好处,就是政府方面完全没有了资金压力。土地整理由企业负责,地卖出去了,两家再来分账。可问题的核心是分账的比例。以蓝桂苑集团为例,和政府约定的分账比例,有时达到了8:2,甚至是9:1。南二环那块地,处于黄金口岸,本身就是皇帝的闺女不愁嫁,如果企业分成的比例太高,政府方面恐怕不会答应。

杜林祥怀揣自己的方案,同政府方面展开了谈判。最后,还是吕有顺拍板:“林祥,就五五分账吧。你们是河州的明星企业,政府当然会想尽可能去关照,但有些事毕竟不能做太过。按这个比例,我的工作也好做。”

五五分账,对于杜林祥已经是个不错的结果。他在心里盘算着,这块地一共一百亩,在拍卖会上,起码能卖出五百万一亩的高价。也就是说,如果走正常程序,拿下这块地就得出价五个亿。

而按照这种“曲线救国”的操作方式,杜林祥其实只需要付两亿五千万的土地出让金。另外,还有进行土地整理本身所花费的成本,大约在一个亿左右。两者相加也不过三亿五千万,比起五个亿来,足足节省了一亿五千万。

吕有顺只叮嘱了一点:“要成为真正的房地产企业,你身边还得有几个懂行的人,光你现在这个草台班子可不行。”停顿了一会,吕有顺又自言自语道:“当然,你既然能想到土地出让金分成的主意,身边肯定还是有几个谋士的。”

接下来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河州市政府按时发布了土地储备招标公告。半个月后,经专家组评审,杜林祥的公司中标,成为南二环地块的土地储备合作方,并与河州市人民政府签订《土地储备出资协议》,河州政府是协议中的甲方,杜林祥的公司就是乙方。

暗藏杀机的条款就隐藏在合同的第十九条内:“该地块出让后,甲方须将土地出让金的50%支付给乙方,以作为返还乙方的投资款以及乙方对基础设施、公共配套的建设费用。”如此一来,土地出让金的50%始终会返还给杜林祥,即使出让价再高也是自己的钱进自己的腰包,只不过划转了一下。

在杜林祥的严厉督促下,土地整理工作四个月内就结束了,河州市国土资源交易中心随即挂牌出让该地块。杜林祥当然会参加拍卖会,不过在此之前,杜林祥还得注册一家新企业,并用这家企业的名义来竞拍。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不要让外人看出来,进行土地整理与最后竞标成功的竟然是同一个公司。

就在注册新公司的间隙,杜林祥想起了吕有顺的叮嘱,要打造一家一流的房地产企业,光靠目前这个草台班子可不行。林正亮做工程是一把好手,说到协调政府关系,自己也没什么问题。两个弟弟尽管能力平平,但总还可以敲敲边鼓。现在缺的,正是一位擅长楼盘营销的房地产专业人才。

杜林祥联系了猎头公司,希望从其他企业高薪挖几个人才。但猎头公司找来的人总是让杜林祥不甚满意。眼看拍卖会的期限日益临近,杜林祥苦恼不已。一天,安幼琪又打来电话,询问杜林祥近来的状况。刚聊了没几句,杜林祥突然脑筋开窍,自己要找的专业人才,不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安幼琪既有政府工作经历,如今又是北京著名房企的营销总监,这个人,不知比河州那些所谓的地产专家强多少倍。更关键的是,如今能低地价拿地,不正是此人出的主意!

杜林祥在电话中急切地问:“你在北京吗?”

安幼琪说:“我在上海出差。”

杜林祥又问:“什么时候回北京?”

“还得一周左右,上海这边有个重要论坛。有什么事吗?”安幼琪说。

“那好。”杜林祥说,“我今晚就赶到上海,咱们见面再聊。”

安幼琪有些吃惊:“什么事弄得风风火火的?”

“到时就知道了。”杜林祥说完匆匆挂断了电话。

杜林祥飞抵浦东机场时,已是下午五点过,从出机场到赶至市中心,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安幼琪正在上海新天地里的一间西餐厅等候杜林祥。位于自忠路及复兴南路之间的上海新天地,是以上海近代建筑的标志——石库门建筑旧区为基础,改造而成的一个餐饮、休闲、娱乐中心。新天地的石库门建筑群外表保留了当年的砖墙、屋瓦,而每座建筑的内部,则无一不体现出现代休闲生活的气氛。而与新天地这个充满海派韵味的时尚摩登之地仅数十米之遥的,就是中共一大会址。

“在北京时喜欢去后海,到上海又喜欢泡在新天地。这个女人,怎么总是喜欢这些充满小资情调的地方!”杜林祥不禁在心中念叨。

落座后,安幼琪笑着问:“怎么,想我了?大老远从河州追到上海来。”

杜林祥说:“不是一般的想,简直是茶饭不思、坐卧不宁。”

安幼琪转回一本正经的神色,说:“少贫嘴,有什么事,直截了当说。”

杜林祥说:“你知道,我很快就要正式进军房地产领域了,现在公司缺一个这方面的人才。我左思右想,突然发觉你不就是合适人选吗?所以特地来劝说你,离开京城,回河州建设家乡。”

安幼琪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就你那刚草创的公司,就来请我?”

杜林祥说:“你可别轻视我那公司,我们可是一个即将拿下河州黄金地块的企业,发展潜力无穷。”

安幼琪笑了:“好吧,那你说说你准备给我多少薪水。”

杜林祥说:“猎头公司给我联系了好几个人,最后我都不满意。但就这伙人,也敢给我开出年薪五十万的条件。所以对于你嘛,我决定不开薪水。”

安幼琪说:“那你不是成了周扒皮?专门剥削我们这些劳工的血汗。”

杜林祥说:“没有薪水,有股份啊。南二环那个项目运作成功,我就送你10%的公司股份。那起码得有好几千万!”

“你那几千万全是写在纸上的,项目失败就什么都没有。还是谈工资靠谱些。”安幼琪说道。

“是吗?”杜林祥喝了一口咖啡,说,“可是我觉得,你是那种喜欢冒险的女人。因此,工资和股份之间,你一定会选择股份。记得当初你对我说过,杜林祥是一个骨子里不甘于现状、喜欢寻找挑战的男人。我现在发觉,你的眼光很毒辣。但我也要告诉你,你和我,其实是同一类人。”

安幼琪盯着杜林祥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也许别人看自己,会比自己看自己,更清楚。”

“好了,刚才都是开玩笑。”安幼琪换了一副口气,“你舍得拿出10%的股份,老实说我很惊讶,这不是一笔小钱。”

杜林祥说:“那是因为你值这个价。”

安幼琪问:“你就这么信任我?”

“当然。”杜林祥说,“有你的加入,我一定能如虎添翼。再说,咱们之间是有感情的。起码你不会像外人那样坑我。”

安幼琪嫣然一笑:“现在可不是谈感情的时候。你得想清楚,花几千万到底是招募高管还是包二奶!”

“当然是招募高管。”杜林祥说,“至于包二奶的事,日后再说。”说这句话时,杜林祥把“日”字的音发得特别重。

“滚!”安幼琪撅起小嘴说道。

杜林祥嘻嘻笑道:“如此说来,你已经答应了。”

安幼琪说:“杜总开出这么有诱惑力的条件,我怎能不动心。给我半个月时间,我把北京这边的事处理了,就能回去。”

杜林祥十分开心:“那就好!”这时,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便问道:“你回了河州,你那什么大学老师的男朋友怎么办?”

安幼琪说:“夫妻结了婚还能两地分居呢,何况还是男女朋友。”

杜林祥心想,哪个男人找了安幼琪这样把事业看得高于一切的女人,也真是件麻烦事。他继续打趣道:“先别说分居的事,你们现在同居了吗?”

安幼琪没好气地说:“这不干你的事。”

接下来,两人详细交流了南二环地块的一些情况,直到凌晨一点多,杜林祥才回宾馆休息。第二天一早,他又匆匆赶回了河州。

新公司也完成了注册手续,杜林祥为公司取了个名字叫“纬通”,他将以这个公司的名义去参加南二环地块的拍卖会。半个月后,安幼琪也回到河州,开始担任公司的常务副总,她是公司里名副其实的二号人物,排名比林正亮与杜林祥的两个弟弟都靠前。

对于拍卖会的事,杜林祥并不担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南二环地块“舍我其谁”!他这几天忙的倒是装修新办公室的事。以后就不再是一个只能闷声发财,干些拆迁活的企业了。怎么着也是家正规的房地产开发公司,绝不能再窝在原先那寒碜的办公室里。杜林祥在市中心租下整整一层写字楼,并叫工人连夜赶工装修。按照他的设想,拿下南二环地块后,所有人要在第一时间进入这里办公。

装修时,杜林祥特地叮嘱林正亮:“安总跟我们不同,她是个讲究人。她的办公室一定要按她的意思装修好了。”

林正亮噘着嘴说:“就她要求多,一会要去上海买什么名牌沙发,一会要弄个什么韩国的金鱼缸。她那间办公室装修下来,可比三哥你那间花的钱还多。我就不明白,她一个农村出来的丫头,跟我们这些泥腿子本来是一路货色,有什么不同的?”

杜林祥瞪了他一眼:“安总说什么,你就照她说的做。另外我可提醒你,安总最讨厌谁说她是农村丫头出身,以后说话小心些。”

当着杜林祥的面,林正亮不敢反驳。其实,除了看不惯安幼琪的做派,林正亮最生气的,还是安幼琪一到公司竟然排在自己前面。

正说着话,杜林祥的手机响了。一看尾号四个8,他就知道是万顺龙打来的。接起电话,只听对方笑着说:“林祥,多日不见,你在外面做的生意好大。”

杜林祥也乐呵呵地说:“万总见笑了,要说做生意,河州谁能比得上你。”

万顺龙说:“晚上过来,我请你吃饭,咱们好好谈一下生意。”其他人请客吃饭,通常会先问:“你晚上没有其他安排吧?”而万顺龙,几乎就是以命令的口吻叫他“晚上过来”。没办法,谁叫人家是河州地产界的一哥呢!

杜林祥说:“好,万总有约,我岂敢推辞。对了,我另外再带一个人,你不介意吧?”

“该不是你刚请来的那位美女总经理吧?”得到杜林祥的肯定答复后,万顺龙说,“当然不介意,我同安总也是老朋友了。”

下午五点刚过,杜林祥就和安幼琪赶往顺龙集团。众所周知,万顺龙也对南二环地块感兴趣。眼看拍卖会还有三天就要举行了,想必万顺龙此时约自己就是谈这事。万顺龙是个太精明的人,他的那种精明,已到了令人琢磨不透甚至产生敬畏的地步。在杜林祥接触的许多人中,能给自己这种压迫感的,只有吕有顺与万顺龙。因此,杜林祥一定要带上安幼琪,有这个女人在身边出谋划策,自己的底气也能足些。

车上,杜林祥问:“小琪,万顺龙说跟你是老朋友了,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当着外人的面,杜林祥自然要称呼安幼琪为安总,不过私下,他还是喜欢叫小琪。

安幼琪说:“万顺龙的父亲就是洪西大学的教授,和我前夫的父亲是多年的同事。他和我前夫还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只不过后来人家生意做大了,联系的就少了。”

还有这层关系,怪不得安幼琪从没提过。杜林祥又问:“你以前也在政府工作过,这个万顺龙是怎么和姜省长攀上关系的?”

安幼琪耸耸肩说:“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有些事是大家从不愿对外提起的。就说你吧,为什么忽然间就能和吕有顺打得火热,不也从没对我谈过吗?”

杜林祥点点头,没再说话。下车后,顺龙集团的常务副总孙兴国已在楼下大厅迎候杜林祥。搭电梯上到顶层,走过那道高达三米的人工水幕,就进入了古色古香的包房。杜林祥曾来过这里,安幼琪却是第一次来,她忍不住赞道:“这里的装潢可比京城里那些大酒店还精致。”

坐在主位上的万顺龙此时站起身,热情地伸过手说:“两位,我已恭候多时。”

第四章 有舍才有得 3、做生意还是做企业?杜林祥拒绝了唾手可得的两亿利润

跟杜林祥握手之后,万顺龙又热情地招呼安幼琪:“幼琪,咱们好多年没见了。你公公,还有你爱人近来好吗?我家老爷子一直还惦记他们呢。”

安幼琪微笑着说:“都好!”

万顺龙说:“那就好,那就好。等哪天有空,我陪着我们家老爷子一起去串串门,这都多少年没聚过了。到时你一定要作陪!”

杜林祥在一旁听得干着急,这个万顺龙,怎么老揪住这个话题不放?安幼琪都和前夫离婚了,还作什么陪!唉,也许万顺龙并不知道安幼琪离婚的事,所以才闹出这种尴尬。

不过,安幼琪事后却给出另一种解释。当初许多人都在议论,说她是为了留校才嫁给副校长的儿子。前不久,自己又跟前夫离了婚,这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万顺龙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就是想往安幼琪的伤口上撒盐,让她有种尴尬甚至畏首畏尾的感觉。在安幼琪看来,这是万顺龙祭出的一记软中带硬的杀威棒,目的就是搅乱对手的心智,从而在接下来的谈判中确立自己居高临下的优势地位。

杜林祥觉得安幼琪的分析有一定道理。但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就是万顺龙真不知道安幼琪离婚的事,那一番话不过是故人相见的寒暄。她两口子离婚的事本身处理得很低调,当初连他杜林祥都瞒着,人家万顺龙操持这么大摊生意,干嘛去关心!

杜林祥叹了口气,这或许就叫尔虞我诈吧。精明过头的人聚在一起,一方的任何言行都会被另一方认为是阴谋诡计。

万顺龙是茅台酒的忠实拥趸,但凡重要宴请,都是上茅台。敬完一圈酒后,万顺龙问:“林祥,三天后的土地拍卖会,你准备得怎样了?”

“有些紧张啊。”杜林祥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到招拍挂的市场上来拿地,没什么经验。而且事先我还不知道顺龙集团也要参加拍卖会,以自己那点实力,怎么和万总竞争?”说这番话时,杜林祥自己都觉得太虚伪。

万顺龙倒不在意,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有些紧张肯定难免了。不瞒你说,8·31大限刚来那会,我也适应了好长一段时间,甚至在几次拍卖会上,还败给了外省的企业。后来也是慢慢调整,才缓过劲来。”

万顺龙接着说:“至于你后面说的,倒大可不必担心。三天后的拍卖会,我已经决定退出了。”

杜林祥一脸惊奇:“退出,为什么?”

万顺龙独自咽下一杯酒,说:“有你林祥在,我岂敢不让路啊!”

杜林祥连连摆手:“万总这话,可是折杀我了。”

万顺龙叹了一口气,说:“不得不退啊。据我所知,土地出让金的一半最后都会流入你的腰包。也就是说,在举牌竞价时,你是甩开膀子轻装上阵,而其他竞争对手,却是戴着脚镣手铐跳舞。这时还不知难而退,就叫作不知好歹了。”

看来自己那套左手倒右手的把戏只能糊弄一般人,却瞒不过万顺龙。他居然连具体的分账比例都知道!想想也不奇怪,签署的《土地储备出资协议》政府里有存档,以万顺龙的人脉,想了解其中细节简直易如反掌。

杜林祥憨憨地笑起来:“什么事都难逃万总的法眼。”

万顺龙点燃一支烟,优哉游哉地抽起来:“记得运作北国天骄项目时,你到我办公室去过。当时我就告诉你,万某人向来遵循一个原则:做生意只算自己的账,从不算别人的账。就说北国天骄吧,只要有合理利润,我就可以转让给你。哪怕你最后空手套白狼赚了大钱,我也绝不眼馋。”

杜林祥不明白万顺龙重提旧事究竟是何意思,只听万顺龙继续说:“接下来咱们聊聊南二环那块地。你究竟用什么方法才和政府签下那份高明的合同,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我明白一点,那是一块风水宝地,以顺龙集团的运作能力,哪怕最后高价从你手里买过来,一样也能赚钱。”

杜林祥终于明白了,万顺龙自知在拍卖会上已无胜算,就想等杜林祥竞标成功后,再从杜林祥手里高价把那块地买过去。

这时,安幼琪插话说:“万总,你准备出多少钱来从我们手里买地?”

万顺龙说:“按现在的形势,你们最后应该是在五亿元左右拍下那块地。我也就出五亿,从你们手里买地,如何?”

万顺龙不愧为河州地产界一哥,具有惊人的市场判断力。五亿元的成交价格与吕有顺以及杜林祥的预测可谓分毫不差。安幼琪这时却笑了:“万总,你刚才说的可是高价买地。我们出五亿买来的地,你五亿就直接拿走,这还叫高价?”

万顺龙说:“我已经说过了,林祥同政府签了一个很高明的协议,土地出让金的一半最后会回到你们手里。拿下这块地,你们其实只需要出二亿五千万。当然,你们前期做土地整理,也会产生相应成本,不过怎么着也能控制在一亿以下。也就是说,你们拿地的真实成本是三亿五千万。我出五亿,你们的利润就是一亿五千万。”

万顺龙掐灭手中的烟头,说:“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只是把地转手倒一下,就有一亿五千万进账,这可比北国天骄的利润高多了。”万顺龙的语气显得信心十足,他认为,自己开出的条件,对方几乎无法拒绝。

杜林祥掏出一支自己揣的红塔山,点燃后说:“万总,咱们之间说话不需要藏着掖着。没错,我拿地的成本就是三亿五千万,你开出的价格,也的确算是高价。不过,就算三亿五千万的成本,我目前依旧如履薄冰,生怕哪里出了岔子,最后功败垂成。可你出的价是五亿,这么高的成本,我都替你担心,能赚回来吗?”

万顺龙笑了笑说:“恕我直言,林祥你那个纬通集团只是家新企业,更谈不上什么品牌效应。同样的房子,你甚至要比市场价便宜个一千块钱,才会有人问津。而顺龙集团这么多年来已经在河州消费者心中树立起了自己的品牌。我开发的楼盘,就是比市场价高一千,照样有消费者趋之若鹜。如此算来,我每平方米就能比你多卖两千元,这样难道还不能抵销那一亿五千万的成本?”

万顺龙接着说:“目前,中国的市场经济处在一个比较奇特的阶段。大的框架算是搭起来了,可又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在这样的环境中,你不可能单纯依靠市场法则来竞争,还必须费尽心机去协调各种关系。”

万顺龙的话里隐含着一层意思:你杜林祥纵然能搞定官员,却不具备经营现代企业的理念与能力!你可以通过低价拿地,却没有足够的品牌效应与营销手段将房子高价卖给普通消费者。

杜林祥默默听着万顺龙的话。香烟夹在手指间,却没有去吸一口。一亿五千万,那是转眼间便唾手可得的利润,更是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财富。作为一个生意人,杜林祥不能不动心。万顺龙说得没错,这是一笔双赢的买卖,自己的利润不仅得到保证,对方凭借多年来累积的品牌效应与一流管理水平,同样能赚个盆满钵满。

答应万顺龙?杜林祥还在犹豫!

杜林祥觉得心中总有一股力量,在阻止自己做出这个决定。如果仅从做生意的角度,这当然是一笔斩获颇丰的生意。但如果从做企业的角度来看,让出这块地,自己失去的东西将会有很多。

那就意味着,杜林祥只是一个炒地皮的倒爷,而不是一个真正的企业家。纬通集团,永远不能像顺龙集团那样,拥有自己响亮的名声,成为河州人人皆知的品牌。这似乎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好不容易弄来这块地,甚至费尽心思进军房地产界,究竟是为了什么?杜林祥如今并不缺钱,他追求的,恰恰是建立一家令人肃然起敬的企业。

做生意还是做企业?杜林祥在心中问着自己。商人做生意,考虑的是利润,只要能合理合法地赚钱,就是一笔好生意。企业家经营企业,考虑的却更多,除了利润,还有品牌、信誉、远景目标……

他猛然意识到,拥有三个亿的杜林祥与拥有四个亿的杜林祥,差别并不大,但有钱人杜林祥与企业家杜林祥,却有着天壤之别。自己追求的,其实是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还有一个人是杜林祥不得不考虑的,那就是吕有顺。自己倒地皮净赚一个多亿的事迹,一定会在圈内传为佳话,但也在某种程度上把祸水引向了吕有顺。闲言碎语会纷至沓来,人们到时有理由质疑:杜林祥为何能拿下那块地,又凭什么转手就获取暴利,这里面有什么猫腻没有?

打定主意后,杜林祥说:“万总,感谢你的美意。不过南二环地块是我拿的第一块地,我还是想自己来开发。以后有合适的机会,我们再合作。”

万顺龙有些吃惊,这个昔日在自己手下接点工程就乐不可支的小包工头,今天竟然拒绝了自己。但他还没有彻底死心,在心里盘算了一阵,又说:“我如果出五亿五千万呢,这可是我能承受的极限了。而你的利润,将达到两亿。林祥,以你那个公司的实力,真要自己开发,没准利润还达不到两亿。”

五亿五千万,确实是万顺龙的心理底线了。超过这个数,他就无法保证自己的利润了。万顺龙的话语里也满含轻蔑,在他看来,杜林祥对于房地产完全是个外行,根本无法让一个黄金地块发挥其应有的价值。

杜林祥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的轻蔑:凭什么我造的房子就一定会卖得比万顺龙便宜?纬通集团,凭什么就不能成为与顺龙集团鼎足而立的地产大鳄?杜林祥明白,万顺龙之所以愿意出高价,是认定这块地能为他带来巨额利润。既然万顺龙有本事赚的钱,凭什么自己就赚不了?何况,我比起万顺龙,还有巨大的成本优势。

杜林祥笑了一下说:“万总,我们内部测算过,这个项目的利润远不止两亿。所以,我还是想自己做。”所谓内部测算,完全是信口开河。杜林祥实在忍受不了万顺龙的轻慢,才说出这番话。尽管安幼琪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但此时还是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万顺龙阴沉着脸,说:“那好吧,就只能祝愿你一帆风顺了。”

生意没谈拢,饭局也就草草结束。送走杜林祥后,万顺龙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人啊,总是得志便猖狂。”

站在一旁的常务副总孙兴国说:“他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包工头,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

万顺龙摇摇头说:“我只是替那块风水宝地可惜,交到我手上,那里就是河州的一座标杆建筑。交到他手上,指不定弄成什么样。”

直到这时,万顺龙都不相信,杜林祥能真正玩转这个项目。

离开顺龙集团后,杜林祥说自己酒喝得有点多,让安幼琪开车。安幼琪一边开车一边问道:“你今天是怎么想的,这么爽快就把两个亿拒绝了?”

杜林祥笑着答道:“收下这两个亿,纬通集团就只是一个倒爷,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大企业。为了我们共同的梦想,当然只得拒绝。”

安幼琪问:“为什么说是我们共同的梦想?”

杜林祥说:“难道不是吗?我早跟你说过,我们其实是一类人。”

安幼琪没有说话,她很认同杜林祥今天的举动,更十分欣赏身边这个男人。阳刚、粗犷,体内还涌动着无法遏制的野心。比起那些什么型男、帅哥,这才叫真正的男人味!断然拒绝两个亿的巨大诱惑,这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做出的决定。安幼琪很庆幸,自己选择了这样一个男人作为合作伙伴。她也有一丝遗憾,这样的男人永远也不可能属于自己。

就快到家了,安幼琪却不想回去,准确地说,是她不想离开杜林祥。她看了看杜林祥说:“今天你喝得有点多,要不我带你去兜一兜风?”

“好啊!”杜林祥开心地说。此刻,他也不愿意让这个女人消失在眼前。

汽车奔驰在河州的大街上,车内则是从安幼琪身上散发出的刺激、热烈的香水味。不知什么时候,安幼琪上衣的纽扣松开了一颗,粉红色的乳罩若隐若现地飘荡在杜林祥的视野中。

在街上转了半个小时,汽车又驶回安幼琪的楼下。安幼琪有些恋恋不舍地说:“我先上去了?”这样温婉的语调,平时在安幼琪口中很难听到。

车外夜色沉醉,天上繁星点点,还有那诱人的香水味以及正在杜林祥体内发酵的酒精。所有这一切,都在挑逗着一个男人的情欲。情感冲破了理性的防线,杜林祥不自觉地问了一句:“你在河州的新家,都收拾好了吗?”他的心跳正在加速,四十多岁的杜林祥,仿佛又回到少年时代。他期待着,对方能接过自己抛出的绣球,顺势邀请他去家里“坐坐”。

“都差不多了。”安幼琪轻声回答,脸上却泛起一阵红晕。这类少女怀春的表情,同样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成熟女人的脸上。

杜林祥并未死心,他接着说:“我还一直惦记着,什么时候去你家看一看。”

安幼琪犹豫着没有说话,她的内心却正在挣扎。过了一分钟,她说:“你要去看,随时欢迎啊。现在就可以。”

两人下车后,都没有说话。默默地走进电梯,又默默地进到安幼琪家里。双方都很清楚,接下来要发生的是什么。

进到家中,安幼琪让杜林祥坐在沙发上,自己则把原本盘起的长发披散开来。安幼琪又说要给杜林祥倒杯水喝,她拿着玻璃杯走到饮水机前,姿态优雅地弯下腰。圆翘的臀部,此刻正好对着杜林祥。

杜林祥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内心深处的野性被彻底激发出来,他将安幼琪那套价值不菲的名牌衣服立时撕了个稀烂,纽扣也散落一地……

此后的日子,两人频繁地约会,在安幼琪家中、在宾馆、在车上,他们尽情地享受美妙时刻。

三天后,杜林祥在拍卖会上夺下了南二环的地块。安幼琪还给这个楼盘取了个诗情画意的名字,叫南国春早。这一切,当然没有出乎万顺龙的意料。但接下来,让万顺龙跌破眼镜的事,却一再上演。

首先是纬通集团的开盘速度,震惊了整个河州地产界。从拿地到开盘,只要了短短五个月时间。五个月后,这个周边环境还不是很理想的楼盘,自身的环境营造却已经相当出彩,中央喷泉广场四周花团锦簇,体验中心装修考究,园林景观则更是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巨大的草坪、藤制的木椅、成片的白桦林搭配紫色的薰衣草,浪漫气息扑面而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衡量一家地产企业经营管理水平的重要指标就是开盘速度。而看一个楼盘的销售情况,就得看它的售楼部什么时候能正式拆掉。开盘速度越快,说明这家企业的经营水平越高,这里面不仅涉及协调政府关系,及时拿到预售许可证的问题,更考验企业的资金实力与建筑水平。在河州,有些小地产企业,从拿地到开盘,差不多要一两年时间,顺龙集团曾创下半年的开盘速度,一度被业界奉为不可超越的神话。没想到杜林祥的纬通集团一出道就打破了这个纪录。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南国春早的房价。开盘前,杜林祥曾多次开会,商讨如何定价。安幼琪提出,每栋楼顶那套带空中花园的高层住宅,定价为一万五千元每平方米,而一般的住宅,定价在六千五百元每平方米左右。

当时,河州的房价大约在七千左右,顺龙集团等品牌开发商的楼盘也不过卖八九千。很多人提出,高层住宅一万五千元的价格完全脱离市场实际,根本就卖不掉。而以南国春早的建筑品质,普通住宅卖六千五百元,似乎又太便宜了。

熟谙营销之道的安幼琪解释说:高价是空中掩护,低价是火力侦察。整个楼盘中,高层住宅只有十多套,哪怕销售状况不理想,也无碍大局。但推出一万五千元的高价房,就能制造噱头,并在消费者心中确立南国春早作为高档小区的地位。有高价房做空中掩护,一般的房子才能热卖。等到整个楼盘的销售工作结束,真还有几套卖不出去的高价房,到时再甩卖也不迟。

普通住宅六千五百元的价格的确过低,但在销售时绝不是把所有房子全部推出来,而是先拿十几套试水。第一批推出的房子售罄后,第二批再推时就立马涨价。中国人都有追涨杀跌的心态,看到这个楼盘的价格一路上涨,才会有人追捧。总之,宁可现在卖便宜点,后面再涨价,也不能现在卖贵了,以后再降价。

杜林祥通盘采纳了安幼琪的意见,销售形势也出奇得好。甚至因为高层住宅一万五千元的价格,成为当时河州房市标志性事件,媒体连篇累牍地报道,不少专家也加入进来,分析河州房价是否已迈入万元时代。所有这些,无异于是为南国春早打免费广告。

开盘才几个月时间,那间装修考究的售楼部便被改造成咖啡屋。这也意味着,楼盘的销售工作基本结束。南国春早热卖的结果,让杜林祥赚回了四个亿。该楼盘的销售均价接近九千元,与顺龙集团同时段推出楼盘的销售价相比,丝毫不落下风。更重要的是,纬通集团经由这个项目,从默默无闻的新公司成长为在河州具有相当知名度的房地产企业。

江湖上一直流传,尽管纬通集团的销售额远不及顺龙集团,但万顺龙却在内部会议上多次提醒,要企业上下打起精神,紧盯住纬通集团的一举一动。“他们楼盘的销售价格已经能与顺龙集团并驾齐驱,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初战告捷,杜林祥开始迫不及待地释放自己压抑已久的野心。他四处跑马圈地,纬通集团的楼盘也在河州市内遍地开花。安幼琪曾经提醒过他,扩张的速度是否太快?杜林祥总是不为所动地说:“快吗?我还觉得太慢呢。”

在那个房市一片火红、房价如火箭般蹿升的时代,安幼琪的提醒的确显得多余。纬通几乎每开一个楼盘,都会大卖。

第四章 有舍才有得 4、大师远去,再无大师

一天中午,杜林祥正在办公室整理文件,为下午的会议做准备。安幼琪却敲门进来:“我临时有点私事,下午的会想请个假。”

“什么事?下午的会是专门研究营销方案的,你这个负责营销的副总缺席,会还怎么开?”杜林祥也很奇怪,安幼琪是个近乎于“工作狂”的人,很少为私事请假。

安幼琪说:“洪西大学的柯文岳教授,以前是我的系主任。我刚听说,他的老伴前几天去世了。上午跟柯老打电话,他说明天就要出去旅游散心,所以我想赶在下午去看望一下。”

提起柯文岳的大名,杜林祥可是知道的。此人出身于洪西望族,祖上在明清两代都出过进士。解放战争时,柯文岳的父母带着两个弟弟远走台湾,只剩下柯文岳与妹妹留在大陆。按说以柯文岳的背景,在那个年代是不容易有出头之日的,可他硬是凭着自己的发愤苦读,年纪轻轻就成为名震洪西的大学者。“文革”爆发,柯文岳成为中央“文革”小组点名要打倒的反动学术权威,据说北京专门有人发了话,说柯文岳“年纪很小,影响很坏”。他被关进牛棚,度过了近十载晦暗时光。妹妹也在那时遭遇车祸,一条腿截肢,从此只能在轮椅上生活。

去往台湾的父母与两个弟弟境况也不大好。柯文岳的父亲长期以来思想左倾,后来在白色恐怖中,被台湾当局当作“匪谍”处决。母亲与两个哥哥成为“匪谍”家属,甚至一度在高雄街头靠摆地摊为生。

当两岸中国人都走出那段风雨如晦的岁月的时候,柯家人也迎来了希望的曙光。柯文岳重新回到大学任教,成为洪西经济学界泰斗。身残志坚的妹妹,几乎靠自学成为全国著名的翻译家。台湾的两个弟弟,一个远赴美国,在常春藤名校担任化学系教授,一个是台湾电脑行业的著名企业家。

柯家人的经历,堪称百年中国的一幅缩影。海峡两岸的电视台都针对他们家族拍摄过专题片。在洪西,哪怕省委书记见到柯文岳,都得尊称一声“柯老”。一次饭局上聊起柯家人,向来心高气傲的吕有顺也大发感慨:“聪明有种,富贵有根,有时不得不相信血统论啊。你看柯家人,不愧是名门望族之后。在那种环境下,兄妹几人不管身在大陆或台湾,一个个都不坠青云之志。外部环境稍有改善,又全都出人头地!”

杜林祥也想见识一下这位传奇人物,就说:“下午的会改期吧!我和你一起去看望一下柯老。”

柯文岳至今居住在洪西大学的老宿舍内,那间两室一厅的居所,还是20世纪80年代的建筑。杜林祥的汽车驶到楼下,却瞧见路边停着一辆奥迪A8,车牌号是五个“8”。这是万顺龙的座驾,万顺龙特别喜欢“8”,手机尾号是四个8,座驾的车牌则是清一色的8。

杜林祥问:“难不成万顺龙也来看望柯老?”

“这有什么奇怪的!”安幼琪说,“万顺龙的父亲就是柯老的同事,他老婆马晓静也是柯老的学生。”

“你认识马晓静,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杜林祥问。

“说她干嘛?”安幼琪说,“马晓静比我大几届,算是我的师姐。以前只知道有什么一个人,却很少接触。马晓静上大学时还算有几分姿色,不时传出绯闻。据说她和一位教英语的外教发生过关系,肚子里的混血儿都四个月了,最后才去引产。也不知万顺龙怎么想的,捡这么一双破鞋!”

唉,女人何苦难为女人,可惜女人又最爱难为女人。这方面,竟然连安幼琪也不能免俗。提到风姿绰约的马晓静,安幼琪的话里总有一股酸酸的味道。杜林祥没见过大学时代的马晓静,但可以想见,如今依旧光彩照人的马晓静,青春年少时该是何等楚楚动人。即便安幼琪所说属实,马晓静真和什么外教发生过关系,杜林祥也不认为人家就是破鞋。这种鞋,好多男人一辈子也没福气穿。当然,这些心里话是不能对安幼琪说的。

柯文岳的房门并没锁,屋内还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杜林祥、安幼琪进门后,果然看见万顺龙夫妇也坐在里面。杜林祥心中纳闷,不是说这位老先生刚刚丧偶吗!怎么不见一丝悲戚?

安幼琪向柯文岳介绍:“柯老,这位是杜林祥,我现在的老板。他久闻柯老大名,今天也跟着我来看望你。”

“哦,就是纬通集团吧?”柯文岳说,“最近走在街上,经常看到你们公司的广告。”

柯文岳转过身来,正想介绍一下万顺龙与马晓静,万顺龙却说:“柯老,不用你介绍了,我们都是熟人。”上次被拒绝之后,万顺龙还是展现出大将风度。在许多场合,他甚至刻意表现出同杜林祥关系亲密的样子。

马晓静也笑吟吟地说:“杜总的企业如今发展很快,已经成为河州地产界的学习标杆了。”

杜林祥脸上依旧是那副憨憨的笑容:“比起万总和马姐,我那点生意不值一提。”落座后,安幼琪说:“柯老的精神状态很不错嘛!”

柯文岳笑了笑说:“生老病死,那是谁也无法左右的事,伤心也没用。老伴临走前,我跟她说了,到了天堂后,安心等我几年,我就去找她,争取下辈子继续做夫妻!”

安幼琪问:“柯老这次出去旅游,多久才回来?”

柯文岳说:“怎么着也得大半年吧!我先去台北,在我三弟那儿住一段时间,也给父母扫墓,我父母就长眠在阳明山第一公墓。然后再去美国东海岸,找二弟叙旧聊天。最后是加州,到我女儿家里小住一段时间。”

马晓静插话道:“柯老的女儿现在可不得了,已经是美国硅谷一间著名实验室的首席科学家。”

听到这,杜林祥又想起了吕有顺那句话,“聪明有种,富贵有根”。你瞧人家这一家子,个个堪称人杰!

聊天中,万顺龙又问柯老最近有什么新书没有,柯文岳开心地说:“有啊,最近我刚写了一本关于民营经济研究的书。正好今天在座的都来自民营企业,我就送你们一人一本。”

四人开心地接过书,只听柯文岳继续说:“年纪大了,头脑反应也不敏捷,按说这时不该出来写什么书,做什么研究,应该把路让给年轻人。不过后来发现,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就是我已经无欲无求,很多事放得开,在不违背大原则的情况下,可以讲点真话。”

万顺龙很有感触地说:“柯老这话说得透彻!我认识很多中青年学者,尽管满腹才华,却始终没有什么惊人成就。究其原因,这批人要么是官迷,整日想着如何往上爬,做学术研究也谨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要么就是财迷,就想着怎么捞钱,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学问上。”

柯文岳叹了一口气:“也不能全怪他们。现在的社会风气就很浮躁,任何人生活在其中,也只能去追名逐利。”

杜林祥早就听说,柯文岳是有名的市场经济学者,在任何场合都不忘为市场经济、为民营企业鼓与呼。杜林祥问道:“柯老,现在社会上很多人骂民营企业。尤其是在国企改制的过程中,不少民企通过向官员行贿,低价买走了国企,造成国有资产流失,那些因此下岗的工人也境遇悲惨。我虽然是做民企的,但对这些现象也很痛恨。遇到有人厉声斥责时,只好默不作声。”

柯文岳说:“正因为如此,才证明了国企改制的必要。你想一想,是谁贱卖了国企?不就是那些原来的厂长、经理以及上级政府部门负责人吗?而这些人,平时不就是企业的经营管理者吗?在改制过程中,他们尚且大搞权钱交易,造成国有资产流失。那么在平时,他们会认真地经营企业,对国家、对职工负责吗?”

万顺龙说道:“柯老一席话,让人茅塞顿开。可惜啊,现在像您这样的大师,越来越少。”

柯文岳哈哈笑道:“‘大师远去,再无大师’,这句话我一定程度上赞同。但并不是说后来的学者能力不如我们。而是说现在的社会氛围,就不可能诞生大师。”

安幼琪问:“为什么?”

柯文岳说:“何为大师?钱学森是大师,季羡林是大师。钱学森研究火箭,季羡林长于梵文。我想请教各位,你们懂火箭与梵文吗?”

看众人摇头,柯文岳又问:“既然不懂,你们为何认定钱、季二人为大师?”

屋内又是一片沉寂。还是柯文岳开口道:“那是因为,他们的成就,在学术界得到公认。最后你们这些非专业人士,也认同了这种说法。想来也不奇怪,既然是大师,必定在某一领域造诣颇深。普通人如何懂得他们在研究些什么,当然只能尊重学术界的公评。”

“这和‘大师远去,再无大师’有什么关系?”万顺龙问。

柯文岳说:“要让普通人也认可学术界的意见,学术界自然就要具有很强的公信力,甚至得堪称社会道德的良心与底线。也因为这份公信力,所以当学术界说某人是大师时,外人才会相信。现在的学术界不容乐观啊,连那些确有真材实料的学者也跟着遭殃。”

谁是真正的大师,杜林祥不知道,但经过短暂的接触,他认定了一点:大名鼎鼎的柯老,讲的许多话都是他能听懂的。相反,许多半吊子专家,一会儿之乎者也,一会儿又从嘴里冒出许多生涩的专业术语,让人听得如坠云里雾里。

柯文岳今天心情很好,晚上留众人在学校食堂用餐。桌上,万顺龙向柯老请教自己在工作中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柯文岳哈哈大笑,顺便把杜林祥也捎带进来点评了一番:“今天桌上,有两位是企业一把手。我看你们都是慧根深种、聪明绝顶之人,不然也不会有今日成就。但依我看,你们各有一个缺点,一个优点。”

“请柯老指教。”杜林祥恭敬地说。

柯文岳说:“顺龙是儒商,你的优点就是学识渊博,你的缺点也是学识渊博。杜总草莽出身,你的缺点是文化知识欠缺,你的优点也是文化知识欠缺。”

下午柯文岳讲的话,杜林祥大概都听懂了。唯独这一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抬头看看万顺龙,也是一脸迷惑的样子。

晚餐结束,柯文岳坚持要自己埋单。看着服务员递上来的单子,只有两百多块钱,万顺龙、杜林祥也没再争抢。

第四章 有舍才有得 5、没有缺点的人,不可不用,但也不可重用

不知从何时开始,杜林祥与安幼琪的关系越来越亲密起来。一个周末的下午,二人在酒店包房里辛勤“劳作”之后,杜林祥向她道出了一个自己在心里谋划很久的事情。杜林祥缓缓说道:“上周咱们在城西拍下来那块地,光盖住宅是不是有些浪费?”

安幼琪好奇地问:“你有什么设想?”

杜林祥说:“我想配套建一条商业步行街。”

“你疯了吧?”安幼琪吃了一惊,说,“商业地产可不同于住宅地产,你知道里面的风险吗?万顺龙在河州地产界呼风唤雨,也没见他去鼓捣什么商业地产。”

杜林祥很是不服气,说:“他没胆量,并不意味着我没胆量。做商业地产难吗?我怎么不觉得!”提到万顺龙,无异于是在刺激杜林祥。他敬重此人,但无时无刻不在想的,也是如何超越此人。正因为万顺龙没有进入商业地产,而我杜林祥进入了,那才叫成功。能够打造出一条富丽堂皇的纬通商业步行街,不就是超越万顺龙的捷径吗?

安幼琪再次试探着问:“你真打定主意了?”

杜林祥悠然自得地说:“当然。”

安幼琪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你真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敢去玩商业地产?现在咱们做住宅地产,说白了就是快进快出的打法。楼盘开盘之后,可能在三到六个月内现金流非常高,当该楼盘卖完了之后,这个项目的现金回流也就停止了,咱们就接着去做下一个楼盘,找地、定位、开工,然后又是销售。可商业地产不同,它的利润主要来自商铺的租金收入,在短期产生不了足够的现金流。解决不了长期资金的问题,商业地产是很难做的。”

“我当什么正事呢?”杜林祥说,“资金这一块不用愁,咱们有银行贷款,再说现金流真要出现紧张,那些商铺也是可以出售的嘛。我看好多公司不都出售过商铺吗?”

“你以为商铺是说卖就能卖的!”安幼琪没好气地说,“既然要打造商业街,就应该有规划。引入哪些业态?是服装店、餐饮店还是卖电子产品,都得有统一布局。商铺要是全卖给业主了,人家做什么咱们管不了。可没有一个统一规划,整条街又形不成气候。还有,卖商铺可与卖房子不同,房子是拿来住的,只要质量不出问题,业主就不会找你麻烦。可买商铺的人全是为了投资,真要生意惨淡,买了商铺的人收取租金情况不理想,最后还得找你闹。”

杜林祥说:“事情没你想得那么复杂,我考察了周边的环境,那里的商业氛围很浓,后面就是一座大型建材市场,人流量很大,商铺的生意不用发愁。我把自己的想法也同吕市长说过,他听了连声说好,还说附近区域正缺一条像样的商业街。小琪,在地产方面,咱们吕市长可也是专家啊。”

安幼琪说:“他是站在政府立场想问题。你能修一条商业街,对于完善该区域的商业配套,自然是好事。但咱们考虑的,应该是企业利润。”

杜林祥说:“有一点你考虑过没有,现在河州还没有一条像样的商业街,咱们要能拔得头筹,那对于提升企业品牌形象,会产生多么积极的作用。哪怕商业街不赚钱,我们那些住宅楼盘也能凭借纬通的品牌多卖许多钱。如今做企业,得从大局着眼,你看万顺龙,对于他那个顺龙集团的品牌,可是呵护备至。”最后这几句话,俨然是在教训安幼琪了。经历了一连串的成功,杜林祥的自信心已经爆棚。以往他对安幼琪言听计从,现在则是选择性采纳意见。杜林祥甚至觉得,本人如今不也是正儿八经的商界明星、地产专家吗?

安幼琪说:“没错!哪怕不赚钱也不要紧,可要是赔钱了呢?你可要搞清楚,纬通还处在起步阶段,你赔得起吗?”

“不要危言耸听。”杜林祥喝道,“当初我要去跑马圈地,你就出来拦着,说要小心谨慎。结果怎么样,要不是我动作快,这一波房市的大好行情,差点就没赶上。你那些老经验,也得改一改了。”

杜林祥的蛮横态度,气得安幼琪瞪起眼睛:“姑奶奶没心情陪你玩下去,我要走了。”

杜林祥无奈地摇摇头。幸好只是情人关系,就依安幼琪的个性,两人真走在一起,指不定得吵成什么样!

第二天正式上班,杜林祥在会议上,当着众人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安幼琪依旧强烈反对:“做地产项目从易到难的顺序一般是这样:住宅——公寓——别墅——写字楼——商业。只有住宅等前几个顺序的项目做得很成功,最后做商业地产项目才有成功的可能。如今纬通只能说在住宅地产领域初战告捷,直接进入商业地产,风险太大。另外,做住宅地产,说白了就是修房子与卖房子,可做商业地产,还涉及招商以及后期的经营管理,纬通并没有这方面的专业人才。”

杜林祥不以为然地说:“安总刚才讲了她的意见,你们也都说说。”

高明勇小声说:“我觉得安总说得有道理,贸然进入商业地产,似乎风险太大。”

这个高明勇就是杜林祥当年的司机。杜林祥觉得此人精明干练,当司机太屈才了,先提拔他当了办公室副主任,后来又出任分管公关工作的营销副总监,成为安幼琪的助手。

说起拔擢高明勇,中间还有一段小插曲。高明勇是个聪明人,可就是文凭太低,只是个退伍武警战士。另外公司的人还反映高明勇趁着当司机的便利,经常假公济私虚报油费。这种人,究竟用还是不用,杜林祥起初很犹豫。

后来,杜林祥想起了几年前的饭局上,万顺龙讲过的一则“范蠡救子”的典故:

范蠡是越王勾践的谋臣,帮助勾践复兴越国后,有感于功臣们往往“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结局,他变官服为一袭白衣与西施西出姑苏,泛一叶扁舟于五湖之中,遨游于七十二峰之间。范蠡很有商业头脑,几年下来已是富可敌国。他自号陶朱公,被誉为中国商人的鼻祖。

范蠡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小时候跟范蠡吃过苦,很懂得勤俭持家,为人也老实忠厚。小儿子却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整日在外面寻欢作乐。后来,二儿子在楚国惹上人命官司,西施心急如焚,立即叫大儿子带上重金去楚国“捞人”。

范蠡回家得知情况后,质问西施为什么不派小儿子去。西施很委屈地说,你不是经常说小儿子只知道贪图享乐,是个不成器的家伙吗?范蠡说,大儿子勤俭持家是好事,但“捞人”这种事,就得把钱不当钱,将银子大把大把扔出去。小儿子是个花钱如流水的酒色之徒,最适合干这类事。

事情的发展的确如范蠡所料,大儿子到了楚国,重金行贿买通了楚国大臣。恰在这时,楚王大赦天下。大儿子就后悔了,早知道有大赦,还花这么多冤枉钱干嘛。他甚至找到收钱的楚国大臣,隐晦地表示希望对方退赃。这一来,惹恼了人家,楚国的所有囚徒都获得大赦,唯独范蠡的二儿子被砍了头。

万顺龙经常自诩,洪西的有钱人中,他最有文化,洪西的文化人中,他最有钱。因此,他十分喜欢那种一个人引经据典,满桌人倾听膜拜的感觉。讲完这则典故,万顺龙志得意满地说:“只要知人善任,把合适的人摆到合适的地方,任谁都是天才。实话说吧,我这个人提拔下属有个习惯,那些身上没有缺点的人,不可不用,也不可重用。”

“为什么?”杜林祥问。

万顺龙说:“我都不知道他的缺点,怎么去驾驭他?”

杜林祥有一种天赋,就是能将听来的历史典故与实际工作联系起来。他由此想到高明勇,此人有长处,也有缺点,关键看放在什么位置。高明勇贪财,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能让这小子管财务,但他头脑灵活,与人相处时手段圆滑,去处理公关事务,却是合适人选。

提拔高明勇之前,杜林祥分别找安幼琪与他谈话。杜林祥对安幼琪说,高明勇干事是把好手,但一定不能让他直接经手财务上的事情。对高明勇,杜林祥则告诫,在外面搞多少女人我都不管,但不能碰公司的,别把办公室里搞得乌烟瘴气。

这会儿在会议上,高明勇刚说完,杜林祥就训斥道:“亏你当过武警,还经常在公司吹嘘,曾开枪抓过逃犯。我看你的胆子,还不如一个婆娘。什么叫风险?哪样生意没风险?怕风险,纬通能有今天?”当着外人的面,杜林祥对安幼琪总是客客气气的,但对高明勇,他就不需要控制任何情绪了。

高明勇自然不敢反驳,只好点头说:“杜总教训得是。”

安幼琪却坚持说:“我看明勇的意见是值得大家认真考虑的。”

杜林祥来了气:“我是董事长,要不要认真考虑,我会把握。”

这要是在私下,安幼琪一定会撕破脸和杜林祥大吵一架。可现在毕竟当着这么多人,安幼琪明白,杜林祥不仅是自己情人,更是公司一把手,怎么着都得给人家留点面子。她坐在座位上,不再说话。

林正亮这时说:“我觉得安总是把困难估计得过大,没有这个必要,我支持建设商业步行街。”多年来林正亮已经学会唯杜林祥之命是从,况且,他一直对安幼琪没什么好感,看着平日里颐指气使的安幼琪,今天也被折了面子,心里好不开心。

杜林祥决心已定,安幼琪又不吭声,与会的其他高管当然只好表态支持。杜林祥最后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建设速度一定要抓紧,抢在春节前完工。”

散会后,杜林祥走进安幼琪的办公室,本想宽慰她两句,结果不待自己开口,安幼琪就说:“我直到现在都不赞成进入商业地产领域,但你是董事长、总经理,你定了的事情我只有服从。不管咱们私人是什么关系,但在公司,我就是你的副手。我会调整状态,尽心把步行街项目操作好。”

杜林祥满意地点点头。安幼琪的确没有许多小女人的温婉多情,但多了一份深明事理。这种女人在身边,起码不会给自己引来大的麻烦。

林正亮领衔的建筑施工团队的确没有让杜林祥失望,他们只用了七个月时间,就让一条美轮美奂的商业步行街出现在世人面前。一开始,杜林祥并不打算把这些商铺卖掉,商铺在自己手中,每年有租金收入,也能为企业产生稳定的现金流。

然而,自打商业街开始建设以来,就有许多人主动上门询问,想购买商铺。后来,纬通集团又在其他地方圈了几块地,企业的资金链很紧张,迫切需要回收现金。杜林祥权衡再三,决定出售商铺,并把这项工作交给高明勇去做。

商铺销售状况出乎意料地好,两个月时间,大部分商铺便卖了出去,而且销售价格也比一般门面高出20%左右。最后一算账,不仅投资全部收回,还净赚一个亿。面对这份骄人的成绩单,杜林祥志得意满,看来做商业地产,也没什么难的嘛!既赚了钱,又提升了企业品牌。

步行街开街那一天,吕有顺亲自莅临,并称赞该项目对于改善周边商业环境,将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万顺龙作为嘉宾也登台致辞,他说纬通集团的飞速发展应该成为河州地产企业的学习标杆,尤其是大手笔打造商业步行街的气魄,实在是难能可贵。

开街庆典结束后,杜林祥亲自领着众人去街内参观。杜林祥手舞足蹈地介绍相关情况,吕有顺等人也听得津津有味。不过万顺龙却把高明勇招呼过来,详细询问步行街的业态分布,有多少是做零售的,有多少是做餐饮的,有哪些品牌商家进驻?

万顺龙还特别问,所有商铺都卖出去了?高明勇得意地说:“都卖了,销售状况不是一般的好。”万顺龙也笑着点了点头。

安幼琪这时走过来说:“万总,你是地产界的专家,可要给我们指点一下啊!”

万顺龙诡异地笑起来:“我算哪门子专家?我只是来参观学习,没什么可指点的。看到你们的销售状况这么好,我简直替你们高兴。”

后来,安幼琪把这句话转告给了杜林祥,杜林祥哈哈笑道:“想不到万顺龙那样狂妄自大的家伙,也学会表扬别人了。”

然而,杜林祥的高兴却没有持续多久!

刚开始的两个月,借着新店开张的喜庆劲儿,步行街的生意红红火火。可两个月后,生意却逐渐冷清下来,到最后竟是一天不如一天。按理说,商铺全都卖了出去,生意好坏是别人的事,用不着杜林祥操心。可那些投资的业主还是不断找上门来,有在公司门口静坐示威的,还有直接拿石块砸玻璃的。半年后,十多名业主更联合向法院起诉,说纬通集团在销售商铺时存有误导宣传甚至是诈骗行为。

杜林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让高明勇去联系,将业主请到公司来,双方举行一次对话会。最后,业主方推举了十名代表出席对话会,而纬通方面,杜林祥、安幼琪、林正亮等悉数到场。

对话会定于礼拜六下午,在纬通集团会议室举行。高明勇心思很细,不仅安排了保安到场,还特别叮嘱办公室的人,将会议室里平时用的陶瓷茶杯全部撤走,到时就用纸杯。他担心哪位业主一言不合,直接将杯子摔过来把人砸伤。

业主代表中领头的有两人,一个叫李英华,退休前是河州某区的交通局副局长,另一个叫邓春林,是河州一家KtV歌城的老板,据说此人在江湖上还有个绰号,叫黑娃。购买住宅的业主,一般是普通市民,而购买商铺的,大多都是这种经济实力较强,同时还有一定社会活动能力的人。要应付这帮人,难度显然更大。

会议一开始,李英华就发言说:“很多买商铺的业主都是把自己毕生的积蓄砸进去,以后的生活也指望这个铺面。可现在,整条步行街生意冷清,白天没人气,晚上有鬼气。那些来租商铺的商家,也跑的跑,撤的撤,我们花几百万买来的商铺,现在连一分钱租金都收不了。”

杜林祥一边听着,心里却在骂,一间商铺可得好几百万,像你这种退休公务员,要不是当初贪赃枉法,恐怕几辈子也买不起。杜林祥轻咳一声后说:“我承认,现在步行街的生意不怎么好。作为企业我们也在想办法,尽量聚拢人气。不过话说回来,当初你们花钱买铺面,本来就是一种投资行为,既然是投资,当然有风险。现在一时生意没起来,更需要我们双方努力,一味闹下去可不是办法。”

黑娃邓春林把桌子一拍,说:“当初你们的广告上说得多好,什么黄金口岸,升值潜力巨大,结果通通是屁话。现在我们的要求很简单,退钱。”

杜林祥笑了一下:“现在可是市场经济,双方都得按合同办事。合同上哪一条写了,生意不好就能退房?说实话,现在我们不停想办法,让步行街生意好起来,更多其实是一种道义责任。要按法律,商铺已经卖给你们,生意好坏,可跟我们没关系。”

李英华口气强硬地说:“如果你们这样认为,那还开什么对话会?能够投资几百万买商铺的人,都不是好惹的。狗急了还要跳墙,何况是人?”

安幼琪这时说:“我们开对话会,就是希望双方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共同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意气用事,逞一时之快是没用的。”

对话会就这样无休止地吵了下去。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黑娃毕竟是在江湖上闯荡过的,脾气有点爆躁,他最后站起来:“姓杜的,老子告诉你,现在要么退房,要么就等着好看!”

已经很久没人敢用这种口气对杜林祥说话了。杜林祥淡淡地回了句:“如果想真正解决问题,麻烦把语气放平和些。如果是来这儿撒野,你还不够格。”

黑娃暴跳如雷:“知道老子以前是干什么的吗?敢同老子这样说话,我看你是不想混了。”说话间,黑娃举起面前的杯子,朝杜林祥掷了过来。

杜林祥躲闪不及,茶杯正好击中他的左脸。尽管高明勇有先见之明,提前换了纸杯,但茶水还是泼了杜林祥一身,几片茶叶还沾在他的脸上,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保安赶紧进来控制场面,并把黑娃按在了座位上。黑娃依旧一脸桀骜不驯的样子,还冲后面的几个跟班大叫:“打电话叫兄弟们过来,今天就把这个烂公司给我砸了。”

杜林祥何时受过这般羞辱,压抑了很久的怒气如火山般爆发。他站起来对保安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王八蛋给我拖出去,狠狠地打,往死里打,打出人命我负责。他妈的,一个小歌厅的老板,就敢到这儿耍赖。”

得到命令后的保安,一个个摩拳擦掌,欢喜不已。这帮保安,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杜林祥还为他们专门聘请了两个教头,一位是退役特种兵,一位是武当山的道士。整天习练拳脚功夫,却一直没有施展机会,人都快憋慌了。今天大老板下令,正好抓一个人来练手。

坐在一旁的安幼琪知道,此刻的杜林祥好比一头发怒的野兽,什么话都不会听。她只好匆匆跑出去,吩咐高明勇立即去制止保安,千万不要对黑娃动手。毕竟纬通集团是正规企业,不是黑社会,哪怕受了点委屈,也不能意气用事。被高明勇喝止的保安,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懊恼不已。

对话会就这样不欢而散。然而那个侥幸没挨打车黑娃,却以为自己的英雄气概已经震慑住了杜林祥。回到歌城后,他纠集了几十个兄弟,径直闯到纬通门口,扬言是来兴师问罪,还叫杜林祥给自己赔礼道歉。

听到消息后,办公室里的杜林祥暴跳如雷,他朝高明勇大吼:“都是你他妈坏事,刚才拦着保安干什么,现在人家要骑到我们脖子上拉屎了!”高明勇呆立在那儿,吓得两腿发抖。

保安队的两名教头也气愤不已,跑到杜林祥办公室请缨:“杜总,你每个月给我们一万块工资,今天正是我们报答你的时候。别看他们人多,我们只带十个弟兄出去,把他们通通打趴在地上。”

林正亮更是激动不已地说:“三哥,咱们出来混,何时这样窝囊过?我在外边找了一帮兄弟,分分钟把他那个什么狗屁歌城砸得稀巴烂。他狗日的不是叫黑娃吗?老子今天就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黑社会。”

“都别动!”安幼琪这时闯进办公室说,“我已经报警,公安几分钟就到。咱们现在动手,只能是火上浇油。”

林正亮很是不满,大声说:“报警干什么,难道我们怕了他?咱们手下的兄弟,就对付不了他?”

安幼琪毫不示弱地说:“你懂什么?咱们是正规企业,能和一个歌城老板斤斤计较吗?把他打一顿容易,到头来怎么善后?”

林正亮涨红了脸没有说话。他的隐忍完全是看在杜林祥的面子上,以他的脾气,不会对这个婆娘有一丝一毫的客气。

杜林祥尽管气愤不已,但他觉得安幼琪的话不无道理。自己这么大的身家,同一个小混混动手,实在有些跌份儿。他坐回沙发上,闷头抽起烟。

十分钟后,公安赶到现场。不过黑娃好像在公安局里有什么熟人,警察只把几个闹事的小混混抓走,黑娃本人则安然无恙地回家去了。当天晚上,公安局甚至还派人到纬通集团来,把几个保安叫去问话。如此一来,黑娃的胆子更壮了,在外边到处扬言,要找机会让杜林祥好看。

不动用自己的关系是不行了,杜林祥觉得这种小事不值得麻烦吕有顺,便给吕有顺的秘书刘光友打了电话。刘光友这些年没少拿杜林祥的好处,听完杜林祥的诉苦,他惊呼说:“这还了得?大哥,你别急,我马上跟公安局联系一下。”

市长秘书过问,公安局的态度立刻转变。第二天,黑娃本人就被抓走,他的歌城也因为涉黄被查封。

不过,就在黑娃被抓不久,河州坊间却传出一种说法,纬通集团虚假宣传,误导消费者,还在条约中设置霸王条款。业主上门讨公道,被公司保安拳打脚踢,更可气的是官商勾结,沆瀣一气,将无辜的业主逮捕。更有甚者,说纬通集团根本就是一个黑社会团伙,买他们的房子,就算吃亏也只能自认倒霉。

焦头烂额的杜林祥,一天路过安幼琪的办公室,便主动走了进来:“我是来谢谢你的。幸亏你那天保持了冷静,才没闹出什么大事。咱们都已经那样忍气吞声了,外面还说纬通是黑社会。真要把那王八蛋打残了,还不知道惹多大麻烦。”

安幼琪说:“你们男人都热血沸腾了,我一个女人再不冷静怎么办?外面的流言蜚语你也不要太在意。一方面,苦于房价过高,所有人都把责任推到房地产商身上,因此大家对房产企业的观感本身就不好,也都宁愿去相信那些负面消息;另一方面,步行街的业主投资失败,憋了一肚子火,只好到处造谣。”

杜林祥苦笑着说:“这要是一般人,受谣言所伤也就算了,大不了一笑置之。可咱们是企业啊,这些负面信息会直接伤害品牌形象。听说最近几天,我们楼盘的销量都受到了影响。”

安幼琪说:“人家都说以大欺小,其实大也有大的烦恼。就说黑娃吧,就他那种小混混,也不用在乎什么品牌、形象,可咱们不一样。一个乞丐来招惹富翁,富翁还得忍着。因为乞丐本来就破罐子破摔,富翁却是投鼠忌器。”

安幼琪没有再说下去。她本来想发几句牢骚:叫你当时不要贸然进入商业地产,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不过,看着已左支右绌的杜林祥,安幼琪不忍心再去责备这个男人。

杜林祥倒是主动说起:“出这么多事,根子还是在步行街那里。当初我不听你意见,执意进入商业地产,看来是草率了。”

杜林祥正想继续说下去,却接到妻子周玉茹的电话:“你在哪,快回家来一趟。”

杜林祥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吗?中午我约了银行的人吃饭,怕是回来不了。”

周玉茹口气急促地说:“你一定得回来,家里出事了。”

杜林祥追问:“出什么事了?”

周玉茹说:“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回来就知道了。另外赶紧准备一百万现金,要快!”

第四章 有舍才有得 6、久走夜路,难免遇鬼

杜林祥急匆匆地赶回家里,在他的印象中,周玉茹的语气从没有如此急切过。一路上,他甚至担心,是不是儿子在国外被绑架了?

回到家里,只见周玉杰与江小洋坐在沙发上。周玉茹则长舒了一口气说:“总算把你等回来了。”在周玉茹看来,哪怕天大的事,只要自己男人出现,就都能摆平。

杜林祥焦急地问:“怎么了?”

周玉杰说:“三哥,我的生意出了些状况。下面县里的一个民政局局长被抓走了,本来纪委是查他挪用救灾款的事,结果这王八蛋进去后一阵乱咬,还把我的公墓生意给举报了。今天一大早,公安局的人就找我谈话,还把公司的账册全部收走了。”

杜林祥知道,这么多年来,周玉杰是依靠勾兑基层官员,把原本针对村民的公益性公墓,拿到市场上对外销售才发的家。“久走夜路,难免遇鬼”,看来这回周玉杰是碰上难过的坎了。

杜林祥安慰道:“你也不要太担心,公安局只是问问情况,不也没采取进一步行动吗?”

周玉杰摇摇头:“他们还把我账户上的钱全都冻结了,另外据公司的人说,这几天门口一直有人盯梢,不知道是不是便衣警察。”

杜林祥意识到事态严重了,他问:“要不要我托人去找找关系?”

周玉杰说:“关系当然得找,但不能待在这里束手待毙。”

杜林祥问:“什么意思?”

周玉杰说:“现在事态还不明朗,不清楚这事最后要闹多大。我觉得还是先出去避避风头,如果最后能大事化小,我再回来。”

杜林祥明白了,周玉杰是打定主意要跑路。现在他的账户已经被冻结,怪不得周玉茹叫自己准备一百万现金。杜林祥问:“你有什么打算?真要出去,一百万怎么够?”

周玉杰说:“在国内的钱虽然目前取不出来,不过我早就留了一手。我在泰国,用朋友的户头存了四千多万泰铢,差不多就是一千万人民币,这些钱也够自己在曼谷当个寓公了。从三哥这借一百万,就是路上周转一下。”

杜林祥说:“自家兄弟,别说什么借不借的。到了泰国,要是手头紧,随时知会一声。对了,你准备何时动身,从河州直飞曼谷吗?”

周玉杰说:“这种事,越快越好,多耽搁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坐飞机恐怕不行,万一在机场被拦住,就麻烦了。我想的是兵分两路,我坐车去云南,从云南出境后再转道去泰国。小洋坐车去深圳,在深圳坐船到香港,再由香港去曼谷。”

江小洋说:“咱们一起走不行吗?”

“女人家懂什么?”周玉杰喝道,“现在非常时期,要两人在一起,出了事就是一锅端,必须分散行动。”

“玉杰考虑得有道理。”杜林祥说,“既然这样,那就事不宜迟。公司的人一会儿把钱送过来,你们带上钱就出发。河州这边的事情,我会尽力想办法帮你。”

周玉杰说:“三哥,我们两人的车都在公司车库。现在不敢开自己的车,还得麻烦你给我们找两台车。”

“这个好说。”杜林祥赶紧吩咐下去,几分钟就联系好了车与驾驶员。送江小洋去深圳的是台帕萨特,而周玉杰要去山高路远的云南,杜林祥还专门找了一辆丰田普拉多越野。

杜林祥说:“我把高明勇也叫过来了,这人你认识的。他以前在云南当过武警,对那边情况熟悉,我就让他开车送你。”

周玉杰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三哥。”

午饭就是周玉茹做的煎蛋面,才吃了没几口,两辆车就到了。周玉杰把筷子一放,说:“我们先走了。”

江小洋与周玉杰依依不舍地惜别,而后钻进各自的汽车。周玉茹平常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她也不知道弟弟还能不能回来,送行时竟哭了起来。杜林祥在旁边呵斥说:“这么点小事,哭什么哭!”

上车后,高明勇从后面抓过一个大包,递给周玉杰:“周总,知道你这次出门走得急,所以我刚才特意去了趟商场,采购了一些东西,路上用得着。”

打开包一看,里面有两条软中华、一盒普洱茶,还有许多饮料与零食。周玉杰高兴地说:“怪不得三哥把你从驾驶员提拔为营销副总监,你心思很细啊。”

高明勇说:“哪里,杜总常教导我们这些年轻人,要向周总学习。”

高明勇很会说话,一路上也把周玉杰照顾得很好。两人交替驾驶,第二天就赶到了昆明。周玉杰怕住宾馆暴露身份,就在一家洗脚城睡了一晚。休整之后,两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滇西小城芒市。高明勇说,从那里,就能偷渡前往缅甸。

路上,周玉杰也接到河州传来的消息,公安已经查封了自己的公司,公司的出纳、会计也被抓走。他不禁有些后怕,幸亏自己及时逃脱,否则不知是什么结局。河州的事情是顾不上了,现在要紧的,是赶快跨出国门。

周玉杰忐忑地问:“从芒市逃到缅甸,容易吗?”

高明勇说:“反正我在那边的时候挺容易的。交一百多块钱办个临时通行证,就能到缅甸的迈扎央。”

芒市是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州府。这片中国最西南的疆土,与缅甸领土毗邻,生活着傣族、景颇族等少数民族。距离芒市几十公里的迈扎央,号称云南边境三大赌城之一。从中国各地涌来的赌徒,直接促进了当地的经济发展。高明勇回忆说,当时每天都有几十辆轿车停在芒市机场,档次最低的是别克,甚至还有奔驰、宝马,赌客无须付费,司机直接帮他们办好临时通行证,然后再送到赌场。司机的所有开销,最后都由赌场埋单。

进入芒市之后,高明勇便驱车直奔机场。然而在停车场转悠了一大圈,却没有看到那些接客的轿车。下车打听了一圈才知道,几年前,中、缅双方对边境的赌场进行联合打击。云南省还向各旅行社发了通知,对前往设有赌场的边境地区旅游的外省游客,暂停异地办理出境证。这意味着,除了当地边民,外地人暂时没有了合法的出境渠道。

周玉杰一下慌了神:“这怎么办,难道出不去了?”

高明勇说:“别急,绵延几百公里的边境线,一定有出去的办法。”他立刻拿起电话,联系了一圈当地朋友,随后说:“放心,出去的办法多得很,只不过比以前稍微麻烦一点。”

一会儿,就有人主动打电话给高明勇,说了一阵后,高明勇便发动汽车,朝边境的陇川县驶去。陇川县也属于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从陇川到迈扎央更近,只有十公里。高明勇说他已经和人联系好,明天一早就能出境。

来到陇川,两人又找了家按摩店,做完按摩后,高明勇同老板娘软磨硬泡了好一阵,最终老板娘同意收他们每人八十元,今晚就留宿在店里。睡觉问题终于解决了,疲惫不堪的高明勇,很快就在按摩床上进入梦乡。

周玉杰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不知道,明天会出现怎样的情形。这个夜里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江小洋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安全抵达香港。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周玉杰掏出兜里的烟,抽了一支又一支。

周玉杰已不打算睡觉,今晚就这样干熬过去吧,明天要是能够离境,一切都好了!这时,他瞧见按摩店的老板娘与一位小妹正坐在沙发上等候客人。小妹眉清目秀,身材高挑,看样子不到二十岁。周玉杰突然意识到,或许女人才是唯一能排解惶恐与焦虑的选择。他出门去超市买了点零食,回到店里分给她们,然后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周玉杰长得仪表堂堂,讲点小笑话逗女人开心更是不在话下。才半小时时间,他就和这两人聊得甚是投机。眼看火候已到,周玉杰就提出想和小妹干一次,而且说一手钱一手货,价格从优。

小妹很害羞,一脸为难地说:“我们这是正规按摩,不干那事。”

周玉杰笑嘻嘻地说:“主业之外,也要干点副业嘛。”如果是那种纯粹做肉票生意的夜店,周玉杰反而没兴趣。恰是这种正规按摩店,除了钱以外,还需要男人付出一点耐心,才更有意思。周玉杰知道,按摩店的姑娘,哪怕平时是做正规生意,但在那方面的尺度,明显比普通人放得宽,自己用点心思大有机会。

可不管周玉杰如何花言巧语,小妹却始终不上套。这时,老板娘说话了:“帅哥,别难为小姑娘了。她是我表妹,高中毕业后,上个月才到店里来的。我看你模样挺俊,真有兴趣,拿三百块来,我破例陪陪你。”

周玉杰中意的可是那位小妹。他重新打量了一下老板娘,三十多岁的年纪,长相一般,唯独一点可取之处就是胸前波涛汹涌。唉,这位表姐,比起她表妹可真是差了一截。

周玉杰笑了笑:“干嘛不好事成双,两个一起?”

老板娘没好气地说:“想得美。要干就干,不干拉倒。”

事到如今,有个女人陪自己度过漫漫长夜,也算聊胜于无。周玉杰说:“别生气。干,怎么不干?”

老板娘吩咐表妹照看好生意,自己便同周玉杰走进里面的小屋。在昏暗的小屋里,周玉杰不免哀叹,想我在河州时,身边美女无数,夜夜笙歌,酒皆佳酿,舞皆霓裳。可惜如今运交华盖,只能将就,不能讲究了。

尽管姿色平平,但老板娘的功夫还是不错,尤其是那鬼哭狼嚎般的呻吟,让周玉杰大呼过瘾。小屋空间有限,两人也不能变换太多姿势,十几分钟时间,战斗便结束了。欲望的宣泄,让周玉杰的身心终于松弛下来。一开始怎么也睡不着的他,干完事后躺在那双肥大乳房上,竟然倒头睡了过去。

不过,紧绷的神经只是稍微松弛一下。第二天一早,高明勇叫醒他时,周玉杰几乎是蹦了起来:“怎么样,没出什么意外吧?”睡在旁边的老板娘都吓了一跳,怒骂道:“大清早的,发什么疯?”

高明勇笑着说:“没事,都联系好了。他们一会就来接我们。”

尽管高明勇信誓旦旦,但周玉杰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平复了一下情绪,他站起来穿衣服。老板娘还是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她已习惯了晚起,今天也不打算这么早起床。她伸了一下懒腰,说:“一会儿慢走,我就不送了。对了,你还没给钱。”

此时,周玉杰竟情不自禁地亲了对方脸庞,而后深情款款地看了一眼。这一举动,令老板娘很诧异:“你小子不会真发情了吧?”

她哪里知道,周玉杰是在感叹,这几天一直心烦意乱,坐卧不宁,没想到昨晚随手捡来一个“地摊货”,倒换来一夜的纾解。他掏出一千块钱说:“先讲好的三百,我给你五百,另外五百给你表妹。”说完,扭头走了出去。

来接他们的是一个中年人,穿纯白色的t恤,西裤熨得笔挺,还戴着金黄色的粗项链。中年人在路边招了一辆面包车,说:“克边境检查站。”高明勇说,云南话“克”就是去的意思,咱们这就去边境检查站。

“去那儿干嘛?”周玉杰紧张起来。不是说偷渡出境吗?怎么去检查站,该不是遇到便衣了?

“别紧张,不会有事。”高明勇安慰他。高明勇真的很放松,一路有说有笑,还不停向周玉杰打听那老板娘功夫如何。

十分钟后,面包车在路边停下,前方一百多米就是边境检查站。再向前,就是缅甸的国门,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穿绿军装的军人。在口岸检查站旁边,有一个两百多平方米的停车场,中年人领着他们向停车场后的一排民房走去。

民房后是甘蔗地,甘蔗地被踩出一条一米多宽的小路。中年人转身说道:“一会你们就跟着我跑,千万不要停。”说完,中年人扭头跑了出去。周玉杰跟在后面,几乎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拼命迈开步子。

只跑了三十多米,跨过一道横穿的小路,中年人慢下来,说:“好了,过来了,没事了。那条小路就是中缅两国的边界线。”

周玉杰几乎不敢相信,他问:“这就算偷渡成功了?”

中年人说:“是啊,你还要怎样?”

迈开步子跑个三十米,就完成偷渡出境,也太没技术含量了!周玉杰这才发现,过去几天的担心,实在是多余。

往前几十米,就有了城镇的迹象。路边用水泥方砖盖的平房显得很简陋,墙上还写着“有房间出租”等汉字,几个坐在路边院子里的人,正用中国东北方言聊天,地上的烟盒都是“云烟”“红河”。这就是迈扎央,可与传说中的奢华赌城相差甚远!

高明勇一直把周玉杰送到了迈扎央市中心。迈扎央的主街是一条十几米宽的水泥路,路两边大都是一两层的水泥房子,小商店和饭馆林立,饭馆的招牌用汉字写着川菜、湘菜、粤菜,商店里卖的也都是中国小百货,只有发廊与国内不同,在招牌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美女出台”。

一座赭红色的西洋式建筑就是市中心最豪华的建筑,也是迈扎央最大的赌场。经过几天的逃亡,周玉杰的心此时才真正平复下来。他拉着高明勇说:“好不容易来一趟,走,去试试手气!”

高明勇说自己身上揣的钱不多,周玉杰说:“怕什么,我给你五万。赢了就还我,输了不用还。”

走进赌场,各种声音扑面而来,赌客们操着中国各地的口音,欢呼与惊叫声此起彼伏,有的西装革履,有的头发蓬乱,有四五十岁大腹便便的男子,也有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孩。迈扎央赌场最流行的游戏是百家乐,绿绒面的赌台两边最多可以同时坐十四名赌客,每当开始发牌,发牌的荷官就拍着桌面上的小钟,提醒下注时间即将截止。

激战了一下午,高明勇基本保本,周玉杰却输掉了整整十万。不过他倒没有气馁,反而喜气洋洋地说:“钱一输掉,霉运就该到头了。”

在迈扎央休息了一晚,第二天高明勇又沿着那条小路跑回中国。周玉杰包了一辆车,他将由此前往缅北克钦邦首府密支那,再从那里乘机飞往曼谷。

离开了迈扎央,人生中还有更大的赌局在等待着周玉杰!

第四章 有舍才有得 7、你的缺点是文化知识欠缺,你的优点也是文化知识欠缺

接到周玉杰从曼谷打来的电话,杜林祥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然而,步行街的业主还是三天两头上门来闹。有人甚至托家带口坐到公司大堂,一坐就是一整天。

曾经承载了杜林祥巨大希望的商业地产项目,如今却成为企业体内的一处溃疡。杜林祥痛定思痛,认为必须快刀斩乱麻,彻底解决这一问题。杜林祥让办公室发出通知,集团所有管理人员,周末集中到河州郊外的度假村。趁着这次会议,一定要找到能够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办法。

会议开始后,杜林祥首先说:“这段时间,纬通集团可谓多事之秋。步行街的业主嚷着要退房,好不容易开了个对话会,又被人砸场子。一个叫什么黑娃的人,最后竟然领着帮地痞流氓跑到公司门口撒野。还有,社会上针对纬通集团,出现了很多负面舆论。所有这一切,根子就在于商业步行街。今天召集大家来,就想听听各位的意见,这个项目,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如何来收场?”

杜林祥的话意思很明白,会场却鸦雀无声。大家心里都清楚,步行街项目是杜林祥拍板定案的,对这个项目说三道四,不是揭杜总的伤疤吗?这位杜总,可是在座所有人的衣食父母。

杜林祥也看出了大家的顾虑,他点燃一支烟说:“大家既然都不说,那我就先来进行一番自我批评。上这个项目,是我的主意,现在回头来看,太轻率了。光是选址,就存在很大问题。步行街紧邻建材市场,每天的人流量、车流量很大,我当初一厢情愿地认为,哪怕靠山吃山,我们这儿的生意也坏不到哪去!”

杜林祥继续说:“我杜某人以前是做工程,后来进入房地产,算是半路出家。而对于商业,基本是个门外汉。这些天请教了许多人,才知道商业上有个概念叫‘假口岸’。所谓‘假口岸’,就是通俗意义上的灯下黑,周围看起来熙熙攘攘,但自家门口却没生意。我仔细分析了一下,步行街的选址,就是个‘假口岸’。每天去到建材市场的消费者的确很多,但建材市场面积很大,消费者都是在里面内部循环,购物之后就直接离开。所以,路过步行街的人不少,真正停下来购物的却没有,长此以往,生意不冷清才是怪事!”

杜林祥这番话,算是把自己批了个体无完肤。坐在旁边的安幼琪很钦佩杜林祥的勇气,更令她意外的是,杜林祥也在不断学习新知识。诸如“假口岸”的概念,自己还是第一次听杜林祥说起。如果不了解杜林祥的历史,很难想象如今侃侃而谈的杜总,只是个初中毕业生。

有了杜林祥的抛砖引玉,后面的发言逐渐踊跃起来。其中,高明勇的话引发了杜林祥的一阵深思。高明勇说:“当初商铺销售工作是我负责的,看到销售形势大好,还曾经沾沾自喜。现在看起来,卖商铺的决定值得商榷。”

高明勇说:“无论一座商场还是步行街,都需要一个培育期。任何一个商场不可能开业就火而且一直火下去,这是不可能的。在市场培育期,就必须合理规划业态,同时引入一些主力店、品牌商家。众所周知,这些主力店具有很强的议价能力,它们支付的租金,肯定比那些小商家低很多。如果商铺在纬通手里,为了长期效益,我们可以割舍短期利润,哪怕不赚钱也引入主力店,并以这些主力店为基础,带动整条街的生意。试想一下,如果商铺没有卖,我们可以有意识地引入麦当劳或肯德基,再加上一座电影院与品牌百货,以它们为引擎,步行街的生意不可能像现在这样。”

高明勇继续说:“但商铺卖到业主手上,它们想的就是如何赚快钱,如何多收租金。谁出价高,谁就能租到门面。结果招进来的商家全是一帮虾兵蟹将,撑不了几个月,就全撤了。”

杜林祥一边抽烟,一边认真听着。想不到,高明勇这小子说出话来还很有见识。过早出售商铺,实在是一步臭棋。杜林祥忽然想起,开街典礼之后,万顺龙曾说“看到你们的销售状况这么好,我简直替你们高兴”。老道的万顺龙,恐怕早就看出其中端倪。

杜林祥又问:“有业主已经把我们告上了法院,这方面情况怎么样?”

公司的法律顾问回答说:“我们仔细研究了合同,业主的诉讼要求毫无道理。进入司法程序后,我们胜诉的可能性很大。”

杜林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安幼琪这时说:“这个项目,现在面临一个死结。想让那些业主别闹,就得让步行街的生意好起来。而想生意红火,就必须调整业态,甚至得损失短期租金收入,下决心引进一批主力店。商铺都卖出去了,你要这些业主自降租金,他们又不愿意。这简直是一个恶性循环。”

林正亮说:“做大手术是不可能了,但总得进行些小修小补。刚才有人提出把步行街的门头重新装修一下,另外在里面加装四部扶手电梯,我觉得这主意不错。”

安幼琪说:“唯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杜林祥又点上一支烟,问:“做这些工程,要花多少钱?”

林正亮说:“一千万以内吧。”

杜林祥说:“现在,一千万对于纬通倒算不得什么。不过我担心,光是小修小补,根子上的问题不解决,步行街的生意还是没起色,到头来这一千万也打了水漂。”

杜林祥转头问安幼琪:“咱们账上还有多少现金?”

安幼琪说:“公司现在正同时建设好几个楼盘,现金并不宽裕,账上趴着的钱,估计不到五千万。”

杜林祥说:“如果想办法拆借资金,能筹到多少钱?”

安幼琪不明白杜林祥为何突然关心企业现金流量,她想了想说:“依纬通集团的资质与信誉,筹集一两个亿应该没问题。”

杜林祥若有所思地说:“我测算了一下,如果答应业主的要求,把那些商铺全部回购,大概要四个多亿吧?”

安幼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杜林祥不是疯了吧,他真打算把卖出去的东西再买回来?

只听杜林祥继续说:“可就算我们使出吃奶的劲,也筹不来四个亿的现金。能不能跟业主商量一下,先一次性付给他们一半的钱,剩下的钱,两年内分期付清。”

看来杜老板已经下定了决心!下面的人不停交头接耳,这样可就意味着,企业把一个巨大的包袱,背在了自己身上。安幼琪说:“如果这样,纬通未来几年的资金链都将十分紧张。”

林正亮也说:“刚才法律顾问已经说了,真要到法庭上,咱们有十足的胜算。就算依法办事,咱们也没理由把卖出去的东西买回来。”

杜林祥缓缓说道:“这段时间,有两件事对我触动特别大。一件是从报纸上看来的,美国一家大型保险公司来到上海,准备开拓中国市场。这家企业20世纪30年代就在上海设有分公司,直到1949年才离开。一位上海市民最近找到一张新中国成立前的保单,来找这家公司理赔。可美国人认为,按规定这张保单已过理赔期限,就不同意支付保金。双方在上海对簿公堂,从一审到二审,法院都判美国人胜诉。可惜呀,美国人太迷恋法治了,最后赢了官司,却输了市场。有人统计过,像这类新中国成立前的保单,数量并不多。这家公司目前一年在中国市场的广告费就好几千万,从中抽出小部分,不仅能支付保金,甚至可以发动上海市民,进行一场找寻旧保单的营销活动。”

杜林祥继续说:“还有一件事,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个什么黑娃,跑到公司来撒野。在河州,我杜林祥敢撂出狠话:玩黑道,老子能把他人给废掉,玩白道,一通电话就能叫他蹲监狱。可最后呢?我们一忍再忍,得了理还得饶人。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是正规大企业,要爱护自己的品牌。收拾那样一个王八蛋容易,要挽回企业的声誉太难。一个真正的大企业,只能让客户感觉可爱,而绝不能是可怕。如果所有河州人都认为纬通是家霸道的企业,走路都可以横着,那谁还敢来买我们的房子?”

杜林祥的心情很烦躁,又摸出一支烟点上。他面前的烟缸里,烟头已堆积如山。安幼琪下意识地把打火机挪开,同时瞪了杜林祥一眼:“少抽点,身体吃不消。”这样的举动,显然超出了女下属对男上司合理关心的程度。坐在一旁的高管们,有人暗自发笑。安幼琪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假装咳嗽了一声。

杜林祥说:“我不怀疑,纬通同业主的官司会以我们全胜告终。但打赢了官司,事情就了结了吗?对于一个企业来说,金杯银杯不如口碑,赢了官司,输了口碑,有什么意义?而且,刚才安总与明勇也说了,要想让步行街起死回生,就必须重新调整业态。商铺在业主手里,我们想调整也调整不了。与其这样,不如把商铺买回来。”

安幼琪还是不同意:“太冒险了。把这个包袱背过来,以后我们买地、开盘的速度都将大为降低。”

“没有关系。”杜林祥说,“资金问题还可以请银行帮忙。再说了,纬通这几年的发展速度够快了,正好减减速,认真思考一下未来的发展战略。”

安幼琪似乎还想说什么,杜林祥挥手打断了她。他扭头对高明勇说:“这个周末结束后,你就去找业主谈。我已经定了,宁可花钱,也要维护纬通的品牌形象。”

安幼琪见状,只好知趣地闭了嘴。过去与这个男人在一起时,自己始终拥有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对于她的意见,杜林祥几乎照单全收。现在,这种居高临下只会在床上出现,在工作中,杜林祥已经习惯乾纲独断。

既然左右不了这个男人,就去尽力辅佐这个男人吧。会后,安幼琪找来高明勇,交代了同业主谈判的技巧。一开始,要把纬通打算回购商铺的消息严格保密,只悄悄同几位闹得最凶的业主接触。完成回购的手续后,还叮嘱对方要保密,并说这是特殊政策,仅限于少数人。

这样的消息,当然不可能保密。要不了几天,就有无数业主找上门来又哭又闹。此时,企业再“勉为其难”地为其他业主办理退房手续。

安幼琪认为,别看业主现在闹着要退房,可企业真要大张旗鼓回购商铺,没准还有人趁机索要高价。用这种方法,在业主中造成一种恐慌,就不会有人坐地起价了。事实证明,这一招果然灵验,不仅没有一个业主闹别扭,甚至还有人同意以九折价格回购。

将步行街收回之后,安幼琪又亲自负责招商工作。对一些品牌商家,纬通开出了低得离谱的租金价格。但是,品牌商家的陆续进驻,却让步行街生意逐渐有了起色。

有一天,安幼琪拿着与即将入驻步行街的品牌商家的谈判协议,过来向杜林祥汇报。杜林祥看都没看,直接就签字了。安幼琪问:“你怎么看都不看一下?”

杜林祥说:“你亲自负责的谈判,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我现在的思路很明确,不能再急功近利,头两年损失点租金无所谓,关键是把整条街的人气、商气炒旺。生意起来后,过几年再慢慢涨租金。”

安幼琪安慰他说:“这个项目虽然拖累了企业的发展,但毕竟不至于伤筋动骨。而且整条街的生意,慢慢也在好转。”

“我不看这些具体协议,还有一个原因。”杜林祥继续说,“通过运作这个项目,我发觉自己在处理许多细节问题时,简直一塌糊涂。有时去工地上瞎指挥一通,最后林正亮不得不返工。还有那天的对话会,如果我不出面,改由你去,也许就不会闹那么僵。所以啊,如今回购商铺,引入品牌商家的思路定下来后,具体的事你们去办,我也不想过问了。”

“像我这种人,小事什么也干不好。出去给老板打工,是不是很快就要被炒鱿鱼啊?”杜林祥摇头苦笑着。

安幼琪说:“所以啊,你不能去帮人打工,只能继续当老板。”

在安幼琪看来,杜林祥的这番话倒算是有自知之明。在处理许多具体工作时,杜林祥莫说比自己,甚至还不及高明勇精明干练。不过,杜林祥也具备许多超乎常人的特质。比如,尽管知识水平有限,但他的学习能力很强,给他讲什么事,很快就能活学活用;又比如,他几乎天生就对人性有极其深刻的洞察力,一个人究竟有几斤几两,一眼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还有,他有着惊人的魄力,做决断时绝不瞻前顾后。

在杜林祥身边待久了,安幼琪喜欢将自己的这位老板与情夫比作刘邦。同样起于草莽,不学有术,遍尝世间冷暖,洞察人情世故。他们不拘小节,因此处理小事时一塌糊涂。但天生的禀赋,倒让他们处理大事时往往举重若轻。这样的人,只会有两条人生道路——要么当地痞无赖,要么当叱咤风云的领袖!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说道:“过去吧,我老是有些瞧不起自己,觉得我出身寒微,又没读多少书。可经历前一段的成功,有些飘飘然了,在决定进军商业地产那阵子,我甚至觉得,自己在地产领域,比好多专家学者还牛逼。”

安幼琪笑着说:“这也是人之常情。”

“人啊,还是要给自己留点缺陷。”杜林祥说,“我以前听一位教授讲过,台湾旺旺集团的老板蔡衍明就立下家规,所有的儿子都不准上大学。蔡衍明对儿子说,你将来会领导很多博士,如果你自己既是老板,又是博士,就不会谦虚地听那些博士的意见,就算那些博士想帮你,都帮不到你了。应该有些事输给人家,有点自卑感,对人家才会客气一点。”

杜林祥说:“当时那位教授,在课堂上批判蔡衍明,说他自己没文化还祸害儿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现在我算明白了,人家那才是大智慧啊!”

蔡衍明不让儿子上大学的故事,安幼琪也听说过。经杜林祥这么一说,发觉还真有些道理。就说刘邦与项羽吧,项羽本身就是一位卓越的军事家,所以他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刘邦呢,自知自己打仗是外行,索性把重责大任交给韩信、张良等人。最后,刘邦成就帝业,项羽只好乌江自刎。

说到这,杜林祥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听说过徐浩成吗?”

安幼琪点点头:“听说过。江湖大佬,商界巨子。”

“操作北国天骄项目时,我对这位徐老大颇不以为然。”杜林祥说,“你看他手下那些人,从周志斌到李云松,一个个吃拿卡要,贪得无厌。我甚至有种想法,要是自己的企业,一定不能管理成这副模样。后来逐渐明白,水至清则无鱼,当老板的,管住大方向就行,没必要那么在乎小节。就说他们那次机械厂搬迁的决策,几年来地价飞涨,徐浩成早就赚够了。徐老大对下面的乱象或许清楚得很,权当是给员工的福利吧。”

杜林祥接着说:“那天晚上与柯文岳教授吃饭,柯老说万顺龙的优点与缺点都是学识渊博,而我的优点与缺点都是文化知识欠缺。一开始不明白,现在算是搞清楚了。我呀,还是继续保留心底的那份自卑,这样才会有敬畏之心。有些事,不懂就是不懂,正好交给下面的人处理。”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杜林祥不是知识分子,但他今天这番感悟,却是许多读书人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

说到这里,安幼琪忽然想起一件事,觉得有必要告诉杜林祥。她说:“前天我去见了一个人。”

杜林祥有气无力地问:“谁?”

安幼琪说:“卓伯均。”

“他?”杜林祥说,“卓伯均不是被判了十几年吗?你是专门跑去探监?”提到这个人,杜林祥可谓分外眼红。正是卓伯均,这个昔日的土地爷爷,把自己当猴一样玩。临到最后,还和老婆一起把杜林祥的五百万卷走。最可气的是,卓伯均坐牢了,吃了大亏的杜林祥还得装成没事人一样,对那五百万的事闭口不提。

安幼琪摇了摇头:“他现在是保外就医。去年查出得了肝癌,估计没多少日子了。不管他这个人人品如何,毕竟是我多年的顶头上司。我知道你很恨他,所以去之前没告诉你。看望了他之后,我还送了他一万块钱。”

“他得癌症了?真是老天开眼。像他那种王八蛋,就该不得好死。”杜林祥骂道,“他是你老领导,你去看一下也应该,不过给他送个屁的钱?当初他可没少贪!也就是他得癌症了,要不然,老子非得找帮弟兄,去暴扁他一顿。”杜林祥说的不是气话,至今还没有哪个人让他这般咬牙切齿。

安幼琪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他现在的境况很凄凉。过去贪的钱,都被老婆袁琳带到美国去了。在查办他的过程中,发现对老婆言听计从的卓伯均,在外面也是拈花惹草的主,甚至还拍了不少香艳视频。”

杜林祥幸灾乐祸地说:“是不是袁琳知道了很生气,就一个人在美国逍遥快活,不理卓伯均了?”

安幼琪点头说:“袁琳也怪狠心的,她让卓伯均去找那些二奶、三奶要钱。可那些二奶、三奶,怎么会把当初的卖身钱再还给卓伯均!现在卓伯均去医院看病的钱都没有,他给过去那些天天围着他转的老板打电话借钱,居然没一个买账。”

杜林祥笑得更开心了:“一个土地爷爷,混到今天这模样,就是报应。”

安幼琪说:“你也少说几句,人家都那样了,你就积积口德吧。”

不知怎么的,杜林祥心情一片大好,还开始在办公室里哼着小曲。不过猛然间,杜林祥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个死到临头的卓伯均,对自己就一点用处也没有吗?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说:“卓伯均在哪?我要去看他。”

安幼琪没好气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一个快死的人都不放过?就算他以前对不起你,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杜林祥说:“我想通了,我要出手帮他。他不是没钱看病吗?从现在到他死,医药费我包了,我还要掏钱给他买墓地。”

安幼琪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你可真是精明,连一个将死之人的价值也要利用。”

杜林祥说:“我是在利用他。但以他现在的处境,正求着有人去利用。”

因为没有医药费,备受煎熬的卓伯均只好住在一个社区医院。当他在破旧的病房里见到杜林祥时,眼光里满是恐惧:“你,你,你怎么来了?”

手捧鲜花的杜林祥笑了笑说:“卓董,我来看望你啊。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过去的许多恩怨,就让它过去吧。咱们毕竟有缘认识一场,现在你遇到困难,我不能袖手旁观。”

当听说杜林祥要负担自己全部医药费,甚至要在河州公墓为自己买一块上好的墓地时,卓伯均从病床上滚下来,跪在了杜林祥面前:“杜总,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是报答不了了,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

这个白发苍苍、一脸哀戚的老人,这个为了十几万医药费就下跪感恩的人,还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卓伯均吗?看到这一幕,杜林祥不禁一阵酸楚。

当天,卓伯均就转院来到河州最好的医院。杜林祥给他请来两名护理人员,伴他走过最后的人生旅程。趁着卓伯均病情稍微稳定时,杜林祥又亲自开车陪他去墓园。卓伯均知道自己的处境,看来看去就选了一块最便宜的墓地,只要两万多块。杜林祥却不同意,他动情地说:“卓董,不管现在什么处境,但你毕竟是见过大场面,干过大事业的人。这样的墓地,太寒酸了。”在杜林祥的一再坚持下,最后买了一块十多万的墓地。

从墓地回医院的路上,卓伯均对杜林祥说:“杜总,今晚有空没有,咱们去喝喝酒?”

杜林祥很惊讶:“我倒是有空,不过卓董你的身体?”

已是骨瘦如柴的卓伯均说:“我没有什么,反正都是没药可救的人。只是很不好意思,我请你喝酒,最后还要你买单。”

“卓董这是哪里话!”杜林祥点燃一支烟,转头吩咐司机,在医院附近找一家酒店。过去,因为卓伯均从不抽烟,杜林祥在他面前也只好强忍烟瘾。如今时过境迁,杜林祥悠闲地抽着烟,倒不怎么在乎对方的感受。

来到酒店,卓伯均一上来就喝了一个满杯,而后又剧烈咳嗽起来。过了好一阵,他才说:“今天墓地也买了,我就盼着早点去见阎王。既帮杜总省点钱,自己也少遭罪。”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杜林祥的情绪受到感染,说:“卓董,你从一个农家子弟走到今天,这一辈子也真不容易。说到底,你也曾干了许多实事。”

卓伯均叹了一口气:“我是玩政治的。政治家与科学家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决定科学家一生成就的关键在于他最好的一步棋有多好。而决定政治家一生成就的,在于他最臭的那步棋,究竟有多臭。”

卓伯均继续说:“牛顿晚年不仅学术上一无所成,还不时冒出违背常理的荒诞言论,可谓满盘臭棋。但就因为那光耀史册的三大定律,他依然是伟大的科学巨匠。袁世凯一生纵横捭阖,追赶风气之先,引领时代之潮流。他以立宪号召群雄,以北洋雄视天下,却又以和平手段而揽共和全功。他是清末民初政坛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击败了所有对手。却因为复辟帝制这一步臭棋,袁世凯就永远成为窃国大盗,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

过去的杜林祥,只见识了土地爷爷的贪婪与虚伪。今天这一番话,倒让他对卓伯均刮目相看。这也是一位才思敏捷、精明干练之人,不曾想最后沦落到这一步。

谈及自己的遭遇,卓伯均说:“坐在我那个位置上,手握大权,身边又缺少监督。不敢说是人都得贪,但不贪的,我真怀疑他不是人。”

卓伯均这句应当是心里话,比起当初在法庭上声泪俱下地忏悔“辜负了党和人民的信任”,来得更加真实。

“什么加强自身学习,筑牢思想防线,我看用处不大。”卓伯均说,“真想反腐,就得靠监督与限制。所谓监督,就是让人民能真正监督官员;所谓限制,就是官员手中的权力不能过大。许多事情,交给市场与社会,政府管得越少越好,让公务员想贪也没地方贪。”

卓伯均毕竟身体虚弱,刚坐了一会就感觉吃不消。他最后举起一杯酒,说:“杜总,再次感谢你。我知道,你一直恨我,甚至这次帮我,也是在利用我。但不管怎样,有人给我出医药费,给我买墓地,我都得感谢他。”

原来,卓伯均心里什么都清楚。杜林祥尴尬地笑了笑,并劝卓伯均少喝一点,卓伯均却说:“怕什么!早死早投胎。”

四个月后,卓伯均的生命走到尽头。碍于卓伯均的敏感身份,葬礼自然不能大操大办,可杜林祥还是让逝者维系了最后一丝尊严。卓伯均的许多门生故旧,如今都还身在官场,这些人虽然不好登门致哀,却纷纷给杜林祥打来电话,感谢他在最后时刻出手相助。就连那些卓伯均昔日的政坛死敌,也异口同声称赞杜林祥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卓伯均负过他,他却绝不负卓伯均。

如果说,为了树立纬通集团诚信企业的品牌,杜林祥花了几个亿来回购商铺的话,这次却只花了几十万,就在河州政商两界树立了自己忠厚的品牌。

杜林祥不禁回想多年的经商之路,从对周志斌的信守承诺,到对卓伯均的以德报怨,从修建大剧院时“亏二十万不如亏一百万”,到拿几个亿回购步行街……自己能有今天,或许就在于明白了“财散人聚”的道理。没有舍,哪会有得呢?

第五章 惊天赌局 1、真正干事的人,一定是名满天下,谤满天下

眼看马上就是国庆长假,杜林祥打算组织员工去泰国普吉岛旅游一番。听说去普吉岛,安幼琪十分开心,能和杜林祥手牵手在沙滩上漫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不过杜林祥却告诉她,这次要带着妻子周玉茹一起去泰国。安幼琪顿时心凉了半截,索性放弃了旅游的机会。

杜林祥之所以要带上妻子,其实是想去探望周玉杰。这小子到曼谷有些时候了,不知道生活得怎么样。杜林祥还打电话给儿子杜庭宇,让他从新加坡赶来曼谷,一家人好好聚一下。

杜庭宇在新加坡的工作,说来还是吕有顺帮忙介绍的。有一次去溪边垂钓时,杜林祥谈起自己的儿子在国外留学已经毕业,准备让他回河州进入纬通工作。

吕有顺却说,子承父业不是不行,但现在为时过早。年轻人,最好先在外面摔打几年。吕有顺正好认识一位新加坡大公司的老板,并愿意把杜庭宇推荐过去。

能让儿子到这种正规的国际化企业历练几年,杜林祥自然十分开心。他也很感激吕有顺,这位吕市长堪称真朋友啊,不仅在事业上尽心扶持自己,甚至连子女的教育也会帮忙操心。

纬通集团员工搭乘的飞机抵达曼谷素万那普国际机场后,其他人都在机场办理转机手续,准备直接飞去普吉岛,杜林祥却带着妻子走出候机大楼。周玉杰说临时有重要事情没法赶过来,只得让江小洋接机。一行人坐上出租车,朝曼谷市区进发。

泰国人有一个特点,就是非常地和气,不论穷富,都一样。像这位出租车司机,见面就笑嘻嘻地躬身问好,不卑不亢,让你感觉很温暖。遇上堵车也并不着急,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生活在泰国,许多事都必须放慢脾气,因为急是急不来的。就拿首都曼谷的地名来说,真要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就得一分多钟。因为曼谷的全名被吉尼斯世界纪录列为世界上最长的地名。

几个世纪前,泰国人在这里建都后,为曼谷取了一个极长的名字,意思是“神仙的城,伟大的城,玉佛的宿处,坚不可摧的城,被赠予九块宝石的世界大都会,幸福的城……”这样长的城名念起来实在太不方便,当地华侨才简称其为“曼谷”。

周玉杰在曼谷的公寓位于当地富人区,楼上楼下一共两层。江小洋陪他们在屋里坐了半个小时,周玉杰才匆匆赶了回来。周玉茹看见自己流亡海外的弟弟,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周玉杰安慰道:“姐,别担心,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

杜林祥也在一旁说:“难得见一回面,哭什么哭,人家玉杰可是在曼谷当寓公,生活过得滋润着呢。”

周玉杰说:“我现在也在积极活动,等把有些事处理好了,我就回河州,一家人就能团聚。”

周玉茹兴奋地问:“真的?”

周玉杰笑着说:“老弟什么时候骗过姐姐!”

杜林祥这时说:“公墓的事好像已经没怎么查了,我去找了很多关系,说是如果补缴一些罚款,你的账户就能解冻。”

周玉杰说:“谢谢三哥,为了我的事忙前忙后。公墓的事算告一段落了,我现在主要在为以后的生意做打算,这不刚才还见了河州来的朋友,所以没能到机场接你们。再等一下,一方面风头完全过去,另一方面把将来的生意理出头绪,我就能杀回河州了!”

杜林祥问:“河州的什么朋友?”

周玉杰说:“河州百货集团的董事长黄坤。”

杜林祥说:“老黄也来曼谷了?说起来我跟他也算认识,还一起喝过好几次酒。玉杰,你同他接触要干什么?”河州百货集团在洪西开设有多家分店,堪称全省百货界的龙头老大。

周玉杰笑了笑:“我有一个大计划,正在一步步实施,到时你们就知道了!”隔一会儿,杜庭宇的电话也打来了,说他已经到了曼谷机场。周玉杰说:“我们找个地方吃饭,让庭宇直接赶过去。”

周玉茹担心杜庭宇不熟悉曼谷的情况,说要不去机场接一下。周玉杰说:“姐,你就放心吧。你儿子可是留学多年,在好几个国家待过,你还怕他走丢了?再说,这段时间庭宇到曼谷来看过我好几次,对这儿的路他熟得很。”

周玉杰在曼谷买了一台本田奥德赛的商务车,还聘请了一名当地司机。刚坐上车,周玉杰就问:“你们想吃点什么?曼谷的中餐馆可不错,燕酒家做的潮州菜,还有爵禄轩的红烧金钩大鲍翅,都很有特色。”

杜林祥说:“到了曼谷,不想吃中餐了。有没有什么当地的招牌菜?”

周玉杰想了想说:“要不去建兴酒家吃咖喱炒蟹,那可是曼谷有名的老字号海鲜馆。”

江小洋说:“咖喱的味道,三哥和姐吃得惯吗?”

杜林祥说:“甭管能不能吃得惯,到了一个地方,总得尝尝当地特色。”

周玉杰点点头,朝司机说了句:“Somboon Seafood。”司机心领神会,便驾车朝朱拉隆功大学附近的建兴酒家驶去。一路上堵车很厉害,倒是坐轻轨的杜庭宇,早早就赶到。周玉杰点了一桌子各式海鲜,尤其是这里的招牌菜咖喱炒蟹,味道十分鲜美,吃完了蟹肉,剩余的咖喱用来拌饭味道也是一流。

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自然有聊不完的话题。杜庭宇问周玉杰:“舅舅,你什么时候回河州啊?”

周玉杰说:“应该快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去?你父亲这么大的家业,你不回去守着,老在新加坡待着干嘛?”

杜庭宇说:“我早就想回去了,待在新加坡的公司,还要随时看别人眼色,烦死了!”杜庭宇目前工作的公司正是吕有顺托人介绍的。这是一家国际化大企业,不过很显然,杜庭宇在里面干得并不开心。

“你懂什么!”杜林祥呵斥道,“年纪轻轻的,哪能什么都由着自己脾气来。你老爸一出来当泥瓦匠那会儿,看了多少人的眼色才有今天。你现在工作的地方是国际化大企业,要利用这个机会,虚心学习。”杜林祥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天资聪颖,但就是经历的磨炼太少。

周玉杰插话说:“庭宇,你爸爸的话有道理,不经洪炉劫,哪得百炼钢。你回到河州就是一个太子爷,得不到什么锻炼。不过三哥,庭宇也不要在大企业待太久,那些大公司都是流水线作业,里面的员工就是一颗颗螺丝钉。在那儿工作久了,人容易变得呆板,有机会也要去中小企业试试。”

杜庭宇嘟囔着嘴说:“舅舅的话有道理。”

周玉杰哈哈笑道:“要不等我回河州了,你就跟着我干吧。到了我手上,一定把你这块璞玉好好打磨一番。”

杜庭宇来了兴趣:“好啊,舅舅你可得早点回去啊。”

杜林祥坐在那儿没有吭声。说实话,他可不敢把儿子交给周玉杰来带。周玉杰这人精明异常,就是身上透着股邪劲。像杜庭宇这种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真要跟着周玉杰混久了,指不定变成什么样。

当天晚上,杜林祥一家三口就住在周玉杰的公寓里。周玉杰说已经租了一条船,明天所有人坐船去游览湄南河,沿途欣赏曼谷风光,还能在船上吃烧烤。想着第二天的行程很紧,杜林祥早早上了床。刚要入睡,手机却响了起来。

来电号码的前几位是“+66”,这是泰国的国家代码。杜林祥猜想,应该是公司的人从普吉岛打来的。不是告诉过他们,没什么事不要打搅自己吗?谁这么晚了还打电话过来?杜林祥拿起电话,正准备训人,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林祥,普吉岛的风光不错吧?”

这是吕有顺的声音,他什么时候也到泰国了?杜林祥立刻转换为谦卑的语气说:“吕市长,你好!我还没去普吉岛,现在在曼谷。你也在泰国?”

“你在曼谷做什么?”吕有顺问。

杜林祥当然不便说自己有个跑路在外的小舅子,只得敷衍道:“正好我儿子在曼谷出差,就一起聚一下。”

“哦。”吕有顺说,“我就是听说你到泰国了,才和你联系的。趁着国庆长假,我也出来散散心。我现在和一帮朋友在泰国北部的清迈,你要方便的话,就过来聚一聚。”

吕有顺召唤,不管方不方便,杜林祥都不会有半点推辞。他立刻说:“我马上订机票,明早就赶往清迈。”

“好,到时联系。”吕有顺放下了电话。

一家人畅游湄南河的计划只得作罢,杜林祥第二天清早就匆匆赶往机场。因为时间太仓促,杜林祥只订到一家廉价航空的机票。所幸从曼谷到清迈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航程,飞机上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杜林祥对于国外的城市并不熟悉,清迈却是个例外。甚至,当他还不晓得泰国首都曼谷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清迈。作为一名邓丽君的歌迷,他知道那座迷人的泰北小城,就是一代歌后香消玉殒之地。

不过此时,杜林祥却没有心思哼唱邓丽君的小调,他一路都在盘算着,吕有顺招自己去清迈,究竟有什么事?

飞机降落后,一位自称是吕有顺朋友的当地华侨,开车来机场迎接杜林祥。汽车在风景如画的热带阔叶林和星罗棋布的翠绿稻田间穿梭,最后停在一片开阔地里。下车后,映入眼帘的是高耸的大门和颇具历史沧桑感的城墙,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马车。

这位华侨同马夫交谈几句后,便邀杜林祥登上马车。马蹄声响彻在宽阔的石板大路上,两旁是遮天蔽日的树木,还有正在稻田里劳作的农夫,不时起身朝路过的人挥手微笑。周围的建筑,既有木质的农舍,也有塔尖高耸的寺庙。

杜林祥不禁纳闷,他问:“这是什么地方?”

华侨操着一口极不标准的普通话说:“这就是吕市长下榻的酒店。”

“酒店?”杜林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各种酒店自己去过不少了,哪里见过这种像农庄一般的酒店。

华侨语速很慢地说:“这就是清迈最著名的文华东方酒店。酒店散布在占地六十亩的自然园林中,那些装修考究的客房,也处在一片片稻田的包裹中。客人下榻在这里,不仅可以在房间里看到农夫劳作的情形,还能亲自走下稻田,体验一番农耕之乐。昨天下午,吕市长就下地劳作了半个多小时。”

农耕之乐?杜林祥的心中不以为然,自己在农村刨了十几年的地,下田插秧更是累得直不起腰,实在体验不出有什么乐趣。

这位华侨继续说:“文华东方酒店不仅是清迈最好的酒店,也是东南亚为数不多的六星级酒店之一。在全球知名酒店的评选中,这里长期跻身于前二十大酒店的行列。”

杜林祥问:“那些农房、寺庙都是酒店?”

华侨笑着说:“别看这些建筑的外观很简朴,里面的装修可是富丽堂皇。刚才路过的农舍,就是酒店的别墅区,还有那个像寺庙一样的建筑,其实是酒店大堂。”

马车停在一间木屋跟前,吕有顺已迎候在屋外,他热情地伸出手来:“林祥,打搅你的度假时光了,把你从曼谷这样的大都市叫到小城清迈。”

杜林祥赶紧跳下马车,说:“若不是托吕市长的福,我一辈子也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美丽的酒店。”

吕有顺将杜林祥迎进屋里:“这个酒店的确是不错,我在香港工作时,就经常爱来这里度假。你瞧我住的这栋房子,别看外面破破烂烂,其实是泰国乡间的一座老房子。酒店将其收购后,整体移建过来,然后又在内部重新装修一番。”

走进屋内,精美的装潢让杜林祥再一次感到震撼,就连洗手间内,都放置有名贵的真皮沙发。吕有顺笑着说:“到楼上观景阳台去坐吧,我已经叫服务人员提前准备了正宗的英式下午茶。咱们一边品尝甜点,一边观看农夫们耕田。”

酒店阳台的对面正好是一大片稻田。一位泰国农夫顶着懒洋洋的太阳,驱赶水牛在稻田里来回耕作。阳台上还有三人坐在竹编的藤椅上,悠闲地聊着天。其中两人都穿着深色休闲装,手里还夹着一支烟。吕有顺笑着介绍说:“这位是北方机场集团的廖总,这位是长州发展银行的董行长。这位是杜林祥杜总,我们河州的著名企业家,也是我的好朋友。”

北方机场集团与长州发展银行可是在业界鼎鼎大名的企业。杜林祥赶紧趋身上前,与二人握手寒暄。

吕有顺又指着另一人说:“这位说来还是咱们洪西的老乡,徐浩成徐总。他名下的企业太多,又没有一个统一的名号,所以我都不知道应该介绍他的哪一个头衔。”

杜林祥不免心头一惊,原来这就是“鼎鼎无名”的徐浩成。徐浩成高大清瘦,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一袭黑色唐装搭配白色长裤,起身与杜林祥握手时,走路一瘸一拐。

廖总看上去与吕有顺十分熟络,他说:“吕市长,当初你从香港到河州上任时,我们这些老朋友还担心你在大机关待久了,能否适应基层的政治生态,没想到这几年你干得风生水起,不仅个人仕途更上一层楼,整座城市也是焕然一新。”

吕有顺笑着说:“廖总谬赞了。现在可是有许多人骂我是‘地产市长’,说我是推高河州房价,害得河州人买不起房的元凶。”

“真正干事的人,一定是名满天下,谤满天下。”徐浩成说,“再说房价的问题,也是发展悖论。一座城市经济繁荣,房价肯定飙升,老百姓有怨言。可要是房价一直稳如泰山,经济一潭死水,老百姓同样要骂娘。”

岁月的磨砺令徐浩成鬓毛已衰,只是乡音未改,一口浓重的洪西话让杜林祥听来格外亲切。徐浩成说话轻声细语,还慢悠悠地比画着手势。人们很难把眼前这位人物同心狠手辣的江湖“大哥”联系在一起。

吕有顺忽然说:“徐总,你在洪西那么多企业,怎么就不抽空回去看一下?上个月省里开会,我还专门问过政法委罗书记。罗书记说当年的那起窝案,和你本人并没有多大牵连,公安部门也从未限制你回河州。”

杜林祥曾听周志斌提起过,多年前洪西省曾爆发一桩大案,包括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在内的多名官员落马。至此之后,徐浩成便远遁海外,从未踏足故乡的土地。不过,他在洪西的企业倒一直处于正常经营的状态。

“很多事,一言难尽啊!”徐浩成叹了一口气。

徐浩成抿了一口茶说:“你们官场中的事,我就不提它了。就说我自己吧,有很多苦衷啊。当初年少气盛,好勇斗狠,结了不少仇家。此外,比仇家更令我心烦的,还有自家兄弟。江湖上有句话,‘一炷香火缘,终身兄弟情’。可我如今规规矩矩做生意,又实在不想过问道上的事情。兄弟们惹出什么事,花钱花精力去摆平不打紧,关键是外界还要把这些事和我联系起来。麻烦呀!干脆,趁上次的机会一走了之。兄弟们有需要钱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徐瘸子绝不含糊。但惹出什么事情来,对不起,我身在海外,也没这个本事插手。”

徐浩成或许意识到,在座的这些人和自己的出身、背景大不相同。道上的那档子事情,再说下去就有些敏感了。他主动岔开话题:“河州近几年发展势头不错,GDP的增速一直维持在10%以上。现在到了从量变到质变的阶段了!这时政府如果下决心推动几个大的建设项目,就能为河州带来脱胎换骨的巨变。”

吕有顺点头说:“徐总说得没错。明年,政府就要推出两大工程。一个是建设河州新机场,并以新机场为核心,打造一个具有国际水准的空港工业园。另一个,就是在城市西边建设河州新城,这片新城将是河州未来最繁华的地段,包括市政府,也要迁过去。这些重点项目的推进,离不开各位企业家的鼎力相助啊。”

长州发展银行的董行长说:“这是当然了。上个月,吕市长与我,还有廖总,不就在北京签署了合作协议,共同推进河州新机场的建设。如果一切顺利,新机场年底就能开工。”

“是啊,感谢各位的支持。未来的河州新机场,不敢说比肩香港、新加坡,起码不能输给曼谷。”吕有顺的话语里透出无比强烈的自信。

吕有顺又扭头对徐浩成说:“空港工业园的发展,也需要徐总助一臂之力啊。”

徐浩成说:“河州市招商局的人找过我几次了,我已经明确表态,工业园只要成立,我旗下的几家企业会第一时间进驻。”

徐浩成又说:“建设工业园,新加坡的经验应该说比较成熟。我最近几年常去那里,和当地人士也多有接触。听说吕市长雄心勃勃打造河州的空港工业园,我还专门委托中、新两国的专家,撰写了这本《新加坡裕廊工业园发展历程以及对河州的启示》。这次大老远从非洲赶来泰国,除了叙旧之外,也希望能把这份资料呈交给你,希望对家乡的发展有所裨益。”

看到如今这位温文尔雅、颇有学者气度的徐董事长,杜林祥实在不敢想象,当年其在街头聚众火并、扫荡群雄时,又该是何等模样,杜林祥心中更纳闷的是,吕有顺和几位企业大佬一直在谈新机场建设与空港工业园的事,那么急匆匆把自己招来清迈,又是为何?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徐浩成做东邀大家去餐厅就餐,并说这里的泰国菜很有特色,与曼谷相比也是毫不逊色。吃过晚餐后,众人各自回了房间。没多久,吕有顺就给杜林祥打来电话,邀他一起散步。

泰国毕竟是热带国家,哪怕已经入夜,天气依旧潮湿闷热。在铺着青石板的小路上没走几步,杜林祥的后背便开始冒汗。

吕有顺漫不经心地问:“最近你的生意不错吧?”

杜林祥说:“托吕市长的关照,马马虎虎吧。”

吕有顺说:“我是河州的市长,自然要扶持本地的企业。但一开始我也没想到,你的事业竟能达到这样的高度。纬通集团现在已经在河州闯出一片天地,假以时日,没准就能和顺龙集团并驾齐驱。”

这正是杜林祥心中的梦想。不过在嘴上,他还是谦虚地说:“我们和万总的顺龙集团差距还很大。今年的营业额,估计也就顺龙集团的三分之一。”

吕有顺说:“你们的发展历史毕竟很短,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很不错了。”

吕有顺放慢了脚步:“我记得咱们刚认识时,你也就是个资产才几千万的小老板,现在的身家,快十个亿了吧?”

杜林祥憨憨地笑着:“差不多吧。”

吕有顺点着头说:“筚路蓝缕,创业维艰。不容易啊!”

又隔了一会儿,吕有顺说:“今天下午我谈的在河州推进几个重点工程的思路,你认为如何?”

领导的思路,自然永远是高瞻远瞩。杜林祥竖起大拇指:“思路清晰,措施明确,我听了倍感振奋。”

吕有顺忍不住笑了:“这些口号,还是留到大会上喊吧。不过对于河州的企业来说,这里面的确蕴藏着商机。”

杜林祥有些不解:“今天下午我听你们一直在谈河州新机场与空港工业园的事情。这都是徐总、董行长这些大财团、大银行才有能力做的生意。”直到现在,杜林祥也不明白,吕有顺召自己来清迈,究竟所为何事。

吕有顺说:“下午我说了,政府有两大重点工程。新机场与空港工业园只是其中之一,另外还有河州新城。”

“河州新城?”杜林祥望着吕有顺一脸茫然。

吕有顺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上个月同廖总、董行长在北京签署协议后,新机场的事算是有些眉目了。现在的关键是新城建设。这方面,国内许多城市可是有惨痛教训的,花大价钱建设的新城,最后成为没人住的‘鬼城’。这就不是政绩,而是败笔了。我大致研究了一下许多城市新城建设失败的案例,主要就是配套设施没跟上。光把政府大楼盖起来,再把土地一卖,让那些房地产商开发出大大小小的楼盘。结果周围没有商场、超市、酒店……楼盘自然没人入住,等到一下班,连政府的公务员也全跑了,那不就成为名副其实的‘鬼城’。”

杜林祥有些一知半解:“吕市长的意思,是让纬通集团投资,来建设新城的商业配套设施?”

“对!”吕有顺说,“这既是支持政府的重点建设项目,对企业来说也是难得的发展机遇嘛。既然要建,就不能小打小闹,那不是我的个性。我想就在新城的中心位置,建设一座摩天大楼,里面要囊括酒店、商贸、会展等多项功能。这座高楼,理所应当会是河州的新地标。”

看着吕有顺雄心勃勃指点江山的样子,杜林祥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座摩天大楼的投资,起码得几十亿,而且建设周期漫长,过程中充满风险。纬通集团的实力虽然比起过去壮大了许多,但要运作摩天大楼这样的项目,仍是力有未逮。

吕有顺似乎看出了杜林祥的焦虑,他说:“企业制定投资策略,政府当然不能干涉,我也不会强迫哪家企业来做这件事。但我认为,面对这样的商机,企业家应该拿出胆识与魄力。如果你愿意接手,我会联系银行尽力协助你。”

吕有顺的话讲得很客气,甚至可以说滴水不漏。但里面的意思,却是杜林祥能听明白的。吕有顺此刻正急切盼望有企业能投资修建一座摩天大楼,这样他打造河州新城的宏图大略才会具备坚实的基础。

杜林祥想了一会儿,怯怯地说:“能不能这样,联合几家河州企业一起来做。比如让顺龙、纬通还有其他企业,大家投资组建一个集团,共同运作这个项目?”杜林祥实在没有蛇吞象的胃口,以纬通区区几个亿的资产要玩转几十个亿的项目,稍不留意就会粉身碎骨。

吕有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他淡淡地说:“这件事,我以前跟万顺龙谈过,这小子是个气壮如牛、胆小如鼠的家伙,怎么都不肯接招。这才来找的你。”

杜林祥明白了,敢情你是在万顺龙那儿碰了钉子,才急匆匆把我招来清迈。吕有顺接着说:“我以前也在企业工作过,从商业角度来看,这是个不错的投资项目嘛。资金方面,政府可以出面协调银行关系。以后新城建好了,这栋大楼会大幅升值,对于你们企业来说,这也是实现跨越式发展的好机会。没准到时,你就凭着这栋大楼成为新的洪西首富了。”

听到“首富”两个字,杜林祥的心颤了一下。这是多么诱人的前景,一个当过泥瓦匠的农家子弟,也能成为首富?然而他很快又提醒自己,首富那么好当,万顺龙干嘛躲得远远的?

吕有顺接着说:“时势造英雄啊。拿破仑要生活在如今的硅谷,以他那样的小个子,当个搬运工都不够格。比尔·盖茨要活在战火纷飞的欧洲,估计也就在拿破仑手下当个连长。因此,一个人要成功,必须把握时代大势,20世纪20年代,美国诞生了许多能源巨头、钢铁巨头,世纪之交又涌现出很多It巨头。在如今的中国,最大的财富就在于城市化过程中土地的升值。你要错过河州新城的机会,恐怕一百年以后都遇不到。刚才你也说了,现在纬通的销售额只有顺龙的三分之一,按常规打法你很难实现超越。可要是几年后,河州的新地标就是一座叫纬通大厦的建筑,那是怎样的品牌效应?”

杜林祥十分佩服吕有顺的雄辩之才,什么事到他嘴里,都能化腐朽为神奇。杜林祥此刻的心情十分矛盾,既有对于项目前景的担心与恐惧,也不乏憧憬与期盼,如果这场豪赌真能成功,那纬通将在一夕之间超越大多数对手。

杜林祥说:“几十亿的投资,是件大事。估计我这时也做不了决定。待回河州后,我马上开会研究,一周之内就给你回话。”

“行!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吕有顺加重语气说,“在关键时刻,你送给我的东西,我一定会记住。”

散步结束回到房间,整整一个晚上,杜林祥都没怎么睡好。凌晨五点刚过就起床,一个人出门沿着稻田散步。他不知道,是因为酒店植被太好导致蚊子过多,还是自己的心事太重。

第五章 惊天赌局 2、从名片分析一个人的性格

回到曼谷,杜林祥已经没有了游玩的心情。他没有等公司员工从普吉岛归来,便提早订机票飞回河州。出发前,他给安幼琪打了电话。不知安幼琪是故意气他还是实话实说:“我正在北京买菜,平时工作太忙,趁假期给自己男朋友烧几个拿手的菜。”

杜林祥心里一股怪怪的滋味,他说:“赶快回河州来,今晚在我办公室有重要事情商量。”不待安幼琪反应,他便挂断了电话。

晚上七点过,安幼琪准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她阴阳怪气地说:“老夫老妻感情正浓。怎么不在普吉岛陪老婆,就急匆匆赶回河州了?”

女人吃醋的样子很迷人。可惜如今,吕有顺抛出的难题,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一想到这儿,杜林祥便无暇他顾了。他说:“我急着赶回河州,当然是有事。”接下来,他将自己在清迈与吕有顺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安幼琪。

听完后,安幼琪下意识地摇着头:“你还记得步行街吧?那么几条小街就把纬通折腾得够呛,何况是这么大的项目!”

杜林祥当然记得步行街的教训!客观地说,纬通还是一家创业不久的公司,无论资金实力抑或管理水平,都远未达到成熟的地步。如果说修住宅是造鞭炮,盖商业步行街是造炸弹,那么修建摩天大楼几乎就是造原子弹。摩天大楼的建安成本高,建筑周期长,稍有不慎就会功败垂成。

安幼琪接着问:“论实力,顺龙集团远在我们之上,吕市长干嘛不去找万顺龙?”

杜林祥说:“吕市长找过万顺龙,但万顺龙考虑到风险拒绝了。”

安幼琪说:“看来万顺龙的头脑不糊涂,他知道这里面的风险太大。站在政府角度,只要大楼建起来了,就是它们的一大政绩,可作为企业却得考虑经济效益。一般楼房的建安成本不过每平方米一千多块,可摩天大楼的建安成本却要每平方米九千左右。还有后期的维护成本也十分惊人,据说上海的金茂大厦,一年光清洗大厦外墙玻璃,就得花费一百万。成本摆在那儿,因此摩天大楼的市场售价、租金都将超过周围建筑。河州有这个市场容量吗?”

“永远要记住,现金为王!”安幼琪接着说,“一个再好的项目,哪怕两年后有几个亿的盈利,可要是中途资金链断裂,那就什么都没有了,连这家企业也得破产倒闭。玩这么大的项目,咱们的实力又这么弱小,中途只要银行有一点风吹草动,纬通就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做企业首先要考虑如何好好地活到明天,否则再壮丽的日出也无缘一见。”

安幼琪的话点出了问题的核心!哪怕有吕有顺居中协调,银行鼎力相助,但这些钱总得杜林祥自己还,吕有顺是只管借钱不负责还钱的。背负如此沉重的债务,纬通就得小心翼翼地呵护自己的资金链,必须保证能够逐年偿还银行的贷款与利息。一旦资金链断裂,整栋大厦都将作为抵押品收归银行名下。这些物业未来再怎么升值,也与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

“刚才说的都是商业风险,另外还有政治风险。”安幼琪接着说,“吕有顺如今身居高位,的确能呼风唤雨。可他要哪一天下台了、调任了呢?继任者会按照他设计的蓝图来建设河州新城吗?我们玩的可是蛇吞象的游戏,只要哪天银行一逼债,企业分分钟破产。”

杜林祥默默地点着头,并掏出一支烟点上。安幼琪的分析可谓鞭辟入里啊!这个项目的风险实在太大,大到连万顺龙也望而却步。利用空余时间,杜林祥报名参加了大学的EMBA班。那些企业家野心过度膨胀,在玩以小搏大游戏时轰然倒下的案例,可是斑斑可考。

见杜林祥一直没有说话,安幼琪问:“你怎么想的?”

杜林祥深吸了一口烟,说:“你讲得很有道理。从商业角度,纬通似乎不应该去冒这个险。但是……”

“你是担心同吕有顺的关系?”安幼琪说。

杜林祥点了点头。是啊,没有吕有顺,能有杜林祥的今天吗?当初被卓伯均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若不是因缘际会认识了吕有顺,恐怕根本不会有纬通集团这家企业!

杜林祥又回忆起吕有顺在清迈时与自己的对话:吕有顺一开始就关心你的生意,还说什么“我记得咱们刚认识时,你也就是个资产才几千万的小老板,现在的身家,快十个亿了吧?”这可否理解为一种提醒,是要你杜林祥知恩图报。

杜林祥曾经多次想过回报吕有顺,但吕有顺从不收钱。人非圣贤,谁能无欲?杜林祥一度也很纳闷,这个吕有顺,难道是同圣贤一样的无欲之人,整天除了一门心思琢磨如何为人民服务,就没有一点私心?

渐渐地,杜林祥开始明白,吕有顺的确不是一个贪财之人,但要说一点私欲也没有,那也未免泯灭人性。吕有顺不喜欢钱,却喜欢有人给他送政绩。这些政绩,除了造福百姓,自然也会助力他的仕途。

有种说法,勤政又廉政的官员,只需要有人送政绩;勤政而不廉政的官员,既需要有人送钱,又需要有人送政绩;既不勤政又不廉政的官员,眼里就只有钱。一个高明的领导还必须有识人之明,分清哪些人只会送钱,哪些人能给自己带来政绩,哪些是只会摇尾巴的哈巴狗,哪些才是能斗的鹰犬。

杜林祥甚至觉得,以自己同周志斌的关系,吕有顺自然会出手拉一把。但这么多年一路相挺到底,恐怕也绝不仅仅是因为那点交情。当初赶工期完成大剧院的事情,想必就给吕有顺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个杜林祥,是个能干大事,能在关键时刻给自己送上政绩的人!

杜林祥也在暗暗叫苦,吕市长啊吕市长,你真喜欢钱,哪怕几百万、上千万,老杜眼都不眨一下。可你要的东西,却要搭上我的身家性命啊!杜林祥忽然觉得,清廉如水的吕市长,竟比贪腐成性的卓伯均,更难以伺候!

吕有顺已在市长的位置上坐了几年,能否再进一步,目前正是关键时刻。因此,他才那样急切地渴盼政绩。说实话,想给吕有顺送钱的人,在河州能排起长龙,可真能给他送政绩的人,估计不会很多。万顺龙拒绝了他,自己如果再不接招,吕市长恐怕真要心急如焚。

然而,万顺龙能做的事,自己也能做吗?万顺龙的靠山并不是吕有顺,他有拒绝的本钱。自己呢?

安幼琪这时插话说:“很多企业的失败,可就是由于要去投领导所好,背离了经济规律去大干快上。”

杜林祥何尝不明白这样的道理,但他内心还在犹豫。除了对于忤逆吕有顺所可能产生后果的担忧,他更抱有一丝侥幸。这个项目的确充满风险,但也不是毫无成功可能。真要成功了呢?就像吕有顺描绘的那样,河州的新地标将以自己企业的名字命名,杜林祥将成为众人交口称赞的企业家,甚至是新的洪西首富……要说吃香喝辣的优裕生活,自己早就实现。如今孜孜以求的,不就是站在舞台中央,享受万众敬仰的荣光吗?现在看来,似乎就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

杜林祥掐灭烟头,问:“如果以建设摩天大楼为条件,让政府在其他区域低价配套给纬通大量土地,用以建设一般商品房,我们的资金压力是不是能小点?”

安幼琪说:“其实国内许多大企业都是这么操作的,以建摩天大楼为谈判条件,大肆圈地。这样一来压力肯定有所缓解,但我们毕竟还是在玩蛇吞象的游戏,依旧有很大风险。”

杜林祥问:“这件事有成功希望吗?”

安幼琪说:“不能说没有,不过最多只有五成胜算。”

“五成、五成,”杜林祥反复念叨着,而后语气坚定地说,“既然有五成把握,为什么不赌一把!”

安幼琪问:“你可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杜林祥眼睛发红,像个亡命赌徒一般:“想好了。他吕有顺不是要政绩吗?我豁出性命也送给他。但我要的东西,他也得送给我。”

“你要什么?”安幼琪问。

杜林祥说:“我要超越万顺龙,成为真正的洪西首富。”这是“首富”两个字第一次从杜林祥口中说出!

安幼琪没有说话。经历了那么多事,眼前的杜林祥,早已不是一个可以由自己驾驭的男人。如今的安幼琪,更像一名中规中矩的下属,把可能面临的风险分析清楚,决策的权力交给老板。隔了几分钟,她才自言自语道:“从来风险都和利润成正比,下面就看你的运气了。”

国庆长假结束后,杜林祥又在公司连开了三天闭门会议,仔细研究项目的每一个细节。之后,他便怀揣着准备好的方案,走进了吕有顺的办公室。

听到杜林祥答应接手这个项目,吕有顺十分开心:“关键时刻,还是你靠得住。”

接下来自然谈到资金的问题,吕有顺胸有成竹地说:“这个周末,我已经约了银行的行长们吃饭,到时你也出席。你现在做的,不光是你们企业的项目,更是河州市的形象工程。这些财神爷,都得给我使出吃奶的劲。”

周末的晚上,杜林祥赶到希尔顿酒店,在酒店的豪华包间里,河州市政府秘书长、财政局局长、建设局局长,还有河州银行行长、河州农商行行长,都已提前来到。一刻钟后,一家国内大型银行洪西分行的行长张清波也到了。寒暄之后,众人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恭候真正的主角莅临。

尽管洪西大财神的名号早已如雷贯耳,但杜林祥过去从没见过张清波。他拿起张清波的名片,仔细端详起来。名片上的头衔很多,有金融博士、大学客座教授、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作协会员等等,唯独漏掉的职务,竟是银行行长。杜林祥下意识地判断,这位张行长大概属于不学有术的那一类人,真正的学历并不高,而且在银行内部,还是位说一不二、霸道异常的领导。

从名片、称谓来分析一个人,是杜林祥自己领悟出来的一套本事。他常说,一个人喜欢别人怎样称呼自己,恰恰说明他内心需要什么,或者在现实中缺少什么。比如说蒋介石,最喜欢的称谓大概是“校长”。因为此人一生戎马倥偬,是不折不扣的军事强人,他反而不喜欢人家把他看成赳赳武夫,一个“校长”的称呼,平添许多文人气息。而蒋介石的儿子蒋经国呢,最喜欢下属叫他“经国先生”。为什么?因为他原本就是天潢贵胄,当朝太子爷,再是尊崇的官职,也不过锦上添花。一句如邻家大叔一般的“经国先生”,使他少了高高在上的贵气,多了几分邻家男孩般的亲切感。

其实,类似的例子有很多。清末几位重臣,唯独张之洞出身清流,从未领兵血战沙场。可恰恰此人最喜欢人们叫他“香帅”(张之洞字香涛),仿佛他已然是手握雄兵、杀敌千里的大帅。还有重庆那位大名鼎鼎的王姓公安局局长,名片上印满各种教授头衔,唯独不印局长职位。那是因为他在公安局内,是无可置疑的权力核心,那些早已获得满足的事,就不再重要。反倒是学历上的欠缺,一直令他耿耿于怀。

杜林祥分析说,但凡名片上印满学术头衔的人,一般来说接受的正规教育并不多,如今功成名就,才用各种唬人的头衔壮胆。那些名片上不印单位职位的人,多是霸王级的“一言堂主”,平时已享尽官威,就没兴趣再出来显摆了。

这一套“杜氏理论”科学性几何,一时莫有定论。但今天杜林祥对于张清波的判断,却是十分精准。此人财经学校中专生出身,后来官越当越大,才在工作之余,拿到金融学博士学位。在银行内部,张清波的强势也是众人皆知。他主持的会议,只要是迟到,中干们就得站着直到会议结束,就连副行长,也要在会后当众检讨。

在这种冠盖如云的场合,杜林祥不免有些紧张。哪怕自己已有亿万身家,过去却没有这种机会,能和如此多的高官政要共聚一席。就说这位建设局局长吧,以杜林祥的面子,可不容易把人家请出来,几个月前举行开盘庆典,有位建设局的处长来捧场,就已经感觉很有面子。还有这位张行长,上个月杜林祥和人家手下的信贷部副主任一起喝酒,一番称兄道弟后,才送出去两万块的红包。

紧张之余,杜林祥也有一种跻身上流社会的喜悦。如果不是修建摩天大楼,自己这种量级的开发商,哪怕与吕有顺的个人关系再好,也进不了这种圈子。想到这,杜林祥对于项目前景的忧虑,稍稍冲淡了一些。

十分钟后,吕有顺带着秘书走了进来。与众人热情地打过招呼后,吕有顺说:“林祥,还有你们几个局长,今天我是把财神爷请来了。你们可得把人家陪好,尤其喝酒的时候,必须奋勇争先。”

众人自然点头称是,杜林祥心中更是升腾起一股荣耀。因为他注意到,吕有顺称呼时,是把杜林祥与几位局长并列的。当然,他更清楚,为了跻身这个圈子,自己交的入场费可是不菲,摩天大楼项目稍有差池,就得赔上多年打拼的全部身家。

酒宴开始后,吕有顺第一个举杯,他说:“这第一杯酒,我要敬林祥。杜总可是我们河州出类拔萃的企业家,有胆识、有气魄、有远见,这次决定在河州新城投资兴建摩天大楼,不仅是企业发展的一个里程碑,也会提升整座城市的形象。这杯酒,我干了,林祥你随意。”

吕有顺干了,杜林祥岂能随意,也一仰脖子把满杯酒灌了下去。有了吕有顺带头,下面的人立马火力全开。秘书长过来要和杜林祥干两杯,来个哥儿俩好,财政局局长又升格为四季发财,建设局局长则提议六六大顺。尽管喝得头昏脑涨,杜林祥的心里却乐开了花。

酒喝到一半,吕有顺又说:“杜总这样的民营企业家都已经率先垂范,咱们银行的朋友,可不能落于人后。今天请你们来,也是向你们求援。”

河州银行与河州农商行的头头立即表态,对于河州的重点建设项目,本行将倾其所有予以支持。吕有顺大声喊了一句好,并站起来敬了两位行长的酒。

秘书长此时瞅着张清波说:“张行长,你也表个态吧?”

张清波有些为难地说:“为了支持河州新机场的建设,我们已经使出浑身解数。现在要再加上摩天大楼的项目,恐怕没有这个实力。”

秘书长说:“老张真会说笑话,你没有这个实力,那谁有这个实力?说白了吧,河州银行与河州农商行都是本地银行,两家加在一起,也不及你一个零头。张行长可是堂堂央企,怎能说没实力?”

张清波叹了一口气说:“上面监管得严,有些贷款,不是我说放就能放出来的。”

财政局局长插话说:“老张,你得给上面解释,这是地方政府的重点建设项目,理应支持嘛!”

“怎么说呢?现在的规矩都定得很死,白纸黑字在那儿。”张清波说,“十几年前,银行不是真正的银行,是政府财政的出纳。那时,市长一句话,银行就得放贷,最终形成了大量不良贷款。工农中建四大行向商业银行转型的过程中,都将政府强令贷款部分作为政策性贷款要求中央剥离。最终国家为四大行不良贷款埋单几千亿元。现在,我们这些银行都是上市公司,有一整套运营流程,其中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地方政府不得干预银行经营,不得命令银行发放贷款。”

张清波的话不软不硬,却将贷款的要求顶了回去。河州银行与河州农商行,都是河州下属的银行,吕有顺一句话,就能摘了行长的乌纱帽。但张清波不同,关于他的人事任免权,在北京的总行。他认为不合适的贷款,是可以顶着不放的。更要命的是,摩天大楼这种项目,河州本地的小银行,顶多是个跑龙套的角色,没有张清波的鼎力相助,根本没法开工。

“清波,关于银行改革的历史,在座的都知道,就不用你给我们上课了。”吕有顺的语气也变得强硬。吕有顺毕竟是副省级城市的市长,而张清波只是正厅级官员,他可以用教训下属的语气数落对方一顿。

“是,是,吕市长是经济专家,对于银行的改革历史,自然是熟悉。那你就更应该体谅我们的难处。”张清波的话,既给了吕有顺面子,也表现出毫不退让的立场。

吕有顺这时说:“前不久去广州,碰到我那个老同学杨敏达,他说他马上要调回北京了,是吗?”

张清波怔了一下,然后说:“杨行长是所有分行一把手中,资历最老的。他马上就要回北京,担任副行长。”

“是吗?”吕有顺说,“这个敏达,跟我还打埋伏。只说自己回北京,并没说要升官。不行,我得打电话恭贺他一下。”

吕有顺随即拨通电话,恭贺一番后说:“敏达,以后对河州的工作,你还得多支持啊!”

得到对方肯定答复后,吕有顺笑着说:“我现在正和张清波张行长在一起,他对你的能力,可是高度肯定啊。要不你和他说两句!”

张清波接过电话后,一脸笑容地说:“杨行长,什么时候到北京?我正准备第一时间去向你汇报工作呢。”两人聊了一阵,才把手机交回吕有顺手中。

吕有顺接着说:“有些事啊,真是赶巧了。我的老同学升官了,清波,你的一位老同学,也要升官了,你知道吗?”

张清波说:“你说的是徐省长?”

吕有顺说:“你的消息还蛮灵通。”徐省长就是洪西省副省长徐万里,他已经通过组织考察,即将担任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而徐万里与张清波,则是当年在财经中专学校里的同学。

吕有顺说:“今晚上请你这个财神爷吃饭,我给徐省长也汇报了,他很高兴,特别叮嘱咱们吃饭时给他打个电话。”吕有顺拨通电话,一阵寒暄后,又让张清波与徐万里说了一会儿。

放下电话,吕有顺说:“清波,杨行长是总行的领导,徐省长又是咱们省的领导,两位领导都认为要支持河州的工作,你是不是也得表示一下?”

张清波的语气柔软了许多,不过依旧没有松口:“该支持的当然要支持,不过我真的很为难。要没个说法,这笔款放出去,上面是要问责的。”

“你不就想要一个说法嘛,我帮你找一个。”吕有顺说,“你就跟上面汇报,说我吕有顺说的,要是贵行不对该项目予以支持,我就把存在你们银行的几十个亿的财政资金划走。”

吕有顺算是使出了撒手锏!巨额财政资金究竟存在哪家银行,堪称银行改革完成后,地方政府与银行博弈过程中举足轻重的筹码。市政府的几十亿财政资金可是个香饽饽,把这笔存款划走,对哪家银行都是重大损失。吕有顺随即转头问河州银行与河州农商行的行长:“我把这笔钱转存到你们那儿,你们敢不敢要?”

两位行长笑得合不拢嘴:“盼都盼不来,怎么会不敢要。有了这笔存款,咱们的实力也能增强不少。”

吕有顺说:“清波,这不就是很好的说法吗?你把这个理由跟上面汇报,尤其是同我那个老同学说一下,相信他会认真考虑的。”

为了这笔贷款,吕有顺算是豁出去了,一连请来两位领导助阵,还威胁要划走财政资金。张清波犹豫了一下说:“行吧,就再破例一回。不过吕市长,我这边尽力,你那边也要做做工作。这么大笔贷款,真不是我一个人拍板能定的,恐怕还得飞好几趟北京,去总行解释说明。”

吕有顺笑着说:“只要你肯努力就好。如果需要,我同你一起去北京!”

酒宴结束后,杜林祥主动申请,用自己的车送张清波回家。一路上,杜林祥自然殷勤备至,尤其是听说张清波平时爱打乒乓球之后,他立即发出邀请,希望有空时能出来“切磋”球技。

一顿饭吃下来,杜林祥发觉,运作摩天大楼这种为城市形象增光添彩、为市长大人送政绩的工程,起码有一个目前就看得见的好处——能够接触到许多像张清波这样手握实权的人物。杜林祥当然要抓住这得来不易的机会,赶紧施展自己长袖善舞的本事,与这些重要人物建立联系。

后来,杜林祥高薪聘请了一位乒乓球教练,并让这位教练每次与张清波过招时,要充分调动起对方的积极性。比方说五局定胜负,第一局教练应退避三舍,让张清波赢得酣畅淋漓,之后教练再拿出真本事,拿下二、三局。第四局,让张清波险胜,到了最后决胜局,经过一番胶着之后,教练才“侥幸”胜出。

如果每次都是张清波大胜或大败,久而久之人家就没什么兴趣了。可这种打法,张清波老感觉双方实力在伯仲之间,稍微努力就能战胜对方。后来好几次,他还主动打电话,让杜林祥把那位朋友带出来,再较量一下。

几场球打下来,再加上一些必不可少的“人情往来”,杜林祥终于不用再同张清波手下的信贷部主任打交道,因为他本人就成了张行长的座上宾。

吕有顺没有食言,为了贷款的事,他与张清波一连去了几趟北京。最终,由张清波所在银行牵头,联合河州本地银行组成银团,给予了纬通地产几十亿元的贷款授信额度。

为了摩天大楼的开工典礼,杜林祥也好好筹备了一番。现在他已明白,名与利之间,吕有顺更在乎前者。吕有顺不喜欢钱,却喜欢政绩,在乎外界对他的评价。既然是这样,那就让吕有顺好好出一下风头。

除了隆重的庆典,杜林祥还联合洪西大学经济管理学院,一起举办了一个高层论坛。杜林祥掷下重金,邀请国内外的著名专家学者莅临。论坛的最后一个活动,就是嘉宾对话。吕有顺作为特邀嘉宾,上台与众多名家一起,纵论经济发展大势。那一天的吕有顺,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这样的活动安排,无疑令他十分满意。

杜林祥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规律,大多数专家教授,并不甘于纸上谈兵,总想着跃马疆场施展平生所学,再说直接点,就是指望有机会能出仕为官或下海捞钱。而那些功成名就的高官巨富,却十分渴望与学术沾上边,让自己成为学者型领导或儒商。

认识到这种“围城”现象后,杜林祥索性将这个高层论坛固定下来,每季度举行一次,邀请国内外专家与洪西政商名流出席。正是凭借这个平台,杜林祥的人脉资源迅速膨胀。吕有顺之后,河州市委书记陶定国与几位副省长都受邀出席了论坛。还有一次,一位著名专家从北京来河州出席论坛,省长姜菊人晚上亲自设宴款待。作为活动主办者的杜林祥,也第一次有机会成为封疆大吏的座上宾。

后来,杜林祥灵机一动又想出另一招。他邀请了十多位河西经济学界的专家担任纬通集团副总裁。当然,这些副总裁都是有名无实,有几位甚至连工资都不用发。但这些专家却十分看重“副总裁”的职务,有了这个头衔,他们就从“学院派”变身“实战派”,再出去讲课也硬气许多。为了彰显自己的实战经历,专家们在讲台上总是爱举纬通集团的案例,甚至还略带夸张地说纬通哪次重要转折,就是自己之功。

如此一来,纬通等于请了十多个义务宣传员。这些专家在洪西的厂矿机关讲课,言必称纬通,这是怎样的品牌效应!尽管此时纬通的企业规模还远远不如顺龙,但论外界的名气,却有后来居上之势。

有政府与银行的鼎力相助,摩天大楼的建设如火如荼展开。这个项目,或者说这场豪赌,对于杜林祥有着太重大的意义。一旦成功,无论杜林祥个人还是他的企业,都将完成鲤鱼跳龙门的飞跃。

一天清晨,杜林祥正在赶往工地视察的路上,却接到从泰国打来的电话。周玉杰兴奋异常地说:“三哥,我现在正在机场。今天就和小洋一起回河州。”

第五章 惊天赌局 3、周玉杰俨然成为一个经历传奇的商界明星

周玉杰终于要回来了!杜林祥赶紧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周玉茹,他也推掉了今天所有的活动,早早赶往机场接机。

下午三点刚过,周玉杰搭乘的航班抵达河州机场。周玉杰今天的装扮很有“华侨范”,头发理得很短,穿着紫红色条纹衬衫、白色休闲裤,搭配白色休闲皮鞋。一出机场,他就同杜林祥、周玉茹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杜林祥原本说去河州最好的酒店给周玉杰接风,但周玉茹说弟弟离开一年多了,一定要亲手做几个拿手菜让他解馋。于是,就改在家中举行家宴。林正亮也早早赶了过来,他老婆还在厨房给周玉茹帮忙。

大伙刚在客厅坐下,林正亮掏出“印象云烟”递给周玉杰:“知道你小子嫌弃三哥的红塔山,来,抽这个吧!”

杜林祥关切地问:“上回的事,已经了结了吧?”

周玉杰点点头:“已经没问题了,我账户上的钱也解冻了。明天就去银行办相关手续。”

杜林祥说:“好啊,总算是了结一桩心事。接下来,你准备干什么?要不还是回我公司来?”

林正亮也在一旁帮腔:“对啊,还是回来,咱们兄弟继续一起干。”

周玉杰说:“我还是想自己做,而且我已经有了规划。”

杜林祥记起,上回在曼谷,周玉杰曾说自己有个大计划。杜林祥问:“什么规划,给我们说说。”

周玉杰点燃烟,说:“公墓的生意虽然赚钱,可惜没法再做了。我在开曼群岛注册了一家公司,准备回河州进军超市业。前段时间,已经托人在河州选好了一个地下商场,顺利的话这几天就能租下来。”

林正亮说:“进军超市,你这跨度是不是大了点?”

周玉杰说:“商人嘛,以赚钱为专业,做哪一行都无所谓。”

杜林祥点了点头。他忽然记起,在曼谷时周玉杰曾去见过河州百货集团的董事长黄坤,就问道:“你上次说跟河州百货集团的老黄接触过,是不是准备与他们合作?”

周玉杰说:“也算是合作吧。河州百货集团是老国企,在市民中间有些品牌美誉度。不过他们的主业是百货商场,诸如超市、大卖场之类,他们并不擅长。我在曼谷时,花大价钱把这位黄总搞定。他同意,以后我开的超市,可以挂河州百货集团的招牌,每年只需要缴五十万品牌使用费,我们这边的经营他们完全不过问。”

杜林祥不得不佩服周玉杰的精明!面对工商、税务等政府机构时,他的超市是地地道道的外资企业,能够享受诸多优惠政策,可在一般消费者眼中,超市仿佛又成了根正苗红的老牌国企,是家有信誉的放心商店。

晚宴正式开席,这一天,众人都喝得很多。席间,周玉茹催促自己弟弟赶紧把和江小洋的事情办了。听到这话,江小洋笑得很开心。长期以来,周玉茹都认为江小洋是只狐狸精,害得弟弟和前妻离婚,今天第一次提起这事,说明她内心已经接纳了江小洋。只不过,周玉杰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等生意走上正轨后再考虑结婚的事。

银行的资金终于解冻,周玉杰、江小洋重新开上了当初丢弃在河州的悍马与法拉利。杜林祥也逐渐知道,趁着在泰国的时间,周玉杰重新包装了自己的经历,他已经加入泰国籍,也有个泰国名字叫威猜·沙旺素西。周玉杰还从一个泰国四流大学里弄到了博士学位。现在的他,俨然一位爱国华侨,至于当初在河州经营公墓的事情,则绝口不提。

超市几个月之后如期开张。周玉杰砸重金进行广告轰炸,电视、报纸上随处可见超市打折的消息。正式开业前两天,周玉杰还突发奇想,召集所有员工开会。会上,他态度严厉地表示,开业期间公司将推出大量低于成本价的商品,这些优惠措施都是针对普通消费者的,严禁公司内部的人趁机购买特价商品。不仅员工不能买,就连员工的直系亲属也不准来买,一旦发现有违规行为将严惩不贷。

这样的规定,不仅不近人情,更没有丝毫可操作性。超市员工都是河州本地人,谁没有个七大姑八大姨的,这些亲戚真涌来购物,你查都没法查。所幸周玉杰也压根不想去查,他就是虚晃一枪,让这些员工成为公司的免费广告员。

会议结束后,员工都以为开业期间超市的商品价格会出奇地低,纷纷给自己的亲戚朋友打电话,要大家赶紧来拣便宜。一传十、十传百,这种近似小道消息的传播效果,甚至大大强于公开广告,开业当天的人流量比预估高出好几倍。

开业后,促销活动更是一刻也没停过,上午推出“一元菜”,那些贪图便宜的大爷大妈,排队都排到了超市外面。中午还有免费盒饭,周围的上班族纷纷来抢,甚至还引发了踩踏事故。晚上又有清仓水果出售,许多市民提前一小时就等候在此。

不到半年时间,周玉杰的超市就成为全市一个响当当的品牌,风头甚至盖过了沃尔玛、家乐福等大企业。周玉杰也趁热打铁,忙着四处跑马圈地开分店。

一开始,杜林祥很为周玉杰的成绩而欣慰。可在一次饭局中,杜林祥却听到几位超市业界的朋友不停大骂周玉杰:“这个王八蛋,不是来做生意,而是来搅局的。以他那样搞法,最后会死得很难看。”

这几人并不知道杜林祥与周玉杰的关系,杜林祥便趁机打听说:“他们那超市,发展势头不是很好吗?报纸上天天有广告,店里更是人来人往。”

有位外资超市的高管叹口气说:“一瓶三块钱的可乐,你拿到街上去卖一块钱,生意当然好。可问题是你生意越好,就亏得越多。”

自打超市开业,周玉杰就成为令业界胆寒的“低价杀手”,也就是凭借这一手段才迅速抢占市场。杜林祥猜想,其他超市大概是苦于价格战才口出怨言。他不禁替周玉杰辩解说:“人家推出低价举措,肯定有他们的想法。没准人家的成本管控更厉害,或是希望以此抢占市场?”

那位高管说:“杜总,要说成本管控,我们是国际大企业,它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公司,根本就和我们不在一个档次上。而且,价格战也不是这种打法。一块钱的成本,你把售价从两块调到一块五,或者干脆不赚钱,就卖一块,这叫价格战。可周玉杰是把一块钱的东西卖五毛,你看他的店里人山人海,可是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高管继续说:“要说他们是先亏钱来抢占市场,把竞争对手打垮后再来盈利,也解释不通啊。咱们才是正规大企业,实力雄厚,亏得起,他那点实力,能挺多久?从没见过哪家小公司在和大公司竞争时采取这种打法的。”

周玉杰的实力,杜林祥是清楚的,和这些国际大企业相比,周玉杰那点钱根本不值一提。杜林祥狐疑地问:“按你们的说法,他的资金链应该很紧张,那怎么还到处开店?”

这名高管笑着说:“杜总是房产商,看来对我们超市业还不太熟悉。到处开店,其实就是到处圈钱,是他维系自己资金链不断裂的唯一办法。看着吧,像这种企业,哪天要不开新店了,分分钟倒闭。”

“什么意思?”杜林祥问。

高管解释说:“每家超市货架上的货,其实都是各个经销商的。但消费者购物时,是去收银柜台统一结账,也就是说货款这时到了超市手里。按照超市的通常做法,货款一般是两三个月统一结一次,到时按照合同约定的返点比率返还给经销商。这样一来,超市合理合法地将几个月的销售货款截留在自己手里。周玉杰到处开店,每开一家店,就能把一笔货款捏在自己手里,同时还能向经销商收一笔进场费、广告费。就他那种玩法,只能是用开新店收的钱,去弥补老店的亏空。”

杜林祥依稀记得,当初运作北国天骄项目时,就是周玉杰找到江小洋,从商场截留经销商的货款中拿出三百万来救急的。这小子,不会就是从中找到灵感的吧?周玉杰曾雄心勃勃地表示过,一年内,在河州开八家店,三年内,把分店开到洪西各地级市。如此急迫的扩张速度,他究竟要干嘛?

好几次,杜林祥想提醒周玉杰一下,但最后还是隐忍住了。如今的周玉杰已不比当初,自己的话也未必听得进去。再说这小子心眼活泛得很,说不定剑走偏锋还能收获奇效!

周玉杰快马加鞭四处开店的同时,也频频在媒体上抛头露面。在记者的笔下,周玉杰俨然成为一个经历传奇的商界明星。加之他年纪轻轻,一表人才,许多媒体还把什么“时尚CEO”“企业少帅”的头衔送给了他。

很快,周玉杰的名气便超过了许多商界前辈,一些大学还邀请他去学校演讲。这天下午,他便应约前往河州师范大学,要举行一场关于“当代青年的机遇与挑战”的讲座。每每出席这类活动,周玉杰都不忘带上一帮媒体记者随行。

学校礼堂座无虚席,一身休闲装的周玉杰刚刚走上讲台,就收获了如潮般的掌声。学生们早已从媒体上认识了这位成功企业家,偶像今天就站在面前,怎能不激动异常!

周玉杰的开场白独具特色:“这几天我身体不适,一直在吃药。所以今天我要是讲得不好或是讲得不对,同学们就当我是吃错药了。”此言一出,台下立刻哄堂大笑。

讲座一开始,周玉杰当然要做一番自我介绍。他大讲自己幼年的贫穷,以及如何发奋苦读考上重点大学,毕业后又放弃了进入政府机关跟国有大企业的机会,下海当了个小包工头。尽管周玉杰在其中加了不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东西,但这一段的基本内容尚且属实。

接下来讲自己的发家史时,就几乎是谎话连篇了。周玉杰说自己在河州的创业屡屡碰壁,一个偶然的机会去了泰国,上演了一幕“河州人在曼谷”的离奇故事后,终于挣来第一桶金。之后拳拳报国心、殷殷赤子情,毅然决定回国建设家乡,并利用自己的资金、技术,与老牌国企河州百货集团实现强强联合。

在台上滔滔不绝之时,大概连周玉杰自己都忘了,他的第一桶金,其实就是在河州违规经营公墓;他到泰国,绝不是去创业,而是跑路;所谓与河州百货集团的强强联合,只不过是花钱买个牌子而已。

不过,周玉杰的口才确实出类拔萃。两个小时的讲座,台下同学听得如痴如醉。演讲一结束,立刻掌声雷动。

接下来是互动问答的环节。对于学生们提出的各种问题,周玉杰自然是应对自如。眼看时针已指向六点,而台下踊跃举手的同学还有很多。主持人只好宣布,最后再给大家一个提问机会。

这个机会,最终被坐在前排的一位女生拿到。这位女生站起来说:“周总,你好!你觉得你的成功经历是可以复制的吗?或者说,你的成功,对于我们这些在座的学生,有什么可以借鉴的地方?”

回答这类问题,周玉杰几乎可以不用大脑来思考。但比问题本身更吸引人的,却是提问者本人。因为坐在前排,她与周玉杰的距离并不远。只见少女的俏脸如一朵雪白牡丹,极清极妍,一双眸子湛蓝如湖,明亮沉静中又透出一股灵性,尤其是提问结束后的浅浅一笑,展露出迷人的清纯之美。

周玉杰回过神来,一脸微笑地回答:“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每条路的风景各不相同。世界上绝不会有两个人,拥有共同的成功路径。但每一个成功者身上多少都会有些相似的特质,比如坚毅、勇气、对胜利的渴望、对目标的执着。因此我只能用一句话回答你的问题:成功的经历无法复制,成功的精神却可以共享!”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讲座大获成功。此后,还有不少人上台向周玉杰索要名片,或者希望与他合影留念。周玉杰今天的耐心出奇的好,几乎是有求必应。在他心中,甚至期许着,那位最后提问的女生能够上台来和自己聊上几句,进而互相留下联系方式。不过令他失望的是,这位女生只在台下站了几分钟,便转身离去。

离开学校时,周玉杰心中满是遗憾。那位女生是谁,叫什么名字,通通不得而知。唉,难道这只能是一段“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小插曲?

周玉杰如今有好几个手机,与重要人物联系时,他当然会留下自己最常用的号码。像今天这种场合,他发出去的名片上所印的联系方式,其实是由秘书保管的手机。周玉杰特别叮嘱秘书,凡是河州师范大学的同学发来短信,整理后都报给我。秘书不明白,老板今日为何这么反常,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

第五章 惊天赌局 4、应付领导视察,冯广帮杜林祥设计出“十问十答”

杜林祥的奥迪轿车驶出市政府,在宽阔的马路上疾驰。杜林祥有一个习惯,只要来政府办事,都是坐奥迪车,而不选择那些更加豪华的座驾。他认为,领导们也不过坐奥迪,自己怎好把奔驰S600开来机关大院显摆。他的那辆老款奥迪已经淘汰,如今这辆是新买的。纬通现在有钱了,就连买奥迪A6,也是选择3.2排量,一定不会委屈杜总。但杜林祥后来又让人把车尾的3.2标识刮掉。陶书记、吕市长的奥迪都是2.4排量,那些常委、副市长才不过2.0排量,自己整个3.2排量干什么!

端坐车内的杜林祥心情不错。对于这个蛇吞象的项目,他始终保持如履薄冰的心态。不过从目前看起来,各方面运转都还算正常。一开始,杜林祥有三个担心。首先是担心河州新城的整体建设进度,别自己的大楼建好了,周边的商业氛围却起不来,这将严重影响大楼的销售与出租。所幸吕有顺是个难得的干才,在他的一手推动之下,河州新城的面貌日新月异,新市政府的办公大楼还提前半年竣工,对于摩天大楼的市场前景,杜林祥可以稍微放心了。

其次就是担心资金链。不过有吕有顺的强势介入,加之杜林祥现在也与张清波打得火热,银行贷款可谓源源不断。

最后就是担心吕有顺的政治前途。摩天大楼是吕有顺的政绩工程,如果新来一个领导,未必会如此上心。但综合目前形势分析,吕有顺的官位十分稳当,甚至还有传言,吕有顺极有可能接下市委书记一职。

刚才,吕有顺把杜林祥召去政府办公室,就是商量大楼高度调整的事情。据吕有顺说,河州这栋摩天大楼原先的设计是三百六十米。不过市委陶书记得到消息,邻省正在建的一栋高楼,有三百八十米。陶书记觉得,河州投入这么大成本,当个老二多没意思。希望能将高度调整到四百米,把邻省的建筑压下去。陶书记的原话这样说,“河州不是要当区域中心城市吗?这栋第一高楼立起来,才有点说服力嘛!”

杜林祥心中一阵叫苦。增加四十米的高度,就意味着又得砸进数不清的真金白银。更关键的是,站在企业角度,这种行为只会徒增成本,产生不了多少效益。不过他转念一想,摩天大楼本身就是政府的政绩工程。都已经被逼到这一步了,就再忍痛成全领导们的第一高楼梦想吧。

实话说,建摩天大楼是在干一件政府喜欢的事情,因此企业享用了许多资源与便利。既然得了好处,就只好忍受别人的指手画脚。

不过,河州市领导们建区域第一高楼的心愿最终还是落空了。邻省在得知河州加高了摩天大楼的建筑高度后,也把自己在建高楼的高度拔高了三十米。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

吕有顺还说,下周省委于书记要视察河州重点工程建设情况。河州方面特意向领导推荐了摩天大楼项目。吕有顺希望杜林祥认真准备,到时别出什么岔子,“关键是于书记问你话时,你要答得上来,而且要把话说得漂亮。他老人家高兴了,咱们都跟着享福。”

吕有顺还特意给杜林祥介绍了《洪西日报》的副总编辑冯广。冯广是洪西省的大笔杆子,以前在省委办公厅当过多年秘书。对于怎么应付领导,有一箩筐的办法。杜林祥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可以向冯广请教。

此刻,杜林祥就坐着自己的奥迪车,直奔洪西日报社。有吕有顺的引见,冯广热情地接待了杜林祥。杜林祥自然也是通晓人情世故的,见冯广坐在办公室烟不离手,立即叫司机下楼去买两条“南京九五之尊”,另外再包一个五千块的信封。

过去送人高档香烟,杜林祥都会选择“黄鹤楼1916”。近来,河州许多有身份的人却改抽“南京九五之尊”。

说话间,有一位工作人员拿着文件进来请示工作。冯广看了文件后说:“这哪行?凡是当天跟这件事有关的人,通通都得写进来。立刻去重新弄一份。”

工作人员离开后,冯广苦笑着说:“干哪一行都不容易啊!前几天报纸出了差错,把一位领导的名字写错了。宣传部部长勃然大怒,要报社认真反思,严肃处理。刚才送来的调查报告里,却只有记者、编辑两个人的名字,这不是在害人家吗?”

杜林祥有些不明白,就问道:“为何是在害人家?”

冯广说:“上面看完调查报告要打板子时,就让一两位去挨,那怎么受得了。所以我刚才说了,把分管副总编、值班编委、记者部主任、编辑部主任、值班副主任、记者、编辑、校对等等,所有相关的人全写进来。人一多,上面举起板子都不知该打谁。而且领导也不能因此怪罪我呀,你叫我严肃处理,我就顺藤摸瓜查出这么多人,算是认真贯彻你的指示了吧。”

杜林祥抿嘴笑了笑。看来吕有顺没说错,“这个冯广,对于怎么应付领导,有一箩筐的办法。”

冯广点燃一支烟,说:“吕市长的考虑很细致,也能看出来,他对你杜总真是关爱有加啊!如今的确有许多老板,钱是挣了不少,可碰见大领导视察时,往往话都不会说。”

杜林祥说:“所以啊,才来请教冯总。”

冯广不愧在省委办公厅工作多年,一会儿工夫,就总结出领导视察时常问的问题,并帮杜林祥设计出了标准答案。

杜林祥拿着冯广总结的“十问十答”,不禁拍案叫绝!其中有一个问题是:“投资摩天大楼这么大的项目,本身是有风险的,你一个民营企业,为何敢下决心?”

冯广设计的答案是:“投资前,我们仔细分析了市场。站在企业的角度我们认为,河州正在进入一个经济高速成长阶段,而且这座城市以后也必将成为区域经济中心。因此,我们看好这里的投资机遇,觉得今天的付出一定会取得回报。”

还有一个问题是:“对于现在洪西省民营企业的发展环境,有什么看法?尤其是还有什么缺陷与不足?”

冯广设计的回答是:“我是一个在商场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人,应该说,现在民营企业的发展环境,是史无前例的好。尤其是于书记到洪西后,一再提出要扶持民营企业发展,我们深受鼓舞。说到缺陷与不足,就是基层单位的一些人,思想还不够解放,还没能领会省委领导的意图。所以上面许多好的政策,层层下来难免打了折扣。”

总之,回答内容既要言之有物,又要把马屁拍得恰到好处!

冯广的预测能力确实惊人。视察当天,于永辉问的问题,大体都在那“十问十答”之内。当杜林祥背出精心准备的答案之后,于永辉显得十分高兴。于永辉还对身边随行人员说:“说到对省委精神的把握,我看政府机关的许多人,还赶不上这位杜总。”

冯广也很懂得投桃报李。他特别吩咐摄影记者,多拍几张于书记和杜总的合影。在晚上排版选照片时,他又从这些合影中挑出一张,放到了报纸上的头版头条。杜林祥第二天在办公室看到洪西日报头版的照片时,笑得合不拢嘴,还立即给冯广打电话致谢。

刚放下电话,公司的营销副总监高明勇又走了进来。他是来汇报一个楼盘的销售情况,这处楼盘开盘半年多,销售情况很火爆。高明勇说小区的负一层有个三千多平方米的地下室,有家企业愿意出五十万的租金,拿去做仓库,不知杜林祥是否同意。

这种小事,杜林祥现在根本不怎么上心,他点点头说:“价钱合适的话,你看着办吧。反正地下室空在那儿也没用,能有点收入是好事。”

高明勇刚要离开,杜林祥又将他叫住了,他说:“地下室的事你稍等一下,我明天再给你回话。”

原来,杜林祥是想起了周玉杰,这小子正在四处找地方开店,干嘛不问问他?租出去做超市,总比做仓库要强。

周玉杰接到电话后,立刻去地下室考察了一番,对于这里的地理位置与周边环境,他十分满意。来到杜林祥的办公室后,杜林祥笑着问:“既然你都满意,那租金怎么说?玉杰,你就开个价,咱们之间没啥好谈的,你说多少就多少!”

周玉杰说:“三哥,咱们这层关系,真没法谈生意。实话说吧,我除了先开那几家店,后面开的店,大多是免租两年。到了你这,给我免租一年就行。”

杜林祥差点没把茶水呛出来:“玉杰,你就这么出去谈生意的?那些房东真愿意把房子白送给你?我也说句实话,上午可是有人愿意出五十万租过去做仓库。”

周玉杰说:“三哥面前,我绝不说谎。你不是说有人愿意出五十万拿去做仓库吗?我就给你分析一下,为何你可以不要那五十万,而要把房子白送给我。你听我讲完,就知道凭什么我能零租金进驻了。”

周玉杰说:“仓库是不需要装修的,作为房东,你就能收点租金。可我拿过去做超市,需要铺地砖,安装消防系统等等。这些装修将来都拆不走,租期一完,相当于免费送给你。你就算一算,这些装修的钱和那点租金,哪个划得来!”

杜林祥觉得有些道理,只听周玉杰继续说:“和我打交道的,都是房地产开发企业。他们出租房子,可和一般老百姓出租住房不一样。说到底,房地产企业名下的房子,大多都是要拿去银行做抵押,用来换贷款的。银行做评估时,仓库与超市可是价值大不一样,最后能贷出的钱也可谓天上地下。还有一点,一旦超市入驻,周围的人气、商气立马涨起来,居民的日常生活也便利,房地产商再去卖周围的房子,每平方米怎么也能多卖几百元。”

周玉杰不愧是人精,他清楚地知道房地产商最需要的是什么,并一举点准对方死穴。杜林祥甚至后悔,怎么不早点和周玉杰联系,如果开盘之初就能引进这家超市,那楼盘的售价一定还能上浮。不过现在把他请来也不晚,起码去银行抵押时,就不会再按普通地下室评估了。

杜林祥笑着说:“好吧,你说服我了。”

周玉杰也开心地说:“那明天我们就签署合同。”

“好的。”杜林祥抿了一口茶,话锋一转,“玉杰,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你做的,就是一个无本买卖?”

周玉杰说:“怎么叫无本呢?我不要投重金装修吗?”

“少忽悠。别忘了,我也是个生意人。”杜林祥说,“你从我这儿零租金拿过房子,然后找人装修。现在的装修,只要企业有一定信誉,完全可以让装修队垫资,并约定几个月之后付款。有了这个时间差,你再去招商,每个进场的经销商都要缴一笔什么进场费、广告费,开业之后,你手里又捏住经销商销售的货款。用这笔钱,你就能支付装修款了,是不是?”

周玉杰笑着说:“什么事都瞒不过三哥。”

杜林祥说:“现在的超市、商场,大概都是用这种经营模式。只要后面生意兴旺,能实现盈利,资金在不断循环的过程中,就能把前面的亏空给填上了。不过你要小心,如果后面的生意一直起不来,那亏空只能越来越大。”杜林祥其实是借此提醒周玉杰,空手套白狼的游戏要适可而止。

“三哥,你放心!”周玉杰说,“你没看我那些店的生意,好得一塌糊涂。”

杜林祥忧心地说:“我怎么听说,你打价格战都打疯了,许多东西是亏本甩卖在吸引人气。”

周玉杰说:“你别听其他人胡说,我有我的运作方法。没错,我的企业一直在亏钱,但只要不停开店,维持资金链不断就行。至于未来怎么解套,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看来,业界对于周玉杰的说法并非谬误。这小子摊子越铺越大,其实根本是在赔本赚吆喝。这样玩下去,总有一天要露馅,到时经销商群起逼债,可怎么办?杜林祥还想叮嘱他几句,但这时周玉杰的手机响了。周玉杰说:“是百货公司的黄总打来的,我约好晚上跟他一起吃饭,就先走了!”

第五章 惊天赌局 5、有人说,赌场得意,商场就要失意

近来,周玉杰与河州百货集团的董事长黄坤经常联系。两人吃饭都是约到一个隐秘的私人会所,吃完后,还要到包间里长谈一番。

回到家里,江小洋还没有回来。周玉杰知道,江小洋的麻将瘾很大,估计这时正在哪个茶坊里和一群人“砌长城”呢。他翻开手机,只见秘书转发过来十几条短信,这些短信都是河州师范大学的学生发来的。周玉杰快速浏览起来,其中大多数都是表达尊敬仰慕之情,还有同学希望能够到周玉杰公司来实习锻炼。

周玉杰有气无力地笑了起来,这些娃娃们啊,还是太天真。唉,也只能让这个残酷的社会,以后慢慢教会他们一些东西了。

当他瞄到最后一条短信时,眼睛一下亮了起来。短信这样写道:“周总,你好!我是那天最后一个向你提问的女生,我叫薛名仪。你的回答十分精彩,令我受益匪浅。那天人太多,不能单独表达谢意,只好发条短信弥补。嘻嘻。”

那个令他怦然心动的女生终于又出现了!周玉杰好久没有这么兴奋过,他立刻回了条短信:“名仪,你好。那天你留给我的印象也十分深刻。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

两分钟后,薛名仪又发来短信:“这有什么奇怪的,你那天不是发出很多名片吗?”

周玉杰又回复说:“可我一直在观察,你并没有来拿名片。”

薛名仪发来短信:“这你都观察到了?”

周玉杰回复:“哈哈,我是一个细心的人。另外,你也是一个特别容易引起人们注意的女生。”

等了好久,薛名仪没再回复短信。周玉杰干脆抓起电话打过去,但对方的手机却关机了。周玉杰安慰自己,没关系,只要知道名字就好办了,后面就能进一步联系。

周玉杰的情绪很亢奋,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要说女人,自己见识过的可不少,可唯独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女生,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心情大好的他,独自打开一瓶香槟喝了起来。

晚上一点多,江小洋终于回家了。江小洋在那方面的欲望很强,今晚她又缠上了周玉杰。周玉杰因为薛名仪的缘故,心情格外地好,他也不含糊,龙精虎猛地陪江小洋大战了四十多分钟。事情结束后,爽到极点的江小洋用手扭住周玉杰的脸:“宝贝今天是怎么了,晚上一个人在家喝香槟,干起活来也特别卖力。你可好久没这么凶猛过了。”周玉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头昏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薛名仪的短信终于发了过来:“周总,不好意思。昨晚寝室熄灯,我就把手机关了。”

周玉杰立刻回复说:“没关系。对了,你是哪个系的学生?”

薛名仪回答说:“我是小语种系的,马上就要毕业了。”

周玉杰回复了一个“哦”字。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两个人之间,既不见面,又听不到声音,只能用短信沟通,反而有种朦胧美。

接下来的几个礼拜,周玉杰便频频与薛名仪约会。与江小洋或是其他女人在一起时,周玉杰总会带她们去河州顶级西餐馆里享用最正宗的法式牛排,或者直接飞去香港,在LV、CUCCI的柜台前流连忘返。但薛名仪不同,她喜欢光顾学校周围的路边烧烤店,甚至会去优衣库,为周玉杰淘一件几十元的t恤。跟着这位小女生,周玉杰仿佛也回到了青涩的学生时代。

接触中,周玉杰了解到,薛名仪来自一个单亲家庭,母亲是河州纺织厂的工人,十年前就下岗,如今在社区里开了一家杂货店。小语种本来就是一个很冷门的专业,而薛名仪学的,又是很生僻的语种——土耳其语。

两人交往过程中,还发生了一件令周玉杰感觉不可思议的事情。有一天晚上,周玉杰送薛名仪回学校时,宿舍已经关门。周玉杰说就在学校旁边找家宾馆休息,薛名仪想了想也答应了。

进到房间,周玉杰自然开始按部就班地“工作”起来。拥抱、亲吻、抚摸,薛名仪都没有反抗,甚至还颇为配合。但当周玉杰去脱薛名仪的内裤时,薛名仪却死死拽住周玉杰的手,说什么也不松开。

周玉杰抚摸着她的头发,问:“怎么了?”

薛名仪有些惊恐地说:“我从来没做过,怕!今晚咱们别做,好吗?”

奇怪的是,已兴奋冲动到极点的周玉杰,竟然真的停下手来。他捏住薛名仪的小脸蛋,打趣道:“你这个坏人,把熊熊大火点起来,却又不管灭火!”

薛名仪破涕为笑:“你才是坏人!”说完,便紧紧搂住周玉杰。

第二天,将薛名仪送去学校后,周玉杰驾车离开。开车时的周玉杰,几乎不敢相信昨晚发生的事情!那还是我周玉杰吗?这种事传出去,周围的兄弟一定会把自己当作嘲笑对象。是因为对方太清纯可爱,自己一时也怜香惜玉了?还是……周玉杰想了很久,却找不出答案。

不过,周玉杰倒是记起了一句话,那是曾经一起混夜场的兄弟告诉他的——在如今这个开放的社会,男人和女人睡到一起,然后进进出出、上上下下地变换各种姿势,其实并不能证明他们之间有爱情。但如果两人睡在一起,却什么事也没干,那倒有可能是真爱。

那位兄弟还感叹过,十多年前,女人对男人的态度是,我们可以谈恋爱,但不能上床。现在的女人却变了,她们可以因为一时冲动和男人上床,但上了床并不等于能谈恋爱。

当时,周玉杰曾痛斥对方是胡说八道,妖言惑众。现在他觉得,这番话有些道理。

周玉杰暂时把思绪收了回来。尽管对薛名仪有那么多的不舍,但他的事业,如今更是到了决定成败的关键时刻。一场精心筹划的大赌局即将收官,此时此刻容不得一丁点闪失。他看了看表,便驾车高速驶往机场。周玉杰今天就要赶往新加坡,在那里,这场赌局的另一个主角正等着他。

抵达樟宜国际机场时已是下午五点。周玉杰出门招了一辆出租车,便直奔市中心的滨海湾金沙酒店。流亡曼谷时,周玉杰曾多次来过这里。滨海湾金沙酒店耗资四十亿英镑打造,号称当今世上最昂贵的酒店。三座五十五层高的摩天大楼一字排开,共同托举起一个面积达上万平方米的空中花园。这处空中花园,也被誉为全世界最大的悬空平台。

周玉杰经常来这里,就是因为河州百货集团的董事长黄坤对滨海湾金沙酒店情有独钟。入驻这里,黄坤的所有爱好几乎都能得到满足。今天,周玉杰匆匆赶来新加坡,也是因为黄坤已经提前到来。

滨海湾金沙酒店底层是一家大型购物中心,不仅名店云集,更荟萃了各国特色餐饮。在这里用过晚餐后,黄坤与周玉杰又赶紧去享受滨海湾金沙酒店的另一项刺激——赌博。

新加坡建国之初是禁止赌博的,直到几年前才开禁,滨海湾金沙酒店底层就拥有一座豪华程度可比肩拉斯维加斯的大型赌场。不过,新加坡的赌场对于本国人的限制较多。新加坡国民要进入赌场,还得交一百新币(约合五百元人民币)的门票,而如果有亲属向政府投诉,那么此人也将被禁止进入赌场。当然,这些限制不针对外国人。尤其是来自中国的豪客,更是赌场张开双臂欢迎的贵宾。

两人当晚便在酒店赌场内上演了一番昏天黑地的豪赌。他们的手气也出奇的好,一晚下来都有几十万进账。

第二天起床时,已是下午两点过。黄坤约周玉杰到顶楼的空中花园,一边游泳一边谈事情。尽管已多次下榻这家酒店,但去空中花园游泳,周玉杰却是头一回。走上楼顶,周玉杰立刻感受到这个热带国家强烈阳光的问候。缓缓走到泳池边,他却惊得双腿发软,不敢下水。

原来,这个建在高空中的巨大游泳池,乍看上去没有护栏,游泳池几乎就像一处位于山顶的深潭,池里的水有如瀑布一般从四周溢出,飞流直下。

周玉杰惊叫道:“黄总,谁敢下去游泳?这可是几百米高的摩天大楼,被水冲下去就得粉身碎骨。”

黄坤安慰他:“不用怕,四周其实有护栏,只不过设计者故意让护栏与水面处于同一高度,看起来像个高山飞瀑,但人掉不下去。另外,水漫过泳池边界后,外面还有一层挡水墙,水会流入集水池,过滤后重新输入泳池。一切只是看上去吓人而已。”

周玉杰这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走下游泳池。他试探着游往泳池边上,当双手触摸到护栏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过一瞬间,他又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在这个全世界最高的户外游泳池,新加坡的美景一览无余,鱼尾狮、摩天轮、榴莲艺术中心等新加坡标志性建筑,通通尽收眼底。

“太美了!”周玉杰不禁叹道。

“景色是不错,但我却高兴不起来。”黄坤一脸沮丧地说。

周玉杰问:“怎么了?”

“妈的,昨晚上真是邪门了!”黄坤悻悻骂道,“牌桌上不管怎么打都是赢钱。这么邪乎的手气,不是好兆头。”

周玉杰笑了:“哪有你这样的人,赢了钱还不开心。昨晚上我的手气也不错,要什么有什么。我就开心得很,这种手气可不是随时都有啊。”

黄坤摇摇头:“你不懂啊!咱们不是普通人,赌场得意,只怕是商场上要失意。你知道赖昌星与马向东吗?”

“知道。”周玉杰说,“一个是福建的私枭,一个是原沈阳市的常务副市长。”

黄坤说:“这两人都是不折不扣的赌徒,常年在澳门豪赌,不知道给赌场贡献了多少利润。可他们最后一次去澳门,竟然都大获全胜。赖昌星回到厦门后,立即被全城通缉,下半辈子等着他的只有逃亡与监狱的生活。这个马向东,更是在机场就被逮捕,最后判了死刑。所以有人说,商场上如鱼得水的人,最好不要在赌场上也春风得意。”

“别这么迷信!总之赢钱不是坏事!”周玉杰大声说。他其实是在给自己打气,因为黄坤的一番话,也搅得他心神不宁。

说起黄坤,也是河州的名人。高中毕业后,他便接替父亲的工作,进入当时的河州百货公司当了搬运工。后来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再从事重体力劳动,就到商场做了一名售货员。就是这个毫无背景更没有学历的黄坤,竟从售货员一步步成长为河州百货公司的董事长。

在黄坤的率领下,河州百货公司的业绩大幅提升,两年前,这家企业登陆股市,成为全省首家商贸领域的上市公司。当初还有传言,说组织上准备让黄坤出任河州市副市长,可考察之后,认为他这个高中学历实在拿不出手,希望他去党校进修个大专文凭。黄坤却没有领这份情,既不去党校进修,更没有去当什么副市长。

黄坤此刻没再去想什么“赌场得意、商场失意”的规律,他一边游着泳,一边问道:“到年底,你能开几家店?”

周玉杰说:“在河州的布点基本结束,下面就是去各地级市扩张。年底时的分店数量,下限是十五家,最高可能达到十八家。”

黄坤说:“你这个扩张速度,很惊人啊!”

周玉杰说:“这都是托你的福,消费者都很认河州百货集团这块金字招牌。”

黄坤说:“咱们这是双赢嘛,你利用河州百货集团这块招牌拓展市场,但你的企业发展这么快,也为这块招牌增了光。”

周玉杰说:“没错,这的确是双赢。不过只是小双赢,更大的双赢在后面。”黄坤点点头:“那当然。咱们从曼谷、河州一直到新加坡,谈的不就是这桩生意吗?单为了每年几十万的品牌使用费,值得咱们俩谈这么久?”

“那是!”周玉杰说,“黄总,你叫我到新加坡,又有什么指示?”

黄坤说:“咱们的计划正在稳步推进,按说一切正常。不过我总是担心夜长梦多,所以想把节奏再加快一点。你那边想想办法,到年底一定要让分店数量超过二十家,过年之后,我这边的程序也能启动了。”

没错,周玉杰与黄坤之间的合作,绝不仅是每年向河州百货集团缴纳五十万的品牌使用费。他们之间,一直在谋划更大的计划。这个计划,周玉杰对杜林祥都是保密的,就连江小洋也不过一知半解。黄坤今天的意思,就是让周玉杰加快开店速度,从而尽早将这个计划付诸实施。

所有这一切,还得从周玉杰逃亡到曼谷时说起。

到曼谷不久,周玉杰就认识了一位河州老乡,此人正好是黄坤的妹夫。通过这层关系,周玉杰攀上了黄坤。在交往过程中,周玉杰发觉黄坤是位国有企业中十分少见的管理人才,而黄坤也对周玉杰的精明能干印象深刻。

年届退休的黄坤,当然想捞一笔钱,但他不屑于收红包这样的小打小闹。在同周玉杰的多次接触中,一个惊天计划开始酝酿。

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周玉杰杀回河州,并利用银行解冻的资金介入超市行业。黄坤料定,以周玉杰的精明,再加上自己的扶助,超市生意一定能红火。

计划的第二步就是疯狂开店,不断蚕食市场份额。在这个过程中,亏钱无所谓,只要能把阵仗搞大,把品牌打响,就是胜利。周玉杰不断在媒体上抛头露面,甚至去大学发表演讲,都是计划中的一部分,目的就是造势。

计划的第三步就是当周玉杰的超市达到一定规模后,河州百货集团将正式出面,收购周玉杰的股份。黄坤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河州百货集团一直专注做商场,对超市业务颇为疏忽。现在人家借咱们的牌子把超市业务做起来了,不如趁此机会直接收购过来,从而延伸企业的产业链。

河州百货集团是家名声显赫的大企业,哪怕收购也要讲求门当户对。因此,周玉杰才不顾一切地疯狂扩张,先把自身规模做大。通过收购,河州百货集团将拿下周玉杰打拼出来的巨大市场份额,还有遍布全省的门店,当然,巨额亏空也将甩给河州百货集团。周玉杰能收获数亿的真金白银,同时他也会将其中一部分,划到黄坤的名下。

新加坡的阳光十分炙热,在露天环境里游了半个多小时,周玉杰与黄坤都有些受不了。他们只好躲进酒店的空调间里,继续商讨计划的每一个细节。比起昨晚的一掷千金,他们此刻正在筹划的是一场更大的赌局。

当天晚上,周玉杰做东,请黄坤去新加坡最高档、最有名的夜总会休闲放松了一会。要说硬件设施或是坐台小姐的美艳程度,周玉杰感觉国内夜总会的档次绝不会输给新加坡。他们唤来陪酒的小姐,其中一个竟然还是河州人。

在新加坡停留了三天,周玉杰才飞回河州。一下飞机,他就迫不及待地给薛名仪打电话。电话响了三遍,对方才接。周玉杰关心地问:“小仪,这几天好吗?”

“还好。”薛名仪的声音在颤抖。

周玉杰说:“你的声音怎么不对?”

对方没有说话,周玉杰一连追问了几遍,薛名仪竟大哭起来。之后不论周玉杰说什么,薛名仪都默不作声。

周玉杰心急火燎地赶到学校宿舍,门卫却把他拦住了:“这是女生宿舍,男人不能进入。”

周玉杰说:“我进去找人,我妹妹在里面。”

“妹妹?什么妹妹?堂妹还是表妹?”门卫阴阳怪气地笑着。想必他见惯了这种场面,知道有钱的老板开着豪车来学校,找的其实是情妹妹。

周玉杰从钱包里掏出五百元,递给门卫:“师傅,麻烦你上去把617室的薛名仪叫下来,就说周哥找他。”

看着五张百元钞,门卫怦然心动。他说:“好,我马上上去。这事你别拿出去说。”

十分钟后,门卫终于带着薛名仪走了下来。薛名仪穿着睡衣,头发散乱地披着,似乎是故意把脸遮住。周玉杰把她拉到外面,撩开头发一看,左脸有好大一块紫青色。

周玉杰问:“怎么回事?”

薛名仪强忍着泪水说:“下课回宿舍时在地上摔的。”

“胡说八道。”周玉杰说,“我从小就在外面混,什么伤疤是摔的,什么伤疤是被人打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谁干的,老子看他是不想活了。”

薛名仪再也忍不住,竟大哭起来。毕竟是在学校,周玉杰担心影响不好,就让薛名仪上车,他发动自己的悍马,驶出了学校。

“现在可以说了,是谁干的?”周玉杰说。

薛名仪说:“昨天有个女人,带着三个男人来到学校,把我叫到食堂后面的空地上,不由分说就给了我几巴掌。她还警告我,不能再和你联系。”

周玉杰大概已经猜到是谁,他说:“那女人叫什么?”

薛名仪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只听那几个男人喊她江姐。”

果然是江小洋!妈的,她居然在盯我的梢!

薛名仪说:“她还跑到教务处大闹一番,叫我们老师管好自己的学生,不要小小年纪就出来勾引男人。现在,我已经成为学校的笑柄了。”

薛名仪低声问:“周哥,那女人好凶。她是谁,是你老婆吗?”

周玉杰摇摇头:“不是。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已经离婚了,现在是单身。”

周玉杰的脸色很难看,薛名仪也不敢再问下去。沉默了一会,周玉杰说:“放心吧,以后不会有人再来找你麻烦。我现在就送你回学校。”周玉杰还从包里掏出一块浪琴手表,这是他昨天专门去新加坡乌节路的商场给薛名仪买的。

薛名仪下车后,满腔怒火的周玉杰急匆匆赶回家里。进屋后,江小洋正在沙发上看电视,怀里还抱着一只波斯猫。周玉杰拿过遥控器关掉电视,怒目圆瞪地对着江小洋。

江小洋并不畏惧,只淡淡地说了句:“什么事?这么火大?”

周玉杰说:“你干的事,自己心里清楚。”

江小洋一副嘲弄的口气说:“这几天我都在家里,没干什么事啊。哦,就昨天出去一趟,收拾了一个不要脸的贱货。现在的学生妹,也真是胆大,竟然敢勾引有妇之夫,我这当姐姐的还得去劝人迷途知返。对了,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玉杰点燃一支烟,说:“什么有妇之夫,我和你结婚了吗?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

这时,江小洋一下跳起来,大声吼道:“周玉杰,你他妈的王八蛋!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你离开杜林祥,自己出来创业,我跟着你。你出了事要跑路,我陪着你。白天任劳任怨地为你洗衣做饭,晚上躺在床上,由着你!现在倒好,还要和学生妹玩真感情,你他妈还是人吗?”

面对江小洋的一番咆哮,周玉杰自觉理亏。他说:“有什么事都是我的错,不要去找小仪的麻烦。”

“小仪,喊得真亲热。”江小洋说,“老娘我明天就叫人去毁了那小骚货的脸,看你还喜不喜欢她?”

周玉杰一把抓住江小洋,恶狠狠地说:“你要在家里怎么闹都行。不过我警告你,你要敢去动小仪一根头发,老子可对你不客气。”

松开手后,周玉杰说:“你昨天不是叫了三个小混混去帮忙吗?我已经查出来他们是谁,就在咱们说话的工夫,这三个王八蛋已经被揍扁在地上。我现在之所以对你这么客气,就是看在咱们多年的情分上。”

说完这话,周玉杰摔门而出,只剩下江小洋在家中以泪洗面。

周玉杰一人开着车在街上瞎逛,他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心中烦躁不安,手里的烟却是一支接一支地烧。车子最终停靠在一家洗浴城的外面,周玉杰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把车开来这里……

小姐洗完澡走了出来,开始帮周玉杰脱衣服。洗浴城在培训员工方面还是下了些功夫,小姐的一招一式都很专业,帮男人松纽扣的动作,也充满万般风情。

周玉杰躺在床上,心里都还是平静不下来。他有些懊悔,刚才对江小洋是不是太凶了?这个女人跟着自己这么多年,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周玉杰实在不能容忍任何人对薛名仪的一点点伤害。是的,谁也不行!包括江小洋。

周玉杰对江小洋是有感情的,但这份感情是否就是爱情,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这也是他始终拖着不愿与江小洋谈婚论嫁的原因。周玉杰在外面玩过许多女人,江小洋或许就是这么多女人中最特别的那一个。

对薛名仪呢?直到现在,周玉杰也没和她发生实质关系。但薛名仪身上似乎有某种魔力,使得周玉杰愿意舍弃许多东西,其中就包括江小洋。周玉杰搞过的女人太多,这使他反而弄不清,和谁是真情,和谁是假意。他更加不能确定的是,自己是否真体验过爱情的滋味。如今对薛名仪的情愫,可以算是爱情吗?

薛名仪的一笑一颦此刻在他脑海里涌动,周玉杰忽然意识到,自己即将进行的行为,无疑亵渎了这位冰雪一般清纯的女子。想到此刻薛名仪脸上的伤疤,周玉杰更有种心如刀绞的痛。

周玉杰猛然睁开眼,说:“我不做了。”

小姐很诧异,甚至可以说是愤怒:“老板,哪有做到一半喊停的?”

周玉杰站起来,说:“钱我一分不会少,事情不用做了。”听了这话,小姐开心地笑了,还忙着站起来帮周玉杰穿衣服。

走出洗浴城,连周玉杰自己都笑了。一个薛名仪,竟能让嗜嫖成性的自己第一次主动叫停。

第六章 危机来袭 1、高房价,真有那么苦吗

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不断扩展着河州的天际线。大楼一天天长高,与它一起生长的,还有杜林祥的壮志豪情。

之前担心的种种情况,并没有出现,摩天大楼的市场前景一片大好。得益于银行源源不断的贷款,近两个月摩天大楼还创造了七天盖好一层楼的洪西纪录。摩天大楼的高度已经达到三百米,成为当之无愧的河州第一高楼,但它并未放缓长高的速度,正向着四百米的终极目标冲刺。

大楼修建到三百米时,杜林祥举行了一个盛大的河州第一高楼诞生仪式。就在这个仪式上,摩天大楼被正式冠以“纬通大厦”的名字。“纬通大厦”四个字,也是半月前杜林祥专程去北京拜访了一位书法界泰斗,并请对方为大楼题的字。

这个周末,杜林祥的日程安排得满满的。周六去郊外陪吕有顺钓鱼,周日则和张清波去乒乓球俱乐部打球,晚上还要出席万顺龙的饭局。不过周五下午,吕有顺却打来电话,说要急着去北京,钓鱼的事只好作罢。吕有顺还说通知来得很急,据他所知,邻省的多位领导都被召到北京了。隔了半小时,张清波也打来电话,说要去北京开一个紧急会议,自己正在赶往机场的路上,周日也赶不回来。

杜林祥纳闷地问:“吕市长也被急匆匆地召去北京开会了,你们是同一个会吗?”

“是吗?”张清波说,“我这个会是银行内部的,通知各省分行的行长,今晚必须赶到北京。”

张清波又喃喃自语道:“怪了,我一个同学是邻省发改委主任。刚给我打电话,也说接到国家发改委的通知,要去北京开会。没事叫大伙去北京干嘛?”

周末的活动都取消了,杜林祥索性带着妻子周玉茹,搭周五晚上的航班去云南腾冲泡温泉。前段时间,杜林祥以项目考察为名,与安幼琪去中东逛了一圈。在迪拜、阿布扎比这些奢华天堂,两人享受着纵情声色、纸醉金迷的生活。回家看到老婆,杜林祥心中难免愧疚,所以才决定要补偿一下。

在腾冲住了两夜,礼拜天下午,杜林祥又赶回河州出席万顺龙的晚宴。出席宴会的全是国内一线房地产开发企业的老总。据万顺龙说,这些大房地产商隔几个月就会聚一次,一起研讨经济发展趋势与企业管理之道。能够进入这个圈子的,在洪西只有万顺龙一人。杜林祥能破例参加,完全是因为本次聚会由万顺龙做东,他专门邀请了两家河州本地的房地产企业。

这些大房地产商不仅腰缠万贯,更是声名显赫。从报纸、电视上,杜林祥早就认识了他们。万顺龙在引见时,一位上海的著名房地产商还说:“杜总,幸会。今天我们在河州市区参观时,已经见识了你的非凡手笔。那栋摩天大楼,就是放在北京、上海也毫不逊色。”听到这样的赞美,杜林祥心里自然乐滋滋的。

女主人马晓静穿着一套紫色长裙,周旋于众人之间,一笑一颦都很得体。与杜林祥打招呼时,马晓静还不无遗憾地说:“这么多大企业家,平时请都请不来,今天难得聚在河州。本来姜省长说好要亲自出席的,可周五他接到紧急通知,赶去北京了。”

杜林祥“哦”了一声,心里却犯起嘀咕,这个周末的北京,可真是热闹非常啊。各路封疆大吏都赶到了,究竟有什么事?

小商人聚在一起,三句话都离不开一个钱字,大老板坐在一起,钱这个话题却被有意忽略了。众人谈事业、谈家庭、谈健康,就是很少谈钱。这些江湖大佬的段子总是层出不穷,包间里也不时有笑声传出。

一位北京的著名房地产商说:“现在的政府官员,可比以前精明厉害多了。我有一个同学在中央党校做教授,不久前就遇到一件事,在讲授政府信息公开与防止腐败的关系时,教授顺口引用了那句著名的话——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可台下一位市委书记却发言,凭什么说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一块猪肉,放在冰箱冷冻室里,几个月后还能吃,放在阳光下,两天就坏掉。”

一位深圳的著名房地产商来了兴趣:“最后教授答出来没有?”

来自北京的老总摇摇头:“我那位同学冥思苦想了好久,都没想出答案。这个看似不是问题的问题,居然把他难倒了。后来他一直感叹,现在很多官员的水平,比教授还高。学生进步了,老师却没有与时俱进。”

万顺龙这时却说:“其实这个问题是可以回答的。阳光是不是防腐剂,关键看肉是什么肉,是死肉还是活肉。一块死猪肉,当然要放进冰箱,可要是头活猪呢?还有,人死了做成木乃伊可以防腐,可一个大活人,最好还是出来晒晒太阳。”

众人一阵大笑,还纷纷赞扬万顺龙不愧为大才子,把难倒教授的问题,轻而易举化解了。晚宴直到最后,才把话题聚焦到房地产市场。一位广州的房地产商忧心忡忡地说:“这几年的房市太火爆了,量价齐升,压都压不住。这种市场环境,不是好兆头。”

这位广州的房企老总说:“这个周末,许多党政领导,还有银行系统的高官,全被召到北京。听风声可不太对啊!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就等着出问题呢!”有人说,“现在行情这么好,就像海水涨潮,不管什么人,不管穿没穿内裤,都在海里愉快地游泳。等到潮水一退,那些没穿内裤的人就会原形毕露。对于在座的诸位,退潮是好事,也是机遇。”

看着众人点头称是,杜林祥的心里却七上八下。他很清楚,与各位大佬相比,自己一定就是那个裸泳者。

礼拜一一大早,杜林祥又来到工地,召集施工负责人开会。利用会议间隙,他给吕有顺、张清波打了电话,不过对方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直到下午六点过,张清波才从北京发来一条长长的短信:“我在去首都机场的路上,和几位领导在一起,不方便打电话。上面已经决定,要进行宏观调控,房地产市场是重灾区,你要做好准备。”

还是那些大佬消息灵通,饭局上的预测果真变成了现实。杜林祥顿时感觉一阵寒气逼来!他此时更心急的是,这一轮宏观调控,力度究竟有多大,对企业的影响究竟会到何种程度?第二天上午,张清波终于打来电话。电话那头,张清波沮丧地说:“风向变了,现在总行已经下了死命令,各地都要紧缩银根。”

杜林祥急迫地问:“后续的贷款还能放出来吗?”

张清波说:“想都别想了。为了贷款给你们的事,我在会上被总行领导批了半个小时。”

接下来的几天,各种消息逐渐明朗。为抑制经济过热,北京已下决心进行宏观调控,媒体也用“力度空前”来形容此轮宏观调控的具体细则。一家权威报纸,甚至在主要版面连续刊文痛批房地产市场泡沫以及高房价对于经济社会发展的危害。

杜林祥还是一个小包工头时,对宏观政策并不敏感,因为当影响力层层传递到自己身上时,需要很长的时间。这一回不同了。政策发布当天,银行贷款便全面停止。市场上持币观望的气氛空前浓厚,企业旗下的多个楼盘,销量剧烈下滑。进项没有了,可要支出的钱却一样不少。那些前期垫资的建筑商纷纷上门逼债,要求杜林祥按时支付各种款项。仅仅一个礼拜时间,偌大的纬通地产,账户上竟然没有多少现金了。

比尔·盖茨有句名言:“微软离破产永远只有十八个月。”杜林祥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心中还在讥笑,这算什么世界首富,一点气魄都没有。别说微软的家底了,就我老杜的施工队,躺着在家睡两年,也不会破产。他现在才明白,什么叫船小好掉头,什么叫大企业的烦恼。要说抗风险能力,小企业其实远胜大企业。现在的纬通,背负着巨额贷款,而房子又囤在手里卖不出去。别说十八个月,一年都撑不下去。

上门的债主越来越多,还有一个包工头,居然讨债讨到杜林祥家里去了。杜林祥气得破口大骂:“这些年你跟着我少说也赚了一百万了。现在欠你几十万,你就跑到我家里来撒野?”

对方也毫不示弱:“杜老板,我跑到你家里,是因为我无家可归。我欠工人们工资,这帮家伙已经霸占我家好几天了。你说我怎么办?”

杜林祥记得,这家伙过去都是把自己叫三爷的。这才几天时间,就从三爷变成杜老板,从爷爷辈变成了平辈,连降了两级啊!对于“有钱就是爷”这句话,杜林祥算是认识更深刻了。后来,好说歹说,杜林祥同意第二天先支付十万块,那人才悻悻离开。

市场环境继续恶化。河州一些小房地产商已经开始用降价的方式兜售手里的房子,杜林祥见状,也吩咐公司将旗下楼盘打折促销。

降价的广告登出去没几天,吕有顺就打来电话了:“林祥,怎么你的楼盘也开始降价了?”

杜林祥趁机大吐苦水:“吕市长,我这企业已经快撑不住了。只能用这种方法,回流点现金。”

杜林祥还想叫苦,吕有顺却说:“什么都别说了!明天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到时见面再聊。”

杜林祥正等着面见吕有顺的机会。如今,恐怕也只有这个吕有顺,才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不过,吕有顺说的可是请“你们”吃饭,除了杜林祥,还有谁?

杜林祥赶到酒店时,万顺龙以及河州的另外三位房地产商都已经到了。万顺龙还打趣地说:“这可难得啊,吕市长把河州房地产行业的前五强全部请到一起了。”

刚坐下,一位房地产商就对杜林祥说:“老杜,你可不仗义啊。现在大家日子这么难过,你不想着同舟共济,反倒降价促销。是想把大家都玩死啊?”

杜林祥没好气地说:“都是生意人,如果不是遇到难关,王八蛋才愿意降价!”

另一位房地产商这时帮腔说:“杜总,这年头谁的日子好过,大家不都还挺着?”

倒是万顺龙帮杜林祥开脱:“林祥的确有他的难处。摩天大楼的项目占用了他太多资金,说实话,他降价促销,也是不得已为之。”

大约十分钟后,河州市政府副秘书长兼房管局局长周启成到了。周启成看着几位河州房产界大佬,抱歉地耸耸肩:“吕市长临时有事,来不了。我只好替补登场。”这位周启成,河州市委秘书出身,也是出了名的大才子,只可惜前些年一直不得志。直到吕有顺到来后,才刻意拔擢了他。周启成工作作风泼辣,被外界视为吕有顺的左膀右臂。甚至有几次吕有顺同杜林祥去溪边垂钓时,周启成也跟着在一起。

在座的都是熟人,周启成便直言不讳:“今晚原本是吕市长做东,邀请房管、建设、国土等部门的一把手,还有河州房地产界的企业家聚餐,可不知怎么回事,吕市长忽然说要召开一个重要会议,不仅他本人来不了,其他几位局长也被叫走,只让我一个人赴约。”

其实,吕有顺爽约的真正原因,周启成并不清楚。就在今天下午,吕有顺接到一个北京打来的电话,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事情的起因,就在于三天前吕有顺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了这样一番话:“中央在此时进行宏观调控,无疑是十分正确的决策。但是,中国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大国,各地情况千差万别。比如沿海许多地区,的确面临经济过热的风险,此时不加强调控,后果不堪设想。而像河州这样的地区,经济过热的问题并不严重,相反还面临如何加快发展的问题。”

电话里,领导说吕有顺这番话是典型的阳奉阴违。先给中央戴一顶高帽子,说几句恭维话,然后自己在下面由着性子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在如今的环境中,吕有顺作为市长,自然不愿意看到河州房价下跌。他发起这次宴会,就是想给房产企业打打气。今天接到上面的电话,吕有顺觉得还是要和房地产企业保持一定距离,不要给外界留下什么把柄。所以,才临时叫房管局局长一个人出席。

见不到市长,万顺龙便对着局长叫苦:“周局长,现在的市场太低迷。银行不贷款,消费者不买房。长此以往,整个经济都会受影响。”

作为房管局局长,周启成也是满腹牢骚:“执行命令还不容易?我可以一点折扣都不打。但真要认真起来,整个房地产市场垮下去了怎么办。到头来,又得怪我工作不力。我看了今天河州的报纸,完全是胡说八道。什么叫政府出手打压房价?去查查文件,哪一条说了政府要打压房价,文件里都是说抑制房价过快上涨。怎么到了那些记者手里,就成了打压房价了?吕市长看了报纸也很生气,专门给宣传部打电话兴师问罪。”

周启成又加重语气说:“对于那些目前还在低价销售楼盘的企业,政府不能听之任之。房管局要拿出具体办法,杀一杀这股歪风邪气。我们已经下发了通知。对于那些实在不听招呼的企业,下一步还要拿出具体处罚意见。”

周启成今天是作为吕有顺的代表来出席宴会的,他的话,自然就是吕有顺的意思。周启成已经清晰表达了河州政府的立场。不管上面的政策怎么样,起码在河州,不希望看到房价出现大跌。如果任由房价大跌,政府手里的土地怎么卖?没有卖地的收入,城市建设还怎么搞?

万顺龙激动地说:“现在像吕市长、周局长这样有魄力的领导,实在太难得!一些不负责任的媒体,就是整天忽悠老百姓,说什么房价太高,搞得连政府的一些人都失去主见。”宏观调控的大背景下,房企一片哀鸿遍野。遇上能力挺房价的领导,其实不止万顺龙,在座的开发商都是兴奋莫名。

周启成说:“现在有好多话,政府也不便公开讲。所以才私下邀请大家,来探讨一下如何渡过目前的危机。政府该出台的扶持措施会陆续出台,你们企业也要有定力。哪怕楼盘一时滞销,也不要心急火燎的。挺住!大家都不降价,最后消费者总要买房子嘛。”

周启成又问:“河州几家大房企,这几天就杜总的纬通在降价。这几天下来,结果如何?”

杜林祥耷拉着脑袋,说:“很不理想。我都八折了,可有人还指望过段时间能打七折。销量也上不来。”

万顺龙这时说:“这很正常嘛,消费者都是买涨不买跌。纵观各国房地产市场,要么是量价齐升,要么是量价齐跌,从来没听说靠降价就能救房市的。因此,大家才要一起挺住。”

所有人都明白,今晚的宴会,就是向几家大房地产企业打招呼,要达成联手护盘的攻守同盟。在座的企业也纷纷表态,哪怕几个月不卖房,也绝不降价。有家房企老总在敬周启成酒时,甚至唱起革命歌曲以明志:“熬过了艰苦的现阶段,反攻的胜利就在眼前。”

政策调整令周启成很苦闷,他喝了几杯酒,也发出感慨:“大家都骂房管局,他们哪里知道我的苦衷。如果房价大跌,经济就得连带受影响,城市建设也只能停滞。没办法,只好让老百姓暂时忍受一下高房价之苦了。”

万顺龙此时却哈哈笑道:“周局长的确一片苦心,但你丝毫不用自责,高房价,真有那么苦吗?”

周启成说:“你这个万总,得了便宜还卖乖!哪个老百姓愿意买房时多掏钱?咱们苦心维持着房价,也是不得已为之。”

万顺龙说:“以前,我和你们的看法一样,甚至内心还有些愧疚。可后来通过一件事,态度却出现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众人来了兴趣,只听万顺龙说:“我有一位台商朋友,平时在一起喝酒时,也感叹台湾房价很高。可有一年,一向不关心政治的他,却要赶着回去,参加市长选举时的投票。为什么呢?因为有个政党的参选人居然在演讲时直指该市房价太高,如果他当选就要打压房价。那位台商朋友一听这话可着急了。老子好不容易买的房,你这一弄,不是让我财富缩水吗?”

万顺龙接着说:“台商是富裕阶层,自然不愿房价跳水。但这事也引发了我的兴趣,我持续关注着当地选情。结果,那位主张打压房价的候选人最后竟是惨败。我就纳闷了,从社会情绪来说,老百姓并不喜欢高房价啊。尤其那位台商朋友还告诉我,在竞选场合,每当候选人抨击高房价时,台下总是欢声雀跃。可为什么选举结果又是惨败?”

周启成不解地问:“你快说说其中的道理。”

万顺龙说:“那位朋友告诉我,他所在的城市,70%的选民都是有房族。对于这些人来说,最担心的就是房价跳水。因此,那位候选人惨败就不足为奇了。然后,我又问他,平时在一起喝酒时,你不也常发牢骚,说台湾房价太高吗?结果这位朋友却说,现在高房价简直成了贬义词,没事的时候谁都拿来批两句,可真到要自己割肉的时候,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万顺龙继续说:“我讲这个故事,倒不是说房价越高越好,或是高房价就是天经地义的。而是说,面对舆论的喧嚣,我们也要去辨别真伪。比方说吧,一共十个人,其中八个人有房子,两个人没房子。这八个人当然希望房价不断上涨,但他们往往是不会发声的。另外这两人,却整天骂骂咧咧说房价太高。十个人里,高声叫骂的有两个,默不作声的有八个,在外界看来,好像十个人都在声讨高房价,其实压根儿不是这么一回事。”

周启成放下筷子说:“万总,你说的这个问题我还真没认真想过。就说河州的那些公务员吧,谁没有两三套房子,河州房价越高,他们心里越高兴。可在机关上班时,这伙人不也要随大流抨击一下房价太高。”

万顺龙哈哈大笑:“这就是现在的普遍现象。我去北京打车,每一个出租车司机都在骂北京房价高,简直是怨声载道。但他们说的是真话吗?我看未必!外地人是不能去北京当出租车司机的,因此北京出租车司机都是本地人。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家里都有房子。不是这几年北京房价疯涨,他们那些破破烂烂的四合院能卖出上千万的天价吗?”

杜林祥觉得这个议题很有趣,便问道:“万总讲的的确有道理。那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外界对于高房价一片骂声呢?”

万顺龙想了想说:“我觉得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嘛,中国人一直有骂涨不骂跌的习惯,什么东西涨价了,舆论一致挞伐,什么东西卖便宜了,所有人缄口不言。我有一个同学是北京研究农业问题的专家,他一直有个观点,中国的农产品早就应该涨价。他甚至义愤填膺地表示,为什么中国的农民穷,就因为粮食太不值钱。那些北京、上海的市民,可以承受与国际接轨的房价、油价,为什么不能承受与国际接轨的粮价?说白了,这就是市民在剥削农民。他甚至还说,现在的肉价、粮价即便翻一番,城市里的中产阶级也是可以接受的。而那些城市里的贫困阶层,完全可以由政府用发放生活补贴的方式给予救助。这样一来,农民收入立马大幅增加,三农问题这盘棋就彻底活了。”

万顺龙说:“暂且不论我这位同学的观点是否正确,但他大声疾呼这么多年,却没有引起多大反响。然而不久前,猪肉价格上涨,就引发全社会一致关注。说起这事,我那位同学真是长吁短叹。尤其是看到记者在路边采访一位行人抱怨猪肉涨价时,他忍不住骂说,你知道农民养猪多辛苦,卖一头猪究竟能赚多少钱?你有钱背个LV的包,却没钱买猪肉吃!”

听万顺龙这么一说,满桌人都大笑起来。万顺龙继续说:“刚才说的是第一点原因,至于第二点嘛,我认为跟谁掌握话语权有关。我大致看了一下,中国的城市里,二分之一的人家里都有住房,别看他们嘴里不时骂骂咧咧,心中却不希望房价下跌。剩下还有四分之一,就是房价再怎么跌,他也买不起房,这部分人其实对房价也不敏感。另外那四分之一就是什么北漂之类的,属于正准备买房的人,他们当然巴不得房价大跌。而那些媒体里的记者、编辑,大多就是这类人。”

周启成拊掌而叹:“万总不愧是儒商啊,你这一番精辟的分析,我算大开眼界了。刚才讲的是房价,我还想起了另一件事。”

据周启成说,他的一位朋友是北京市公安局的领导,当初为缓解交通拥堵,北京推出尾号限行的举措。有家网站做了民意调查,结果却是骂声一片,高达八成的人反对。后来,政府又委托一家调查公司,针对北京车主做了一项调查,却发现有近六成的人支持这一举措。反差如此之大,很多人始料不及。可仔细想想也不奇怪,网上的调查,全国网友都能参加,许多人甚至是为反对而反对。而真正与此项政策利益攸关的北京地区车主,思考问题的角度却与旁人大不相同。

万顺龙笑着说:“不过,这番话咱们只能私下讲。就像周局长你,不能公开表态力挺高房价一样,我的这些话也不能对外发表。否则,又得被人骂成是为富不仁的奸商。”

周启成说:“是啊,现在的氛围,害得明白人都只能说糊涂话了。万总,从整体看,你觉得房价能调控下来吗?”

“怎么可能?”万顺龙说,“现在的情况是,老百姓有买房的刚需,企业有逐利的本性,地方政府又担心房价下跌危及经济。面对这样牢不可破的铁三角,房价怎么会下跌?等调控一过,房价还得报复性上涨。”

周启成点点头:“可惜呀,这么浅显的道理,有人就是不明白。”

万顺龙说:“当然,任何东西的价格都会有起有落,从长期看房价也会出现下跌,只不过具体的时间点在哪里,谁也说不清。那些说土地是稀缺资源,用一点就少一点,因此房价只涨不跌的,也是屁话。咱们的土地有限,人家美国、日本的土地也不是无限供应啊,可危机一来,房价还不是一路狂泻。我是坚信市场法则的,当房价处于上升期时,不管怎么调控,作用都不大。等到进入下跌期了,任谁有天大的本事,也护不住房价。”

晚宴接近尾声,联手护盘的格局已经敲定。但杜林祥的焦虑并没有丝毫缓解,他毕竟和其他人不同,还有一座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压在身上。可以说,因为摩天大楼这场“大跃进”,杜林祥的抗风险能力是所有人中最弱的。资金链已经断裂,再没有活水注入,他是挺不了多久的。

第六章 危机来袭 2、做企业是现金为王

纬通集团运作摩天大楼本来就是在玩以小搏大的资本游戏,哪里经得住银根紧缩的折腾。再有半年多时间,大楼就能封顶了。可宏观调控,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杜林祥已经从银行贷了三十多亿,要把这栋楼盖完,同时完成内外装饰工程,起码还得二十亿。银行已中断了贷款,施工方又一直在讨要工钱,纬通现在已经是资不抵债。

以河州新城的开发进度,这栋摩天大楼几年后起码能升值几十个亿。但正如安幼琪当初提醒的那样,做企业是现金为王。眼下要没有后续资金把楼盖完,纬通就会死得很难看。今后这座巍峨壮观的大楼,也只能收归银行名下。

能想的主意,杜林祥几乎都想过了。他甚至还请教过张清波,能否用“假按揭”的方式,再从银行弄一笔钱出来?结果张清波根本未加思考,就直接摇头否定。

所谓“假按揭”,杜林祥之前也用过。之前,纬通开发的几处楼盘销售状况并不理想,但急着用钱的杜林祥又实在不愿意低价贱卖。最后,他在张清波的帮助下,就是利用这种方法,贷出大笔资金。

如今的人们对于按揭都很熟悉,就是购房者向银行借款,达成协议后,银行就把全额购房款先打给房地产开发商。接下来,购房者再按时向银行归还借款与利息。杜林祥当初就钻了政策空子。他找来几百张身份证,里面大多是公司员工以及他的亲戚朋友。然后以这些人的名义,高价买入纬通集团开发的楼盘。当然,买入方式是采用按揭,这些人先去银行办理借贷手续,之后银行就将购房款直接打给纬通集团,杜林祥再负责每月向银行归还按揭贷款。这种俗称“假按揭”的方法,等于让纬通拿到了一笔低息贷款。

一般说来,银行在放贷时会经过细致的资格审查,很容易发现其中猫腻。可因为张清波的干预,银行各个部门大开绿灯。这笔采用违规方式弄来的钱,使杜林祥轻而易举地渡过了难关。

当时的操作很隐秘,连北京的总行都没察觉。但今时不同往日,逢此宏观调控之时,总行严控银根,就连大名鼎鼎的财神爷张清波,也只能徒唤奈何!

关键时刻,吕有顺倒没有忘记杜林祥这个朋友,也没有忘记摩天大楼这个他倾注心血的政绩。就在晚宴后的第二天,他打来电话:“银行方面是指望不上了,能不能想办法,先把这栋大楼卖几层出去?这样也能回收一些资金,解一解燃眉之急。”

杜林祥说:“我也想了这方面的办法,前天还去北京拜会了一家央企。只要他们掏钱买楼,哪怕便宜一点我也愿意出手。可真正有意向的人不多啊!”

吕有顺说:“你也不要灰心。按市场规律来说,谁在这个时候抄底,获利是最丰厚的。我相信一定会有人对这栋楼动心。先卖出去十几层楼,就能把资金链重新接上。”

吕有顺接着说:“我在电话里还跟万顺龙谈起过这事,他并没有表示拒绝。要不你明天去找他谈一下?他这几年步子迈得很稳,企业的现金流也较充沛。他是河州本地企业,对这栋楼的市场潜力应该十分清楚。另外,我也跟香港的朋友联系一下,看他们那边的企业,是否有这个意向。”

杜林祥点头说:“让吕市长费心了!”

吕有顺说:“别这么说!这栋楼是你的身家性命,也是我的心血,我一定会支持到底!”

第二天一早,杜林祥就赶到万顺龙的办公室。万顺龙正在接一个电话,他让杜林祥先在沙发上坐一会儿。

万顺龙抱着电话起码说了十来分钟。一开始还是和颜悦色,到后来,语气却是越来越僵硬。万顺龙最后说:“实话告诉你吧,现在谁家的资金都很紧张。你逼我也没用,我也没钱!按照合同约定,我下个月会把该付的钱打给你。至于其他部分,门都没有!”

放下电话,万顺龙苦笑着摇摇头:“林祥,你也看到了。天天是催债的,搞得我不胜其烦。你那里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杜林祥说:“我那的情况比你更糟。债主都已经上门了!”想起吕有顺在电话里夸奖万顺龙的话,杜林祥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如今这年头,谁的日子也不好过,顺龙集团的资金也并不宽裕,他有实力来买楼吗?

万顺龙说:“吕市长给我打过好几个电话,希望我买下你那里几层楼。按他的话说,这叫双赢。既帮你缓解了资金紧张,我也能抄底获利。领导发句话容易,他哪里知道我们具体的困难?没错,我是很看好摩天大楼的市场潜力,但现在手上的现金的确不宽裕啊。不过吕市长既然做了指示,我也只好执行。”

万顺龙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杜林祥只好笑了笑说:“谢谢万总啊!”

万顺龙连忙摆手:“别谢我,要谢就谢吕市长。不是他发话,我怎么也不敢打摩天大楼的主意。”

杜林祥说:“言归正传吧。咱们如果做这笔买卖,万总有什么条件?”

万顺龙犹豫了一下说:“我这边的资金也很紧张,要拿大笔现金出来也很难啊!那栋摩天大楼,一层楼大约五千平方米,要不就按一万元一平方米的价格,我买下十层楼。另外再附加一个条件,我想顺便取得这座楼十年的冠名权,以后它就叫顺龙财富中心。”

杜林祥差点没气背过去!一万元一平方米的价格,差不多就是建安成本了,再算上买地的投入,杜林祥这十层楼简直就是亏本甩卖。更要命的是,万顺龙想取得十年的冠名权,自己投入巨大心血的纬通大厦,瞬间就改名易姓叫什么顺龙财富中心。

杜林祥摇摇头:“万总,你的玩笑开大了。这样的条件,谈都没法谈。”

万顺龙叹了一口气:“林祥,我也是做地产生意的。扪心自问,这条件确实苛刻。但你也要体谅我啊,这种时候让我拿出五个亿的真金白银,绝不是件容易的事。甚至说,最后能不能凑够这个数,我心里都还没底。要不是吕市长打招呼,我是根本不会蹚这浑水的。”

万顺龙接着说:“作为朋友,我也劝你一句。你如今的确是在赔本甩卖。但这栋楼可有好几十层,只要渡过这个难关,你剩下的楼层还能赚钱嘛。可最后真成了烂尾楼,就鸡飞蛋打了。”

杜林祥说:“不管怎么说,万总的条件,我都不可能接受。”

万顺龙说:“好吧,这是你的权利。只是到时候,你可得在吕市长那儿给我美言几句,就说万顺龙实在出不起价,买卖没有谈成。如此一来,我在领导那也好交代了。”

杜林祥僵硬地笑了笑:“这个好说。”走出万顺龙的办公室,杜林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个万顺龙,如今显然不是阔主,甚至也因为资金问题苦恼不已。他压根就不想买楼,只不过碍于吕有顺的情面,才来勉强敷衍一阵。完全是浪费老子的时间!

送走杜林祥后,万顺龙坐在办公椅上悠闲地抽着烟。不一会儿,马晓静走了进来:“你整天没事发什么疯?叫我扮作逼债的,同你在电话里大吵一通。咱们公司的资金状况不错嘛,你用得着在谁面前装穷!刚才在你办公室里,到底坐着哪位债主?”

原来,杜林祥刚进门时,万顺龙是在装模作样地给老婆打电话!

马晓静今天火气很大,不仅因为万顺龙一大早就让她扮成债主来逼债,更因为昨晚上,马晓静原本精心准备了一番,无奈万顺龙却怎么也硬不起来,弄得大煞风景。

不知什么原因,万顺龙近来面对马晓静总是力不从心。马晓静以为他是上了年纪出现阳痿症状,给他买了许多药回来。但万顺龙心里清楚,自己是“选择性阳痿”。对着老婆,不管怎么努力,下面就是不行。可在外边随便找一个姿色还不及马晓静的女人,又重新生机勃发,一柱擎天。唉,学手艺是熟能生巧,怎么对女人却越熟越没感觉。

这些苦衷,自然不能讲给马晓静听。对于马晓静买来的药,万顺龙还得装模作样地每天揣在身上,然后趁着去洗手间的机会,把药丸扔进下水道。

万顺龙拉回自己的思绪,微笑着说:“刚才坐的,不是债主,是散财童子!”

把事件的来龙去脉讲了之后,万顺龙说:“今天这次见面,算是初战告捷!现在的杜林祥,肯定以为我既没有多少钱,更没真打算掏钱买楼。不过是看在吕有顺的面子上,不得已出面应付一下。”

马晓静笑了:“我记得你说过,当决定要买一件东西时,最应该做的,就是让卖家觉得,此人并不真心想买,即便最后买了,也是半推半就。这样,卖家才不敢漫天要价,买家却能坐地还钱!”

“对!”万顺龙说,“只有这样,才能让杜林祥心甘情愿地甩卖,我才能真正抄底!”

“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杜林祥今天已经拒绝你了,他还会再回来吗?”马晓静问。

万顺龙端起茶杯说:“按照正常情况,这生意已经到此结束,谈不下去了。不过,你老公是什么人,自然有办法起死回生,让杜林祥乖乖回来接受所有条件。”

马晓静叹了一口气:“林祥这人还是很厚道的,你别玩太过火!”

万顺龙说:“我这人做生意,向来不会把别人逼入绝境。与人方便,自己才会方便嘛。不过话说回来,杜林祥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怪他自己。为了去抱当官的大腿,给吕有顺送什么政绩,贸然上马这么庞大的工程。”

万顺龙心中对于杜林祥有一股复杂的感情。他欣赏杜林祥身上那一股拼劲,更感激杜林祥曾经在自己困顿时仗义出手。他曾经把杜林祥当作可以大加提携的后辈,也的确给予对方无私的帮助。但是,当看到杜林祥隐隐已有后来居上之势时,他又有些愤怒与惊慌。万顺龙绝不允许河州商界有人超越自己。如今正好有一个机会,既能大赚一笔,又可以教训一下得志便猖狂的杜林祥,何乐而不为!

马晓静说:“说到这儿我可要提醒你。今天的杜林祥,不再是当年那个土气的包工头。他的背后,可有吕有顺的支持,还有那个张清波,也和他穿一条裤子。”

万顺龙哈哈大笑:“这恰恰是杜林祥的弱点。他自以为和吕有顺、张清波是朋友,但这些吃官家饭的人,真会把商人当朋友吗?即便是朋友,可在吕有顺、张清波心中,绝对有比友情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头上的帽子与屁股下的位置。看着吧,吕有顺与张清波,最后都会成为我的同盟军。”

万顺龙点燃一支烟,自言自语地说:“杜林祥现在还有负隅顽抗的资本。但这点资本,很快就会消失殆尽!”

看着万顺龙成竹在胸的样子,马晓静知道,自己的男人很少失算,他应该有了一个缜密的计划。

万顺龙问:“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马晓静淡淡地说:“姜省长今天兴致很高,约我下午去打高尔夫。有什么话要我转达吗?”

万顺龙抬头看着天花板,面无表情地说:“没有什么,给他问声好就行。”

马晓静起身整了整衣服,就要准备离开。临出门时,她说:“还是那句话,别玩过火。杜林祥毕竟救过我们家孩子。”

第六章 危机来袭 3、你只是个精明的商人,不懂政治啊

电梯停在公寓顶层,周玉杰快步走了出来。这是他专门租的房子,薛名仪正在屋里等着。

脖子上的三个草莓印还是薛名仪留下的,昨晚两人抱着缠绵了好一阵,但薛名仪来了例假,始终无法切入正题。下午在办公室开会,忽然收到短信:“哥哥,我下面干净了。”周玉杰再也按捺不住,立刻开车飞驰过来。

进到屋里,薛名仪正躺在沙发上看杂志。不光下面干净了,身上也脱得干干净净。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空中还有闪电划过。薛名仪娇嗔地说:“外面的雷打得好厉害,不知一会儿下不下雨?”

“有雨,有雨。雨水马上就会滋润你的。”周玉杰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从沙发、浴室,到客厅的地板上,两人一路转战。就在达到高潮那一刹那,窗外豆大的雨珠也如约而至。

后面所发生的一切,也就顺理成章。周玉杰拼命释放着身体里的激情,薛名仪也越来越主动。

周玉杰特别喜欢在做爱后思考工作,因为那时的思路特别清晰。巴西球星罗马里奥说过,要是头天晚上不跟女人在一起,第二天比赛时射门就没有灵感。对此,周玉杰感同身受。

按照事先的计划,周玉杰已经将超市规模迅速扩张,接下来就需要黄坤出手,收购周玉杰的股份。只要能够成功地套现退场,剩下的事就是躺在床上数钱了。在黄坤的授意下,河州百货集团已经同周玉杰展开接触,并初步达成收购意向。今天晚上,周玉杰又约了河州百货集团的副总刘文雄见面,商讨具体细节。这个刘文雄,堪称黄坤的心腹,当过黄坤的秘书和集团办公室主任,三年前又被擢升为副总经理。黄坤定下的事,刘文雄是不敢说一个不字的。因此,周玉杰与刘文雄的谈判,更多就是走走过场,做给外人看一下。

这时,薛名仪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她问:“今晚吃什么?楼下刚开了一家韩国烧烤,味道蛮不错,要不去尝一下?”

周玉杰摇头说:“今晚不行,我约了人。”

薛名仪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嘛,人家舍不得你!”

其实,周玉杰更舍不得薛名仪。想想今晚的聚会,不过就是和刘文雄谈一些具体细节,并没有什么大事,周玉杰便决定带上薛名仪一同前往。况且,有薛名仪这样的大美女在身边,也为自己争了不少面子,最起码能让刘文雄那个徐娘半老的情妇潘燕,大大地相形见绌一番。

晚上六点半,周玉杰来到酒店。刘文雄已等候在包间内,他身边还有一位浓妆艳抹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刘文雄的情妇潘燕。潘燕过去是百货大楼的营业员,勾搭上刘文雄后,被提升为部门经理。刘文雄的老婆为此大闹过好几次,还是黄坤出面摆平的。后来考虑到影响,潘燕主动辞职,并在刘文雄的庇护下开了一家美容院。

薛名仪一现身,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盖住了潘燕的风头。刘文雄不住点头:“周总真是好福气啊,不仅生意做得好,身边还有这样的绝代佳人。”

潘燕自然妒火中烧,便说:“小薛自然是个美人坯子,周总也是个大帅哥啊。身材魁梧、仪表堂堂,浑身上下透着男人味。”听完这话,刘文雄很不自然地盯了潘燕一眼,而潘燕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薛名仪羞涩地笑了笑,然后很有礼貌地招呼“刘哥”“潘姐”。众人落座后,周玉杰说:“黄总回来没有?前天我跟他打电话,他还说他在澳门,而且手气不是一般地旺。我见他兴致高涨,也不便多说什么。”

刘文雄笑了笑说:“老大的手气近来真是不错,逢赌必赢。连着好几场,少说赢了几十万。他昨天下午已经回河州了。”刘文雄称呼黄坤,不管人前人后,都是叫“老大”,一副恭敬有加的模样。

周玉杰夹了一口菜,问:“那怎么今天给他打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我还以为他在澳门玩得太入迷了。”

刘文雄搓着手说:“我也奇怪啊。昨天下午,老大刚到河州机场时,给我打了个电话,交代了一些工作上的事。今天我再联系他,手机也一直关机。”

周玉杰笑着说:“是不是躲在哪处温柔乡里,风流快活去了?”

刘文雄一脸正色地说:“应该不会。老大在这方面向来很有分寸,从没传出过什么绯闻。公司上上下下的人也都很敬佩他的为人。”

周玉杰放下筷子,说:“你不愧是黄总的铁杆心腹,时时处处都在维护领导的形象。”

接下来,周玉杰与刘文雄谈起收购的事。这个刘文雄,几乎没有任何主见,凡是黄坤已经拍板的,他都会说“老大已经定了的事,我当然照办”。而一些具体细节,甚至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刘文雄还是显得很谨慎,说要待请示老大后才能回话。

晾在一旁的潘燕与薛名仪只好闲聊起来。潘燕卖力地向薛名仪推荐自己的美容院,说凡是女人去了之后,都会连声夸赞。薛名仪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加之很少出席这类场合,因此便实话实说:“谢谢潘姐,不过我想我这个年纪还不太需要去美容院。等我上了年纪,再去麻烦潘姐。”

薛名仪说这番话并没有想太多,完全出于心直口快。然而在已入不惑之年的潘燕听来,却深深戳在痛处,一时脸色大变。周玉杰何等聪明,他回头训斥薛名仪:“你懂什么?任何年龄段的女人都有美容的必要。如今好多高中生都要去做美容整形呢。”

薛名仪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只好闭口不言。潘燕毕竟是在场面上混的女人,她很快缓过神来,笑着说:“周总说得没错。别说女人了,现在男人也要美容。我那个店里,去年新开了男士美容的项目,生意好得不得了。”

周玉杰说:“好啊,什么时候我也去美美容。到时嫂子可得给我这小兄弟打点折。”

听见周玉杰叫自己嫂子,潘燕开心地说:“那没问题!”

就在这时,刘文雄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接听,没过几分钟,脸上却霎时变了颜色,握筷子的右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最后连筷子也掉在地下。挂掉电话后,刘文雄呆坐在座位上,半晌也没缓过劲来。

周玉杰发现势头不对,便弯腰捡起筷子,问道:“刘总,有什么事?”

刘文雄支支吾吾地说:“老大出事了。昨天他刚回河州,就被纪委的人带走了。唉,这可怎么是好啊?”刘文雄一拳重重地砸在桌子上,那神情简直比死了爹妈还难过。

周玉杰也惊得目瞪口呆。这出收购超市股份的大戏,自己顶多是男二号,真正的导演兼男一号可是黄坤啊!眼看戏就要到高潮,主角却出了变故。黄坤真有什么意外,超市收购的计划还能继续吗?为了达到能让对方收购的规模,周玉杰已经欠下一屁股债,此时要是接盘者抽身而去,那无异于晴天霹雳。

隔了好几分钟,周玉杰才轻声问:“因为什么事?严重吗?”

刘文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今天的饭就到此为止吧,我回去了解一下情况。周总你门路宽,也帮忙打听一下。无论如何,不管动用什么关系,都要尽快想办法营救老大。”

刘文雄匆匆离去后,薛名仪不解地问:“出了什么事,你们要救谁?看刘总那样子,就让我想到电视里,革命志士被捕入狱,党组织组织营救的样子。”生意上的事,周玉杰从不告诉薛名仪,也难怪她什么都不知道。

周玉杰无力地摇头:“你不要多问,说了你也不知道。”

接下来的几天,周玉杰到处托人找关系,打听黄坤的情况。事情渐渐清晰,黄坤是栽在了女人手上。黄坤与商场里经营化妆品的一位女商家发生了暧昧关系。更要命的是,他们俩在黄坤的办公室里云雨巫山的情景被人拍了视频并交到了纪委。

黄坤毕竟是国有企业的一把手,出了这种事,官位肯定是保不住了。接下来,就是看纪委是否会顺藤摸瓜,查出他经济上有什么问题。所幸的是,黄坤平时人缘不错,树敌不多,并没有人要把他往死里整。刘文雄的表现也颇为仗义,几次被纪委找去谈话,他在痛心疾首之余,更是用党性和人格保证,黄坤不仅是经营企业的奇才,而且自律甚严,没有任何经济上的问题。

半个月后,处理结果下达:免去黄坤河州百货集团董事长、总经理、党委书记的职务,接任者就是刘文雄。

对于周玉杰来说,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接任的刘文雄既是黄坤的心腹,而且与自己也有些交情,总比新调来一个不认识的人好。他第一时间给刘文雄打去电话,表达祝贺之意。

电话那头,刘文雄口气沉重地说:“有什么好祝贺的?老大出了这档子事,我就算升了官,也高兴不起来。对了,老大已经从纪委回家了,我明天要去看望他,你有空就跟我一起去。”

周玉杰连忙点头:“好啊。”

第二天下午,周玉杰开着自己的悍马,早早等候在黄坤居住的小区外。不一会儿工夫,一辆黑色奥迪与一辆黑色别克也驶了过来。这两辆车周玉杰都认识,奥迪过去是黄坤的座驾,别克则是刘文雄的专车。

刘文雄从别克车里钻了出来,招呼周玉杰一块走进小区。周玉杰问:“刘总,你干嘛开两辆车过来?”

刘文雄说:“老大是因为个人作风问题被免职的,并没有追究刑事责任。我今天来,也是要告诉他,他不仅永远是我的老大,更是河州百货集团的老领导。他的奥迪车,以后还是他使用,出去看个病,或是到郊外旅游什么的,也方便不是!至于我嘛,还是坐那台别克。坐了许多年,都已经习惯了,不想换。”

听了这一番话,周玉杰不禁对刘文雄的人品肃然起敬。

黄坤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客厅里。他是因为“艳照门”被免职的,妻子闹脾气搬了出去,女儿也不愿回家看望这位身心俱疲的老父。

周玉杰看见黄坤第一眼,竟有些不忍之感。这才半个多月时间啊,昔日那个威风八面的洪西百货大王,指点江山、说一不二的黄总,就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子。过去乌黑浓亮、齐整有型的发型,更是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凌乱的白发。

如果说周玉杰还是心中唏嘘,刘文雄则是感情外露。泪水不停在眼眶里打转,他哽咽着声音说道:“老大,你的头发怎么?”

黄坤勉强笑了一下,挣扎着找回往日的风度:“没事,我不是一夜白头。只是过去头发一白就去染,现在没这个必要了,不用再整日伪装。以真面目坦坦荡荡示人,没什么不好。”

黄坤拉着刘文雄的手坐下:“文雄,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实在不该来看我这个有罪之人。”

刘文雄说:“老大,你这是哪里话?没有你的关照,怎么会有我的今天?”

黄坤点点头:“在商场里沉浮了这么多年,一双老眼昏花,看走眼了不少人。唯独你,我没有看错啊,不容易。”

周玉杰也坐在一旁,好言宽慰黄坤。黄坤的情绪逐渐平复,他说:“也怪我一时大意,阴沟里翻了船,怨不得旁人。所幸我平时还算小心谨慎,在钱的方面没犯什么大错。要不然,就只能在监狱里过下半辈子喽。”

黄坤此言不虚。他的确不是那种吃相难看的人,就算与周玉杰的合作,也是不停谋划如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做到不留痕迹。至于平时那些下属、商家送来的红包,他更是正眼都不瞧一下。

黄坤一脸哀怨的神情,尤其是他那句“阴沟里翻了船”,也令周玉杰觉得好笑。如今的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以他们的见识、能耐,其实不太容易在阴沟里翻船。只不过,在阴道里翻船的比比皆是。总归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刘文雄说:“纪委找我去谈了几次话,我都义正词严地做了声明,作为你的下属,对你的清白有充足的信心。”

黄坤僵硬地笑了笑:“谢谢你啊。”

周玉杰也插话说:“听到黄总出事的消息,当时刘总惊得连筷子都掉地上了。后来刘总也一直找关系,希望能早日营救你出来。”

刘文雄这时从皮包里翻出一摞账册,说:“老大,我知道你向来洁身自好,就是时不时手痒,爱去赌上两把。遇到运气背的时候,也难免手头吃紧。这些年,我一直分管办公室与财务部的工作,为你分忧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因此,我也用招待费的名义,为你冲抵了不少赌账。一听说你出事,我就打招呼把这些账册藏起来了。咱们是大企业,有个两三百万的招待费用说不清道不明,外人也不会深究。”

刘文雄继续言辞恳切地说:“周总不是外人,今天我也不避讳他。现在风头过了,我就把这些账册重新拿了出来,专门交还给老大。你想怎么处理都行。这些东西,公司里都没留底。真有人追查,也不过是财务上的疏漏,任谁有天大的本事,都查不出个所以然。”

黄坤接过账册,苦笑的脸上显得很不自然:“我过去常说,赌场得意,商场就要失意。近来手气出奇的好,总预感不是什么好事,想不到一语成谶了。文雄,你是个有心人啊。我都不知道怎么谢谢你了。”

刘文雄连忙摆手:“千万别说谢,都是应该的。老大你以前坐的奥迪,我也给你带来了,这车以后还是你坐,连驾驶员我都没换。过去怎么使唤的,以后还怎么使唤,总之一切以你方便为好。”

过去的大忙人黄坤,已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倒是刘文雄,坐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有好几通电话打来请示工作。黄坤见状说:“文雄你忙,就不要在我这儿耽搁时间了。”

刘文雄点点头:“那也好,老大你就好好休息。我今后有空再来看你。”

刘文雄起身准备离去,周玉杰却说:“我今天没什么事,就再陪黄总聊会儿天。”刘文雄笑着说:“这样更好。你们聊,我先走了。周总,收购超市的事,是老大之前就拍板定下的,我会尽量努力,避免节外生枝的。”

周玉杰站起身来,感激地朝刘文雄道谢。送走刘文雄后,周玉杰又坐回屋内,并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他选择留下来的原因,就是要呈上这张卡,表达自己的心意。

按理说,今日的黄坤,利用价值已大大降低。不过,当初杜林祥信守承诺,向周志斌支付佣金,以及后来善待卓伯均赢来好评如潮的事,却启发了周玉杰。感情投资,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收益。再看到刘文雄对于黄坤毕恭毕敬的样子,周玉杰认为黄坤对于未来收购超市的事,多少也还有些影响力。他说:“黄总,这里面是二十万。你拿着随便用,用完了有需要,随时知会一声。”

黄坤显得有些惊讶:“如今事情还没办成,我就已经下来了。怎么能再收你的钱?”

周玉杰说:“黄总这是哪里话?朋友是朋友,生意归生意。咱们生意上没有机会合作了,朋友还得继续交。这点钱,权当给你压惊用的。”

黄坤说:“周总,我劝你还是把钱收回去。你那生意,在我看来悬得很。”

周玉杰语气坚决地说:“黄总,你要真认我这个朋友,就不要再推辞。再说了,刚才刘总不也讲,收购超市的事,他会‘萧规曹随’吗?”

黄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呀,纵然聪明过人,可终究还是年轻。你难道就看不出来,他刘文雄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全他妈在逢场演戏!”

周玉杰说:“黄总,我看你想多了!刘总对你真是挺不错的,官场中的人,我也接触过一些,有谁像刘总这样礼敬前任!我再说句不中听的话,你都已经下来了,他也没什么必要来这演戏。”

黄坤摇了摇头:“老子有今天,全要拜刘文雄所赐。我当初真是瞎了狗眼,居然重用了这么个白眼狼。”

周玉杰一脸错愕,茫然无知地问:“黄总,你这话从何说起?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

“从何说起?”黄坤没好气地说,“说来话长,我就给你长话短说吧!你知道吗?送到纪委的录像带,清晰得一塌糊涂。”

黄坤继续说:“纪委的人说了,这根本不是女人藏在包里的偷拍机拍的。当时我的办公室里起码安装了四五个摄像头。每个镜头拍摄的画面,汇集到一起,经过精心剪辑,才能达到如此的效果。”

听黄坤这么一说,周玉杰也警觉起来:“谁在办公室安装的摄像头?”

黄坤说:“应该就是刘文雄。他当过办公室主任,当时又是分管办公室工作的副总,如果不是他精心策划,其他人很难完成。还有一点,我这个人平时很谨慎,以往和那个婆娘干事,都是临时去个僻静的宾馆开房。可那天不知怎么回事,见到这个花枝招展、浑身冒香水味的女人,竟然把持不住了!”

周玉杰笑了笑:“那也不奇怪,哪个男人没有聊发少年狂的时候?”

“狗屁!”黄坤像一头暴怒的雄狮,“老子可不是色中饿鬼。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去办公室时,发觉饮水机没水了,正巧刘文雄经过,他忙不迭地端起我的茶杯,去他办公室接了一杯水。他刚离开五分钟,那女人就进来了。我估计,这王八蛋八成在我茶杯里下了药。”

周玉杰听得毛骨悚然。真如黄坤所说,刘文雄的手段可够阴毒的。但他还是疑惑地说:“你这些毕竟只是推断,万一都是巧合呢?”

黄坤猛喝了一口茶,大声说:“还有更巧合的事。我的朋友后来告诉我,勾引我,拍下录像带的女人,竟然是潘燕的好姐妹,这女人还在潘燕的美容院里工作过。对了,潘燕是谁,你知道吧?”

周玉杰点头说:“知道。她就是刘文雄的情妇嘛,我和她见过几次面。”

黄坤恨恨地骂道:“这个骚货,原来在百货大楼当营业员时就喜欢到处勾引男人。开始还在我面前卖弄风骚,被我轰跑了。结果刘文雄当个宝捡了去,为这事下面反应很大,还是我一手压了下来。”

黄坤继续说:“我去年就60岁了,按规定是要退休的。省市领导看见企业经营得红红火火,担心换帅引发震荡,加之我个人也去做了些工作,因此专门批示把我作为特例,可以65岁之后再说退的事情。刘文雄小我8岁,真到我65岁时,他也没什么年龄优势了,因此才使用这些卑劣手段。”

周玉杰说:“他把你拱倒了,怎么知道自己就一定能上?”

黄坤冷笑一声:“这个刘文雄,是个笑面虎啊。平时在我面前像个龟孙子一样,其实暗地里早就在活动。加之在公司的所有副总中,他的排名最靠前。只要我出了事,上面有人稍微帮他说几句话,就能稳稳坐上这个宝座。”

周玉杰还是有些不解:“不过你出事之后,刘文雄真是四处活动找关系为你开脱,到如今对你也礼遇有加。还有,刚才他还把那些账册亲手交给你。真是他处心积虑害你,干嘛手下留情,等着你今后反咬他一口吗?”

黄坤长叹了一口气,说:“你只是个精明的商人,不懂政治啊。刘文雄这么做,正是他的高明之处。一来,他在所有人面前赚足了口碑,大家都称赞他是忠厚之人。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他明白鱼死网破的道理,给我留条活路,也是保护他。”

“怎么说?”周玉杰问。

黄坤说:“老子真要栽了,也要拉几个垫背的,他刘文雄第一个跑不了。就说刚才那些账册,钱是我用的,但他就没责任?起码是丧失原则,没有对一把手进行有效监督。真要深究起来,他还当个屁的董事长。还有,他心里恐怕也没底,自己有哪些丑事捏在我手里,比方潘燕的事,就可以拿来大做文章。然而现在,我只是丢了官,却没有进监狱,他还把我作为老领导供奉着,连专车待遇都不变。如此一来反而令我投鼠忌器。”

“我低估了这条恶狗,活该沦落至此啊!”黄坤长吁短叹道,“刚才他说账册全交给我了,他那里根本没留底。鬼才信!他是在威胁我,真要轻举妄动,谁都没好下场。”

想想半小时前黄坤与刘文雄见面时说的那些话,什么“一双老眼昏花,看走眼了不少人。唯独你,我没有看错”“文雄,你是个有心人啊”,当真是句句都暗含机锋。

周玉杰不禁感慨,为了演戏,刘文雄眼泪都快掉了下来,而黄坤也不遑多让,一副心怀感激的样子。这两人,皆有影帝潜质。

周玉杰说:“刘文雄知道你已经清楚他玩的这套把戏了吗?”

黄坤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周玉杰又问:“他还不知道?”黄坤再次摇头:“不是他知不知道的问题,而是他清楚与否已经不重要。大家都是聪明人,许多事干嘛非得说破?我如今还指望着刘总给我保留专车待遇,还要给我发退休工资,报医疗费用。而他,也指望我安分守己,别捅出什么娄子。大家心照不宣,岂不更好?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

从刘文雄接到电话的那一刻起,周玉杰就被欺骗了。直到半小时前,他又被黄坤那千恩万谢的样子欺骗。黄坤与刘文雄,到底是什么材料做成的男人?明明痛恨对方到了极点,甚至不惜祭出下三烂的招数,可彼此还得装出一副惺惺相惜、情深似海的模样。他们究竟在骗别人,还是为了某种目的,连自己也一起骗了?

周玉杰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正在面前上演的,不知是一幕悲剧还是地地道道的丑剧?他更担心自己的生意,按照黄坤的分析,刘文雄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虚伪狡诈。这个刘文雄,绝不是个萧规曹随之人,他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扑向自己。

黄坤的情绪逐渐平复,他指着茶几上的银行卡说:“道理我已经给你讲清楚了,这钱你就自己收回去吧。我实在是无功不受禄。”

周玉杰的手指头不自觉地动了动,但又实在伸不出去。二十万送给黄坤已不会产生任何作用。但这时拿回银行卡,岂不是太小气?我周玉杰如今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商界名人,怎么能干出这等出尔反尔的事?

周玉杰最后狠狠心:“黄总,你这样说就见外了。我还是那句话,咱们是朋友,这些钱就是朋友间的人情往来,跟什么功不功、禄不禄的,没关系。”

黄坤忽然哈哈大笑:“感谢周总的大气。不过我要纠正你,咱们不是朋友。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将来更不会是。我们的接触都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失去这个基础,再谈什么朋友之道,就有些虚无缥缈了。”

周玉杰表情尴尬地说:“黄总经过这一番人生起伏,说话真是直白。”

黄坤说:“我的确帮不上你了,不过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你去找刘文雄推心置腹地谈一次,不要有拘束,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果说我是伪君子,刘文雄就是真小人。真小人应该比伪君子更容易对付。无非是钱和女人,只要许以重利,他会动心的。再说了,咱们前期谋划这么久,已经快把这个局做成了,他此时接手,等于捡个落地桃子,何乐而不为?”

周玉杰重重地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第六章 危机来袭 4、大家都是讲规矩的人,好多事就简单了

在黄坤家里,周玉杰把手机调成了振动。下楼后翻开一看,有一个未接来电与三条短信。其中两条短信都是垃圾广告,剩下的一条短信与未接来电显示的是潘燕的手机号码。潘燕在短信中说:“不是说来美容院照顾姐姐的生意吗,怎么一直没联系,打你电话也不接?”

这个又老又风骚的女人,还惦记着这事。正好,在和刘文雄正面交锋前,先去潘燕那里进行一下火力侦察。他拨回电话,热情地说:“不好意思,潘姐,刚才没听到你电话。这会翻开手机一看,就迫不及待地打给你了。”

潘燕笑着说:“没事。我就是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店里,做做男士美容,我们这儿新引进了一个项目,顾客反响很不错,你可以来试试。”

周玉杰说:“我是一直想来啊,可就是没胆子。”

潘燕好奇地问:“你怕什么?”

周玉杰说:“我怕刘总金屋藏娇,要是贸然侵门踏户,他老大哥会不高兴,那就罪过罪过了。”周玉杰不仅一表人才,更是对付女人的高手。他知道,大多数女人对于粗暴的性骚扰是相当反感甚至愤怒的,但对于男人献上的赞美甚至是适度挑逗,女人们却很受用。

果不其然,潘燕笑呵呵地说:“你这个小弟弟,一天到晚不老实。到姐姐这儿来做正规男士美容,有什么担心的?”

周玉杰说:“那好,潘姐发了话,我这就过来。”他发动汽车,朝潘燕的美容店驶去。

驾驶着汽车,周玉杰也在回味潘燕刚才的话:“你这个小弟弟,一天到晚不老实”,这句话怎么越听越不是个味!明明想挑逗别人,反而被别人挑逗了一番。唉,不想连我周玉杰这样的老手,也有吃亏的时候。

很快,周玉杰已经把车开到了美容院门口。潘燕的美容院是加盟一家国内知名美容品牌的,论地段、装潢,在河州皆属一流。潘燕正坐在大堂的沙发上,见周玉杰到来,便热情地起身迎接:“周总可是贵客。你这一来,小店蓬荜生辉。”

周玉杰说:“潘姐,你这可不是小店。河州的美容院可没几家能赶上这水准。”

潘燕笑着说:“周总对河州的美容院很熟悉嘛。你那位小薛姑娘可是不怎么去美容院的呀。看来你这个花花公子,还经常陪别的美女去美容院。”

周玉杰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便转圜道:“我也是个爱美之人,就不能去做做男士美容。”

潘燕说:“吹牛吧!男士美容在河州可没几家,我这算是引进男士美容较早的,也是去年年底才开始做。周总,偌大的河州城,还真没有那么多男士美容店供你去逛。”

周玉杰尴尬地笑了笑,说:“潘姐,你就别一口一个周总,叫得我怪不自在。就像刚才在电话里那样,叫我小弟多亲切。”对付这种熟女,有时也不妨用撒娇来为自己解围。

潘燕开心地说:“好,小弟。今天做个什么项目?我这儿可有好几种套餐。”

周玉杰的心思根本不在美容上面,他说:“听潘姐的安排。”

潘燕说:“以你的身份,怎么也要做个顶级的。做一次一千九百九十九元,用的都是纯进口材料。今天姐姐给你打对折,就收一千元。”

周玉杰爽快地说:“好啊。”

周玉杰换上美容院特制的养生衣,走进装修考究的包间。一位二十多岁的靓丽少女随后走了进来,手上还抱着一大堆美容用品。少女给他先做全身按摩,再用蒸馏水为周玉杰清洗面部,然后将一种黑乎乎的东西涂在周玉杰脸上。

接下来的程序却被周玉杰叫停了,他对少女说:“去把潘姐叫进来,就说我有事找她。”

两分钟后,潘燕走了进来。周玉杰说:“今天来,一方面是做美容,另一方面,也有些事要请教潘姐。”

潘燕说:“什么事?”

周玉杰说:“前几次我和刘总谈收购的事,你也在场,具体的情况都清楚。现在刘总已经扶正当了一把手,拍板权就在他手上捏着。潘姐觉得,接下来的生意,不会有什么障碍吧?”

潘燕微微一笑:“你们男人们的生意,我一个女人家哪里知道?”

周玉杰说:“潘姐可不是普通女人,这次刘总能扶正,可少不了你这个贤内助。”周玉杰的话点到为止,他相信以潘燕的精明,能够品出其中味道。

潘燕说:“小弟你谬赞了。老刘的贤内助可是他夫人,轮不上我。不过依我看,老刘是个讲规矩的人,只要什么事都按规矩办,自然好说。”

“这个当然。”周玉杰说,“不仅对刘总要讲规矩,对潘姐你,我也会讲规矩。”

潘燕用手拍了一下周玉杰涂满黑泥的脸庞:“小弟,懂规矩就没难事。”

在周玉杰看来,潘燕的这个举止颇为轻佻。几次接触下来,周玉杰已经发现,即便作为情妇,潘燕也绝不是一个甘守妇道、从一而终的情妇,怪不得黄坤怒骂她是骚货。对这种高龄荡妇,周玉杰是不感兴趣的,再说,这毕竟是刘文雄碗里的肉,为了做成生意,套套近乎、拉拉关系可以,真走到那一步是决计不行的。

但现在也不能把人家轰出去,周玉杰只好违心地说:“潘姐,你这拍两下,比刚才那个小妹按摩的舒服多了。”

潘燕似乎并不领情:“鬼扯,刚才给你按摩的可是我店里最年轻漂亮的姑娘。哪像我,老气横秋的。”

周玉杰奉承说:“可不能这样说。女人二十岁是桃花,鲜艳但不够味道;三十岁是玫瑰花,妩媚性感;四十岁是牡丹,华贵端庄。潘姐你正是玫瑰与牡丹交相辉映的年华,最有女人味。我们刘总可是好福气啊。”

潘燕今年44岁了,比周玉杰足足大出好几岁。以她这年龄,牡丹都快开谢了,更扯不上什么玫瑰。不过从周玉杰嘴里吐出的话,总能讨女人欢心。潘燕说:“你逗女人还真有一套。那五十岁的女人是什么花?”

“兰花啊,清香淡雅。”周玉杰说。

潘燕接着问:“六十呢?”

周玉杰撇撇嘴:“棉花,令人温暖。”

潘燕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的名堂真不少。既然这样,你们男人干嘛结婚时都去找桃花,不去找玫瑰?”

周玉杰说:“那是受到社会观念、生理结构的影响,一定程度束缚了人们的欲望。不过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有命中注定的结婚年龄,而且还可以算出来。”

潘燕来了兴趣:“快说说,怎么算?”

周玉杰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说:“你在1到9之间,选定一个你认为最有意义或是最吉祥的数字。记住,选好后默默记在心里,不要告诉任何人,连我也不要告诉。选好了吗?”

潘燕思考了一会,说:“想好了。”

“好!”周玉杰说,“你把这个数乘以三,然后再加三,然后再乘以三,就会得到一个数。你把这个数的十位、个位相加,又会得到一个数。之后你加个三十,再减去和你发生过性关系的异性数量,就是你命中注定的结婚年龄。”

这一席话,简直把潘燕绕晕了。但她的兴致却异常浓厚,她说:“我从小数学就差,你别急,我去拿个计算器进来。”

经过好一阵计算,潘燕面露疑惑地说:“不对呀,我的命中结婚年龄怎么是15岁,这也太小了!”

周玉杰躺在床上,一本正经地说:“这说明你是古典气质的美女。古人二八芳龄就要出嫁,不就是十五六岁。”

潘燕自言自语地说:“你这准吗?”

“准,准得很。”周玉杰口中念叨着,心里却骂道,这他妈哪里是不守妇道,简直就一烂货。

这道数学题,还是大学时,周玉杰从室友那里学来的,他将其称为数学界的贞操宝典。这里面有隐藏着一个有趣的数学规律,不管从1到9选择任何一个数字,乘三加三再乘三,最后个位十位相加,得到的都是同一个数字:9。比方你选1,(1×3+3)×3=18,将18的个位、十位相加,正好是9;你要选择4,(4×3+3)×3=45,将45的个位、十位相加,还是9;你选择9,(9×3+3)×3=90,将90的个位、十位相加,依旧是9。因此,不管你隐藏在心中的秘密数字是多少,都不影响答案。

9加上30等于39,减去发生过性关系的异性数量,潘燕得到的答案是15。那就意味着,潘燕已经和24个男人上过床,这不是烂货,又是什么!

当年,大学室友告诉周玉杰时,说的还不是加30,而是加20。那时的人比较保守,性伴侣大多在个位数,用29去减,得出的大多是25、26,稍微过分一点的不过22、23,也还符合常理。后来社会逐渐开放,周玉杰发现再去加20,往往测出的结婚年龄都是十多岁,因此他自我创新,将原题的加20变成加30。

不过潘燕的答案还是令他吃惊!所幸没叫这女人加20,不然测出的结婚年龄就是5岁,这不成了娃娃亲,滑天下之大稽。江小洋也欺骗过自己,说交往过两个男朋友,并只和其中一人上过床。但最后的测试结果,江小洋之前和四个男人上过床。周玉杰并不在乎这些,只把它看成善意的谎言。不过有些思想保守的人却接受不了,据说有对结婚超过十年的夫妻,做了这道测试题后,最后竟分道扬镳。

在周玉杰看来,当今社会,女人能守住杨八妹的底线都不算太过分。从杨八妹到十三姨这个区间,应当归于开放型。到了十八罗汉,就得亮警灯了。像潘燕这种经历过二十四节气的,就属于万棒丛中过、片草不湿衣了。对于她来说,禁果已经跟苹果差不多,任何一个男人都可能是坐在树下的牛顿。

当然,时代再怎么进步,女性的开放程度还是大大逊于男性。对于周玉杰这种曾经嗜嫖成性的男人,测试答案只能是无解。因为他实在记不清,该减去多少了。是170、280还是340,真不知道!

周玉杰翻起身来,说:“潘姐,今天先到这儿吧。我明天就去找刘总谈,你也帮我敲敲边鼓。事成之后,我一定送你一家美容院。”

潘燕抬起头,以一种挑衅的目光看着说:“说话算数?”

这种挑衅目光带有挑逗的味道,久经风月的周玉杰下意识伸出手,本想去拍拍对方脸蛋,最后还是克制住。他拍着潘燕的手臂说:“好姐姐,放心吧。我说话算话。”

第二天一早,周玉杰来到刘文雄的办公室。刘文雄还是坐在自己原来的副总办公室,只不过把标牌换成总经理办公室。黄坤留下的那间宽大豪华的办公室,刘文雄已经下令略加修饰后,改造成会议室。

一位姓牟的办公室副主任正在刘文雄办公室汇报工作。见周玉杰称赞刘文雄不改简朴作风,便附和说:“我们老大就是重感情,他说黄总对企业的发展是有大功劳的,如今因为个人原因离开,企业员工对这位功臣依旧要有感恩之心。如今像老大这样对待前任的领导,可真少见!公司上下都在称赞……”

这才几天时间,刘文雄就变成众人口中的“老大”了。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只见刘文雄挥手打断了牟主任的话:“我们企业不鼓励马屁文化。”刘文雄的声音并不大,更有趣的是他的表情,没有平时训斥下属时的疾言厉色,反而是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者模样,嘴角还洋溢着笑容。

这种表情十分滑稽,但又随处可见。拍马屁与散漫懒惰、无组织无纪律等,的确不是一个层面的问题,领受批评的待遇也有天壤之别。受到“训斥”的牟主任,笑得更加谄媚,不住点头说:“是,是,老大这种谦虚的态度,更值得我们学习。”刘文雄也回报以更和蔼的语调:“好了,没什么事先出去吧,我和周总谈点事。”已经四十出头的牟主任,就像一个领到糖果的小屁孩,蹦蹦跳跳地走了出去。

刘文雄亲自合上门,转头说道:“这些人,不懂我的苦心。老大是我的恩人,也是企业的英雄,留下他的办公室,就是为了营造一种尊重英雄、鼓励英雄的文化氛围。另一方面,教训也十分深刻啊。一位功勋卓著的企业领导者,就因为个人私生活,最后狼狈去职,我也希望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引以为戒,以后扎扎实实干事,堂堂正正做人。”

真扯淡!那个对你有知遇之恩的老大,不就是因为挡了你的上升通道,被你用下三烂的手段搞下去的嘛。也许,你还以为我周玉杰蒙在鼓里,编一套说辞混淆视听,尚在情理之中。可什么引以为戒就不要说了吧!你那个徐娘半老的情妇,我都见过无数次了,还扯什么堂堂正正做人。周玉杰听到后不免这样在心里咒骂着。

他转念一想,也就释怀了。美国思想家托马斯·潘恩说过,一个人,如果极力宣扬他自己都不信的东西,那他就是做好了干任何坏事的准备。像刘文雄这种满口胡言乱语,以图欺世盗名的人,是不会有任何道德底线的。接下来,两人只需要谈利益。或许黄坤没有说错,刘文雄是个更容易打发的真小人。

周玉杰清了清嗓子说:“刘总,收购的事前段时间我们已谈过多次,不知什么时候能定下来?”

刘文雄说:“我昨天不就说过,一切还是按老大定下的原则处理,不会有什么变化。只是你也知道,现在整个经济都面临宏观调控,企业的资金不宽裕,具体过程中难免会拖沓一些。”

这种模棱两可的场面话,显然无法令周玉杰满意。周玉杰压低声音说道:“刘总,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收购完成后,我为你准备了一笔不菲的佣金。因此,这单生意对于我们大家,都是双赢。”

“10%。”周玉杰加重语气说,“佣金就按收购金额的10%计算,这个价格刘总还满意吧?”

“这样不太好吧?”刘文雄一副为难的样子。

周玉杰说:“这有什么?不过是商场里的规矩。刘总你既然帮了忙,我当然得有所表示。实不相瞒,以前和黄总,也是按这种模式运作的。”

钱实在是个好东西!周玉杰亮出底牌后,刘文雄也收起了自己的官腔,他一边敲着桌子一边说:“周总,实不相瞒,对于这桩收购,外面的议论不少。下面一些员工甚至把告状信寄到国资委去了,说这里面有猫腻。现在我刚坐上这个位置,有些事不能做得太明显。因此,这桩收购案我原本是打算拖一段时间的。”

刘文雄终于肯实话实说了,这就好办多了。周玉杰说:“刘总,咱们之间不必见外。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一定想方设法办到。”

刘文雄说:“钱这东西,大家都想赚,但关键是把风险降到最低。你和老大当初谈的收购价是三亿七千万,实话实说,这个价格实在不便宜。现在如果咱们之间来谈,你能把价格降一降,好多事就方便了。”

刘文雄继续说:“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国有企业,不差钱。关键是钱花出去,得有个能站住脚的说法。收购周总的企业是我上一任就确定的事,我现在不过是顺水推舟。如果在我手上还能把收购价格往下压一压,那各方面都好交代。”

周玉杰为难地说:“刘总,三亿七千万的价格,我已经是在赔本甩卖了,再降就是跳楼价了。”

刘文雄说:“前期的谈判我也参与了,我知道你周总还是有降价空间的。另外,老大与老大也不一样啊。如今公司的人也叫我老大,但我心里清楚得很,我同黄坤可不一样。他是开国之君,咱们这企业就是在他手上发展为洪西百货界霸主的。我没有他那样的威信,许多事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周总在价格上让一步,我有许多工作也好做。”

这几句应该是刘文雄的大实话。他既垂涎高额的佣金,更盘算着如何不担风险地落袋为安。周玉杰思忖了一阵,说:“好,就按刘总说的办。”

刘文雄笑着说:“周总的确是个爽快人,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别说我了,就连潘燕都对你赞不绝口。她知道你今天要过来谈生意,还专门给我打电话,让我一定要关照你。”

这个刘文雄,真是贪得无厌!自己的佣金搞定了,还不忘帮情妇索要好处。他的意思很清楚,潘燕也为这事出了力,你小子的承诺可别忘了。

周玉杰马上说:“这件事成了,我是忘不了刘总与潘姐的。潘姐那边,我会按规矩办。”

刘文雄点点头:“大家都是讲规矩的人,好多事就简单了。”

这次谈话之后,收购程序便正式启动。河州百货集团组建了专门的团队,进驻周玉杰的公司进行财务审核。对于这些小鬼,周玉杰也少不了一番打点,但他更清楚,真正具有关键作用的,还是刘文雄这尊菩萨。连着好几个礼拜,他把刘文雄当衣食父母供奉着,陪着刘文雄夜夜笙歌。

如果说黄坤好赌,那么刘文雄就是不折不扣的色中饿鬼。自从跟薛名仪在一起后,周玉杰收敛了许多,曾经长达四个月没去夜店沾荤。如今为了陪刘文雄,他不得已重操旧业。周玉杰与刘文雄不仅在河州的夜总会里放浪形骸,甚至还飞去外地风流快活。周玉杰曾经自诩是个浪子,但跟刘文雄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许多隐秘快活的场所,周玉杰过去还不知道,许多千奇百怪的玩法,周玉杰也是沾刘文雄的光,才算开了眼界。

花酒喝了两个多小时,刘文雄决定要离开了。周玉杰自然是恋恋不舍,就连几位美女也一致挽留:“老板,前戏刚耍尽兴,正事还没干呢。就让姐妹们今晚好好陪陪你吧!”

刘文雄却连连摆手:“今晚很开心了,下次再来吧。”出门后,刘文雄拍着周玉杰的肩膀说:“找个女人压在身下,有什么意思?老弟,咱们这才是喝花酒的最高境界。”

意犹未尽的周玉杰,此时倒对刘文雄有些另眼相看。此人不光只是一个阿谀奉承的无耻之徒,最起码他对自身的控制力就远胜常人。在今天这种氛围之下,很少有男人能全身而退。

第六章 危机来袭 5、周玉杰不愿意走吕不韦与胡雪岩的老路

回程的车上,周玉杰又提起收购的事:“刘总,不知程序走完没有,什么时候能正式签署合同?”

刘文雄不紧不慢地说:“中间有些细节还要完善一下。去进行财务审计的人汇报说,你们公司的现金流很紧张,甚至有些亏空还很大。”

周玉杰解释说:“现金流的确紧张,但作为一家快速扩张的企业,这些情况都是正常的。如果不是勒紧裤腰带来发展,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开那么多分店。”

刘文雄叹口气说:“你说的固然有道理,但我们真要收购了,后续工作肯定轻松不了。财务部上周提交了一份报告,说就算收购花三亿五千万,后面起码还得再准备两亿,才能让企业走上正轨。”

周玉杰说:“几个亿嘛,对于你们这种大公司,算不得什么大事。再说了,你们如果自己投资去开超市,要发展到现在这种规模,肯定不止这么点钱。”

刘文雄点点头:“当初也就是看中你们企业的发展势头以及市场占有率,才愿意出高价收购的。细节上的问题,你也不要太担心,我回去做做几位副总的工作,应该问题不大。”

有了刘文雄的保证,周玉杰悬着的心稍微放了下来。他说:“刘总,明天就是周末了。天气这么好,我们一起去郊外吃点农家菜,顺便还能垂钓一番。”

刘文雄开心地说:“好啊。最好把你那位小薛姑娘也带上,我对她印象很深刻。你老弟不要总是金屋藏娇嘛。”

周玉杰的神经一下子又紧绷起来,他不明白刘文雄这句话,究竟是随口一说还是意有所指,周玉杰说:“小仪明天恐怕来不了,她要去学校补习。”

刘文雄面无表情地说:“这样说来就太遗憾了。”

下车时,周玉杰又追问了一句:“刘总,你所说的这些细节问题,大概什么时候能处理好?”

刘文雄淡淡地说:“大家都按规矩办事。你那边处理好了,我这边就不会有问题。”

周玉杰赔着笑脸说:“佣金不会有问题,甚至连汇款与洗钱的渠道,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纰漏。”

刘文雄说:“好,大问题解决了,还要注重细节。细节中藏着魔鬼啊!”

周玉杰一个人开着宽敞的悍马,行驶在灯光昏暗的小路上。“细节中藏着魔鬼”,他反复咀嚼着刘文雄的这句话。所谓大问题,指的当然是10%的佣金,以及承诺给潘燕的好处费。什么是细节呢?恐怕不是财务亏空与现金流紧张,所有这些,都不应当成为问题。刘文雄口中的细节,莫非就是薛名仪,这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女人。此刻,他终于见识了刘文雄张开的血盆大口。

周玉杰的肠子都快悔青了!那天晚上,如果不带薛名仪与刘文雄见面,什么狗屁细节都不会存在。可当初,哪里知道刘文雄能挤走黄坤独揽大权,又哪里知道刘文雄会盯上自己的心肝宝贝?

美女还是江山?周玉杰陷入两难。他在这个项目上已经押下了自己的全部身家,他绝对不能功亏一篑,在眼看即将大功告成时和刘文雄决裂,从而让长久的努力化为泡影。难道就这样将薛名仪送上刘文雄的床榻?周玉杰一想到刘文雄得意地将薛名仪压在身下恣意狂荡时,就有一种号啕大哭的冲动。

车窗外的夜景如烟云般散去,周玉杰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内心交战,莫能自决。他想到了吕不韦与胡雪岩,一个是权倾天下的强秦宰相,一个是富甲一方的红顶商人。为了自己的事业,他们都不惜将心爱的女人送上别人的床榻。为了笼络异人,吕不韦慷慨地舍弃了赵姬。为了示好两江总督何桂清,胡雪岩也把爱姬小翠奉上。他们最后都取得了辉煌成就,周玉杰,你今天要“效仿先贤”吗?

但周玉杰下不了决心!如果是其他女人,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即便是与自己共患难的江小洋,或许他最后也会动摇,大不了事成之后用名车豪宅作为补偿。可偏偏是薛名仪,这个自己生命中最看重的女人。他在这个女人身上,第一次找寻到爱情的滋味。难道眼睁睁看着若桃花般鲜艳的心爱女子,被刘文雄这个糟老头儿糟践?

周玉杰又想起了吕不韦与胡雪岩,这两个付出了青春、热血、理想、爱情的奇男子,最后换回了什么?除了旁人艳羡的功名富贵,还有亲生儿子的一杯毒酒,还有众叛亲离中的孤独终老。吕不韦在饮下毒酒的那一刻,胡雪岩在杭州郊外的茅草房里贫病交加时,可曾为当初的决绝而悔恨?他们,原本有资格拥有自己的幸福人生。

周玉杰更有一丝侥幸,我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刻。应该还有办法制止刘文雄邪恶的念头!哪怕最后与刘文雄决裂,自己或许依旧有能力力挽狂澜!

周玉杰猛地掉转车头,直奔潘燕的美容院。

见到潘燕后,周玉杰抱歉地说:“潘姐,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搅你。”

潘燕坐在办公椅上,笑吟吟地说:“你是我盼都盼不来的贵客。有什么事,直接说。”

周玉杰整理了一下思绪,说:“还是关于收购的事。靠着刘总与潘姐的关照,这件事原本进展很顺利。可刘总今天忽然提出一些细节问题,让我摸不着头脑,所以跑来跟你请教一下。”

潘燕好奇地说:“什么细节?”

周玉杰说:“刘总今天谈到了现金流的问题,我认为这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不用太上心。刘总还说明天吃饭时,叫我们家小仪一块去。但小仪对公司的情况并不了解,她搅和进来对生意没多大帮助。”

周玉杰加重语气说:“我是没辙了,只能求助于潘姐。这事如果成了,小弟我不会忘记姐姐,之前的承诺我会加倍兑现。”

周玉杰的话说得很委婉,但以潘燕的精明一定能听懂。在周玉杰看来,潘燕是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这个女人对于刘文雄的影响力是旁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更关键的是,潘燕是个女人,她此时理应与周玉杰站在同一战壕。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潘燕扑哧一声笑了:“小弟,你讲话怎么也文绉绉的?直接说,我们家老刘看上你们家小薛,你到我这儿搬救兵来了。”

周玉杰尴尬地笑了笑:“潘姐就是快人快语。”

潘燕面无表情地骂道:“这个刘文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一把年纪还惦记人家小姑娘,也不知道害臊!”

周玉杰赶紧劝道:“好色是男人的天性,这也没什么。潘姐你看开些,咱们还是要想办法把生意做成了,这样大家都能有好处。”看到潘燕的气愤,周玉杰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自己的挑拨离间发挥了效果,担忧的则是潘燕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让潘燕与刘文雄吵个底朝天可不是自己的初衷,周玉杰希望的,还是潘燕出面把这个死结解开,所有人都不撕破脸。

“现在你有什么打算?”潘燕问。

周玉杰说:“还是希望潘姐出面,把这事转圜一下。大家出来混,总归是求财,没必要为了一些小事,妨碍大伙发财。”

潘燕说:“我出面有什么用?一只发情的老狗,缠上了一个小骚货,旁人拉都拉不开。”

周玉杰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你骂刘文雄是老狗我管不着,干嘛扯上薛名仪?他强忍着没有发作,继续说:“现在只有你能想办法劝劝刘总,真把事情做绝了,对大家都没好处。”

潘燕盯着周玉杰,说:“看来你是真喜欢这个小妮子!据我所知,这些老板们把自己包养的情妇、二奶甩出去,往往眼都不眨一下。”

周玉杰无奈地说:“有首歌唱得好,女人何苦难为女人?”

潘燕挤出一丝笑容:“我可没难为她,是刘文雄那个王八蛋难为她。再说了,你真要告状也找错了人。我又不是刘文雄的老婆,要管也轮不上我。”

周玉杰说:“潘姐,你就不要说风凉话了。现在我可只能指望你了!在刘总心中,你的分量可比他那个老婆高出一大截。”

“别给我戴高帽子。”潘燕细声细气地说,“现在我跟刘文雄家里那个黄脸婆,还有他工资卡里的薪水,都是享受同等待遇。刘文雄一年半载也难得碰我一回。我跟他现在还在一起,更多是事业上的合作。”

潘燕的这番话应该是发自肺腑。别看她提起刘文雄的老婆,一口一个黄脸婆,自己也是徐娘半老。刘文雄整日穿梭在鲜花丛中,对潘燕想必也提不起太多兴趣。说起事业上的合作,潘燕倒是个厉害角色。黄坤的落马,这女人就出了不少力。

潘燕埋怨道:“你自己金屋藏娇多好啊,干嘛把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带到刘文雄面前?”

周玉杰也是长吁短叹:“我哪里知道会是现在这种局面?”

潘燕说:“现在你谈的可是几个亿的大买卖。我劝你也要以事业为重,不要儿女情长。天涯何处无芳草,为了一个女人,就把到手的几个亿拱手送人,可不是明智之举。”

周玉杰不解地问:“潘姐的意思是?”

潘燕说:“刘文雄这个人我清楚,发起情来可是不择手段。其他的事我还能说上话,这种事我也没辙。一个男人,尤其是干大事的男人,不要那么儿女情长。有些事要拿得起放得下。就说我美容院里的几个漂亮小妹,还不是被刘文雄勾搭上床了?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咱们这样的人,犯不着为这种事怄气!”

周玉杰惊得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来:你潘燕好歹也算刘文雄的情妇,怎么对刘文雄在外面乱搞女人的事,完全不放在心上,甚至反过来劝我看开一点?薛名仪可不是你美容院里的小妹,不是刘文雄想睡就能睡的。

周玉杰强压下怒火,说:“潘姐说得没错,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就盯上一个女人。刘总看上其他什么女人,哪怕就是明星,我也花钱去弄来。但实在不需要从我手上横刀夺爱。”

潘燕说:“你们这些男人,我真是搞不懂。看上一个女人,就跟着迷了一样,魂不守舍的。问题是刘文雄看上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姓薛的骚货。不瞒你说,那天吃饭之后,刘文雄就对那骚货赞不绝口,恨不得一口生吞下去。”

周玉杰终于忍耐不住,说:“别一口一个骚货。”

潘燕说:“哟,看不出来小弟还是个情种。反正这事我是帮不上忙,怎么抉择你看着办吧。”

周玉杰已经心灰意冷到极点,他知道这一趟算是白来了。他没有料到,刘文雄与潘燕竟然是这种关系。周玉杰甚至怀疑,美容院里的那几个小妹,根本就是潘燕送给刘文雄的。唉,古时候皇后不是还得忙着为皇帝选妃吗?潘燕这种首席情妇,为刘文雄物色一些年轻貌美的女人,想来也不是什么怪事。

周玉杰缓缓起身,说:“算我没来吧。”

潘燕笑着说:“别灰头土脸的,既然来都来了,要不做个男士美容?今天姐姐给你免单。”

潘燕脸上涂着很厚的粉底,在灯光下一笑,眼角的皱纹瞬间无处遁形。“就你这衰样,难怪刘文雄不碰你。也不知道你睡的那二十四个男人都是怎么被你勾搭上的?”周玉杰在心中骂道。他摇摇头说:“改日吧,今天太累了。”

潘燕站起身来,说:“好吧。你是大忙人,平时工作辛苦,就早点回去休息吧。”随着她一起站立起来的,还有一双巨大的乳房。这对乳房胀鼓鼓的,堪称潘燕身上唯一傲人的资本。

周玉杰蹂躏过的乳房不知有多少了,按说潘燕这种已入不惑之年的女人,是挑逗不起他丝毫性趣的。然而今天,一股邪恶的念头却瞬间被点燃。与其说是对潘燕施暴,不如说报复刘文雄。

如果是其他女人,周玉杰或许还有所顾忌,但对于潘燕实在没这个必要。通过那道数学题,他清楚知道这个女人的底牌。一个睡过二十四个男人的女人,不会在这方面还那么保守吧!况且潘燕对于自己,也流露出许多好感。想想自己这样的帅哥,真要委身从贼,也是便宜了这个婆娘。

周玉杰笑着说:“要说休息,其实哪儿都一样。就是不知姐姐这里留不留客?”

潘燕说:“留啊。我这房间多得是,你随便挑一间睡。”

周玉杰说:“我去睡了,姐姐你呢?”

潘燕有些生气地说:“我一会儿当然回家了。你少流里流气的,在我面前放规矩一点。”谁也不知道,潘燕的生气是发自内心还是那种欲迎还拒的手腕。

周玉杰也不去想那么多,冲上去一把搂住潘燕:“回什么家?今晚咱们就好好休息一下。”

潘燕努力挣脱:“你快放手,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周玉杰满脸淫笑:“我倒想见识一下你的不客气。”如果说,几分钟前周玉杰只有八成胜算,如今他已是成竹在胸。经验告诉他,面对这种直接的进攻,女人如果真想拒绝,就应该立即做出激烈反抗,甚至大声呼救。像潘燕这种做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挣脱模样,然后细声细气地说“我就不客气了”,只能理解为前戏或调情。

有一种女人,你从不想和她慢慢变老,只想将她快速按倒,要问爱她有多深,大约就是十公分,潘燕便属于此类。对于潘燕,周玉杰没有什么挑逗的雅兴,他只想疯狂地发泄。周玉杰把潘燕重重地摔在沙发上……

大战结束,潘燕一丝不挂躺在沙发上,手臂紧紧搂住周玉杰说:“别看刘文雄这个死鬼现在不怎么碰我了,前几年可被我玩得大呼过瘾。”

周玉杰好奇地问:“怎么一种过瘾?”

潘燕一脸骄傲地说:“当时我还没离婚,就把刘文雄带回家里大战三百回合。中途,我还叫一个楼下的搬运工拿着钥匙来家里开门。我在床上惊叫,说我那死鬼老公回来了,刘文雄顿时吓得屁滚尿流。我特别喜欢看男人被捉奸时惊恐异常的样子,真他妈过瘾。刘文雄知道真相后,先骂我是个疯子,可最后也感叹全身爽透透。”

这都是些什么人?在周玉杰看来,刘、潘二人已经超出淫荡的范畴,要归为变态了。但周玉杰也在问自己,要哪个女人这么玩一次,让自己体验一回被捉奸的滋味,到底做何感想?自己会感觉到爽吗?他不敢想下去。说不爽,似乎不是真心话;承认爽,那自己是否也有些变态?抑或,每个人心中,都潜藏着某种难以捉摸的本能?

周玉杰想不清楚答案,甚至不想找到答案。只是后面有两次,他竟不自觉地约潘燕去宾馆,酣畅淋漓地大战一番。他爱上潘燕了吗?呸!同这个女人谈爱情,是对爱情的亵渎。潘燕真有闭月羞花之容?那更是扯淡,坍塌的双乳,松弛的下身,一切都已无可奈何花落去。撩拨周玉杰心弦的,或许只能是潘燕身上那无遮无拦乃至于有些变态的淫荡与放纵。

周玉杰在薛名仪那里找寻着人类作为高级动物的情感。在潘燕的身体上,则尽情发泄着低级动物的本能欲望。

周玉杰每次同潘燕干完事,都不想有任何的缠绵悱恻。哪怕今天是两人的第一次,也不会例外,他匆匆起身离开。一番激情之后,他有些茫然失措之感。情场或者说欲望场里的报复已经完成,但商场里的死结却没有化解。自己,还有扳回一城的希望吗?

因为扩张的脚步太快,周玉杰的资金链异常紧张。有几处分店已经拖欠了经销商的大笔货款。遇到逼债的,周玉杰依旧保持底气十足的模样。但周玉杰自己清楚,他的底气根本就是水中花、镜中月。

这几年来,周玉杰运用独特的经营模式,大量挪用、截留经销商货款,来支撑自己近乎透支的扩张步伐。陆续开张的分店,人山人海的卖场,都是刻意吹出来的泡沫。要让这个泡沫不破,只能找到一个实力雄厚的下家来接盘。

河州百货集团就是一个理想的下家。可问题的关键是有个刘文雄卡在中间。

或许是听说薛名仪不能前来,刘文雄心中颇为不满,第二天他也没有与周玉杰去郊外垂钓。直到三天后,周玉杰才在市中心的一间茶坊里约出了刘文雄。

见到刘文雄,周玉杰焦急地说:“刘总,收购的事都谈了这么久,该有个结果了吧。”

刘文雄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我说过,还有些细节没处理好。你们公司的财务状况有些混乱,我们派去审计的人提出很多意见。要不是我力排众议,这次收购早被叫停了。”

周玉杰知道刘文雄满口都是胡说八道,但他只得耐着性子说:“刘总,咱们之间说话不要兜圈子,你有什么要小弟效劳的,不妨直说。”

刘文雄说:“周总啊,你口口声声不兜圈子,可自己却跑到潘燕那里,兜那么大一个圈子来给我传话,把简单问题弄复杂了。”

既许以重利,又陪这个老骚货云雨巫山,潘燕似乎也知恩图报,去找了刘文雄。只不过从刘文雄的口气来看,他并不为所动。潘燕说得对,刘文雄就是一只发情的公狗,其他事还好商量,对于女人的问题却绝不妥协。

周玉杰说:“有些事我处理得太急躁,刘总你不要介意。今天咱们可以打开窗户说亮话,你所谓的细节,究竟是什么?”

刘文雄笑了笑:“你是聪明人,不需要明知故问吧。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再多说就俗了。细节问题一解决,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周玉杰沉默了一会儿,说:“刘总何必横刀夺爱?其他的女人,或者是钱,大家都好说。”

刘文雄哈哈大笑:“周总也是久经风月,怎么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钱嘛,够用就行。女人嘛,当然要相中的才行。”

周玉杰强忍怒火,把握紧的拳头松开:“你这可是难为我了。”

刘文雄说:“可不敢这么说。我就是借用一下,用后一定完璧归赵。”

周玉杰一字一句地说:“在我心中,小仪可比和氏璧珍贵多了。”

刘文雄耸耸肩:“你呀,就是不注重细节。细节中藏着魔鬼啊。”

周玉杰起身告辞:“刘总啊,细节中没有魔鬼,你才是个吸血的厉鬼。”

刘文雄坐着纹丝不动:“你还有反悔的机会,但真要过了期限,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卖。”

周玉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他坚信自己不会后悔。

第七章 城下之盟 1、一盘残局,究竟如何收场

坐上宽敞的悍马,周玉杰启动汽车,并在空挡上重重地轰了一脚油门。但他并不急于开动,而是掏出一支烟,静静地点上。河州的天气近来很怪异。分明还是四月天,连续一周的气温却出奇的高,街上的行人纷纷换上明快的夏装,昨晚一阵倒春寒,漫天飞雨,道路泥泞,气温更是骤降十几度,早晨出来散步的老人,甚至又套上了笨重的羽绒服。

天气忽冷忽热,变幻不定,一如周玉杰的心情。为了爱情与尊严,他选择了拒绝。对于一个放荡不羁的浪子与充满血性的男人来说,爱情与尊严毕竟是太珍贵的东西。他不会后悔,但有着真真切切的后怕。一盘残局,究竟如何收场?一想到企业紧绷的资金链与那些穷凶极恶上门逼债的经销商,周玉杰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

已然落马的黄坤,厚颜无耻的刘文雄,还有那个人老珠黄却风骚异常的潘燕,这些人都不可能帮助自己。难道就这么认输吗?周玉杰不甘心!

周玉杰是个自视甚高的人,黄坤、杜林祥等人,也都称赞他是商业奇才。周玉杰名下的超市,虽然背负着沉重债务,也极度缺乏盈利能力,但这些门店毕竟占据着洪西各地的商业黄金口岸,拥有良好的品牌效应,每天还有络绎不绝的消费者上门。周玉杰依旧怀有侥幸,现在需要的只是注入大笔现金。真要引来一股活水,满池塘就会自然循环起来,企业不是没有渡过危机的可能。

周玉杰扔掉烟头,拿起电话打给杜林祥。自己毕竟还有个富甲一方的姐夫,只有指望他伸出援手了。电话接通后,周玉杰问:“三哥,你在哪?我找你有点事。”

“什么事,电话上说吧。”杜林祥的语气显得很急迫,周围的环境也很嘈杂。周玉杰说:“电话里说不清楚,还是见面聊吧。”

杜林祥说:“我现在正在香港机场,马上要飞去北京。要不这样,三天后你到办公室找我,我那时应该已经回河州了。”

周玉杰还想说几句,杜林祥却说:“先这样吧,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空姐在催着关手机。”周玉杰只好挂掉手机,驾驶着自己的座驾缓缓驶出。

远在香港的杜林祥,此刻端坐在头等舱里,随着飞机一道滑行,而后腾空而起翱翔在南中国的万里晴空之上。飞机一路向北,越过长江、黄河。当巨大的机翼出现在华北平原上空时,这架港龙航空的空客330开始进入下降通道。今天一路上遭遇空中气流,颠簸得很厉害,下降过程中,不少旅客都出现压耳的症状。本来就有些感冒的杜林祥,感觉更是难受,耳痛、耳鸣甚至开始眩晕。他睁开眼睛,吞下一颗薄荷糖,希望能缓解痛苦。

从香港到北京的三个多小时旅程,杜林祥一直微闭双眼,并特别吩咐空姐,送餐时也不要打搅他。其实,他一直没有睡着,更确切地说是根本睡不着。坐在身边的高明勇,无论是阅读杂志还是问空姐要第二份航餐,杜林祥都瞄得一清二楚。这个自己昔日的驾驶员,如今已成为集团公司的副总监。听着高明勇狼吞虎咽发出的声音,杜林祥心中暗骂:“你小子当真不是老板!企业都这副模样了,还一点不心急,瞧那吃相倒蛮开心。”

这几个月,杜林祥的日子并不比周玉杰轻松多少。宏观调控的力度越来越大,巍峨壮观、直入云霄的摩天大楼,简直成了一把插在胸口的尖刀。银行贷不出钱,被拖欠建筑款的老板们却成群结队找上门。纬通集团如今已到资不抵债的田地,即便说破产,也不过分分钟的事情。

和万顺龙的接触,也没讨到什么便宜。人家喊出的跳楼价,是杜林祥绝对无法接受的。吕有顺听说这事后,还大骂万顺龙乘人之危。倒是杜林祥替他开脱,说如今的大环境下,哪家房地产企业的日子也不好过。那天在办公室,万顺龙也和债主在电话里吵了一通,要顺龙集团出钱买下摩天大楼的部分楼层,或许真是难为他了。听了这话,吕有顺摇着头,半晌没有说话。

吕有顺也很心急。摩天大楼是他作为市长的政绩工程。当初他力排众议,主张开发河州新城,这座摩天大楼就是河州新城的地标建筑。最后真要成了烂尾楼,他这个市长也是颜面无光。为了帮助杜林祥,吕有顺可谓不遗余力,银行的贷款指望不上,吕有顺便四处联系实力雄厚的企业,希望有人买下摩天大楼的部分楼层,这样纬通集团就能回笼大笔现金,渡过目前的危机。

这次飞来香港,就是吕有顺介绍的。吕有顺曾在香港的央企工作多年,拥有深厚的人脉。他联系到一家央企,希望对方出资买下摩天大楼的十层楼。杜林祥和这家央企的负责人在香港谈了四天,中途吕有顺还飞过来一次,亲自协调相关事宜。央企尽管财大气粗,却也吃定了杜林祥如今山穷水尽,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他们开出的一万三千元每平方米的价格,纵然比万顺龙高出不少,可还是远未达到杜林祥的预期。

正好,昨天,安幼琪从北京打来电话,说她联系到一家实力雄厚的企业,有意一口气吃下摩天大楼多个楼层,而且报价较为优惠。这段时间,杜林祥、安幼琪、高明勇等企业高管,整天都在外面找买主,北京、上海不晓得去过多少趟,最后却没有一桩生意能谈成。电话里,杜林祥都有些心灰意冷:“这事靠谱吗?别到时又空跑一趟。”

安幼琪语气激动地说:“买主的意向很强,而且还专门派团队去河州考察了一个礼拜,对河州的市场环境,还有摩天大楼周边的配套情况,可谓如数家珍。他们董事长说了,就希望请你来北京谈一次,只要各方面条件合适,很快就能签合同。”

杜林祥顿时重燃信心,说:“我明天就飞过来。”

飞机徐徐降落在首都机场。这趟航班没能停靠在廊桥边,所有旅客只得坐摆渡车去候机大楼。杜林祥毕竟是头等舱乘客,不用像其他人那样,去挤那种连座位都没有的大型摆渡车。航空公司为他们准备了一辆丰田考斯特中巴,可以舒舒服服地驶出机场。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没有雾霾,天空中有蓝天白云,还有耀眼的阳光,只不过到处飞舞着轻盈而细小的“雪花”。杜林祥暗自纳闷,这都四月份了,北京怎么还在下雪,尤其今天阳光充沛,完全不是阴天啊。河州有时会下太阳雨,难不成北京还有太阳雪?

后来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雪花,而是柳絮。柳絮是柳树种子所带的白色绒毛,北京大街小胡同,到处都有柳树。所以,每当春天,柳絮就如同冬天的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飘飞。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杜林祥第一次在柳絮飘飞的季节来到京城,感觉颇为新奇。白白的绒毛,落在皇城根下那些华服盛装的俊男靓女的头发上、肩膀上、背脊上,甚至脸上。人们不耐烦地拍打着,柳絮却像小精灵似的,拍打不掉,沾在了手上、脸上,即使拍打掉了,又重新飞舞过来。

可是很快,杜林祥便懊恼起来。身患感冒的他,对柳絮出现过敏反应,皮肤瘙痒,眼结膜发红,甚至还有间歇性失眠。接下来在北京的几天,他不得已去医院打了脱敏针。

安幼琪早已迎候在机场,与她一起前来的,还有一位四十多岁、个头敦实的中年男子。安幼琪向杜林祥介绍,此人便是有意买下摩天大楼的企业的总经理李光明。李光明操着一口浓重的东北口音说:“久闻杜总大名,今日一见,荣幸之至。我们贺董事长已在市区备下薄酒,等着为杜总一行接风洗尘。”

杜林祥说:“谢谢李总,有劳你亲自来机场迎接,太客气了。”

寒暄之后,一行人便上车朝市区疾驰而去。为了来接机,对方派了两台车。一台是奔驰S600,一台是大众途锐越野,奔驰车挂的是“辽A”牌照,途锐越野则挂的是军牌。安幼琪曾在电话中介绍过,这家公司的董事长贺小军祖籍湖南,出生在北京,是一个典型的大院子弟。而总经理李光明是沈阳人,曾在军中服役多年,转业后曾在东北某省担任过副市长,几年前辞职下海投奔到贺小军麾下。

李光明安排杜林祥、安幼琪与高明勇上了奔驰轿车,自己与秘书则坐在越野车里开道。留给杜林祥的第一印象,这公司是一家既有实力又有背景的企业。安幼琪说过,她也是通过北京朋友的引见,才认识贺小军的。十多分钟后,汽车就驶过三元桥,并继续朝二环内开去。杜林祥无暇欣赏京城的繁华市景,他在心中默默祈祷,但愿这位贺董,能成为自己的救星!

杜林祥感觉眼前的景致越来越熟悉,坐在一旁的安幼琪提醒他,已经到了后海。杜林祥点点头,他还清楚记得,当初自己与安幼琪,就是坐在这里品茗聊天。杜林祥笑着问:“这位贺董,今晚也准备请我们去后海泡吧?”

安幼琪说:“酒吧里肯定不是谈生意的地方。为了迎接你,人家专门订了一家颇具特色的餐厅。这家餐厅可是大名鼎鼎,我以前在北京就听说过,只是一直没有福气来品尝一下。”

杜林祥好奇地问:“什么餐厅?”

安幼琪说:“厉家菜。”

杜林祥与高明勇都一脸茫然地摇着头,看来他们并不知道厉家菜的来头。安幼琪只得当起讲解员,给他们介绍说,在后海的北沿和南沿,分别坐落着清朝两个最大的王府,即醇王府和恭王府。恭王府东侧有一条羊房胡同,别看地方不大,里面却有一家海内外闻名的餐馆——厉家菜餐馆。

厉家菜的创始人厉子嘉是正白旗人,在清朝同治、光绪年间任内务府都统,主管皇宫内膳食。慈禧和皇帝吃的每一道菜,都要经他品尝。久而久之,他便成为美食专家和烹饪高手了。后来,厉子嘉把许多宫廷菜配方和做法教给了儿子。清帝逊位后,这些过去皇家独享的宫廷菜才开始流传到民间。厉家菜如今的主人已是厉子嘉的孙子,他不仅继承祖业,是位烹饪高手,还是首都经贸大学的退休教授。

“虽然我没来吃过,但我知道要品尝厉家菜,必须提前几天预订。临时过来是肯定吃不上的。”安幼琪说。

这一番话,着实勾起了杜林祥的兴趣。他很想见识一下,所谓正宗宫廷菜,到底是个什么味,百年前的慈禧太后与皇帝老儿,每天又究竟吃的是什么东西?

轿车在一个门牌号为“羊房11号”的小院前停了下来,厉家菜的招牌挂在院内。“厉家菜”三个字下面的落款是溥杰。这几年,杜林祥专门聘请了私人老师,恶补了不少历史书籍,他知道,这位溥杰应该就是末代皇帝溥仪的弟弟。

走进小院,里面的装修却简朴得要紧。不要说北京、上海的大酒店,就连河州的高档餐厅,其装潢之考究,也要胜过厉家菜不少。李光明在一旁介绍说,厉家菜最先每周只开一桌,可是预订者应接不暇,才放宽为每周周六和周日两桌,又经过一段时间,才改为每天都能接待客人。而且,有时预订了也不一定能吃上。因为一些外国元首访华时,点名要吃厉家菜,这些大人物一旦驾到,周围的安保自然十分严密,普通人是进不来的。

杜林祥频频点头,心中却在想,物以稀为贵,这种饥饿营销的手段,最能勾起消费者的口味。河州有家很有名的面馆叫“三百碗”,生意火爆异常。这家店的特色就是每天只卖三百碗,而且每位食客限买一碗,严禁打包外卖。“三百碗”的味道固然不错,可每碗面的价格却比一般店贵出好几倍。杜林祥不知道,失去了每天三百碗限量供应的噱头,店家的生意是否还能这般红火?况且,人家是不是每天只卖三百碗,外人也无从得知。

去新加坡出差时,杜林祥还听当地朋友讲过另一则故事。新加坡有家餐饮老字号叫“黄亚细肉骨茶餐室”,专卖新加坡的特色美食肉骨茶。这家店有个规矩,每天只营业到下午两点,到时准点关门打烊。时任香港特首曾荫权访问新加坡时,特别提出想去黄亚细肉骨茶餐室品尝美味。可由于行程安排,曾荫权要下午才能抽出时间去餐室。相关部门出面安排,希望餐室为接待曾荫权破例延长营业时间。没想到的是,店员一口回绝,并对媒体记者表示:“做生意不可以这样嘛,不可以因为你是大人物我特意为你而做,这样没理由。”

无奈之下,新加坡方面只得安排曾荫权去另一家同样久负盛名的肉骨茶店“阿华”用餐。阿华的老板倒是很用心,专门采购上好的猪腰和猪肚等为特首加料。曾荫权品尝之后,也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不过,那次事件之后,黄亚细的名气却一下子远超阿华,每天上门的食客排起长龙。想来也不奇怪,一家接待过大人物的餐厅和一家敢让大人物吃闭门羹的餐厅,谁更能激发消费者的兴趣?

后来又有记者去深入采访,发现黄亚细接待过的名人其实不少,连台湾的马英九也曾经是该店座上宾。然而,过去接待那么多大人物的名气,却远不及一次拒绝所引发的效应。这就是饥饿营销的经典案例!

走进由四合院改建而成的餐馆包间,一位四十出头、戴金边眼镜的清瘦男子正端坐在座位上。李光明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公司的董事长贺小军先生,这位就是河州的杜总。”贺小军热情地伸出双手:“杜总,久仰了!”

本来患有感冒,又经过长途飞行有些疲惫的杜林祥,此刻也强打起精神说:“贺董,你好!今天我们这些乡巴佬进到京城,还要你多多关照。”

与李光明一口大渣子味的东北话不同,贺小军操着地道的京片子。他热情地招呼众人坐下,还亲自为杜林祥斟茶。安幼琪笑着说:“今天也是托贺董的福,才有机会品尝大名鼎鼎的厉家菜。”

对于厉家菜,贺小军应该颇为熟悉,他侃侃而谈:“你们可能不知道,来厉家菜吃饭,客人是不能点菜的。你只需报出人数,餐馆就会根据人数安排菜品。餐馆里也没有任何现代化的厨具,用的都是火灶。据说只有用火灶,才能做出跟百年前一模一样的宫廷菜。”

杜林祥心想,如今还保留着如此正宗的烹饪手法,实在不容易。用现代化的厨具做饭,方便倒是方便,味道确实差出一截。就说熬粥吧,高压锅熬出的粥,跟自己幼年在农村时用土灶、柴火熬出的粥,的确不是一个味。

贺小军说:“现在很多餐馆都说自己是百年老店,其实味道根本不正宗。我就说一点吧,如今哪个厨师烧菜,可以不用味精?不用味精,吃起来肯定缺点味道,而且全世界的厨师里,中国厨师是最喜欢用味精的。但细细考究,味精是20世纪初才被日本味之素公司所发明并申请专利,传入中国的时间又还得往后推几年。”

一行人这可算长了见识!如今哪家哪户的厨房里没有味精?可许多人并不知道,这个中国菜最重要的调味品,竟然是日本人一百年前发明的东西。怪不得人们常说的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唯独没有味精。敢情中国人以前烧菜,根本是不用味精的。

“原来咱们现在吃的中国菜,都是经过改良的。”杜林祥感叹道。

安幼琪问:“那以前的厨师烧菜,都用什么调味?古代那么多美味佳肴,不会都是寡淡无味的吧?”

“那倒不是。”贺小军说,“中国古人做菜,只能用熬制的高汤来调味。其实用高汤调味,远比味精更加鲜美,只是成本太高。所以日本人发明味精之后,便在中国大受欢迎。而咱们今天吃的厉家菜,最大特色就是保持了宫廷菜的传统做法,绝不使用味精,而是用昂贵的高汤来调味。”

听完贺小军的介绍,众人大发感慨,如今要在中国找一桌没使用味精的宴席,实在不容易。杜林祥动起筷子,一连夹了桌上的北京熏肉、白扒鲍鱼品尝,这不用味精而用高汤调味的菜肴,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品完美食,李光明开始把话题引向摩天大楼。可才说了没几句,就被贺小军挥手打断:“今晚上别谈生意。杜总大老远赶过来,先好好休息一下,生意上的事,明天再谈不迟。”

杜林祥也是商场老手,他当然知道贺小军玩的这招是欲擒故纵。谈这种大买卖,哪一方都不能表现出太积极的样子,态度过于积极,就会暴露自己的底牌,从而在谈判中处于不利地位。

杜林祥端起酒杯说:“贺董说得没错。鄙人这次来,首先是交朋友,其次才是谈生意。能够认识贺董、李总这样的商界精英,实在是荣幸之至,我先干为敬。”

接下来的饭局,双方都闭口不谈这桩生意。贺小军与杜林祥,倒是有意无意地介绍起自己的创业经历与企业规模。既然要合作,先让两人了解一下各自底细,也算是种摸底与热身吧。

贺小军兴致很高,吃完饭后又坚持邀请大伙去后海酒吧喝酒。生意已经放在一边,又有酒精的不断刺激,那么风月之事自然成为谈话主题。尤其这个李光明,不知从哪搜罗了一肚子黄色谜语,倒是把大家都逗得前仰后合的。

贺小军顺道还讲起了一个故事:“我听我们家老爷子讲过,抗战胜利后,重庆各界举办联欢晚会,中间就有人出了一个谜语:日本投降的原因,打一中国历史人物。结果国民党中央日报的记者一下子说了两个答案——蒋干与屈原。蒋干是说‘蒋委员长坚持抗战’,屈原是说‘日本人屈服于美国的原子弹’。”

贺小军继续说:“共产党新华日报的记者这下不干了,也报出两个答案——毛遂与苏武。毛遂是说‘毛主席对于抗战胜利功不可没’,苏武是说‘苏联出兵中国东北,一举歼灭了日本精锐关东军’。最后有中间派人士出来劝和,单说蒋干或毛遂吧,另一边接受不了,说屈原、苏武呢,太灭自家人的志气,干脆就是华佗吧。要不是中国人用血肉之躯拖住日本八年,哪有他屈原、苏武的机会?”

第七章 城下之盟 2、商场里是没有爽快人的

因为对柳絮过敏,回到宾馆后,杜林祥整夜都没睡好。他辗转反侧,一直在掂量着贺小军与李光明这两个人。要吃下摩天大楼部分楼层,需要的资金量极其庞大,他们有这个实力吗?

与很多爱侃大山的北京人不同,贺小军显得颇为低调,除了偶尔从嘴里蹦出一句“我们家老爷子”,他对个人的家世背景并不愿多讲。但像他这类大院子弟,七弯八拐就能攀上一位大人物。贺小军自己介绍,他是靠着在广东、福建做贸易起家的。身边的马仔还恭维说:“我们贺董当年也是进过红楼,和赖昌星一起喝过酒的人。”

贺小军,说当初在一个大院里玩游戏的发小,他算混得一般的。混得好的,都是省部级高官与央企负责人了。他现在做的地产投资,其实就是仗着一帮发小支持,利用各种渠道弄来的钱去炒楼。用贺小军的话说,“温州炒房团,在我眼中只是一群既没品位又没钱的乡巴佬。”贺小军说他最讨厌抛头露面,因此企业都是低调运作。但在他手里倒腾过的大楼却遍布全中国,北京、上海,还有重庆、长沙的好几个著名写字楼,都是他们逢低吸入,经过包装后再高价卖出的。

杜林祥思忖着:像这种专门做地产投资的企业,眼光比一般公司毒辣,他们应该能够看清摩天大楼的商业潜力。说实话,如果不是碰上宏观调控,我杜某人可不会把这宝贝疙瘩当白菜甩卖。

第二天,杜林祥带着安幼琪、高明勇登门拜访。令人意外的是,贺小军并没有固定的办公室,他是在东长安街一座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内会见杜林祥一行的。贺小军说,做他们这种生意关键是资金运作能力,并不需要弄个富丽堂皇的办公室唬人。他自己常年包下这间套房,既方便居住又能会客。企业员工分散在全国各地,一般是通过视频会议联系,实在有重要情况需要当面汇报,经过申请才能进到套房来。

落座之后,贺小军一改昨晚温文尔雅的样子,语气颇为强硬:“昨晚一接触,我就认定杜总你这个朋友了。不过,友情是私谊,生意是公事,咱们还得公私分明。在商言商,我是一个商人,眼中看重的是利益!”说完之后,贺小军比画了一个手势,站在一旁的助理赶紧从抽屉中掏出一根雪茄,点燃后呈了上来。

晚清重臣翁同龢曾说过,“每临大事有静气”。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境界可不容易达到。所谓静气,那得要经历过大事之后,才能慢慢修炼来。所幸今天的杜林祥已不是那个小包工头。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或多或少还是有些静气的。杜林祥不紧不慢地说:“我还以为贺董的房间里不能抽烟呢。大家都是烟民,我就不用拘束了。”他掏出一支红塔山,悠然自得地点上。

安幼琪这时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大家开诚布公地谈利益,那是再好不过。既然谈利益,我们就想方设法来找到利益的交集,实现双方的利益最大化。”

贺小军说:“杜总,你是卖家,就请你先开个价。”

杜林祥微笑不语,倒是安幼琪开口说道:“去市场上买一棵白菜跟买一卡车白菜,价格肯定不一样。贺董能否先谈一下,你大概准备吃下多少层楼,这样我们才好报价。”

杜林祥与安幼琪早有约定,谈判时杜林祥尽量不开口,有什么话由安幼琪来说。杜林祥毕竟是一把手,他要留在最后时刻出马拍板。有句古话叫作“王不见王”,如果杜林祥一上来就和贺小军直接交锋,真要谈崩了就没有转圜余地了。让安幼琪冲在前面,谈得好,杜林祥就能直接拍板,陷入僵局时,他又能出手挽回。

贺小军也是商场老手,他很快发现情势不对。自己来势汹汹的开场白之后,怎么却和杜林祥手下的副总直接谈上了,这不符合谈判中的对等原则啊!这几个从河州来的家伙,看来不是乡巴佬!贺小军简单说了几句,就借口有个重要的越洋电话要接,走进卧室里去。接下来的谈判,便由李光明与安幼琪唱起主角。

这样你来我往的交锋持续了一整天,最后的争议焦点还是卡在价格上。李光明提出,他们的意向是吃下摩天大楼十五层楼,同时报价为一万五千元每平方米。这个报价,其实已经比香港的央企高出不少。杜林祥心中一阵窃喜,但他还是守着一万八千元每平方米不肯松口。在他看来,能趁机把价格往上抬一点,自然要锲而不舍地努力,就算最后抬不上去,也不能那么急迫地答应下来。商场里是没有爽快人的!就算对这个价格已经满意,也要从一万八千元每平方米开始,一点点勉为其难地往下降。如果一口答应一万五千元每平方米的报价,对方肯定还会杀价。

眼看时间已近傍晚,贺小军提议先去吃晚饭,生意以后再谈。经过一天的谈判,双方都需要时间休整,杜林祥对于贺小军的提议欣然应允。杜林祥说:“河州市驻京办主任是我好朋友,他那个餐厅尽管环境一般,但烹制的河州菜却十分地道。我们今晚就去那儿吧,让贺董、李总也尝尝正宗的河州口味。”

“开玩笑!”李光明说,“到了北京,还让杜总请我们的客?以后有机会去河州,杜总再来做东,今晚你就客随主便。”

拗不过李光明的热情,杜林祥只好答应。还像昨天在机场那样,杜林祥三人坐上奔驰,李光明搭途锐,只是今天多了一个贺小军,车队中又加入了一台白色捷豹。三辆豪车出长安街一路往北,朝着京郊怀柔驶去。在杜林祥看来,贺小军摆出这么大阵势,也有向自己炫耀实力的目的。

李光明说昨晚吃了正宗的宫廷菜,今晚就去尝尝民间美食。在北京郊区怀柔,有着长约五十公里的“虹鳟鱼一条沟”。这里出产的虹鳟鱼,堪称京城一绝。虹鳟鱼吃法多种多样,除了传统的侉炖、清蒸、红烧外,如今最受欢迎的吃法要数烤虹鳟了。烤制时撒上孜然和辣椒面,烤出的虹鳟鱼,肉质爽嫩,鲜味十足。

在燕山脚下的一处农家饭庄,众人品尝着美味的虹鳟鱼。李光明抓住机会,还是希望杜林祥能在价格上让一步,而安幼琪依旧一副为难的样子:“现在这个价格,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赔本甩卖了。”

贺小军这时开口:“安总和李总,今天围绕价格已经谈了一天,看样子双方都互不相让。杜总,我和你都是一把手,看问题应该站在战略高度。我很清楚,如果不是遭遇宏观调控,资金链出现问题,贵公司是不会急于抛售摩天大楼的。那么这种情况下,你自然要做好赔本甩卖的准备。只要能回笼一部分现金,帮助你渡过难关,目的就算实现。卖给我的十五层楼你赚不了钱,剩下的楼层,以后你还可以赚钱嘛。”

杜林祥刚想说话,贺小军就挥手制止了:“杜总,我是专门做地产投资的,尤其在运作写字楼方面,应该说经验较为丰富。我手里的客户资源,全是世界500强与大型央企。如果我能从你那买下十五层楼,以后不管出售或是出租,对象都是这些大公司。也就是说,未来那十五层楼里,就是这些知名企业在河州乃至洪西的总部基地。大公司入驻后,肯定会提升整栋楼的品牌价值,你手里剩下的楼层,不管是出租还是出售,价格都能水涨船高。”

李光明这时插话:“我们在华东地区运作过一个写字楼,刚开始那栋楼的售价不过两万元每平方米,我们买下其中十层楼,通过招商运作,有两家世界500强、三家央企都把华东总部设在楼里。结果不到一年时间,整栋楼的售价就飙到三万元每平方米。”

杜林祥暗自思忖,他们的话有些道理。贺小军拥有的大企业资源是自己无法比拟的。如果真能有一批大企业把区域中心设在纬通大厦里,整栋楼的品牌价值也会大幅提升。

见杜林祥没有说话,贺小军说:“李总,要不这样?谈判就先告一段落,你明天带着杜总他们去参观一下我们过去几年运作的大楼。这样杜总对我们的运营能力,也能有一个直观印象。”

这正是杜林祥求之不得的事情,他当即点头应允。李光明又问:“咱们在全国那么多项目,去看哪几个?”

贺小军想了一阵,说:“北上广的几座楼就不看了,河州毕竟是二线城市,跟这些地方没有可比性。就去青岛、太原、重庆走一圈吧。这三个地方的项目,也算我们过去几年中运作较为成功的。”

贺小军拿起雪茄深吸了一口,缓缓说:“杜总的时间很宝贵,你现在就去联系一架公务机,明天就坐这架飞机,去上述几个地方转一圈,然后再送杜总他们回河州。”

坐公务机考察项目,这可是杜林祥从没享受过的待遇。对于贺小军企业的雄厚实力,他此刻更是深信不疑。第二天一早,李光明就去宾馆接上杜林祥与安幼琪,直奔首都机场。见只有他们两人,李光明还好奇地问:“高总去哪了,他不跟咱们一起?”

杜林祥回答:“公司临时有事,他一早飞去上海处理了。”杜林祥没有说实话,其实他给高明勇安排了一项秘密使命,此刻的高明勇已在京城的另一家宾馆潜伏下来。

李光明联系的是一架豪客900XP中型公务机,载客数为八人,舱内装饰极尽奢华,机舱内有一个设备齐全的厨房,装有微波炉、食品低温储存箱等。杜林祥第一次享受专机待遇,内心充满强烈好奇。只是碍于面子,不能在谈判对手面前表现得像个乡巴佬,所以才极力掩饰激动的心情。

李光明抱歉地说:“本来贺董要亲自陪同的,只是林小姐家里临时有点事,贺董不得不留在北京,他特地嘱咐我跟杜总致歉。”

杜林祥连忙说:“哪里哪里,你们的礼数够周到了。”杜林祥隐约听说过,这位林小姐是位影星,也是贺小军的情妇。至于贺小军是不是真要去陪美人,杜林祥并不关心。也许,人家不过故意摆摆架子。陪你杜林祥考察项目的事,安排下面的人去做已足够,何必降尊纡贵亲自出面。

机上准备了丰富的美食,每到一地,也是早早有豪车等候在机场。从青岛、太原到重庆,飞机从东向西飞行,杜林祥一口气考察了贺小军旗下的三个项目。这些项目都是位于市中心的高档写字楼,其中有一栋还是延宕多年的烂尾楼,贺小军接手后投巨资打造,如今已成为当地的金融中心。在最后一站重庆,李光明特意安排项目运作人员,同杜林祥举行了一个小时的座谈。

回到河州时已是晚上七点多,杜林祥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安幼琪早已打了电话,让人预订河州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包间。杜林祥也想彰显一下个人实力,他不能一掷千金包下专机,只得拉人头来凑数。为了陪好李光明,他把河州建设局、财政局、招商局的局座通通请来,就连吕有顺,也在宴席开始半小时后匆匆赶过来敬了一杯酒。考虑到李光明是行伍出身,杜林祥还特别邀请省军区的一位少将副司令员莅临。

这样的大阵仗,的确为杜林祥争回不少面子。被灌得酩酊大醉的李光明,拥抱着杜林祥,竖起大拇指:“杜总在河州,能量的确惊人。咱们之间要能合作,真是天作之合。”

李光明在宾馆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午餐是品尝河州小吃,之后杜林祥又亲自送他去机场。与李光明挥手告别后,杜林祥钻进自己的奔驰座驾,朝市区驶去。几天以来,他的心情一直不错。能够认识贺小军,他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就算按照对方目前的报价,也比香港的央企高出不少。一万五千元每平方米,总共吃下十五层楼,就意味着能套现十多个亿的现金,企业的财务危机瞬间就能缓解不少。

当然,以这个价格出手,也谈不上有多少利润。但通过昨天的实地考察,杜林祥对贺小军运作写字楼的能力充满信心。这十五层楼到了贺小军手上,没准真能引进一批大企业的营运总部,那剩下几十层楼的价值,自然就水涨船高。综合考虑,这已经算是目前最好的方案了。

汽车下了机场高速,两旁的建筑被飞快地甩在身后。杜林祥忽然想起,周玉杰曾给自己打过电话,而且约好今天在办公室见面。他拿起手机,拨给周玉杰:“玉杰,我已经回河州了。你半小时后到我办公室吧。”

周玉杰穿着一身休闲西装,容光焕发地走进了杜林祥的办公室。为了生意上的事,周玉杰已经连续几夜失眠,甚至头上还长出白发。不过在外面,他还是强打精神,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急着找我有什么事?”杜林祥问。

周玉杰轻声说:“想跟三哥借点钱。”

杜林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借多少?”

周玉杰说:“三千万。”

杜林祥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三千万?你要干嘛?”

周玉杰耷拉着脑袋,一五一十地说出详情。从他与黄坤在曼谷密谋,到回河州后如何疯狂地布局新店,再到黄坤黯然落马,直至他最后与刘文雄决裂。断断续续,周玉杰讲了四十多分钟。

听完之后,杜林祥忍不住说:“你这种操作模式,太冒险了。明明只有一块钱,却揽下十块钱的生意来做。而且还把整个项目的成败,系在黄坤一个人身上。”

“三哥,你教训得是。但我也是不得已为之。”周玉杰说,“要想把企业做大,不冒风险怎么成?再说了,我也不想把自己的命运和黄坤捆在一起,但中国的商人,谁不得去找棵大树。左宗棠失势了,胡雪岩就跟着倾家荡产,李鸿章一死,盛宣怀也黯然失色。难道他们想这样!”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默不作声。周玉杰说得有道理啊!想想刚才还在教训别人,可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修建摩天大楼,同样是身上揣着一块钱,却去做十块钱的买卖。想想纬通集团的命运,不也是依靠着吕有顺这棵大树。没有吕有顺,他杜林祥至今也不过一个小包工头。唉,在中国,权始终比钱大。

杜林祥缓缓开口:“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周玉杰说:“我前段时间的运作模式,就好像那些做网站的,一开始根本不想着赚钱,只想着怎么烧钱,拼命把规模做起来,然后再找一个下家来接盘。现在看来,这条路一时走不通了,我只得沉下心来,一步步把超市的生意转入正轨。”

周玉杰继续说:“我过去不停开分店,靠的就是手里攥着经销商几个月的货款,把人家的钱当自己的钱来玩。现在企业资金链很紧张,尤其下个月到期的几千万货款,我就付不出来。我必须想方设法找钱,把该付的货款付给人家。为了凑钱,我甚至把在曼谷的公寓都已经卖了。”

周玉杰加重语气说:“只要资金链别断,我有信心逐渐让超市生意扭亏为盈。这样在不断循环中,过去的亏空也能一点点抹平。”

杜林祥说:“到现在你还有这种信心,也算难得。”

周玉杰说:“我的超市不是空壳子,它有市场规模,有品牌效应,只要调整经营思路,渡过目前的难关,对于以后的发展我当然有信心。就说沃尔玛、家乐福这些巨头,进入中国市场之后,也是连着几年巨亏,人家不也咬紧牙关,拼命抢占市场占有率,最后挺了过来。”

杜林祥没好气地说:“玉杰,你始终不明白,做什么事要量力而行。人家家底厚,当然亏得起,甚至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也挺得住。但你那点实力,支撑不起这种玩法。”

周玉杰低着头没有说话。杜林祥接着说:“我跟你说实话,纬通现在也是风雨飘摇。一栋摩天大楼让企业资金链异常紧张,又赶上宏观调控,银行停止放贷,上门逼债的建筑商排着队。如果不是吕市长派公安维持秩序,我的桌子早被人掀翻了。”

周玉杰大约也听说了,遇上宏观调控,哪家房地产企业的日子都不好过。他以近乎哀求的口气说:“三哥,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你要袖手旁观,我就只有等死了。”

“三千万啊!”杜林祥叹了一口气,说,“不是我袖手旁观,如今的我,去哪给你找这么多钱?”

周玉杰说:“那就少点,你借我两千万也行。比如有些人,我欠他们十万的,先还个五六万,把嘴堵上,后面的事还能再商量。可真要一分不还,那人家就得和你拼命。”

杜林祥痛苦地摇摇头:“别看纬通这么大的企业,现在账上的现金也就两千多万。这是一个企业的救命钱,必须留着预防各种突发状况。我今天给你两千万,纬通明天就得关门。”

周玉杰的表情转为绝望,最后的一点念想也化为泡影,等待他的只能是一条不归路。看着周玉杰的样子,杜林祥也痛心疾首。面前这个男人,不仅是他小舅子,也是跟随他南征北战多年,立下赫赫战功的旧部,他实在不想看着周玉杰就此走上绝路。

杜林祥狠狠心说:“我从牙缝里给你挤出一千万吧,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了。另外,这几天我联系了北京一家企业,他们准备买下十五层摩天大楼。如果最后能谈成,纬通的财务状况将大大好转,我到时再给你打两千万过来。”

周玉杰知道,三哥已经使出了全力。他站起身,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谢谢三哥!”

杜林祥抽着自己的红塔山,说:“兄弟之间,不用说谢。好好干吧,希望我们各自都能渡过难关。”

第七章 城下之盟 3、商场中充斥着尔虞我诈,最稀缺的东西是实话

被周玉杰抽走一千万后,纬通集团的财务状况愈加紧张。杜林祥甚至开始为后面几个月的员工工资发愁,而在外面,他更是欠着银行与建筑商几十个亿。

香港央企的负责人专门来河州考察过一次,但对报价毫不松口。还有一家福建的企业,也对摩天大楼流露出兴趣,但出价比那家央企高不了多少。所有潜在买主中,还是贺小军的报价最诱人。可李光明回北京后,连着好多天都没消息。杜林祥主动打去电话,李光明说贺小军去欧洲度假了,要一周后才回来。摩天大楼这么大的生意,必须等贺董回来才能拍板。

除了自己的企业,杜林祥也忧心周玉杰的生意。这小子拿走一千万后,真能反败为胜吗?为了不让妻子周玉茹担心,他甚至一直把周玉杰的情况瞒着,倒是偶尔会朝安幼琪倾述几句。安幼琪却说:“那是你的小舅子,我这种身份能说什么?不过,我对周玉杰一直没有多深的好感,他的确聪明,但有时聪明过了头。”

杜林祥与妻子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性生活,更可怕的是,前天晚上,他把安幼琪找去宾馆,结果弄到一半也软了下去。任凭安幼琪使出浑身解数,都没有任何效果。安幼琪安慰他,也许是前段时间感冒,又在北京遇到柳絮过敏,影响了身体。但杜林祥自己清楚,他心里太焦虑了,如果企业不能挺立起来,下面估计也挺立不起来。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高明勇昨晚回到河州了。当初杜林祥把高明勇留在北京,是交付了一项重要使命的。一大早来到办公室后,杜林祥就把高明勇找来:“把你掌握的情况详细说一下,不要怕啰唆,越详细越好。”

时光回溯到一个多星期前,在怀柔品尝完虹鳟鱼,回到北京市区的酒店后,杜林祥就把高明勇招来自己房间。他让高明勇不要跟着一起回河州,而是留在北京,打听一下贺小军与李光明的情况。

江湖诡谲,许多事杜林祥不得不防!吕有顺介绍的那家香港公司,是正儿八经的央企,至于像万顺龙这些人,杜林祥更是知根知底。但这个贺小军,却有些来路不明。瞧他的行事做派,颇有些隐形富豪的意味,要不怎么在北京连间办公室都没有,一天到晚就住在宾馆里。这类人,要么实力雄厚,富可敌国,要么就是江湖骗子。

这几天,高明勇在北京动用了所有关系,还花钱雇了调查公司。他本人也搭火车去了趟东北,在李光明曾担任副市长的城市走访了一番。据高明勇说,这个李光明的确在军队服役多年,军衔也不低。转业到地方后,先在省直机关任职,后来下放到一个地级市当了副市长。不过李光明在当地的官声并不好,不仅被查出有经济问题,还把下面一个女局长的肚子搞大了。李光明并不是主动弃官从商,而是被组织免职,灰溜溜地离开。李光明起初在大连做过海鲜生意,却并不成功,几年前投奔到贺小军麾下。

至于这个贺小军,背景更复杂。他的父亲曾担任过国家部委的司长,要说高干子弟似乎有些勉强,但的确在京城拥有深厚人脉。贺小军说他与赖昌星喝过酒,这倒不是吹嘘。他早年就在深圳、厦门等地从事外贸生意,他的第一任妻子,还是深圳海关的一名科长。

赖昌星出事后,贺小军也被有关部门调查过,但最后证明涉案并不深。此后他又去澳洲待了两年,回国后便定居北京。在京城,确实有一帮具有背景的人物在全国各地从事地产投资,主要业务就是抄底收购各类写字楼,经过包装后再高价转手。在这个圈子里,贺小军不大不小也算是个人物。

倒是贺小军和那位影星林小姐的事,高明勇通过调查公司掌握了不少。包括他们去酒店开房的记录,还有去年林小姐生日,贺小军曾送给她一台宝马轿车。

听完汇报,杜林祥点燃一支烟,陷入沉思。高明勇的情报还是有些价值,起码知道贺、李二人对于各自的经历都没有多少吹嘘的成分。李光明的确是正儿八经的副厅级干部,至于生活作风问题,不是杜林祥所要关心的。

那天坐着公务机去各地考察项目,已展现出贺小军的非凡实力。再联想到两人的待人接物、言谈仪表,更不是一般骗子能装出来的。高明勇在一旁敲边鼓:“贺小军在京城的各大会所可是个一掷千金的豪客,看样子应该是位阔主。再说咱们是卖,他是买,‘不见鬼子不挂弦’,还怕他骗咱们?”

杜林祥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看来当初是我多心了。不过把许多情况调查清楚,毕竟是好事。咱们现在已经把对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将来谈判也主动。”

接下来几天,香港的公司倒是一直在给杜林祥打电话,希望能尽快签署合同。杜林祥心中属意的买主却是贺小军,所以一直拖着香港方面。眼看贺小军一直没有消息,杜林祥也很心急。别到时把香港的买主得罪了,贺小军这边又没谈成。

一个周日的下午,李光明主动打来电话:“杜总,上次咱们谈的价格,你就不能再让一步?”

接到李光明的电话,杜林祥很兴奋,但他还是竭力保持一副轻松淡定的样子:“谈生意,光我一方让步可不行,双方都得让步啊。”

李光明说:“贺董已经从欧洲回来了,他对于摩天大楼的事一直很上心,可就是苦于杜总你要价太高。贺董明天要搭公务机去海南博鳌出席一个高峰论坛,要不这样,让他绕道到河州机场停一个小时,和你再沟通一下?”

杜林祥说:“好啊,我在河州恭候大驾。”

第二天中午,贺小军的公务机准时降落在河州机场。杜林祥与安幼琪早已等候在此,只待飞机停稳,便登上舷梯。杜林祥羡慕地说:“贺董好气派啊,出门谈生意都是坐专机。”

贺小军热情地与杜林祥握手,然后说:“过去都是坐民航的头等舱,今天是特殊情况。去海南的头等舱被订购一空,没办法只好包下一架公务机。不过也好,要不是有公务机,我也没法绕道来河州拜会杜总。”

换作一般牛哄哄的生意人,为了彰显实力,完全可以对杜林祥的恭维欣然接受。但贺小军不同,还要做一番解释,说自己并非每次出行都享受专机待遇。这样的低调做派,倒也平添了杜林祥对他的好感。

落座后,贺小军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我只能在河州机场停留一个小时,所以大家有什么事就开门见山。这桩生意,双方已经接触过多次,争取这次能谈出一个圆满结果。”

贺小军的谈判风格总是很强势。他一上来就说自己只能逗留一个小时,其实也等于向杜林祥下达最后通牒——要么在一小时之内做出让步,要么就免谈。

杜林祥说:“我和贺董很对脾气,那么今天也打开窗户说亮话。我当初喊出一万八千元每平方米的价格,不是拍脑袋想出来。之前在香港,和一家大型央企谈的时候,双方就认可了这个价格。”

商场中充斥着尔虞我诈,最稀缺的东西是实话。杜林祥刚才这段话就是典型的胡说八道。香港公司的报价可是一万三千元每平方米,真要有一万八千元每平方米,杜林祥早就签合同了。他之所以满嘴跑火车,是为了在谈判中制造一个假想敌,来制衡贺小军。

杜林祥继续说:“老实说,当初在北京接触之后,我的合作意向并不很强,在商言商,既然卖东西,肯定是价高者得。但通过考察贺董旗下的几个项目,我的想法有一些变化。贺董是专业做地产投资的,运营能力有目共睹。相比之下,香港的央企虽然财大气粗,但这方面的能力明显不足。我又仔细思考了贺董的话,认为有些道理。把十五层楼卖给你,虽然要损失一些短期利益,但从长远看,剩下的那些楼层,没准还能卖个好价钱。”

“所以,哪怕你的报价比香港公司低,我们从长远考虑,也能做些让步。但是,这个让步不能太大,一万五千元每平方米是没法谈的。”杜林祥加重语气说道。

贺小军竖起大拇指,说:“杜总的确厉害。我自认对于河州的市场环境,还有香港的那些央企,都还比较熟悉。说实话,现在叫我来卖这栋楼,我也卖不出一万八千元每平方米的高价。杜总能和香港公司谈到这个地步,实在令人惊讶。我更佩服杜总的眼光,能够为了长远发展,暂时舍弃短期的利益,这才是企业家应有的胸怀。”

贺小军不是省油的灯,一番客客气气的话就把杜林祥顶了回去。他传递出一个明确信息,就是压根不相信有香港企业会出那么高的收购价,所以你别拿这一套来忽悠我。同时,他也没有戳穿杜林祥的谎言,只是说佩服对方的胸怀。

李光明问:“杜总,你所说的让步,究竟有多大?”

杜林祥想了一下说:“一万七,不能再低了。”

“太高了!”李光明直接吼了起来,“这个价格我们无论如何接受不了。杜总,我们大老远飞来一趟,你还是要拿出起码的诚意。”

“我是有十二分诚意的。”杜林祥说,“每平方米降一千,十五层楼我直接降了七千五百万,这难道还没有诚意?”

贺小军斩钉截铁地说:“一万七这个价格,我直言不讳地说,谈都没得谈。”

机舱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按照杜林祥的设想,哪怕一万五千元每平方米,他也是愿意出手的。如今死死守住价格,主要是一种谈判技巧。哪怕要降价,也只能悠着来,不能一竿子杀到底。

安幼琪开口说:“以我对杜总的了解,他是怀有诚意的。贺董与李总不远千里飞过来,应当说也是诚意十足。既然说一万七不行,那你们能不能报个价?”

李光明说:“一万五千五百元每平方米,这是我们综合各方面因素后,能给出的最高价了。”

“太低了!”杜林祥说,“这比起香港那家公司,足足低出二千五。”杜林祥还是坚持自己的策略,在谈判中为对手设立一个假想敌。

李光明并不买账,说:“杜总今天愿意坐到这跟我们谈,肯定是觉得我们在某些方面比所谓的香港公司更强。要不然你直接去和他们签合同得了。”

杜林祥叹了一口气:“我实在是看重贵公司的运营能力,指望着通过你们能把整栋楼炒起来。要不双方再各让一步,一万六成交,如何?”

李光明转头看了看贺小军,贺小军喝了一口咖啡,说:“一万六太高了。不过看在杜总的面子上,我同意破例加一百元,就一万五千六百元每平方米。”说完后,贺小军看了一下表:“还有十分钟,飞机就要起飞了。我是希望能与杜总精诚合作一回,可真要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也只能表示遗憾了。”

纠缠这么久,贺小军的报价竟比杜林祥的心理价位还高出几百元。杜林祥尽管内心很是满意,却装出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好吧,一来看在贺董的面子上,二来确实对贵公司的运营能力很看好,我就答应这城下之盟吧。”

贺小军说:“这可不是城下之盟,是双方共赢的结果。”

杜林祥摇着头:“实不相瞒,要不赶上宏观调控,我不可能如此贱卖自己的心血。”杜林祥看上去的确很沮丧,但他的心中,实则一阵狂喜。

价格谈定后,还有许多细节要商量。贺小军主动邀请:“杜总要没什么事,今天就搭这趟飞机跟我一起去海南吧。我这人是个急脾气,做生意喜欢趁热打铁。今晚在宾馆,咱们就把细节敲定。”

杜林祥的资金链已经快断了,心里自然比贺小军更急。他点头说:“好啊,我也是个爽快人,喜欢一鼓作气。”

安幼琪立即给司机打电话,让停在机场边的奔驰车先回去。十分钟后,飞机滑向跑道,经过一阵冲刺后腾空而起。

飞机翱翔在云海中,双方的讨价还价依然继续。价格已经谈妥,剩下的关键就是付款方式。李光明说:“企业无法一下子掏出十几亿真金白银。购房款可以按月支付,保证在一年内付清。”

如果不是机舱过于狭窄,杜林祥简直要暴跳起来:“那怎么行?我忍痛卖楼,就是为了快速回笼资金。真要按这种付款方式,那我还不如不卖。”

贺小军耸耸肩:“实话说吧,我手里没有十几亿现金,但我有信心在短时间内凑到这笔钱。这一点,杜总是生意人,想必也理解。”

杜林祥没有吭声。贺小军说的是实话,每家企业都有自己的资金管理体系,要谁短时间拿出十几亿的真金白银,都非易事。但让杜林祥等上一年,确实又无法接受。

贺小军说:“我也体谅杜总的难处。要不这样,由按月付改为按季度付,还是一年内付清。”

杜林祥摇着头:“我如今实在急等钱用,否则也不会卖楼。不能快速回笼资金,就跟我的初衷南辕北辙。”

贺小军思忖了一阵,扭头问李光明:“如果改成按季度付,半年内付清,可以吗?”

李光明说:“这样支付,就等于是在半年内分两次付清。我得跟各地的分公司联系一下,统筹资金状况后才能确定。”

贺小军又问杜林祥:“杜总,这样你能接受吗?”

杜林祥还没来得及开口,安幼琪就抢着说:“落地后我也跟财务部联系一下,了解具体情况再说。”

多年的商海沉浮,安幼琪已在谈判桌上修炼成了精,她永远会给自己留下进退自如的空间。如果现在点头答应,那主动权就操在对方手里。既然你要去查资金状况,正好我也去查查资金状况,总之不能把话说死,到时再根据情况发展制定谈判策略。

博鳌目前还没有机场,飞机只能降落在海口美兰机场。一行人出机场后,驱车直上环岛高速,大约一个半小时,便抵达位于琼海市的博鳌镇。

不知是否在演戏,反正李光明一路上打了好几通电话,最后才勉强确认,能够在半年内分两次支付购房款。杜林祥仔细盘算了自己的资金状况,认为这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佳结果。剩下的细节磋商,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过,争议点只剩下最后一个:签合同之后,首次打多少保证金?

贺小军这时接了一个电话,说有位北京的重要人物到了博鳌,他要赶着去拜见,谈判先休息一下,明天再继续。杜林祥回到房间后,李光明却跟着走了进来:“杜总,这一天咱们都辛苦了。要不去放松一下?”

“怎么放松?”杜林祥问。

李光明诡谲地笑起来:“如今有几位影视界的美女也在博鳌,咱们正好可以去松弛一下。”

搞明星?这可是杜林祥没玩过的花样!他有些心猿意马,但又不敢贸然答应。他只是个民营企业家,并不怕被谁用美人计拉下马,不过安幼琪跟着自己,这样出去要是被发现了……杜林祥是个从不怕老婆的男人,但不知为什么,有时竟对安幼琪心有怯怯。

李光明漫不经心地说:“我已经安排人,带着安总去做鲜花按摩,今晚她也就在按摩房的豪华包间里休息。”

好个精明的李光明,不仅看出了自己与安幼琪的暧昧关系,甚至连预防针都打好了。杜林祥这下无所牵绊了,便急匆匆地跟着李光明出了房间。两人来到一个酒吧的包间,里面早已坐着四女一男。这位男士操着标准的普通话,同李光明热情地打招呼。四位影视界的美女,可谓环肥燕瘦,各有风姿。四位美女中,三位都比较年轻,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其中一位据说以前当过模特,身高一米七五,站起来比杜林祥都高出一头。不过这三人,杜林祥一个都不认识,想来应该出道不久,还没多大名气。另外一位三十多岁姓李的女士,穿着打扮十分得体,流露出知性婉约的韵味。这人杜林祥倒在好几部电视剧中见过,不大不小也能算个腕。其他美女在称呼李女士时,也是尊称“李姐”。

一伙人坐在包间里喝酒聊天,煞是开心。这些美女一个个都十分矜持,说话声音轻柔,笑起来也不露齿。尤其是李女士,每次调整坐姿,都不忘整理一下裙子,唯恐走光。

在包间坐了半个多小时,李光明把杜林祥叫了出来:“杜总,四位美女,你看上哪个了?”

杜林祥此刻正面临幸福的烦恼。要说身材长相,靠窗边那位童颜巨乳的嫩模,最合他心意。但他又对李女士念念不忘,尽管年纪偏大,但所有人中就属她名气最大。既然搞明星,为什么不找个有知名度的?

漂亮女人多得是,明星可不是每天都能碰到。杜林祥狠狠心说:“就那位李女士吧。”

李光明嘿嘿笑道:“杜总真是眼光独到,一来就挑了个最贵的。”

杜林祥问:“要多少钱?”

李光明说:“这个你不用管。我带你出来,还能让你掏钱!”

回到包间又坐了几分钟,李光明朝那个男人耳语几句后,李女士与那位身材高挑的前模特,便独自步出包间。她们出门后坐上轿车,杜林祥与李光明也很快出来,登上各自的轿车,抱得美人归。

回到宾馆后,李女士让杜林祥先去洗个澡。杜林祥尽管一百个不情愿,但在人家明星跟前,也不能太放肆,只好悻悻走进浴室。刚洗了两分钟,浴室的门却开了,李女士一丝不挂地站在门口……

不知是今天谈生意颇为顺利心情大好,还是李女士撩拨男人情欲的功夫了得,杜林祥一扫跟安幼琪对战时的萎靡,精神抖擞地大战了几个回合。早上离开时,李女士含情脉脉地说了一句:“我睡过的真男人中,你是最有钱的。我睡过的有钱人中,你是最像男人的。”杜林祥听后,简直是心潮澎湃。

也许是杜林祥的优异表现,李女士竟对他敞开心扉,聊了许多圈内的事。李女士说,像她这种人,在圈内浸淫多年,许多事都看开了,如今只想着挣钱养老。李女士结过一次婚,还有个儿子。单身太久觉得无聊,去年又找了个男模特当小王。

“什么叫小王?”杜林祥不解地问。

李女士笑着说:“跟小三性质一样,就是中间多根棍。”

杜林祥大笑起来:“你倒看得很开。”

李女士说:“你们企业家不是常说一句话,‘收购别人说明我有实力,被别人收购说明我有魅力’。那么,被有钱的男人睡证明我有魅力,用钱去睡帅气的男人证明我有实力。”

尽管不用自己埋单,杜林祥也趁机打听了一下行情。据李女士说,像她这样介于一线、二线之间的明星,一晚上十五万。杜林祥非常佩服贺小军的实力,连请客户嫖娼,也敢于一掷千金。

俗话说,人生四大铁: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一起嫖过娼。有了这一晚上的交情,杜林祥与李光明的友谊自然更进一步。早餐时,杜林祥就拿李光明开涮:“李总,昨晚几个女人,你怎么挑那个最高的?”言下之意,你小子比我还矮,干嘛非挑个一米七五的美女。

李光明嘿嘿地笑起来:“你别看我个子不高,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那些身材高挑的女人。男人在性方面的口味千奇百怪,真的没法说。有的喜欢苗条的,有的喜欢丰满的,有的喜欢搞长得像自己初恋女友的,有的喜欢选长得像熟人老婆的。据说夜总会里的小姐,生意最好的,往往不是最漂亮的。”

对于李光明的见解,杜林祥很是赞同。在河州一家夜总会,他就老喜欢找一位姿色普通的小姐。至于原因,外人自然猜不到——杜林祥觉得,这女人的下巴与鼻子,长得很像马晓静!

贺小军第二天上午要出席会议,直到午餐之后才重新赶了过来。他讲话依旧开门见山:“杜总,其他障碍都排除了,就剩下保证金问题,怎么说?”

杜林祥说:“我还是坚持昨天的意见,签合同后即打五千万的保证金。”

贺小军说:“保证金主要是个信誉问题,难道杜总对我们的信誉还不放心?有个意思差不多了,干嘛开口就五千万?”

贺小军继续说:“我也知道杜总急着用钱,我可以把首次付款的时间提前。合同签署两个月后,我就付一半的钱,半年后全部付清。至于保证金,我看一千万差不多了。”

“一千万,太少了!”杜林祥说。

李光明在一旁说:“杜总,你难道还不相信我们的实力?再说一千万真金白银扔进去了,我们也不会反悔。”

对于贺小军的实力,杜林祥现在是深信不疑了。第一次吃正宗宫廷菜,第一次坐公务机,第一次搞明星,自己生命中的许多第一次,竟都是拜贺小军所赐。况且他们说得也没错,保证金嘛,有个意思就行。

杜林祥最后说:“保证金两千万,一分也不能少了。另外,第一次付款的时间提前到签合同后一个月。”

贺小军犹豫了一阵,又出去打了个电话,最后回来说:“两千万就两千万,不过第一次付款时间只能提前到一个半月。”

杜林祥有些奇怪,贺小军出去打电话,像是在跟谁请示。他就是企业一把手,拍板做决定干嘛征求别人意见?

杜林祥实在来不及多想这些。他又把贺小军开出的条件仔细权衡了一番,最后说:“好,成交。”

杜林祥、安幼琪,贺小军、李光明,四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贺小军当即让随从打开一瓶香槟庆祝。细化合同条款大概还要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后,贺小军将亲自率队来到河州,与杜林祥签署正式协议。

一行人下午就要离开海南。贺小军很讲究礼数,他让公务机送杜林祥回河州,自己和李光明却要去搭民航班机。任杜林祥如何谦让,贺小军都坚持己见。李光明也在一旁附和:“贺董一番美意,杜总就不要推辞了。再说了,回北京的航班很多,我们随便赶哪一趟都行。去河州的航班,密度稀松得多。”

最后,贺小军亲自送杜林祥去机场,并站在停机坪上目送飞机滑入跑道。飞机腾空而起,杜林祥心中的巨石却落了地。辛苦了几个月,终于找到合适的买家,企业的资金困局眼看就能缓解。

海南的天空万里无云,好比杜林祥的心情。他忍不住低头俯视这座海岛,心中升腾起一种感觉:美丽的海南啊,你简直堪称杜某人的福地。当初就在这儿结识了吕有顺,如今又是这儿,让自己有了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感。

海南之于杜林祥,冥冥中似乎真有某种魔力。此时他能否拨云见日尚未可知,但若干年后,他商业生涯中最后也是最惊心动魄的一幕大戏,却正是发端于这座海岛。这一切,自然都是后话。

第七章 城下之盟 4、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算是大问题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借助邮件、传真等通信工具,双方敲定了所有合同细节。贺小军下周一就要赶赴河州,签订正式协议。杜林祥原本准备了盛大的签约仪式,不仅吕有顺,甚至省委常委、河州市委书记陶定国,也有可能要亲自出席。李光明中途却打来电话,说贺小军这个人最不喜欢抛头露面。签合同是企业行为,千万别搞那么大阵仗。

无奈之下,杜林祥只好取消原定安排。签约仪式最后改在纬通集团的会议室举行,仪式结束后,贺小军连晚饭都没有吃,就匆匆赶回北京。保证金方面,贺小军也信守承诺,签约仪式后一天,他便把两千万打到纬通集团账上。而后,李光明又率领一个十多人的接收团队进驻河州,负责处理相关事宜。

杜林祥给香港的央企,还有那家有意购买摩天大楼的福建企业都打去电话,正式告知彼此间的谈判终止。杜林祥的口气颇为自傲,你们不是舍不得出高价吗?这世上总归有识货的买主!

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离贺小军承诺的首次付款日期只剩下十多天了。常驻在河州的李光明,一起喝酒时不断劝杜林祥放宽心:“尽管咱们都不是缺钱的人,但两千万毕竟不是小数目。我们要是不能按时履约,就只能眼睁睁瞧着两千万银子化成水。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贺董这几天一直坐镇北京调度资金,从各方面反馈的信息来看,一定不会让杜总失望。”

就在杜林祥坐等贺小军的巨额资金到账时,张清波却焦急万分地打来电话:“林祥,今晚上到乒乓球俱乐部见面。”张清波身为国内大型银行洪西分行的一把手,堪称河州不折不扣的财神爷。在杜林祥的记忆中,张清波很少这样语气急促。

乒乓球俱乐部就在市中心的一条小巷内。这家俱乐部还是杜林祥为了满足张清波喜欢乒乓球的爱好,投资几十万专门打造的。俱乐部里,只有两位乒乓球教练与三个服务员,平时很少对外开放。

过去张清波约杜林祥谈事都是来这儿。原来,张清波会先舒展臂膀练上几局,再坐下来切入正题。今天,张清波却一反常态,刚走进俱乐部就问道:“你的资金问题解决没有?”

杜林祥说:“基本解决了。我找到一家很有实力的买主,他们同意吃下十五层楼。再有半个月钱就到账了,到时企业的财务状况就大为改观了。”

张清波说:“你在我们银行有一笔六个亿的贷款,恐怕要提前归还。”

杜林祥一下紧张起来:“怎么回事?”自打宏观调控开始以来,张清波碍于上面的压力,已经停止向纬通集团放贷。不过对于过去贷出来的钱,张清波倒没有急着来催。一方面是张清波与杜林祥的私人关系,另一方面,吕有顺也从中做了很多工作。摩天大楼是河州重点工程,吕有顺以市长的名义出面,希望银行不要催逼太甚。

张清波说:“为了这个项目,你已经从我们银行贷出去二十多亿了。其中的许多贷款,手续并不完善,有些甚至是我特事特办,违规给你贷出去的。目前宏观调控,各家银行都在自查贷款,自我规范。另外不知道是谁给总行寄去告状信,指名道姓说那笔六个亿的贷款有问题。总行领导已经做出批示,要限期追回违规放贷资金。”

“老张,怎么你手底下也会出这种告刁状的恶狗?”杜林祥与张清波已有些交情,说话也颇为随便。

张清波痛苦地摇着头:“江湖险恶,防不胜防啊。那些整天对我点头哈腰的副行长,谁心里不在盘算着取而代之。我现在也没兴趣去追查是谁告的密,关键是把漏洞先堵上。你还记得杨行长吗?”

杜林祥说:“就是你们北京总行的副行长?过去在广东分行当行长,还是吕市长的同学?”

张清波点点头:“这次多亏了杨行长从中周旋,事情才没有闹大。要不然,不仅那六个亿的违规贷款要追回,还要殃及其他正规贷款。还有,我头上的乌纱帽能不能保住都悬。这件事情过后,还得去北京好好感谢人家。”

杜林祥焦急地说:“问题是我现在根本拿不出六个亿!”

张清波说:“你不是说半个月后就有一笔售楼款吗?”

杜林祥十分后悔刚才说了实话。这笔钱真要被张清波抽走,那企业下一步怎么办?杜林祥几乎大叫起来:“老张,那可是我的救命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欠着建筑商的钱,甚至还欠着外面的高利贷,就指望这笔钱解困。你这杀出一只拦路虎,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吗?”

“你要分清楚轻重缓急!”张清波说,“那些建筑商还有放高利贷的,虽然闹得凶,但有吕市长护着你,大不了动用公安,一时半会儿翻不起大浪。我这边一旦出了娄子,总行决定严查,个人丢官不打紧,你的企业分分钟就得破产。”

杜林祥没有吭声。张清波的话不无道理,所有债主中,就数欠张清波那家银行的钱最多。人家还是央企,真要动真格,吕有顺都没辙。说分分钟破产毫不夸张,甚至纬通集团的存活时间只能以秒来计算。

张清波接着说:“再说了,你按时把钱还上,事情还有转圜。虽然是违规放贷,但摩天大楼毕竟是河州重点工程,我这也算迫于政府压力支持地方经济建设,那跟一般的官商勾结还不同。不就是手续不完善吗?你按时把钱还上了,银行没有任何损失,我们到时想办法完善一下手续,又重新把钱放出来。有杨行长这层关系,加上我和吕市长一起做工作,应该很有把握。可要是你不能还上这笔钱,那方方面面都交代不过去。”

杜林祥半信半疑:“真能像你说的那样?”

张清波说:“当然!杨行长是总行分管领导,我又是洪西分行一把手,还有吕市长以地方政府的名义出面,问题不会太大。我的那位老同学,如今的常务副省长徐万里,他也同意,关键时刻省政府再出面协调。但违规放出去的贷款你要不能先还上,哪位领导都不好帮你讲话。”

杜林祥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表情痛苦地说:“也只能这样了。对方的款一到,我就先还贷款。”

在张清波施加了巨大压力之后,杜林祥更是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着贺小军的购楼款。如今的他,已经站到悬崖边上,任何一步不慎,都会粉身碎骨。

约定的付款日期转眼就到了。贺小军却亲自打来电话,说资金调度上出现一些问题,付款期限不得已要延后一周。电话中,贺小军言辞恳切地说:“我也知道这样做是我方严重违约,但的确是没有办法。希望杜总无论如何宽限一周,一周之后,钱准时到账。”

杜林祥一百个不情愿也只好答应下来。他如今只有这么一根救命稻草,除了紧紧抓住,已别无良方。

偏偏在这时,北京一家不怎么知名的媒体刊发了一篇报道《资金链断裂,银行逼债,纬通集团命悬摩天大楼》。报纸上记者的署名叫袁凯。尽管这家媒体不是什么大报,但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出现这种文章,还是令杜林祥猝不及防。有些债主,因为看到这篇文章,又气急败坏地跑来公司大闹。

正在杜林祥焦头烂额之际,却接到一个电话:“杜总,你好!我是《新信报》的记者袁凯。”

杜林祥立即警惕起来:“袁记者,你好!你的大作我已经拜读了,总体来说很好,就是某些细节和事实有出入。我正想派人和你沟通一下,但又苦于联系不到你。”

袁凯说:“上次的报道推出之后,效果还不错。不过我也承认,那篇稿件有一个重大缺陷,就是没能采访到纬通集团相关负责人,有些话难免是一面之词。我准备推出一篇跟踪报道,为了做到公正客观,所以有些问题想直接跟你求证一下。”

杜林祥问:“什么问题?”

袁凯说:“这样吧,初稿我已经写好。就先发给你过目,如果当中有什么与事实不符的地方,我们再联系。”

袁凯很快将稿件传真过来,杜林祥抓起来一看,肺都要气炸了。先说文章的标题就很耸动——纬通集团大限将至。仔细看内容,除了对于纬通集团目前的困境有许多细节描写之外,还翻出不少陈年旧账,包括杜林祥以土地开发起家,曾在强拆中闹出过人命,还有集团高管安幼琪,此前曾在政府任职,并与一位被查处的贪官卓伯均关系密切。在袁凯笔下,许多虚虚实实的事件串联在一起,简直要把纬通集团置于死地。

杜林祥对媒体界的内幕也略知一二,这位袁记者没有直接发稿,而是先打来电话求证,敲诈的意味十分明显。这年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算是大问题!

杜林祥亲自拨通了袁凯的电话,满面笑容地说道:“袁记者,文章中许多内容都不是事实啊。要不咱们见一面,我把许多情况当面向你说明一下。”

“见一面也好!”袁凯说,“只是我现在人在北京,没空来河州。”

杜林祥说:“没关系,我正好要去北京出差。到时咱们好好聊一聊。”宽限给贺小军的一周时间马上要到了,杜林祥原本就准备去北京催债。

袁凯说:“恭候大驾。”

杜林祥当晚就飞到北京,不过袁凯却推说临时有事,要第二天下午才有空。袁凯也拒绝了去茶坊见面的要求,而把会面地点定在他的办公室。

袁凯的办公室就在宣武门附近的一栋普通写字楼里,办公室里除了《新信报》报社的招牌,还挂着文化传播公司的牌子。办公室的装修很简陋,里面坐着七八个着装随意的年轻人。袁凯是其中唯一拥有独立办公室的人,他把杜林祥迎进自己办公室,热情地沏好茶,并递上一张名片。

杜林祥瞟了一眼名片,除了印着《新信报》首席记者,还有文化传播公司的总经理。瞧这头衔,杜林祥已大体明白,这个袁凯,就是以新闻报道为幌子,要挟采访对象投放广告或公关费用的媒体混混。

杜林祥没话找话地说道:“袁记者年轻有为啊,不仅做新闻报道,还涉足文化产业。”

袁凯以一口标准的河州话说:“杜总,其实我们以前打过交道,只不过我这种小角色不太能入你法眼。”

杜林祥很惊讶,但绞尽脑汁也想不起何时见过这位袁记者,他说:“恕我眼拙,不知我们以前……”

袁凯说:“几年前我是《河州晚报》的记者。”

“《河州晚报》?”杜林祥自言自语道。这些年来,采访过自己的《河州晚报》记者起码有十多个。这么多人,他一时实在记不清了。

袁凯说:“当时杜总在河州西郊的棚户区做土地整理,结果强拆闹出人命。晚报派我去采访,回来稿子都写好了,却突然接到上面通知,河州所有媒体不准报道此事。后来我实在气不过,就把自己采访的文章发到论坛上。可是没过几天,我发到网上的稿子就被人删得无影无踪了。”

想起来了!虽然一直没有见过此人,但杜林祥与袁凯的确算是打过交道。当时在河州西郊棚户区搞拆迁,林正亮带人和拆迁户发生械斗。林正亮被人刺伤,对方则有一人丢了性命。杜林祥连夜去谈判,终于搞定了死者家属,可第二天还是有人把这事捅到网上。为此,吕有顺大发雷霆,还叫网监部门追查是谁发的帖。杜林祥和周玉杰也急匆匆赶赴北京,四处联系删帖公司清除网上信息。

杜林祥记得,当查出是《河州晚报》的记者把事情捅到网上之后,吕有顺还声色俱厉地表示要“严肃处理”。

尽管从未谋面,但袁凯留给杜林祥的印象可谓深刻。杜林祥好奇地问:“你怎么到北京来了?”

袁凯吸了一口烟:“中国的事情,喜欢层层加码。大领导发话要对我严肃处理,到了报社这一级,就变成了立即开除,而且河州的其他媒体也没人敢录用我。不得已,我先是流浪到广东,两年前又来到北京。”

对于自己,袁凯一句话便轻轻带过。其实,作为一个80后,袁凯的经历远比同龄人丰富。

袁凯的父母是工人,没什么文化,一辈子就知道老老实实干活。从为袁凯取的名字,就知道这二老憨厚到何种地步。袁凯刚出生时,父母到处向人请教,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有人存心戏弄他们,就说干脆让小孩叫袁世凯。这两人哪里知道袁世凯是何许人也,只觉得名字听上去还挺顺口,便欣然接受了。直到上初中时,袁凯实在不堪忍受同学的嘲笑,才去派出所改名,把中间那个“世”字拿掉。

袁凯从小便是厂区里出了名的淘气鬼。可就在他高考落榜的那一个月,父母竟双双下岗,全家生活陷入窘境。突如其来的变故刺激了这个聪明伶俐的少年。袁凯跪在父母跟前,希望父母给自己一个机会,让他复读一年。

一年后,袁凯果然不负众望,以高分考入洪西大学新闻系。其实以他的分数,上复旦大学都不是问题。只不过父母再三叮嘱,家里经济条件只能供他复读一年,填报志愿时千万不能冒险,最后才选择了有充足把握的洪西大学。

靠着父母走街串巷售卖下岗牌茶叶蛋,袁凯勉强完成学业。四年大学生活,也彻底改变了袁凯,他变成了一个充满理想抱负的热血青年。毕业时,有许多成绩不如他的同学都到了政府机关,而袁凯却执意进入《河州日报》当起了记者。他的理想就是成为法拉奇、邵飘萍那样的传奇记者。

三年《河州日报》的生活,袁凯却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面对那些“高度重视,强调指出”等八股味十足的官样文章,他感到十分厌倦。他主动申请离开《河州日报》,转而进入市场化媒体《河州晚报》。在那里,袁凯倒是写出不少脍炙人口的佳作,特别是暗访假酒窝点、乡干部截访致使一名孕妇流产等稿件,引起社会强烈反响。他不仅成为河州的名记,甚至有不少市民称他为“袁青天”。

成功让袁凯个性中的桀骜不驯彻底释放。在采访杜林祥公司强拆闹出人命的新闻时,满腔热血的他,因为报纸不愿刊登他采写的稿件,而和总编辑拍桌子大骂。事后,他又把稿件放到网上,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

这一回,袁凯可是惹恼了大人物。不仅砸了饭碗,在河州也失去了立足之地。袁凯并没有灰心,心中的新闻理想甚至燃烧得更加炽烈。他毅然南下广东,加入一家在业界具有极强影响力的媒体。

在广东的岁月,他笔下锋芒更盛。其采写的多篇稿件,不仅在全国范围引起震动,甚至让两名县委书记丢了乌纱帽。不过,当他把舆论监督的矛头指向上海一家大型企业时,却遭遇到空前压力。对方投入重金公关,封杀了他的全部报道内容。而且还以虚假新闻的名义,将袁凯告上法院。报社迫于压力,让他停职休假。恰在这时,袁凯的母亲遭遇车祸,送到医院抢救不及过世。匆匆坐火车赶回河州奔丧的袁凯,在母亲灵前长跪不起。

事业遭遇挫折,亲人撒手人寰,或许正是这一连串的打击,让袁凯的内心发生重大转变。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以正义的化身自居,可仔细想想,究竟得到了什么?无论是在河州还是广州,他当记者的收入,只够勉强糊口,根本谈不上去孝敬双亲。母亲直到过世前都还推着一辆三轮车,沿街叫卖下岗牌茶叶蛋。如果自己的经济实力足够宽裕,哪里还会让母亲受这份罪?母亲如果不是整天走街串巷,岂会遭遇车祸?

更令这个年轻人绝望的是,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为何而战!曾经,他希望用手中的笔,来呼唤公平正义,推动国家的进步。可现实中,一个记者的力量是多么渺小。袁凯甚至开始嘲笑自己少不更事,不晓得天高地厚。

就算放弃这些远大理想,总可以用新闻来帮助一个个普通而无助的百姓吧?想到这里,袁凯更是痛心地摇着头。采访河州强拆案时,王家兄弟一开始对他千恩万谢,称他是“青天大老爷”,可一旦收下杜林祥的钱,马上翻脸不认人。王家老三后来还给袁凯打过电话,质问他为何把事情捅到网上,并说,如果因此妨碍了杜林祥给他们钱,就要让袁凯好看。

和上海那家企业对簿公堂时,也是当初的受害者收下企业巨额赔偿,反过来出庭指控袁凯写假新闻。只不过,那个上海人比河州的王家兄弟稍微客气一些,还专门打电话给袁凯道歉,说“自己昧了良心,不是人”,“袁记者,对方开价是一百万啊!有了这笔钱,我一辈子吃穿不愁了。像我这种工薪阶层,不可能不动心”。

袁凯经常想起鲁迅先生的小说。小说中,华老栓与许许多多的中国人一样,既勤劳朴实又愚昧无知、麻木不仁,为了救儿子,他竟然拿馒头去蘸革命烈士的鲜血。鲁迅先生对人民大众是怀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态度。这种态度,袁凯如今也有,但还要加一句“恨其不义”。

另外,那些整日把新闻理想、职业操守挂在嘴边的报社领导又如何呢?不论河州还是广州,一旦出了问题,袁凯总像替罪羊一样,被人毫不犹豫地扔出去。那些拿着高额年薪,甚至还有不菲红包收入的报社领导,却要月薪五六千、在采访一线风餐露宿的记者秉持职业操守,这不是扯淡吗!

这些年来,一直有人劝袁凯:“三流记者写报道,二流记者收红包,一流记者拉广告。”还有人说:“你那些负面报道,不过是为你带来两三千的稿费,为你们部门主任带来万把块钱的红包,为广告公司、公关公司甚至删帖公司带来几十万的利润。仅此而已!”对这些话,袁凯一开始只是一笑置之。现在,他不得不仔细掂量。

任何一个行业的操守都需要人身安全与基本物质生活做保障!为什么宋朝士大夫最有风骨,人杰辈出?身为开国之君,宋太祖赵匡胤留下煌煌祖训:“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这起码保证了士大夫群体的言论自由与人身安全,不用担心因为说错话而掉脑袋。此外,宋朝一直给予士大夫优厚的物质待遇。哪怕屡遭贬谪的苏东坡,到了岭南蛮荒之地,还能“日啖荔枝三百颗”,而不用像后世文人曹雪芹那样“举家食粥酒常赊”。

说到曹雪芹,袁凯自然想到了与宋朝形成鲜明对比的清朝。在那个曹雪芹尚且穷困潦倒,龚自珍只能徒唤“万马齐喑究可哀”的时代,士大夫阶层已被精神阉割。没准哪天就家财散尽,脑袋搬家,此时谁还要去奢谈人格、尊严,只能是神经病。就说那个被电视剧吹得神乎其神的纪晓岚,其奴颜媚骨,实在比和珅好不了多少。有一个故事是这样说的,有一天,纪晓岚在上书房,因为他眼睛不太好,没发现皇上,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老头子在哪儿呢?”结果乾隆皇帝从屏风后面转出来问纪晓岚“老头子”是什么意思?纪晓岚马上跪下来说:万寿无疆就叫作老,至高无上就叫作头,父天母地就叫作子。文人的马屁都拍到这水平了,夫复何言!

袁凯忽然觉得,让他这样的小记者去奢谈独立之人格、自由之精神,实在极其荒谬。

在广州租住的小屋中,袁凯经常吃着泡面,抽着五块钱的白沙,不断在网络中找寻成就感。他在百度搜索栏中输入自己的名字,而后敲击回车键。很快,他的名字,还有那些名满天下的文章,就会在屏幕中出现。看到自己的稿件又被几十家网站转载,他会忘记贫困的现实,开心地笑起来。

在母亲的灵前,袁凯认为自己必须停止这种自娱自乐的游戏了。在追求独立之人格、自由之精神以前,他必须先改变自己以及家人的生活。

袁凯随即离开广州北上京城,什么新闻理想、职业操守通通被扔在地下。他与几个朋友联手,将一家原本做老年保健品的行业小报,改头换面成一家财经媒体。当然,他们的财经新闻主要是揭露各地企业的黑幕,然后再以此相要挟。袁凯不仅是这家报纸的首席记者,还自己成立了一家文化传播公司。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如今的袁凯,已从“三流记者”蜕变为“超一流记者”。过去,袁凯是名副其实的名记,其采访作风在圈内以剽悍著称。再难以采访的题材,交到他手上,很快就能获得突破。如今的他,敲诈作风同样以剽悍见长。什么龙潭虎穴都敢闯,单刀赴会的故事在他身上更是无数次上演。袁凯常说:“我们的对手全是身家不菲的商人或者手握重权的官员,跟他们叫阵,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我们大不了不当记者,那些人如果丢掉书记、董事长的头衔,损失却是难以估量。”

看来,“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后面还要加一句,“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进京才两年,袁凯就开上了别克君越轿车,还给在河州老家的父亲购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小区房。往日五块钱的白沙不再抽了,整日叼在嘴里的已是软中华。今年年初,袁凯刚干过一票大买卖。他得知山西某地发生矿难,就第一时间刊发独家消息。而后亲赴当地与煤老板谈判,从撤稿到删除网上负面信息,直至摆平所有来采访的媒体,袁凯给出的打包价是一百万。心急火燎的煤老板眉头都不皱一下,当即让人打款。

看着坐在对面的杜林祥,袁凯心中更是百感交集。当初自己一腔热血要为民请命,结果连人家面都没见着,就被逼得背井离乡。如今赤裸裸的敲诈,却让不可一世的杜总乖乖坐到跟前。

在这间简陋的办公室里,杜林祥耐着性子说:“报道的有关细节,我稍后再向你谈。我倒是很看重贵报的影响力,想在你们这儿投放点广告。”来之前,杜林祥已经谋划好了应对之道。

袁凯用手指弹了弹烟灰,说:“我们这里半个版五十万。杜总如果愿意投广告,我肯定欢迎。至于新闻报道嘛,我也可以根据你的要求做改动。毕竟,针对广告客户与普通采访对象,待遇自然不同。”

袁凯的直率让杜林祥惊讶。不过想想这样也好,坐在这里云遮雾绕扯半天,到最后还不是个钱字。开诚布公讲出来,大家都轻松。仅仅半个小时,杜林祥就与袁凯谈妥。报纸不仅将封杀所有纬通集团的负面新闻,还会推出一篇杜林祥的专访来挽回影响。

杜林祥也很好奇,袁凯的稿件中披露了很多纬通乃至河州地产界的内幕,他是怎么知道的?而且,报道刊发的时间正是企业最危急的时刻,这样的火候把握,真是一种巧合?

袁凯却笑着说:“杜总,反正关于纬通的舆论危机已经过去。你就没必要管那么多细节。我现在不敢讲什么新闻操守了,但起码在圈子里混,还得讲江湖道义。”

杜林祥本来心乱如麻,此刻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便起身告辞。袁凯的文章只能算个小插曲,贺小军的资金何时到位,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第七章 城下之盟 5、周玉杰把赤身裸体的江小洋拖到小区空地一顿暴打

离开袁凯的办公室,杜林祥拨通了贺小军的电话:“贺董,离你承诺的期限,只有两天了,你那边不会有什么变动吧?”

贺小军坚定地说:“绝对不会。杜总尽可以把心揣回肚子里去。”

杜林祥还是不放心:“贺董,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

贺小军说:“放心。我不会拿着自己的两千万去开玩笑的。”

杜林祥说:“你在北京吗?”

贺小军答道:“在啊。这几天我一直在北京调度各地分公司的资金。”

杜林祥说:“我也到北京了,咱们出来聚一下吧。前几次都是你请客,也让我做一回东。北京的美食,我还是略知一二的。”

贺小军却推辞说:“我现在忙着调度资金,真没时间出来吃饭。一会我还得飞去上海,要两天才能回来。”

这一趟,看来又扑了空。杜林祥无奈地挂掉电话,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这个贺小军,别看说话语气坚定,但似乎是在故意躲着自己。这种情况,以往可没见过。如果贺小军这边真放了鸽子,那纬通就要跌入万丈深渊了。

转念一想,杜林祥又实在不觉得贺小军像个骗子。再说,他骗我什么呢?真要毁约,贺小军只能眼睁睁亏掉两千万,其他什么也得不到。

杜林祥在北京街头闲逛了一阵,既然贺小军避而不见,久留京城也没什么意义。他挥手招来一辆出租车,直奔首都机场而去。还是早点赶回河州去吧,那里正有千头万绪的事情等着自己。

在回河州的航班上,杜林祥竟然遇到周玉杰。周玉杰看上去神情憔悴,脸上的胡子也没刮。据周玉杰说,他是到北京来出差,今晚赶着要回河州。杜林祥关切地问:“近来生意怎么样?”

周玉杰说:“还好。超市正在走上正轨。”

杜林祥一眼就看出,周玉杰没说实话。瞧那神情,生意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杜林祥实在是心烦意乱,也没有力气去过问周玉杰的情况。尽管周玉杰还欠着自己一千万,不过对于目前的纬通,一千万真可以说有它不多,没它不少。

飞机起飞后,周玉杰说自己这几天太累,闭眼睡了过去。直到降落在河州,他才缓缓睁开双眼。其实,两个多小时的飞行过程,周玉杰一直没有睡着。他只是以此为借口,不想同杜林祥说话。

周玉杰的确撒了谎。所谓“生意还好”自然是骗人,就连来北京出差都是鬼扯。其实,他在北京不过是转机。今天下午,他刚从平壤飞抵国内,再经由首都机场中转返回河州。

周玉杰的确一度燃起重整旗鼓的希望。但很快,冰冷的现实又将他浇醒。

以往,周玉杰开超市都是挟品牌优势,从业主那儿争取前两年免租的优惠政策,即便是那些谈不来免租条件的黄金口岸,最起码可以开业半年后再支付租金。房租这一块,周玉杰暂时省下了。

门店装修他也不用发愁,通通让施工单位垫资装修,双方也会签订合同,装修完成,通过验收后,三个月内付款。

接下来就是招商与开业。按照行规,一旦超市开业,都会让经销商缴纳一笔不菲的进场费。更关键的是,每天超市销售的货款,是要几个月后再按比例返还给经销商的。周玉杰手里,等于捏住了一笔可观的流动资金。用这笔资金,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支付房租与装修款。

如此一来,周玉杰便可以放心大胆地做无本生意。每开一家新店,就能吸进一笔钱,同时也欠下一笔债。原本说来,欠债并不打紧,只要企业能通过后期的资金循环,一步步把过去的亏空填上,就不失为成功的现金流模式。就连那些国外大超市进入中国市场也都是采用这种模式。

但周玉杰面临的困局是:他的超市一直没有盈利,而且亏空越来越大。超市每个月的支出有房租、水电、人员工资等,而真正的进项就是按比例分成的货款。比方说,超市与经销商是三七分账,一件东西卖十块钱,超市就能分走三块,剩下的七块,几个月后再返还给经销商。如果进项大于支出,当然就实现盈利。但周玉杰旗下的门店能实现盈利的微乎其微。在黄坤出事、刘文雄刁难之后,周玉杰曾抱有侥幸心理,以自己的精明,再加上企业目前的规模,是能够渡过难关的。但当他把所有心思都扑到超市上时,才发觉自己过于一厢情愿了。

不能说周玉杰不聪明,但聪明也得分门别类。周玉杰过去是按资本运作的方式经营企业,讲究的是大开大合。而真要深耕一家企业,则需要下力气去做优做细。

周玉杰调研之后才发现,自己超市一个月的用电量,比许多外企大超市高出很多。一来,自己超市所用灯泡的瓦数偏高,二来,这些外企有十分严格的成本管控,比如客流量降低时,会有专人去把灯关掉。仅此一点就令周玉杰大发感慨,或许自己更适合长袖善舞运作各种关系,却并不是一个能对企业实施精细化管理的专才。

其实,应该感慨的何止一个周玉杰!那么多聪明绝顶的中国人,究竟拥有几家管理规范的大企业?倒是那些整日一丝不苟,甚至看上去傻乎乎的日本人、德国人,总能生产出令全世界尊敬的产品。

周玉杰过去快速扩张欠下太多旧账,单靠杜林祥的一千万,救救急还可以,要挽回大局实在是杯水车薪。在杜林祥那里不好意思开口了。外面能借的钱,甚至是高利贷都已经借过了。万般无奈之下,周玉杰竟想起了黄坤那句话,“赌场得意,商场失意”。更要命的是,他把这句话反过来理解:“自己商场失意,赌场岂不就要得意?”

他怀揣东挪西凑来的一千多万,直奔新加坡。在金沙娱乐城,他上半夜的确体验了“商场失意,赌场得意”的快感,大赢了五百多万。可下半夜风云突变,不仅赢的钱悉数输光,还倒栽进去两百多万。

周玉杰觉得新加坡风水不好,又去了马来西亚云顶赌场。马来半岛上,云顶高原的风光美则美矣,但周玉杰的手气丝毫没有起色。眼看一千多万只剩下一半,周玉杰彻底疯狂,怎么都是死路一条,只有坚持赌下去才有转机。

迷信风水的他不停变换位置,由澳门至平壤一路北上。最后在平壤市郊风景秀丽、柳树茵茵,因形似羊角而得名的羊角岛上,那座由外商投资兴建,且只对外国客人开放的赌场里,周玉杰输光了最后一点本钱。

心情沮丧的周玉杰刚走出机场,就接到姐姐周玉茹的电话。周玉杰强打精神说:“姐,找我什么事?我刚才还在飞机上碰到三哥呢。”

“是吗?”周玉茹说,“他看样子还好吧?”

周玉杰说:“他是你老公,他好不好的,你怎么来问我?”

周玉茹说:“你三哥最近工作太忙,都好几个礼拜没回家了。”

周玉杰“哦”了一声,只听姐姐继续说道:“昨天小洋来找过我。你和她到底怎么回事?她说你在外面乱搞女人,还伤心地大哭一场。说实话,我过去也不喜欢江小洋,但人家毕竟和你一起患过难,咱们做人要讲良心。”

江小洋居然跑去找自己姐姐告状!周玉杰没好气地说:“别听她乱说。我就是最近工作忙,没时间陪她而已。”

周玉茹说:“那你就多抽点时间陪陪人家嘛!”

周玉杰说:“男人在外面拼事业,哪里说有时间就有时间。三哥不也好几个礼拜没回家了吗?”

周玉茹无言以对,只好说:“你自己的事情,个人好自为之。”

挂掉电话,周玉杰的心情更加烦躁。他今晚既不想去薛名仪那儿,也不想回江小洋的家。他甚至觉得,输得一干二净的自己已经没脸见人。

周玉杰内心深爱着薛名仪,但对于江小洋,也有难以割舍的情愫。江小洋是和自己共患难的女人,姐姐刚才说得没错,做人要讲良心啊!在平壤羊角岛赌场大败而归的那一刻,周玉杰就开始谋划自己的退路。周玉杰认为,要实现这个计划,必须先安顿好薛名仪与江小洋。

“多少男子汉,一怒为红颜。多少同林鸟,已成分飞燕。”前一句说的是薛名仪,后一句就只能是江小洋的宿命。

想到这里,周玉杰驱车来到了过去经常光顾的一家高档夜总会里。周玉杰曾是这里的VIP客人,同薛名仪好上之后,却很少光顾了。夜总会的妈咪见到久违的周总,自然殷勤备至。

妈咪领着五位相貌妖艳的小姐走进包间,一脸热情地说道:“周总,我把店里最漂亮的五朵金花都给您带来了,看着谁顺意,您就直接挑。要不多挑几个,陪你玩刺激的游戏也行。总之能陪周总,就是姑娘们的福气。”

妈咪说的,一半是客气,一半也是实话。周玉杰在这家夜总会可是小姐们争先恐后抢夺的客户。周玉杰出手阔绰不说,长得也是帅气逼人。有两位和周玉杰上过床的小姐,私下还争论过周哥到底更像古天乐还是黄晓明。

周玉杰抬头看了看五朵金花。其中三个都是自己过去睡过的,剩下两张新面孔,估计是夜总会新近招聘的。周玉杰此时却没有这方面兴趣,只是挥挥手说:“叫她们都出去,妈咪你留下。”

妈咪顿时喜出望外。这位周总,偶尔心血来潮也会找那些有成熟韵味的妈咪玩一下。这位妈咪半年前就陪过周玉杰一次,收入颇丰不说,几番云雨之后,回家和那个吃软饭的死鬼老公睡在一起,竟“三月不知肉味”。

妈咪正在兴头上,却被周玉杰的一句话惊呆了:“你们这儿有鸭子没有?”

“周总,你想玩鸭子?”妈咪心想,这些个老板,莫不是女人玩腻了,还想玩男人?来店里找鸭子的女人的确不少,可像周玉杰这样同性依然相吸的,还是第一个。

“谁他妈玩鸭子?”周玉杰骂道,“我想找只鸭子,帮我做件事。”

钱能通神。只要出得起价钱,白天鹅都会翩翩起舞,遑论鸡鸭。很快,妈咪就把一位帅气的小伙带到周玉杰面前。周玉杰和这位小伙谈好之后,便双双走出夜总会。

周玉杰开着车,小伙坐在副驾驶位置。尽管心中对于男妓有着天然鄙视,但周玉杰也很好奇这些鸭子平时的生活,一路上便攀谈起来。

据小伙说,他以前在夜总会当保安,一个月工资一千五,后来实在穷怕了,便主动申请当男妓。经过夜总会的正规培训,他去年正式走上工作岗位。现在一个月收入达到两万,还把农村老家的父母接进了城。

小伙还聊到他的客人。根据他的统计,出来找鸭子的女人只有三分之一是那些富婆,剩下的三分之二则全部是夜场里的小姐。小伙也很纳闷,这些女人天天干那事,怎么还出来花钱找男人?

周玉杰倒不奇怪。他知道小姐们天天伺候男人,也渴望能被人伺候一回。加之在这方面看得很开,出来找鸭子不足为奇。官场上,那些整日伺候领导的秘书,最希望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自己变成领导,也能颐指气使地张狂一回吗?两者之间,道理是相通的!

说话间,车已驶到江小洋楼下。周玉杰抬头望了望,房间的灯已经熄灭,想必江小洋已经睡下。上楼后,周玉杰轻轻拿钥匙打开房门。只听卧室里传出江小洋的声音:“谁?”

周玉杰说:“是我!”

江小洋躺在床上说:“你还知道回来啊!”

周玉杰没有搭话,而是朝那位小伙眨了眨眼。小伙赶紧脱掉衣裤,然后一丝不挂地冲进卧室。江小洋一直有裸睡的习惯,小伙掀开被子,猛地扑了上去。

江小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娇滴滴地说:“外面女人玩腻了,还是觉得老娘这儿舒服吧!”

可几秒钟后,她就发觉不对劲,打开台灯一看,不禁尖叫起来。这时周玉杰走了进来,一把拉开小伙,骑在江小洋身上就是重重几耳光,口里还不停骂道:“你这个贱货,趁着老子不在,就敢偷男人。”

江小洋本想解释,却一点机会都没有。周玉杰抓起她的头发,把她拖到客厅,然后对着脑袋就是几脚猛踹。江小洋被彻底打蒙了!站在一旁的小伙心里也在发怵,这哪里是在打自己的女人,比打外面的贼还狠心。

周玉杰是个风流浪子,睡过的女人无以计数,但从没动手打过女人。今天,他却发狂一般拳打脚踢。商场的失败,赌场的挫折,这一段时间的郁闷心情,都在此刻宣泄出来。周玉杰心中默念着:“千万别手软!千万不能手软!”

周玉杰拖着赤身裸体的江小洋与那个小伙,来到楼下小区的空旷地。这一番动静,自然引来邻居与保安的围观。周玉杰边打边骂:“这个烂货,吃我的、穿我的,还在外面偷人。”

江小洋被打得眼冒金星,鼻血都流了出来。小伙也跪在地上,不时忍受周玉杰飞来的拳头。保安一开始觉得这是业主的家事,自己不便过问,但看到江小洋的伤势过重,唯恐闹出人命,纷纷赶过来劝架。围观的邻居七嘴八舌,那些平时看不惯江小洋一身妖艳打扮的中年妇女更是幸灾乐祸地说:“当女人的不知道自重,干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挨打也是自找。”

闹了十多分钟了,江小洋还是赤条条躺在草坪上。有好心的邻居实在看不过,从自家拿出毛毯,扔给江小洋叫她盖上。周玉杰掏出一千块钱递给保安:“麻烦你们叫下救护车,把这个婊子弄去医院包扎一下。我再也不想看到她!”

周玉杰又扭头抓住那个小伙:“老子跟你还没完。”他推搡着小伙进了自己的车,扬长而去。

周围的邻居还在继续议论:“这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今晚不知要干出什么事?”

“唉,自古红颜多祸水啊!”

“听说这男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女人。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

……

十分钟后,救护车开了过来。江小洋裹着毛毯坐上车时,眼中满是泪水。刚才她被打得晕头转向,不辨东西南北。现在逐渐冷静过来,以她的聪明,便不自觉地怀疑:今晚是周玉杰故意设下一个局,来对付自己。周玉杰,你好狠心啊!

不是狠心,而是苦心!周玉杰苦心设计出这一局的用意,江小洋以后就会明白。

第七章 城下之盟 6、商人怎么可能和官员成为朋友

大学时代,周玉杰曾迷恋过莎士比亚的戏剧。莎翁四大悲剧之一《麦克白》中曾有一句名言:“上帝欲其死亡,必先令其疯狂。”可如今的周玉杰认为,必须超越莎翁的境界,才能迎来转机。那就是:要想不死亡,必须更疯狂!

当周玉杰开启自己无可救药的疯狂之旅时,死亡的气息却正向杜林祥逼近。

约定的最后打款期限已到,贺小军又一次爽约了。杜林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连续给贺小军打了几十通电话,对方不是关机,就是不在服务区。两天后,贺小军终于回了电话,并表示自己经过不懈努力,还是没能凑到足够资金,收购事宜只能取消。贺小军甚至问:“看在咱们朋友一场,那两千万保证金能不能通融一下?”

杜林祥气得大骂:“我都快死掉了,那两千万只能跟着我陪葬。”

当天下午,李光明率领的团队就灰溜溜撤出河州。临行前,他还给安幼琪打过一次电话,连声说着抱歉。安幼琪显得比杜林祥有风度,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没关系。”

贺小军走了,张清波却逼得一天比一天紧。他一连几个电话追着杜林祥说,总行的审计组马上就要到河州了。再不把六个亿的贷款还上,大家都得玩完!

杜林祥想到了香港的央企与那家福建企业,一开始同人家接触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与贺小军签署合同,才没再谈下去。杜林祥厚着脸皮打去电话,希望能重提收购事宜。当初拒绝别人时,杜林祥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如今别人也不忘冷嘲热讽一番,明知故问地说,这几个月都过去了,怎么又旧事重提?

面子还在其次,经过这一番折腾,对方的报价不涨反跌。此时不趁机敲你一笔,更待何时!

杜林祥已经铁了心要亏本甩卖,只要能回收现金保住企业就行。但对方后面的答复却让杜林祥心如死灰。价格下调不说,付款期限起码也得半个月后。香港企业的董事长告诉他:任何一家企业都不会在账上摆几个亿的现金,那不符合常识。当初杜总拒绝我们后,我们便把准备的资金投向其他项目了。如今要重新收购,肯定需要时间再组织调度资金。

杜林祥知道,对方说的也是实情,让大笔资金趴在账上睡大觉,同样是企业经营的大忌。但是,杜林祥可以给他们时间调度资金,张清波可不会给杜林祥时间。

坐在办公室里,那些恐怖的场景一次次浮现在杜林祥脑海中:总行的审计组一来,张清波也无能为力了,整栋摩天大楼都会作为抵押物被银行没收。这个消息一旦传开,那些建筑商会闻风而动来砸了纬通的办公室。企业当然要破产,他杜林祥个人说不定也会背上官司。毕竟,那些大额贷款中,有许多都有违规之嫌,真要深究,告你个骗贷绝不为过。抄家、判刑、坐牢……杜林祥不敢再想下去。

公司里弥漫着树倒猢狲散的气氛。就连一向忠心耿耿的林正亮,私下也在谋划自己的退路。想来也不奇怪,当初跟着杜林祥从农村老家走出来的林正亮就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除了死心塌地跟着杜林祥,他没有其他路可走。现在的林正亮也是身家不菲的林总了。人家有老婆、孩子,还有几个温柔漂亮的情妇,凭什么跟着你陪葬?

倒是安幼琪,还算有情有义。她不断提醒杜林祥注意身体,还经常给他讲史玉柱兵败巨人大厦,几年后又东山再起的故事。但杜林祥能成为史玉柱第二吗?说实话,他没有这个底气。

两个弟弟杜林阳、杜林斌,平时在公司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角色,公司的人只是看在杜林祥面子上,不敢招惹这两尊瘟神。关键时刻,两兄弟倒是整天围着杜林祥转,叫哥哥振作精神。杜林祥不得不感叹,到底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两个弟弟尽管能力有限,可那份忠诚,还真是外人比不了。

眼看大限将至,杜林祥整日把自己锁在办公室,甚至已经失去继续挣扎的勇气。这时,他接到吕有顺的电话:“林祥,我昨天碰到万顺龙。又跟他说起摩天大楼的事,他依旧表示愿意出资购买摩天大楼的部分楼层。”

杜林祥却一点开心不起来:“吕市长,暂且不说万顺龙出得起多高的价钱,关键是他能在短时间拿出那么多现金吗?这可是好几个亿,而且离张行长规定的最后期限不到一周时间了。连香港的央企都说不可能在一周内凑集六个亿,他万顺龙能行?过了这个期限,他再掏钱出来,就毫无意义了。”

“你别灰心。”吕有顺说,“我知道万顺龙上个月刚把在城东囤的两块地转让给北京的开发商,加之他企业的现金流一直比较好,没准他真有这个实力。现在河州除了他,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万顺龙上个月卖地的事,杜林祥也知道,顺龙集团的现金,此刻应该是最充沛的,没准他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杜林祥萎靡到极点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下:“我再去找万顺龙谈谈?”

“好吧。你努力去谈,我这边也会为你敲边鼓。”对于摩天大楼,吕有顺始终倾尽全力。真让纬通集团倒闭,那也是吕有顺治理河州政绩中的一大败笔。曾经,吕有顺甚至打算让国资委旗下的投资公司来接盘,但苦于宏观调控环境下银根紧缩,国资委的投资公司资金也不宽裕。而且投资公司的钱还要拼命支撑另一个重点建设项目——河州新机场,自然无暇他顾。万顺龙,几乎成了唯一能从口袋里掏出钱的角色。

下午,张清波又打来电话逼债,杜林祥说今晚去找万顺龙做最后努力。张清波一听,也自告奋勇:“我今晚上正好没事,也可以去帮你助阵。他万顺龙这些年从我们银行拿走多少贷款!这次他要不给面子,以后再来贷款时,老子也要公事公办!”

张清波比吕有顺还急。摩天大楼垮了,吕有顺只是政绩有亏,张清波却恐怕连仕途都保不住。那些追不回来的违规贷款,他作为一把手肯定难辞其咎。

杜林祥高兴地说:“张行长亲自出马,那是求之不得。”张清波号称洪西省的财神爷,管理着全省数一数二的大银行。像他这种人,那些中小开发商想巴结都没门,即便是万顺龙,也不得不给几分薄面。

穷途末路的杜林祥,此时倒平添出几分信心。光说今天谈判的阵势就够咄咄逼人了。市长在后面压阵,银行行长冲锋在前,那不是谁都能享受的待遇。

下午六点多,杜林祥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与张清波一起来到顺龙集团总部。万顺龙亲自在大堂迎接,三人寒暄一阵后才坐电梯上到顶层。

今晚所谈的议题既重要又敏感,张清波没带秘书,只是让驾驶员在楼下等着。这场顶楼密谈,将在极大程度上决定一行人的未来命运。

走进那间古色古香的包间,顺龙集团的常务副总孙兴国早已招呼服务员把茶沏好。万顺龙请众人入座,并说道:“林祥,咱们谈个小生意吧,你还把张行长拉来,搞得我压力很大呀。”

“万总口气不小啊!”张清波说,“几个亿的买卖,在你口里竟然是小生意。既然这么财大气粗,那你欠我的几亿贷款,是不是早点还上?现在宏观调控,银行也缺钱。”

“张行长,这是什么话?”万顺龙说,“咱们这笔贷款,按合同明年才到期。现在可不是催债的时候。”

张清波笑了起来:“我知道明年到期。但瞧着你这么阔气,估计你能提前还贷。这样一来,你也能省点利息。”

“在你这个财神老爷面前,谁敢装阔气啊!”万顺龙摇着头说。

坐在一旁的杜林祥心想,有张清波助阵,自己的压力的确减轻不少。今天自己是来接受丧权辱国的城下之盟,在万顺龙面前,自然说不起硬话。张清波凭着自己的身份,倒可以不时敲打万顺龙几句。对这位财神爷,万顺龙起码不敢直接撕破脸。

品了一会儿茶,万顺龙就开始招呼上菜。张清波不想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万总,今天我们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是说说摩天大楼吧。”

万顺龙放下筷子,愁眉不展地说:“这件事吧,我几个月前同林祥谈过一次,吕市长也跟我打过几回招呼。以顺龙集团的实力,运作摩天大楼项目难度不小。如果纯粹从市场角度考虑,我是不会接手的。但吕市长既然发了话,今天张行长又莅临指导,加上我同林祥多年的关系,我可以考虑投资购买部分楼层。”

正如那天万顺龙与妻子马晓静交谈时所说,真心想买一件东西,一定不要把想法流露出来,甚至可以装出一副迫于无奈的样子。直到现在,万顺龙依然秉持这一原则。听他的口气,完全是看在这么多人的面子上才不得已忍痛投资。

张清波不以为然地说:“万总,你不要说得这么为难!摩天大楼这个项目的市场潜力,我想大家都应该清楚。如果不是遇上宏观调控,林祥他还舍不得卖呢!”

这生意谈得!杜林祥这位主角还没开口,张清波便急不可耐地劈出三板斧。

万顺龙也不是吃素的,他微微一笑,说道:“提起市场潜力,我倒想多聊几句。什么叫摩天大楼,其实有很多标准。如果按照‘152米’这个美国标准来统计,中国目前在建的就有两百多座,相当于美国在过去一百多年建成的总数。中国人对于摩天大楼似乎有种情结。前几天我看新闻,西南的一座边陲小城竟然打算兴建高达528米的亚洲国际金融中心,这甚至超过了当今中国的第一高‘上海环球金融中心’。”

万顺龙点燃一支烟,继续说:“尤其到了晚上,我们去看北京、上海的摩天大楼,流光溢彩煞是漂亮。可也许人们还不知道,很少有别的地方的摩天大楼像中国的摩天大楼一样,用LED灯把大楼的外部照得灯火通明。人家的光是从内部发出来的。比如香港环球贸易中心,几乎二十四小时灯火通明,因为里面的公司基本上都是二十四小时两班倒,白天的工作人员应对中国、亚洲区的业务,夜晚的工作人员应对美洲等时区的业务。这从一个侧面能反映中国摩天大楼的使用率。建摩天大楼,楼层越高,增加的成本越多。300米的摩天大楼造价需要35亿元,增加到400米需要多投入25亿元,再往上增高100米的代价就变成了30亿元。”

万顺龙最后说:“建摩天大楼的确能提升城市品位,但从企业投资的角度来看,摩天大楼的回报率并不高。台湾第一高楼——101大厦用了十年的时间才开始盈利,这还是因为它的特殊身份和全球广告推广。”

万顺龙算是把张清波的话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对于所谓市场潜力巨大的说法,他似乎并不认可。在河州民营企业家中,敢对着行长大人如此说话的,万顺龙大概是唯一一个。万顺龙曾经是官场中人,他的许多党校同学如今也是地位显赫。因此,他对于官老爷们没有那种天然的畏惧感。

杜林祥听着万顺龙的话,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万顺龙所说,当然绝非字字珠玑,有很大程度,他也是借贬损摩天大楼的市场前景来压价。但不可否认,人家对于摩天大楼是做过深入研究的,有些见解发人深省。自己这个当局者,莫非真不如旁观者清?

“现在说这么多都没用了。”张清波说,“万总,当务之急不是开一场有关摩天大楼发展趋势的研讨会,而是你能否出资买下部分楼层?”想着审计组再有几天就要到河州,张清波心急如焚。他可没有耐心听万顺龙的长篇大论。

万顺龙夹了一口菜,说:“你们二位一起来了,还有吕市长一天几个电话,这面子我无论如何也要给。只要杜总这边条件合适,我愿意出资买下部分楼层。这个项目,赚不赚钱倒在其次,只要各位以后还记着有我这么一号弟兄,曾经为你们两肋插刀,我就心满意足了。”

“别说得这么严重。”张清波忍不住说,“万总刚才对于摩天大楼的分析,我大体还是同意的。只不过,你如果现在出手,是在特殊情况下去抄底。你极大地规避了可能的市场风险,却有望获取最高的市场利润。”

张清波看了一眼杜林祥说:“林祥,不管怎么说,万总已经表态了。那你也谈谈你的条件。”

杜林祥说:“我记得第一次和万总谈,你说准备买下十层楼。这个现在没有变化吧?”

万顺龙点点头:“以顺龙集团的实力,能吃下十层楼就不错了。”

杜林祥说:“一层楼大约有五千平方米,十层楼按五万平方米计算,每平方米一万二怎么样?”第一次接触时,万顺龙开出的每平方米一万的价格,直接把杜林祥气跑了。今天有张清波助阵,杜林祥还是希望能在价格方面尽量讨到便宜。

万顺龙一脸错愕的表情:“多少?一万二?”

杜林祥说:“万总,你刚才也说了,一栋摩天大楼,成本就得几十亿。这个价格,已经是最低价了。现在河州的房价都在一万左右,你相当于用买普通住房的价格,在买高档写字楼。”

万顺龙坚定地说:“一万二这个价,谈都没法谈。”

场面一下僵持起来。张清波说:“万总,既然是谈生意,你也报个价嘛。”

万顺龙伸出一根手指头:“我还是坚持原来的意见,就一万。”

“一万太低了。万总,你在河州买商品房,现在也找不到这个价钱。”张清波说。按说人家谈生意,张清波不该这么积极,但他实在坐不住。价格高低,他本没什么意见,只是担心杜林祥收回来的资金还不够还自己贷款的。

“张行长说了句公道话。”有张清波帮腔,杜林祥的底气也壮了一些。

万顺龙叹了一口气:“本来我是不想买摩天大楼的,只是领导们发了话,我不敢不听。事情到了这一步,林祥与张行长又都这么说,我就狠心再退一步,一万零五百元,这是最后底线。”

杜林祥摇着头说:“不行!没有七个亿的现金,我无论如何不能出手。”

杜林祥报出七个亿是有根据的。六个亿用来还张清波的贷款,还有一个亿作为企业的流动资金。这些话当着万顺龙自然不好明讲,张清波却听得懂。

张清波说:“万总,我看你还是再加点。你帮杜总,也是在帮吕市长和我。这么多年,你和我们银行之间的合作可一直是十分愉快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张清波相当于是在威胁万顺龙了。

万顺龙话锋一转:“林祥,我听你那意思,是急需七个亿的现金?”

这涉及谈判双方的底牌,杜林祥闷头喝茶没有回答。万顺龙并不介意,旋即说:“我有个折中方案。价格我是没法加了,但离你七亿的要求,中间又还差着两亿多。要不我再租下你几层楼,这两亿就算我提前付的租金。”

这似乎是个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案。可问题是:怎么个租法?租金怎么算?

万顺龙又点燃一支烟,说:“按八十元每月每平方米的价格,我另外租下你二十层楼,租期十年。这样,每年的租金就是九千六百万元,我把前两年的租金凑够两亿先给你,后面几年的租金,再每年按时支付。”

杜林祥气得脸色发白。在他看来,万顺龙此举已经同抢劫无异了。如今,京沪等地摩天大楼的租金已是三百二十元每月每平方米,哪怕在河州,租一百六十元也是轻而易举。万顺龙八十元的价格拿过去,等于转手就有翻番的利润。而且还一口气租十年,相当于十年内,自己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万顺龙坐地吸金。十年下来,只是当个二房东,万顺龙就把近十亿的利润揽入怀中。

万顺龙接着说:“我还有一个条件,就是上回跟林祥说过的,我想顺便取得这座楼十年的冠名权,以后它就叫‘顺龙财富中心’。”

杜林祥已无法忍受下去,升高语气说道:“这两个条件,我都没法接受。”

场面又一次僵持住。张清波不停揉着太阳穴,没有说话。杜林祥很纳闷,万顺龙后面提出的条件,比前面所说更加苛刻。为何刚开始一直站出来主持公道的张清波,这会儿竟闭嘴了?其实,张清波不是要为杜林祥出头,而是为那六个亿的违规贷款操心。万顺龙纵然狮子大开口,但按这个条件,自己的贷款算是有着落了。

万顺龙主动打破沉默,说:“林祥,我知道这些条件十分苛刻。但你也要替我想想,如果没有利润,我干嘛砸那么多钱进来?大家都是商人,不是慈善家。”

杜林祥有点生气地说:“纵然在商言商,也要讲一下商道。万总刚才的条件,不是商人应该提出来的。”

万顺龙开导他:“摩天大楼有接近一百层,我买下十层,租下二十层,就算你吃了亏,可剩下几十层,还能赚回来呀。另外,如今中国许多开发商建摩天大楼,除了在这栋楼上赚钱,还指望能以这个项目从政府手里拿到许多配套的低价土地。据我所知,你当初决定投资摩天大楼后,政府也在河州新城给你配套了许多低价土地。”

万顺龙接着说:“不管摩天大楼本身,还是低价配套的那些土地,如今都处于开发阶段。你只要能挺过难关,熬过宏观调控,未来都能赚钱。可要是因为摩天大楼,把自己的企业拖垮了,那就真是鸡飞蛋打了。不仅你的企业前景不妙,还会拖累许多曾帮助过你的人。”

最后一句话,万顺龙故意加重语气,是有意说给张清波听的,他也希望杜林祥能把这话转达给吕有顺。

张清波这时轻声说道:“杜总,要不你认真考虑一下?”听这口气,有劝杜林祥妥协的意味。

杜林祥依旧摇着头:“这样的条件,我没法考虑。”

张清波顿了顿说:“大家已经初步交流了看法,我看各自回去再考虑一下。今天先这样吧!”

二人起身离开,万顺龙自然殷勤备至地送行到楼下。转身回到顶楼包间,万顺龙看着一桌丰盛的菜肴,不禁说道:“太浪费了。咱们精心准备的一桌菜,居然挑都没挑几下。那瓶茅台,也才喝了三分之一不到。”

公司常务副总孙兴国附和道:“是啊。这桌菜还是专门请大酒楼的厨师来做的。不过我看,再好的菜,杜林祥今晚也吃不下。”

“你眼力倒不错!”万顺龙笑起来,“不过没关系,他们从我这儿离开,还要接着吃夜宵,谁也不会饿着。”

“夜宵?”孙兴国有些纳闷。

万顺龙说:“他们各自都装着心事,不得继续开会研究出个结果?”

孙兴国恍然大悟,连声说着:“对,对,对!”

万顺龙坐回自己位置,斟满一杯酒,说:“兴国,他们不吃咱们吃。你坐下来,陪我好好喝几杯。”

万顺龙心情大好,痛快地饮下一杯:“我精心谋划了好几个月,钱也扔出去不少,总算到了收网的时候。今天跟杜林祥一谈,我更认清他是穷途末路,狗急但又不敢跳墙。”

“万总可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孙兴国竖起大拇指说。

孙兴国接着说:“那个杜林祥,不过一个小包工头,怎么敢不自量力和您较量!不过看他今天那样子,真有些‘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的味道。拉来张清波助阵,今天下午吕有顺也打了好几个电话,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你啊,还是没看明白。”万顺龙说,“几个月前,我们家晓静也告诫我,说这个杜林祥已非‘吴下阿蒙’,他同吕有顺、张清波都攀上了关系,不可小觑。你们不知道,杜林祥今日之败,全在这两人手上。”

看着孙兴国一脸疑惑的样子,万顺龙说:“从远了说,杜林祥就因为要去抱吕有顺的大腿,给人家送什么政绩,才蹚了摩天大楼这趟浑水。从近了说,这两人会施加各自的影响力,最终让杜林祥答应我的条件。别看吕有顺、张清波气势逼人,但他们关心的是这个项目的成败,而不是杜林祥的死活。”

万顺龙接着说:“我倒不是说杜林祥与他们的私人关系不好。只是吕有顺、张清波都是吃官家饭的,任何事情只要威胁到自己的乌纱帽,通通都得让路。我提出的方案能够保住这个项目,既成全了吕有顺的政绩,也帮张清波解了套,他们会去做工作,劝杜林祥接受的。”

万顺龙叹了一口气:“杜林祥是个聪明人,可他一直没弄明白,商人怎么可能和官员成为朋友?两者之间,可以合作,但绝不是朋友。‘无商不奸,无官不诈’,都是奸诈之徒,还当什么朋友!”

这一番话令孙兴国醍醐灌顶。隔了好一阵,他才开口说:“他们为了各自前途,当然会逼杜林祥就范。但我担心,这两人是否也会反过来劝我们也让一步?”

“所以呀,我才把租金价格压那么低,又提出冠名权的事。”万顺龙说,“谈判桌上,不妨先狮子大开口,这样就算有些目标最后落空,也无碍大局。相反,还能制造出一种我方已经做出最大让步的效果。”

万顺龙没有料错。杜林祥、张清波离开顺龙集团后,就在路边找了一家茶坊,坐进去继续商量起来。

茶坊的装修很一般,包间里只有一扇小窗户,不时还从隔壁传来搓麻将的声音。张清波是在车里远远瞧见有这么一间茶坊,就直接让司机开了过来。以他们的身份,实在不该混迹于这种低档茶坊。只是情势紧迫,二人也顾不得许多。

杜林祥愁眉紧锁,大口抽着烟。隔了好一阵,他才开口说:“万顺龙这是在乘人之危,他提的条件太苛刻,根本无法接受!”

“如果不接受他的条件,你还有什么办法没有?”张清波问。

杜林祥摇摇头:“没有。”近来这几个月,他一门心思想着与贺小军合作。贺小军中途毁约,加之张清波给出的最后期限又如此迫近,他实在无力回天。

张清波说:“我还是劝你考虑一下万顺龙的方案。这小子的确够黑,但起码他给出的方案能够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张清波还有一句话没说,万顺龙的方案,也是目前唯一能保住他乌纱帽的方法。

杜林祥还在坚持:“光说这十年的租金,万顺龙就能赚十个亿。还有他买下的十层楼,等到市场环境略微好转,每平方米起码能加价两万元卖出去,这一块他又赚了十亿。敢情我辛苦好几年,钱都让他赚了。”

张清波说:“万顺龙赚多少钱,那是他的事。问题关键在于,没有他的钱,你过不去这道坎。”

张清波的态度已经很明朗,他是力主杜林祥与万顺龙合作的。总行审计组还有几天就要到河州了,张清波心里最在乎的就是如何填补那六个亿的违规贷款。

杜林祥的手机响了起来,吕有顺打来电话问:“林祥,刚才万顺龙给我打电话,说谈判很不顺利,是什么情况?”

听完杜林祥的汇报后,电话那头的吕有顺叹了一口气说:“林祥,现在你恐怕要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了。万顺龙的确很混账,但他的话不无道理。我个人觉得,只要渡过目前的难关,你剩下的楼层还能赚钱,企业的其他项目还能盈利,可要就这么垮掉,那真是连最后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杜林祥绝望了!万顺龙正张开血盆大口,而吕有顺与张清波这两个原以为是自己盟友的人,也彻底离他而去。政绩、官位,在吕有顺、张清波心中无疑是更重要的东西,你杜林祥是亏是赚,只能退居其次。

包间里陷入沉默。杜林祥不停抽烟,弄得里面烟雾缭绕。张清波呛得受不了,顺手把房门打开。可大厅里一伙人正在打牌,嬉闹声一浪高过一浪。

张清波火了,把服务员叫过来:“这里怎么这么吵,叫外面的人声音小点!”

茶坊是家小店,还从没见过这么爱摆谱的大爷。服务员顶撞道:“都是客人,我怎么去跟人家说?嫌吵就不要进来。”

张清波很想发作,但最后还是忍住了。真把事情闹大,传出去他们两人跑来这种茶坊,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唉,不是心里有急事,张清波断不会慌不择路选择来这里。

几分钟后,杜林祥终于开口了:“已然是这种情形,我还能说什么。城下之盟,本来就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本钱。不过,万顺龙的条件我还是不能全盘接受。冠名权的事,我不能退让,还有租金也必须涨一点。”

杜林祥终于松口,张清波也松了一口气。张清波拍着胸脯说:“这个我去和万顺龙谈。他小子占的便宜够多了,也该适可而止。”

杜林祥接着说:“还有一点,售楼款与租金是拿来救急的。合同签订三个月后,万顺龙还要借我三个亿现金。现在纬通太缺钱,必须要注入现金才能重新步入正轨。反正要签长达十年的租约,他不用担心我赖账,以后就拿租金去抵。”

张清波说:“按说你的这条件也不苛刻,但我担心万顺龙他手里也没这么多钱。”

杜林祥说:“万顺龙跟我不一样,他企业的财务状况一直很好,而且名下还有几栋大楼可以拿去抵押。实在不行,张行长想想办法,再贷点款给万顺龙。”今天晚上,张清波不是一直在劝杜林祥签城下之盟吗?那他恐怕也得出点血。

张清波说:“现在是宏观调控期,贷款哪有这么容易!”

杜林祥说:“宏观调控也是严控一些不符合规定、风险过高的贷款。万顺龙真要拿出正儿八经的抵押物,那就是合理合法的贷款,有什么问题?老张,你那边想想办法,通融一下。”

张清波狠狠心说:“只要万顺龙能拿出像样的抵押物,我这边一定想办法。”

在这间简陋的小茶坊中,两人终于达成一致。张清波最后说:“林祥,明天我和吕市长去找万顺龙谈,你就等我们的消息吧。万顺龙现在是吃定你了,你出面反而被动。”

第二天一早,吕有顺就把万顺龙、张清波找来办公室。三人讨价还价了一个上午,直到中午时分,张清波才给杜林祥打来电话:“我们都谈妥了,万顺龙放弃冠名权的要求,以后这座摩天大楼还是叫纬通大厦。租金从每平方米每月八十元涨到一百元。那三个亿的借款,我和万顺龙负责协调解决。如果你没意见,晚上就能签合同,万顺龙保证明天就打款。”

这已经是最不坏的结局了。杜林祥点点头说:“好吧,晚上我就去签字。”

放下电话,杜林祥心中很不是滋味。张清波让杜林祥不要出面,平心而论也是一番好意。吕有顺、张清波一齐出马,就是要对万顺龙施加空前强大的压力,这个项目不仅是杜林祥的生意,也是吕市长与张行长的心血,你万顺龙给不给面子,自己看着办!

但是,今天这三人在办公室里谈的,毕竟是攸关自己命运的议题。这种关键时刻,杜林祥连入场券都没拿到。

后来出差时,杜林祥在机场翻看一本写二战的书。他猛然觉得,吕、张、万三人的密谈,竟和二战时的慕尼黑阴谋、雅尔塔协议差不多,几个大国在密室中就决定了众多小国的命运。而那些可怜的小国,连旁听资格都没捞到。

晚上的签字仪式依旧在顺龙集团总部举行。万顺龙准备了上好的香槟,杜林祥喝进嘴里,却感觉比中药还苦。离开时,杜林祥对万顺龙说:“你这栋大楼应该改名叫‘马关大楼’。”

万顺龙问:“为什么?”

杜林祥说:“我现在成了李鸿章,到这儿是来签卖国条约的。”

“林祥现在也读了不少书啊。”万顺龙笑着说,“不过不能叫‘马关大楼’,应该叫‘春帆大楼’,因为《马关条约》是在日本山口县的春帆楼里签的。”

站在一旁的吕有顺、张清波也笑了起来。杜林祥却悔恨不已,自己才读了多少书就跑来在万顺龙面前班门弄斧,一点便宜没捞到,还白白自取其辱。杜林祥恨透了自己:文化没别人多不说,做生意又被狠宰了一刀。

第八章 破解局中局 1、周玉杰丢弃了起码的商道良心

这份割地赔款的卖楼协议确实为杜林祥带来了喘息之机。万顺龙那里三个亿的借款很快就兑现。归还到银行的贷款,经过吕有顺与张清波的不懈努力,在补齐相关手续之后,又重新流回杜林祥的公司。

已停工一段时间的摩天大楼工地,重新忙碌起来。杜林祥依旧每天来到工地巡视,但心情大不如前。看着将要完工的大楼,杜林祥觉得完全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这栋大楼是吕有顺的耀眼政绩,也为万顺龙创造了几十亿的财富,不过自己到头来究竟捞到了什么?

杜林祥私下打过一个比喻:自己向外借了十块钱,去买面粉和食用油,准备烙一张大饼。原计划这张大饼能卖出十五块钱的价格,十块用来还账,剩下五块成为利润。可最后,万顺龙只出了三块钱,就买走了半张大饼。外面的债务自己依旧背负着,却只剩半张饼可卖。更可气的是,万顺龙那半张饼的成本只有三块钱,而自己这半张饼的成本却高达七块。就算以后销路不错,在这个项目上,他的利润也远不如万顺龙。

想起这些,杜林祥头就发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自我安慰,到现在还能捡回一条命,就算福大命大了。除此以外,还得求菩萨保佑,未来几年资金链可别再出什么问题,自己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春节之后,杜林祥跟一群开发商去了台湾,考察过程中就有一站是台北101大楼。这栋世界知名的摩天大楼,自然引起杜林祥的极大兴趣。与101大楼的一位高管长谈之后,杜林祥有了一种茅塞顿开与自惭形秽的感觉。

对方高管向杜林祥介绍了一个新概念,叫作“美国绿建筑协会的白金认证”。这可是杜林祥过去闻所未闻的东西,他问:“这个认证有什么用?”对方十分惊讶:“杜总把一百层的摩天大楼都盖起来了,居然还没听说过‘美国绿建筑协会的白金认证’?”

杜林祥点头确认后,对面的台湾人很是感慨:“大陆的市场真是好啊,怎么做怎么赚钱。不像我们,处处要精打细算!”

原来,要得到该认证,需要达到美国绿建筑协会对建筑的能源、节水、垃圾分类和回收等非常严格的标准。对方高管感慨地说,这是一个将魔鬼赶出细节的过程。台北101大楼对整体设备的能源情况进行了详细的检测和矫正,主要是灯光和空调。在灯光方面,将普通灯换成了LED灯,既节省了1/7的用电量,又降低了普通灯所散发的多余热量。两年内,台北101大楼一共减少了15%的用电量。在冷气方面,也改变了原来的冰水操作模式,晚上电费低的时候制冰,白天融化成冰水并转化成冷气。

在用水方面,台北101大楼用回收的雨水来浇灌户外的景观植栽和绿地,所有的马桶和小便桶都装上了节水装置,从而实现了30%的节水量。而通过严格的垃圾分类,目前台北101大楼已经实现了61%重量的垃圾进入回收程序。

听完这些,杜林祥不禁感叹,人家的精细化管理已达到何种程度!对于还处于粗放式经营阶段的纬通集团来说,这一切简直难以想象!

半个月后,杜林祥就把这位高管请来河州,详细考察了摩天大楼情况后,还给公司员工讲了一堂课。晚宴上,杜林祥说到对方的经营管理水平,简直赞不绝口。可这位高管却操着一口台湾腔国语说:“杜总不用羡慕我,是我们应该反过来羡慕你。”

杜林祥只当对方在说客气话,便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对方却一本正经地说:“我刚才的话不是恭维,而是真情流露。”

这位高管说:“这几天认真考察了杜总的项目,除了惊讶就是羡慕。你的自有资金那么少,就敢操盘这么大的项目,虽然屡遇险情,但总归没有垮掉。对于贵公司的管理水平,我也实在不敢恭维,但就你们这种管理水平,项目居然还能做下去。虽然目前背负巨债,但从长远看,还是有盈利可能的。我不客气地说,以你们的资金实力与管理水平,不要说去美国、欧洲,哪怕在台湾运作摩天大楼项目,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话说得太直接,杜林祥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只听对方继续说:“台湾太小了,市场就那么大,如果我们不进行精细化管理,不控制住每一笔成本支出,那就不可能赚钱。大陆市场很大,如今又处于高速成长期,所以哪怕企业管理上有许多纰漏,最后还能捞着钱。杜总,你说我是不是要羡慕你?”

这一番话引发了杜林祥的深思。是啊,在台湾得花十分力气才能赚钱,可在大陆,由于市场发展太蓬勃,也许花五分力气就能赚钱,确实令人羡慕。怪不得那么多台商纷纷西进大陆淘金。

别说台湾企业了,那些美国、欧洲、日本的企业还不一样!见到中国大陆这种人口众多又处于高速发展阶段的市场,简直乐疯了。哪怕把那些在国外快被淘汰的产品弄来这里,一样能赚个盆满钵满。就说合资品牌的汽车吧,技术比国外落后,生产工艺不如国外,价格还比国外贵。结果呢,市场上年年都是井喷行情。

平常总是埋怨中国的市场环境不够成熟,还处于一个疯狂生长的草莽年代。转念一想,恰恰这种环境里面,市场机遇最多,钱最好赚。什么都规范了,你杜林祥还能从银行贷出那么多钱吗?城市真的已经发展到成熟阶段了,盖出的摩天大楼又还有什么市场前景?

台湾人老爱说一句话叫“概括承担”。杜林祥觉得这句话不错,人们都要学一学概括承担。享受了这个时代的红利,也要忍受这个时代的一些弊端。

这不是最好的时代!这也不是最坏的时代!

摩天大楼的正式竣工近在眼前。哪怕拆东墙补西墙,好歹哪堵墙都没垮,杜林祥感到颇为庆幸。尽管资金并不宽裕,但杜林祥决定勒紧裤腰带,也要办一场像样的竣工典礼。

里子已经让万顺龙拿走了,自己起码得把面子争回来。这栋河州第一高楼以自己企业的名字命名,这就是不可忽视的品牌效应。普通人可不知道围绕这栋楼爆发了多少场斗智斗勇的谈判,上演了多少幕惊心动魄的大戏。一般河州市民依然会认为,是杜林祥投资修建了这座大楼。已然遍身伤痕的纬通集团,在镁光灯下仍旧要打扮得光鲜亮丽。

正当杜林祥为竣工典礼的事忙碌时,却接到妻子周玉茹的电话:“林祥,你快回来,出事了!一群讨债的人跑到家里又吵又闹,样子挺吓人的!”

杜林祥大吃一惊。虽然外面欠了不少钱,可方方面面的债主都安置妥当了呀!杜林祥公开承诺过,欠的钱会逐步清偿,债主也大多表示谅解。眼看大楼竣工典礼在即,这伙人更没理由去家里大闹。

杜林祥匆匆往家里赶,林正亮也自告奋勇跟了过来。林正亮自觉当初企业危急时,个人还忙着安排退路,有些惭愧。所以这回特别卖力,要在杜林祥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他打了一通电话,召集了上百号人,从四面八方往杜林祥家赶去。在车上,他不断劝杜林祥放宽心,并放出狠话:“底下的兄弟马上就到。今天谁敢动嫂子一根毫毛,老子当场废了他。”

回到家里,杜林祥一看来讨债的人,没一个眼熟的。如今企业做大了,底下好些人杜林祥也不认识。他只好扭头问林正亮:“这些人是谁?”

林正亮也摇头说没见过,然后朝这伙人厉声喝道:“你们哪来的?跑到这儿撒野!”

后来一说才弄清楚,这些人跟纬通集团没有半点业务联系。他们全是周玉杰超市里的经销商。据他们说,周玉杰前天人就不见了,打手机也关机,估计是跑路了。周玉杰欠着经销商好几个亿的货款,他们听说周玉杰有个有钱的姐夫,就跑来兴师问罪。

“都他妈吃饱了撑的!”林正亮吼道,“周玉杰欠你们钱,你们不去找他,跑这儿来有个屁用。现在是法治社会,谁欠钱谁还债,哪有乱找人的道理。哪怕是旧社会,也只听说过父债子还,没听说小舅子欠债姐夫来还的。”

杜林祥也很气愤:“周玉杰还欠着我的钱呢!你们找我,我又找谁?出了事情,你们该报案就报案,别他妈到处乱窜。下回再到我家里来,老子可不客气。”

说话间,林正亮召集的人马也陆续赶到。这伙人五大三粗,一看就不是善茬。经销商们也自觉有些理亏,纷纷退了出去。

讨债的人走了,周玉茹却哭着说:“玉杰怎么了,他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杜林祥知道周玉杰有几个手机,其中一个号码只有十分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拨了几遍这个号码,依旧还是关机。杜林祥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事。”

周玉茹哭得越来越厉害。杜林祥吼了起来:“哭什么?天塌不下来。”

杜林祥坐在沙发上,独自点起一支烟。对于周玉杰,他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上次在飞机上遇到,他更是明显感觉周玉杰状态不好。只是后来忙着生意上的事,也没有去过问。要说跑路,这小子倒是驾轻就熟。上一回,他不就一拍屁股,跑去曼谷躲了一年多。

不过,当初跑路,起码杜林祥还是一清二楚的。这一次,周玉杰不仅没告诉他,甚至连周玉茹都瞒着。这只能说明,周玉杰是铁了心保密到底。这小子还欠着我一千万!他真要一走了之,就意味着是连姐姐、姐夫一块骗了!

杜林祥吩咐林正亮:“你派人去打听一下,看看玉杰的超市究竟出了什么事?”

周玉茹说:“我去找找江小洋,看她是否清楚?”

杜林祥点点头:“也好。”他随即又叹了口气:“老子这边刚轻松一点,玉杰那怎么又闹出这么大动静!”

第二天早上,杜林祥来到办公室,拿起报纸一看竟全是跟周玉杰有关的消息。《河州晚报》在头版刊发了消息:超市大佬神秘失踪,近万名经销商讨债无门。一家网站的报道,在介绍周玉杰个人情况时,还隐约提到和杜林祥的亲戚关系。杜林祥立即给负责企业形象宣传的副总监高明勇打去电话,让他和媒体沟通,所有报道千万不能和自己扯上关系。

午饭过后,林正亮阴沉着脸走进杜林祥办公室:“三哥,昨天我派了好几拨人去打听,从传回来的情况分析,玉杰这回是惹出大事了。”

杜林祥一下坐直了身子:“你慢慢说,越详细越好。”

林正亮坐在沙发上,一字一句地讲了起来。

近半年多时间,超市的资金链一直很紧张,但周玉杰想方设法,还在勉力维持。春节前,周玉杰组织所有经销商召开了一场大会。会上,周玉杰做出承诺,春节之后就清偿所有拖欠的货款,绝不食言。

就在那个会上,周玉杰表示,春节本来是商贸企业的销售旺季,而且春节前,企业还将在河州与下面的地级市新开两家分店。一来是节前促销,二来也是庆贺新店开业,企业旗下所有超市都要统一展开促销活动。为了这次促销,据说光广告费就投入了两百多万。

春节期间,超市的生意的确火爆,每个收银柜台前都派起长队。春节之后,眼看离承诺的还款日期越来越近,周玉杰在公众场合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并多次说企业的财务问题已大体解决。

可就在几天前,周玉杰忽然神秘消失。别说经销商,就连公司里的管理人员都不知道周总上哪去了!如今,所有超市都已停业。就在昨天,要债的经销商甚至和超市的几名经理爆发肢体冲突,有人还住进了医院。公安已经全面介入,超市的高管也被抓走了好几个。

说完这些,林正亮又故作神秘地说:“我还从私下了解到一个消息。玉杰最近不是和河州师范大学的一个女生好上了吗?”

杜林祥点头说:“我听说过这事,那女生好像姓薛。”

“正是。”林正亮说,“这个女生春节前出国旅游,然后一直没有回来。她来自单亲家庭,只有一个妈妈,在社区里开杂货店。最诡异的是,她的妈妈十多天前也不见了踪影。杂货店转让了出去,就连住了十多年的老房子也卖掉了。”

“这都是我从公安局的朋友那里拿到的内幕消息,有好多事情,连讨债的经销商都不知道。”林正亮补充道。

杜林祥抿了一口茶,将林正亮晾在一边,自己陷入了沉思。从目前情况分析,周玉杰这是典型的卷款潜逃。姓薛的女生春节前就出国未归,她的母亲也人间蒸发,由此可见,周玉杰的潜逃计划绝非心血来潮,而是蓄谋已久。

大半年以前,周玉杰来找自己借钱时,企业实际就已经濒临绝境。周玉杰当初曾表示过,过去的飞速扩张累积了太多旧债,必须停下脚步,认真消化历史负担。如果经营能走上正轨,通过资金的不断循环,企业还是有希望的!

言犹在耳,怎么到了春节前,周玉杰非但没有停下扩张脚步,反而又新开了两家分店?

因为此前有过几次长谈,杜林祥对于周玉杰的运作模式还是略知一二的。每开一间分店,就等于多出一个财源,既可以用收来的钱去偿还旧债,也会欠下新债。这就好比吸食鸦片,一旦上了瘾,再想停下来就难了。周玉杰的企业,当初就是因为过量吸食鸦片,以致虚弱不堪。周玉杰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立志要戒掉毒瘾。

然而,周玉杰显然食言了。他不仅没有戒掉毒瘾,反而变本加厉。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根本不想拯救这家企业,或者说已知不再有起死回生的希望。他最后的作为,就是疯狂吸金,为自己的卷款潜逃做准备。

新开两家分店,自然能收来不少经销商的进场费。春节期间的促销活动也让大笔货款流进自己腰包。目的一旦实现,立刻逃之夭夭!

杜林祥感到一阵心痛。周玉杰不仅是自己的小舅子,也是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从刚踏出大学校园的青涩小生,到日后纵横河州商界的企业家,杜林祥见证了周玉杰的一步步成长。甚至,他很以周玉杰的成就为傲——我杜林祥带出来的兵,如今也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了。

周玉杰这一跑,无疑是失信于天下。从此,他就不再是一个企业家,甚至不配当一名商人,他只会是遭万人唾骂的骗子。在杜林祥看来,周玉杰这一次的销声匿迹,与上一回远遁曼谷截然不同。上一次,周玉杰只是担心受到牵连,出去避避风头。这一回,他却是骗走了无数经销商的血汗钱。周玉杰的诚信不仅荡然无存,更丢弃了起码的商道良心。

周玉杰没准真是穷途末路,他就算留在河州,也没钱去清偿债务了。但他纵然要跑,起码跟杜林祥或姐姐说一声吧。这样不辞而别算什么?或许,他已无脸再见这些亲人,或许,他已经堕落到连亲人也要欺骗的地步。杜林祥借出去的一千万,看来是鸡飞蛋打了。自比丢失一千万更令人伤心的,是周玉杰的背叛。

昨天晚上,周玉茹去找了江小洋。江小洋也不知道周玉杰的任何消息,甚至还向周玉茹哭诉了那天晚上周玉杰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施暴。江小洋可是跟他患难与共的女人,周玉茹更是他的亲姐姐。到头来,他选择了抛弃所有人,只带着一个姓薛的女生远走天涯。想到这些,杜林祥重重地捶着桌子。

这时,林正亮低声问道:“三哥,公安局那边发了通知,让所有债主去进行登记。玉杰也欠咱们的钱,要不要去登记?”

杜林祥说:“当然要去。”

林正亮说:“这样做,嫂子会不会有意见?玉杰毕竟是她亲弟弟。”

“他干出这种事,考虑过还有个姐姐吗?”杜林祥气愤地说,“去登记一下,并不是指望能把钱追回来,而是表明一种态度,我们也是受害者,要和周玉杰划清界限。”

杜林祥指了指报纸说:“周玉杰的超市以前一直用河州百货集团的牌子,每年给人家品牌使用费。你看报纸上,河州百货集团的董事长刘文雄已经亲自出面澄清,并以诈骗的名义向公安机关报案。如今但凡和周玉杰有一点瓜葛的人,都忙着撇清关系。咱们也得这样,懂吗?”

晚上回到家中,周玉茹依旧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嘴里不断念叨着:“直到现在也没有一点消息。也不知道玉杰怎么样了?”

杜林祥实在听烦了,便怒吼道:“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弟弟就是个骗子。不仅骗外人的钱,连自己家里人的钱也骗。他铁了心要跑,怎么可能会有消息!他现在还有脸来见我吗?”

周玉茹哭得更厉害:“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弟弟啊。父母死得早,家里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了。”

杜林祥青筋暴露:“遇上你们周家人,老子算是倒了八辈子霉。”说完,便摔门而去。

一定程度上,杜林祥把对周玉杰的怒火转移到了周玉茹身上。此后一连好几个月,他都没有回家。过去,杜林祥在外面搞了其他女人,心中想起老实贤惠的周玉茹,总还有些愧疚。如今,这种愧疚感已不复存在。是你周家人负我,可不是我负你们周家人。

一直以来,安幼琪是个很识大体的女人,她默默当着杜林祥的助手与情人。不过,在对待男人的问题上,女人总是自私的。她不说出来,并不表示心中不想。看着杜林祥一天天疏远老婆,安幼琪倒表现得格外殷勤。有一次,她还委婉地表示:如果杜林祥离婚,她愿意嫁给对方。

杜林祥的反应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实话说,杜林祥还从未想过要和周玉茹离婚。安幼琪自然是聪明人,从此没再提过这事。

周玉杰出逃的风波一直喧嚣了几个月才平静下来。河州乃至国内许多媒体,针对此事做了报道。一些经销商还组织过游行,并到政府门口静坐示威。有一次吃饭时,吕有顺也随口提到:“林祥,你怎么有个那样不成器的小舅子?”

杜林祥很紧张,一时竟答不上来。最后还是吕有顺主动帮他解围:“算了,过去的事就不说了。他是他,你是你,小舅子犯了事,没理由拿姐夫问罪。”

据吕有顺说,周玉杰扔下的烂摊子让政府也是焦头烂额。拖欠的供应商货款有几个亿,但这些钱绝大部分在过去几年的经营过程中已经亏掉了。此外,周玉杰本人和他公司的情况也很复杂。周玉杰早已加入外国籍,莫说人没抓到,就算抓到了,还涉及复杂的国际司法问题。至于他的超市,用的是老国企的招牌,实际上又是一家注册地在开曼群岛的外企。吕有顺半开玩笑地说:“这小子的犯罪手段颇为国际化啊!”

周玉杰一走了之,却苦了超市的众多高管。他们全被公安抓获,最后也一一站上法院被告席。开庭审理时,杜林祥为了避嫌没有去现场。不过传回来的消息却让他有一番揪心之痛。

审理时,众人一口咬定,公司上下都唯周玉杰之命是从,谁不听话立马就得走人!所有抽逃资金的事都是周玉杰指使,他们并不清楚。也不知是为了找几个替罪羊平息众怒,还是那些高管的确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总之他们一个个最后都被判了刑。

法官“判处被告人××有期徒刑十五年”的话音未落,“啊!”旁听席上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是该被告人的父亲发出一声惊叫。随后在法官读到“判处被告人×××有期徒刑十年”后,旁听席上一个身穿橘色大衣的中年妇女几次哭得向座位下滑去,被两边的两个女孩紧紧架住。

“怎么办呢?怎么办啊?”宣判之后,身穿橘色大衣的女子与另一女子在法庭里抱头痛哭,并哭叫道:“周玉杰,你在哪儿?”

这真是一幕人间惨剧。周玉杰啊周玉杰,你背弃了起码的商业道德,背叛了你的亲人,也对自己昔日的部下毫无担当。一人获刑,就是一个家庭的不幸。这些人,都是三四十岁左右,上有老下有小,他们要在铁窗中度过漫漫长夜,那些正在上学的孩子与年老体弱的双亲,又由谁来照顾!看着那些因你获罪,甚至可以说为你顶罪的人,周玉杰可有一丝歉疚?听说这样的场景,杜林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思考。他数度摇头:“周玉杰干出的事,确实太混账。他怎么沦落到了这一步!”

在以后的几次高层会议上,杜林祥都讲道:“周玉杰跟了我很长时间,要说能力,他比你们在座的很多人都强。但一个人的能力要看用在什么地方。如果用来干好事,那当然不错;如果用来干坏事,我还是希望他的能力越小越好!”

周玉杰,一个河州商场的传奇,就此轰然倒塌。他出身贫苦农家,却成为名震一时的“企业少帅”。他长袖善舞,最后却在自己编织的关系网里窒息。

关于周玉杰的去向,江湖中有许多传说。因为他持有泰国护照,有人说他潜回了泰国,就住在曼谷郊区。也有人说他逃到了美国,并在芝加哥开了家中餐馆。还有人猜测,薛名仪是学土耳其语的,所以他们早已计划好,要在那个位于欧亚大陆交会处的传奇国度聊度残生。

其实,不管周玉杰身在何方,他的商业生命已戛然而止。终其一生,他都是一个被人唾弃的通缉犯,甚至不再有机会踏上故国的土地。

周玉杰还不到四十岁,在他不算太长的商海沉浮经历中,能纵横于历史的甬道,捭阖于现实的天地,挥洒一世精彩。对于商场的波谲云诡,尤其是世间炎凉,人心百象,他曾洞悉无遗,然而却始终无法超然其外。

造物主一定有厚此薄彼的习性,一定对他格外的垂怜眷顾,赐万千的恩宠于一身:灵性通天,慧根深种。最后,又在不经意间,夺走了这一切。他酒肉穿肠,却失去了起码的敬畏;花钱如水,却丢掉了理应具备的担当。于是,只能去一个寂静美丽的地方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杜林祥再与周玉杰重逢,已是多年后。彼时,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第八章 破解局中局 2、“花茶馆”设局,袁凯中招

杜林祥将全部心思重新投入纬通大厦的竣工庆典上,这时,吕有顺又打来电话:“林祥,你那个竣工庆典筹备得如何?”

杜林祥详细汇报了情况后,吕有顺说:“各方面都不错,就是层级太低了。我建议专门成立一个工作小组来负责,一定要把好事办好。你要不介意,我毛遂自荐来当工作小组组长。”

杜林祥心中一喜一忧。喜的是,有吕有顺为自己站台,那面子可风光得紧。忧的却是,吕市长可是位大手大脚花钱的主,由他操办,扔出去的银子可海了去。

但吕有顺的意思,杜林祥从来是不敢违背的。他装出满心欢喜的样子:“太好了,吕市长亲自出马,我求之不得。”

“那就好。”吕有顺说,“纬通大厦是河州的重点工程,也是城市第一高楼,竣工典礼一定要风光。至于费用你不用担心,政府来承担。”

哎哟,吕市长可难得这么慷慨。既帮自己争面子,还替自己省钱。但杜林祥依旧客气地说:“竣工典礼是企业的事,怎么能让政府出钱。”

吕有顺语气坚定:“你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你企业的情况我也清楚。”

尽管面对万顺龙的威逼,吕有顺最后关头也是态度摇摆,甚至逼迫杜林祥接受城下之盟。但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吕市长倒是够仗义。

吕有顺接着说:“市委陶书记正在中央党校学习,我给他打了电话,他表示到时一定赶回来参加。还有省里四大班子的领导,起码都会有一个副职来出席。工作小组我当组长,你和市政府秘书长担任副组长,负责具体的事情。河州所有的媒体都要推出连续报道。省里的媒体,我让宣传部去联系,也要配合造势。”

这一回,吕有顺不把声势搞大是不会罢休的。他早把纬通大厦看成是自己的政绩,碰着这种好机会,那还不大吹大擂一番?

庆典当天,天公也来作美。一直阴雨绵绵的天气,当天忽然转晴。在蓝天、白云、阳光的映衬下,纬通大厦更显得巍峨壮丽。

上台致辞的领导很多,无一不对纬通大厦充满溢美之词。最令杜林祥印象深刻的是万顺龙作为同业代表上台发言。他大力夸奖杜林祥的气魄与胆识,称其为河州房地产企业做出了表率。

杜林祥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心中却很不是滋味。什么表率?如果说表率,也是在你万顺龙面前纳贡称臣的表率,自己辛苦一场,最后却让你捡落地桃子的表率。这个万顺龙,总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晚宴中觥筹交错,杜林祥没少喝酒。一旁的张清波却提醒他:“少喝点,一会儿酒宴结束,我有正事跟你说。”

这位大财神又有什么正事?杜林祥只好控制住节奏,能推掉的酒,尽量推掉了。晚宴结束后,杜林祥领着张清波走进了自己办公室。

大楼竣工后,杜林祥就把企业总部搬来这里。他的办公室也是刚装修好的。穿过一个真皮装帧的厚实大门,首先进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富丽堂皇的会客厅。会客厅是中式风格,墙壁上挂着巨幅山水画,中间摆放的红木沙发是专门从越南进口的,选用的材质则是名贵的黄花梨。

从会客厅再往里走,才是杜林祥的办公室,足有一百多平方米。地上铺着高档新疆羊绒地毯,人踩在上面,仿佛掉进棉花堆里。宽大的办公桌上还有一个电脑操作台,操作上面的按钮,就能调节四周窗户上的窗帘。

企业目前还处在困难时期,自己办公室的装修是否一定要如此豪华,杜林祥也曾犹豫过。后来,他想到了万顺龙那间气势恢宏的办公室,还有万顺龙讲过的萧何为刘邦修造宫殿,借以威重天下的典故。如今的纬通集团,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况且,杜林祥还暗藏着一个心思:老子的办公室,一定要把万顺龙给比下去!

坐在从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上,张清波感慨道:“我们北京总行行长的办公室比起你这也还差出好大一截。”

略有醉意的杜林祥笑起来:“别说总行行长,就在你张行长面前,我也是个欠债大户,直不起腰杆。这些东西,只能忽悠外人,遇到张行长就原形毕露了。”

杜林祥打开抽屉,拿出一支“黄鹤楼1916”散给张清波,自己则依旧抽着红塔山。他问:“老张,刚才宴会上你不是说有正事吗?”

张清波吸了一口烟,说:“当初有人去北京总行,反应我向纬通集团违规放贷的事情。最后总行还派来审计组,害得你只好提前归还贷款。这件事你没忘记吧?”

杜林祥苦笑着:“这件事害得我脱了三层皮。可以说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张清波说:“你还揶揄过我,说怎么内部出现叛徒。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去追查。这会儿风头过了,我倒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一些情况。”

杜林祥来了兴趣,说:“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干出这种吃里爬外的事情?”张清波说:“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就是信贷部副主任钟伟哲。”

“是他?”杜林祥心想,自己与银行的多笔贷款都是这位钟主任经手的,他当然知道其中的猫腻。

“你准备怎么收拾这个人?”杜林祥问说。

张清波说:“钟伟哲如果继续在银行工作,我敢保证他会死得很难看。不过就在半个月前,他主动递辞职报告走人了。”

张清波是洪西银行界出了名的笑面虎,对于钟伟哲这种叛徒,他当然不会手下留情。这个钟伟哲,应该庆幸自己溜得快!

“你知道钟伟哲现在在哪儿吗?”张清波问。

杜林祥摇摇头,只听张清波说道:“他现在在一家民营担保公司任常务副总,据说年薪比总经理还高。而且这家公司的投资人就是万顺龙。”

杜林祥继续问:“这个钟伟哲,以前同万顺龙很熟?”

“这正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张清波语速加快,“我们银行同万顺龙的业务是由另一位副主任负责的,钟伟哲从未参与过。要说他的能力也是平庸之至,想必入不了万顺龙的法眼。”

杜林祥感觉自己的酒意完全散去,话说到这里,张清波才算切入正题。杜林祥追问道:“老张,你的意思是?”

张清波掐灭烟头,说:“我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感觉有些不对劲。之前听你讲过,你被北京的一家企业放过鸽子,关键时刻,还有人把一些消息捅给媒体。再联系钟伟哲的情况,我总觉得里面透着一股邪劲!”

杜林祥当然明白,张清波所谓的“邪劲”,指的是什么!前段时间忙昏了头,现在经张清波一点拨,杜林祥也发觉这半年多的经历有颇多蹊跷之处。

如果张清波的猜测没错,那就是说,所有这一切,都是万顺龙一手策划的。人家不仅逼迫你接受城下之盟,而且设好一个套,让你杜林祥傻乎乎地往里钻。过去他还骂万顺龙“趁你病要你命”,现在看来,人家的手段更歹毒,是“给你下药,先让你染上重病”。

杜林祥说:“钟伟哲和万顺龙之间到底有什么勾结,你能查清楚吗?”

张清波摆了一下脑袋:“钟伟哲已经离开银行,我怎么去查?今天说这事,只是给你提个醒,也并不一定就是事实。”

张清波起身告辞后,杜林祥又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一个多小时。他反复掂量着张清波的话,半年多来所经历的事情,一幕幕在脑海中不断浮现。杜林祥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事情追查个水落石出。被人骗一次,那还可以说是一时大意,如果被人骗了自己还蒙在鼓里,就只能说智商低下,不配再行走江湖。

要查这件事,只有三条线索:钟伟哲、袁凯与贺小军。钟伟哲离开了银行,加入万顺龙的公司,现在连张清波都拿人家没辙,杜林祥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贺小军呢,杜林祥下意识地摇摇头,这人是个老江湖,在他那儿是讨不到什么便宜的。只剩下袁凯了,这位昔日的名记,如今浪荡京城的媒体混混。袁凯虽然精明,但毕竟还是太嫩,如果要找寻突破口,只能从他身上想办法了。只要袁凯说出是谁把内幕消息捅给了他,杜林祥就能顺藤摸瓜找出幕后黑手。

杜林祥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直接去找袁凯,肯定不妥,人家也一定不会说。不过,袁凯是个孝子,当初在母亲灵前长跪不起,到北京发展后,经济状况稍有好转,就给在河州的父亲购置了房产。对,就在袁凯父亲身上想想办法!一个当年能给自己儿子取名袁世凯的人,想必已经老实到一定地步。搞定他,不会太难。

杜林祥顾不上已是凌晨时分,直接打电话把高明勇吵醒,并吩咐他从明天开始,专门去了解袁凯父亲的情况。

一周后,高明勇便来复命。据他说,袁凯的父亲叫袁国庆,是国营老厂的下岗工人。前几年,夫妻俩一直推着三轮车叫卖下岗牌茶叶蛋。如今,妻子出车祸身亡,儿子在北京也能挣着钱了,袁国庆才在家享起了清福。

袁国庆平时的生活很有规律,就是锻炼身体、买菜做饭、在家看电视。但高明勇派人盯了一个礼拜的梢,还是找到了袁国庆的一个癖好——他曾在某天下午去茶馆“喝花茶”。

“茶叶就那么几种,花茶、绿茶、乌龙茶。喝花茶有什么奇怪的?”杜林祥不解地问。

高明勇笑着说:“人家喝那花茶,可跟喝花酒差不多。”原来,河州有许多针对中老年客户与低收入群体的“花茶馆”。客人坐进光线昏暗的茶馆,一边喝茶看录像,一边还有许多女性在茶馆里穿梭。如果看得顺眼,一个手势,这些女人就会过来,而后轻声问道:“小耍还是大耍?”所谓“小耍”,就是浑身摸透透再加上“打飞机”;“大耍”则是到后面的出租房里发生性关系。

这里的消费很便宜,“小耍”只要十五块,“大耍”因人而异,普遍也在六十元至八十元之间。高明勇说:“袁国庆的儿子能挣钱,他在茶馆里还算出手阔绰的客人,上次就叫了个八十元的小妹。人长得很一般,就是年纪小,刚二十出头。这个袁国庆,现在还不到六十岁。年轻时当过搬运工,身体硬朗得很。老婆走了,碍于儿子的情面,又不好再婚。你说这孤孤单单一个人,实在也憋得慌。不去‘喝花茶’,真找不到其他地方发泄了。”

杜林祥哈哈笑道:“记不清是哪位圣人说过,‘食色,性也。’换作现在的流行语,就是‘不嫖不赌,对不起父母’。”

杜林祥继续说:“他有这个爱好就好办。你去安排一下,给他设个套,然后让派出所来逮个现行。”

高明勇说:“这个没问题,我和那个片区的派出所所长是好哥们儿。关键是人抓了之后怎么办?”

“依法依规办,我们什么话也不说。就等着袁凯找上门来再出手。”杜林祥微笑着说。

“就这么简单?”高明勇有些惊讶,“如果袁凯不来找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杜林祥说:“既然是给别人下套,就一定要耐心等着对方上钩。如果太主动,以袁凯的聪明,反而会起疑。另一方面,袁凯当初是在河州走投无路才不得已背井离乡的。他的名字,可一直在相关单位的黑名单上。我想他在河州恐怕也找不到什么过硬的关系来摆平这件事。”

高明勇说:“如果像杜总您猜测的那样,万顺龙就是整件事的幕后黑手,袁凯大可以去找万顺龙啊。以万顺龙的能量,要摆平一桩嫖娼案还不是易如反掌。”

杜林祥说:“一开始我也这样担心过。不过思来想去,以万顺龙的风格,这种事他不会亲自出面,甚至不会安排公司的人去干。他一定是透过某种特殊渠道放消息,而且事成之后,自己也会躲得远远的,唯恐和袁凯有什么瓜葛。”

杜林祥语气坚定地说:“就按原计划办。不过打打预防针还是有必要的。你给派出所的几个头头表示一下,同时告诉他们,只要我们这边不发话,一般的关系去说情,一定不要买账。”

高明勇点点头,说:“这些事我会处理好的。不过,我还有一种担心。费这么大劲,不就想让袁凯欠咱们一个人情,和这小子拉拉关系吗?就算事情成功,人家依旧不买账……”

杜林祥挥手打断了高明勇的话:“尽管跟袁凯接触时间不长,但我看这小子身上有一股侠气,是个恩怨必报的人。没有这么一股气势,当年他也不会成为名记。即便现在理想破灭,不得不在现实环境中屈服,但性格里的这份底蕴还在。”

这正是杜林祥的过人之处!几十年江湖磨砺,尤其最近几年闯过那么多险滩暗礁,他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能够很快捕捉到一个人身上的性格特质。说工程技术,杜林祥比不上林正亮;说企划营销,杜林祥不如安幼琪;说脑筋快、点子多,杜林祥不如周玉杰;甚至在处理许多具体事情时,他还远不如高明勇精明干练。但杜林祥的知人之明,却比这些人都强,他能够很快看穿一个人的长处、短处。这份本领,没有老师可以教,只能凭借天赋与人生经历去慢慢修炼。而且,这种本事,恰恰是领袖人物所必备的。

孙悟空那种误差率趋近于零的火眼金睛当然只会在小说中出现。现实中,哪怕如杜林祥者,也无法保证百发百中。比如遇到吕有顺、万顺龙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高手,杜林祥也有雾里看花的时候。其实,一百场战役能拿下六十场的,就堪称一代名将,能胜八十场的,只能以“战神”相称。所谓百战百胜者,过去不曾有,未来不知道!

半个月后,在高明勇的一手策划下,袁国庆在“花茶馆”被派出所抓到。一个老实巴交的下岗工人,儿子都快要结婚了,却因为这种事被人抓个现行。袁国庆羞愧难当,当场就想一头撞死在墙上。幸亏公安眼疾手快,把人拽了回来。

嫖娼这种事,真是可大可小。都是于法有据,就看执法人员如何掌握尺度了。高明勇提前打好了招呼,派出所自然是选择最严苛的法条,准备将袁国庆收容教育一年。即便这样,袁国庆还是不肯给儿子打电话,他说自己宁愿去死,也丢不起这个人。后来还是派出所打听到袁凯的电话,才通报给他。

袁凯自然焦急万分,当天就飞回河州。四处求人换来的却是四处碰壁。救父心切的袁凯不得已只好拨通了杜林祥的电话。在河州,杜林祥算是他认识的最有分量的人物了。

看到来电显示中出现袁凯的名字,杜林祥得意地笑了。这小子走投无路,终于上钩了,自己果然没有失算。听袁凯说完情况,杜林祥先故作惊讶一番,随即又拍胸脯表示,这事包在他身上。

杜林祥不仅立即派人进行“营救”,还安排袁凯住进了河州的五星级酒店。两天后,袁国庆平安无事地走出看守所,就连罚款,杜林祥都坚持不要袁凯来负担。

袁凯返京之前,杜林祥又设宴款待。席间,杜林祥动情地说:“小袁,当初你满腔热血,采访强拆事件,最后却惹来许多麻烦。整件事,我起初并不知情,但追根溯源还是有脱不了的干系,害得你这些年颠沛流离。我这个当大哥的要说声对不起。”

袁凯的确是性情中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大哥,当初都是小弟不懂事。这次家里出了事,又承蒙大哥关照,真不知说什么好。”

“什么都别说了。”杜林祥说,“事情过去了就让它永远过去。河州是你老家,家里但凡有什么事,你就开口。能帮的忙,大哥绝不推辞。”

杜林祥又转头叮嘱高明勇:“小袁兄弟是个耿直人啊。他在北京的事业发展很不错,以后公司有什么广告业务,第一个考虑小袁。”高明勇自然一个劲地点头称是。

送走袁凯后,高明勇不解地问:“杜总,干嘛不趁热打铁,把咱们想问的话问了?”

杜林祥说:“急什么!现在提这事,好像就是一种交换,袁凯心里反而不舒服。过上几个月再提这事就会水到渠成。”

年轻气盛的高明勇此刻不得不佩服杜林祥的手段老辣。在江湖上混,看来还是需要多历练几番才能成熟。无论自己或袁凯,在这些老江湖面前,总显得有些稚嫩。

大约两个月后,趁着去北京出差的机会,杜林祥约出了袁凯。闲谈间,杜林祥忽然提到,想弄清楚当初是谁在背后放暗箭,给袁凯提供了那么多摩天大楼以及河州地产界的内幕消息。

杜林祥如今俨然已是袁凯的恩人与大哥,他说:“摩天大楼已经竣工,这场风波也算过去了。以我如今的身份,更不会去找谁报复。但起码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捅刀子,下回我好防着人家。”

袁凯犹豫了好一阵,才缓缓说道:“是北京另一家媒体的记者告诉我的消息。”

袁凯的回答并不出乎杜林祥意料。即便真是万顺龙使坏,人家也不会亲自出面。杜林祥说:“一个小记者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他背后一定还有人!”

袁凯耸耸肩:“那我就不清楚了。”

杜林祥说:“你可以通过自己的关系把背后的人找出来吗?”

看见袁凯一脸为难的表情,杜林祥掏出一张三十万元的支票,说:“你去找关系,少不了打点,这钱就收下吧。如果不够,再打电话告诉我,如果有结余,你就留着当零花钱。”

有仗义相助的恩情,又有三十万利益的诱惑,袁凯终于点头答应,帮杜林祥挖出幕后黑手。

袁凯办事的效率的确很高,仅仅三天工夫,他就告诉杜林祥:“对外放消息的是河州一家地产营销公司的总经理。这家企业在河州只是小公司,但公司总经理的堂哥就是顺龙集团常务副总孙兴国。他们当初就是通过媒体圈的朋友把消息捅到北京的。”

杜林祥平静地说了句:“知道了,谢谢。”放下电话,心中却是怒火中烧!现在看来,给媒体放消息的是万顺龙,指使钟伟哲去北京总行告状的也是万顺龙,甚至安排贺小军来拖延时间,让自己白白贻误宝贵战机的,也极有可能是万顺龙!

第八章 破解局中局 3、朋友就是你一时还战胜不了的敌人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又让秘书沏了杯茶。他要好好整理思绪,认真想一想,自己是如何被万顺龙一步步逼入绝境的。

无论是为了摩天大楼的转让,自己第一次去万顺龙的办公室接触,还是最后那场有张清波出席的顶楼密谈,万顺龙始终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万顺龙仿佛在告诉所有人,他的资金链也很紧张,如果不是看在吕有顺的面子上,根本不会掺和这个项目。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在演戏。万顺龙对摩天大楼垂涎已久,只是出于谈判技巧的考虑,才掩饰住内心的激动。

万顺龙,好手段啊!杜林祥更恨自己,居然就这么容易轻信了人家的表演。

一开始,尽管面临宏观调控的严峻环境,但杜林祥依旧有辗转腾挪的空间。无论香港的央企,抑或福建那家企业,出价都比万顺龙高。万顺龙想以超低价吃进摩天大楼,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他搬出了贺小军。

贺小军的报价比所有竞争者都高,而且其展现出的实力与诚意,也令杜林祥深信不疑。杜林祥自然拒绝了其他买主,转而与贺小军合作。几个月的黄金时间啊,就这样白白流逝。商场如战场!战场上,几分钟时间就能扭转战局,而自己竟然被人骗走了几个月光阴!当贺小军最终退出时,已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在灭亡与妥协之间,杜林祥只得接住万顺龙抛来的橄榄枝。

杜林祥不是一个初入商场的菜鸟,对于贺小军,他也曾怀有警惕。北京谈判一结束,他就派出高明勇打探情报,想摸一摸贺小军、李光明等人的底细。

整件事情的吊诡之处,或者说万顺龙的高明之处,就在于贺小军还真不是个骗子,起码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骗子。无论是高明勇打探的结果,还是这次袁凯反馈的消息,都清楚明白地说明:在京城商界,真有贺小军这么一号人物,他也的的确确在各地投资了许多高档写字楼。

谈判过程中,又是公务机接送,又是招待同影视明星颠鸾倒凤。另外,对于合同的许多细节,贺小军更是针锋相对、寸土必争,甚至还使出许多谈判技巧逼纬通方面让步。

如果是职业演员,杜林祥相信自己可以很快地戳穿骗局。关键是,来了贺小军这么一位群众演员,而且还是本色演出。这样的人,你叫杜林祥怎么去怀疑!真是江湖险恶!

杜林祥猜测,万顺龙与贺小军应该是很好的朋友。贺小军不过是受人所托,临时客串了一把。杜林祥猛然想起,在海南岛谈判进入最后关头,围绕保证金数目争执不下时,贺小军出门打了个电话。当时杜林祥心中还闪过一个念头,贺小军就是一把手,干嘛去请示别人?很有可能,这个电话就是打给万顺龙的。两千万保证金自然是万顺龙出,甚至租公务机、搞女明星的钱,都是万顺龙掏腰包。

这个万顺龙,在事情还没有完全明朗时就敢于砸下重金,端的好气魄!

利用贺小军,万顺龙一点点蚕食着杜林祥的宝贵时间。另一方面,他又买通了张清波手下的信贷部副主任,把违规贷款的事情反映到总行,甚至通过媒体放风,制造舆论压力。一步步环环相扣,几近天衣无缝啊!贺小军关键时刻退出,紧接着就是违规贷款的事东窗事发,还有媒体曝光接踵而至。当所有压力山呼海啸般压过来时,万顺龙便可以出手给予致命一击。

万顺龙算准了杜林祥已是山穷水尽,他甚至料定,吕有顺、张清波为了各自的乌纱帽,会力劝杜林祥接受城下之盟。事情的发展早已在万顺龙盘算之中。最终,他以超低价吃进了几乎半栋摩天大楼,几十亿的可观利润流入人家腰包。

万顺龙这一套令人眼花缭乱的组合拳,实在堪称商战经典案例。杜林祥也参加过不少EMBA学习班,课堂上没有哪个老师能讲出比万顺龙所作所为更精彩的内容。当然,万顺龙的收费价格也超过全球任何一家顶级商学院。

愤怒的杜林祥抓起电话便打给吕有顺、张清波,约他们晚上出来吃饭,并说有重要事情通报。万顺龙,这次他不光狠狠宰了杜林祥一刀,更把吕有顺、张清波也玩弄于股掌之间。杜林祥奈何不了你,但这两人可不是好惹的。杜林祥就不信,他们也能咽下这口气!

当杜林祥在饭桌上将自己掌握的情报和盘托出之后,张清波仿佛火山爆发一般,重重的巴掌拍下去,酒杯里的酒洒了一桌子:“我早就知道万顺龙不是个好东西!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这回玩到老子头上了!”

张清波的愤怒丝毫不亚于杜林祥。在万顺龙一手导演的游戏中,他也险些跌入万丈深渊。如果杜林祥不能按时归还贷款,自己今天能否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还真不好说。如今乌纱帽保住了,仕途前景却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半年前就传出风声,张清波有可能被调往沿海经济发达省份担任分行行长。尽管级别并没有提升,却无异于“背心换乳罩,虽然是平调,位置很重要”。经历这一场风波之后,传言变为谣言,张清波依旧原地不动。

张清波骂道:“万顺龙这王八蛋,以后别指望从我这贷走一毛钱。老子倒要看看,他日后在河州怎么玩下去!”

对于张清波的反应,杜林祥很满意。他所希望的,就是吕有顺与张清波能联起手来,好好教训一下万顺龙,也帮自己出出这口恶气。

吕有顺阴沉着脸,自言自语道:“姓万的这次玩过火了。咱们河州的一项重点工程差点就毁在他手上。”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张清波恶狠狠地说,“吕市长,你发句话!咱们一定要想办法,给万顺龙一点颜色。”

吕有顺摇摇头:“想什么办法?实话实说,咱们一时也拿他没辙啊!”

“咱们三人就这么被万顺龙像耍猴一样给耍了?”杜林祥愤愤不平地说,他自知力有未逮,要收拾万顺龙,还得仰仗吕有顺的力量。

吕有顺说:“从目前情况看,万顺龙并没有什么违法的地方,我们只能说,这小子的手段忒阴毒了点。”

吕有顺扭头对张清波说:“老张,你刚才所说也不过是气话。万顺龙现在可是洪西首富,你不贷款给他,其他银行还会跟他合作。再说了,人家真要按正规程序来操作,任何手续都齐全,你能不贷吗?到时姜省长给你们总行的头头打电话告状,我怕你也吃不消。”

张清波闷头不再说话。吕有顺说得有道理,银行开门做生意,只要手续合乎规定,没有不贷款的道理。以后对万顺龙,自己顶多是公事公办,但凡程序上有什么瑕疵,就给他卡下来,但要真说不贷款,似乎也不可能。况且,谁都知道万顺龙和姜菊人的关系。姜省长打了招呼,总行领导都要给面子,自己就能硬顶着?

“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万顺龙敢玩这么狠,背后自然有他的底气在!

吕有顺叹了口气,说:“对万顺龙这王八蛋,咱们以后都得多留个心眼。但说到收拾他,起码目前不是时候。我们还要与他继续当朋友啊!”

“还当朋友?”张清波瞪大眼睛,“老子可不想有这种朋友!”

吕有顺苦笑了一下:“美国政治学里有句名言,‘所谓朋友,就是你一时还战胜不了的敌人。’我们在座各位,目前都没必要和万顺龙撕破脸。”

“就算我们和他撕破脸,就能置他于死地吗?他会把已经吃进去的利润吐出来吗?既然这样,撕破脸又有什么意义呢?”吕有顺缓缓地说。

杜林祥细细品味着吕有顺的话。他不得不承认,吕有顺站得比自己高,看得比自己远。是啊,此时同万顺龙决裂,除了发泄一腔气愤之外,可谓既不损人又不利己!

吕有顺继续说:“商场里讲究的都是利益。利益面前,谁都会翻脸不认人。与其埋怨万顺龙太阴损,不如检讨我们自己为何如此幼稚!”

杜林祥的情绪此刻已平复下来,他认为吕有顺的话不无道理。在商言商,自己是个商人,看重的是利益。以后真有一桩买卖,其他买家只出十块,万顺龙肯出十一块,自己会为了今日的过节,就拒绝万顺龙吗?杜林祥的回答很明确,绝对不会。

没有尔虞我诈,就不能称其为商场。今天上了当,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不能怨人家武艺高强。擦干泪,从头来过吧!

“对这个万顺龙,不能小觑啊。他有背景、有后台、有实力、有手腕!”吕有顺感叹道,“这次宏观调控,林祥自然是受了重伤,还有许多房地产企业,也是命悬一线。倒是这个万顺龙大肆扩张,抄底了不少项目。就说摩天大楼吧,他起码有二十亿的预期收益。政府手里的地卖不出去,万顺龙也趁机去省内地级市布点,低价囤了不少地。宏观环境逐渐放松,看来他真要赚个盆满钵满。”

“究其原因,就在于万顺龙一直把企业的资金链管控得很好。宏观调控半年前,他还有意识地收缩战线,储备了大量现金。”吕有顺说。

张清波说:“但对这个人,以后咱们还是得多留几个心眼,不知他什么时候又使出阴招。”

吕有顺笑着说:“有利益时,大家可以合作,但随时也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防备对方。对于在政商两界游走的人来说,这本来就应该是一种生活常态嘛!”

第八章 破解局中局 4、在京城最高的餐厅,赖敬东纵论资本江湖

兴建摩天大楼前,杜林祥曾经雄心勃勃,希望借此一战,超越万顺龙成为万众瞩目的洪西首富。如今这个目标,只得“无可奈何花落去”。他当不了首富,却是“首负”的有力竞争者。

杜林祥曾问过张清波,在河州的民营企业中,他算不算欠银行债务最多的。张清波想了想回答:“这个还没统计过。不过以你的情况,跻身前三那是十拿九稳。”人们经常调侃:在中国欠银行的钱越多,就越是大爷。那些背负几十万房贷,不得已艰辛度日的年轻人,看着坐奔驰、开宝马的企业老总整日出入五星级酒店,发出这种抱怨本不足为奇。但是,事实与坊间传言之间,无疑相去甚远。

巨额的债务就令杜林祥心力交瘁。他不得不小心呵护企业那原本脆弱的资金链,哪笔贷款什么时候又该到期了,下个月几号又要结清建筑商的垫资了,整日里全想的是这些事,不得一刻清闲。纬通集团没有坠入万丈深渊已然万幸,但它依旧在悬崖边跳舞,也是不争的事实。

当然,凭借雄壮挺拔、直入云霄的纬通大厦,纬通集团在普通人心目中仍是河州屈指可数的大公司。不过在业内,这栋摩天大楼早已沦为笑柄。

眼看宏观调控逐渐放松,万顺龙当初低价抄底的项目一个个光彩夺目,顺龙集团的发展势头好得一塌糊涂。就连那些中小房地产商,熬过漫漫长夜之后,也开始重新焕发生机,不断拿地并推出新的楼盘。

只有纬通,受困于企业的债务负担,不得不放缓扩张步伐。那栋壮观的摩天大楼,在杜林祥眼中仿佛像一座五行山,自己就是压在山下的孙行者。他多想挣脱束缚大干一场,可看看企业惨不忍睹的财务报表,他只能提醒自己:淡定,淡定!生活只能在淡定中忍受煎熬,企业也只能在淡定中垂死挣扎。

国庆长假,杜林祥陪安幼琪到了北京。安幼琪已与那个当大学老师的男友分手,她现在不仅是纬通的副总,也是杜林祥的专职情人。上午开车去爬长城,只见漫山遍野涌动着人潮,吓得杜林祥车都不敢下,直接掉头回了市区。

回程的高速路上,安幼琪接到电话。电话是洪西大学教授、洪西经济学界泰斗柯文岳打来的。柯老已从国外游历归来,今晚在北京有几位好友聚餐,他便邀安幼琪与杜林祥一起去。老师相邀,安幼琪自是不好推辞,就连杜林祥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这几天和安幼琪弄得太厉害,身体有些吃不消。更要命的是,一大早安幼琪又去买了许多鲜花与装饰品回来,说是专门布置一间情趣小屋,吃过晚饭后就开工干活。杜林祥实在是力有未逮,正好趁机出去躲一躲。

晚上六点,两人来到位于建国门外的国贸大酒店。晚上吃西餐,地点就在国贸79餐厅。顾名思义,这家餐厅就在国贸大酒店79层,号称是北京最高的餐厅。俯瞰京华,坐拥无与伦比的景致,为宾客营造了一个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

出席晚宴的,除了柯老、杜林祥与安幼琪,另外还有三人。一位是沿海某省的副厅长,姓何,他以前也是柯老的学生。另一位叫赖敬东,据说是证券业人士,他带着夫人一块前来。在电梯里,柯老告诉安幼琪:“这位赖总,可是位传奇人士。”听柯老的意思,他久闻赖敬东之名,过去却没有见过。今天能聚在一起,主要是何厅长的关系。

闲聊时,何厅长得知杜林祥与吕有顺关系不错,就不无羡慕地说:“我和吕市长当年在国家部委一块提的副局,下派到地方的时间也差不多。他到河州当副市长,我去沿海一座城市担任副市长。这才几年工夫,差距就拉开了。他已经是副省,我这辈子恐怕都只能是厅级干部了。”

柯文岳说:“小何,你离退休还早呢。机会多得是。”

何厅长摇摇头:“老师你不知道啊,错过了这个年龄,以后就不再有机会了。就说咱们省吧,一大把市委书记等着提副省,像我这个厅长,哪有什么竞争优势?尽管都是正厅,可市委书记和厅长的含金量,那是大大不同。”

何厅长说的是大实话,众人只得含笑不语。何厅长继续说:“我们部里过去有位司长,大家都叫他顾老。他可是有名的大才子,在中央领导那里都挂了号的。顾老总爱说,自己年轻时,组织上喜欢用根据地老八路出身的干部,像他这种年轻人,只能等一等。好不容易等到改革开放了,又提出干部队伍年轻化,组织多次找他谈话,要他高风亮节,为年轻同志让一让。这等一等、让一让,黑发转眼成白头,还有什么指望。顾老当年感叹的仕途艰辛,我算是体会到了。”

何厅长的话引来众人一阵捧腹大笑。就连从未踏入仕途的杜林祥也大笑起来。人啊,真还得分圈子!与柯老这样的大儒在一起,总能听到许多既风雅又幽默的段子,而跟着林正亮出去和建筑老板喝酒,则会带回一箩筐又黄又暴力的故事。

国贸79餐厅收费不菲,做的菜也的确精致。色香味俱佳的金枪鱼沙拉,还有香甜细润的提拉米苏,连杜林祥这种不爱吃西餐的人也禁不住竖起大拇指。尤其是晚宴的主菜牛排,更令人回味无穷。

赖敬东说:“这里的牛排的确不错,原料是从澳大利亚空运来的谷饲安格斯牛。安格斯牛肉本来就是世界四大顶级牛肉之一,加之用谷物饲养的安格斯牛肉口感比牧草饲养的牛肉更细腻。”

何厅长来了兴趣,问:“什么是世界四大顶级牛肉,赖总给我们普及普及!”

赖敬东说:“牛肉好不好,眼睛一看就能知道。好的牛肉,一定拥有大理石般的瑰丽花纹。说到世界四大顶级牛肉,那自然是日本神户牛肉、意大利的奎宁牛肉、法国的夏洛莉牛肉,还有咱们今天吃的谷饲安格斯牛肉。四大顶级牛肉,排在第一的还得数日本神户牛肉,因为主要出产于兵库县神户市而得名。长期以来,日本人不怎么爱吃牛肉,所以也没有发觉神户牛肉的美味。直到西风东渐,越来越多的欧美商人来到日本,才让神户牛肉的名气愈来愈大。我有幸在东京吃过一回,那种香而不腻、入口即化的感觉,能让人不忍停箸,可惜现在很难吃到了。”

杜林祥这时插话说:“我的纬通大厦里马上就要开一间西餐馆,它那里面的招牌菜就是神户牛肉,到时请赖总来品尝。”杜林祥这话倒没吹牛。河州一家有名的西餐馆不久前刚在摩天大楼里租下场地,准备下个月开张营业。这家西餐馆的卖点就是神户牛肉。以前,杜林祥还不了解神户牛肉的名气,今天听赖敬东一说,才知道其来头不小。

赖敬东点头微笑了一下,却没再说话。直到晚宴结束后下电梯时,何厅长才对安幼琪说:“一头在比赛中曾获金奖的神户牛甚至叫出了722万日元(约合人民币45万)的高价!用这样的肉做成的牛排,价格可想而知。更关键的是,中国早已宣布禁止进口神户牛肉,哪怕去日本观光的旅客,想随身带一块进来,海关都不会放行。中国市场上的所谓神户牛肉,几乎是百分百的假货,假冒牛肉多数是由新疆、内蒙古等地的黄牛肉和黑牛肉冒充的。”

在万顺龙跟前卖弄历史知识,说什么马关大楼,被人家调侃过一回。这次冒充小资情调,又被无情戳穿。杜林祥由此得出一个结论:闯荡江湖,不是不可以偶尔玩几下斧头,但一定要先弄清楚对面站的是不是鲁班。

何厅长这时说:“赖总,你是证券行业的元老。最近股市上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给我们透露一下。像我们这种人吧,搞腐败风险太高,凭这点工资又确实太寒碜。”

赖敬东笑了笑:“股市上的消息我现在可是一点没有。好几年不碰那玩意了!”

何厅长说:“赖总这样的专家,现在怎么也归隐林下了?”

赖敬东说:“刚出狱那会儿,手头实在没钱,就去搞了家创投公司。几年下来,起码下半辈子的养老钱已经挣够了,我也就下决心,彻底退出这一行了。”

杜林祥心头一惊,敢情这位赖总还是位蹲过号子的角色。柯文岳可是位仙风道骨的人物,一般说来,他是不会与赖敬东这种有前科的人在一起把酒言欢的。今天柯文岳破例坐到这里,想必赖敬东不是普通人物。

后来的杜林祥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很多赖敬东的消息,才猛然发觉自己是多么的孤陋寡闻。不认识张敬东、李敬东,你可以埋怨人家名气太小,没听说过赖敬东,就只能怪你自己不够档次。“平生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赖敬东也是有这种江湖地位的!

赖敬东是陕西人,20世纪80年代便留学美国,堪称改革开放后第一批睁眼看世界、系统学习欧美国家证券业知识的人。回国后正好赶上邓小平南巡讲话,全国上下发展经济的热情高涨。赖敬东毅然决定南下上海,成为中国证券市场第一代拓荒者。

如今在中国证券市场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上交所、深交所,赖敬东都参与了前期创建工作。20世纪90年代末,刚入不惑之年的赖敬东就已经担任一家著名证券公司的总裁。他不仅是腰缠万贯的沪上金融大亨,也是纵横中国证券市场的风云人物。

在赖敬东事业高峰期,一连串的打击却接踵而至。先是被停职检查,后来还牵扯操纵股价,被判入狱服刑。

而此时坐在西餐厅里的赖敬东,头发浓密乌黑,中间或夹有银丝,挫折没有磨掉他的飞扬自信,反使他在大开大阖之中不失细腻。

当聊天的话题转向证券市场时,赖敬东叹了一口气说:“外界所谓的中国证券市场第一代拓荒者,差不多已经全军覆没。尉文渊、阚治东、管金生被称为中国证券业三大教父。尉是上交所首任总经理,阚与管分别曾任申银和万国两家最早的证券公司总经理。后来,管金生因国债期货事件被判十七年有期徒刑,尉文渊引咎辞职,就连转战深圳的阚治东几年后也身陷囹圄。”

柯文岳说:“据我所知,现在证券市场的环境应该说比十多年前好多了。”

赖敬东点头说:“那是当然。尽管目前中国证券市场的规范程度与欧美日相比还有不小差距,但比起刚建立那一会儿,实在是天上地下。”

尽管已淡出资本江湖,但赖敬东对于经济走势的关心丝毫不减当年。他预言说:如今的金融体制决定了众多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都面临融资难题。因此,未来通过上市融资的企业会越来越多,甚至有可能在国际资本市场出现中国企业上市潮。中国的证券市场,门槛还是太高,一些对资金极度饥渴的企业恐怕会选择直接去海外市场上市。

杜林祥如今正忍受着资金饥渴的煎熬。对于他来说,开门三件事,就是:钱,钱,钱!对于通过上市融资来缓解资金压力,杜林祥也听别人提到过,只是这方面的知识过于专业,河州那些半吊子专家的讲法,杜林祥更是听得如坠云里雾里。今天有幸遇见中国证券业的元老,杜林祥正好请教:“通过发行股票融资和其他的融资手段有什么不同?”

赖敬东说:“股票融资大概有三个特点。首先是长期性,股权融资筹措的资金具有永久性,无到期日,不需归还;其次是不可逆性,企业采用股权融资无须还本,投资人欲收回本金,需借助于流通市场;最后是无负担性,股权融资没有固定的股利负担,股利的支付与否和支付多少视公司的经营需要而定。”

何厅长在一旁说:“赖总,你的解释还是太学术化。要我说很简单,从其他地方借来的钱,不管是银行贷款或者民间信贷,借钱的人都要还本付息。而从股市上圈来的钱,是不用还的,也不需要付利息。”

赖敬东笑着说:“你非要这么理解,我也没意见。”

赖敬东的“深入”,配上何厅长的“浅出”,杜林祥算是听明白了。他说:“能找到这种既长期又廉价的资金,企业自然心里乐开花。怪不得那么多企业争着抢着要上市。”

柯文岳插话说:“天上不会白白掉下馅饼。企业上市后,如果经营情况较好,那么利润就会分享给所有股东。上市嘛,说白了就是借别人的钱来发展,最后利润也由大家共享。那些真正不差钱的企业,对上市的热情就会低一些。明明我一个人就能赚的钱,干嘛分给别人?比如娃哈哈的宗总,就到处讲自己的企业资金充裕,不考虑上市。中国企业发展历程还较短,我一时也无法判断,宗总现在说的是真是假,或者日后他的想法会不会变,但我知道美国有许多大公司就一直没有上市。比如安利,它采用直销的模式,资金回笼快,没有三角债,所以发展得十分稳健,不需要上市融资。”

赖敬东竖起大拇指:“柯老的这番见解很是精辟啊。对于那些真不差钱的企业,上市便是可有可无的事情,而对于一般企业,证券市场就是资本的放大器。”

杜林祥坐在一旁仔细地听着。尽管有许多名词,在他耳中还过于生涩,尽管有许多资本运作技巧,他一时还无法理解。但谈话中有一点,杜林祥是真真切切地听懂并记住了:上市融资可以轻而易举圈来几十亿资金,真能如此,纬通集团的资金链困局就迎刃而解了!

杜林祥有一种朦胧的预感或者叫憧憬,这位名震江湖的赖敬东,是否能成为自己生命中的另一位贵人?就好像当年的吕有顺。

晚宴结束后,杜林祥向赖敬东正式提出邀请,希望对方方便时去河州走一走、看一看,为自己企业的发展指点迷津、定位导航。赖敬东微笑着说:“感谢杜总的盛情,有空的话我一定要去叨扰一番。”杜林祥不清楚,赖敬东是真的接受了邀请,还仅仅是场面上的客气话。

第八章 破解局中局 上5、踏上奔丧路

西郊有两处楼盘,下个月就要开盘了,还有摩天大楼的招租工作更是一刻不敢耽搁。回到河州后,杜林祥又投入忙碌的工作中。

每月一次的销售总结会,从下午一直开到晚上。杜林祥想到还要去见一位从上海过来考察的老总,就让安幼琪继续主持会议,自己带着秘书先离开了。电梯下行到一半时,停住了。从门外走进一位风姿绰约的女性,乌黑的长发飘逸而柔软,狭小的电梯空间,也因为她的进入,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杜林祥抬头一看,这不是江小洋嘛!杜林祥招呼道:“小洋。”

江小洋一下也回过神来:“三哥,没想到这么巧。”

杜林祥听周玉茹说过,周玉杰在逃亡前几个月就与江小洋彻底闹翻了,甚至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过一回。超市的经销商去江小洋家里闹过好几回,她的住房以及那辆红色法拉利也被公安收缴拿去抵账。

杜林祥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江小洋说:“我现在在做服装生意,有家服装企业河州分公司的办公室就在大厦37层。今天正好过来办点事。”

杜林祥说:“哦,我好像也听说过,大厦37层是租给一家知名服装企业当办公室的。”

江小洋笑着说:“三哥现在真是生意做大了,连你自己大厦租给了谁都没印象了。”

杜林祥苦笑着:“哪里,哪里。”杜林祥如今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大厦招租,有哪些商家入驻,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可37层的事他却有些陌生,因为这几层楼当初就卖给万顺龙了,招租工作是人家在做。

外人看着纬通大厦的招牌,都以为杜林祥是这栋大楼唯一的主人。他们哪里知道,闷声发大财的万顺龙,早就从里面剜走了一块肥肉。想起这些,杜林祥内心就有种说不出来的痛。

杜林祥关切地问:“怎么样,生意还好吧?”

江小洋说:“凑合呗。”

下到停车场后,杜林祥说:“听说你换电话号码了,现在的电话是多少?”

江小洋掏出一张名片,说:“我想和过去的生活彻底告别,所以连电话都换了。这上面有我新的号码。三哥你的手机号我还一直存着。”

杜林祥和秘书走向自己的那辆大奔,江小洋则登上一台本田思域,驾驶汽车离开了停车场。看着江小洋为生活忙碌奔波的样子,想着她的座驾从数百万的法拉利,直接降格为十多万的日本车,杜林祥不禁唏嘘,这个女人也不容易,财富、爱情,一夜之间都失去了,所有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晚上陪上海过来的客人一直到十二点多才回家。入睡前,杜林祥习惯性地看了一下手机。有两条短信,一条是安幼琪发来的,说今天销售总结会的会议纪要已经发到公司邮箱,请杜林祥查收。另一条竟是江小洋发来的,上面写道:“三哥,今天见到你很意外。有一件事当着你的面不好开口,又不好意思打电话,只能发条短信。我刚开始做服装生意,资金很紧张,现在就缺七万块钱来周转,不知您能否帮忙?如果有困难,也不要紧。”

又是来借钱的。当初周玉杰借走一千万,到现在杳无音讯,如今江小洋又来了!但杜林祥似乎也不好意思拒绝。江小洋是个要强的女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开口的。再说,人家借的钱也不多,对于杜林祥不过九牛一毛。

第二天一早,杜林祥给江小洋打去电话,让她直接去公司财务拿钱。拿到钱后,江小洋专门走进杜林祥办公室,千恩万谢之后,还说一个月内就还钱。

一个月后,财务方面说江小洋没来还钱,并且问要不要去催一下。杜林祥想了想说“不用”,为了这点钱不必撕破脸皮。就算江小洋赖账不还,起码以后她也没脸再来借钱。

又过了半个月,江小洋却主动去财务部还了借款。之后她来到杜林祥办公室,一脸愧疚地说:“三哥,不好意思,这次是我食言了。当时货款周转太困难,我真拿不出钱来。现在资金稍微宽裕一点,我就把钱还上了。”

眼前的江小洋,少了过去的妩媚婉约,却多了几分成熟干练。杜林祥甚至觉得当初自己的想法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笑着说:“没事,没事。”

杜林祥又问了江小洋生意的情况。据她讲,刚在市区租了一间门面,主要做品牌女装。新店开张,又要付租金,又要装修进货,钱难免会紧张。

看到江小洋的生活步入正轨,杜林祥觉得很欣慰。他说:“万事开头难,做生意尤其是这样。想当初,我和玉杰、正亮刚出来创业时,也经常遇到无米下锅的窘境。”

听到周玉杰的名字,江小洋脸上的笑容立即烟消云散,她仿佛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三哥,以后别再提这个王八蛋的名字。”

杜林祥完全理解江小洋的感受,平时有人在他跟前提起周玉杰,他甚至也会冒出无名火。杜林祥说:“好,不提他。这小子,的确是个王八蛋!”

眼看已到晚饭时间,杜林祥说:“就在这儿吃晚饭吧,楼下新开了一间西餐馆还不错。”

“好啊!”江小洋说,“刚才我去财务部还钱,他们说什么也不要利息,还说是杜总专门吩咐过的。今晚我来埋单,就当是感谢三哥。”

杜林祥一边收拾衣服,一边说:“胡说八道。我能要你埋单吗?你要是想埋单,就找别人去吃饭。”

江小洋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跟着杜林祥走了出去。今晚吃饭的餐馆就是杜林祥当初向赖敬东推荐的那家。服务员见杜总亲自光临,自然殷勤备至,拿出菜单让杜林祥点菜,并介绍说:“杜总,我们这里的招牌菜就是神户牛肉,那可是全世界顶级的牛肉,您要不尝一下?”

杜林祥想起上次在赖敬东那里出了回洋相,便没好气地说:“别扯了,中国哪有什么神户牛肉?糊弄别人可以,可别糊弄我。就给我上两份普通黑椒牛排,那些用国内黄牛肉、黑牛肉冒充的神户牛肉,还是留着去骗别人吧。”

服务员离开后,江小洋不解地问:“什么是神户牛肉,三哥怎么知道这是假冒的?”

杜林祥这回也冒充起专家,侃侃而谈了一番世界四大顶级牛肉,以及为什么中国市场上的神户牛肉都是冒牌货。江小洋说:“记得三哥以前不怎么爱吃西餐,现在可都变成专家了。”

杜林祥得意地笑起来:“这也叫与时俱进吧。”

服务员送上一瓶红酒,两人对饮起来。杜林祥问道:“我听说你过去的车、房都被没收了?”

江小洋点点头:“虽然事发时我和周玉杰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但公安局说,这些东西都是周玉杰花钱买的,所以必须没收。”

杜林祥说:“那你现在住哪里?做生意的钱又从哪来的?”

江小洋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说:“几个月前,从泰国来了一个朋友,给我送来三百多万现金。他说是周玉杰早就交代的,让他到了时间就把钱送来河州。我就是用这笔钱重新买了房子,然后做起生意。三哥,这事你知道就行,可千万别说出去。要让外面的债主知道了,又得闹翻天。”

杜林祥问:“他现在人在泰国?”

江小洋摇摇头:“应该不在。我还专门去泰国找过一次,没有一丁点消息。”

杜林祥喝下一杯红酒,笑着说:“刚才在办公室还说不提周玉杰。你看咱们这会儿谈的,又全和他有关。你们俩也真奇怪,一个送钱回来,一个还大老远跑去泰国找人,情丝难了啊。”

“没什么情了。”江小洋狠狠地说,“我找到他,只想重重给他一耳光。三哥你不知道,这王八蛋那天晚上是怎么对我的。”说到这里,江小洋的眼里已饱含泪水。

杜林祥说:“他对你不错了,还惦记着给你送一笔钱回来。他欠着我一千万,至今连个音讯都没有。为这事,我还和玉茹吵过几次架。”

江小洋的神情有些慌张:“他还欠你钱?”对于超市后期的运作,江小洋毫不知情,自然也不知道周玉杰找杜林祥借钱的事情。她此刻有些后悔,刚才还说周玉杰给她送钱的事不能让外面的债主知道,没曾想面前就坐着一位。

看着江小洋的表情变化,杜林祥安慰道:“别急,我不会找你逼债,更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你现在一个人也不容易,我怎么会落井下石!”

提起周玉杰,两人的情绪都变得很差。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第一瓶很快喝光了,就连新上的第二瓶不一会儿也见了底。

杜林祥觉得头有些发涨,江小洋更是满脸通红,将身体斜靠在沙发上。杜林祥看看手表说:“时间不早了,今天先这样吧。你喝了酒不能开车,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江小洋趁着醉意,撒娇地说:“我不想回家,就在附近找家宾馆吧。”

“找家宾馆?”一个女人对男人说出这种话,往往含有某种特殊的意味。杜林祥不知江小洋是酒后的胡言乱语,还有意有所指。

沉默了一阵,江小洋抬头说道:“有烟吗?我想抽一支。”

杜林祥从兜里掏出一包红塔山,说:“我一直抽这个,你恐怕抽不惯,我让服务员再拿一包好烟吧。”

江小洋直接伸手从杜林祥手上把烟抢了过来:“有什么抽不惯的?”

江小洋把烟叼在涂着口红的嘴唇上,朝杜林祥眨了眨眼,似乎在提醒对方帮自己点烟。杜林祥掏出打火机,赶紧把烟点上。江小洋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翘起红唇,对着杜林祥吐出一个优雅的烟圈。

吐烟圈是需要一定技巧的,并不是每个烟民都能将吸进肚子的烟雾,吐出圆圈形状。作为资深烟民,杜林祥至今不会吐烟圈。记得当初周玉杰是吐烟圈的高手,想必江小洋的本事也是跟着周玉杰学来的。

烟雾在江小洋的身体内循环后,朝着杜林祥拂面而来,刺鼻的烟草味道中,仿佛暗含某种香味。此刻的江小洋,在杜林祥眼中不再像下午那个干练的职场女性,变得性感、妩媚、热情、奔放。

“附近就有一家酒店,我送你过去休息。”杜林祥低声说道。

“好啊。”江小洋毫不推辞。

江小洋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不经意间总是靠向杜林祥身边,杜林祥则伸手搀扶着她。杜林祥是位“酒精沙场”的老将,大大小小的酒局不知应付过多少,他能轻易看出一个人是真醉还是装醉。比如此刻的江小洋,装醉的可能性就颇大。

装醉的人肯定之前也喝了不少酒,有些醉意朦胧的感觉。但他们向外界所呈现出来的醉态却显得过于夸张。酒桌上装醉,一般有两个目的,躲酒或是准备借酒发疯。江小洋此刻用不着躲酒,那她是要借酒……不对,男人才会发疯,女人只能发情!

杜林祥多少也是有些心理准备的。摩天大楼里就有一座五星级酒店,杜林祥之所以不送江小洋去那里,而要大费周章打车到附近的酒店,就是因为他琢磨着,自己毕竟是企业一把手,万一真发生什么事情,也要避开下面的员工。

江小洋身上的香水味撩拨着杜林祥的心弦。下午在办公室,或者刚到餐厅时,她身上的香水味还没这么浓,气味也不似这般诱人。很显然,刚才去洗手间时,江小洋刻意补了妆。

除了性的诱惑,似乎还有一种力量在驱使着杜林祥一步步向前。这股力量,杜林祥一直深藏心间,他不会告诉任何人,甚至有时自己都在怀疑,我真是这样想的吗?这股力量就是对周玉杰的怨恨。周玉杰背叛了他,欺骗了他。通过搞周玉杰的女人,就能发泄掉满腔怨恨?杜林祥不知道!

宾馆的房门打开了,杜林祥订的是一间豪华单人间。他还想给江小洋,也是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便弱弱地问了句:“要我陪你进去吗?”

江小洋依旧一副醉态,语气却更加轻佻:“反正门已经开了,进不进来就看你啦!”

杜林祥再也不想忍耐,对江小洋的欲火加上对周玉杰的怒火,已经在胸中燃烧。他脚后跟一踹,将房门重重合上,再把江小洋按在墙壁上……

先前酒精的作用,加上这场鏖战消耗掉太多体力。结束之后,杜林祥倒头便呼呼睡去。凌晨三点过,因为要起夜的关系,杜林祥才醒了过来。从洗手间出来后,杜林祥打开台灯,只见江小洋双眼正死死地盯住天花板,眼眶中还闪烁着泪花。

这时,江小洋轻声说道:“三哥,你的酒醒了?”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说:“我一直就没醉。放心,我不会用酒后失态来做搪塞。”

江小洋忽然爆发出阴冷的笑声:“用不着搪塞,我不会找你麻烦。你就当我是一只免费的鸡,操了就操了,我本来就比鸡还贱。”

“别这么说。”杜林祥说道。

隔了一阵,杜林祥问:“你怎么一直不睡?”

江小洋说:“我在想一个人。”

“周玉杰?”杜林祥问。

江小洋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杜林祥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除了本能的生理反应,还有一点就是对周玉杰的怨恨与报复。江小洋何尝不是如此!怪不得江小洋要给周玉茹打电话,怪不得两人刚才变换那么多招式,甚至有许多动作是在互相摧残。有一句话叫因爱生恨,但自己与江小洋,却成了因恨做爱。

提起周玉杰,江小洋又哭了。杜林祥说:“你口口声声说的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人说,你因为偷人被周玉杰抓个现行,才会挨打。”

“狗屁!”江小洋声嘶力竭地吼道。她强忍住悲痛,向杜林祥讲述了那一晚的遭遇,最后说道:“我一直怀疑,那是周玉杰为了甩掉我,故意设的一个局。”

杜林祥弹了弹烟灰,说:“用不着怀疑,我敢肯定就是一个局。”

“这个该千刀万剐的臭男人,王八蛋。”江小洋太爱这个男人,所以对他的恨,也会日复一日地强烈。

“你不应该恨他,相反还得感谢他。”杜林祥斜躺在床上,又续上一支烟。

江小洋止住泪水,问:“什么意思?”

杜林祥说:“周玉杰出事后,债主不是上门找过你吗?公安不也把你的房子、车子给没收了?试想一下,周玉杰如果当初不这样大张旗鼓地甩掉你,恐怕你更脱不了干系。现在你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儿,都是未知数。玉杰这小子,早就想好要金蝉脱壳,他对你下重手,那是苦肉计!”

江小洋哭得更厉害了。她或许觉得自己错怪了周玉杰,或许是在悔恨,不应该为了报复而和杜林祥睡在一起。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周玉杰对你也算做了交代,但他心里真正喜欢的,肯定不是你,而是那个跟他一起亡命天涯的女人。”杜林祥说。

杜林祥又自言自语道:“比起你,我更寒心。我对周玉杰比对自己亲兄弟还好。可他就这么拍屁股走了,一句招呼都没有。”

杜林祥让江小洋好好休息,自己则早早离开了。他觉得,这种带有复杂目的的做爱,太荒唐也太无趣。

江小洋的服装生意一直没有起色,杜林祥好几次派人送钱过去,她却以“无功不受禄”婉拒。杜林祥知道江小洋是个要强的女人,不会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施舍。为了师出有名,杜林祥隔几个月也会邀江小洋去宾馆开一次房,做完事后再给她几万块钱。用杜林祥的话说,“这样你就算我的情人。收下这钱,可不是无功不受禄。”

几年后,江小洋将服装店转让出去,并和河州市某区的教育局副局长结婚。对方是二婚,已经四十多岁,但对江小洋百依百顺,呵护有加。江小洋算是真正找到了归宿,婚礼当天,杜林祥还带着妻子周玉茹一同到场庆贺。

那天晚上,告别江小洋后,杜林祥再无睡意,很早就来到办公室。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忙着公司里的事。好不容易空闲一点,杜林祥吩咐秘书把近期的报刊送过来。他拿起一份国内知名的财经刊物,大致翻了几下。其中一篇文章吸引了他。这篇文章是对赖敬东的专访,一共有三页,还配有两张照片。稿件开头特别写到,这篇专访是赖敬东这位中国证券业传奇人物,沉寂十年后首次接受媒体采访。

睹物思人,杜林祥自然想起了赖敬东。他打去电话,再次邀请对方有空时来河州考察。赖敬东很客气,只说刚从澳洲旅游回来,近期如果能抽出时间,一定到河州来看望老朋友。

“三哥!”刚放下电话,杜林祥正要重新拿起报纸阅读,忽见弟弟杜林阳哭着进了门。

“什么事?”堂堂五尺大汉,居然泪流满面,岂不是脓包一个!杜林祥真的有点看不起这个弟弟了。

“三哥。”杜林阳经此一问,哭得更厉害,“咱爸过世了!”

“你说什么?听谁说的?”杜林祥猛地站起来,双手使劲抓着弟弟的肩膀问。

“大哥刚从家里给我打来电话。说是突发脑溢血,刚送到医院就不行了。”

杜林祥手一松,瘫倒在皮椅上,泪水从微闭的双眼中无声地流出来。好一阵子,他才睁开眼睛,说道:“走,马上回去。”

杜林祥父亲过世的消息很快传开。企业里的员工哪敢有丝毫怠慢,一个个争相表现。去杜林祥老家奔丧的轿车排起长龙,一辆接一辆驶上高速公路。

尽管没能成为首富,但“首负”的影响力同样不容小觑。河州几个局的一把手都亲自前往吊唁。人在香港的张清波,还有在北京开会的吕有顺都打来电话致哀,并表示在出殡日之前,一定要赶去杜林祥老家,送伯父最后一程。就连市委书记陶定国,也派秘书赶往文康,要代表他本人送上花圈。

还有万顺龙,这位杜林祥心头恨之入骨、表面却客客气气的商场对手,也第一时间打来电话,说自己的车已经出发,要亲自到杜林祥父亲灵前祭拜。

父亲终其一生都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所有这些富商权贵,一个个赶来吊唁,当然是看在杜林祥的面子上。几年前,杜林祥在文康以及省城河州,为父亲买了房,请了保姆。可父亲进城住了不到一个月,就又跑回农村。老人家说,城里的生活实在不习惯。回到家中,父亲每天还要扛着锄头下地干活。杜林祥买回去的高档香烟,父亲也都拿去送人,自己却始终抽着几十年来不曾变过的旱烟。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农民!他赐予了杜林祥生命,也在杜林祥的性格中留下许多无法改变的印迹。

汽车在高速路上飞驰。今天是个愁云惨淡、天地晦暗的日子。前几天暖和一些,水边的杨柳枝已吐出星星点点的嫩牙尖,这几天又被呼啸的北风将生命力凝固了,偶尔可看到的几朵迎春花,也全部萎落在枯枝下。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瑟瑟发抖。小鸟也不出来觅食,全都蜷缩在避风的窝中,等待着艳阳天的到来。

除了杜林祥不时接到表达哀悼之意的电话外,车上的人都不发一言。杜林祥的心更像满天无边无际的阴云一样,沉甸甸、紧巴巴的。他望着水瘦山寒、寂寥冷落的田野,一次次强忍住泪水。

父亲已经年过八十,算是高寿了。他这个做儿子的,也算为父亲、为家族争回来许多荣光。杜林祥昏暗的心情也来自于对企业命运的忧虑。这几年的发展,纬通集团看上去已成庞然大物,可他自己清楚,所有一切不过表面文章,骗得了外人,唬不住行家。公司的负债率居高不下,资金链一直紧绷着。这样的企业,就像一座纸糊的房子,莫说风吹雨打,就算有人拿手指头戳一下,也会轰然倒塌。

不远处的田塍上,一位农民牵了一头羸弱的水牛在走着。杜林祥忽然间有种奇怪的感觉,那头牛仿佛就是自己!

天色更暗,北风更紧,黄昏来临了。四周的山河、田地、房屋、道路慢慢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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