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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欢》


第1章 混世魔王

骆笙盯着翠帐缀下的镂花银香球出神,那双往日里顾盼神飞的眸子此刻显得有些呆滞,也因此,耳畔小丫鬟的叽叽喳喳声愈发大起来。

“姑娘,不就是一个苏公子嘛,您瞧着顺眼抢来就是了,为了他上吊不值当的啊,嘤嘤嘤——”

骆笙动了动眼珠,看向趴在床头哭泣的小丫鬟。

这丫鬟叫红豆,又能说又能哭,这般魔音贯耳已有三日,足以让她大致了解了当前处境。

她是权势滔天的骆大都督之女,因惹了祸被送到外祖家,在这里瞧中一名男子,遭婉拒后愤而投缳。

这莫不是个傻子吧?

“别哭了。”骆笙开口,声音沙哑,喉咙火辣辣地疼。

哭音戛然而止,红豆惊喜抬头:“姑娘,您总算肯说话了——”

没等红豆再说,湘竹帘猛地被掀起,旋风般冲进来一名少女,身后响起外头丫鬟的惊呼声:“大姑娘,表姑娘正歇着——”

冲到骆笙面前的少女毫不客气指着她骂:“骆笙,你还要不要一点脸面了?为了得到苏二公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现在祖母让我娘去苏家谈亲事了,你可算得偿所愿了是不是?”

骆笙转眸看向怒容满面的少女。

十四五岁的年纪,双颊因愤怒染上两抹殷红,朝霞般生机勃勃。

红豆直接跳了起来,愤怒比少女还甚:“大胆,你竟敢这样和我们姑娘说话!”

少女啐了一口,眼中满是鄙夷:“骆笙,别人怕你我可不怕,有本事就让那些人把盛家上下全都抓起来好了。”

盛家丫鬟听了这话脸色骇得发白:“大姑娘,您还是先回去吧,表姑娘还没大好——”

惹急了这位表姑娘,说不准真会命那些锦麟卫把盛家上下都抓起来的。

锦麟卫呀,无情又冷血,对自己亲族都能下手,外祖家算什么。

门口响起少年清朗的声音:“大表姐,你怎么在我姐姐房中?”

少女看向门口,语气不自觉缓和下来:“表弟没听说我娘去了苏家吗?”

少年走进来,深深看了面色平静的骆笙一眼,才对少女道:“听说了,不过这是长辈做的决定,大表姐来找我姐姐也没用的,还是回去吧。”

少女面露惊讶。

表弟居然会向着骆笙?

骆辰与骆笙虽然是亲姐弟,可是七年前就来到她们盛家养身体,这些年下来阖府上下早把表弟当成一家人了。

前些日子骆笙刚来时,她冷眼瞧着表弟对这位亲姐姐不冷不热,如今怎么——

不论如何,少女还是给了表弟这个面子,怒瞪骆笙一眼道:“使下三滥手段抢来的亲事,我等着看你与苏二公子举案齐眉!”

说罢,少女一挑帘子走了。

湘竹帘轻轻摇摆,留下姐弟二人四目相对。

十二三岁的少年唇红齿白,生了一副好相貌,只是瘦削的身材与偏白的肤色令他看着有些孱弱。

刚刚还为骆笙说话的少年神色陡然变得冰冷,丝毫不掩饰眼底的厌烦与恼怒,咬牙道:“骆笙,你见了有点姿色的男子就要贴上去?能不能有一点羞耻心!”

一旁红豆忍不住替自家姑娘抱不平:“苏二公子不是只有一点姿色呢。”

她们姑娘是眼光这么低的人吗,只有一点姿色才不会稀罕咧。

骆辰未看红豆一眼,依然紧紧盯着骆笙。

骆笙终于开了口:“你刚刚在维护我。”

她因伤了喉咙声音有些哑,语气却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骆辰一怔,那双好看的眸子闪过一丝惊讶,而后就是恼羞成怒:“你不必自作多情,刚刚维护你是因为你到底与我一母同胞,别人指着你鼻子骂难道我脸上就有光彩?现在大舅母去苏家谈你的亲事,只望你以后能装装样子,莫要再丢人现眼!”

被亲弟弟一通责骂的骆笙扬了扬眉梢,问道:“你的意思是这门亲事能成?”

骆辰再次一怔,脸瞬间气得通红。

他骂了这么多,她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惦着与苏曜的亲事能不能成。

他怎么有这样的姐姐——

骆辰紧紧攥拳,愤怒又无力。

“这门亲事能成?”骆笙仿佛没看到弟弟的气愤,平静再问。

骆辰闭眼,深呼吸,压下拂袖而去的冲动冷笑道:“你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逼迫外祖母,外祖母敢不依着你?”

盛家与苏家是世交,再加上他们父亲位高权重,大舅母亲自去苏家谈这门亲事,苏家十有**会答应的。

一直倚着床头的骆笙突然直起身,红豆忙扶住她手臂:“姑娘,您要干嘛呀?”

骆笙脚已落地,稳了稳有些无力的身子,淡淡道:“去苏家,你带路。”

红豆没有多问一个字,立刻脆生生应了一声,扶着骆笙往外走去。

骆辰呆立了片刻,急忙去追。

福宁堂院中栽植的橘树尚未开花,屋里传来盛老太太的叹气声:“只望这丫头亲事定了后能安分些,我也能睡几日安稳觉。”

一旁妇人是盛家二太太,骆笙姐弟的二舅母,此刻闻言在心中冷笑:有这位表姑娘在,盛家能安稳才怪了。

骆大都督遣人把这位表姑娘送来时捎带的信上就提了,请老太太帮骆笙寻觅一门好亲事。

想着这事,二太太就恨不得捶大腿:这是要把骆笙嫁在金沙县,从此赖定他们盛家了!

盛老太太吩咐前来报信的丫鬟:“叫大姑娘来一趟。”

不多时去骆笙那里叫骂的少女走进来,盈盈施礼:“见过祖母,二婶。”

盛老太太招少女上前来,叮嘱道:“佳玉,以后不许去找你表姐闹,她在咱们家是客。”

老太太想着外孙女,暗暗叹息:那丫头啊,只要不惹祸她就谢天谢地了。

盛佳玉颇不服气,正要开口就见一名丫鬟匆匆进来,急声道:“老太太,表姑娘去苏家了!”

盛老太太陡然变了脸色,不由与二太太对视。

盛佳玉眼中怒焰滔滔,提着裙摆往外跑:“祖母,我去瞧瞧!”

盛老太太沉默良久,轻拍着茶几喃喃道:“真是孽障啊。”

她温柔懂礼却早逝的女儿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混世魔王呢?

第2章 强扭的瓜不甜

与盛府一街之隔的苏家,此时气氛十分紧绷。

屋中是盛家大太太与苏家主母在商议亲事,院子里则站了几个小辈,一个个面带怒色。

“二哥,你怎么不进去对娘说呢,万一娘真答应了怎么办?”一名穿绿衫的少女神色焦急,拽着一名少年衣袖。

少年约莫十六七岁模样,正是苏家二公子苏曜,在整个金沙县乃至金陵府都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有潘安、宋玉之貌。

苏曜扶着院中那株花开满树的玉兰,眸光平静望向屋门口。

另一名穿石榴裙的少女呸了一声,嗔道:“姐姐不要乱说,就骆笙那种人,娘怎么可能答应呢?”

苏大姑娘横了妹妹一眼,声音放低:“别忘了骆笙的身份!”

苏二姑娘一滞,忿忿跺脚:“那又如何,咱们苏家也不是平头百姓,难道二哥的亲事还要被人逼迫?”

苏家在金沙是望族,耕读传家,百年来出了不少朝廷命官,当地等闲无人敢惹。

可是骆笙的父亲是大都督,执掌锦麟卫,又哪里在乎这个呢?

苏大姑娘这般想着,有些恼妹妹的天真。

这时苏曜开了口:“二位妹妹莫吵了,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会替我打算的。”

他声音温和,神色平静,令两名少女越发急了。

“娘万一点头呢?”苏大姑娘咬唇问。

苏曜目光再次投向屋门口,眸色沉沉:“那便听娘的。”

“二哥!”两名少女齐齐喊了一声。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三人望过去,是站在大门处的幼弟跑了过来。

苏小弟不过**岁年纪,因奔跑双颊泛红,大声道:“不好了,骆笙来了!”

仿佛来的不是一名少女,而是洪水猛兽。

苏曜抚了抚苏小弟的头,温声道:“不要直呼她名字,叫骆姑娘,或者骆姐姐。”

骆笙走过来时,正好听到这道疏疏淡淡的声音。

温和,却没有多少暖意。

苏二姑娘箭步冲上去,挡在苏曜面前,喝道:“你来干什么?”

骆笙看着她,像是看到一名义士拦在美貌女子前,呵斥欲要强抢民女的登徒子。

美貌女子——骆笙目光落在苏曜身上。

少年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肤色如玉,长发如鸦,清清瘦瘦比身后满树的玉兰花还要夺目。

苏曜刚要皱眉,便发现骆笙的视线已经从他身上移开。

骆笙盯着屋门口道:“听说我大舅母在与苏太太商议我的亲事,我就来了。”

苏二姑娘气得手发抖,指着骆笙骂道:“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以死相逼盛府来提亲还不够,居然亲自来了,这世上……这世上怎么有你这样寡廉鲜耻之人!”

小姑娘眼眶里已经有泪珠打转。

她是真的要气疯了,可是偏偏长辈们叮嘱过不能招惹骆笙,说会给苏家惹祸。

苏大姑娘握住妹妹的手,看起来稍稍冷静些:“骆姑娘,眼下长辈们在议事,你还是先回去等消息吧。”

苏府不欢迎你,你站在这里就是污了苏家的地方。

这话苏大姑娘没说出口,却不知在心中盘旋了多少次。

“跟我回去!”骆辰追了过来,含怒拽住骆笙手腕。

骆笙没有动。

在苏家兄妹的注视下,骆辰面上阵阵发热,咬了牙低声道:“你非要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骆笙拍了拍骆辰的头,平静道:“我进去说过话就走。”

十三岁的少年还没到拔高的时候,比身量高挑的骆笙还矮了一寸,骆笙做出这样的动作竟莫名有几分和谐。

所有人都忘了反应,包括被摸头的骆辰。

直到骆笙的背影消失在屋门口,反应过来的骆辰气得脸色发白。

她,她怎么敢摸他的头!

并没跟进去的小丫鬟红豆笑嘻嘻替骆笙解释:“我们姑娘喜欢公子呢。”

要是丑八怪她们姑娘才不会看一眼,就算亲弟弟也一样。

骆辰的脸色由白转红,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他需要骆笙喜欢?这样一个姐姐,倘若能让他少丢一点人就该感恩了。

“咳咳——”因为情绪过于激荡,骆辰咳嗽起来。

骆辰体弱,这才在年幼时就被送到了气候宜人的金沙长住,这是与盛家熟识的人都知道的。

苏家兄妹见状关切询问起来。

这时盛佳玉赶到,环顾左右问道:“骆笙呢?”

苏大姑娘淡淡道:“进去了。”

苏二姑娘与盛佳玉关系不错,说话毫不遮掩:“佳玉姐,你们怎么没人拦着她,就让她这么跑到我家来。呵,这是唯恐我娘不同意,亲自上阵谈亲事呢。”

一番话臊得盛佳玉满面通红,骆辰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带她回去!”骆辰大步向屋门口走去。

东屋里,盛大太太与苏太太同样因骆笙的进来错愕不已。

“表姑娘怎么来了?”盛大太太柔声问着,心中却是翻江倒海的厌恶。

她活了一把岁数就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盛家与苏家交好,两家来往颇多,她在这间屋子里做客的次数已经数不清,可没有一次如眼下这般如坐针毡,颜面扫地。

要是有人给她儿子说骆笙这样的姑娘,她恨不得抄起花瓶把那人砸出去。

偏偏她现在就是做这种恶心事的人。

可是有什么法子呢,骆笙为了苏家二公子连上吊的事都做得出来,不管是真是假,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盛家如何向骆大都督交待?

到那时别说盛家,就是苏家恐怕都逃不了破家灭门之祸。

也是知道这样的后果,苏太太明明万般不愿却几乎要点头答应了。

这个时候骆笙来干什么?

骆笙屈膝向盛大太太与苏太太施了一礼,道:“大舅母,我来叫您回府。”

盛大太太被骆笙从没有过的懂礼数震住了,不由问道:“表姑娘知不知道我来干什么?”

骆笙唇角微微弯:“我知道大舅母是来与苏家太太商议我与苏二公子的亲事,不过这门亲事还是作罢吧。”

“为什么?”太过震惊之下,盛大太太与苏太太齐声问。

而门口处也传来盛佳玉等人的惊诧声。

骆笙笑笑:“因为强扭的瓜不甜啊。大舅母,咱们回去吧。”

直到骆笙等人离去,苏二姑娘还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不可思议道:“她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第3章 一梦十二载

苏二姑娘表情呆滞,拧了苏小弟一把:“该不是做梦吧?”

苏小弟嗷一声惨叫:“疼——”

苏二姑娘大大松了口气:“疼就好,真的不是做梦。二哥,你逃过一劫!”

苏太太这时回过神来,看着丰神俊朗的儿子泪如雨下,却是欢喜的泪。

儿子真的是逃过一劫,若不是为了苏家老小,她怎么会忍着恶心听盛大太太说那些话!

苏曜走上前来,轻拍苏太太手臂:“是儿子不好,累您烦心了。”

他目光投向门口处,想着骆笙与往日迥异的表现,生出几分疑惑。

骆笙会放过他?

苏大姑娘则指挥着丫鬟洒扫屋里屋外,声音透着轻快:“都动作利落点,把晦气扫出去!”

那些丫鬟就发出清脆的笑:“大姑娘放心,婢子们定会好好打扫。”

从苏府离开的盛家一行人心情就沉重多了。

盛佳玉凑近骆笙,咬牙问:“骆笙,你又耍什么花样?”

盛大太太睇了女儿一眼,语带警告:“佳玉,还有没有规矩,叫表姐。”

“娘——”盛佳玉不服气跺了跺脚。

她比骆笙小了几个月,叫一声“表姐”是应当,可骆笙哪有半点表姐的样子,她才叫不出口呢。

盛大太太何尝不理解女儿的心情,假意斥责过后悬着心问骆笙:“表姑娘怎么突然又不愿意了?”

若是牺牲苏家二公子一人,让盛、苏两家乃至整个金沙县都安生下来,其实也行。

骆笙微微皱眉:“大舅母是希望我与苏二公子的亲事能成?”

这话险些把盛佳玉吓死,猛拽盛大太太衣袖。

盛大太太不敢再问,不由加快了脚步。

盛、苏两家相距不远,一行人很快回到盛府,直奔福宁堂见盛老太太。

盛老太太一颗心正七上八下,一见骆笙回来忙问缘由。

骆笙福了福,淡淡道:“许是外祖母误会了,我从没有过与苏二公子定亲的念头。笙儿身体有些不适,先回房了。”

骆笙一走,盛老太太就憋不住了,忧心忡忡问骆辰:“辰儿,你姐姐是不是又瞧上别人了?”

骆辰脸色黑如锅底,艰难辩解道:“姐姐不是这么快见异思迁的人……”

他这次要好好盯着,骆笙再敢胡来,他就打死她!

盛佳玉一脸严肃拍了拍骆辰肩头:“表弟,你一定不了解你姐姐。”

盛老太太叹口气,示意二人退下,留下两个儿媳商议对策。

“既然骆大都督把笙儿的亲事托付给我这当外祖母的,依我看笙儿的亲事越快定下越好。”

再这样下去,盛家就把金沙县的人得罪光了。

大太太与二太太纷纷附和:“老太太所言极是。”

盛老太太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脸惋惜:“偏偏那丫头又不愿意与苏家的亲事了,你们说还有哪家合适?”

大太太干笑:“表姑娘眼光高,一时半会儿恐怕难寻到合适的。”

“是呀,放眼金沙能配得上表姑娘的少年郎可不多。”二太太跟着道。

她听说有几家已经把生得俊俏的儿子送出去读书游历了,就是为了逃离表姑娘的魔爪。

这可真是丢死人!

盛老太太视线扫过两个儿媳,把心中打算说出来:“笙儿有三个表哥一个表弟,皆年龄相当,不如在他们中选一个吧。”

盛家多年来一直与人为善,是厚道人家,与其让那丫头祸害别人,不如留在自家吧。她好歹是那丫头的外祖母,有她看着总归出不了大乱子。

盛老太太这话好似一道惊雷险些把两个儿媳劈焦了。

大太太猛地站了起来,扶着额摇摇欲坠:“儿媳心悸的毛病又犯了,想回房吃一枚保心丸……”

二太太赶忙扶住大太太:“儿媳送大嫂回房。”

眨眼间两个儿媳跑得一个不剩,只留下老太太一个人生闷气。

就没一个识大体愿意牺牲一下的?她真是看走眼了!

骆笙才进房门,红豆就凑过来笑嘻嘻问:“姑娘,您是不是又瞧上别家公子了?您说是哪个,婢子给您抢回来。”

骆笙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浅啜两口,盯着茶盏中沉沉浮浮的绿芽出神。

红豆从没见过自家姑娘这般安静的模样,一时觉得有些陌生,小心翼翼问道:“姑娘,您怎么了?”

骆笙抬眸看着红豆。

尽管小丫鬟嘴里吐出的话那般无稽,可脸上的担忧是真切的。

骆笙握着茶盏的指尖微微用力,把从醒来后就一直盘旋在心头的话问了出来:“红豆,你知道镇南王府么?”

她不是什么骆大都督的爱女骆笙,而是镇南王府的清阳郡主啊!

她死了,又醒来,魂魄困在别人的躯体里,偏偏对此人的情况一无所知,只得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临死前那些滔天的恨与痛,不动声色了解眼下处境。

“镇南王府?”红豆认真想了想,神色茫然,“没听说过啊。”

骆笙心一沉,攥着茶盏的指节隐隐泛白。

她的父王是大周唯一的异姓王,尽管金沙县不属于镇南王管辖之地,可大周又有几人不知晓?

骆笙缓了缓心神,再问:“那么平南王府呢?”

不知道镇南王府,平南王府恐怕也是不知道的。

没想到红豆愣过后笑起来:“姑娘您是在考校婢子么,谁不知晓平南王府啊,平南王世子七年前过继到皇上名下当了太子,整个平南王府的人都搬到京城去了,您还与太子见过咧……”

骆笙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红豆后面的话再也听不进去一个字。

她压抑住如雷的心跳,颤声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永安十七年啊。”红豆不假思索回道。

咣铛一声,骆笙手中茶盏跌落,摔得粉碎。

永安十七年——她死去,再醒来,竟然过去十二年么?

这十二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红豆所言如此荒谬离奇?

红豆骇了一跳,忙蹲下收拾满地碎瓷:“姑娘,您当心扎了脚——咦,这是什么?”

小丫鬟从幔帐与屏风的间隙抽出一条白绫,盯了片刻似是想起来什么,忙把手中白绫一抛:“呸,呸,真是晦气!”

第4章 杀机暗涌

丈余长的白绫飘飘荡荡,被骆笙伸手抓在手心,若有所思盯着。

红豆脸色有些难看,急声道:“姑娘,婢子这就把这晦气玩意儿烧了去。”

骆笙便明白了:“这是我投缳用的白绫?”

“可不是嘛,当时一片混乱婢子没顾上,还以为被人收拾了,谁成想居然落在这儿了……”红豆叽叽喳喳解释着,伸手去拿骆笙手中白绫。

骆笙握着白绫没有松手,眸光浅浅扫过屋中摆设,看向房梁。

红豆一怔,而后神色大变:“姑娘,您,您不会还想不开吧?”

骆笙目光落在红豆面上,平静问:“我是想不开的人?”

“不是啊,苏二公子虽然生得俊,可在京城比他更俊俏的您都调戏过啊,怎么就为了一个乡下小子寻短见呢?”

骆笙嘴角微微一抽。

这位骆姑娘到底是个什么人,她真是受教了。

“姑娘,您把白绫给婢子吧。”

骆笙没有理会红豆的哀求,手一扬,白绫一端穿过房梁垂下来。

红豆汗毛都竖了起来,扑过去抱住骆笙。

骆笙拍拍小丫鬟的发,吩咐道:“去搬之前我投缳用的凳子来。”

红豆下意识松开手,颠颠搬了个小圆凳过来放在白绫垂落的正下方。

做完这一切,小丫鬟扇了自己一耳光:“我在干什么?”

骆笙见状,微微弯了唇角。

她早已看出来,这个小丫鬟虽然诸多缺点,对主子的吩咐却不打折扣执行。

这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骆笙一脚踏上了圆凳。

红豆骇得魂飞魄散,抱着骆笙双腿音调都变了:“姑娘,您真的还想再死一次?”

上方波澜不惊的声音传来:“当然不会,我只是想验证一个猜测。松手吧。”

红豆不自觉松开手,仰头望着已经站上圆凳的骆笙,呆呆问:“您想验证什么呀?”

骆笙捏住了白绫断口处。

这条白绫有一处打着死结,显然是当初上吊时系的,而齐整的断口则是救下骆笙时被人剪断的。

骆笙握住了断口处,白绫就又成了一个圆环。

红豆胆战心惊盯着骆笙的动作,时刻准备救人。

之前就是她把姑娘救下来的,现在也算有经验了。

骆笙晃动了一下白绫,声音多了一丝冷意:“三日前,我就是用这条白绫踩在这个圆凳上投缳的?”

“是。”

“看出来了么?”骆笙倾身,靠近白绫。

红豆小心翼翼点头,眼神带着茫然。

她要说什么都没看出来,姑娘会不会死给她看?

骆笙从小丫鬟眼神看出了答案,不再为难对方,指了指垂在胸前的白绫道:“白绫在这个位置,我若投缳还要屈膝弯腿,是不是太委屈自己了?”

红豆一愣,不由附和:“是呀,太委屈了。”

都要寻死了还用这么不方便的姿势?何况她家姑娘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骆笙从圆凳上下来,任由白绫飘荡,眸色越发深沉:“红豆,你还不明白么,不是我要投缳,是有人害我。”

“真,真的?”红豆舌头都打了结。

骆笙看着红豆,露出无奈的神色:“何况我想不想死,自己不知道么?”

红豆再无疑虑,忍不住惊呼。

微凉的指尖落在她唇边,把惊呼声堵了回去。

红豆眼中满是惊恐与愤怒,问道:“姑娘,究竟是谁想害您?真是胆大包天!”

骆笙也在想这个问题。

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就连盛府老太太都摆不出长辈的架子,却有人就在骆姑娘的闺房对她下了杀手。

早春的风夹着凉意从窗棂涌进来,吹动静悬的白绫,屋内仿佛有看不见的杀机涌动。

红豆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愤怒更甚,杀气腾腾道:“姑娘,咱们要把害您的人找出来,弄死她!”

骆笙颔首:“正有此意。”

她死过,因而更加惜命,害骆笙的人是一定要找出来的。

“坐。”骆笙指了指圆凳。

红豆倒不嫌弃这圆凳是自家姑娘曾踩着上吊用的,一屁股坐下来。

骆笙一手托腮,神色淡然:“那就先说说我投缳的事吧。”

红豆一怔,看着骆笙平静的神色,终于把心头逐渐放大的疑惑问出来:“姑娘,您难道不记得了?”

骆笙理直气壮点头:“是啊,什么都不记得了。”

红豆掩口惊呼:“怎么会这样?”

骆笙不以为然笑笑:“大概是走了一遭鬼门关,不小心喝了几口孟婆汤。”

“真的有孟婆在奈何桥畔熬汤?”

骆笙看着红豆,眸色一点点转冷:“红豆,你要记着,无论我记得不记得,永远是你的主子。”

红豆神色一凛,再不敢问东问西,说起骆笙投缳的因由。

“一个多月前咱们来了金沙县,您偶遇苏二公子想结识一番,却被对方拒绝。如此几次之后,您就去找盛老太太说稀罕苏二公子——”

“什么时候去找的我外祖母?”骆笙打断红豆的话。

“三日前。”

骆笙眸光微闪:“然后呢?”

“然后就被拒绝了啊!”红豆说起此事颇为义愤填膺,“老太太也太不近人情了,您当然就生气了,回来之后都气哭了呢……后来您休息了,婢子觉得不对劲进屋来,才发现房梁下悬着一个人——”

说到此处,小丫鬟一张脸煞白,显然在后怕。

“如何发现不对劲的?”骆笙自觉找到了突破口。

红豆抚了抚心口:“您有午睡的习惯,婢子趁着那个时候要去后街货郎那里买些小玩意儿,走到一半发现忘了带银钱才返回来。本来婢子不敢打扰您午憩,谁知在外间没听到您的鼾声,一时觉得奇怪就进来瞧了瞧。”

骆笙神情有些僵硬。

也就是说,这位骆姑娘有打呼噜的习惯。

这就不难解释为何从她醒来就发现其他丫鬟都守在外头,鲜少进屋的原因了。换作是她,大概除了最亲近的丫鬟也不希望其他人靠近。

骆笙整理了一下思绪,再问道:“我午憩之前有人来过么?”

“有!”红豆掰着手指数起来,“小公子来过,大表姑娘与二表姑娘也来过……”

小公子指的骆笙胞弟骆辰,大表姑娘是盛佳玉,二表姑娘是盛佳玉的庶妹盛佳兰。

“说一说他们来时的情况,包括说过什么话。”

第5章 疑凶

“先来的是小公子,来了后把您劝了一番——”

骆笙眉梢微扬:“不是骂了一顿?”

红豆一滞。

骆笙面无表情道:“以后对我说话不必遮掩。”

她需要的是准确讯息,而不是被修饰过的话误导。

红豆应一声是,口齿伶俐说起来:“小公子跑来骂了您一顿就走了,然后两个表姑娘就来了。大表姑娘说的话与小公子差不多,二表姑娘劝您消气并劝架……”

骆笙莹白的指尖轻扣桌面:“这么说,二表姑娘对我不错?”

“是呀,您那些表兄妹中对您最友好的就是二表姑娘,不像大表姑娘处处与您针锋相对……”

骆笙静静听着,陷入思索。

到了杀人的地步,动机肯定是有的。

这三日盛府主子陆续来探望过她,她不说、多听、多看,对众人皆有些印象。

外祖母对她无奈失望,大舅母与二舅母心中嫌弃却不得不摆出关心姿态,大舅有些后怕,二舅不在府上。

骆笙想,盛府这些长辈大概是不愿看着她出事的。

骆姑娘的父亲位高权重,把惹了祸的女儿送到外祖家避风头,真要出了事盛家不好交代。

而外人青天白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混入骆姑娘的闺房动手,亦不容易。

这样的话,盛府的同辈人嫌疑就很大了。

厌恶她又维护她的胞弟骆辰,对她破口大骂连“表姐”都不屑喊的大姑娘盛佳玉,表现友好的二姑娘盛佳兰,四位没有多少来往的表兄弟——

要害骆姑娘的是谁?

骆笙再次看向房梁垂下的白绫。

不得不说,这个杀人手法有些粗糙。

动机或许早就存在,而促使对方仓促出手的契机很可能就在三日前。

那日,骆姑娘向外祖母表达了对苏二公子的想法,接着就是杀身之祸……

这二者之间十之**有关联!

骆笙对疑凶隐隐有了猜测,又生出一个疑惑:骆姑娘睡着后被人悬在梁上,期间就没有醒来挣扎过?

她视线缓缓扫过室内摆设,落在手边少了一个茶蛊的青花五彩梅纹茶具上。

少的那个茶盏刚刚被她摔得粉碎,满地碎瓷还没收拾走。

“我弟弟他们来时,可有喝茶?”

红豆不明白话题怎么跳到这里,却谨记骆笙有话就说的吩咐,略一回忆道:“小公子骂完就跑了,倒是大表姑娘与您吵起来时二表姑娘倒了一杯茶劝您消消火。”

“我喝了?”

“喝了呀——”红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姑娘,您认为茶有问题?”

骆笙没吭声。

就算茶有问题,到现在也查不出来了。

红豆犹在震惊中:“茶有问题,岂不是说二表姑娘有问题……她哪来的胆子害姑娘!”

小丫鬟跳起来,杀气腾腾往外走:“婢子找她算账去!”

“站住。”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红豆转身,疑惑不解:“姑娘?”

她家姑娘什么时候是会忍气吞声的人了,往往有惹姑娘不高兴的当场就收拾了呀。

“不许打草惊蛇,再说这些只是猜测。”

这个杀局在她看来处处是破绽,这样的猜测足以令她采取下一步行动。

她不能被困在金沙盛家,她要去镇南王府看一看。

看一看那个夜里,被厮杀声包围的家究竟如何了。

骆笙心焦,却知道不能心急,先把骆姑娘留下来的烂摊子解决是正经。

再者说——骆笙轻抚手腕。

少女皓腕如霜,正是最好的年纪。

她死得不甘,借骆姑娘的身体重生该承骆姑娘的情。

有恩当还,有仇当报,这是她一贯的原则。

见骆笙不语,红豆急了:“姑娘,难道就这么算了?”

骆笙收回思绪,淡淡笑笑:“当然不会这么算了,不能打草惊蛇,可以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红豆眨眨眼,眼神晶亮,“怎么引蛇出洞?”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表姑娘,大太太屋中的霜叶姐姐来了。”

骆笙冲红豆微微颔首,红豆立刻喊道:“叫她进来。”

骆笙抚额。

她是示意红豆收拾一下屋子,比如至少先把梁上挂着的白绫拿下来……

一名穿豆绿比甲的丫鬟走进来,看到眼前阴森森一条白绫发出一声尖叫,险些瘫在地上。

红豆叉腰便骂:“嚎什么呢,吓着我们姑娘怎么办?”

霜叶看看端坐桌边的骆笙,再看看悬挂的白绫,嘴唇发颤。

到底谁吓谁啊,表姑娘真的太可怕了。

“有什么事?”骆笙问。

霜叶收拾好心情,垂眼道:“今晚府上主子一起用饭,大太太命婢子来跟表姑娘说一声。”

“知道了。”

霜叶冲骆笙屈膝,回去后就绘声绘色描述了一进骆笙房门见到的情景:“一条白绫就悬在婢子眼前,把婢子的心肝吓得都要跳出来了。”

大太太脸色有些难看:“这又是要闹什么?”

好在今晚的家宴这位表姑娘不会来的,不至于闹到儿女们身上。

每五日盛府各房就会聚在一起用家宴,骆笙来者是客,这样的家宴虽然只给面子去过一回,负责管家的大太太却每次都会派人去请。

大太太悬着的心微松,吩咐霜叶:“去跟两位公子说,以后离表姑娘远着些。”

千防万防,没想到老太太有把表姑娘许给儿子们的打算,早知如此今日去苏家谈的事还不如成了。

很快夕阳西斜,骆笙带着红豆赶往福宁堂。

金沙县地处南方,如今虽是早春,盛府却处处草木葱郁,春花绽放。

骆笙一路穿花拂柳,迎面碰见四名男子。

她站定,目光从四人面上扫过。

身姿挺拔如一株青松的是大表哥,生着一双桃花眼拿折扇的是二表哥,浓眉大眼的是三表哥,犹带稚气的是四表弟。

这四人在她醒来后结伴去看过她一次,虽然来去匆匆像是交差,她却记住了。

醒来后天翻地覆,她不得不用心去记听到、见到的一切。

骆笙微微欠身,向四人行了个同辈礼。

四人在看到骆笙的那一刻就呆立原地,见她行礼才如梦初醒。

回神的三位表兄急忙向骆笙回礼,异口同声道:“我有急事出门,就不与表妹一道了。”

话音落,三人拔腿就跑,盛三郎还不忘拽了一把没反应过来的幼弟。

红豆张大嘴巴:“几位表公子搞什么鬼?”

骆笙不以为意:“不必理会,走吧。”

见了她会落荒而逃的人大概没勇气杀人,何况骆姑娘没有表现出染指表兄弟的兴趣,对方犯不着。

一口气跑到大门外的四人气喘吁吁,惊魂甫定。

“三位哥哥,没必要吓成这样吧?”盛四郎一脸不解。

桃花眼的盛二郎用描金折扇敲盛四郎的头:“傻小子懂什么,被骆表妹缠上就暗无天日了!”

第6章 麻痹

福宁堂的橘树披着晚霞,翠叶染上淡淡的红。

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已经亮起来,笼罩着院中的热闹。

骆笙的到来令守门的丫鬟愣了一愣,才喊道:“表姑娘到了。”

骆笙一脚迈进门口,能明显感到屋中一静。

家宴就摆在花厅,此时除了被骆笙吓跑的表哥表弟们,人已是齐了。

骆笙在这微微尴尬的气氛中对居上座的盛老太太行了一礼:“笙儿来迟了。”

盛老太太眼中闪过惊疑,嘴角却带了笑道:“笙儿快坐吧。”

大太太与二太太对视一眼,皆心中一沉。

表姑娘以前都不参加家宴的,今日怎么突然来了?该不会真打上儿子们的主意了吧?

悄悄扫了扫空着的几个座位,大太太与二太太暗暗庆幸:还好儿子们不知为何没出现,逃过一劫!

盛老太太突然问道:“大郎他们怎么还没到?”

大太太抖了抖嘴角,佯作不满道:“谁知道他们几个去哪儿野了。您别生气,等大郎他们回来儿媳好好说说。”

“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盛老太太举箸。

见盛老太太动了筷子,其他人跟着动起来。

因是家宴,并不怎么讲究食不言的规矩,气氛还算热络。

骆笙身份特殊,盛老太太几个长辈为了表示关照多问了几句,可见她吃相优雅,竟莫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些遭嫌弃,于是不再开口。

骆笙吃了不久就放下筷子,捧着丫鬟奉上的清茗冷眼打量众人。

盛老太太虽上了年纪,胃口却不错,此时正夹了一筷子熏鸭脯吃。

盛大舅正值壮年,作文士打扮,喝酒比动筷子要多,面庞已经带了红晕。

紧挨着大太太而坐的是大姑娘盛佳玉,骆笙一进来就收到的杀气腾腾的眼神就是这位表妹贡献的。

盛佳玉身旁坐着一位柳眉杏眼的少女,是二姑娘盛佳兰。

骆笙特意多看了盛佳兰两眼。

盛佳兰一直垂眸用饭,看起来斯文娴静。

“表姑娘可是觉得不合胃口?”

骆笙转眸,迎上大太太的笑脸。

“表姑娘喜欢吃什么就说,回头大舅母交代厨房做。”大太太面上端着笑,实则心中烦得不行。

不但烦,还慌。

这位表姑娘该不会又闹幺蛾子吧?

大太太这个念头才转过,就见骆笙把茶盏往桌上一放。

青花瓷茶盏与红木桌面相碰,发出一声响。

这声响很轻微,可众人皆是精神一振看过来。

终于来了,就说骆笙怎么会是安安静静吃饭的人。

骆辰秀气的眉敛紧,握紧了筷子。

迎着众人的目光,骆笙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淡淡道:“有件事想跟外祖母解释一下。”

“笙儿想说什么?”盛老太太打起十二分精神问道。

“我没想上吊自尽。”

一声轻响传来,是二姑娘盛佳兰手中银箸掉了一只。

这动静比骆笙刚刚发出的声音要大,却很快被大姑娘盛佳玉的嗤笑声掩了下去。

“呵呵,谁都知道表姐不是真想上吊自尽呀。”

这是骆笙醒来后第一次听到盛佳玉喊表姐,却满是讽刺。

“佳玉,不许乱说!”大太太喝了一声女儿,眼底却一派平静。

她当然不会生女儿的气,女儿话虽说得难听,可也是这位表姑娘实在太作了。

作天作地,把整个盛家搅得不得安生。

骆笙有个盛家惹不起的爹,他们这些当长辈的不好说什么,同辈间几句争执还不至于给盛府带来麻烦。

这要是她女儿——大太太这么一想就吓得喘不过气来。

她可养不出这样的女儿!

婆母以前还总把小姑子温柔懂礼挂在嘴边,见了这样的外孙女不觉寒碜么?

她这般想着去看骆笙,不由一怔。

少女脊背笔直,眉眼镇定,竟与往日给人的感觉大相径庭。

骆笙连一个眼神都没给盛佳玉,正色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投缳。”

她余光一直瞄着盛佳兰,就见对方脸色苍白,唇角紧绷,没了刚才娴静的模样。

盛老太太神色严肃起来,盯着骆笙沉声问:“笙儿,你此话何意?”

听外孙女的意思,莫非有人害她?

骆辰的脸色也变了。

骆笙作死是一回事,有人害她就是另一回事了。

“表姑娘,有些话可不好随意说啊。”大太太压着狂跳的心劝道。

骆笙唇角弯了弯。

她双眸明亮,肌肤雪白,可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冷清清如一尊玉人。

这种冷莫名引得人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重视起来。

骆笙开口:“我没想着投缳,却出了那事,思来想去许是夜游的毛病犯了,稀里糊涂做了荒唐事。”

“夜游?”众人一愣。

骆笙微微点头:“我本来不想提起隐疾,可三日前的事让长辈担心了,今日还是说个清楚。”

凝滞的气氛随着骆笙解释一下子流动起来。

盛老太太松了口气,关切问道:“病症严重么,你父亲有没有给你请过大夫?”

“请过的。小时候常发作,大了就没有过了,许是换了地方有些不习惯才复发。”

“那明日请个大夫来瞧瞧。”

骆笙摇头拒绝:“不必麻烦了,红豆以前替我熬药,还记得药方。”

盛老太太还想再劝,骆笙直接道:“我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我的隐疾。”

盛老太太这才作罢。

骆笙眼角余光一扫,二姑娘盛佳兰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

她微弯唇角,浅浅啜了一口茶。

家宴散去,一弯残月已挂在天际,洒落下稀薄月霜。

骆笙没让红豆提灯,步履从容走在青石路上。

骆辰快步跟上,拦住她的去路。

月光下,少年眼神深沉,带着探究:“你真的有夜游症?”

骆笙点头。

“为何梦里想上吊?”

骆笙觉得少年这个问题有些犀利,想了想道:“大概是清醒时不敢尝试?”

“不可理喻!”少年被这回答气白了脸,拂袖而去。

骆笙站在路边看着身形单薄的少年远去,内心毫无波澜。

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并无与人打好关系的精力。

路边是葱茏花木,影影绰绰在少女衣衫上投下一团团暗影。

突然有男子声音隐约传来。

第7章 杏花肥

骆笙被花木遮了大半身形,立在暗处闻声望去。

是盛大郎四人。

骆笙还闻到了淡淡酒气。

先前与四人偶遇,四人吓得没敢在家吃饭,看来是去外头浪过了。

盛三郎脚步踉跄,正由兄弟们搀扶着往骆笙所在方向走。

盛二郎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响起:“三弟,你何必为了一个心中没有你的女子的死黯然伤神?”

盛三郎微微抬头,月色下露出泛红的眼。

“谁黯然伤神了,二哥莫要胡说。”

“胡说?”盛二郎用折扇敲了敲盛三郎肩头,没好气道,“那是谁喝成这副德行?不是借酒浇愁是什么?”

一旁盛大郎劝道:“二弟,三弟心中难受,你就少说两句吧。”

盛二郎冷笑:“我就是看不过去。那个钱姑娘是因为嫁不成苏曜投缳自尽的,三弟这么闹算什么?”

投缳自尽?

骆笙眸光微闪。

她的眼睛如一泓湖水,花枝树影倒映其中,明明暗暗荡起涟漪。

盛三郎脸涨得通红,不知是喝太多还是羞恼,中气十足吼道:“谁闹了,今天的酒够劲,我多喝两口不行么?”

盛四郎猛拉盛三郎衣袖:“三哥,别说了——”

盛三郎蒲扇般的大手一揉幼弟头顶:“一边去,你小子还想啰嗦?”

当兄长的多嘴就算了,当弟弟的还想对他说教?

盛四郎小脸通红,急得结巴了:“不是啊,表,表姐在那里!”

其他三人齐齐停下来,看到骆笙果然就站在前方花木旁,脸色顿时五彩纷呈。

骆笙神色自若冲四人颔首,打过招呼带着红豆目不斜视往前而去。

晚间风急,落花被风卷着跑,就如四人此刻凄凉的心情。

盛三郎抹了一把脸,呆呆问道:“咱们的话被骆表妹听到了?”

盛二郎呵呵一笑:“别人的话听没听到不好说,三弟你刚刚嗓门那么大,肯定被听到了。”

盛三郎:“……”

骆笙回到房中,洗漱更衣,换了一身雪白中衣靠在榻上。

红豆搬来小杌子,挨着主子坐下,不解问道:“姑娘,您为何说有夜游的隐疾?”

骆笙望着芭蕉投在碧纱窗上的暗影,平静道:“让对方感觉到安全,才好引蛇出洞。”

小丫鬟摇摇头:“婢子不明白。”

骆笙看着一脸困惑的小丫鬟,难得笑了笑:“你不用明白,照着我的吩咐做就是了。”

她喜欢这个不聪明的小丫鬟。

她全无骆姑娘的记忆,庆幸来盛府不久,不必担心在这些人面前露出马脚。

骆姑娘的贴身丫鬟要是太机灵,那就给她出难题了。

杀人灭口终归有些于心不忍。

“去叫那两个小丫鬟来。”

红豆应一声是,出去片刻就领进来两个小丫鬟。

两个小丫鬟皆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平日里只负责一些杂活,等闲不得进里屋来。

“表姑娘。”两名小丫鬟被骆笙淫威所摄,战战兢兢行礼。

骆笙微微颔首,对红豆道:“取四两银子来,一人二两。”

红豆是见过自家姑娘花大钱的,十分爽快取来银钱掷到两个小丫鬟怀里,把两个小丫鬟骇得扑通跪下,齐声问道:“表,表姑娘有何吩咐?”

该不会是表姑娘缺人手,让她们上街去抢哪家公子吧?

银子虽好,可这种事她们干不来啊。

骆笙面色淡淡交代道:“明日你们去街上——”

其中一名小丫鬟身子一晃,砰砰磕头:“表姑娘,抢人这种事婢子做不来啊!”

骆笙顿了顿。

红豆已是跳脚骂起来:“呸,小蹄子做什么春秋大梦,抢人还轮得到你?”

有她红豆在,姑娘怎么会把这等差事交给别人?

这是对她第一大丫鬟兼打手的侮辱!

两个丫鬟听得眼神发直。

是她们见识少么,什么时候上街强抢美貌郎君成了好差事?

骆笙语气平静,丝毫不为三个丫鬟的反应所扰,继续交代道:“明日你们去街上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一位姓钱的姑娘投缳自尽了,越详细越好。倘若觉得自己去打听不方便,请父兄朋友代劳都可。这二两银子是跑腿费,明日谁打探的消息多会另有二两银子赏赐。”

两名丫鬟一听只是打探消息大大松了口气,一叠声道:“表姑娘放心,明日一早婢子就去打听。”

二人说完对视一眼,看对方的眼神带了一丝警惕。

表姑娘可说了,明日谁打探的消息多还有二两赏钱呢,可不能被对方得去了。

两名小丫鬟跃跃欲试走出房门,红豆赶紧问道:“姑娘,您让她们打听那个干嘛?”

“好奇。”骆笙侧身躺下,拉过锦被盖好。

被褥散发着熟悉又陌生的熏香,转眼又是新的一日。

骆笙早早睁开了眼。

碧纱窗外芭蕉摇晃,翠鸟清脆的叫声飘进来。

红豆就睡在拔步床的地平上,此时仍睡得香。

骆笙轻咳一声,喊道:“红豆。”

明明声音不大,红豆却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眼睛迷瞪瞪问道:“姑娘,您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骆笙微勾唇角:“不早了,该去给外祖母请安了。”

红豆一下子没了睡意,不可思议道:“您以前从不去请安的。”

就是在京城的时候姑娘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吃饱喝足就领着她与几个丫鬟小厮上街闲逛去了。

请安是什么?

骆笙看红豆一眼,语气淡然:“以前我没去鬼门关逛过,现在不一样了。”

这一眼看得红豆心头凛然,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忙伺候骆笙洗漱穿戴。

主仆二人走出院子,缓缓向福宁堂走去。

盛府是典型的江南景色,婉约雅致,处处可见花团锦簇。

红豆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笑吟吟道:“没想到盛府虽小,早上的花园子瞧着还不错。”

骆笙缓步前行,并不评论。

红豆突然停下来:“姑娘,您先等一下。”

骆笙驻足,就见小丫鬟提着裙摆跑到一株杏树前,踮脚折下一束杏花跑回来。

“姑娘,这杏花开得好,婢子摘几朵给您插在发间好不好?”

骆笙的视线由小丫鬟红扑扑的脸蛋落到那一支繁花上,微微点头:“好。”

红豆绕着骆笙发髻别了一圈杏花,突然低声道:“姑娘,两位表姑娘过来了。”

第8章 引蛇出洞

大姑娘盛佳玉与二姑娘盛佳兰正沿着一条青石小径往骆笙所在方向走来。

两名少女年纪仿佛,春衫纷丽,款款走来无疑给花园添了一道靓丽风景。

二人见到骆笙,脚步齐齐一顿。

盛佳玉秀眉拧起,满心戒备盯着骆笙。

盛佳兰则冲骆笙盈盈屈膝:“表姐早上好。”

骆笙回礼,抬脚往前走。

盛佳玉忍不住喊了一声:“你去哪儿?”

骆笙回眸看她一眼,淡淡道:“这个时候自然是去给外祖母请安。”

“给我祖母请安?”盛佳玉眼中戒备更明显了,压低声音质问,“骆笙,你究竟又打什么鬼主意?”

盛佳兰轻轻拽了拽盛佳玉衣袖:“大姐,你和表姐好好说。”

骆笙看看盛佳玉,再看看盛佳兰,突然一笑:“还是大表妹了解我。”

她说罢越过姐妹二人,快步往前走去。

红豆赶忙跟上,想想盛佳玉的话有些气不过,回头冲盛佳玉做了个鬼脸。

盛佳玉气得拧手绢儿,忿忿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盛佳兰劝着盛佳玉,想到骆笙刚刚对盛佳玉说的那句话,眼神闪烁着不安。

“二妹你听见没有,她说还是我了解她,这是还要惹是生非的意思吧?”

盛佳兰轻轻蹙眉:“表姐估计只是说气话。”

“什么气话,她就是一日不惹祸就受不了。不行,我要提醒祖母一声,可别被她现在的样子蒙骗了。”盛佳玉拉着盛佳兰赶忙追过去。

骆笙的到来无疑令盛老太太吃了一惊。

“笙儿身体还没好,怎么就来了?”盛老太太说着,眼角余光偷瞄窗外。

窗外朝阳疏透,暖风清浅。

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

盛老太太越发诧异了,面上当然不好显露。

毕竟是嫡亲的外孙女,再嫌弃也不能扔了。

骆笙微微笑着:“已经好多了,该来给外祖母请安了。”

盛老太太嘴唇动了动,很想说不来请安她心里更安稳,话到嘴边却变了:“笙儿有心了。”

一旁盛佳玉嗤笑一声。

盛老太太一个眼刀飞过去,盛佳玉这才闭紧了嘴。

等骆笙离去,盛老太太脸色一沉:“佳玉,对你表姐不许横眉冷眼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长孙女虽然性子活泼,该有的礼仪却从来不少,可自从外孙女来了就屡屡失态,莫不是近墨者黑?

盛佳玉委屈咬唇:“祖母,孙女不是没有规矩,实在是对着骆笙这种人生不出尊重来。难不成因为姑父位高权重,就要孙女对这么个不着调的表姐做小伏低?”

盛老太太一下子被问住。

盛家与苏家一样,都是耕读传家,骨子里多少有些傲气在。

他们当长辈的不好与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计较,却也看不得自家女孩儿碍于权势对着骆笙卑躬屈膝。

“祖母,来福宁堂的路上我们与骆笙撞见了,您都不知道她怎么说的。”

盛佳玉把路上的事一说,摇了摇盛老太太手臂:“祖母您听听,她分明是憋着一肚子坏水又要闹幺蛾子呢。您要以为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后就安分了,那就错了。”

盛老太太听得眼皮直跳,干巴巴问道:“真的啊?”

她一把老骨头可禁不起外孙女折腾了。

盛佳玉猛点头,推了推盛佳兰:“二妹,你不是也听到了。”

见盛老太太看过来,盛佳兰微微点头。

盛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看着花朵般的两个孙女无奈道:“不管你们表姐如何,你们两个规规矩矩就行了,回去吧。”

盛佳玉与盛佳兰离开福宁堂,往住处走去。

“大姐,你真觉得表姐还要闹事?”

“不是我觉得,是她肯定会!”盛佳玉冷笑一声,突然把盛佳兰往一旁花木后一拽,压低声音道,“骆笙在湖边。”

盛府花园有一处小小的人工湖,湖边栽杏种柳,湖水澄澈碧透,是赏景的好去处。

“她不是连咱们盛府一草一木都瞧不上,怎么有闲心在湖边赏景了?”盛佳玉觉得奇怪,探头去看。

骆笙面朝湖面而立,时而侧头与红豆说着话。

盛佳兰轻拉盛佳玉衣袖:“大姐,咱们走吧,这样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我去听听她们说什么!”盛佳玉挣脱开盛佳兰,借着花木遮掩靠过去。

盛佳兰伸出的手中空荡荡,缓缓收拢手心跟过去。

主仆二人的对话清晰传到姐妹二人耳中。

“姑娘,您真的对苏二公子没兴趣了?”

听红豆提到苏曜,盛佳玉与盛佳兰皆面色一紧,耳朵竖起。

一声轻笑传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格外好听:“谁说的?”

红豆睁大了眼,满是不解:“那您为何还去苏家阻止亲事啊?”

骆笙拿着柳枝随意抽打着湖面,斜睨了小丫鬟一眼:“红豆,你在这里是不是住傻了?苏二公子是生得俊俏,可我要是与他成了亲,万一遇到更俊俏的郎君怎么办?”

红豆恍然大悟:“姑娘说得有道理,不能让苏二公子耽误了您!”

骆笙白皙的下颏微扬,显得骄矜又肆意:“正是如此。”

红豆眨眨眼,有些迟疑:“可在金沙目前还没听说比苏二公子生得好的男子呢。”

骆笙笑了:“所以我也没打算放过他啊。等我再把身子养好一些,你就悄悄把苏二敲晕了弄来,看他到时候还如何拒人于千里之外!”

盛佳玉听得柳眉倒竖,就要冲出去找骆笙理论,却被盛佳兰一手拽住手腕,一手掩住口。

盛佳玉看着盛佳兰,不解眨了眨眼。

盛佳兰微微摇头,压低声音道:“大姐莫要冲动。表姐一旦恼羞成怒,说不定就要破罐子破摔立刻去找苏二公子麻烦了。”

姐妹二人这里正情绪激荡,骆笙却把柳枝往湖中一抛,云淡风轻道:“走吧。”

仿佛对她来说祸害苏二公子与抛弃这柳枝一般,不值一提。

“她真是太不要脸了!”等骆笙主仆远去,盛佳玉气得踢了一脚杏树。

杏花如雪,纷纷而落。

隔着杏花雨,盛佳兰目光一直追逐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神渐渐冰冷。

第9章 巧合

盛佳玉与盛佳兰离开后,花叶一阵颤动,一名男子鲤鱼打挺从花丛中跳起来。

“骆表妹果然还是那么可怕!”把骆笙主仆谈话听进耳中的盛三郎抹了一把脸,一阵后怕。

他心情不佳,一大早喝了一壶闷酒就倒在花丛里发呆,之后就听到湖边隐隐飘来声音。

本来他还想出于礼貌打声招呼的——盛三郎打了个激灵摇摇头,拂去身上花叶快步离去。

骆笙回房后,红豆有些迟疑问:“姑娘,咱们那样说真的会引蛇出洞么?”

骆笙望着窗外芭蕉神色平静:“总要试试再说。”

她无法保证旁人一定按着她的意思行事,但对方既然是一条咬过人的毒蛇,寻到机会很可能会再出手。

红豆歪头看着骆笙,很是不解:“为何这么麻烦,放以前姑娘不会这样咧。”

骆笙收回目光望向红豆,弯唇而笑:“哦,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她生得明艳,笑起来本该明媚灿烂,可此刻眼波幽深,笑不及眼底,使得整个人清冷起来。

红豆瞧着不由一阵心疼。

想想她们姑娘以前是多么肆意的人,走了一遭鬼门关喝了孟婆汤,都变小心了呢。

红豆决定鼓励一下自家姑娘,手一挥道:“以前想都不会想啊,觉得二表姑娘不是个好的,扒光了揍一顿丢到大街上就是了。”

骆笙眼神微闪:“我以前这么干过?”

“差不多吧。”红豆说得含糊。

“具体说说。”

红豆咬咬唇;“婢子是怕提起来惹姑娘生气。就是那次嘛,府上有个小蹄子冲着司公子抛媚眼——”

骆笙拦住红豆的话:“司公子又是谁?”

红豆扶额,一脸心疼道:“姑娘竟然连司公子都忘了,司公子是您逛街时抢回来的面首啊。”

冷静如骆笙,此刻表情一阵扭曲。

面首?

听一听这位骆姑娘的过往,为何她觉得她的郡主是白当的?

“罢了,不谈这些,你去看看那两个小丫鬟打探消息回来没。”骆笙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

红豆端了一碟蜜饯摆在骆笙面前,笑嘻嘻道:“姑娘吃点蜜饯心情会好,婢子这就看看去。”

小丫鬟扭身出去,留下骆笙出了会儿神,拈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

酸酸甜甜的梅子,对骆笙来说却算不上可口。

她盯着指尖的梅子思绪飘得更远。

她曾经把青梅雕成花朵形状制成蜜饯哄母亲开心。如今她困在金沙成了骆姑娘,也不知父母亲人都如何了。

旁敲侧击过红豆后,骆笙不敢随意对其他人提及镇南王府。

从红豆对镇南王府的一无所知,还有她那一晚见到的层层把王府包围的官兵,对于家人的命运她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可到底是不甘心,她还是要去看一看!

骆笙指尖发冷,梅子落回碟中。

红豆风风火火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

两个小丫鬟见了骆笙忙见礼,比起昨日的惶恐,今日竟多了一丝兴奋。

银钱开路,大部分时候是行得通的。

“说说吧。”骆笙开门见山。

一名小丫鬟忙道:“回禀表姑娘,婢子去打听了,钱姑娘是钱举人之女,钱举人去年给她与自己学生定了亲,谁知道钱姑娘倾心苏二公子,死活不愿意嫁过去,眼瞧着要出阁又无法违抗父母之命,竟投缳自尽了……”

另一名小丫鬟唯恐功劳被同伴抢了去,插嘴道:“婢子是托兄长去打探的,除了轻红说的这些外头人都知道的事,婢子兄长还打探到一件事呢。”

骆笙看向开口的小丫鬟,神情淡淡。

小丫鬟不敢卖关子,忙道:“婢子兄长是从钱家车夫那里打听到的,说这位钱姑娘路上偶遇过苏二公子,痴心大发,一路追着苏二公子到了苏府外才离开。”

说到这里,小丫鬟掩口笑:“虽说金沙暗暗倾心苏二公子的小娘子不少,可敢像这位钱姑娘一样明目张胆追着人跑的还是罕有的——”

一旁小丫鬟猛拉了她一把:“含翠!”

叫含翠的丫鬟突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表姑娘干的事比钱姑娘还令人瞠目结舌呢。

糟糕,一时语快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战战兢兢望着骆笙。

骆笙依然神色淡淡,吩咐红豆:“取二两银子给含翠。”

红豆自是照办。

得到赏银的含翠脸色这才好转。

轻红盯着含翠手中的银锞子羡慕不已。

二两银,顶她几个月月钱了。

“再取一两给轻红。”骆笙吩咐完,示意两个小丫鬟退下。

得到赏银的两个小丫鬟走出去,坐在游廊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有些无法置信。

含翠捏了捏银锞子,不可思议道:“这么简单就得了四两银子?”

昨日二两,今日二两,加起来比她半年月钱还多。

这可是不用上交爹娘的私房钱。

轻红托腮回望房门,喃喃道:“我怎么觉得表姑娘没有那么……坏?”

含翠啐了一口:“给钱就好了?”

轻红仔细把银锞子收好,翻了个白眼:“给钱的主子不好,难不成打骂你的主子才好?再说,不是钱的事……”

究竟还因为什么才有这种感觉,她却说不清了。

屋内,红豆没有为给出去的银钱心疼,反而唏嘘道:“姑娘可比以前会精打细算了。”

骆笙眉头一皱。

随意赏了丫鬟七八两银子叫精打细算?

红豆忙宽慰道:“姑娘是不是忘记了,咱们手头上什么都不多,就是银钱多。”

大都督送姑娘走的时候可给了不少银票呢,可惜往日那些跟着姑娘一起上街逛的小伙伴除了她一个都不许跟来。

想一想离开前险些哭瞎眼的另一个大丫鬟蔻儿,红豆又是一阵庆幸。

骆笙对骆姑娘有多少财帛并无兴趣,摆手示意红豆退下。

轻轻的关门声传来,在孤身一人的房间中显得分外清晰。

骆笙端坐在方桌旁,若有所思。

骆姑娘因为苏二公子“投缳自尽”,钱姑娘也因为苏二公子投缳自尽。

这样的巧合还真是令人惊悚。

她微微抿唇,在桌面蘸着茶水以手指写下两个字。

那两个字,正是苏曜。

第10章 变数

盛府的人发现表姑娘变了。

以往表姑娘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就带着大丫鬟红豆去街上闲逛,现在居然雷打不动来福宁堂给老太太请安。

早一次,晚一次,次次不落。

从表姑娘变的那天起,盛老太太就没在请安的时间见过几个大孙子。

大太太与二太太私下里对盛老太太干笑着解释:“孩子们近来功课紧……”

对此,盛老太太一个字都不信。

什么功课紧,分明是自她放话要在四个孙子里挑一个给外孙女,两个儿媳吓破了胆。

这点胆量能成什么事!

盛老太太在心底鄙视过儿媳妇们,看着眼前日日来请安的外孙女和颜悦色多了。

来给她请安,总比跑到大街上给她抢回来一个外孙女婿强。

人嘛,知足常乐。

知足常乐的盛老太太一高兴,吩咐丫鬟取了一对镯子给骆笙。

骆笙把镯子收好,福了福身:“多谢外祖母赏。”

盛老太太悄悄松了口气。

外孙女生长在锦绣堆里,还好没有当众表示嫌弃,不然她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盛老太太语气不自觉越发柔和:“回去歇着吧。”

说完扫两名孙女一眼,老太太语气就随意多了:“你们也下去吧。”

自家养的就不用哄着了,哪个敢乱来打一顿就是。

盛佳玉一出福宁堂就气得跺脚:“祖母真是偏心,咱们雷打不动请安十多年也不见如何夸奖,可骆笙才不去街上游手好闲,这就稀罕上了。”

盛佳兰轻轻拉了拉盛佳玉衣袖,小声劝着:“大姐别气了,祖母是看表姐改好了,心里高兴。”

“改好?”盛佳玉冷笑,“二妹你忘了那日咱们在湖边听到的话?骆笙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且瞧着吧,不定哪日她就对苏二公子下手了。”

盛佳兰眼神幽暗,拢在宽袖中的手握紧:“大姐别说了,传到祖母耳中会惹祖母不快,咱们还是回屋吧。”

盛佳玉黑着脸点点头。

姐妹二人路过湖边,下意识往那里看去,果然瞥见一道曼妙身影。

盛佳玉撇嘴冷笑:“装什么临水照花,肚子里还不定憋着多少坏水呢。”

“大姐,走吧。”盛佳兰拉了拉盛佳玉,离去前却悄悄回头一瞥。

少女就坐在湖边,托腮望着湖面出神。

她身边不见丫鬟红豆的影子,唯有两只白鹅悠闲游来游去。

盛佳兰眼神微闪。

一个人——她一直等待的机会或许到了。

“二妹今日有什么打算?”

盛佳兰神色恢复如常,柔柔笑道:“昨日有些受凉,如今头还在痛,想回房睡个回笼觉。”

“我还想着约二妹一道去逛玉容堂呢。”盛佳玉有些失望,很快笑道,“那等明日二妹好些了咱们再去吧。”

“好。”

姐妹二人在一丛杜鹃花旁分开,各自回了绣楼。

不久后,原本说要睡回笼觉的盛佳兰沿着另一道楼梯悄悄下来,身影掩映在花园里的繁花茂树中,不多时就返回了湖边。

立在湖边花木后,盛佳兰望着那个形单影只的少女,不由松了口气。

还是骆笙一个人!

她留意很久了,骆笙这些日子从福宁堂出来总要在湖边坐上一阵。

时间或长或短,有时候是主仆二人随意说几句闲话,有时候会吩咐那个叫红豆的丫鬟去取果盘来,在湖边留下一地瓜子壳才走。

甚至有一次她见到骆笙等在那里,那个叫红豆的小丫鬟蹦蹦跳跳带了一包熏鸡来。

那日家中厨房明明没有送熏鸡,可见是从外头买来的。

今日红豆许是又溜出门买东西了。

盛佳兰盯着骆笙的背影面色沉沉,变幻不定。

再次动手,她有太多犹豫。

忽然间盛佳兰仿佛发现了什么,不由上前一步,睁大眼睛细瞧。

坐在湖边的少女以手托腮,脑袋正如小鸡啄米一点一点。

春阳洒在她身上,勾勒着发丝裙角,形成一幅静谧柔和的画面。

骆笙居然在打瞌睡!

盛佳兰只觉心跳陡然加速,很快就用力咬了咬唇下定决心。

不能再犹豫了,错过今日恐怕再无这样的好机会。

花木后,少女身形纤细,可面上阴鸷的表情却令她瞧不出半分柔弱。

盛佳兰眼中闪着阴沉沉的光,提着裙角往湖边走去。

近了,更近了,而骆笙还在打瞌睡,毫无所觉。

盛佳兰脚步轻到几乎无声,站在骆笙身后勾了勾唇角,原本如雷的心跳居然平复下来。

骆笙这个蠢货,她其实用不着犹豫这么久的!

盛佳兰伸出手。

十四五岁的少女,双手白皙柔美,可此刻却如一双毒蛇向人游去。

湖面上那对白鹅突然叫起来。

盛佳兰心一慌,用力一推骆笙后背。

扑通一声巨响,毫无防备的骆笙被推入湖中。

盛佳兰唇角弯起,笑意蔓延。

果然如那次一样简单就成功了,只可惜上次运气不好——

一声尖叫凝固了盛佳兰唇边的笑。

“你在干嘛?来人啊,二表姑娘把我们姑娘推入湖里了!”高亢的尖叫声冲破云霄,吓得两只白鹅扑腾飞上岸,红豆手中食盒落地,拔腿奔过去。

盛佳兰僵硬转身,神色如见了厉鬼。

奔到湖边的红豆飞起一脚把盛佳兰踹进了湖里。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跃入湖中,奋力向着沉沉浮浮的骆笙游去。

刚准备去拉自家姑娘一把的红豆眨眨眼。

哎呀,是小公子!

这下可糟了,她是去帮姑娘,还是救小公子呢?

小丫鬟犹豫了一瞬,放开喉咙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听到动静的人纷纷赶来,花园中很快乱成一片。

水中,抓住骆笙手腕的骆辰低喝着警告:“别挣扎!”

骆笙睁开眼,看着面色发白的少年,眼底终于有了淡淡惊讶。

骆辰居然会跳入湖里救这个姐姐?

这可真是她计划中唯一的变数。

骆笙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以这孩子的小身板下水救人,恐怕要有麻烦了。

她才这样想过,就见少年面色惨白往下沉去,可那双手却把她用力往上一托。

骆笙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一手环住骆辰,推向红豆。

第11章 害人者

南方多水,骆辰虽因体弱养在外祖家,可他有四个表哥,自是少不了下水的机会。

要说精通水性,那是没有的。

浸在早春的湖水中,骆辰生出一股绝望感,无力阻止身体的下沉。

那股突然传来的推力令他下意识睁开眼,水雾朦胧中少女瓷白的面庞若隐若现。

骆辰欲要说些什么,唇一动就呛了一口水,被红豆拖上岸时已是虚弱不堪,咳得惊天动地。

很快骆笙与盛佳兰就先后被救了上来。

骆笙是被一名容长脸婆子救上来的,救盛佳兰上来的则是盛三郎。

盛三郎拖着盛佳兰上岸后见她没有大碍,立刻把人交给一旁的丫鬟婆子,吩咐围满湖边的下人:“快送二姑娘与表姑娘回屋换衣裳,并请大夫来表公子房里!”

说完这话,他弯腰抱起咳嗽不止的骆辰眨眼跑没了踪影。

骆笙与盛佳兰落水的动静很快传遍盛府上下。

一名穿青色比甲的丫鬟快步走进盛佳玉的闺房,急声道:“大姑娘,二姑娘与表姑娘落水了!”

盛佳玉今日因为没有约到盛佳兰去逛脂粉铺正无聊得绣花,闻言把绣绷子一扔,腾地起身:“她们人呢?”

青衣丫鬟回道:“两位姑娘换完衣裳就被老太太叫到福宁堂去了——”

盛佳玉顾不得听完,提着裙角向福宁堂赶去。

福宁堂的院子里,盛大郎兄弟四人比盛佳玉先一步赶来,正站在橘树旁小声说话。

“我一听二妹与骆表妹掉进湖里可急死了,见表弟已经跳下去救骆表妹,就赶紧把二妹救上来了。”盛三郎说起刚刚的惊险,脸色有些难看。

盛二郎皱眉:“这么说,你赶到时二妹与骆表妹已经在湖里了?”

“是啊。”

盛二郎望一眼屋门口,冷笑道:“二妹可真是流年不利。”

盛三郎没听太明白,抹了一把脸:“二哥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盛大郎不赞同道:“二弟,二妹与骆表妹正被祖母问话,事情还没弄清楚,不要乱说。”

盛二郎撇了撇嘴:“是不是乱说很快就知道了。”

盛三郎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失声道:“二哥,你是说二妹是被骆表妹推下去的?”

“你是不是傻?”盛二郎拿折扇敲了敲盛三郎的头,没好气道,“不知道什么叫意会么,非要嚷出来。我问你,那时候要是表弟没去救骆表妹,你跳下去后先救哪一个?”

盛三郎被问住了。

盛二郎这个问题引起盛大郎与盛四郎的强烈好奇,三人皆目不转睛盯着盛三郎等答案。

盛三郎只觉压力如山,讷讷道:“不知道……”

“不知道?”盛二郎声音微扬。

盛三郎感受到来自兄长的鄙视,忙解释道:“一个堂妹,一个表妹,这不太好选啊,等我纠结完人就淹死了,我觉得哪个离着近就救哪个吧。”

盛三郎觉得这个答案很完美了,没想到迎头又挨了一折扇。

“当然是救二妹啊!”盛二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着兄弟,“那么多下人赶过去了还能让人淹死?大庭广众之下你把骆表妹抱上来,那祖母就找到外孙女婿了!”

盛三郎张大了嘴:“还,还能这样?”

盛二郎冷哼一声:“说不准这就是骆表妹的计划——”

盛大郎皱眉打断盛二郎的话:“二弟,这话说得有些过了。”

盛佳玉一阵风般冲进了院子:“大哥,二妹她们在里边?”

见盛大郎等人点头,盛佳玉匆匆上了台阶推门而入。

盛四郎毕竟年纪小,见盛佳玉进去忍不住了,小声道:“我去听听祖母他们在说什么。”

眼见盛四郎也跑了,盛二郎一脸严肃道:“男人怎么能听壁脚呢,真不像话!大哥、三弟稍等,我这就把四弟拎回来。”

盛三郎望着盛二郎的背影摸摸下巴,喃喃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盛大郎摇头笑笑,静静立在橘树旁。

屋子里红豆一手掐腰,正痛陈盛佳兰罪行:“我们姑娘吩咐我回房拿些瓜子来,没想到我刚带着瓜子赶到花园就瞧见二表姑娘把我们姑娘推下去了……盛老太太,今日这事您要是不为我们姑娘做主,那我,我就收拾包袱回京告诉大都督去!”

小丫鬟快言快语,一番话把盛老太太等人说得面罩乌云。

骆笙垂眸而立,在心里叹口气:小丫头还是单纯了些,这么凶悍哪有苦主的样子。

不过——骆笙想到自身,勾了勾唇角。

她也不是那种受了委屈就哭哭啼啼求同情的人,这样看来她们主仆还算相得。

在红豆的一番恐吓下,盛老太太皱眉看向盛佳兰。

换了一身月白衣裙的盛佳兰乌发半湿,垂落下来几缕青丝贴着面颊,衬得脸色越发苍白。

盛佳兰未等盛老太太开口就跪了下来,颤声道:“都是孙女的错,请祖母责罚。”

除此之外,她再未说一个字,以额贴地浑身轻抖。

红豆抬脚把盛佳兰踹翻,啐道:“我呸,装什么柔弱娇花啊,看我撕烂你的嘴!”

小丫鬟可不是只说不做的人,当即就撸袖子去撕被踹懵的盛佳兰。

盛老太太哪见过这样的丫鬟,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骆笙轻抿薄唇,毫无制止的打算。

面对害人者,她不介意先收些利息。

“住手!”一声娇叱传来,盛佳玉冲进屋子把单方面殴打盛佳兰的红豆拽开,指着骆笙骂道,“骆笙,你非要置我二妹于死地对不对?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恶毒的人!”

红豆跟着以前的骆姑娘连相府千金都揍过,哪会怕了盛佳玉,当即抡起拳头准备先收拾了这个强壮一点的表姑娘再说。

骆笙示意红豆停手,平静望着盛佳玉:“表妹没听到红豆的话?要置人于死地的是盛佳兰。”

盛佳玉冷笑:“红豆是你的丫鬟,自然是你想让她怎么说就怎么说!”

盛老太太听到这话,闪了闪眼神。

想一想外孙女来到盛家后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说长孙女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比起盛佳玉的盛怒,骆笙依旧神色从容,轻飘飘问了一句:“那么表妹不好奇盛佳兰为何出现在湖边么?”

第12章 真相

盛佳玉被问得一怔,不由看向盛佳兰,心中疑惑浮现。

是啊,二妹明明说有些头疼要回房睡个回笼觉,为此还推了逛脂粉铺的邀约,为何会出现在湖边?

骆笙平静道:“表妹难道认为在府中能有人把盛佳兰拖到湖边?”

盛佳玉一滞。

窗外晨光大好,正是府上最热闹的时候,怎么可能把人一路拖到湖边而不为人所觉?

何况那不是寻常小丫鬟,而是府上二姑娘。

盛佳玉心头疑惑加深,看着盛佳兰喊了一声“二妹”。

刚被红豆撕打过的盛佳兰乌发散乱,面色苍白,好似狂风肆虐过的零星小花,可怜又狼狈。

可尽管狼狈,她却依然跪得笔直,轻声道:“我与大姐分开后本想休息一下,可突然发觉少了一个珍珠耳坠,这才赶紧沿路回来找,之后便看到表姐还坐在湖边——”

盛佳兰越说声音越低。

屋中人不由看向她的双耳,就见其左耳垂上挂着一粒串成葫芦样的珍珠坠子,右耳垂则空空荡荡。

感受到众人投来的视线,盛佳兰轻轻咬唇:“这对耳坠是姨娘留给我的,我,我不想弄丢了……”

盛老太太看了大儿媳一眼。

大太太端着茶盏,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她与夫君是那种相敬如宾的夫妻,生下长子后就把一个丫鬟开了脸,这才有了盛佳兰。

她对庶女的生母虽没有苛待过,却也不可能见了就欢喜,不过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没成想那是个薄命的,在庶女九岁那年就病死了。

庶女倒是自幼懂事,陪着佳玉一起长大也算是个伴。

对于盛佳兰,大太太是有几分疼爱的,只是牵扯到令人头疼的表姑娘,就不好表态了。

盛佳玉恍然大悟:“难怪二妹急着回来找,那可有找到?”

盛佳玉一直把盛佳兰当成嫡亲的妹妹相处,听她这么说一时忘了那些疑惑,转而担心起来。

盛佳兰露出难过的神色,轻轻摇头:“还没找到。”

这时伺候盛老太太的大丫鬟彩霞进来禀报道:“老太太,刚刚珠儿交给婢子一只耳坠,说是在门口石阶旁捡到的。”

彩霞手心托着一只精巧的珍珠耳坠,众人定睛一看,与盛佳兰还戴着的那一只别无二样。

盛佳兰眼神一亮,欢喜道:“就是这只!”

“能找到太好了。”盛佳玉替妹妹松了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着骆笙冷笑,“骆笙,你看到了,我二妹是为了寻耳坠才返回来的,没想到被你给害了!”

“我呸!”红豆一蹦三尺高,水葱般的手指险些指到盛佳玉鼻尖上,“明明是二姑娘跑到湖边害我们姑娘,我亲眼瞧着的。你是脑袋被驴踢了吗,竟要为一个害人精开脱?”

府上何曾有这样嚣张无礼的丫鬟,盛佳玉当即气得脸色铁青:“有其仆必有其主。祖母,您难道相信这么一个粗鲁无礼的小丫鬟说的话?”

“谁粗鲁无礼啦,谁粗鲁无礼啦?”红豆双手叉腰质问,险些把骆笙逗笑了。

骆笙对着盛老太太屈了屈膝:“外祖母,您不必想该不该相信一个小丫鬟的话,而是要不要相信我。”

盛老太太一愣,望着少女镇静的眉眼,心中生出一抹异样。

是啊,红豆说是佳兰把骆笙推入湖中,而骆笙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示异议,那她要做的选择就是相信二孙女还是外孙女,与一个小丫鬟无关。

盛老太太看看骆笙,再看看盛佳兰,心中叹口气:相信哪个,这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她其实更相信自来乖巧的二孙女,可真这般处理外孙女恐怕不会干休,说不准要闹到女婿那里去。

先不提女婿的身份,就只看人家把女儿送到盛家来,如此做就有些不妥。

罢了,还是委屈一下佳兰吧,先把外孙女安抚住,回头私底下好好补偿一下孙女好了。

盛老太太刚有了决定,就听门口传来少年有些气喘的声音:“外祖母,我看到了。”

接着是盛三郎的声音传来:“表弟,你不在屋子里歇着,怎么跑过来了?”

骆辰一手扶门,因走得急胸膛微微起伏,双颊泛着不大正常的红晕。

听了盛三郎的话,他扶门的手收紧,对着盛老太太道:“我有些话要对外祖母说。”

骆辰本就体弱,刚才跳水救人几乎抽干了全身力气,此时瞧着就越发弱不禁风。

盛三郎有些着急:“什么话不能等养好了再说啊。”

骆辰摇了摇头:“必须现在说。”

“辰儿要对外祖母说什么?”骆辰的出现无疑令盛老太太很意外。

听闻外孙下水救外孙女可把她骇了一跳,等到大夫回话说有染上风寒的可能,她一颗心至今还揪着呢。

骆辰瞥了骆笙一眼,一字字道:“我亲眼瞧见盛佳兰把我姐姐推入了湖中。”

此话一出屋中一静,随后响起盛佳玉的惊呼:“不可能!”

骆辰看了盛佳玉一眼,问道:“表姐不相信我姐姐的话,也不相信我么?”

盛佳玉被问住了。

表弟从来都很懂事,不可能扯谎,可二妹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啊——

盛佳玉望向盛佳兰,咬唇问:“二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佳兰面色如雪,浑身颤抖。

盛老太太开了口:“辰儿,你给外祖母仔细说说吧。”

“是。”骆辰轻咳一声,缓声道,“那时我在园中散步,走到湖边发现我姐姐坐在那里,正犹豫要不要离开,没想到盛佳兰走了过去……”

众人已经听出骆辰对盛佳兰态度有了很大变化。

以往骆辰叫盛佳兰二表姐,如今却一口一个名字地叫。

众人又想起来刚刚骆笙也是这么叫的,下意识看向她。

骆笙依然面色沉静,心中却因骆辰的话生出几分暖意。

她相信目睹真相的骆辰会为她作证,却没想到骆辰会下水救人,更没想到骆辰会不顾身体第一时间赶来澄清。

虽然骆辰在意的是真正的姐姐,可她成了骆姑娘,那就要领这份情。

不过——望着瘦弱苍白的少年,骆笙罕有弯了弯唇。

这孩子也很机灵嘛,明明是遇到了红豆才去湖边的,此刻却避而不提。

第13章 缘由

这世上乍一看来的很多巧合其实都是必然,骆辰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去了湖边,而是遇见了红豆。

彼时红豆脚步匆匆,一脸凶悍,吓得骆辰以为这小丫鬟又替自家主子上街抢男人去了,这才拦住红豆问。

听红豆说是回屋拿瓜子,姑娘还在湖边等着,骆辰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大可靠,双腿不受控制就往湖边去了。

他在湖边见到了正打瞌睡的骆笙,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准备扭头就走。

他才不关心骆笙如何呢,只要别惹祸让他丢脸就好。

可就在那时,骆辰看到了向湖边走去的盛佳兰,再然后就亲眼见到正打盹的骆笙被盛佳兰推了下去。

听骆辰讲完,屋内针落可闻,片刻后才被盛佳玉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她睁大眼睛盯着盛佳兰,脸上写满不敢置信的神色:“二妹,真的是你把骆笙推进湖里的?”

盛佳兰没有回话,只是掩口一边落泪一边摇头,那只孤零零的珍珠耳坠随着摇头来回晃动,轻轻拍打着她惨白的面颊。

盛佳玉似是想到了什么,扬声道:“不对!”

她一指盛佳兰,声音急促:“二妹是为了寻丢失的耳坠才回返的,如果存了害骆笙的心思,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骆辰拧眉,眼神透着少年人的锐气:“表姐不信我?”

盛佳玉尴尬咬唇:“不是不信表弟,只是事情明明有古怪,总要弄清楚了再说——”

红豆嗤笑一声:“大表姑娘现在说要弄清楚了,刚才可是什么都没问就冲进来说是我们姑娘把你妹子推入湖里咧。难不成你妹妹就是宝贝妹妹,别人的姐姐就不是宝贝姐姐啊?”

骆辰听了这话脸色一黑,心生恼怒。

谁的宝贝姐姐?这小丫鬟简直胡言乱语!

一道微冷的声音响起:“表妹想要弄清楚,那我就说清楚。”

骆笙一步步走近盛佳玉,在她面前停下。

盛佳玉下意识后退半步:“你要说什么?”

骆笙伸出两根手指,语调轻缓:“害人无非有两种,一种临时起意,一种蓄谋已久。盛佳兰或许真是丢了耳坠回来找,见我坐在湖边睡着了,一时起恶念把我推进湖里。这样的话,她回来寻耳坠就谈不上巧合。表妹觉得我说的可对?”

尽管盛佳玉很不愿意给骆笙面子,还是勉强点了点头,不甘心问道:“那蓄谋已久呢?二妹的耳坠是在祖母这里丢的,丢耳坠的时候她可不知道你会在湖边打瞌睡。”

骆笙微微一笑。

盛佳玉不由愣住。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她印象里骆笙好像许久没笑过了。

就在盛佳玉怔愣的时候,骆笙抬手伸向她耳畔。

“你干什么?”盛佳玉往后一退,声色俱厉质问,一颗心犹砰砰地跳。

以骆笙不着调的性子,该不是想抓花她的脸吧?

骆笙的举动无疑牵引住众人全副心神,只见她摊开手,手心赫然是一只红珊瑚珠子耳坠。

盛四郎叫起来:“大姐,你少了一只耳坠!”

盛佳玉下意识抬手去摸,果然一边耳垂空荡荡的。

“你,你干什么?”盛佳玉不解又惊怒。

骆笙没有回答她,而是把那只红珊瑚珠子耳坠随手一抛。

小小的耳坠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落在绣松鹤延年的屏风脚下。

盛老太太出了声:“笙儿,你在干什么?”

立在屋门处的盛大郎眸光微闪,深深看了骆笙一眼。

他大概猜到了骆表妹的意思,这位骆表妹似乎远比印象中聪明。

猜出骆笙心思的盛大郎不动声色,只是看向盛佳兰的眼神带着失望与痛心。

骆笙指了指屏风脚下的耳坠,不疾不徐道:“盛佳兰的耳坠是在福宁堂丢的不假,可表妹怎么确定她是给外祖母请安后随你一起离开时不小心丢的,还是刚刚与我一同被叫来时有意丢的呢?”

盛佳玉彻底被问住,缓缓转头望向盛佳兰。

她的困惑已经被骆笙说清楚,再有表弟与红豆为证,那么二妹——

“佳兰,你为何害你表姐?”盛老太太一拍桌子,语气严厉。

盛佳兰垂头跪着,一言不发。

红豆一拍额头:“我想到了,前几日我们姑娘根本不是投缳自尽,而是被二表姑娘害的!”

“什么?”红豆这话令众人大惊。

盛老太太语气更加严厉:“红豆,把话说清楚!”

红豆啐了盛佳兰一口,这才道:“姑娘出事时因为太慌乱那条白绫没收走,后来被我给找到了,挂到房梁上才发现高度不对咧……”

红豆依葫芦画瓢说着骆笙说过的话,只不过把发现这一点的人换成了自己。

而这些,自然是骆笙吩咐过的。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却有一人微微用力捏紧了手中茶盏。

那人正是大太太。

大太太耳畔回荡着家宴那日大丫鬟霜叶的话:“一条白绫就悬在婢子眼前,把婢子的心肝吓得都要跳出来了……”

这么说,被霜叶撞见那次表姑娘不是又闹着上吊,而是察觉了不对?

大太太不着痕迹看了骆笙一眼,心念微动:这位表姑娘没有那么简单!

她可不相信是叫红豆的这个小丫鬟发现的不对劲。

听完红豆的讲述,盛老太太面上阴云密布,颤抖着把一只茶盅掷到盛佳兰身旁:“你这丫头真是魔障了,到底为何三番两次害你表姐?”

茶蛊在盛佳兰身侧摔得粉碎,一地的碎瓷令人触目惊心。

盛佳兰却依然没有说话,任由盛老太太等人轮番质问。

到最后盛佳玉痛心疾首,跺脚道:“二妹,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么?

盛佳兰颤了颤睫毛,紧紧抿唇。

事情已经败露,到现在她没什么可说的了,也不能说。

一双绣有海棠花的鞋出现在她面前。

盛佳兰缓缓抬头,迎上了骆笙的视线。

骆笙微微倾身,凝视着盛佳兰的眼,一字字道:“你是为了苏曜。”

盛佳兰只觉脑袋轰了一声像是被雷炸开,脑海霎时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话一遍又一遍回荡着。

你是为了苏曜。

第14章 处置

被证实是她推骆笙落水,盛佳兰很怕,很慌,很绝望,也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大不了让她拿命相抵就是。

可当骆笙说出“你是为了苏曜”这句话,支撑盛佳兰整个精神气的那根弦一下子就断了。

苏曜在她心中是不容亵渎的存在,怎么能把他牵扯进来?

“与苏二公子无关!”盛佳兰嘶声喊道。

如果说先前的她好似躲在壳中瑟瑟发抖的蜗牛,任由外头风吹雨打都装作不存在,现在保护壳皴裂,便露出了脆弱又丑陋的面目。

盛佳兰瘫坐在地上,崩溃般解释着:“我只是讨厌骆笙纠缠苏二公子才鬼迷心窍动了手,苏二公子完全不知情,更不知道我的心思……”

盛佳玉似是见了鬼般瞪大秀气的双眼,说话都结巴起来:“二妹,你,你居然心悦苏曜——”

听了盛佳玉的话,盛佳兰崩溃的情绪稍缓,回望盛佳玉反问:“我不能心悦苏二公子么?”

整个金沙县的小娘子都倾慕苏二公子,为何她不能?

难道就因为她是庶女,既要排在大姐后边,更要排在骆笙后面?

她不求与那个芝兰玉树的男子携手,可也受不了骆笙这种一无是处的人疯狂纠缠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除掉骆笙还苏二公子清净,这是她动了许久的念头,直到那日骆笙跑去对祖母说稀罕苏曜,那份杀机再也按捺不住……

盛佳玉被盛佳兰的不知悔改伤到了,喃喃道:“你可以啊,只是从没听你说过……”

盛佳兰冷笑:“我为何要说?难道我说了就能嫁给苏二公子?我不配,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盛老太太看着全无体面的二孙女,缓缓发问:“为何不配?”

盛佳兰被问得愣了愣。

盛老太太满面痛心之色:“你是盛府二姑娘,苏曜是苏家二公子,盛苏两家交好,门当户对,究竟哪里不配?你若早早对你母亲透露对苏曜有意,盛家大可请媒人去苏府一探口风,成了自是皆大欢喜,不成也不留遗憾。可你这丫头心思深沉,什么都放在心里,最后竟闹出害人性命的事来,你是对得起一直以来爱护你的长辈,还是友爱你的兄弟姐妹?”

“我,我——”盛佳兰目光扫过盛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以及盛大郎四人,最后落在满面泪痕的盛佳玉脸上,忍不住撕心裂肺哭起来。

是她错了么?原来她与苏二公子是有那么一丝丝可能的,却被她亲手扼杀了……

盛佳兰低头盯着自己白皙的双手,懊悔排山倒海袭来,终于受不了情绪的巨大冲击昏了过去。

盛老太太嘴唇翕动,咽下立刻喊大夫的下意识反应,看向骆笙。

骆笙依然安安静静立着,盛老太太却仿佛第一次认识了这个外孙女。

二孙女从崩溃到昏过去,只是因为骆笙的一句话而已。

你是为了苏曜。

骆笙是如何知道二孙女心悦苏曜的?又是如何猜到二孙女做这一切是因为苏曜?

盛老太太心头升起无数疑惑,却知道眼下不是盘问这些的时候。

老太太重重叹了口气,面上挂着惭愧:“笙儿,是我们对不住你。”

女婿把一双子女送到盛家来,结果却闹出这样的事,简直令人颜面扫地。

骆笙冲盛老太太微微屈膝,正色道:“与其他人无关,是盛佳兰对不住我。”

那个真正被盛佳兰对不住的姑娘啊,已经不在了。

骆笙唏嘘着,又在心中道:骆姑娘,杀身之仇我替你报了,你且安心去吧。以后你留下来的麻烦我收拾,心甘情愿,责无旁贷。而我要借这皮囊一用,去见我想见的人,做我未完的事。

骆笙的话令盛老太太越发过意不去,当即道:“笙儿你放心,外祖母不会袒护佳兰,她犯了错自该承担后果。”

骆笙微微点头:“如何处置,全凭外祖母做主就是。”

盛老太太这才命人把盛佳兰送走。

轻轻的咳嗽声响起。

盛老太太一颗心再次揪起来:“辰儿,你怎么样?”

骆辰移开手,笑道:“外祖母不必担心,我觉得还好,不过想回去躺一躺。”

盛老太太忙点头:“让你几个表哥送你回房。”

“我来送小弟吧。”骆笙开口。

骆辰断然拒绝:“不必了。”

想了想,怕骆笙自作多情从此以为姐弟情深,少年板着脸道:“我不过是说出事实,你不必多想。”

骆笙抿了抿唇,懒得与口不对心的少年争执。

盛大郎主动走过来:“表弟,我送你回去吧。”

“我们也一起送表弟。”

眨眼间屋子里少了一半人,骆笙对盛老太太福了福:“外祖母,我也告退了。”

“去吧。佳玉也退下吧。”

待骆笙与盛佳玉离去,盛老太太神色陡然冷厉,对大太太道:“等佳兰一醒就把她送到乡下庄子上去,以后不许她见外人。”

至于避过风头嫁人是不可能的,一个因为嫉妒能杀人的小姑娘,怎么敢把她嫁出去祸害别人。

老死乡下庄子,就是盛佳兰的结局了。

大太太叹口气,斟酌道:“老爷那里——”

盛老太太没好气道:“等老大回来知会一声就是。”

“儿媳知道了。”大太太应着,心中一阵后怕。

亏她还把盛佳兰当成女儿的伴儿,却不知竟是一条毒蛇!

因为嫉恨就敢出手杀人,焉知哪日佳玉要是得罪了她会不会丢了性命。

说起来,这次还要多亏表姑娘了。

大太太对骆笙的印象暗搓搓有了一丝好转。

盛老太太又交代道:“今日的事除了我院子里已经知情的下人,不许再对外传出一个字。”

众人齐齐称是,这顿闹腾才算是散了。

离开福宁堂的骆笙没有回房,而是去了骆辰的住处,在院门口碰到了把骆辰送回后准备离开的盛大郎四人。

“表妹来看表弟?”盛大郎率先开口打了招呼。

一旁盛二郎神色有些尴尬,连惯用的描金折扇都忘了挥动。

骆笙冲四人微微欠身:“多谢表哥表弟送舍弟回来。”

她说罢并不停留,径直越过四人往内去了。

第15章 病来

骆笙走得利落,留下表兄弟四人面面相觑,尴尬油然而生。

盛二郎不快道:“你们听听那丫头说的话,多谢表哥表弟送舍弟回来。呵呵,分明我们与表弟感情更深厚,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顺耳呢。”

盛大郎不赞同瞥盛二郎一眼:“表妹这话说得没错,二弟你不要鸡蛋里挑骨头。”

盛二郎眉峰微扬,笑意颇深道:“大哥,你以前提起骆表妹可是带上姓叫的,现在怎么一口一个表妹叫得亲近?”

盛大郎面色微沉:“二弟莫要乱说。倒是你,是不是应该向表妹道歉?”

“道什么歉?”盛二郎把折扇一甩,转移心头的不自在。

盛三郎好心提醒道:“二哥你之前误会骆表妹害二妹咧。”

提到盛佳兰,气氛陡然凝重。

盛四郎小声问:“大哥,你们说祖母会如何罚二姐啊?”

盛家人口简单,气氛和睦,兄弟四人虽与盛佳兰相处时间不多,情分却很不错。

盛大郎沉默良久,摸了摸幼弟的头:“长辈的事我们就不要多问了。”

他说着,眸光深沉扫过几个兄弟,正色道:“三位弟弟要以此事为戒,以后莫要犯二妹犯的错。”

“是。”三人齐声道。

盛大郎察觉骆辰院中下人已经好奇往外瞄,以拳抵唇咳嗽一声:“走吧。”

再待下去就要让人误会他们是见了骆表妹舍不得走了。

对于盛大郎来说,骆笙今日的表现令他转了印象,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却绝没送上去给祖母当外孙女婿的准备。

兄弟四人瞬间走了个干净,守着院子的小厮转着眼珠暗想:今日四位公子有些不一样呢,难道是遇到了表姑娘的缘故?

要说起来,表姑娘虽然凶名在外,长得却是一等一好看。

小厮目光投向屋门口,默默想着。

屋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是骆辰熟悉的味道。

“公子,表姑娘来了。”

骆辰一听下人禀报,当即眉头一皱。

都说不用骆笙送了,她来干什么?

见骆辰迟迟不语,小厮忙道:“要不小的请表姑娘回去?”

骆辰横了小厮一眼,不悦道:“谁让你自作主张?请表姑娘进来。”

小厮马屁拍到马腿上,满心苦涩应声是,忙去请人。

竹帘轻动,骆笙带着红豆走进来。

“你来干什么?”骆辰绷着脸问。

骆笙微微弯唇:“来看看你有没有好一些。”

骆辰脸一别:“你又不是大夫,来看有什么用。”

见骆辰精神还算好,骆笙不准备久留:“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骆辰嘴角抖了抖。

这是来看人的态度吗?一点诚意都无。

眼见骆笙转身走向竹帘,骆辰喊了一句:“等等。”

骆笙驻足:“小弟还有事?”

“小弟”二字令骆辰颇为不适,皱了皱眉才对红豆与屋内伺候的小厮道:“你们两个先退下。”

红豆瞄了骆笙一眼,见她微微点头,扭身就出去了,还不忘拉小厮一把:“没听主子吩咐么,没个眼力劲儿。”

就这种反应迟钝的小厮连给姑娘提鞋都不配,更别提争到上街名额了,也就是金沙这里没啥竞争力。

站到廊芜下的小丫鬟惆怅想着,格外怀念京城的繁华肆意。

屋中只剩姐弟二人四目相对。

骆笙不愿把时间浪费在猜测上,开门见山问:“小弟有话对我说?”

骆辰靠着屏风沉默着。

骆笙不再催促,静静等对方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骆辰突然问道:“你会凫水?”

骆笙意外动了动眉梢。

骆辰这个问题,可有些意思。

骆辰突然靠近一步,眼中带着探究:“当时在湖里我要沉下去,你把我推给了红豆,那个瞬间无人助你,你却安然无恙……”

静静听着骆辰指出其中疑点,骆笙忍不住笑了。

骆姑娘的这个弟弟倒是聪明,更难得的是面对盛老太太等人时半点不露声色。

要知道,他才十三岁。

“你笑什么?”

“我是高兴。”迎着少年疑惑的眼神,骆笙唇角微弯,“高兴小弟没有胳膊肘往外拐。”

骆辰脸一黑:“我只是不想让事情变得太复杂。盛佳兰把你推入湖里是我亲眼所见,无论你会不会凫水都改不了她害人的事实。我若是说太多,或许会影响外祖母他们的看法。”

骆笙眨眨眼:“既然如此,小弟在气什么?”

骆辰被问住,愣了一会儿才没好气道:“你既然会凫水,做出那副要淹死的模样干什么?就不怕弄假成真?”

哪有随便拿自身安危开玩笑的,骆笙到底有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骆辰越想越气,特别一想自己跳下去救人的举动就觉得很蠢。

“好了,我知道你关心我。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再来。”骆笙顺手摸了摸骆辰的头,不紧不慢推门出去了。

骆辰:“……”她又摸他的头!

“扶松——”骆辰喊了一声。

正与红豆互看不顺眼的小厮蹬蹬跑进来:“公子有什么吩咐?”

骆辰黑着脸道:“明日表姑娘再来,给我拿扫帚扫出去!”

扶松应一声是,心中却直打鼓。

公子刚刚还恼他自作主张,现在怎么又变了?

明日他真把表姑娘扫地出门,说不定公子就要把他赶出去了。

罢了,明日的烦恼还是留到明日再发愁吧。

只是过了一夜,盛府发生了不小变化:二姑娘不见了。

那些不知内情的下人之间开始流传一种说法:表姑娘把二姑娘推入湖里还嫌不够,又威胁去大都督面前告状,老太太无法只好把二姑娘送出去避风头。

啧啧,哪有这样的道理,表姑娘在京城惹了大祸被送到外祖家避风头,结果不知收敛不说,还把二姑娘给逼走了。

红豆撸着袖子进来,仰头灌了一杯凉茶消气。

“怎么?”

“您不知道那些乱嚼舌的奴才有多过分,婢子刚把守二门的婆子打了一顿。”说到这,红豆心虚看了骆笙一眼。

姑娘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该不会生她的气吧。

“打赢了?”

红豆一时忘了心虚,猛拍胸脯:“那是必然啊。”

骆笙微微颔首:“打赢了就好。小公子情况如何?”

一提起骆辰,红豆皱起脸:“婢子去打听了,小公子夜里开始发热,如今大夫还在那边呢。”

第16章 上街

骆笙眉头一跳。

早春的湖水还是凉的,骆辰又体弱,她就是担心这个。

那孩子果不其然发热了。

骆笙闭了眼,脑海中闪过许多医者的脸。

她的母亲身体不好,王府医者来来往往,她最清楚一场风寒的严重后果。

闹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一想到那个口不对心的少年,骆笙的心揪起来。

此事因她而起,她不能坐视不理。

“去看看。”骆笙起身往外走去。

红豆又灌了一杯茶水,急忙跟上。

骆辰那里已经有不少人。

大太太正向大夫询问情况,一见骆笙进来露出个笑容:“表姑娘来了。”

“大舅母,我弟弟现在怎么样?”

大太太忍着忧心宽慰道:“只是受了凉,好好将养着一定没事的。”

表姑娘不来添乱就阿弥陀佛了,知道太多没有用处。

“真的没事?”骆笙没有问大太太,而是目光灼灼盯着一把白胡子的大夫。

老大夫久闻盛家表姑娘凶名,不禁缩了缩脖子,顺着大太太的话说了几句。

骆笙敛眉:“大夫说没事,那我就信了。”

话中冷意不加掩饰。

老大夫头皮一麻,忙补救道:“病情还是因人而异——”

骆笙淡淡道:“那就请大夫把舍弟的病情讲明。”

老大夫暗道一声小姑娘难缠,斟酌着道:“公子体弱,即便退热也有引起肺病的风险。不过目前还是以祛风散寒为主,再仔细调养身体……”

骆笙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哪怕是富贵人家甚至高官显贵,因一场风寒丢了性命都屡见不鲜。是他们请的大夫皆是庸医?显然不是。

治疗风寒其实早有一套成熟手段,可往往令医者束手无策的是因病患个体差异引发的并发症。

骆笙对医术只有粗浅了解,却也知道骆辰的危险在于身子骨太虚弱,面对风寒病邪入体几乎没有多少抵抗之力。

“多谢大夫相告。大舅母,我想进去看看弟弟。”

大太太微一迟疑便点了头,提醒道:“辰儿还睡着。”

骆笙微微点头,把红豆留在外头,脚步放轻走进里室。

里室的药香味比之昨日更浓郁,叫扶松的小厮坐在床榻边的矮凳上,望着昏睡不醒的骆辰眼泪汪汪。

扶松听到动静一扭头,险些从矮凳上跌下来,脱口而出:“表姑娘来了!”

昨日公子还交代他今日表姑娘来了就拿扫帚打出去呢,那他是照做还是不照做呢?

正犹豫间,骆笙已走上前来,伸手贴上骆辰额头。

滚烫的热度灼痛了她指尖。

“打一盆冷水来。”

明明语气冷淡,落在扶松耳里却有种难以拒绝的力量。

小厮颠颠打水回来,眼见骆笙拧了一条手巾敷上骆辰额头,默默放下纠结。

都已经接受表姑娘指挥了,再把人赶出去就有点不合适了。

骆辰好似感知到额头的清凉,颤了颤睫毛。

他的手被一只微凉的手握着,一道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你放心,有我在,一定让你好起来。”

这个声音陌生又熟悉,处于似醒非醒状态的骆辰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骆笙!

本来安心昏睡的少年一下子急了。

骆笙是不是又要闹幺蛾子了?不行,他要赶紧爬起来!

就在少年与睡意对抗间,骆笙已经悄然离去。

“红豆,取一千两银票随我上街。”骆笙回房后吩咐道。

红豆一听眼都放光了,脆生生应一声是,颠颠去拿钱。

姑娘还是那个姑娘,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小丫鬟把银票揣入衣袖,随骆笙挺胸抬头离开盛府,路过守二门的婆子时还不忘啐一口。

接到消息的大太太眼前发黑,脑海中疯狂旋转着一个念头:表姑娘又—去—逛—街了!

对于以往表姑娘逛街的后果,大太太心有余悸。

盛佳玉忙扶住要昏倒的老母亲:“娘,您别急,我跟上去看看!”

没等大太太阻止,盛佳玉一溜烟跑了出去。

前边骆笙主仆不紧不慢走着,盛佳玉抿唇跟在后面,当红豆无意识回头时忙躲在一棵树后,一颗心狂跳不已。

缓了缓,盛佳玉又跟上去。

出乎意料的是骆笙没有在人流如织的街上停留,而是进了一家药铺。

盛佳玉躲在角落里许久,才见骆笙从药铺走出来。

骆笙进药铺干什么?

盛佳玉认真打量了一眼挂有“济世堂”的招牌,以为认错字了。

怀有同样疑惑的还有红豆。

小丫鬟捏着空了的荷包,期期艾艾道:“姑娘,银钱差不多花完了呢。”

她都不认识是什么药材,竟然那么贵!

贵点倒是无所谓,可手上没钱怎么找乐子呢?

骆笙淡淡点头:“回去吧。”

在这么个小城能买到那味药材,着实令她松了口气。

她不通医术,脑子里却牢牢记着几个药方。

那是父王花了大力气请来当世神医李方海为母亲配制的一些药丸,其中一种名养元丹,可以调养身子骨,还有一种名退寒丸,对治疗风寒有奇效。

养元丹与退寒丸药效绝佳,若一定要说个缺点,就是贵。

她带来的一千两银票只够买退寒丸所需药材而已,至于养元丹所需的一味药还需从他处调配,只是付了个定金。

骆笙问得药材价格的那一刻,才深刻体会到十二载带来的变化。

十二年前,一千两银票配齐两种药还是够的。

“姑娘,您买这些药材干嘛呀?”红豆拍了拍小包袱。

“要配一种药。”

红豆瞪大眼:“您还会做药?”

骆笙理直气壮摇头:“当然不会,府上不是有那个白胡子大夫。”

“啊,对,还是姑娘聪明。”红豆顺口一个马屁,再无疑虑。

骆笙却脚步一顿,侧头问道:“表妹要跟到什么时候?”

从枫树后缓缓走出个神色尴尬的黄衣少女,正是盛佳玉。

红豆不由睁大了眼:“表姑娘跟踪我们?”

盛佳玉脸一红,遮掩道:“只是凑巧出门遇到。”

红豆撇嘴:“别狡辩了,明明就是跟踪我们姑娘。啧啧,想跟我们姑娘一起上街就直说嘛,说不准我们姑娘心情一好就答应了呢。”

姑娘如今少了好些伺候的人,上街都不热闹了,勉强收下大表姑娘也可。

小丫鬟以审视挑剔的目光打量着盛佳玉。

第17章 药

盛佳玉虽看不懂红豆的眼神,却被红豆的话给恶心到了,恼道:“谁想与你们姑娘一起上街,莫要胡说八道!”

红豆连翻白眼:“心里想还不承认,不想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以为姑娘寻到俊俏郎君会便宜她?真是做白日梦。

盛佳玉气得说了实话:“我是担心骆笙又闯祸才跟着的。”

骆笙终于开了口,语气冷淡:“我若闯祸,表妹能阻止?”

“我——”盛佳玉很想说她可以,可到底做不到睁眼说瞎话,被噎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走了。”骆笙淡淡招呼红豆一声,不再理会盛佳玉。

盛佳玉追上去:“骆笙,我听到了!”

骆笙再次停下脚步,轻轻扬了扬眉梢。

盛佳玉自认抓到了骆笙的把柄,冷笑道:“你胡乱给表弟抓药,是不是想害死表弟?”

骆笙蹙眉盯了盛佳玉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

骆笙笑笑:“我父亲曾对我说过,盛家乃书香门第。”

红豆一阵激动。

大都督说过这话,特别是送姑娘离京时说了好几遍,让姑娘到了书香门第的盛府莫要再任性。

天啊,姑娘这是想起来了!

小丫鬟激动得直拽骆笙衣袖。

骆笙无奈抽了抽嘴角。

用脚趾一想就知道骆姑娘的父亲会说过这类话,小丫鬟瞎激动什么。

她要真能拥有骆姑娘的记忆才吓人,那样她究竟是骆笙,还是清阳郡主?

“那又如何?”盛佳玉不知骆笙为何说起这个,一头雾水。

骆笙牵了牵唇:“表妹的言行举止,可不像出身书香门第的姑娘。”

她说这话不带嘲弄也不带激动,平平静静,冷冷淡淡,却好似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到盛佳玉脸上,令她火辣辣难堪。

盛佳玉陡然涨红了脸。

骆笙冲盛佳玉微微颔首,往前才走了几步就脚下一顿。

前方不远处站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高洁雅致,如一株盛开的玉兰。

见骆笙驻足,苏曜淡淡一笑。

骆笙面无表情走了过去。

苏曜愣了愣,这才看向盛佳玉。

盛佳玉收拾好心情,冲苏曜福了福:“苏二哥。”

苏曜语气温和:“大姑娘与骆姑娘吵架了?”

盛佳玉含糊道:“只是争执几句,算不上吵架。”

“为何起了争执?”

盛佳玉有些诧异。

女子间的争执,她以为苏曜不会追问。

出于青梅竹马的信任,盛佳玉还是解释道:“表弟染了风寒,骆笙居然跑出来胡乱抓药。”

“原来是这样。那骆公子病情如何了,怎么突然染了风寒?”

“表弟一定会没事的。”盛佳玉咬唇道。

家丑不可外扬,表弟染风寒的因由她自然不能说。

苏曜似是察觉盛佳玉不愿多说,话题一转道:“平时都是二姑娘与大姑娘一道出来,今日怎么一个人?”

提到盛佳兰,盛佳玉眼神一暗,掩饰道:“二妹病了,要好好养病。”

苏曜目露同情之色:“二姑娘与骆公子都病了,真是令人忧心。大姑娘要放宽心,他们定然会好起来的。”

“多谢苏二哥吉言,我先回府了。”盛佳玉心不在焉道了谢,急匆匆告辞。

她还要把骆笙的胡闹赶紧告诉母亲,省得骆笙祸害表弟,哪有心思与苏曜说闲话。

眼见盛佳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苏曜这才往苏府走去,提着书箱的书童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盛佳玉回到盛府,直奔大太太住处。

大太太料理完家事才刚得闲,听丫鬟禀报大姑娘来了,忙让进来。

“怎么跑了一头汗?”一见盛佳玉气喘吁吁的模样,大太太嗔道。

佳玉性子虽活泼,以前还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自从表姑娘来了就变成风风火火了。

盛佳玉顾不得喝口水润喉,忙道:“娘,骆笙果然又胡来了!”

大太太点了点盛佳玉额头:“说过多少次不要对你表姐直呼其名。”

盛佳玉不以为然撇嘴:“可我对着她那样的人就是叫不出口嘛。”

大太太面色微沉:“佳玉,难不成你觉得对方粗鲁,就同样以粗鲁相待?”

经历了盛佳兰的事,大太太觉得对女儿不能再纵容。

盛佳玉被问住。

大太太抬手抚了抚女儿的发,语重心长道:“莫要让自己变成最讨厌的模样。”

盛佳玉渐渐红了脸,垂首道:“娘,我知道了。”

她厌恶骆笙,讨厌对方给盛府带来的麻烦,讨厌对方让盛家被街坊邻居议论嘲笑,于是张牙舞爪去还击,却忘了张牙舞爪的自己同样不好看。

盛佳玉暗暗警醒,提起骆笙倒是肯叫表姐了:“我跟着表姐出去,发现她进了济世堂买药。娘,您肯定想不到她买药干什么。”

大太太配合露出询问的目光。

盛佳玉眼中闪烁着愤怒:“她居然胡乱抓药要给表弟吃!”

“什么?”大太太当真吓了一跳,“佳玉,你莫不是看错了?”

“女儿亲耳听到的,错不了。说不定她现在就带着胡乱抓的药去表弟那里了。”

大太太一想事情严重,忙吩咐大丫鬟霜叶去骆辰那里一探究竟。

母女二人等了一阵子,霜叶回返禀报:“婢子问过扶松,表姑娘没过去。”

大太太松了口气,就听霜叶又道:“不过红豆把正指点扶松熬药的王大夫请走了。”

盛佳玉急道:“娘,她定是要王大夫给她熬药,再把熬好的药给表弟吃。您可不能让她胡来,表弟身体本来就弱,禁不起她瞎折腾啊。”

大太太不由点头。

就是好人胡乱吃药都能吃坏了,何况骆辰那样的。

“娘,要不我去她那里一趟。”

“现在过去拦着不合适。你表姐大可以说是为自己熬的。”

“那怎么办?”

大太太沉吟一番,吩咐霜叶:“你去交代扶松一声,表姑娘倘若带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表公子服用,让他一定拦下,悄悄打发人过来报信。”

入夜,骆辰迟迟不退热,牵动得整个盛府睡不安稳。

转日盛老太太亲自过去守着,更是把金沙有名声的几位大夫都请了来。

众大夫会诊之后很不乐观:病人今夜再不退热,那就危险了。

等到落霞满天,骆笙带着红豆踏入了骆辰院门。

第18章 退热

廊芜下摆着一个红泥小炉,炉上兽耳砂锅正咕咕冒着药气。

扶松抓着一把蒲扇时不时扇一扇,听到动静打眼一看不由跳起来,喊道:“表姑娘来了!”

那如临大敌的样子,一时让人觉得不是表姑娘来了,而是妖怪来了。

红豆丢了个白眼过去,训斥道:“我们姑娘是来看小公子的,你激动什么?”

扶松很想还一个白眼,却不敢,心道他这明明是惊吓好不好。

这时盛老太太已经被人劝回去,大太太等人守了一阵子也陆续离开了,只有刚刚散学赶过来的盛大郎兄弟四人在。

扶松这一嗓子把四人惊动,纷纷看向走近的少女。

少女穿着一条红色撒花裙,眉眼夺目,乘落霞而来。

盛二郎突然想到了一句诗词: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而后心头一凛,连连摇头。

不妥,不妥,骆表妹与麻烦等同,他怎么想到美色上去了。

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盛二郎忙端正了态度,冷眼看着骆笙上前。

走过来的骆笙微微欠身留下一句“我进去看看弟弟”就飘然进屋,半点不给兄弟四人搭话的机会。

盛二郎握着折扇张了张嘴。

莫名有些没面子是怎么回事?

扶松见骆笙进屋,想到昨日大太太那边交代的事连看火都不顾了,赶紧跟进去。

与此同时,因骆辰病情加重而被大太太留在这边的一个婆子立刻悄悄离去。

屋中突然传来扶松的喊声:“表姑娘,您在干什么?”

这喊声透着惊慌,令盛大郎四人对视一眼,快步走进去。

屋内扶松如临大敌看着骆笙:“公子还病着,可不能乱吃东西啊!”

“这药能退热。红豆,把他带开。”骆笙不欲与一个小厮争执,淡淡吩咐红豆。

“是。”红豆应一声,气势汹汹走向扶松。

扶松挡在骆辰床榻前,摆出士可杀不可辱的姿态,一紧张却结巴起来:“我,我宁死不让——”

话音未落就被红豆扛在肩头扔到了外间。

瞧见这一幕的盛大郎四人目瞪口呆。

不知身在何处的扶松不忘救主:“大公子,表姑娘带了不知什么药来,非要给公子吃。”

盛大郎四人顾不得发呆了,忙走进里室,正瞧见骆笙把一粒豌豆大小的药丸塞入骆辰口中。

“表妹!”情急之下,盛大郎高喊一声。

盛三郎箭步冲过去阻拦,只听骆笙波澜不惊道:“已经吃下去了。”

盛三郎:“……”

盛二郎沉着脸问:“骆表妹怎么能胡乱给表弟喂药?”

骆笙喂骆辰喝了几口水,再拿帕子替他轻轻擦拭嘴角,这才回望四人解释道:“这是能退热的药。”

一道尖锐声音传来:“胡说!”

盛佳玉脚底生风冲进来,“骆笙”二字冲到舌尖被硬生生咽下,冷笑着道:“祖母把金沙有名的大夫都请来了,却还没能给表弟退热,表弟这么危险的时候你怎么能胡乱给他吃药?”

骆笙看稍后走进来的大太太一眼,平静道:“正是因为大夫束手无策,我才给弟弟吃药。”

“可你又不是大夫!”盛佳玉气道。

就骆笙这样只会添乱的麻烦精,要她怎么把她当表姐尊重。

骆笙语气不带半点烟火气:“大夫束手无策。”

这话可真有道理!

盛佳玉气得说不出话来。

大太太安抚拍了拍女儿手臂,问骆笙:“表姑娘懂医术?”

“不懂。”骆笙坦言。

“既如此,即便大夫束手无策,也比不懂医理的寻常人强,表姑娘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时被留在盛府的两位大夫急匆匆赶来,其中一位瘦小医者喊道:“病人服了什么药?”

盛佳玉一指骆笙:“我表姐带来的,说是能退热的药丸。”

瘦小医者气得胡子直抖,秉着医者仁心的态度连盛府面子都不给了,怒道:“胡闹,退热要采取多种手段,哪有什么专门退热的药丸!”

与瘦小医者一同进来的王大夫看到骆笙,突然生出一种不祥预感。

昨日这位表姑娘请他制了一些药丸,不会吧——

王大夫正忐忑,就听骆笙道:“药丸乃王大夫所制。”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王大夫。

王大夫眼前发黑,险些昏过去。

瘦小医者连连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王兄,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病人要是有个万一,你要付全部责任!”

他说完去检查骆辰情况,留下王大夫冷汗直冒。

红豆撇嘴,小声嘀咕:“这锅甩得真溜。”

这种套路她太了解了,毕竟姑娘常犯事。

瘦小医者沉着脸伸手覆上骆辰额头,突然愣住。

见其神色有异,大太太忙问:“李大夫,如何了?”

李大夫医术公认比王大夫高上一筹,盛府之所以一开始请的是王大夫,是因为李大夫去别处出诊了,今早才赶回来。

“退热了。”李大夫呆呆道。

大太太以为听错了:“什么?”

王大夫箭步冲过去把李大夫挤到一旁,伸手落在骆辰额头,表情不断变幻最终转为狂喜:“退热了,真的退热了!”

他不用担制假药的责任了!

被挤至一旁的李大夫如梦初醒,抓着王大夫激动道:“王兄,你当真研制出了退热奇方?”

王大夫被李大夫晃得晕乎乎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兄,刚刚我言语无状,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这有一些问题能不能向你请教一二——”

王大夫清醒过来,飞快瞥了骆笙一眼。

退热的药丸子是他捏出来的不假,可药方是盛府这位表姑娘给的啊!

骆笙神色平静,不为眼前的热闹所动。

这一刻,王大夫福至心灵升起一个念头:虽然不知道骆姑娘从哪儿寻来的奇方,不过对于这样的贵女而言,或许根本不在乎或者不知道这药方的珍贵吧?

而那个药方,他还记得……

王大夫心头一跳,听着多年来一直压在他头上的李大夫的恭维,一丝贪婪悄然而生。

“二位大夫。”骆笙出声。

王大夫与李大夫一同看向她。

“接下来舍弟就拜托二位好生照料了。”

第19章 神仙粥

王大夫一个长揖作下去:“姑娘放心,这是小老儿该做的。”

李大夫吓了一跳,完全不明白王大夫为何对骆笙如此恭敬,不过他正陷入对研制出退热奇方的王大夫狂热崇拜之中,于是跟着作了个长揖。

大太太等人:“……”

平日没见这些大夫态度如此恭敬啊。

医者,特别是有些名声的医者总有些傲气在,面对高门大户的恭敬可不是这样的——这像是发自内心的啊。

众人吃惊的时候,骆笙已经带着红豆离开。

大太太吩咐霜叶去盛老太太那里禀报一声骆辰退热了好叫老太太放心,对盛大郎几人道:“你们都回去吧,别打扰你们表弟养病。”

“是。”

盛大郎几人走出院子,一眼瞧见骆笙主仆不急不缓走在前面,一时心情复杂。

盛佳玉提着裙角追上去:“等等!”

骆笙驻足,回过头来。

盛佳玉望着眉眼镇定的红裙少女欲言又止。

这一刻,她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骆笙么?

也许……她从来就不了解这个才从京城而来的表姐。

“表妹叫住我何事?”骆笙平静问。

骆笙不是没有察觉盛佳玉的微妙变化,却并不关心。

对她来说无论是盛佳兰还是盛佳玉区别都不大,无非是一个跳起来祸害人就拍死,一个小打小闹不必搭理。

如果小打小闹转为害人,她同样不介意顺手拍死。

至于再多情绪就没有了。

骆笙这般想着,遥遥瞥了一眼骆辰院门。

对于金沙她只是个过客,唯一需要付出牵挂的只有骆辰。

这是她欠骆姑娘的。

“那个药——”盛佳玉开口,一时忘了要问的话。

“可以退热。”骆笙言简意赅解释一句,与盛佳玉擦肩而过。

盛佳玉愣了一会儿,才跺脚小声道:“谁问这个啊!”

“大妹,怎么了?”跟上来的盛大郎温声问。

“没什么。我先回房了。”

盛佳玉走出数丈,听盛四郎在身后小声嘀咕:“怎么感觉大姐遇到表姐,特别爱发脾气啊。”

盛佳玉浑身一僵,很想冲回去拧幼弟的脸,可想到这评语又默默把气咽下,飞快走了。

才回到院中,大太太那边就来人请盛佳玉过去。

“娘,您叫我有事?”

母女间无须客套,大太太只留霜叶一人在屋内伺候,开门见山问盛佳玉:“佳玉,你昨日亲眼瞧着你表姐从济世堂买了药?”

“女儿当真亲眼看到的。”盛佳玉本就为盛四郎的话闷闷不乐,一听母亲质疑越发急了。

大太太安抚拍了拍盛佳玉:“娘不是不信你,只是有些想不通。”

“您想不通什么?”

“那药方是王大夫给她的?”

盛佳玉不假思索道:“肯定是啊,她不是亲口承认药丸是王大夫所制么。”

大太太端起茶几上的茶盏,手指轻轻摩挲着杯面:“王大夫既然制出这样的神药,怎么从来没听闻过。”

这样的神药足以令一名医者杏林扬名,又能救助无数病患,王大夫没道理藏着不用。

“也许,也许是才研制出来呢……表弟有福气赶上了。”

大太太摇摇头:“即便这么巧,王大夫本就在春杏堂坐诊,为何去济世堂抓药?而且是让你表姐去抓药?”

盛佳玉被问住了。

她想起来了,刚才她下意识叫住骆笙,其实就是觉得这里不对劲!

想了又想,盛佳玉把心中猜测说出来:“娘,会不会……那药方本就是骆笙的……”

大太太深深看女儿一眼,点了头:“十有**是这样。佳玉,你这位表姐是大都督之女,见多识广,恐怕有许多在她看来不以为然的物件,落在旁人眼中却是稀世奇珍。你以后莫要毛毛躁躁看轻了她,免得落自己面子。”

盛佳玉垂眸点头:“娘,我知道了。”

骆笙回到院中,吩咐红豆指挥着轻红、含翠打扫出小厨房,开始熬粥。

糯米、生姜放到砂锅里一起熬煮,待水滚两个开之后再放入带须葱白,等到米烂加入食醋。

一股奇异的味道散了出来。

红豆看着骆笙亲手熬粥,有些恐慌:“姑娘,您这是在煮粥?”

真的不是投毒吗?

“嗯。”

鼻尖萦绕着奇怪的味道,红豆倒吸口冷气:“能吃?”

骆笙看她一眼,淡淡道:“给我弟弟煮的。”

红豆捂着心口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姑娘还有个弟弟!

想一想躺在病榻上的骆辰,小丫鬟又有些于心不忍:“姑娘,您往粥里又放姜又放葱,还投醋,味道会不会不大好——”

骆笙皱眉。

投醋这个说法有点奇怪呢……

这般想着,她还是温声解释道:“味道是不大好,不过这个粥有发汗驱寒的功效,正适合他。”

主仆二人说着话,粥已经熬好了。

骆笙交代红豆:“把神仙粥给小公子送去。”

“神仙粥?”红豆一脸懵。

骆笙平静道:“这个粥的名字。”

红豆神色复杂看了食盒一眼,赞道:“还怪合适的。”

大概也只有神仙不嫌弃了吧。

不过,这可是她们姑娘亲手熬的!

红豆拎着食盒气势十足走了。

骆笙并没闲下来,而是另选了一个大小适中的砂锅,准备熬肉粥。

熬粥用井水最佳,需用小火熬上一夜,正好明日清早给骆辰端过去。

骆笙处理着食材,从醒来就饱受煎熬的心这才真正有了片刻宁静。

她喜欢下厨,把那些寻常的食材变成令人食指大动的佳肴。

或许一开始并没那么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骆笙认真想了想。

母亲体弱,食欲差,王府中来来去去比医者更多的是厨子。

有退下的御厨,也有民间的高手。

大概是那年母亲生辰,还年少的她发现母亲多吃了几口她亲手做的点心,从此喜欢上的吧。

再后来就变成了习惯,她沉浸其中,想象着母亲多吃几口她做的菜,身体就能好上一分。

嗯,骆辰多吃几口她做的饭菜,肯定会把身体一点点养壮。

等养壮实些她就可以甩手走人了。

骆笙陷入了美好的幻想。

第20章 真香

红豆的去而复返把扶松吓了一跳:“红豆大姐,你怎么又来了?”

红豆不客气弹了扶松一脑崩儿:“要么叫红豆,要么叫姐姐,再叫红豆大姐把你丢出去!”

扶松缩了缩脖子,快吓哭了:“红豆姐姐,您来有何贵干?”

“小公子醒了吗?”

“刚醒。”扶松偷瞄一眼红豆手里拎的食盒,回得胆战心惊。

“喏,我们姑娘给公子熬了神仙粥,快端进去让你们公子趁热喝了吧。”慑于红豆淫威,扶松硬着头皮把粥端进去。

“这是什么?”奇怪的味道引起了骆辰的注意。

他才退热,嘴唇干裂,精神却尚可。

扶松答道:“红豆送来的,说是表姑娘亲手熬的神仙粥,让您趁热喝。”

“端出去。”骆辰冷着脸道。

扶松利落端起托盘就往外走。

他就知道公子不会喝的,表姑娘熬的粥肯定比毒药还可怕。

见小厮劝都不劝一句,骆辰脸色微黑喊了一声:“等一下。”

扶松疑惑望着骆辰。

“为什么叫神仙粥?”

“小的也不知道啊,红豆这么叫。”

骆辰睨了扶松手中的青瓷碗一眼,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拿来我瞧瞧。”

扶松一想也对,这么奇怪的粥名是得瞧瞧。

“公子您看。”扶松小心揭开碗盖。

一股辛酸味直冲鼻端。

骆辰下意识皱了皱眉,盯着那碗白粥却有不出所料的感觉。

现在他相信是骆笙亲手熬的了,毕竟这么难闻,一般下人也做不出来。

见骆辰脸色不好看,扶松忙道:“小的这就把粥端出去。”

眼瞧着扶松去端托盘,骆辰又把人喊住,板着脸道:“端来我尝尝。”

扶松一听可心疼坏了,忙道:“红豆已经走了,不用担心表姑娘知道您没喝跑来找麻烦的。公子您别这么委屈自个儿啊。”

“我怕她找麻烦?”骆辰扬眉,脸色更黑了。

“那小的把粥端出去。”

“我尝尝到底多难喝。”骆辰见小厮太不识趣,忍无可忍道。

扶松愣了愣,满心不解把粥递过去。

骆辰尝了一口,骂一声难喝,再尝一口,再骂一声难喝。

扶松好心提醒道:“公子,您再尝就要喝完了——”

“滚出去。”骆辰恼羞成怒。

他没喝过这么难喝的粥,好奇不行吗?

这一夜退了热又发过汗的骆辰睡得安稳多了,睁开眼竟已到天明。

盛老太太等人陆续来探望。

摸了摸骆辰额头,盛老太太一脸欣慰:“退热就好,这次多亏王大夫了。”

想着缓和姐弟二人的关系,老太太又道:“辰儿,你这次一病,你姐姐也很挂心。王大夫制的退热药丸就是你姐姐伺候你服下的。”

对于骆笙上街买药的事,大太太并没对盛老太太提,毕竟女儿跟踪人家不大光彩。

此时在盛老太太心里,已经把王大夫当半个神医看了。

当整个神医是不能的,有当世神医李方海在,天下医者谁都配不上这个称呼。

那可真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活神仙。

骆辰听了盛老太太的话,不由想到昨晚那碗味道恶劣的神仙粥。

骆笙这是改邪归正了?

正寻思着,骆笙就带着红豆走进来。

向盛老太太打过招呼,骆笙打量骆辰几眼,问道:“用过早饭了么?”

骆辰脸一偏,淡淡道:“才服过药。”

骆笙微微一笑:“那正好,我给你熬了一碗粥。”

骆辰嘴角一抽,冷冷道:“不想喝。”

昨天那碗粥他喝下可不是给骆笙面子,只是好奇而已。

“昨晚送来的没喝么?”骆笙问。

“太难喝。”

盛老太太见气氛有些僵,咳嗽一声问道:“笙儿还会煮粥?”

“嗯。”骆笙言简意赅应了,顺口问,“外祖母用过早饭了么?”

盛老太太一阵窒息。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啊。

她当然用过早饭了,可外孙女好不容易不出去惹祸,而是窝在家里熬粥,是不是该鼓励一下?

迅速权衡了一下得失,盛老太太微笑道:“还没用过。”

骆笙看一眼绷着脸的骆辰,弯了弯唇:“外祖母若是不嫌弃,要不要尝尝?”

骆辰唇角抖了抖。

盛老太太正要硬着头皮答应,气不过的少年抢先道:“怎么能让外祖母喝我不想喝的粥。”

盛老太太缓了缓。

“拿来吧。”骆辰一副为了外祖母牺牲的模样。

盛老太太感动坏了,暗道外孙确实是个孝顺的,不枉她疼了这么多年。

骆笙对红豆点点头。

红豆动作利落从食盒中取出一碗粥,交给小厮扶松。

冷色的青瓷碗,浮着粥油的白粥,豆丁大小的肉粒与笋丝、香菇、松仁等混在一起,交织成令人垂涎的淡淡香气。

看着这碗肉粥,扶松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和昨天那碗粥完全不一样啊!

骆辰轻咳一声提醒扶松。

扶松醒过神来,把粥奉到骆辰面前。

骆辰皱着眉喝了一口,表情一下子僵住。

盛老太太年纪虽大牙口却好,人生一大爱好就是吃东西,凭多年吃来的经验一眼就瞧出藏在这碗寻常肉粥之下的不平凡,见骆辰如此表情,忍不住问道:“如何?”

骆辰昨晚惨遭一碗粥荼毒,今早又灌了一碗药,此时被混着肉香的柔腻米粒冲刷着味蕾,恨不得长叹口气。

真香!

“勉强入口。”骆辰说完斯文吃粥,可再斯文也挡不住一口接一口,不大的青瓷碗很快就见了底。

就没有了?

骆辰看着空碗尴尬不已。

他刚刚是魔障了么,为何不知不觉就吃光了?

盛老太太看着碗底都刮得干干净净的粥碗,头一次对外孙产生了怀疑:外孙刚刚并不是因为孝顺才拦着她吃粥,而是因为肉粥好喝想独吞吧……

“看来小弟还能入口。那我中午让红豆再给你送粥来。”骆笙起身,并没有因为骆辰把粥吃个精光露出嘲笑的神色。

十二三岁的孩子口不对心的话,她当然没必要抓着不放给人难堪。

“不用,扶松会去大厨房取饭。”

咳嗽声响起,盛老太太笑眯眯道:“那等中午笙儿让红豆送一碗粥到福宁堂吧。咳咳,外祖母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吃别的费劲。”

骆辰:“……”他怎么记得外祖母很爱吃蹄筋呢?

第21章 不好

骆笙从骆辰这里离开,遇到了王、李二位大夫。

“王大夫留步。”骆笙不高不低喊了一声。

前方提着药箱的王大夫脚步一顿,急忙转过身向她问好。

一旁李大夫被王大夫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暗道昨日老王对盛府这位表姑娘就客气得过分,还让他跟着作了个大揖,也不知是何缘故。

骆笙扫一眼王大夫手提的药箱,问道:“二位大夫是要离开了?”

王大夫忙道:“公子已经退热,我们就先回医馆了,明日再过来。”

“王大夫借一步说话。”骆笙指指不远处的八角凉亭。

见王大夫颠颠跟着骆笙往凉亭走,李大夫下意识跟上,却被红豆拦下来。

“我们姑娘要与王大夫说话呢,你莫非想偷听?”

李大夫气红了脸,偏偏敢怒不敢言,干脆一甩手先走了。

骆笙瞥了一眼李大夫大步离去的背影,收回视线重新落在王大夫面上。

王大夫忍不住问:“姑娘叫住小老儿不知有何事?”

他对退寒丸的药方起了贪心,面对骆姑娘不自觉矮一头,不过这样的贵女对他一个老大夫应该没什么话可说吧。

“王大夫这几日都会过来吧?”

“公子还没彻底痊愈,自是要每日过来复诊。”

骆笙露出个浅淡笑意:“那就好,再过几日我这还有一味药劳烦王大夫配制。”

王大夫眼睛一亮:“姑娘放心,小老儿定会仔细配制。”

“有王大夫这话我就放心了,那就不耽误你忙了。”

红豆站在骆笙身边望着王大夫离去,小声道:“姑娘,我总觉得这老家伙不安分。”

“为何。”骆笙看向红豆,神色平静。

红豆撇撇嘴:“这种凑到您面前想寻好处的人婢子见多了。”

骆笙笑了笑:“用生不如用熟。走吧,回去熬粥。”

一听熬粥,红豆不由吞了吞口水。

姑娘熬的肉粥可真香,今早她还分到一碗呢,别提多好吃了。

说来也怪,她在大都督府陪着姑娘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为何觉得那些还不如一碗肉粥?

小丫鬟琢磨了一会儿想不明白,干脆不再想。

想那么多不如中午多喝一碗粥。

骆笙回到院子直接进了小厨房。

轻红与含翠两个丫鬟正看着火闲聊,一见骆笙来了不由双眼发亮:“姑娘回来了。”

红豆狠狠瞪了两个丫鬟一眼。

两个小蹄子忒不要脸,敢喝姑娘熬的肉粥。

骆笙微微颔首,走上前轻轻嗅了嗅从砂锅中飘出来的香气。

那是纯粹的米香。

“注意柴火保持这么大,中途不得揭开锅盖。”骆笙吩咐一声,这才走出小厨房。

转眼快到用午膳的时候,骆笙再次走进小厨房,揭开锅盖。

水米交融,浓稠适度,一切刚刚好。

下入胡椒、姜末等佐料,再放入腌制过的鱼片,一锅鱼片粥就算做好了。

简简单单一锅鱼片粥,却令三个丫鬟不约而同咽了咽口水。

那碗肉粥的滋味她们可没忘呢。

“福宁堂与小公子那里各送一份,剩下你们分了吧。”

一听这话,三个丫鬟齐齐欢呼。

“公子,该用饭了。”扶松把从大厨房领来的饭菜一一摆出来。

一碗白粥,一盏鸡汤,两碟清爽小菜,正是适合病人吃的饭菜。

骆辰皱眉:“我还不饿。”

他不自觉瞥了房门口的方向一眼,心头有些火气。

不是说要送粥来?果然不该对骆笙有太高期待。

骆辰正生着闷气,红豆就到了,笑盈盈道:“这次是鱼片粥呢,也是我们姑娘亲手熬的。”

“我不喜欢吃鱼。”

片刻后,一直吞口水的扶松盯着发亮的青瓷碗腹诽不已:说好的不喜欢吃鱼呢?他还等着公子不吃赏下去呢!

福宁堂那里的午膳就比骆辰这边丰盛多了,盛老太太却没瞧几眼,对摆在面前的一碗鱼片粥频频点头。

米水交融,柔腻一体,一瞧火候就刚刚好。

盛老太太喝了一口不由吁口气,又去吃鱼片。

薄如蝉翼的鱼片带着一点胡椒的辛辣入口即化,让人忍不住再吃一口。

一碗粥吃完,盛老太太再不想吃别的,心满意足叹了口气。

大道至简,能把一碗粥做出这般滋味,实在令人称奇。

这真是笙儿熬的?

盛老太太不敢相信,可更不会认为是那个叫红豆的丫鬟能做出来的。然而除了红豆与来而又返的护卫,外孙女当初来盛家时没带旁人。

盛老太太想不通,得出一个结论:人都有长处,身为她的外孙女当然也能有。

“去跟表姑娘说一声,以后送去辰儿那里的吃食给福宁堂也送一份。”

晚上,骆辰喝到了青菜粥,一边喝一边埋怨:“原来只会熬粥!”

扶松:“……”他什么都不想说,只等着收碗。

转日早膳是一碗鳝丝羹。

比发丝略粗的鳝丝,与金针菜、冬瓜、长葱一同熬成羹,就着宣软香甜的白馒头吃,别提多痛快。

一个馒头落肚,骆辰开始发呆:骆笙这明明是报复吧,居然只送一个白馒头!

一眨眼就吃完了……

如此到了第三日,骆辰没到饭点儿就等得望眼欲穿,终于等来一个叫轻红的小丫鬟。

“今日表姑娘带着红豆上街了,命婢子来跟您说一声。”

“早膳不送了?”

轻红摇头:“表姑娘说今日比较忙,早膳与午膳就不送了。”

骆辰听得脸色发黑。

他确定了,骆笙就是在报复!

正被少年深深怨念的骆笙从济世堂顺利拿到配制养元丹的药材,在盛府门口遇到了几个并不想见到的人。

苏大姑娘、苏二姑娘,与送姐妹二人出来的盛佳玉。

不欲与三人浪费时间,骆笙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越过三人往内走去。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住在别人家里害了别人,竟还这般若无其事,我可真是长见识了。”

骆笙脚步一顿,想了想转过身来走到苏二姑娘面前,平静问道:“苏二姑娘是在说我么?”

苏二姑娘脸一偏,小声道:“说谁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二妹,不要多事。”苏大姑娘轻轻拽了拽苏二姑娘衣袖,对骆笙福了福,“舍妹不懂事,还望骆姑娘莫要与她计较。”

在苏大姑娘看来,骆笙只要别缠着兄长就谢天谢地,招惹对方实属不智。

骆笙静静看苏大姑娘一眼,吐出两个字:“不好。”

第22章 不背黑锅

苏大姑娘没料到骆笙会这么说,一时愣在当场。

苏二姑娘怒火上涌,脱口而出:“我大姐对你这般客气,你还要怎么样?”

这世上怎么有这般无礼的人?

骆笙看向苏二姑娘,眸光浅淡透着凉意:“先说话不客气的难道不是苏二姑娘?令姐代你向我赔不是被扫了脸面,苏二姑娘不但不为自己所为连累令姐而羞愧,还在我面前咄咄逼人,这是何道理?”

“你——”苏二姑娘气得脸通红,反唇相讥,“那你的所为就不咄咄逼人了?我还没见过别人赔了不是这般不依不饶的人!”

骆笙突然笑了,只是这笑没有多少温度。

“你笑什么?”

“当然是笑你脸皮厚。”骆笙淡淡道。

“你——”苏二姑娘气得胸中激荡,浑身颤抖。

骆笙不紧不慢问道:“照苏二姑娘的意思,一个人伤害了别人只要道歉就可以了?倘若对方不接受,伤害别人的人无事,被伤害的人反而要遭受咄咄逼人、不依不饶的指责?我真是好奇这般不要脸的想法身为大家闺秀的苏二姑娘是如何冒出来的。”

这般想法的人其实很多,大部分人听了往往会被绕进去,成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那个帮凶。

然而她不会。

她是清阳郡主。

苏二姑娘被问得哑口无言。

尽管愤懑,可她不得不承认这话听着有那么几分道理。

然而就这么低头太没脸了,苏二姑娘恢复几分理智,冷笑道:“险些被你舌灿莲花忽悠过去。你也说了,那是被伤害的人不接受道歉,可谁伤害你了?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可是事实。”

“事实么?”骆笙眸光微转,看向一直未出声的盛佳玉。

盛佳玉目光闪烁,语气流露出几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祈求:“表姐,这是在大门口,好多人瞧着呢,我们先进去吧。”

花一样的几位少女起了争执,这样的动静很容易引人注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围就站了不少人瞧热闹。

骆笙唇边笑意更冷:“看来表妹没有对二位苏姑娘道明实情。”

“表姐!”盛佳玉急得去拉骆笙衣袖,“有什么事咱们进去再说吧,在这里闹不是让人看笑话——”

骆笙摇头:“表妹这话错了。我早就成了你们乃至金沙人口中的笑话,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还怕什么笑话?”

盛佳玉要急哭了,把唇咬得生疼:“表姐什么都不怕,就不想想盛家?”

“佳玉姐,你怕她作甚?她想丢脸让她丢好了。现在谁不知道佳兰根本不是因为生病才被送走静养,而是骆笙容不下她把她赶走的!”苏二姑娘看不过盛佳玉的忍让,义愤填膺道。

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起来。

苏大姑娘狠狠瞪了苏二姑娘一眼,把她拉到一旁:“二妹,这是盛府的事,你不要多嘴!”

盛佳玉哪里顾得上苏二姑娘说什么,用力拽着骆笙往盛府门口的方向拉:“表姐,我们进去吧。”

骆笙双腿仿佛生了根,纹丝未动。

她看着盛佳玉,唇角弯起讽刺的弧度:“表妹这话又错了。我虽然不怕被笑话,却不代表我乐意背别人的笑话。”

说完这话,骆笙一点点把衣袖从盛佳玉手中抽出,淡如水的目光投向苏二姑娘。

苏二姑娘仿佛意识到什么,心突然急跳。

骆笙淡淡一笑:“既然盛佳玉没有告诉你事实,那我来告诉你。事实是盛佳兰不是生病去庄子上静养,而是被盛府赶出了家门!”

“为什么?”苏二姑娘脱口而出。

“因为那日她把我推入了盛府花园的湖里,再之前更是把我迷昏后挂在梁上伪装成我投缳自尽!”

这话一出,不但苏大姑娘与苏二姑娘脸色大变,围观的人更是一阵骚动。

什么,不是说盛府的表姑娘为了嫁给苏二公子一哭二闹三上吊么,怎么又成了被盛二姑娘谋害?

“不可能!”苏二姑娘猛摇头,不由去看盛佳玉,“佳玉姐,她在这里颠倒黑白你快些解释呀!”

而此时的盛佳玉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脑海中只旋转着一个念头:完了,盛府成了金沙的笑话了!

盛佳玉的不对劲令苏大姑娘心头一跳,忙拉过苏二姑娘:“二妹,我们回去吧。”

骆笙说的事恐怕是真的,不然盛佳玉不会如此表现。

今日的事传扬开后盛府名声定会大损,她们姐妹牵扯其中又能讨什么好,回去后被长辈一番训斥是难免了。

苏二姑娘也反应过来,尽管心中难以置信却不敢再纠缠,咬唇道:“佳玉姐,那,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等一等。”出声的不是呆若木鸡的盛佳玉,而是骆笙。

苏大姑娘与苏二姑娘望着骆笙那张平静的面庞,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骆笙微微一笑:“两位苏姑娘不要急着走,我话还没说完。”

苏大姑娘勉强扯出个笑容:“这些都是盛府私事,骆姑娘就不必对我们姐妹说了。”

骆笙似笑非笑睨了苏大姑娘一眼:“还是要说的,毕竟此事与苏府有些关联。”

苏二姑娘大怒:“骆笙,你不管不顾宣扬盛府丑事就罢了,竟然把我们苏家扯进来?”

“扯进来倒不至于,就是好叫二位苏姑娘知道,盛佳兰之所以对我屡下杀手,就是为了你们的二哥苏曜。”

苏曜真的完全无辜么?

想一想“投缳自尽”的骆姑娘,再想一想不久前听说的那位投缳自尽的钱姑娘,骆笙对此心有疑惑。

不过这点疑惑还不足以令她做些什么就是了。

骆笙说完这些,发现苏大姑娘与苏二姑娘傻在当场,再看盛佳玉还傻着呢,突然有种对手太不成器的空虚感。

她轻轻叹口气,提着裙摆向府门口走去。

“红豆,走了。”

“嗳。”红豆响亮应了一声,脚步轻快追上去。

小丫鬟追到自家姑娘身边,扭头往地上啐了一口:“呸,自家做的丑事还想让我们姑娘背黑锅,想得美!”

她家姑娘是背黑锅的人吗?这些无知的蠢货!

第23章 投桃报李

骆笙没事人般回了房,盛佳玉则跪在大太太面前痛哭流涕。

“娘,都是女儿没用,没有拦住表姐——”

看着眼睛哭得通红的女儿,大太太心疼又气闷。

本以为盛佳兰的丑事压下去了,如今居然闹得人尽皆知,这些丫头怎么就这么让人不省心呢!

心塞了好一会儿,大太太起身:“事关盛府名声,随我去你祖母那里吧。”

盛佳玉亦步亦趋跟着大太太去了福宁堂。

盛老太太这两日吃惯了骆笙那边送来的吃食,今日突然没送来正觉得没滋没味,就听大丫鬟彩霞禀报说大太太来了。

老太太抬了抬眼皮:“请进来。”

片刻后珠帘轻撞,大太太带着盛佳玉走进来。

盛老太太打眼一瞧盛佳玉红通通的眼睛,不由皱眉:“这是怎么了?”

“还不给你祖母赔罪。”大太太斥一声,对盛老太太讲起来龙去脉。

盛老太太听完脸色发黑。

这才消停了几日,怎么又出幺蛾子了!

自打外孙女来了,盛府其实被外头人笑话了不知多少回,不过最多是笑盛府运气差,摊上一位不懂事的表姑娘,可这一次的笑话却是盛府自己惹出来的。

盛老太太一阵心堵,横了大太太一眼:“老大媳妇,这个事你该负大半责任。”

大太太羞惭点头:“确实是儿媳治家不严,让那些下人胡乱嚼舌才引来今日的事。”

如果不是那些下人乱传表姑娘把盛佳兰推入湖中还容不得人,就没有今日苏二姑娘替盛佳兰打抱不平之事了。

那日之后,那些知晓内情的下人受到敲打闭紧了嘴,只看到表姑娘与二姑娘一同落入湖中却不明内情的下人却在背后嚼起舌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流言很快传到府外,等到大太太耳闻已经来不及阻止。

为了盛家名声她不可能站出来道明真相,发作了几个爱嚼舌的下人,大太太只能暗暗盼着这场风波赶紧过去。

万万没想到表姑娘是一点亏不肯吃的人,站在大街上就把事情给挑明了。

盛老太太仿佛猜测到大太太在想什么,看她一眼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今日的事怪不到笙儿头上去。”

“儿媳明白。”

盛佳玉却有些不服气:“祖母,表姐一点都没有想过咱们家的名声——”

盛老太太面色微沉:“佳玉,你心中可是在想反正你表姐名声不佳,多一桩丑事也无所谓?”

盛佳玉一滞,垂下了眼睛。

不得不说,她心中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反正骆笙名声不好,再担一个恶名又有什么损失,总比把盛府搭进去好。

盛老太太摇摇头:“是祖母与你爹娘太宠着你了。”

“祖母?”盛佳玉愕然抬头。

盛老太太神色越发凝重,看着孙女的目光难掩失望:“祖母以为,是非分明是你自幼该学会的道理。你表姐来到金沙名声不佳,那是她言行不妥所致,是她该承担的后果。可佳兰的事是往她身上泼污水,难道你端着脸盆把污水往她身上泼,还不许她躲?”

“我——”盛佳玉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盛老太太语气严厉起来:“佳玉,你记着,名声在外人眼中坏了没那么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弯了骨头!”

盛佳玉被说得无地自容,盯着地面恨不得找一条缝钻进去。

她真的有祖母说得这么差劲吗?

委屈的泪珠从盛佳玉眼角滚落。

大太太叹口气:“您放心,以后儿媳定会好好管教这丫头。”

盛老太太微微点头:“那些下人该卖的卖,该罚的罚,以后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发生。老大媳妇,我把家交给你管是为了多吃两碗饭,不是为了添堵。”

打发走大太太母女,盛老太太命彩霞把骆笙请了过来。

“笙儿,知道外祖母为何叫你来么?”

骆笙未加思索问道:“是为了与苏家姑娘争执的事?”

盛老太太摇摇头:“不是。”

骆笙愣了愣。

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

盛老太太清清喉咙,表现出不太在意的样子:“外祖母就是想问问,午膳还送不送了?”

骆笙呆了呆。

盛老太太正色解释道:“勤俭持家是盛府一贯家风,万一大厨房送多了菜,你这里又送来,不是浪费了。”

骆笙微微抽了抽嘴角。

看着老太太一本正经的模样,她差点信了。

“午膳就不送了,笙儿还有别的事要忙。”

盛老太太一听捂住了心口。

“外祖母不舒服?”

盛老太太一声长叹:“佳兰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让盛府丢尽了脸面。外祖母只要一想这个就一口饭都吃不下去了,将来无颜去见先人啊——”

眼见老太太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骆笙认输道:“送。”

盛老太太顿时停下叹气,咳嗽一声道:“红烧肉适合上了年纪牙口不好的人。”

骆笙垂眸:“就送红烧肉。”

盛老太太这才心满意足放外孙女走。

出了糟心事再不寻口好吃的缓一缓,人生就太艰难了。

骆笙回屋后坐着出了一会儿神。

她以为盛老太太会把她指责一通,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既然盛老太太宽厚相待,那她就好好做一锅红烧肉吧。

骆笙走进小厨房,开始做这道红烧肉。

红烧肉说难不难,一锅红肉烧出来总难吃不到哪里去,可想烧好却有许多诀窍。

首先是选肉,只选连皮在内肥瘦夹花七层的五花肉,少一层则损美味。

骆笙把切成均匀方块的五花肉浸冷水泡出血水,放入热锅中翻炒。

红豆在一旁好奇看着,忍不住问:“姑娘,您烧肉怎么不放油?”

“不放油,不补水,这样烧出来的肉才好吃。”骆笙随意解释着,见肉皮泛黄就倒入热水与葱、姜、醋等佐料,待水煮沸便吩咐轻红取勺子撇出浮沫。

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两刻钟,直到水面不再泛出浮沫骆笙才叫停。

下笋条,加盖,小火焖足时间,等用筷子能轻松戳透肉皮时下入冰糖,收汁后一锅晶莹剔透如琥珀的红烧肉就烧好了。

把烧好的红烧肉盛入一只浅底黑陶罐,撒上切得细细的葱花,骆笙弯了弯唇:“送去福宁堂吧。”

第24章 臭嘴

“老太太,红豆送吃食来了。”

听了彩霞的禀报,盛老太太矜持咳嗽一声:“摆饭吧。”

彩霞先把大厨房送来的饭菜一一摆开,好巧不巧里面同样有一份红烧肉。

盛老太太扫了一眼就没了胃口。

不是卖相难看,也不是味道难吃,盛府养的厨子不至于这么差劲,可任一样吃食多年来都是那么个水准,早就吃腻了,吃烦了。

彩霞一见盛老太太的表情,忙把红豆送来的食盒打开,从中取出一个黑陶罐。

绘着喜鹊登梅的黑底陶盖一掀开,一股香味就窜了出来。

盛老太太不由伸长脖子去看。

浅底的黑陶罐,整整齐齐码着晶莹如琥珀的一块块红烧肉,上面撒着细细的翠绿葱花,令人一瞧就食欲大增。

盛老太太举箸戳了戳。

琥珀般的肉块颤了颤,筷子轻而易举戳进去,串起七层夹花。

盛老太太眼睛一亮,不由赞道:“好肉!”

接着就是一口咬下去,瘦肉紧而不僵,肥肉润而不腻,肉皮带着黏糯弹性,恰到好处的香甜更是把层层叠叠的美妙口感推到极致。

盛老太太闭着眼睛不说话了。

一旁伺候的大丫鬟彩霞素来稳重,此时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味道到底如何,您可吱一声啊!

盛老太太显然没有与丫鬟交流的兴致或者说闲暇,而是迅速又夹了一块肉。

再夹一块肉……

片刻功夫筷子就夹空了。

盛老太太眨眨眼,不可思议喃喃:“没了?”

她怎么记得才刚动筷子呢。

彩霞忙道:“您都吃了六块了,吃多了恐不消化。”

盛老太太盯着空荡荡的陶罐心情沉重:明明吃下去的已经消化了,这些丫头瞎操什么心!

罢了,将就着把肚子填饱吧。

盛老太太把一碗白米饭倒入黑陶罐中,搅拌上浓稠的酱汁吃起来。

片刻后,老太太中气十足吩咐彩霞:“再添一碗饭。”

比起盛老太太的乐观,苏府此刻却气氛低沉。

苏太太捏着帕子气得发抖:“那个骆姑娘莫不是咱们苏家的霉星,怎么沾上就没好事呢!”

说到这里,她扫一眼跪在面前的两个女儿,怒道:“你们两个也是,明知道骆姑娘是个混世魔王,为何还往她跟前凑?”

如果不是小女儿多事,又怎么会把次子牵扯进去!

“是女儿的错,女儿应该早些带着妹妹回府的……”

紧挨着苏大姑娘跪着的苏二姑娘红着眼圈道:“与大姐无关,祸是我闯的,您要罚就罚我吧。”

苏曜开了口:“娘,您不要怪妹妹们了。二妹与盛二姑娘自**好,只是替她抱不平而已,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内情。”

苏太太冷笑:“我本以为盛家家风正,如今看来不过是金玉其外,以后你们少往盛府跑。”

苏大姑娘与苏二姑娘齐齐称是。

苏太太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望着儿子的眼中满是疼惜:“娘就是心疼你无端惹了一身骚。”

苏曜笑笑,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儿子并不在意这些。再者说,儿子毕竟是男子,这些议论过些日子也就散了,影响不到我什么。”

苏太太勉强点了点头,可无端摊上这种糟心事到底影响心情,夜里辗转反侧,起夜时受了凉竟病倒了。

盛二姑娘的丑事很快成了金沙县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害得盛府的人连出门都少了。

骆笙对给盛府带来的影响毫无反应。

或者说,在她看来带来这影响的是盛佳兰,要是反过来指责受害者才是荒唐可笑。

很多人却不这么想。

红豆揣着荷包踏入浣衣房的院门,正听见一嘴议论。

“表姑娘也太不替盛府着想了,害得咱们出门都抬不起头来——”

听到动静,正晾晒衣裳的几个婆子齐齐扭头,见到红豆那张凶神恶煞的脸齐齐傻了眼。

好一会儿,一个机灵点的婆子干笑道:“红豆大姐来送衣裳啊?”

红豆绷着脸扫视几个婆子,阴沉沉问:“刚刚那话谁说的?”

几个婆子不由看向一位容长脸的婆子。

容长脸的婆子打了自己一嘴巴:“看我这张臭嘴,净胡说八道,红豆大姐您千万别和我一个老婆子计较。”

红豆仔细打量婆子一眼,拉长声音道:“是你啊。”

婆子听得心惊肉跳,一边扇自己嘴巴一边认错:“是我,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把我当一个屁放了吧……”

前几日因为乱传二姑娘被表姑娘欺负的流言受到处置的下人有好几个,盛府下人虽人人自危,这种私底下的议论却不可能杜绝。

婆子只恨自己倒霉,被抓个正着。

这位红豆大姐要是闹开来,她一家老小就完蛋了。

容长脸婆子这么一想,抽嘴巴的力气更大了。

“既然是你,今日这事就算了。”红豆冷着脸说出这句话,把包括容长脸婆子在内的几个婆子都给弄愣了。

表姑娘身边的丫鬟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她们可是听说过,这位红豆大姐连姑娘们都敢上手打,何况她们这种地位卑贱的洗衣婢。

红豆从袖中掏出一个素面荷包丢进容长脸婆子怀里,警告道:“这是我们姑娘赏你的,以后管住你的臭嘴!”

她说完把几个婆子一个个瞪过去,扭身走了。

院门关上,几个婆子目光落在容长脸婆子怀中的荷包上。

“快看看表姑娘赏了你什么。”

容长脸婆子也满心困惑,下意识打开了荷包。

一堆金叶子挤在荷包里,阳光下闪瞎人眼。

几人呆若木鸡,直到容长脸婆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荷包塞入怀里才反应过来。

“金,金,金叶子!啊,表姑娘为什么赏你金叶子?”

怀揣巨款双腿发软的容长脸婆子一屁股跌坐在地,浑浑噩噩好一会儿才用力掐了一把大腿。

疼痛传来,让她脑子转得快了几分,喃喃道:“或许……或许是因为那日我把表姑娘从湖里救了上来……”

那日她凑巧路过,在表公子体力不支后把表姑娘拖上了岸。可在得了大太太几句夸奖与二两赏银后她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表姑娘怎么会——

容长脸婆子突然用力抽了自己一耳光,比先前力气都大,喃喃道:“我这张臭嘴,我这张臭嘴啊……”

第25章 去意

表姑娘为了答谢浣衣房的一个婆子,赏了那婆子一袋子金叶子的事风一般传遍了盛府上下。

当日就有不少人找上来,要把自家闺女、孙女、侄女、外甥女等等说给容长脸婆子家的小儿子。

可这是一袋子金叶子,在金沙置上一栋宅子都够了。

容长脸婆子看着快要被踏破的门槛喜极而泣。

任何一家府上在浣衣房当差的下人都算得上最底层。月钱少,没油水,若是洗坏了主子的衣裳还要担责任。

她一共两个儿子,大儿子拖到二十来岁才倾全家之力讨了个媳妇,小儿子耽误到二十好几了还在打光棍,没想到因为表姑娘赏的一袋金叶子,连采买上的管事都托人来说话了,有意把他家闺女嫁过来。

这一切多亏了表姑娘啊!

容长脸婆子又是惭愧又是感激,暗暗发誓从此要把表姑娘当菩萨供起来。

至于羡慕容长脸婆子的人更是不知凡几,并悄悄转变了对表姑娘的看法。

下人救主子本就天经地义,能得些赏银已经是遇到好主家了,表姑娘居然记挂着这事还赏了一袋子金叶子,可见是个宽厚的。

嗯,以后没事要多往表姑娘跟前凑一凑,万一被表姑娘用上就发达了。

咳咳,听说表姑娘在京城的时候有一群下人呢,专陪着表姑娘上街玩的。

哪听来的?当然是从红豆大姐那里听来的啊,以前听着暗骂那些下人为虎作伥,现在么,就一句话:忒羡慕了!

骆笙并没留意盛府下人看法的转变,立在八角亭里示意红豆把王大夫送来的养元丹收好,露出个浅淡笑意:“让王大夫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王大夫忙作了个揖。

亭间风有些大,却吹得人通体舒爽,就如王大夫此刻舒爽的心情。

骆姑娘虽没说过这味药的用途,可他仔细研究了配药,这药是调养身体用的!

先是治疗风寒的,再是调养身体的,这两个药方要是被他利用好,名医之名唾手可得。

仿佛看透了王大夫的心思,骆笙突然笑了笑:“前几日苏家太太染了风寒,听说是请王大夫治好的?”

王大夫心头一凛,干笑着承认:“小老儿是给苏太太看诊过。”

自从盛府表公子风寒痊愈,李大夫就替他把名声宣扬出去了,这些日子他享受到的尊重与追捧非昔日可比。

他险些忘了那药方的真正主人。

王大夫被骆笙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心中打起鼓来。

骆姑娘突然问这个是何意?莫非猜到治好苏太太风寒的药就是千金丸?

骆笙把配制退寒丸的方子与药材交给王大夫时并未提及药名,因成本昂贵,王大夫悄悄取名为千金丸。

“王大夫医者仁心,用药救人我不多言,不过有一件事还请你记在心里。”

“姑娘请说。”王大夫听着骆笙这话大有深意,心中不由一阵紧张。

他以为骆姑娘这样的贵女对这些压根不会关注,没想到竟是个难糊弄的……

“今日王大夫送来的这药的方子,王大夫就忘了吧。”

王大夫一愣,第一个想到的是千金丸。

“那先前的——”

骆笙笑笑:“我刚刚说过,王大夫医者仁心,用药救人我不多言。”

当年李神医配出退寒丸与养元丹,就曾感慨退寒丸价格高昂,难以惠及寻常人,不然这世上会少许多短命人。

王大夫用退寒丸求名也好,求利也罢,能多救下几条性命总是好事。

至于养元丹,李神医却交代过不得外传。

王大夫大喜,对骆笙一揖到底:“多谢姑娘!”

“那就不耽搁王大夫看病救人了,只望你能记住今日的话。”

王大夫一叠声应下,拎着药箱欢欢喜喜离去。

红豆咬了咬唇,小声提醒:“姑娘,有些人会得寸进尺。他现在答应您了,时日一久说不准就会起贪心。”

“是么?”骆笙望着王大夫离去的背影,面色平静,“若是那样,他会后悔的。”

配好的养元丹还需要一味药引才能起效。王大夫若是食言而肥,恐怕要为自己的毁诺付出代价。

她允许别人拿的东西才能拿,她不允许别人拿的东西拿了会烫手的。

完全指望一个人守信,不存在的。

养元丹的药引,正是晨间露水浸粳米一撮,再把养元丹浸入其中片刻。

说来简单,不说破却无人能想到。

骆笙带着红豆去了骆辰那里。

骆辰第一反应是去看红豆,见她手中空空如也,脸色就有些臭。

他早就让扶松打听到了,骆笙让他饿肚子的那日给外祖母送了红烧肉。

红烧肉!

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是两边都不送也就罢了,可他这里什么都没有,外祖母却吃上了香喷喷的红烧肉。

骆辰一想就生气,一直气到现在也没等到骆笙有更多表示。

当然,气归气,骆笙送来的饭菜他还是照吃的。

这毕竟是两码事。

“你来干什么?”骆辰哼哼。

又不是饭点儿,又没带吃食,难道找他闲聊天?

骆笙把一个大肚窄口的白瓷瓶放到骆辰面前。

骆辰有些疑惑:难道是果脯蜜饯?

可他不爱吃零嘴儿。

当然,如果是骆笙做的,他可以勉强尝尝。毕竟他以前还不爱吃鱼,现在觉得真香……

骆辰伸手去拿白瓷瓶。

骆笙开口:“这是调养身体的药。”

少年细长的手指落在白瓷瓶上,皱眉看向骆笙。

“一共七七四十九颗,每日睡前以温水服送一粒,服完这一瓶后你的身体应该会好转不少。”

骆辰眉头越拧越紧,半晌问出一句话:“哪儿来的?”

“王大夫配制的。”

骆辰深深看了骆笙一眼,挑起一边唇角:“哄我。”

骆笙眨眨眼:“怎么哄你了?”

骆辰冷笑:“王大夫要是有这个本事,这药几年前就送到我面前了,还用等到现在?”

骆笙愣了愣,不由弯唇。

有个还算聪明的弟弟,偶尔也让人头疼啊。

“在京城时偶然得来的药方,肯定有效就是。”骆笙想了想,补充一句,“以我做菜的能耐保证。”

骆辰这才缓和神色:“早说不就得了,扯什么王大夫。”

最烦把他当孩子哄,他都十三岁了!

这时骆笙说了一句:“我要回京了。”

第26章 信

回京?

骆辰皱眉道:“我不喜欢开玩笑。”

十二三岁的少年,皱着眉说不喜玩笑,落在骆笙眼中怎么都觉得有几分好笑。

“你笑什么?”骆辰敏锐捕捉到骆笙眼中的笑意,有些恼。

“我没开玩笑,就是跟你说一声。”

少年黑宝石一样的眸子紧紧盯着骆笙,察觉对方的认真,眉头皱得更紧:“你不要任性了,父亲送你来避祸,岂是你说回就回的?”

父亲怕骆笙来到外祖家继续带着一群狗奴才胡闹,只让红豆一个人跟了来,足以说明把骆笙留在金沙的决心。

“谈不上避祸那么夸张,只是不想见我闯更大的祸才送到外祖家来的。”骆笙十分耐心解释一句,再道,“我现在不是改好了么。”

骆辰一阵无言。

哪里改好了,不是才把盛佳兰的事抖了个底朝天,让外祖家声名扫地嘛。

当然,在他看来盛佳兰是咎由自取,大舅母他们对那些流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做法也令他不快,但骆笙这么直接粗暴捅破这桩丑事,怎么也不像改邪归正要当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骆笙抬手揉了揉少年头顶:“好了,姐姐的事你不用操心,好好养身体就是。”

等骆笙离去,少年才缓过神来,捂着头顶又气又怒。

又摸他的头!

哪有大家闺秀随便摸男人头的,弟弟也不行!

想想气不过,骆辰侧头交代扶松:“她下次再来给我把门关紧了。”

扶松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那……要是送吃食来呢?”

骆辰睨了扶松一眼,没好气道:“吃食当然留下。”

这么简单的事还要问,他的小厮为什么这么蠢?

晚上正是家宴。

见人难得齐全,骆笙拿帕子擦擦嘴角开了口:“外祖母,我有一件事要与您说。”

盛老太太一脸温和:“笙儿有什么事?”

那碗红烧肉让老太太回味至今,再看能源源不断做出红烧肉的外孙女,比见了红烧肉还亲。

盛佳玉见祖母对骆笙如此和颜悦色,不由捏紧了筷子。

谈不上嫉妒,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平。

就算二妹的事骆笙都是对的,可之前骆笙惹出那么多麻烦,为何祖母一点不计较?

好好一顿家宴,骆笙又想说什么?

骆笙见众人注意力投来,神色平静道:“我要回京城。”

盛老太太手中筷子险些掉下去。

大太太与二太太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错愕。

盛佳玉咬了咬唇。

骆笙果然又要折腾人了!

见骆笙不似说笑,盛老太太干巴巴开口:“笙儿,你父亲遣人把你送来时交代过,让你在外祖母这里多住些时日……”

说多住些时日太委婉了,实则骆大都督直接恳请盛老太太给闺女说门亲事,以后就留在金沙。

骆笙垂眸抿了抿唇:“我想家了。”

一句话令屋内更加安静,连欲要开口的骆辰都抿紧了唇。

骆笙抬眼看向盛老太太,语气依然波澜不惊:“前些日子我写了信给父亲,父亲答应我回京了。”

“当真?”盛老太太大为意外,神色狐疑看着骆笙。

骆笙从袖中摸出一封信递给盛老太太:“这是父亲的回信。”

盛老太太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打开看过后沉默起来。

信是骆大都督写的,大意就是既然女儿乖巧懂事了,那就回来吧,并表示了对盛府的感谢。

良久后,盛老太太叹口气:“既然这样,那就回去吧。”

她到底只是外祖母,这样的大事还是要听人家亲爹的。

骆笙起身,规规矩矩向盛老太太行了个礼:“多谢外祖母成全。”

盛老太太嘴唇动了动。

她一点不想成全,先不说别的,外孙女一走,她的红烧肉怎么办?

这么一想,老太太心都碎了。

缓了又缓,盛老太太强打起精神对两个儿媳妇笑了笑。

大太太与二太太还处在震惊与庆幸中。

震惊这么利落就定下了表姑娘回京的事,庆幸的则是表姑娘一走,盛家总算能平静下来了。

可被盛老太太这么一笑,二人不由一阵心惊肉跳,生出不妙的预感。

“老大要顾着家里,老二出门了,可笙儿一个人上京我放心不下。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你们看大郎他们几个谁送笙儿合适?”

大太太与二太太齐齐变色,一同看向盛大郎几人。

盛大郎四人呆若木鸡。

送,送表妹回京?

“不必劳烦表哥们了,我与骆……姐姐一起回京。”尴尬的沉默中,骆辰开了口。

“不行。”

骆辰黑着脸瞪骆笙:“为何不行?”

骆笙实话实话:“你的身体不行,赶这么远的路病倒怎么办?”

骆辰气个倒仰。

谁身体不行了,他现在一餐饭能吃两个馒头。

骆笙见骆辰不死心,淡淡道:“父亲送你来外祖家养病,你一声不吭跑回去岂不是让外祖母为难?”

盛老太太忙道:“是啊,辰儿,你出远门外祖母就更放心不下了。你且安心住着,让你表哥他们送你姐姐就是。”

老太太说着,严厉扫孙子们一眼。

盛大郎四人只觉小刀子往身上扎,心知这趟差事是躲不过去了,总要有个倒霉蛋牺牲才是。

唯恐被指派上,盛二郎笑嘻嘻道:“祖母,这么大的事我们想私下商量一下,看由谁送表妹合适。”

“也好。”盛老太太点头应了。

让一名孙子送外孙女回京体现了盛家的重视,至于是哪个孙子她并不强求。

摸着这些日子撑大的胃,盛老太太一阵心塞:笙儿进京这一路肯定少不了鼓捣好吃的,也不知便宜了哪个臭小子。

扫一眼苦大仇深的几个孙子,盛老太太冷哼。

几个臭小子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散了吧。”一想以后吃不到外孙女做的吃食,盛老太太没滋没味赶人。

随着盛老太太发话,众人各怀心事散去。

红豆一回屋就凑到骆笙跟前,严肃问道:“姑娘,您什么时候给大都督写的信,又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信呀?”

难道是哪个小蹄子绕过她这个大丫鬟替姑娘跑的腿儿?

这还了得!

骆笙被小丫鬟的严肃弄得一愣,坦言道:“没写过,也没收到过。”

“那这信——”

“呃,我伪造的。”

第27章 约酒

“伪造的?”红豆抚着胸口松了口气,“那婢子就放心了。”

姑娘伪造一封信压根不算个事儿,只要没有哪个不要脸的小蹄子跟她争宠就好。

骆笙嘴角微抽。

她还是清阳郡主的时候有四个大丫鬟,个个出挑能干,却没有红豆这么别具一格的。

不过这样的别具一格对她来说正合适。

可想到这里,骆笙又陷入了沉默。

大厦倾覆,她的四个大丫鬟大概也不在了吧,她最在意的至亲又是什么境况?

这些正是她急于从金沙脱身的理由,没有比借着回京一探究竟更顺理成章的机会了。

为此,伪造一封骆大都督的书信自然没什么好犹豫的。

骆笙居住的小院笼罩在静谧的夜色中,一座八角凉亭里却正热闹。

“二哥你欺负人,凭什么是我送骆表妹?”盛三郎大马金刀坐着,对盛二郎的提议很是不满。

盛二郎笑眯眯摇了摇折扇:“总不能让四弟送吧?你人高马大正合适。”

盛四郎还未满十五岁,只能算个半大孩子。

“我其实可以送表姐。”盛四郎听了盛二郎的话却有几分跃跃欲试。

他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呢,更何况是去繁华热闹的京城,为此送一送骆表姐不吃亏。

“想都别想。”盛二郎拿折扇敲了敲盛四郎的头,眼睛却一直瞄着盛三郎。

盛三郎撇嘴:“又不是除了我只剩下四弟了,大哥、二哥不都可以送么。”

盛大郎以拳抵唇轻咳一声:“秋闱就要到了,我恐怕走不开。”

“是呀,我与大哥要参加秋闱,都走不开。”

盛三郎这时候脑袋却灵光起来:“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大哥、二哥正好趁着送骆表妹的机会进京看看啊,也算是为明年的春闱提前熟悉一下了。”

这话说得就十分讨喜了,过了秋闱才能谈春闱,而三年一度的秋闱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盛二郎眸光闪了闪,笑道:“不如这样,还是抓阄好了。”

“好,抓阄吧!”第一个附和的是盛四郎。

“一边去。”

片刻后,盛三郎一声悲呼响起:“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盛大郎与盛二郎笑着冲盛三郎拱手:“表妹的安危就拜托三弟了。”

转日盛三郎主动提出送骆笙上京,得到盛老太太赞许的点头,一出福宁堂就被二太太叫走了。

据传,关起门来的二太太拿着鸡毛掸子追得三公子抱头鼠窜。

“表哥他们都不乐意?”骆辰端坐在桌前,黑宝石般的眸子越发黑沉。

扶松缩了缩脖子。

凭直觉,公子生气了。

他虽然是盛府下人,但伺候骆辰这么多年一颗心早就偏了,忙把打探到的消息说出来:“听三公子无意间透露出来的话,好像是抓阄抓出来的……”

骆辰抿了抿唇,再问:“她什么时候走?”

因为赌气,他并没有问过骆笙。

“她?”扶松愣了一下。

骆辰脸色微黑,不大情愿吐出三个字:“我姐姐!”

扶松恍然:“呃,您问表姑娘啊,据说明日就走呢,那边都开始收拾东西了。”

骆辰枯坐一会儿,吩咐道:“去跟她说,晚上给我整治一桌菜。”

扶松好奇看了骆辰一眼。

这还是公子头一次主动开口呢,以前都是表姑娘送什么吃什么。

毕竟送来的全都好吃啊!

扶松条件反射吞了吞口水,前往骆笙那里传话去了。

整治一桌菜?

听了骆辰的请求,骆笙并未犹豫就应下来。

明日她就要离开金沙了,满足弟弟一个小小的要求不为过。

略一沉吟,骆笙想好了要做的菜,吩咐红豆开始准备食材。

日头西移,盛大郎四人接到了骆辰的吃酒邀请。

兄弟四人一同来到骆辰住处,才走进院门就见骆辰正等在一丛翠竹旁。

盛二郎笑道:“表弟太客气了,怎么想着请我们吃酒呢?”

骆辰做出里边请的手势,淡淡笑道:“明日我姐姐远行,一路上还要劳烦三表哥关照,今日请几位表哥吃酒聊表谢意。”

盛二郎笑意微敛,与盛大郎交换了一下眼神。

什么时候开始,表弟对骆表妹这么有心了?

盛三郎却没想这么多,搂着骆辰肩头笑道:“那我今日可要吃好喝好,等出了门就没这么舒坦了。”

花厅已经摆好了饭,几人才一踏入就闻到了香味。

“什么菜这么香?”盛三郎动了动鼻子。

“几位表哥坐。”

盛大郎四人落座,接过小厮奉上的手巾净手,眼睛不由自主往饭桌上瞄。

这不怪他们迫不及待,实在是那香味太勾人。

那种炸透的辣椒与花椒混合的香味霸道刺激着他们的嗅觉,使人不自觉咽口水。

骆辰笑了笑,亲自揭开其中一个浅瓷盆的盖子,里面一条完整的鱼浸在红亮的油汁里,其上错落撒着红艳艳的辣椒与翠绿葱段。

看到这道菜之后,盛大郎几人反而有种辜负期待的感觉。

金沙地处南方,鱼是饭桌上常见的一道菜,想做得出众可不容易,何况这道菜鱼身完整,恐怕很难入味。

骆辰嘴角挂着浅笑:“几位表哥尝一尝这鱼怎么样。”

几人很给面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然后便愣住了。

鱼肉细嫩,鲜得舌尖都打颤,偏偏每一丝鱼肉都吸足了辣椒与花椒激发出来的油香。

鲜美又入味,这似乎有些对立的两个长处在这道鱼身上得到了完美体现。

盛二郎不由喃喃:“这道红烧鱼绝了……”

骆辰笑看他一眼,纠正道:“这不是红烧鱼,而是炝锅鱼。”

盛二郎还想再与小表弟就这道炝锅鱼讨论一番,却见对方突然变了脸色。

他低头一看,不由大怒:“老三,你吃鱼都不吐刺的吗?”

才说两句话的工夫,半条鱼没了!

风卷残云之后,桌面上碗盘一片狼藉,那壶酒却还没人动。

盛三郎摸着还没吃饱的肚子,巴巴问:“表弟,你这桌席面是在哪儿订的?五鲜斋还是一品居?不对不对,他们那里做不出来这个味道,除非最近换厨子了。”

少年扫几位表兄一眼,笑吟吟道:“这桌菜啊,是我姐姐做的。”

呵呵,只有他嫌弃骆笙的份儿,还轮不到别人。

第28章 表妹的心情

骆表妹做的?

离开骆辰院子的兄弟四人吹着夜风,陷入了怀疑人生。

盛四郎脸皱成一团:“大哥,你们抓阄不带我,是不是早知道骆表姐做菜好吃?”

“少胡说!”盛二郎拍了盛四郎一巴掌,摸着下巴对盛三郎笑了笑。

盛三郎一脸警惕:“笑什么?”

盛二郎伸手勾住盛三郎肩头,笑嘻嘻道:“三弟,我忽然觉得凭抓阄把送骆表妹进京这么重大的事定下来太草率了,要不咱们抽签?”

盛三郎翻了个白眼:“想都别想。”

骆表妹做的炝锅鱼太好吃了,别说只是送骆表妹上京,就是让他娶骆表妹都可以考虑——不考虑了,他愿意!

花厅中,扶松收拾着满桌狼藉,掂了掂酒壶:“都没喝多少呢。”

骆辰笑笑,没应声。

扶松来了好奇:“公子,您请几位公子吃酒,是想让三公子好好关照表姑娘吧?”

“你不必操心这个。”少年绷着脸,负手离开了花厅。

庭院中一片寂静,橘黄的灯光四散开来,笼罩着生机勃勃的翠竹。

骆辰在院中立了片刻,勾唇笑笑。

他请几位表哥吃酒,当然是想让他们后悔啊。

哼,谁让他们轻视他姐姐!

想到骆笙,少年嘴角笑意顿收,转而生起闷气。

说走就走,还是那么任性。

翌日是个晴天,一清早金沙的街头巷尾就热闹起来。

盛府大门口停了两辆马车,头一辆供人乘坐,后面那辆则装满了物什。马车旁站着七八个护卫,正等着主子们道别。

“笙儿,以后得了闲记得回来看外祖母。”盛老太太领着一群人把骆笙送到大门口,拉着骆笙手腕依依不舍。

骆笙微微颔首:“会的。外祖母回屋歇着吧。”

“一定得来啊。”盛老太太眼角湿润了,依然拽着骆笙不放。

大太太忙劝:“老太太,让表姑娘趁早赶路吧。”

表姑娘万一不走了可咋办啊!

盛老太太这才松开手,掏出块手帕擦眼泪:“走吧,路上注意安全,等到了京城给外祖母写封平安信……”

听着盛老太太滔滔不绝的叮嘱,大太太与二太太面面相觑。

看老太太这意思居然是真伤心?不应该啊。

虽说这么想有些不合适,可她们一想到表姑娘要离开都想放鞭炮了。

骆笙对盛老太太等人福了福身:“这些日子给外祖母、大舅、大舅母、二舅母添麻烦了。”

盛老太太还在抹眼泪。

盛大舅温声道:“本该舅舅送你,奈何脱不开身。”

他说着扫一眼换了一身崭新衣裳的盛三郎,换上严厉语气:“路上照顾好你表妹,若是出了差错,唯你是问!”

盛三郎笑容灿烂:“大伯放心吧,我一定把表妹平平安安送到京城。”

二太太恨不得扇儿子一巴掌。

摊上这么个苦差事,这傻儿子为什么瞧着眉飞色舞?

骆笙再对盛大郎几人行了个平辈礼:“也给表哥们添麻烦了。”

盛大郎还礼:“祝表妹一路顺风。”

盛二郎轻咳一声道:“要不还是我送表妹吧,三弟到底年轻——”

盛三郎险些一拳打过去,瞪眼道:“不行,说好我送的!”

大太太与二太太呆了呆。

今日老太太与大郎几个都不对劲,莫不是中邪了?

骆笙目光从盛佳玉面上掠过,看向一言不发的骆辰。

十二三岁的少年如一杆幼竹,挺拔青翠,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倔强。

出现还是会出现的,但他打定了主意不搭理骆笙。

骆笙走过去,语气温柔:“你记得吃药。”

骆辰偏开脸。

“那我走了。”骆笙不以为意,转过身去。

要说深厚的姐弟感情,原本的骆姑娘都没有,她就更没有了。不过骆辰能跳湖救姐,那她就会把他当弟弟待。

见骆笙居然真要走了,骆辰不由喊道:“你等等。”

骆笙看向他。

少年一脸严肃:“别再惹祸被父亲送回来了。”

她不在意,他还要面子呢。

“知道了。”骆笙笑了笑,抬手揉揉少年的头。

骆辰皱着眉没有躲。

盛佳玉站在大太太身边,眼睁睁看着骆笙带着红豆钻进车厢,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闹了那么多不愉快,她与骆笙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走吧,走了后盛府就能恢复如常了。

马车踏着晨曦驶过苏府门口,正赶上苏曜出门。

骑在马上的盛三郎向苏曜打了声招呼:“苏二哥,去书院啊?”

与盛大郎、盛二郎一样,苏曜同样在备考今年秋闱。

“嗯。盛三弟这是——”苏曜视线从青帷马车上掠过。

盛三郎露出个笑脸:“我送表妹回京。”

苏曜闻言表情尚无多少变化,身后书童已露出诧异神色。

天啦,对他家公子心怀不轨的盛府表姑娘要回京了!

“那就祝盛三弟一路顺风。”苏曜拱了拱手。

“承苏二哥吉言,等回来咱们一起喝酒。”盛三郎一夹马腹,追上了未曾停留的马车。

“谢天谢地,那个骆姑娘总算是走了。”书童满心欢喜。

苏曜面无表情盯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许久,才淡淡开口:“不要多话。”

只是回京,早晚还会见面的。

骆笙的离开如同石子投入湖中,荡起一阵涟漪之后终究散去。

不过据传盛老太太舍不得外孙女走,哭湿了两条手绢。

当然,这种谣言没几个人信就是了。

出了金沙县,一连赶了几日路,盛三郎由一开始的满心期待变成了深深失落。

表妹做出各种美食犒劳他的胃这种好事压根没发生!

这日马车停在官道旁歇脚,喝着路边茶棚里涩口的茶水,盛三郎终于忍不住试探:“表妹,听说你会做饭。”

骆笙并未否认:“会做。”

盛三郎露出个讨好的笑:“表妹怎么不露一手呢?”

看骆表妹这几日粗茶淡饭吃得比他还自在,完全不像能做出那道炝锅鱼的人。

不行了,想到炝锅鱼就要咽口水。

骆笙微微转眸看着盛三郎,道:“我一般只在心情好的时候做饭。”

盛三郎眼一亮:“表妹今日心情如何?”

骆笙视线投向前方,淡淡道:“一般情况下,我心情都不好。”

第29章 回家

怎么可能心情好呢?

随着离家越来越近,她恐惧、忐忑、急迫,又抱着一丝侥幸,唯独没有高兴。

盛三郎被噎个半死,干笑道:“表妹真会开玩笑。”

可迎着少女幽潭一样的眸子,盛三郎笑不下去了。

骆表妹看着……好像真的不高兴。

可这是为什么,能回京不该高兴么?

“那……表妹为何心情不好?”

骆笙没办法回答盛三郎这个问题,遥遥瞥了一眼前方:“我想在南阳城玩几日。”

南阳城?

盛三郎不由皱眉。

南阳城虽然是下一个歇脚处,可没必要逗留几日吧?

“表妹不是急着回京么,为何要在南阳城玩?”盛三郎心直口快,有疑惑就问出来。

“一直赶路有些烦了。”

盛三郎眨眨眼:“那表妹在南阳城休息几日,心情是不是就好了?”

要不是为了那道令他魂牵梦萦的炝锅鱼,他一个大男人会在乎表妹的心情么?

必然不会啊!

盛三郎为自己感到一阵心酸。

骆笙见盛三郎如此执着于她的心情,略一琢磨便明白了对方心思,遂道:“我在南阳城玩几日,不管心情会不会好,都会为三表哥做一道菜。”

她喜欢平等交换,盛三郎给她提供方便,那她便以一道美味回之。

盛三郎喜上眉梢:“那就说定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看着盛三郎伸出来的手,骆笙牵了牵唇角,伸手与之击掌:“自然不会食言。”

少女柔软的指尖微凉,却让盛三郎火烧般移开了手。

耳朵泛红的盛三郎抬眼望天。

一时忘了表妹是女孩子,表妹该不会以为他想占便宜吧?

再看骆笙垂眸平静喝着粗茶,盛三郎又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咳咳,或许是他被占了便宜也不一定……

不过他也不介意就是了。

盛三郎越想,耳根越红了。

红豆翻了个白眼。

这傻大个脸红个鬼啊,这点美色以为能让她们姑娘心动?

“走吧。”骆笙起身向马车走去。

红豆钻进车厢坐在骆笙身旁,察觉自家姑娘越发沉默。

“姑娘,您怎么了?”

“想家了。”骆笙合上眼,“到了南阳城叫我。”

睡一觉后不管怎样都有个答案了,而不是一路纠结忐忑到令她窒息。

车厢中再次恢复了安静,伴随着枯燥的车轮吱呀声,淡淡熏香令人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减缓了速度,红豆探头往外看了看,欢喜道:“姑娘,南阳城到了!”

骆笙攸然睁眼,往外看去。

前方是一座庄严古朴的城,城墙斑驳,门楼高阔,“南阳城”三个大字就这么突兀闯进了她的视线。

这一刻,骆笙热泪盈眶。

南阳城,镇南王府,她终于回家了。

见骆笙落泪,红豆有些慌:“姑娘,您怎么哭了?”

骆笙把眼泪逼回去,淡淡道:“只是风大迷了眼。三表哥,我们进城吧。”

一行人很顺利进了城,骆笙下了马车,默默走在街上。

盛三郎走在骆笙一旁,好奇打量四周:“城倒是不小,却一点不热闹。”

对于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少年来说,这座透着几分落寞的城池无疑令他失望。

骆笙一言不发往前走,每迈出一步心情就沉重一分。

南阳城乃镇南王府所在,在她记忆中一直是热闹的,喧哗的,朝气蓬勃的,而不是如眼前看到的这样,明明来往的人不少,却透着说不出的压抑。

仿佛整座城池的调子都是沉重的。

这不是她记忆中的南阳城。

骆笙突然停了下来,目光直直望着某处。

盛三郎往那方向看了一眼。

那是一座占地广阔的府邸,大门上了锁,门前两座石狮子沉默矗立着,落满灰尘的狮身无声向来往行人诉说着这座府邸的破败。

骆笙盯着门前本该光亮此刻却呈现出暗红色的青石板路发呆。

一个行人从骆笙面前走过,被她猛然拽住衣袖。

那是名年轻男子,被骆笙突然的举动骇了一跳,待要叱骂却撞进了少女美丽而哀伤的眼睛。

骂声被年轻男子咽了下去。

“这是哪里啊?”少女轻声问。

年轻男子看一眼破败的王府,面色微变:“这是以前的镇南王府,小娘子最好别靠近这么晦气的地方。”

“晦气?”

“可不是晦气么,听老人们说以前的镇南王私通敌国犯下谋逆大罪,全府上下几百口全被处决了,过了这么多年青石板还是红的呢——”

刺啦一声,年轻男子的衣袖被拽断一截。

年轻男子盯着少女手中的半截袖子傻了眼:“小娘子这么心急不好吧……”

虽说这小娘子十分美貌,可脑子好像有点问题——

“舍妹顽皮,兄台不要与她计较。”盛三郎一见情形不对,忙把一角银子塞进年轻男子手中,把人打发走。

骆笙依然呆呆立着,脑海中一遍遍回荡着年轻男子的话。

私通敌国,谋逆,全府上下几百口被处决……

一股腥甜涌上喉间,让她的眼睛变得模糊,开始看不清那近在咫尺的府邸,更看不清那暗红色的青石板路。

“表妹,你怎么了?”

骆笙没有回应,径直走向马车。

眼见骆笙的身影消失在车厢门口,盛三郎一头雾水看向红豆:“你们姑娘究竟怎么啦?”

看着心情十分不好的样子……

红豆想了想,道:“大概是城破,宅子破,人也丑,太失望了吧。”

盛三郎默了默。

除了这小丫鬟说的,似乎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

那他们到底要不要在南阳城留宿呢?

看一眼天色,盛三郎有了决定:罢了,天都不早了,还是勉强住下吧。

打听到城中最好的客栈,一行人赶了过去。

马车在客栈门前停下,骆笙却迟迟没有从马车中出来。

盛三郎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坐在车厢外的红豆。

红豆没好气翻了个白眼。

看她干什么,没见她都被姑娘赶出来坐了吗?

盛三郎隔着车窗帘咳嗽一声:“表妹,你要是不喜欢这里,那咱们就继续赶路吧。”

怎么突然就不出来了,女孩子的心思都这么难猜吗?

不知过了多久,绣着竹纹的淡绿帘子掀起,骆笙低头下了马车。

她走到盛三郎面前,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我很喜欢,就住下吧。”

第30章 郡主真傻

暮春的南阳城沐浴着暖风,处处可见的团团花簇给这有些沉闷的城池平添了几分明丽。

骆笙穿梭于人流中,平静而沉默。

走在一旁的盛三郎时不时投来疑惑的眼神。

总觉得骆表妹有些不一样了,却说不出缘故。

盛三郎鲜少与女孩子打交道,完全不知该如何改善这种状况,不知所措间瞥见一名小贩叫卖糖葫芦。

一串串冰糖葫芦插在草木棒子上,阳光下晶莹闪烁,煞是诱人。

盛三郎大步走过去买了两串冰糖葫芦,把其中一串递到骆笙面前。

骆笙驻足看着他。

少年面上挂着明朗的笑:“表妹吃糖葫芦吧,酸酸甜甜味道还不错。”

骆笙沉默片刻,伸手把糖葫芦接过:“多谢表哥。”

盛三郎脸上的笑更灿烂:“不谢,表妹喜欢就好。”

他说着,把另一支糖葫芦塞给了红豆。

红豆大喜。

一支糖葫芦她虽然不稀罕,但被人记着总是令人欢喜的。

嗯,三表公子是个好人。

“能不能再拜托表哥买些东西。”

看一眼少女手中握着的糖葫芦,盛三郎就差拍胸脯了:“表妹要什么尽管说。”

糖人,零嘴,还是胭脂水粉?

“我想要一些烧纸。”

“烧,烧……烧啥?”盛三郎险些被口水呛到。

是他听错了么,烧鹅?

“祭奠用的纸钱。”

盛三郎缓了缓,才艰难开口:“表妹啊,你要纸钱干什么?”

骆笙垂眸给出答案:“祭拜我娘。听外祖母说我娘当年出阁,曾因身体不适在南阳逗留了一段时日。我站在这里,想到我娘曾经身处同一个地方就悲从心生,想给我娘烧些纸钱聊表孝心。”

“原来是这样。”盛三郎眼中露出同情,终于找到了骆笙自从进了南阳城就心情不佳的原因。

表妹小小年纪就没了娘,说起来怪可怜的。

“表哥可愿帮忙?”

“当然没问题!”

骆笙冲盛三郎微微屈膝:“那就劳烦表哥了。我带红豆去那边的脂粉铺子逛一逛,等到傍晚与表哥在客栈碰面。”

盛三郎张了张嘴。

他没说与骆表妹分开啊,毕竟骆表妹的安全还要由他负责呢,那几个护卫可都留在客栈没带着。

见盛三郎不语,骆笙蹙眉:“表哥想与我一同逛脂粉铺?”

盛三郎猛摇头:“咳咳,我不是这个意思。那表妹去逛吧,我这就去给你买东西。”

骆笙满意弯了弯唇:“那就晚上见。”

支走盛三郎,骆笙带着红豆直奔一家成衣铺,不多时街头便多出一名带着小厮的少年。

少年眉眼精致,却因肤色微黑让人乍一看普普通通。

“姑娘,咱们穿成这样是要去逛妓馆吗?”红豆压低声音,满是兴奋。

就是在京城姑娘都没带她逛过青楼呢,想想还真是期待呀。

骆笙深深看了红豆一眼。

说真的,她都有点羡慕骆姑娘了。

身边丫鬟能把逛青楼看得这么理所当然,可见骆姑娘活得多么随心所欲。

“只是随意走走。”

骆笙带着红豆从街头走到巷尾,从东街走到西街,踏遍大半个南阳城,撞见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乞丐正被几个乞儿围殴。

“再不松手就打死你个老东西!”

老乞丐怀里搂着某物,闭着眼任由几个乞儿拳打脚踢。

“红豆,去把那几个乞儿打发走。”

红豆撸撸袖子就要过去,被骆笙拦住。

“姑娘放心,这种小乞丐婢子一个人可以打五个。”

骆笙摇摇头:“我是让你给他们一人几个铜板打发走。记着,能用银钱解决的问题不要用拳头。”

“婢子明白了。”

眼见几个乞儿得到铜钱一哄而散,骆笙走了过去。

老乞丐吃力抬头,干枯的唇嗫嚅:“多谢公子……”

骆笙示意红豆把老乞丐扶起来,带到不远处的一个茶摊喝茶。

老乞丐把茶点塞得满嘴都是,噎得直翻白眼,猛灌了一瓷缸茶水才缓过来。

“他们打你,就是为了这半个鸭腿?”骆笙开口问。

被老乞丐护在怀里的是一个破瓷盆,里面放着半个颜色有些发黑的鸭腿。

老乞丐点点头。

“家父曾来过南阳城,对我说此地家家生活富足,路不拾遗,鲜少见到乞儿,怎么——”

老乞丐看骆笙一眼,叹了口气:“令尊一定是很多年前来过的吧。”

“是啊,有十几年了。”

老乞丐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含糊道:“现在的南阳城不是十几年前的南阳城了。”

“怎么说?”

老乞丐灌几口茶水,不吭声了。

红豆眼一瞪:“你这老乞丐,和我们公子卖什么关子!”

“不是卖关子,是说不得……”

骆笙以衣袖遮挡推过去一角碎银,面上不动声色:“十几年前的事了,就是当时说不得,现在也能说得了。老伯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镇南王府惨遭灭门横祸,只要南阳城的老人没死绝,恐怕就没有不知道的。

老乞丐飞快把碎银收起来,总算开了口:“以前南阳城归镇南王管,十二年前的一日镇南王府被官兵围住,足足杀了一夜才停下。南阳城的人……总之从那之后上头就不待见南阳城,时日一久就成了今日这般光景……”

骆笙静静听着,明白了老乞儿话中之意。

从大周开国她的父祖就是镇南王,一代代把封地特别是镇南王府所在的南阳城经营得繁华富饶。南阳城百姓大半心向镇南王府,而这是被朝廷不喜的。

一座受冷落的城池,慢慢走向衰败也是必然。

“好好的怎么去谋逆呢。可怜王府上下几百口都没了,就连那日出阁的郡主都没活下来……”

骆笙拢在袖中的手用力攥了攥,平静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既然王府犯了大罪,郡主又怎么可能被放过?”

老乞丐摇头:“话不是这么说。律令规定罪不及出嫁女咧,那位郡主嫁到平南王府都拜过堂了,听到家里遭祸就赶了回来,结果被杀死在家门口……据说郡主当时还穿着嫁衣呢,可真是傻啊……”

第31章 旧地

骆笙垂眸听着,心中悲凉难言。

是啊,可真是傻啊。

那晚风很大,夜很黑,穿着嫁衣的她骑着马拼命往家中赶,穿着喜服的卫羌在后边追。

她看到了镇南王府门前屋檐下悬挂的大红灯笼摇摇欲坠,看到了手持利刃的官兵把镇南王府一层又一层包围。

只恨她还没见到父王与母妃,还没见到尚在襁褓中的幼弟,就从马背上跌落,摔在围杀王府的领头人面前。

一箭穿透后心的疼及不上绵绵不绝的心痛。

她的新婚夫婿把她杀死在家门口,甚至容不得她与家人团聚。

她挣扎着往前爬了爬,迎着围杀王府的领头人错愕的神情从身体涌出的热血中爬过,却永远没有机会爬过那道大门。

她带着无尽的恨与遗憾闭上眼睛,再睁眼成了骆姑娘。

而卫羌,她的青梅竹马,她的新婚夫婿,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大周第二尊贵的男人。

骆笙用尽全部力气冷静下来,对老乞丐露出个漫不经心的笑:“这么说,郡主那位夫婿大婚头一日就成了鳏夫——”

老乞丐脸色顿变:“公子可别乱说!”

看在那角银子的份上,老乞丐压低了声音:“公子是不是一心读书不知外头的事,郡主那位夫婿可是太子。”

“当今太子居然是那位郡主的夫婿?”骆笙面露惊讶,“可郡主不是嫁到平南王府的么?”

她说着,把一块碎银不动声色塞过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这种在南阳城有些年纪的人都知晓的事,老乞丐收好银子又开了口:“太子有功呢,镇南王通敌叛国的证据就是太子从镇南王府找到的。后来天家要从宗室挑一位子弟为皇太子,就选中了当时的平南王世子,也就是当今太子……”

这些往事若是问其他地方的人,甚至京城的人,恐怕都所知不多,南阳城却不一样。

老乞丐从一开始也不是乞丐,只是十二年前那场惨事改变的不只镇南王府,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骆笙沉默许久,露出一抹浅淡笑容:“原来如此,太子殿下可真是有勇有谋。”

问到了想知道的,骆笙换回原来装扮,带着红豆慢慢往客栈的方向走。

“红豆。”

“怎么啦,姑娘?”

“你觉得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红豆扫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婢子有什么想法都不瞒着姑娘。以前啊,婢子觉得太子运气可真好,人也挺和善的样子。”

“现在呢?”

红豆撇了撇嘴:“现在觉得太子就是个贱渣,那位郡主太可怜了。”

骆笙眸光闪烁,把水雾逼退。

她可真喜欢红豆这丫鬟。

“不过——”

“不过什么?”

红豆咬咬唇,声音更低:“太子早早找到了镇南王通敌叛国的证据还若无其事把那位郡主娶进门,娶进门后又利落把人杀了,那位郡主难道就从来没察觉这人又狠心又坏吗?”

骆笙面色平静道:“大概是她眼瞎。”

小丫鬟猛点头:“就是眼瞎啊,还是姑娘聪明。”

骆笙弯唇笑了,笑不及眼底。

感谢上苍给她一次机会当个聪明人。

卫羌,你且等着。

骆笙与盛三郎在客栈碰了头,由他陪着去了路边烧纸。

清明将至,出门在外的人在路边烧纸祭奠逝去的亲人并不会引人注意。

等着纸钱烧成灰烬,盛三郎打量着骆笙面色,开口劝道:“表妹,咱们回去吧。”

他总觉得刚刚烧的纸钱只有他买来的一半,可又没证据,也不敢问。

咳咳,也许是错觉,毕竟他从小到大算学这一科学得不大好。

骆笙盯着燃成灰烬的纸钱化作灰蝶飞舞,轻轻颔首:“嗯,回去吧。”

夜色渐浓,弯月静静挂在树梢头,有种孤零零的冷清。

一身黑衣的骆笙走出房门,十分顺利离开了已经陷入沉睡的客栈。

街头空荡荡,远远的有打更声传来。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夜确实深了,特别是在这么一座久离了繁华喧嚣的小城。

骆笙脚步轻盈沿着路边飞奔,很快来到那座破败的府邸前。

门前石狮子威猛依旧,却不复当年光鲜。

她绕着围墙走了一阵停下来,往后退几步一个助跑攀上墙头,轻轻松松落在了里面。

骆笙稳了稳身子,环视四周。

入目是一片荒凉。

半人高的茂盛杂草,遮天蔽日的树木,还有交织成夜曲的虫鸣。

骆笙一步步往内走,浑身发冷。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也许是巧合,更或许是天意,十二年前的今夜正是那场祸事发生之时。

这一日是她出阁之日,也是全家人乃至她自己的忌日。

骆笙摸了摸臂弯挎着的包袱,里面装着的是盛三郎买来的烧纸。

她目前还做不了太多,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亲人烧些纸钱,告诉他们她还在。

曾经清澈见底的湖面浮满了枯枝败叶,淡淡的腐朽气息直往人鼻端钻。

骆笙停在湖畔一座绣楼前。

那是她的闺房,不过如今也没有旧地重游的必要。

那里承载着她最快活的年少时光,也承载过她出阁前的紧张与期待。

她是南阳城百姓眼中高高在上的清阳郡主,可在嫁人这件大事上,与寻常少女没有什么不同。

卫羌是父母替她选的夫婿,样子不丑,性子不坏,又是认识多年的,她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那时候,她靠着床头绣屏也曾悄悄想过,她将来与卫羌也能像父王与母妃那样恩爱吧。

谁知没有将来。

骆笙垂眸盯着修长纤细的手指自嘲笑笑。

谁知现在才能谈得上将来。

骆笙最后看一眼矗立在腐朽湖畔的绣楼,欲要转身离开,可眼角余光的一瞥令她僵在当场。

一瞬间的惊惧过后,骆笙立刻闪身躲在树后,手摸上匕首。

那是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是骆姑娘留下来的。

骆笙已经试过,削发如泥,足够锋利。

借着月光,她的视线紧紧追逐着那道身影。

那人罩着头脸难以看出男女,一步步离骆笙越来越近了。

第32章 第三人

骆笙目不转睛盯着渐行渐近的人,已经从那人身形判断出是一名女子。

什么人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在这座废弃已久的荒宅里?

骆笙握着匕首的手越收越紧。

更令她惊惧的是,那人居然直奔她所在而来。

一步,两步,三步……

那人已经近在咫尺,让骆笙不得不把握着匕首的手举起,随时准备挥出这柄削铁如泥的匕首。

她是清阳郡主的时候学过拳脚骑射,这是父王对她的要求。

用父王的话说,学些功夫傍身不是坏事,至少以后想揍郡马的时候靠自己就行了,免得让下人们为难。

她向来听话,拳脚骑射学得都不差。

而骆姑娘显然也是习过武的,不论水平高低,单论身体条件比她还要强些。

想想也不奇怪,没事领着一群下人上街闯祸的姑娘至少也该会甩个鞭子什么的。

骆笙觉得一柄匕首不大保险,考虑到今日没带骆姑娘的那条长鞭,弯腰捡起一块石头。

那人在离骆笙一丈有余的地方停下,突然跪了下来。

骆笙眼神一缩。

如果她没有看错,那人面对的方向是……那座绣楼。

那人朝绣楼所在方向砰砰磕了几个头,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在这空旷破败的荒宅中格外清晰。

骆笙借着月色勉强瞧见那人把包袱解开,却瞧不清从中取出什么。

直到熟悉的味道飘来。

那是她不久前才闻过的烧纸的味道——一种淡淡的很容易让人心情沉重的气味。

就在骆笙才反应过来那人在干什么时,压抑的哭泣声突然响起。

骆笙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今日是镇南王府上下几百口人的忌日,在这个时候来王府烧纸钱,她敢肯定眼前的人与王府关系匪浅,甚至是幸存者!

想到这种可能,骆笙无法不激动。

细细碎碎的呜咽声顺着风飘来,随之飘来的还有打着旋的纸钱。

调皮的灰蝶落在骆笙的墨色衣摆上,却无法引起她一丝关注。

她所有的关注都给了眼前正哭泣的女子。

“郡主,婢子来看您来了……”

骆笙如遭雷击,丝毫动弹不得。

这个声音……是秀月!

她有四个大丫鬟,出阁的时候带走了擅理事的疏风与擅梳妆的朝花,把身手出众的绛雪与厨艺不错的秀月留下替她侍奉母妃。

十二年前的今晚,卫羌挑开她的喜帕去前院敬酒,她坐在喜床边静静等着新郎官回来。

小儿手臂粗的龙凤喜烛热热闹闹燃烧着,时不时爆响喜庆的烛花。

可她等来的不是卫羌,而是浑身是血的绛雪。

从小陪她长大的绛雪,被教她拳脚的师傅亲口赞过天资卓绝的绛雪闯进新房倒在她面前,拼着最后一口气把镇南王府的噩耗带给她。

在金沙醒来后无数次回忆这一日的骆笙除了心痛,还有一丝庆幸。

她感激绛雪。

如果没有绛雪拼死传来的消息,她会如所有新嫁娘那样与新婚夫婿洞房,成为死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一个傻子。

报信的绛雪死了,陪嫁到平南王府的疏风与朝花也不可能活命,没想到留在镇南王府的秀月却活着!

骆笙指尖轻抖,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上前与秀月相认的冲动。

对她来说只是闭眼再睁眼,可对秀月来说已经过了十二年,甚至她还换了一副躯壳。

至少现在她没办法以郡主的身份与秀月相认。

风中的呜咽声越发悲戚,那些呢喃一字不落飘进骆笙耳中。

“绛雪,你个杀千刀的,你为什么要去给郡主报信啊,明明郡主不用死的……呜呜呜,怨不了你,我知道郡主宁愿死也不愿留在平南王府……”

骆笙默默听着秀月语无伦次的哭诉,眼角渐渐湿了。

从小伺候她的四个大丫鬟都是很了解她的人,所以绛雪明知她会自寻死路也要赶来报信,秀月有万千抱怨也怨不出来。

她们都清楚,那种情况下对她来说死比活着要仁慈。

她曾教导过她们,不要用自以为是的好去替别人做主,她们确实做到了。

风有些大了,那堆烧纸烧得很快,秀月把一沓沓纸钱往火舌上送。

“绛雪、疏风、朝花,你们在下边好好伺候郡主,暂时把我那一份差事也做了,等我打听到小王爷的消息就去见你们……呜呜呜,郡主太苦了,我要有了好消息才能去见她……”

躲在树后的骆笙已是无法呼吸。

她听到了什么?

小王爷——她没有听错,秀月说的是小王爷!

难道说她的胞弟还活着?

这不可能,幼弟是父王唯一的儿子,镇南王府既然遭受了灭顶之灾,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骆笙脑海中盘旋着无数念头,最后这些念头全化为一个:她要与秀月相认!

只有与秀月相认,她才能解开这些疑惑。

骆笙只要想到胞弟还活着这个可能就激动得浑身发抖。

幼弟是父王与母妃的老来子,才出生几日就遇到了这般惨祸。

她的幼弟甚至还没有大名,只起了一个乳名叫宝儿。

天上的月躲进了云中,秀月伏在地上哭得有些忘我。

风吹起骆笙的发丝,她站在树后却一动不动。

一个人心里太苦,总要哭一哭才好受。

她要等到秀月哭够了才过去。

至于她,现在的她是没资格痛哭的,更没资格好受。

那些烧成灰烬的纸钱被风卷着吹散,哭声渐渐歇了。

骆笙刚要迈出脚,却浑身紧绷起来。

她与秀月之外,又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因为背对着而瞧不清模样,她却能笃定这人身手出众。

这人又是谁?莫非是跟踪秀月而来?

骆笙心念急转,就见黑衣男子悄无声息靠近秀月,以手刀斩向秀月后颈。

这一瞬,骆笙再顾不得多想,举起石块照着男子后脑勺砸去。

火光电石间,脑袋挨了石块的男子倒下了,听到动静的秀月猛然转身,捂着嘴连连后退。

骆笙眨眨眼,觉得运气不错。

她有一种直觉,如果不是恰好选在男子对秀月动手的那一瞬出手,倒下的是谁就难说了。

骆笙弯腰去扶秀月,顺便往男子面上扫了一眼。

第33章 你是谁

肤色苍白,眉峰锐利,是个极年轻俊朗的男子。

样子尚可,竟然做贼。

骆笙皱眉欲要收回视线,对方突然睁开了眼睛。

眸若点漆,深不见底。

这一瞬,骆笙每一根汗毛都惊得竖了起来。

不过她是越紧张越能超常发挥的人,惊惧非但没有阻碍动作,反而让她快若闪电一扬袖,藏在袖子里的辣椒面就撒了出去。

一声饱含痛苦的闷哼传来。

骆笙一听就放了心,却见秀月连连后退,仓惶爬起来就跑。

骆笙愣了一瞬拔腿就追。

她当然不能放任秀月这么跑了。

人海茫茫,她只能在南阳城短暂逗留,一旦今夜与秀月错过,想要再寻到恐怕就渺茫了。

可她偏偏不能开口把秀月喊住,以防被那名黑衣男子记住声音。

秀月跑得很快,没多大功夫就跑到了某段墙根,一矮身不见了踪影。

骆笙紧跟其上,拨开半人高的野草赫然发现一个洞口。

难怪秀月能悄悄溜进王府。

骆笙俯身从墙洞钻出,敏锐察觉有劲风袭来,忙往旁处一躲。

手持木棍的秀月发现扑了个空,把木棍一扔扭身就跑。

骆笙嘴唇翕动,还是把喊声咽下去,加快速度去追。

夜很深了,她能听到前方的人逐渐沉重紊乱的呼吸。

二人间的距离渐渐拉进,就在骆笙伸手能够到秀月衣角时,秀月突然冲进一处民宅,并把院门用力合拢。

骆笙一手抵住木门,阻止院门彻底闭合。

秀月渐渐顶不住了,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艰难开口:“你,你为什么追着我不放?”

骆笙没有回答,趁着秀月发问时一个用力推开院门闪身而入,把门从内里拴上。

秀月抄起立在墙角的锄头横在身前,厉声警告道:“你再不走,我就动手了!”

骆笙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摸出那柄镶满宝石的匕首在手中把玩:“你打不过我。”

宝石璀璨,匕身锋利,以黑巾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子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轻松自如。

秀月渐渐绝望,手颤抖着险些拿不稳锄头。

骆笙环视一眼四周,问道:“这是你家?”

秀月死死盯着骆笙,一声不吭。

骆笙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豆渣的酸味。

“你卖豆腐为生?嗯,应该是豆腐脑……”

秀月忍不住喝问:“你到底是谁,追着我有什么目的?”

骆笙深深看了秀月一眼。

秀月头上蒙着布巾,同样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

“那个男子是谁?”骆笙问。

秀月一愣,想到那名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黑衣男子一阵后怕。

“他盯上你了,或许听到了你那些话,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

秀月僵立当场,从里到外透着绝望。

比起那名黑衣男子给她带来的绝望,更令她绝望的是眼前这名神秘女子。

黑衣男子顶多是可能找到这里来,可这名女子现在就站在她家院子里!

“那个人是谁?你又是谁?”秀月颤声问。

她几乎无法想象那些话被旁人听到是什么后果,可又没有杀人灭口的能力。

她果然还是郡主的四个大丫鬟中最笨的。

骆笙摇摇头:“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至于我——”

她信步向屋内走去,留下一句话:“我要做一道菜。”

眼见骆笙背影消失在屋门口,秀月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问对方是谁,对方居然说要做一道菜?

紧追着她不放的神秘女子莫非是个疯子?

怀着好奇与惊惧,秀月跟了进去。

灶台就在堂屋,骆笙打量一番,指着一旁簸箕上码着的豆腐块以十分熟稔的语气对跟进来的秀月道:“我用豆腐做道菜,你来烧火。”

直到秀月蹲在灶台前把柴火往里头添,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开始生火了。

也许是对方吩咐她的样子太像郡主了,也许……也许什么,她也说不清。

秀月一边烧火,一边观察骆笙的举动。

骆笙仿佛忘了旁人的存在,净手后把豆腐加盐、花椒粉等作料揉抓成泥,直到豆腐泥有了黏性再加入少许葱花拌匀,团成一个个体态均匀的丸子。

秀月不由睁大了眼睛,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为什么对方做菜时的一举一动那么像郡主?

为什么对方会做豆腐圆子?

不错,她此时已经看出神秘女子要做的是豆腐圆子。

豆腐圆子并非南阳小吃,而是一位从黔城逃难来的厨子凭着这道菜进了王府,并教给了郡主。

那一日王府倾覆,王府养着的厨子同样没能幸免,逃过一劫的她以卖豆腐脑为生,却从不敢做这道豆腐圆子。

她怕害王府的人发现蛛丝马迹,斩草除根。

可眼前这个黑衣女子居然在做豆腐园子!

骆笙睨了秀月一眼,提醒道:“火大一点,炸豆腐圆子油温要高,不然成不了型。”

“是。”秀月下意识应了,随后又是一愣。

油温已经起来,骆笙把豆腐圆子下锅,见一个个圆子迅速膨胀定型就立刻捞出,等油温下降至只有七分热继续下锅炸,直到圆子浮在油面上再捞起放入盘中,豆腐圆子就炸成了。

当然,成功与否现在还不好说。

骆笙以竹筷夹起一个圆滚滚的圆子轻轻晃动,里面立刻发出响声。

“成了!”喊出这话的是秀月。

豆腐圆子最难的就在这里,下锅时只是平平无奇的实心丸子,出锅后却变成空心,里面流淌着豆浆,再往调好的酱料中一蘸,热腾酥脆又能咬出嫩滑豆浆的胖圆子滋味别提多美妙了。

没等骆笙说话秀月就夹起一个圆子,掀开面上布巾咬去一半。

“豆腐泥应该放上一个时辰再捏成圆子下锅的,现在这样吃起来碱味有些浓,味道差了些。”骆笙说着把调好的蘸料递过去,不疾不徐道,“直接吃豆腐圆子没什么滋味,你蘸上蘸料试试看,我多放了几滴醋,想来你会喜欢……”

秀月听不见骆笙后面的话,筷子上夹的半个豆腐圆子掉下来,直勾勾盯着骆笙问:“你,你到底是谁?”

第34章 表哥真机智

知道把豆腐泥静置一个时辰再团成圆子下锅炸,知道她喜欢多加醋,眼前这名女子到底是谁?

如果不是郡主确实不在了,她几乎以为站在眼前的就是郡主!

“你到底是谁?”

你是谁?

骆笙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好。

隔了十二年,换了一副躯壳,她都说不清自己是谁了。

不过很显然,她凭这道豆腐圆子成功引起了秀月的猜疑,不用再担心一个不留神对方就跑了。

骆笙没有回答“你是谁”这个难题,而是问道:“你在何处卖豆腐脑?”

“就在巷子口——”秀月脱口而出,险些打自己一巴掌。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眼前女子一发问她就忍不住回答?

“那我明日来找你。”骆笙撂下这句话,抬脚往外走去。

秀月愣了愣,匆匆追上:“你,你去哪儿?”

骆笙望着如惊弓之鸟的秀月,不由笑了:“太晚了,我得回去了。你那些疑惑,等明日再说。”

离开这座普普通通的民宅,骆笙直奔客栈而去。

她不能直接把秀月带回客栈,而是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这个理由只能放到明日。

好在有那道豆腐圆子,秀月定然会等她再次出现。

就如四个大丫鬟了解她一样,她何尝不了解她们。

对她们来说,有关她的一切都会放在心上,哪怕有性命之忧。

回到客房,红豆依然在熟睡。

骆笙换去衣裳,轻手轻脚上了床榻。

窗外寂静无声,屋内只有小丫鬟均匀悠长的呼吸声,骆笙的思绪不由飘到了黑衣男子身上。

这个跟踪秀月的男子是谁?

想一想斩向秀月后颈的那记手刀,她只能暂时得出一个结论:此人是敌非友。

南阳城不能久留了。

如果幼弟真的还在人世,秀月寻了这么多年都没消息,就不是她逗留几日能寻到线索的。

黑衣男子的出现是一个警示,她要立刻带秀月进京,以大都督之女的身份先立足再徐徐图之才是正途。

这一夜对骆笙来说极为难捱,以至于一大早就响起红豆的惊呼:“姑娘,您是没睡好么?眼睛瞧着像是挨了两拳——”

骆笙窒了窒,吩咐道:“取一盒脂粉来。”

梳洗过后,骆笙带着红豆走出房间,就见盛三郎已经等在廊下。

一见骆笙出来,盛三郎立刻露出个笑脸:“表妹今早想吃什么?是在客栈将就一下,还是出去吃?”

“出去吃”三个字被盛三郎刻意加重了语气,吃货心思展露无遗。

骆笙不由轻叹。

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盛三郎这样善解人意的少年郎谁不喜欢呢。

“出去吃吧,我想吃豆腐脑。”

一听骆笙要出去吃,盛三郎松口气,走到大堂向一名伙计打听:“小兄弟,这附近哪里的豆腐脑好吃?”

“豆腐脑啊,味道好的有好几家呢,桥头王娘子家的最是香甜,西街赵婆婆家的豆腐脑最是细嫩——”

骆笙打断伙计的话:“我想吃咸的。”

咸的?

盛三郎惊了:“豆腐脑还有咸的?”

红豆用眼白看着盛三郎,就差在脸上写上“没见识”三个大字了:“表公子这话说得有趣,豆腐脑只能吃咸的呀。”

“谁说的,豆腐脑明明是甜的。”关乎豆腐脑的甜咸之争,盛三郎可不会向一个小丫鬟妥协。

眼见二人都要打起来了,伙计冒死插一句嘴:“咸的豆腐脑咱南阳城只有一家,就在东街石头巷口那里。几位客官要是不认识,随便找人打听一下卖豆腐脑的丑婆婆就是了。”

骆笙微微蹙眉。

丑婆婆?这说的难道是秀月?

“表哥,就去那里吧,正好你没吃过咸豆腐脑,今日尝尝是什么滋味。”

前一刻还与红豆剑拔弩张的盛三郎立刻露出一副笑脸:“行,那我今日就尝一尝咸豆腐脑是什么味的。”

一旁红豆撇嘴:“真是可怜,吃了这么多年假豆腐脑。”

伙计盯着离开的一行人,险些忍不住冲上去理论。

太过分了,甜豆腐脑怎么就是假豆腐脑了,甜豆腐脑招谁惹谁了,啊?

东街石头巷口支着一个早点摊,这个时候已经围了不少人。

作为全城遍地甜豆腐脑,只此一家咸豆腐脑的早点摊,多年来自然积累了不少熟客。

“丑婆婆,葱花是不是放多了?”

秀月回神,就见一碗浇好卤汁的豆腐脑上葱花都快冒了尖,显然放得不是一般多。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秀月连连道歉。

“算了,葱花多吃着香。”熟客接过豆腐脑,坐在一旁长条凳上哧溜哧溜吃起来。

秀月在心中叹了口气,眼睛却忍不住往前边瞄。

昨夜那个女子说今日会来找她,究竟什么时候来?

原本能远离这种撞破她秘密的人,秀月该万分庆幸,可是昨夜那道豆腐圆子却让她一夜没合眼,越想越荒唐。

那做菜的手法,那说话的语气,那淡然又明亮的眼神,分明就是郡主。

可郡主明明死了!

秀月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又开始走神。

少年清朗的笑声响起:“丑婆婆,来三碗豆腐脑。”

秀月回神,没有看那阳光俊朗的少年,目光直直落在他身边的少女身上。

少女一身素衣,眉眼沉静,与昨夜那个神秘的黑衣女子截然不同,可她却认识这双眼睛。

骆笙也在打量秀月。

虬枝般的疤痕几乎遍布了小半张脸,让这张脸完全看不出昔日的秀美。

骆笙面上一派平静,心中却掀起巨浪。

秀月竟然毁容了!

“来三碗豆腐脑!”见秀月没动静,盛三郎扬声又喊了一遍。

这个婆婆耳背了吧?

“就来。”秀月很快把三碗豆腐脑调好递过去。

浇上卤汁的豆腐脑颤巍巍,上面撒着红红的油辣椒与翠绿葱花,混合着香醋与蒜泥的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盛三郎哧溜哧溜一大碗豆腐脑就见了底。

红豆嘴里塞着豆腐脑还不忘问:“表公子,咸豆腐脑是不是特别好吃?”

盛三郎一窒,辩解道:“我觉得不是咸豆腐脑特别好吃,是这位丑婆婆做的咸豆腐脑特别好吃。”

这两者可不一样,嘿嘿,他可真是机智啊。

骆笙放下碗,微笑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盛三郎眼睛一亮:“是吧,可不是所有豆腐脑都能做这么好吃的,这跟手艺有关,跟甜咸没什么关系。”

关键时刻,还是表妹支持他!

骆笙继续点头:“表哥说得是。那咱们把这位丑婆婆带走吧,以后想吃豆腐脑可以随时让她做。”

第35章 有钱任性

盛三郎以为听错了:“表妹说啥?”

骆笙一脸平静:“我喜欢吃这位丑婆婆做的豆腐脑,准备把她带走。”

确定没有听错的盛三郎嘴角狠狠一抽。

看中的就要弄到手,这,这不就是纨绔子的行径嘛!

盛三郎缓了缓,干笑道:“表妹,这不适合吧?人家卖豆腐脑卖得好好的,哪能说走就走呢……”

正收碗的秀月伸头问:“给钱吗?”

红豆嘴一撇:“这个你放心,我们姑娘不差钱。”

“给钱就行,我跟你们走。”秀月说完这话,收碗、抹桌子一气呵成。

红豆大感欣慰。

没想到在这偏远破旧的小城里还有这么识趣的人,只凭这点就比京城许多人强。

而盛三郎看看面无表情的秀月,再看看一脸欣慰的红豆,最后看看面色平静的骆笙,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难道所有人都是正常的,只有他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这不对啊——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盛三郎还想说点什么,却见收好摊的秀月已经站在了骆笙身边。

盛三郎沉默了。

“表哥还没吃饱?”骆笙问。

“吃是吃饱了——”盛三郎扫秀月一眼,总有些无法接受,“就算把人带走,总得容人家收拾一下家当吧?”

红豆噗嗤笑了:“一个卖豆腐脑的能有什么家当,收拾家当耽误的时间还不如多赏她两颗金豆子。”

盛三郎只剩下了僵笑。

府上有传言说一个洗衣婆子得了表妹一袋子金叶子的赏钱,他原本是不信的,现在信了。

直到秀月跟着回了客栈,盛三郎还像做梦似的,趁骆笙不注意拉住红豆问:“就因为喜欢吃丑婆婆做的豆腐脑,就把人带回京城去?”

“不然呢?”红豆反问。

小丫鬟的理直气壮让盛三郎窒了窒,脱口而出:“难道遇到个长得俊的男子也带走?”

红豆想了想,摇头。

盛三郎莫名松口气,就听红豆道:“长得俊的男子多了,我们姑娘瞧着很喜欢的才乐意带走呢。”

盛三郎:“……”他居然还想过为了一口好吃的可以娶骆表妹,真是打扰了。

“表公子快些收拾一下吧,我们姑娘说今日就要走了。”

盛三郎浑浑噩噩点头。

客房内,秀月直直盯着骆笙问:“你到底是谁?”

她昨晚一夜没睡,这个疑惑险些把她逼疯。

她甚至想过黑衣女子就是郡主,是郡主的冤魂来找她了,可今日的一切打破了她的奢望。

眼前的少女比郡主还要小一些,样貌上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只有一双眼睛同样明亮从容。

骆笙与秀月对视,平静反问:“那你呢,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为何愿意跟我走?”

秀月被问住了。

她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镇南王府上下以谋逆罪被围杀,而她是见不得天日的幸存者。如果她也出了事,就没人记得寻找小王爷下落了。

可眼前少女昨夜的表现太像郡主,让她不得不怀疑此人与郡主有关联。

直觉告诉她,跟着对方走,她苦寻了十二年的事或许能有转机。

骆笙看着秀月不停变化的脸色,微微笑了:“你看,你都说不清为何愿意跟我走,又何必问我是谁。我只能告诉你,跟着我,或许某一日你就能寻到答案。”

她思量过,直接向秀月表明身份并不理智。

人都是有戒心的,一上来告诉对方这么荒谬的事换来的只能是猜疑。

与其费力让秀月接受她是清阳郡主,不如让对方主动寻求真相,到那时再挑明身份一切水到渠成。

秀月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骆笙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芭蕉叶翠绿如翡,舒展自在。

“我们进京去。”骆笙这样回答。

南阳城已经被车马远远抛到了后面,骑着骏马的盛三郎抬头看一眼天,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

虽然才进三月,可在大晴天的时候这么赶路也有些热得慌。

嗓子眼开始冒火的盛三郎眼尖发现前方路边有一个茶棚,一拽缰绳凑到马车跟前:“表妹,前边有个茶棚,咱们要不喝口凉茶再赶路?”

车厢内很快传来骆笙的回应:“好。”

一行人在茶棚前停下来,算上护卫直接把几条长凳占满了。

茶博士动作利落把桌子抹了抹,提着长嘴铜壶给骆笙几人倒茶。

喝茶的杯子是粗瓷杯,茶是粗茶,盛三郎却一点不嫌弃,端起来咕嘟咕嘟喝个见底,嗓子总算舒服了。

“表妹怎么不喝?”见骆笙捧着粗瓷茶杯没动静,盛三郎忍不住问。

此时的骆笙哪里顾得上喝茶,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正往茶棚走的人身上。

那是一名很年轻的男子,眉眼间有着青年人的沉稳冷淡,又不失少年的锐气。特别是一双墨玉般的眸子与稍显苍白的肌肤相称,哪怕是不经意间的一瞥都会觉得寒光迫人。

盛三郎顺着骆笙的视线看过去,不由惊了。

这男子很俊啊,一点不输苏曜。

完了,完了,骆表妹注意到了!

“咳咳!”盛三郎咳嗽起来,期望正走来的年轻男子能听懂他的提醒,赶紧走人。

年轻男子果然听到了盛三郎的咳嗽,眸光往这边一扫就大步走了过来。

“兄台有事?”盛三郎望着年轻男子,有种好心办坏事的心虚。

“没有位置了,小兄弟不介意拼桌吧?”年轻男子说完也不等盛三郎回话,就这么坐在了骆笙对面。

男子身后一名侍从打扮的年轻人垂眸掩去诧异。

骆笙有些坐不住了。

是前晚出现在王府被她用石头砸了脑袋又往脸上撒了辣椒面的那个黑衣人!

他坐在她对面干什么?

难道说认出了她?

那晚虽算不上夜黑风高,可她还蒙着面巾呢,最多只被对方看到了眼睛。

骆笙想到怀中的匕首,想到腰间的长鞭,想到袖中的辣椒面,最后还是无奈熄了立刻干掉这个男人的念头。

没办法,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怎么好杀人呢。

“骆姑娘别来无恙?”男子突然开口。

第36章 冤家路窄

骆姑娘?

骆笙玲珑心肝,立刻意识到眼前的男子不是认出了那晚的她,而是认识骆姑娘。

她飞快用眼角余光瞥了红豆一眼,谁知平时伶牙俐齿又凶悍的小丫鬟此刻却一脸呆滞,明显指望不上了。

男子给骆笙一种极危险的感觉,在那双乌湛湛的眸子注视下,她不敢掉以轻心,不动声色道:“还好。”

以骆姑娘见了俊俏男子就抢的作风,与眼前男子关系恐怕不那么融洽,至少她从男子的话中没有听出丝毫亲昵。

骆姑娘乃大都督之女,身份尊贵,她以如此态度应付眼前男子想来不会出错。

骆笙有个最大的长处便是沉得住气,说白了就是睁眼说瞎话也能面不改色,可对方听了这回答眼中露出的探究之色还是令她心跳快了几下。

她才说了两个字,到底有什么问题能让对方觉得不对劲?

男子微微动了动眉梢。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更衬得一双眉如同墨栽。

“看来骆姑娘不认识我了。”

骆笙微抬下颏,以不耐烦的语气道:“我见过的人太多,过后便忘了,实在是抱歉。”

“这样啊——”男子深深看骆笙一眼,起身,“那打扰了。”

骆笙注视着男子带着侍从离开,紧绷的身体才松弛下来。

她不怕离开的男子与骆姑娘有什么纠葛,只怕被他认出她就是那天晚上的人。

也许是随着男子离开那种无形的压力骤然减轻,盛三郎终于回过神来:“表妹,你们认识?”

“不认识。”

盛三郎眨眨眼。

不应该啊,那男子风姿丝毫不逊苏曜,都主动过来打招呼了,没道理表妹不认识啊。

这时红豆才如梦初醒,拽着骆笙衣袖道:“姑娘,您真的认不出来了?他就是开阳王啊!”

开阳王?

骆笙面色微变。

她早从红豆口中打探过,骆姑娘之所以被送到外祖家避祸,就是因为得罪了开阳王。

据说是骆姑娘老毛病犯了,在大街上觊觎开阳王美色惹得开阳王大怒。

开阳王乃当朝天子幼弟,虽刚及弱冠却深得皇上器重,就是比他大好几岁的太子见了都要客客气气叫一声王叔。

这样的人雷霆一怒,骆大都督当然不能无动于衷,只得把女儿送出京城以示赔罪。

骆笙思量过,如此位高权重的人物应该不会盯着个小姑娘不放,她低调回京应该没什么问题。

只是运气太差,路上居然巧遇。

为自己的运气叹了口气,骆笙面上恢复了平静:“无妨,他既然离开就说明不计较我以前得罪之处,喝了茶我们继续赶路。”

被女孩子言语调戏几句,脾气也发了,惩罚也有了,还想怎么样?

总不能让女孩子把他娶回去,或是逼着人家女孩子去当尼姑吧。

“姑娘,您可能太乐观了,婢子觉得开阳王还在生气。”

“嗯?”骆笙拧眉,开始觉得离去的男人有些小心眼了。

样子尚可,奈何心胸过于狭窄。

红豆声音放低了些:“当初在大街上,您可是把开阳王的腰带都扯掉了——”

“噗——”盛三郎一口凉茶喷了一桌子。

就连一直安安静静喝茶的秀月都险些打翻手中茶杯。

她深深看了骆笙一眼,目露迟疑:她跟着这位姑娘的决定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表妹,你,你真的大庭广众之下扯掉了开阳王的腰带?”缓过劲来的盛三郎顾不得擦拭溅在衣襟上的茶水,一脸震惊问。

骆笙还在沉默。

大意了。

她全无骆姑娘的记忆,需要打探的讯息太多,听红豆说是因为觊觎开阳王美色被骆大都督送到外祖家避祸就没追问细节,转而问起旁的事。

毕竟在她看来,没有必要连调戏男人的具体过程还要问清楚。

骆笙起身:“表哥稍坐片刻,我有些话要与红豆说。”

“呃。”盛三郎浑浑噩噩灌了一口凉茶。

骆笙在路边树下站定,声音放低:“我以前……喜欢扯男子腰带?”

她以为骆姑娘这样的贵女就算调戏男人也是有基本节操的。

“这倒没有,您就只扯过开阳王的腰带。”

骆笙想一想开阳王的样貌,拧眉问:“因为他生得最好?”

红豆继续摇头:“也不是,其实您当时是不小心手滑了……”

骆笙稍稍松口气。

还好,骆姑娘给她留下的烂摊子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可很快她放松的心弦又紧绷起来。

情况有些不妙!

既然骆姑娘没有见到俊俏男子就扯人家腰带的爱好,作为唯一一个被她扯掉腰带的男人,她没道理不记得。

更别提被送出京城的教训足够任何一个小姑娘终身难忘。

也就是说,对方还是起了疑心。

骆笙想起那个夜里那双突然睁开的墨眸,心头爬上一层阴霾。

开阳王为何会出现在王府?

骆笙走回茶摊,盛三郎没待她说话就腾地跳起来:“表妹有什么事?”

骆笙敛眉:“表哥看起来有些紧张。

“没,没紧张,怎么可能紧张呢,一点都不紧张……”

当作看不到盛三郎发抖的腿肚子,骆笙转身向停靠在路边的青帷马车走去:“表哥要是喝好了,我们就继续赶路吧。”

一行人再次上路,来往行人渐渐变得稀少,到后来就只看到连绵起伏的青山与繁茂树木。

骆笙挑着车窗帘,默默观望沿途风景。

“表妹,要不在这里停一停,吃些干粮再走吧。”

远行终归是个苦差事,无论有钱没钱,赶不到驿站或是城镇只能留宿荒郊野地的情形并不少见。

骆笙微微点头,刚刚下了马车才站稳身子,突然一道黑影冲来。

盛三郎抽出腰间佩刀冲上去,扬声喊道:“有歹人!”

七八个护卫提着刀一拥而上,一阵乱砍之后四散开来,就见一只野猪凄惨躺在地上,身上挨了少说几十刀。

提着刀的盛三郎对上表妹镇定的眉眼有些尴尬:“还以为是歹人,没想到是一头野猪。”

说到这,少年觉得刚才的惊叫有些没面子,忙道:“这么大一头野猪发起疯来其实比几个歹人危害还大呢。”

骆笙颔首:“表哥说得是。那……等会儿就做叫花肘子吧。”

盛三郎:??

第37章 再等等

盛三郎仍在呆滞中。

说好的大野猪吓人呢,为何表妹想到的是叫花肘子?

等等,他只听说过叫花鸡,叫花肘子是什么?

骆笙对此颇为体谅。

扯掉男人腰带这个消息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冲击可能都会稍微有点大,总得给人适应一下的时间。

看一眼还在抽搐的野猪,骆笙耐心解释:“之前答应过表哥,给你做一道菜。”

盛三郎僵硬的表情恢复了灵活。

想起来了,这还是用让骆表妹在南阳城逗留两日换来的呢。

盛三郎一下子回味起那道令他心心念念的炝锅鱼,再看地上挨了不知多少刀的野猪就有些不甘:“表妹,不如做鱼啊,就做炝锅鱼,一条鱼完完整整又鲜美又入味……”

骆笙打断盛三郎的妄想:“没有鱼。野猪肉再新鲜不过,足够我们这么多人吃。”

盛三郎还想挣扎,迎上少女平静明亮的眸子顿时清醒了。

表妹惹不得!

“那……就听表妹的。”

听出盛三郎语气中的遗憾,骆笙宽慰道:“比起炝锅鱼,我觉得表哥会更喜欢叫花肘子。”

盛三郎眼一亮:“叫花肘子当真那么好吃?”

骆笙颔首。

“那叫花肘子是什么,名字好奇怪。”

骆笙露出几分诧异来:“表哥没听说过叫花鸡?”

盛三郎有种暴露无知的尴尬:“咳咳,听说过叫花鸡啊,我还吃过五鲜斋的叫花鸡呢,味道好极了……”

眼见盛三郎陷入了对叫花鸡的美好回忆中,骆笙毫不留情道:“叫花鸡闻起来虽香,实则油水不足,吃起来有些干柴。叫花肘子就不一样了——”

“如何不一样?”提到吃,盛三郎顿时把表妹扯掉男人腰带带来的阴影抛到了九霄云外。

“肘子脂多肉嫩,所以叫花肘子闻起来香,吃起来更香。”

咕咚,这是盛三郎咽口水的声音。

红豆在一旁早就迫不及待:“姑娘,您快做叫花肘子吧,婢子来烧火好不好?”

秀月看向骆笙的眼神多了几分激动。

对叫花鸡与叫花肘子的评价郡主就这么说过,一字不差!

这位骆姑娘到底与郡主有何牵扯?

可这根本没可能,算一下年纪,郡主遇害的时候骆姑娘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

秀月愣愣望着骆笙,一时茫然了。

秀月的异样自然被骆笙瞧在眼里。

可以说她今日做这道叫花肘子,恰逢其会有一头新鲜野猪当食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一步步向秀月暗示她就是清阳郡主。

怀疑多了,疑惑多了,终有一日这些会冲破理智的樊笼,让秀月大胆设想她是谁。

“表哥你们来搭灶生火,丑婆婆你来帮忙,我们一起把这头野猪处理了。”

众人很快按照骆笙的吩咐忙碌起来。

一头野猪该丢弃的丢弃,大块大块的肉串成串放到火堆上烤,那些猪骨则被丢入了从专门拉物什的那辆马车上取下来的一口大锅中熬汤。

盯着大锅中翻滚的猪骨,盛三郎叹了口气。

在吃食这方面,骆表妹想得太周到了!

骆笙把四只肘子放入一个木盆中腌制,得闲后吩咐红豆:“去后面车里把那个黑陶罐拿来。”

红豆应一声是,很快捧来一个不大不小的陶罐。

陶罐毫无花哨,打开来竟盛满了色泽上乘的蜂蜜。

骆笙示意红豆把这罐蜂蜜送到正翻烤肉串的秀月那里,并道:“烤肉涂一层蜂蜜滋味会更佳。”

“对,对,对,我喜欢加蜂蜜的!”盛三郎眼睛都笑弯了。

那些闲下来的护卫望着火堆上一串串烤肉也不由吞了吞口水。

长途跋涉不用啃干粮,还有现烤的肉与骨头汤喝,可真是幸运啊!

盛三郎瞄了瞄木盆里的肘子:“表妹,你不是说要做叫花肘子吗?”

“腌久一点才入味,其实最好能腌制一整日。”

等到烤肉香味越来越浓,那锅骨头汤也变成了乳白色,骆笙终于把腌制的肘子取出。

铺一层用水泡软的干荷叶,铺一层猪网油,把肘子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再糊上厚厚的泥巴埋入火堆中,剩下就是等吃了。

“表妹居然连干荷叶都准备了。”到这时盛三郎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并毫不怀疑叫花肘子会很好吃。

嗯,至少不会比叫花鸡差吧,表妹保证过的。

“烤肉可以吃了。”秀月突然喊道。

咽口水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

红豆立刻拿了一串烤肉递给骆笙:“姑娘,吃烤肉。”

骆笙不为所动:“你们先吃,等会儿我吃几块叫花肘子就够了。”

护卫们一声欢呼,迫不及待抓起烤肉大快朵颐。

盛三郎闻着烤肉的香味实在忍不住抢了一串,咬下一块烤肉后眼睛一亮:“表妹,没想到丑婆婆豆腐脑做得好,烤肉也好吃。”

吃了一嘴油的红豆一脸得意:“那是,我们姑娘眼光最好了。”

盛三郎一想到茶棚里遇到的那位风姿卓绝的绯衣男子,不由附和:“表妹确实眼光好。”

这么说来他应该是安全的,不用担心被表妹扯掉腰带了——咦,这个认识似乎并没让他特别高兴……

肉香味越飘越远,不远处半人高的草丛里,黑压压藏了十数个人影。

一名络腮胡子的男子正色提醒一旁的黑脸少年:“老七,你第一次打劫可千万不要紧张,瞧见那个最貌美的小娘子没?”

黑脸少年忙点头:“瞧见了。”

“等会儿冲过去咱们的人把那些护卫缠住,你就立刻把那个小娘子拿下,到时候那些人就不敢反抗了,咱们要什么就得给什么。”

“行。”黑脸少年用力点头,捏紧的拳头显出内心的紧张。

络腮胡子抬手拍了拍他:“别怕,咱们人比他们多,何况他们还有三个女人。”

“我不怕。”

“那好,兄弟们准备行动!”

黑脸少年拉了拉络腮胡子:“大哥,要不再等等。”

络腮胡子一愣:“还等什么?”

闻着飘来的肉香味,黑脸少年咽了咽口水:“要不咱们等那个什么叫花肘子好了再出去?”

第38章 打劫

骆笙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拿一只小铁铲把埋在火堆里的叫花肘子陆续挖出来。

看着四块黑乎乎的丑家伙,盛三郎凑过来:“表妹,这就好了吗?”

“好了。”骆笙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往泥壳上砸。

盛三郎忙把石块抢过来:“表妹,这种粗活让我来吧。”

“那就劳烦表哥了。”

盛三郎抡起石块啪的一声砸在泥壳上,没几下就把泥壳敲碎,露出里面裹着荷叶的叫花肘子。

“好烫!”盛三郎吸口气,被烫得龇牙咧嘴还是坚持把荷叶外衣揭开一角。

一股奇香传来,霸道而浓烈。

露出来的肘子变成了泛着油光的暗红色,皮皱肉糯,每一寸肉都宣示着两个字:好吃!

盛三郎口水直接就流了下来。

表妹说得没错,这叫花肘子一看就比干巴巴的叫花鸡好吃!

草丛里的山匪也闻到了这股奇香。

络腮胡子一拍黑脸少年:“肘子好了,可以出去了!老七,今天你来喊话,拿出咱们黑风寨的威风来!”

“大哥放心!”

黑脸少年提着砍刀就冲了出去,大刀对着盛三郎等人一指,吼道:“把你们的肘子交出来!”

盛三郎都呆了。

居然还有打劫肘子的?

络腮胡子一脚揣在黑脸少年屁股上,顾不得叱骂拖后腿的兄弟,一脸凶狠道:“交出你们的金银细软,饶你们性命!”

吃得满嘴流油的护卫拿起了家伙。

盛三郎皱眉盯着一众山匪:“你们到底要什么?”

先前说把肘子交出来,难道是他听错了?

没等络腮胡子说话,黑脸少年就叫道:“肘子和金银细软都要,赶紧给小爷交出来!”

盛三郎脸一黑。

很好,没听错。

“做梦!”

“那就是没得谈了?”络腮胡子手一挥,“兄弟们,上!”

山匪举着刀冲过来,很快与盛府护卫混战在一起,因着人多一来二去就占了上风。

“表公子,您怎么站一旁瞧热闹,是不是身手不成啊?”

盛三郎顿觉被小丫鬟侮辱了,臭着脸道:“我要保护表妹!”

红豆看向骆笙,带着几分跃跃欲试:“姑娘,婢子能去帮忙吗?”

骆笙颔首:“去吧。”

红豆一声欢呼,赤手空拳就冲了过去。

“当心——”盛三郎忍不住喊一声。

怎么能空手冲过去呢,这不是送死嘛。

就见红豆一脚踹向一个山匪裆部,趁那人痛苦弯腰之际抢过大刀砍在了那人屁股上。

盛三郎震惊张大嘴巴,缓缓看向骆笙。

骆笙一脸平静:“表哥也去帮忙吧,对方人多,拖久了对咱们不利。”

“我得留下保护表妹。”

“不用,我比红豆能打。”

盛三郎默默提刀冲进了混战中。

随着红豆与盛三郎先后加入,山匪虽占据着人多的优势却渐渐感到吃力。

“老七,照计划行事!”络腮胡子应付着把砍刀舞得虎虎生风的红豆,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黑脸少年直奔骆笙而去。

站在骆笙身旁的秀月忍不住提醒:“姑娘回车上去吧。”

她不能看着骆姑娘出事,那样的话很多疑惑就再也解不开了。

骆笙目光平静看着冲过来的黑脸少年,语气随意:“不必担心。我父亲督促我习过武,说这样以后想揍夫婿的时候可以自己动手,省得为难下人。”

秀月浑身一震,脱口而出:“你到底——”

后面的话她没有问出来,因为黑脸少年已经冲到了近前。

“你要劫持我当人质?”骆笙敛眉问冲到面前的黑脸少年。

与少女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对视,黑脸少年面皮忍不住一热,却牢记着一个合格的山匪该干的事。

“不错,既然你们不愿交出肘——不愿交出金银细软,就别怪我们无情了!”

黑脸少年一手横刀,一手去拽骆笙。

少女手腕纤细白皙,仿佛力气一大就能折断。

就在黑脸少年下意识收回些力道的一瞬间,那纤细的手腕突然翻转,一股大力把他拉了过去。

“都住手!”一只匕首横在黑脸少年脖颈间,匕柄处的宝石在阳光下璀璨夺目。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随即响起络腮胡子不可思议的吼声:“老七,你是怎么回事儿?”

不是让这小子去劫持那个小娘子吗,怎么反倒被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给劫持了?

再想想黑脸少年心心念念把人家做的叫花肘子放在打劫第一位,络腮胡子不由犯起了嘀咕。

这小子该不会被小姑娘的叫花肘子给收买了,当起了内奸?

“丢下你们的利器,不然我就杀了他。”骆笙淡淡道。

安静下来的场面让她知道赌对了,这个少年山匪在这群山匪中地位不一般,至少不是被随意牺牲掉的小卒。

“小娘子,你最好立刻放了他,不然你们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络腮胡子目光凶狠盯着骆笙。

作为一名山匪怎么能轻易服软呢,他不信一个小姑娘敢杀人。

骆笙动了动匕首,黑脸少年的脖颈瞬间涌出鲜血。

这一刻震惊的不止山匪,还有盛三郎。

表妹说动手就动手,都不犹豫的吗?

“再说最后一遍,丢下你们手中利器。”

这个一看就是新手的少年山匪虽然还没变成悍匪那般心狠手辣,可双方立场不同,一旦己方败了落入对方之手,是生是死甚至被侮辱就全在对方一念之间。

必要的时候她不介意杀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己方残忍。

“大哥——”骆笙淡漠的眼神令众山匪意识到这个少女不是在说笑,纷纷看向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面色变换不断,最后用力把刀往地上一掷:“都把刀放下!”

叮当一阵响,山匪纷纷把利刃丢到地上。

骆笙提醒还在发蒙的盛三郎:“表哥,把他们的利刃收起来。”

眼见利刃全被对方收走,络腮胡子脸色发黑:“现在可以放人了吗?”

骆笙把黑脸少年推了出去。

络腮胡子抓住黑脸少年,扬声道:“撤!”

“等等。”骆笙喊了一声,见山匪齐齐看来,面无表情道,“把你们身上带着的金银细软全都留下再走。”

一直花骆姑娘留下来的老本不大好意思,她也该开源了。

第39章 比脸皮

不远处的山木后,一名绯衣男子默默看着这一切,眸光深沉。

一旁侍卫不敢多问,心中却疑惑不已。

主子从不爱与人牵扯,尤其是女子,可几次遇到这位骆姑娘都有些不对劲。

第一次是在京城热闹的街头,主子是什么身手,竟然被个只会花拳绣腿的小姑娘扯掉了腰带。

当时他可在一旁瞧着呢,骆姑娘扯主子腰带的瞬间主子居然没有躲,以至于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阻止,然后……就来不及了。

第二次是前两日那个路边茶棚,主子本是路过,看到骆姑娘却走了过去。

第三次就是这次了,主子目不转睛盯着骆姑娘瞧了许久了。

侍卫探头看着素衣少女从容淡定威胁一群山匪把金银细软交出来,心头升起一个大胆猜测:主子该不会是心悦骆姑娘吧?

要说起来,骆姑娘十分美貌——不可能,主子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可是主子为什么一直偷看人家姑娘不走呢?

侍卫又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

骆笙冷眼瞧着一群山匪或愤怒或憋屈或心疼把身上值钱之物留下后相互搀扶着撤退,吩咐红豆清点收获。

红豆归拢好撇了撇嘴:“真是一群穷鬼,统共不值一百两银子。”

一旁盛三郎听得咂舌。

一百两银子不少了,他月钱才五两!

骆笙举步走向盛府护卫。

一共八个护卫,此时或立或坐,身上多少都挂了彩。

“有几个受伤的?”骆笙问。

跟过来的盛三郎指着坐在地上的两人道:“他们两个伤势比较重,还有三个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剩下三个没有受伤,身上的血是那些山匪的。”

说到这,盛三郎才有些后怕:“好在没有出人命,要是再打下去就难说了。”

而有这样的结果,多亏了骆表妹。

盛三郎忽然为之前对骆笙的看法有些自责。

表妹这么能干,扯一下男人腰带怎么了。

“红豆,把银钱分一下,重伤的一人三十两,轻伤的一人十两,未受伤的一人三两。”

红豆显然做惯了散财的事,利落把缴获的银钱分了。

分到三十两银子的重伤护卫险些哭了:“多谢表姑娘赏赐。”

他们的身家性命早就卖给了盛府,护送表姑娘进京本就是职责所在,没想到受伤能得这么一大笔银钱。

骆笙温声道:“二位的伤势虽然暂时得到控制,却不宜再远行。这样吧,等到最近的城镇你们就留下养伤,再留两人照顾你们,等伤好了直接返回金沙即可。”

“这怎么行?”二人齐声道。

盛三郎瞪二人一眼:“别那么多废话,就听表姑娘的。”

众护卫这才不出声。

盛三郎对骆笙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表妹,咱们还是先吃了饭再赶路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特别是这一大锅骨头汤可别浪费了,受伤的人喝了能补身体。”

骆笙微微颔首。

盛三郎松口气,飞快拿起一只叫花肘子,心疼道:“这只叫花肘子早早打开了,恐怕都凉了。”

“表哥先吃没有敲开泥壳的。”经历了一次打劫,骆笙没了胃口,接过红豆递来的一碗骨头汤小口小口喝。

汤已经熬成了乳白色,散发出阵阵香气。

盛三郎吃一口肘子喝一口骨头汤,吃一口肘子喝一口骨头汤……

躲在暗处的侍卫咽了咽口水,终于忍不住提醒身旁绯衣男子:“主子,咱们要不要继续赶路?”

眼不见为净啊!

“再看看。”

侍卫:“……”

又忍了一会儿,侍卫再次开口:“主子,要不小的过去买些吃食?您看饭点儿都过了——”

绯衣男子微微点头:“去吧。”

侍卫嘴角一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主子等这句话很久了。

侍卫向盛三郎等人走去。

盛三郎听到动静警惕看来,见来人有几分面熟正琢磨在哪里见过,就看到了紧随其后的绯衣男子,惊得手中肘子险些掉地上。

“你们——”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打招呼。

开阳王的大名,哪怕他一个从没离开过金沙的人都听说过。

这可是让齐人闻风丧胆的开阳王,年前一场大胜令凶悍的齐军退至阿澜山以北,北地边境至少能得数年安宁。

传闻里开阳王脸如火炭,身高九尺,红豆真的没有认错人吗?

“打扰公子了。我们路经此处腹中饥饿,不知可否买些吃食果腹?”

盛三郎是个爽朗性子,闻言笑了:“小兄弟太客气了,遇到就是有缘,我们烤肉与骨头汤还有不少,尽管取用就是。”

不纠结了,又不是他扯掉了开阳王腰带,对方不挑明身份那他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侍卫瞄着盛三郎手中的叫花肘子:“不知这肘子——”

盛三郎忙道:“这是舍妹亲手所做,不方便赠与陌生人。”

居然惦记叫花肘子,这是表妹给他做的,总共才四只,还被红豆与丑婆婆分去两只。

“我与骆姑娘应该算不上陌生人。”绯衣男子走过来,目光锁定骆笙面庞,“不知骆姑娘想起来了么?”

骆笙面无表情看着卫晗。

她在心里早把开阳王列为一等危险人物,已经从红豆口中知道了对方名字。

卫羌,卫晗,一个害她全家性命,一个出现在废弃已久的王府欲对秀月下手,足以让她对“卫”这个姓厌恶至极。

想吃她做的肘子,做梦吧。

骆笙与卫晗对视,气势丝毫不落下风:“确实想起一些往事,也不知有没有记错,公子确定想要我现在说出来?”

她是声名狼藉的骆姑娘,而对方则是大周人人敬仰的开阳王,把骆姑娘扯掉过开阳王腰带的事当众说出来,到底谁更怕丢人不言而喻。

卫晗果然在听到骆笙这么说后沉默了。

身侧侍卫摸上腰间佩刀,心道这位骆姑娘太不要脸了,欺负他们主子脸皮薄,好想砍几刀替主子出气啊。

这时卫晗开了口,语气淡淡:“我以为骆姑娘扯掉过我的腰带,对我应该足够印象深刻。”

“咳咳咳——”咳嗽声顿时此起彼伏,好几个护卫呛得脸通红。

这一次,换骆笙沉默了。

第40章 交锋

她听红豆说开阳王一人可当千军;她听红豆说开阳王深受帝王器重连太子见了都要低头;她听红豆说开阳王生性清冷不喜与人打交道。

可她独独没听红豆说开阳王脸皮这么厚!

不过要比脸皮,骆姑娘不输于任何人,清阳郡主同样如此。

骆笙沉默一瞬,弯起唇角:“都说王爷武艺高强,鲜有敌手,不知是不是真的?”

卫晗敛眉,一时不解骆笙问这话的意思。

一旁侍卫忍不住开口:“这是当然。”

他们王爷的威名大周谁人不知?

骆笙微笑:“那么王爷为何会让我一个只会花拳绣腿的女子扯掉了腰带?王爷莫非偷偷倾慕我?”

此话一说,场面登时陷入了古怪的安静,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卫晗的反应。

卫晗这次沉默更久,心中生出几分恼意。

他本不该与一个女孩子计较,可如骆姑娘这样伶牙俐齿脸皮又厚的女子实属少见。

骆笙看出卫晗眼底的愠怒,语气更加冷淡:“莫不是被我说中,王爷恼羞成怒了?”

卫晗笑了。

一袭绯衣衬得他眉眼更黑,肤色更白,这一笑凉薄浅淡又惊艳。

惊艳本不该用在一个男子身上,可此时用来形容卫晗这一笑,任何人都会觉得恰如其分。

“好叫骆姑娘知道,若是我倾慕之人,我绝不会恼羞成怒。”

这样明明白白的否认,若是换个女子恐怕早就掩面而去,骆笙却面不改色勾勾唇角:“那我就不懂了。王爷既然对我无意,为何总往我眼前凑?要知道女孩子都喜欢胡思乱想,如果王爷不想我以后再生出这样的误会,还请自重!”

最后四个字,骆笙加重了语气。

开阳王会出现在废弃的镇南王府绝不简单,她肯定要查一查,却不是一团乱麻的现在。

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安安稳稳回到京城去。

“让骆姑娘生出这样的误会,确实是我的疏忽。”卫晗说着这话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只是看着骆笙的眸光变得深沉,“我其实看中了骆姑娘的匕首,不知骆姑娘可否割爱?”

“匕首”二字令骆笙的心狠狠一跳。

这个男人的鬼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开阳王是什么样的人物,会稀罕一柄花里胡哨的匕首?

他在试探她!

骆笙看着眼前的绯衣男子只觉心底发凉。

那个晚上她拿石块砸了开阳王的脑袋,本以为把人砸昏了,没想到这人却睁开了眼。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把辣椒面撒了过去,可这人不但对蒙着面巾的她产生了怀疑,还记住了她当时拿在手中的匕首。

茶摊那一次偶遇他或许就认出了她,而刚刚她以匕首抵住少年山匪也被他瞧在眼里,认出了她手中匕首。

这个男人真的是人?

骆笙对卫晗的忌惮更上一层,越发坚定了暂时远离这个人的决心。

骆笙伸手入怀摸出那柄刚刚立过大功的匕首,大大方方送到卫晗眼前:“一柄匕首谈不上割爱,王爷喜欢大可拿去,只是不知王爷用什么来换?”

骆笙此举显然出乎了卫晗意料,让他一直维持的淡漠表情出现了细微变化。

骆笙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以为她会做贼心虚死抓着一柄匕首不放?

她如对方所愿把匕首奉上,倒是看看对方还能以什么理由凑上来。

意识到很大可能被卫晗认了出来,骆笙反而镇定了。

那晚黑灯瞎火,她没自报家门,匕首上也没刻着名字,咬死不承认对方又能如何?

开阳王位高权重不假,骆姑娘的父亲同样权势滔天,开阳王总不能把她带走严刑拷打。

这一刻,骆笙不由庆幸重生成骆大都督之女,让她不至于处处被动。

卫晗盯着那柄镶满宝石的匕首良久,在少女带着微微嘲弄的微笑中伸手接了过去。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眼前少女没有那么简单,至少比在京城街头扯掉他腰带时难缠多了。

那时候,他只当这是个寡廉鲜耻、无法无天的女子,震怒过后连计较都不屑于,不值得。

骆大都督把女儿送出京城并上门赔罪,他内心毫无波澜。

可是眼前少女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她冷硬、镇定、机智。

那个晚上的惊鸿一瞥,那双璀璨如星的眼睛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哪怕没看到女子模样,他却记住了那双眼,并笃定眼前少女正是它的主人。

他自信没有认错,可本该掌控主动局面的他此时却骑虎难下。

这柄该死的匕首镶满了宝石,显然价值不菲,而他随身没带这么多钱!

事情是怎么演变成他需要花钱买下这柄匕首的?

卫晗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好像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骆笙不容卫晗再想下去,淡淡道:“能被王爷看中,是这柄匕首的荣幸。那我就不多收了,王爷给三千两银子就好。”

“咳咳咳——”卫晗身旁的侍卫剧烈咳嗽起来,看向自家主子的眼神饱含担忧。

主子身上连三百两银子都没有!

想一想让自家主子开口讨厌还价有些丢脸,侍卫清清喉咙准备帮腔,就见骆姑娘身旁的小丫鬟撇嘴道:“三千两?姑娘您这是把匕首半卖半送啊!”

小侍卫立刻闭嘴。

得了,人家都半卖半送了,他还说什么?他也是要脸的人。

“莫要多嘴。”骆笙扫了红豆一眼,随后对卫晗微微一笑,“王爷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我说了,能被王爷看中是这柄匕首的荣幸,钱多钱少不重要。”

卫晗与那双含笑的眸子对视,最后轻叹口气:“骆姑娘说得是,银钱于你我都是身外物,以金银来买这柄匕首倒是我的不是了。这样吧,以后在我能力范围内可以帮骆姑娘办件事,骆姑娘觉得这桩交易如何?”

骆笙凝视卫晗许久,笑意更深:“王爷有拔山超海之力,以一柄匕首换王爷帮我办一件事自然是我赚了。那我就先谢过王爷了,等以后有需要的时候还要劳烦王爷相助。”

真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开阳王原来缺钱。

第41章 大雨

卫晗策马疾行,很快把骆笙一行人远远抛在了后面。

前方还是不变的青山绿树。

骏马渐渐放缓速度。

侍卫拽着缰绳靠近,实在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主子,您要一柄花里胡哨的匕首干什么?”

卫晗面无表情看侍卫一眼,觉得揣入怀中的那柄匕首十分硌得慌。

他怎么知道要这柄花里胡哨的匕首干什么!

他提到这柄匕首,本是暗示他认出了骆姑娘就是那晚的蒙面女子,想看到对方的慌乱从而进一步确定。

谁知对方爽快掏出匕首要卖给他——卫晗想着这些,脸色更冷。

“总觉得您亏了。虽然没花钱,可还要为骆姑娘办一件事,换了别人花三万两银子求您办事还求不到呢。”

“啰嗦!我自有计较。”卫晗面子上过不去,冷着脸呵斥一句。

这混账东西一定要反复提醒他挖了个坑自己往里面跳吗?

侍卫却误会了卫晗的意思。

自有计较?

等等,是不是他忽视了什么?

侍卫脑海中飞快闪过少女精致的眉眼。

是了,他先前就猜测过主子可能心悦骆姑娘,只是不敢相信主子是这么肤浅的人,可现在不得不信了。

不然怎么解释主子非要把人家姑娘的随身匕首弄到手?

瞅着主子冷峻的侧脸,侍卫满眼佩服。

都说他们主子可能孤独终老,简直胡说八道。

“主子,骆姑娘给您的匕首要不要配个匣子收好?”

“嗯?”卫晗侧头看了看侍卫,目露疑惑。

他看不懂那个女孩子也罢,为何连自己的近卫也看不懂了。

一柄捏着鼻子收下的匕首,配个匣子是何意?

在卫晗的注视下,侍卫嘿嘿一笑:“这种定情信物弄丢了或是弄掉一颗宝石多不好——”

卫晗身形一顿,而后一夹马腹绝尘而去,留给侍卫一鼻子灰。

一眨眼就是三日后,骆笙一行人离金沙越来越远,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这支队伍如今只剩八人,少了的四名护卫留在了之前的城镇养伤。

盛三郎悄悄摸摸肚子,凑到了马车窗边:“表妹,咱们是不是该吃饭了?”

呜呜呜,他想吃叫花肘子。没有叫花肘子,喝一盆骨头汤也行啊。

红豆忍不住翻白眼:“表公子,咱们吃过早膳连一个时辰都不到。”

“有么?”盛三郎一脸疑惑,“我怎么觉得好久了。”

骆笙手扶青布帘,微抬下颏:“表哥看看天色,我们还是抓紧赶路吧。”

盛三郎抬头一看,不知何时蓝天白云已变成云山叠嶂,风起云涌。

这一路他们已经遇到过一场雨,雨中赶路的滋味并不好受。

“加快点速度。”盛三郎喊了一声。

车马速度加快,可天变得更快,刚刚还是白茫茫云海,陡然就变成乌云翻滚,隐有雷鸣。

接着一道闪光劈开浓云,豆大的雨落下来。

这场雨下得又急又大,望不到边际的雨帘模糊了行人视线,泥泞的路使车马在风雨中开始寸步难行。

“表妹,我看前头有屋舍,咱们去避避雨吧。”盛三郎抹了一把雨水,隔着雨幕大声喊道。

骆笙自不会反对。

这种情况下赶路走不了太远,白白让人遭罪。

有了目标众人都来了精神,一时因大雨滞缓下来的速度加快了些,等到了屋舍近前才发现是一间破庙。

说是破庙,避雨还是没问题的,也免了征得主人家同意的麻烦。

马车停下来,红豆撑着油纸伞率先跳下,回身把骆笙扶下来。

秀月紧随其后,独自撑着一柄竹伞。

红豆把伞往骆笙的方向挪了挪,顺便给秀月丢了个大大的白眼。

姑娘偏心!

车厢里统共放着两把伞,姑娘居然特意提出来给丑婆婆用一把。

明明她才是最得宠的大丫鬟,就连姑娘被送走时大都督只允许带一个下人,姑娘还选了她呢。

她是正儿八经踩着蔻儿那些小蹄子的眼泪胜出的,丑婆婆算什么?

呸,一个卖豆腐脑的!

小丫鬟一颗心仿佛浸在沸腾的醋锅里煎,直到进了破庙还没平复下来。

破庙荒废已久,就连原本供着的神像都不见了踪影。供桌缺了一条腿翻倒在地,墙角里堆着不少干柴。

这些干柴令盛三郎等人喜出望外,忙收拾出一处生起了火堆。

看着蹿腾的火苗,盛三郎冲骆笙嘿嘿一笑:“表妹,这么旺的火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架上一口锅弄点吃的?”

骆笙默了默。

没想到“闲着”还能这么用。

环视一眼,见除了她们从马车里钻出来的其余人个个浑身湿透,骆笙点头:“就熬一锅姜茶驱驱寒气吧。”

盛三郎不由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大雨的天能喝上几口甜滋滋的姜茶也不错,忙指挥两个护卫去马车上搬东西。

没过多时,浓郁的姜茶味开始在破庙里飘散,盛三郎等人身上的衣裳也烤得半干。

红豆先给骆笙盛了一碗,再给盛三郎等人一一盛了一碗,最后端了一碗姜茶美滋滋喝起来。

“红豆,你还少盛了一碗。”骆笙捧着发烫的瓷碗提醒。

“少盛?没有吧——”红豆仿佛才发现秀月,一拍额头,“哎呀,把丑婆婆给忘了。不过丑婆婆你有手有脚,不介意自己动手吧?”

喝着姜茶的盛三郎不由抽动嘴角。

红豆这小丫鬟只适合叉腰骂人,一点不适合演戏。

太浮夸了!

秀月已是三十多岁的人,自然不会与一个小姑娘计较,默默盛了一碗姜茶坐在一旁喝。

喝一口加了蜜糖的姜茶,秀月眼角微微湿了。

曾经郡主也给王妃熬过姜茶,除了蜜糖,郡主还喜欢加一些白胡椒粉,就如眼前这碗姜茶一般。

骆笙忽然看了秀月一眼,问道:“丑婆婆可有名字?”

秀月手一顿,笑了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又是这么个模样,听人叫我丑婆婆已经习惯了。”

骆笙摇头:“那不成。你既然跟了我,被人这么叫,我听了不顺耳。”

秀月垂眸:“那就请姑娘随便赐个名字吧。”

一个名字有什么打紧,她永远是郡主的大丫鬟秀月。

骆笙喝下最后一口姜茶,把碗递给红豆:“那就叫秀姑吧。”

第42章 厮杀

秀月手一晃,姜茶洒了一半。

秀姑?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骆姑娘知道她的本名?

“可是不喜欢?”骆笙淡淡问。

秀月回神,竭力掩饰复杂心情:“姑娘赐名是我的荣幸,没有不喜欢的道理。只是我样貌丑陋,实不敢当一个‘秀’字。”

骆笙笑笑:“精理为文,秀气成采,‘秀’岂是单指样貌?我觉得‘秀姑’十分合适。”

秀月嘴唇翕动还待再说,被红豆一阵抢白:“好了,一个名字哪来这么多话,姑娘想跟你叫啥就叫啥。”

她当年被领到姑娘面前时,姑娘正吃红豆羹,于是指着她说就叫红豆吧。

她说什么了吗?

“红豆,秀姑比你年长许多,不要这么与秀姑说话。”

“知道了。”红豆悻悻应了一声,捧着碗郁闷喝茶。

一锅姜茶很快分完,光线昏暗的破庙中依然飘着姜茶味,萦绕在人鼻端只觉心头生暖。

外面墨云翻滚,大雨如注。

一名年轻护卫很是勤快把锅端起:“我去把锅碗洗了。”

雨水最是干净,用来洗锅刷碗再方便不过。现在洗了锅,等会儿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了。

丑婆婆,呃,不,秀姑不但烤肉好吃,熬粥煮汤也让人恨不得吞掉舌头。

年轻护卫怀着期待的心情端着锅走了出去,其他人不以为意,围着火堆热热闹闹闲聊。

过了有一阵,对午饭最上心的盛三郎看了看庙门口,纳闷道:“小川怎么还没回来,洗锅用不了这么久吧?”

一名三十来岁的护卫笑道:“许是方便去了。”

“这么大的雨去哪儿方便。”盛三郎站起身来,“我去瞧瞧。”

望着盛三郎大步走向庙门口的背影,骆笙忽然开口:“表哥当心一些。”

盛三郎回头,迎上骆笙严肃的面容不由一愣。

他本想说没什么事,恰在此时一道闪电照亮了庙内,紧跟着的雷鸣震得整个破庙仿佛在打颤。

盛三郎下意识向门口望了一眼。

门外是黑沉沉的天以及望不到头的雨幕,好似以门口为界把庙里庙外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庙里弥漫着姜茶的暖,庙外是未知的黑暗。

向来无畏的盛三郎突然生出几分紧张,走到庙门口后并没有直接走出去,而是立在门口向外探了探头。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盛三郎清清楚楚看到先前走出去的护卫俯趴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那口大锅落在护卫身侧,已接满了雨水。

盛三郎眼尖,在闪电照亮四周的一瞬间看到了护卫身下不断淌出的血水。

他尚来不及惊呼,就见一道寒光当头罩来,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庙门,死死抵住木门高喊:“有歹人!”

察觉到不对劲的几个护卫立刻提刀赶过去。

咣咣咣,门板一阵剧烈颤动,外头在砸门。

盛三郎脸色十分难看:“小川死了!”

几名护卫握紧手中刀:“公子,您进里面去,这里交给小的们。”

“不行。”

众人闻声扭头,就见骆笙举步走了过来。

盛三郎抵着木门有些急了:“表妹,你来凑什么热闹,快躲到里边去!”

骆笙盯着剧烈震动的门,语气平静:“就这么大的地方,能躲到哪里去。”

盛三郎更加着急:“那你也不能站在门口啊,等会儿门板抵不住了,歹人闯进来多危险!听话,赶紧去里面!”

比起盛三郎的急切,骆笙冷静依旧:“表哥,你还不明白么,对方有备而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咱们若不能取胜,谁都躲不过。”

“那该怎么办?”盛三郎听着犹如追命的砸门声,脸色越发难看。

若是没有表妹大不了冲出去拼命,可现在呢?

“表哥除了小川的尸体还看到了什么?”

“没有了,刚发现小川趴在地上就被人偷袭了。”

“这样么。”骆笙转身往回走,“红豆随我来,表哥你们先支撑一会儿。”

骆笙快步走向火堆,抽出一根燃烧着的木棍,并示意红豆也取一根。

二人握着木棍返回。

盛三郎眼一亮。

带火的木棍杀伤力可不小,说不定比刀剑还好使。

骆笙压低声音:“我数到三,表哥你们就立刻躲开,门一破直接动手。”

风声、雷声、雨声还有砸门声隔绝了里面的声音,不必担心这些对话被外头的人听到。

盛三郎有些迟疑:“表妹,这样出其不意最多对付一个人,万一对方人多——”

骆笙打断盛三郎的话:“对方人不会多,弄死一个是一个。一,二,三——”

快要散架的门板已经不允许继续耽误下去,骆笙飞快数到了三。

盛三郎等人往旁边一躲,门板直接往内拍过来,同时冲进来的还有两道黑影。

数把长刀齐齐落下,失控冲进来的二人竭力躲避,竟躲过大半刀光。

骆笙从始至终都没眨一下眼睛,更没挪动半步,在最适合的时机挥出了火棍。

一声惨叫伴着皮肉烧焦的味道响起。

被火棍戳到的黑影倒地翻滚,很快就被雨点般落下的刀光斩得血肉模糊。

另一人趁此脱身,手中寒芒一闪划破一名护卫脖颈,直奔骆笙而来。

红豆举着燃着火星的木棍一顿乱打,边打边骂:“往哪跑呢?瞎了你的狗眼!”

那人躲过毫无章法的棍法,一脚把红豆踹出去老远,举刀砍向骆笙。

眼见骆笙遇险,盛三郎直接扑过来抱住了那人双腿。

那人手腕一翻,刀光斩向盛三郎颈部。

一名护卫扑来挡在盛三郎身前,刀刺进了他后心。

盛三郎大喊:“老鱼!”

那人反手抽出刀,老鱼的热血登时洒了盛三郎满头满脸。

骆笙在这一瞬间挥手扬袖,撒出了辣椒面。

砍护卫犹如砍西瓜的歹人发出痛苦的闷哼。

盛三郎拳脚功夫并不算差,见此立刻红着眼反击。

双方交手,反转胜负往往就是一瞬间。

本来身手出众的歹人眼睛火辣辣地疼,很快出现一个破绽,被砍死在乱刀之下。

雨还在下,庙里血腥味掩盖了之前的姜茶味,令人作呕。

盛三郎望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心头茫然,下意识喊了一声表妹。

第43章 生疑

十七八岁的少年,满头满脸的鲜血,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表哥受伤了?”骆笙问。

盛三郎摇头:“我没事。表妹,你……你怎么知道对方人不多?会不会还有人躲在外面?”

骆笙往庙门外望了一眼。

庙门大开,外头是望不到头的雨帘,明明还没到晌午却黑沉沉一片。

“如果对方人多,就没有必要躲在暗处下手了。”

盛三郎微微松口气,却听骆笙转了语气:“不过这二人失手后会不会再有人来追杀,就难说了。”

盛三郎气怒难耐:“没想到世道乱成这样,山匪一茬接一茬跟割韭菜似的!”

他们才遇到打劫肘子的山匪多久啊,居然又遇到一批更凶的。

以前在家中,他很羡慕那些能四海游历的人,万万没想到竟是冒着生命危险。

骆笙垂眸盯着倒在不远处的尸体。

那是两名歹人之一,是个平头正脸的年轻人。

骆笙忽然对盛三郎福了福身子:“连累表哥了。”

盛三郎慌忙避开:“表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是咱们家没考虑周全,早知外头这么乱应该请上一队镖师,与表妹有什么关系。”

骆笙摇头:“与我应该脱不开关系。”

盛三郎一怔:“表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骆笙沉声道:“这一次遇到的歹人应该是专门冲着我来的。”

盛三郎大惊:“为什么?”

骆笙再看伏在地上的尸体一眼,神情复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早就有些奇怪了。

金沙虽然只是一个寻常县城,可管辖金沙的金陵府应有骆大都督的人驻扎。这些人对骆大都督身在金沙的一双子女即便不会日日留意,也该有所关注。

她离开盛家回京,那些人得到消息就算不知道她伪造了骆大都督的信而没有露面,按说也会派人暗中保护。

退一万步这些都没有,为何会有人追杀骆姑娘?

骆笙一时想不明白,却知道想要顺利抵达京城恐怕困难重重。

这一次对方只有两人,下一次呢?

她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十分怕死。

十分惜命的骆笙面上却依然镇定:“表哥,我们一起动手把咱们的人埋了吧。”

盛三郎沉声应了。

己方一共有四名护卫,如今只剩一人幸存,其余三人都成了冰冷尸体。

一场暴雨使得泥土变得松软,几人一起动手挖了三个坑,让三名护卫得以入土为安。

骆笙立在微微隆起的土包前,轻声道:“等我回到京城会派人来请出你们的遗骨送到金沙去,定让你们落叶归根。”

盛三郎听了心情越发沉重,抬手想要拍一拍骆笙肩头,最后又悄悄放下:“表妹,你衣裳都湿透了,进庙里去吧。”

几人重新回到庙里。

那堆柴火还在烧着,血腥味依旧没有散。

盛三郎瞄了倒在原地的两具尸体一眼,犹豫道:“要不把他们两个也埋了?”

骆笙坐在火堆旁烤火,闻言冷冷道:“不埋,就让他们暴尸荒野。”

盛三郎呆了呆。

他其实在埋与不埋之间纠结的,没想到骆表妹这么干脆。

红豆揉着腰啐了一口:“埋个屁!姑娘,要不要婢子看一看他们身上带了什么值钱玩意儿?”

杀千刀的恶人踢得她现在还疼呢,这种坏人就该扒光了丢到外头去。

盛三郎忍不住阻拦:“算了吧,扒死人衣裳不合适——”

“是要看一看。”骆笙起身走过去,俯身掀起一具尸体衣摆。

盛三郎神色一阵扭曲,干巴巴道:“表妹,你要是缺钱,我这里有——”

红豆撇嘴:“我们姑娘不喜欢不劳而获。”

看着神色专注检查尸体的骆笙,盛三郎抖了抖唇。

求求骆表妹还是不劳而获吧!

骆笙翻出一物,拿在手中细瞧。

“姑娘,这是什么?”红豆把搜出来的细软塞进荷包,凑过来问。

“一枚桃木制成的斧子挂件。”骆笙凝视着手中那枚长不过三寸的桃木斧,若有所思。

盛三郎看了一眼道:“这没什么稀奇吧,这桃木斧子上连个字都没有。”

“是没什么稀奇的。”骆笙走向另一具尸体,又仔细翻找起来。

盛三郎:“……”

不多时,骆笙又从第二具尸体怀中翻出一枚桃木符,同样是斧头形状。

两枚桃木斧,样子别无二致,只在花纹上有些差别。

佩戴平安符乃是时人风尚,这两枚桃木斧上一个字都没有,平时被人瞧见只会当作普通平安符。

可在骆笙看来,在两具尸体上都发现了桃木斧就有些奇怪了。

骆笙仔细把两枚桃木斧收了起来。

见表妹与小丫鬟不逮着尸体猛翻了,盛三郎松口气,可随即心情又沉重起来:“表妹,你说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会不会很快又有歹人追来?”

外头雷声阵阵,倾盆大雨几乎可以冲刷掉一切痕迹。

骆笙收回视线:“照常理推测不会那么快。这二人身手出众,完成任务本不成问题,对方确定二人失手尚需一段时间。”

盛三郎悬着的心暂时放下来:“这么说,咱们暂时是安全的。”

“追杀的人早晚会来。”骆笙平静道。

盛三郎已经不知道该把心放下还是提起来了,只能拍着胸脯道:“表妹放心,那些歹人想伤害你,先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骆笙默了默,道:“我们等到了下一个城镇可以雇佣一队镖师,算好时间与路程,以后不在荒郊野外逗留。”

这样是否能换来绝对的安全她不能保证,但眼下不能让跟着她的人先垮了精神。

盛三郎尴尬眨了眨眼:“表妹说得对。”

是他傻,表妹有的是钱,完全可以把整个镖局包下,为啥非要踩他的尸体呢。

雨终于停了,因为少了三名护卫,盛三郎弃马不骑当上了车夫,一行人在天黑前总算赶到了下一个城镇。

客栈伙计对几人的狼狈并不奇怪,赶路遇上这么大的雨,不狼狈才奇怪呢。

“几位客官里面请,咱们有准备好的热水。”

哎呀,被丫鬟扶着的小娘子看着那么娇弱,可别病了才好。

第44章 靠谱护卫

有热水沐浴,有热腾腾的饭菜,比之在破庙中的遭遇,这简直称得上天堂了。

骆笙睡了个还算踏实的觉,洗漱过后走出屋子。

盛三郎已经等在外头,眼下一片青影。

“表哥没睡好?”

盛三郎连忙否认:“怎么会没睡好,我昨夜睡得可香呢。”

没想到骆表妹看着这么精神抖擞,显得他一点都经不起事。

悄悄看少女白净红润的脸蛋一眼,盛三郎叹服:到底是扯掉开阳王腰带而面不改色的表妹呀,遇事比他沉得住气多了。

骆笙确实要比盛三郎沉得住气。

死而复生,灭门之祸,在这样的冲击下她尚能自持,相较起来昨日破庙中遇到的事就不算什么了。

“表哥打算去哪里吃早膳?”想一想昨日盛三郎受到不小惊吓,骆笙觉得该补偿一下无辜受累的少年。

“就在客栈大堂随便吃点得了,吃完了咱们就去镖局雇人,趁着天色还早抓紧赶路,这样在天黑前就能赶到下一个城镇了。”

骆笙颔首:“那就在客栈用饭吧。”

几人来到大堂,发现已经坐了不少人。

撒着芝麻的葱花烧饼,金黄色的油炸糯米团,泛着红油的汤粉,一清二白的阳春面,种种食物的香气交织着扑面而来,令神色恹恹的少年登时精神一振。

“表妹,咱们靠窗坐吧。”

一行只剩下五人,也不讲究什么尊卑,围着靠窗的桌团团坐下,很快各种吃食就端上来。

骆笙叫了一碗阳春面,慢慢吃着。

只加了一撮葱花的面条,汤头有些敷衍,吃起来清汤寡水没什么滋味。

盛三郎面前也有一碗阳春面,吃了一筷子不由皱眉。

这面有点难吃啊。

他悄悄瞥了骆笙一眼,见对方虽然细嚼慢咽但一碗面已经吃下小半,纳闷问道:“表妹觉得这面如何?”

骆笙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言简意赅:“难吃。”

盛三郎默了默,大口吃起来。

只要不是他味觉出毛病了就好,难吃就难吃吧,他总不能比表妹一个姑娘家还挑剔。

“回来我给表哥做面条吃。”见少年埋头吃面,骆笙细声道。

这场追杀针对骆姑娘而来,盛三郎受了无妄之灾,就用美食安慰一下吧。

盛三郎埋在碗里的脸猛地抬起,好像能发光:“真的?”

“当然不会骗表哥。”

有吃到肚子里的叫花肘子作保,盛三郎对此毫不怀疑,眉飞色舞道:“那我不吃阳春面,我要吃带肉的,最好是五花肉!”

骆笙微一沉吟,笑道:“那就做臊子面,用肥六瘦四的五花肉当臊子。”

“哧溜——”盛三郎吃了一大口没滋没味的阳春面,连同口水一同吞下。

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两碗阳春面,八个葱花烧饼。”

盛三郎动作一顿。

这声音有点熟悉啊,应该给他留下过深刻印象。

他立刻望过去,眼睛不由瞪得老大。

怪不得听着耳熟呢,这是开阳王那个想要找他买叫花肘子的侍从!

盛三郎再往旁边一瞧,果然看到了卫晗。

卫晗依然一袭绯衣,一言不发立在大堂里,蓬荜生辉不外如是。

伙计很快恭恭敬敬把二人请到一张桌子旁,恰好与骆笙等人相邻。

这时侍卫也发现了骆笙等人,小声提醒卫晗:“主子,是骆姑娘他们。”

卫晗抬眸看过去,正迎上少女沉静的眉眼。

他微微颔首,收回了视线。

“阳春面来喽——”伙计端着托盘送上两碗阳春面并一碟烧饼。

卫晗拿起一个烧饼吃起来。

骆笙放下筷子,望着卫晗凝眉思索。

塞饱肚子的盛三郎察觉到不对劲,小声道:“表妹,咱们结账走吧。”

“先等等。”骆笙起身向卫晗走去。

“表妹——”盛三郎声音微扬,被红豆狠狠白了一眼。

“表公子不要打扰我们姑娘好事。”

好,好事?

盛三郎脸一下子黑了。

是他想的那种好事吗?

“骆姑娘有事?”卫晗放下筷子,面无表情看着骆笙。

那柄花里胡哨的匕首仍在他怀中,时刻提醒着他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也因此,面对这个少女他多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谨慎。

与卫晗对坐的侍卫看看骆笙,再看看自家主子,端起碗默默走了。

卫晗本来没有什么表情的俊脸黑了黑。

自从京城街头第一次遇到骆姑娘,石焱这混账就变得不靠谱了。

骆笙在对面大大方方坐下:“不知王爷是否记得先前约定?”

卫晗扬了扬眉梢:“我的记性还没那么差,骆姑娘有事尽管直说。”

骆笙微微一笑:“我们路上接连遇到歹人,想请王爷护送我等进京。”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以开阳王之能可比一队不知根底的镖师靠谱多了。

卫晗沉默了一下。

从此地到京城少说还有五六日,这是要他当五六日的护卫?

他并不在意以亲王之尊给一个小姑娘当护卫,可眼前这个小姑娘不是普通小姑娘。

她有前科啊!

卫晗可不想被一个姑娘第二次扯掉腰带。

少女清冷冷的声音响起:“也罢,王爷若觉得为难,那柄匕首还是折合成银子给我吧。”

卫晗紧了紧拳,露出淡然微笑:“既然骆姑娘觉得以此来换那个承诺合适,我乐意至极。”

要是有钱,哪还有那个承诺。

受制于人的感觉并不好受,卫晗只能保持微笑,并暗暗发誓以后出门至少随身携带一万两银票。

骆笙起身,微微屈膝:“那之后几日就承蒙关照了。王爷请慢用,我们先去收拾行李。”

骆笙几人离开大堂,侍卫石焱端着碗凑过来:“主子,您真的要护送骆姑娘回京?”

“不然呢?”卫晗面无表情问。

石焱一脸崇拜:“没事,没事,小的就是随便问问。”

既得了心上人的定情信物,又得了与心上人朝夕相处的机会,关键还没花一分钱,啧啧,还有比他们主子更有本事的男人吗?

至于心上人是骆姑娘——咳咳,主子眼光差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能混为一谈的。

石焱一直怀着钦佩主子行动力强与忧心主子眼光差的矛盾心情,直到这日途中休息,吃到了来自骆姑娘的一碗臊子面。

写在上架前

眨眼间,新书又到了上架的时候,本来这次不想多说,但想了想,还是和大家唠叨几句吧。

一年又一年,一本接一本,柳叶在许多读者眼中应该算老作者了,可能会认为我已经学会了淡然面对上架。但其实这是错觉,俺该紧张还是会紧张,该忐忑还是会忐忑。刀锋不锋利,只有出鞘才知道;文受不受欢迎,只有上架才见分晓。在此恳请喜欢《掌欢》的朋友能用订阅来支持,贪心一点,若是能赏几张月票就更感谢了。

感谢你们一年又一年的陪伴,感谢你们在新书与我再次相见,感谢你们继续陪我走下去。

最后,希望《掌欢》能让大家多一点开心,少一点烦恼,那就是我的荣幸了。

第45章 抵京

秀月在揉面,骆笙在炒臊子。

揉面是很有讲究的,然而只知道吃的众人看不出来,吸引他们的还是炒臊子散发出来的香味。

一口大铁锅架在火堆上,肥六瘦四的五花肉片炒出油后下葱段、红干椒等作料继续翻炒,等到浓郁的香味散开再下辣椒面,那股混着辛辣的香气就更浓郁了。

见每一块五花肉都包裹着一层红艳艳的辣椒粉,盛三郎忍不住咽口水:“表妹,看着挺辣啊。”

骆笙往锅里烹入香醋继续翻炒,口中道:“吃着好吃。”

这么实在的回答让盛三郎无话可说,却舍不得挪窝,就蹲在锅边眼巴巴看着。

眼见骆笙加清水后盖上锅盖,再看不到那一锅红艳艳油汪汪的五花肉片,盛三郎又忍不住问:“表妹,多久才能吃啊?”

做菜时骆笙很有耐心,温声解释道:“至少要熬两刻钟。”

香气从锅盖缝隙袅袅钻出来,越来越能勾起人腹中馋虫,等到骆笙把熬制好的臊子盛入一个深口陶罐中开始熬制酸汤,秀月那边已经开始切面条。

盛三郎好奇心又起:“表妹,为什么还要另外熬汤?”

骆笙手上动作不停,反问道:“表哥知不知道臊子面要好吃有什么讲究?”

盛三郎摇头。

他哪知道啊,他就知道只要是表妹做的就一定好吃。

骆笙笑了笑:“想要把臊子面做得美味,臊子要汪,面汤要稀,面条要烫。这个面汤可不能是煮面的面汤,需要重新熬酸汤才行。”

盛三郎咂舌:“原来有这么多讲究。”

骆笙垂眸把臊子油淋入汤中,淡淡道:“任何一桩事想做得好都要格外用心。”

一直没出声的卫晗闻言看了骆笙一眼,而后视线悄悄下移,落在那锅才熬好的酸汤上。

感觉会很好吃的样子。

这时秀月已经把面条煮好了,捞起后放入一个个青瓷海碗中,浇上臊子,淋入酸汤,一碗碗酸辣鲜香的臊子面就成了。

“开饭啦。”红豆欢快喊了一声。

卫晗面无表情盯着几个海碗,心中默数:一,二,三……

如果他没数错,少了两碗。

眼见盛三郎等人一拥而上,一人抢了一碗臊子面狼吞虎咽,卫晗越发沉默了。

石焱忍不住道:“骆姑娘,为何没有我与王爷的啊?”

“是么?”骆笙一脸无辜看向红豆。

红豆捧着海碗眼睛瞪得滚圆:“王爷护送我们姑娘进京不是用我们姑娘那柄镶满宝石的匕首换来的吗,又不是我们姑娘雇佣的,怎么还要管饭呀?”

石焱被噎得哑口无言,不由看向卫晗。

卫晗垂眸,一脸冷漠。

这蠢材,难道要他出头理论,就为了蹭人家一碗臊子面?

但面条还是要吃的,如果今天吃不到,回到京城就打发石焱去刷恭桶,以后再出门换石焱的兄弟来。

石焱暗暗打了个哆嗦。

不成,今日这碗臊子面一定要让主子吃上,不然主子回头就要打发他去刷恭桶了,到时候跟着主子出门的机会就会被他大哥石火、二哥石炎,四弟石燚中的一个顶上。

强烈的危机感使得小侍卫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我们给钱!”

“给钱?”红豆一指手中大海碗,“你瞧瞧,面白薄筋光,油汪酸辣香,这么好的臊子面是钱能买到的吗?”

石焱下意识看了一眼,口水又冒出来了,谄笑道:“我们多给钱。”

红豆把嘴巴塞得鼓鼓的,见自家姑娘没有反对的意思,把面条咽下后撇嘴道:“那你说说一碗给多少钱?”

石焱飞快盘算开了。

一般来说一碗臊子面十五文,骆姑娘做的臊子面值钱,给一两银子不少了吧。

石焱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两?”红豆皱眉,侧头请示骆笙的意思,“姑娘,您看——”

骆笙微笑:“可以。秀姑,再煮两碗面。”

石焱心肝都抖了。

一百两银子一碗臊子面?这吃的是面吗?吃的是银锞子啊!

主子会不会剐了他?

石焱含泪看了卫晗一眼。

卫晗依然一脸冷漠。

心疼归心疼,表现出来是不可能的。

两百两银子他有,可用来换两碗面条与傻子何异?罢了,领教了骆姑娘的心黑,以后准备些干粮就是。

石焱约莫领会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忍痛递出两张银票。

红豆一手收钱一手递碗,一脸的不舍:“也就是看在王爷的份上,不然一百两银子一碗是不能卖的,毕竟我们姑娘不差钱。”

石焱手腕一抖,暗暗吸气。

要不是一碗臊子面花一百两买的,且还饿着肚子,真想把大海碗扣在这丫头片子的脑门上。

实在是太气人了!

气得肺疼的小侍卫端着海碗哧溜哧溜吃起来。

真香!

吃相优雅动作却绝不慢的卫晗很快把一碗臊子面吃完,睨了石焱一眼。

石焱正在舔空碗。

呜呜呜,这真的是臊子面吗?实在太好吃了!他以为这么大一碗面能吃个半饱的,谁知道只塞了个牙缝。

卫晗轻咳一声。

“主子?”

卫晗语气漠然:“再去买一碗。”

最终情况是这样的,盛三郎吃了六碗,卫晗吃了五碗,石焱吃了三碗。

卫晗拿雪白的手帕拭了拭嘴角,颇有些遗憾。

他还能再吃两碗,然而已经赊账了……

都怪石焱这个饭桶吃了三碗!

高冷的开阳王瞥了小侍卫一眼。

石焱满心委屈。

他还能再吃五碗,可是主子在他想吃第四碗的时候脸色像是结了冰珠子,他只好饿肚子了。

同样吃了三大海碗面条的红豆神色睥睨扫视三人,心中冷哼:真是三个饭桶!还好到了京城就不用管饭了。

许是追杀骆姑娘一方尚未发现派出的人失手,更有可能是开阳王的加入震慑了暗中歹人,之后几日风平浪静,一行人顺利抵达京城。

城门遥遥在望,卫晗勒住缰绳对着青帷马车道:“骆姑娘,京城已到,我们就在此别过吧。”

车窗帘微晃,露出少女沉静的眉眼。

“好。”骆笙言简意赅,只说了一个字。

红豆挤过来把头探出窗外,手中扬着一个账本:“王爷,这几日的伙食费您一共欠了三千五百两,请尽快送到大都督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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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回府

“红豆,不得胡闹。”骆笙敛眉数落丫鬟一句,对卫晗露出个极浅淡的笑,“王爷什么时候方便再送过去就好,不必着急。”

卫晗冷着脸微微颔首:“知道了。后会有期。”

如果可以,他希望永远不要见到这位吸血的骆姑娘。

可想到这几日吃到的无上美味,卫晗内心深处又闪过一丝动摇。

这个念头有些危险!

卫晗心头一凛,抖动缰绳直奔城门口而去。

他可不是为一口吃的折腰的人。

直到进了城,石焱还一脸迷茫:“主子,咱们真的欠了骆姑娘三千五百两银子?”

卫晗沉着脸看着侍卫,升起把人踹下马的冲动。

是咱们欠的吗?明明是他欠的!

石焱毫无危机意识,揉了一把脸道:“主子,情况有点不对啊。”

“嗯?”

“您想啊,一开始您得了骆姑娘的匕首,他们要三千两银子对不对?”

“嗯。”

“后来骆姑娘请您护送她进京,三千两银子就抵消了对不对?”

“嗯。”

“可现在京城也到了,咱们怎么反而又欠了骆姑娘三千五百两呢?”

卫晗:“……”他不想说话,并只想把侍卫踹下马。

石焱还在盘算:“您一开始如果不用一个承诺抵债,那现在只欠骆姑娘三千两哩,还省了送骆姑娘进京——”

卫晗策马与小侍卫擦肩而过,留下一句话:“回到王府记得去刷恭桶。”

背上巨额债务的年轻王爷对骆笙的警惕更上一层。

他真是小看了这个女孩子。

刚开始一碗臊子面让他大意了,谁知后面还有腊汁肉、葫芦鸡、糟溜黄鱼卷、桃仁酥鸭……

不知不觉,欠债已高达三千五百两。

望着尊贵非凡的开阳王府大门,卫晗生出劫后余生之感。

他该庆幸护送骆姑娘进京只用了数日,不然余生大概就在还债中度过了。

京城的街头十分热闹,盛三郎左顾右看,瞧得目不暇接。

红豆从车厢里钻出来坐在盛三郎旁边,眉眼间尽是喜色:“哎呀,大都督府要到了呢,大都督见到姑娘回来还不定多高兴呢。”

“大都督府在哪儿啊?”盛三郎问。

红豆一努嘴:“往前面走到第一个岔道口往北转再往西转个弯就到了呢。”

盛三郎摸摸鼻子,决定默默赶车。

小丫鬟显然有些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们大都督府可热闹了,门前车马跟流水似的就没断过,表公子一定没见过。”

盛三郎敷衍应了一声:“是,没见过。”

热不热闹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关心在大都督府还能不能吃到表妹做的菜。

想一想这几日吃到的美味,盛三郎小声问红豆:“你们姑娘在府里会下厨吗?”

红豆小嘴一撇:“表公子在说笑吗,这里又不是金沙,更不是路上,这可是俊俏公子无数的京城呢,我们姑娘回了京哪有时间做菜呀。”

盛三郎嘴角一抖。

真是抱歉,他忘了表妹的真正喜好。

红豆瞥一眼少年愁苦的表情,不忘再补一刀:“再说了,表公子把我们姑娘送到府上不就要回去了,就算我们姑娘还会做菜,您也吃不着啊。”

吃——不——着!

盛三郎如遭雷击。

如果表妹从此不做菜就罢了,可要是做了菜却吃不着——只要一想这种可能,盛三郎就觉万箭穿心。

不行,他要想办法留下来,他不走!

盛三郎坚定了信念,用力一甩鞭子。

“到了!”红豆欢呼一声跳下马车,转身把骆笙扶下来。

骆笙抬眸看了一眼骆府大门。

朱漆大门紧紧闭拢,其上狮头门环威武不凡,只是比起红豆口中的门庭若市,冷清得有些不寻常。

骆笙面上不动声色,看向红豆。

红豆也察觉出几分不对劲,喃喃道:“怪了,怎么没人呢?”

她说着走上前去,用力叩响门环。

“谁呀?”一名门人探出头来。

“快开门,姑娘回来了!”红豆中气十足吼了一声。

门人以为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才如梦初醒,扯破喉咙喊道:“姑娘回来啦,姑娘回来啦!”

顷刻间,骆笙回来的消息就传遍了大都督府,得到消息的人或是奔出来,或是躲起来,种种反应不一而足。

骆笙举步往内走,侧头问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我父亲呢?”

她没有骆姑娘的记忆,但并不妨碍装样子。

管事眼泪唰地流了出来:“姑娘,幸亏您回来了,不然——”

“不然如何?”骆笙拧眉问。

管事擦擦眼泪,神色悲戚:“大都督遇刺,已经昏迷快一个月了!”

骆笙脚步一顿:“遇刺?”

“是的,大都督伤势很重,这些日子太医署的御医几乎都来过了,可到现在大都督还没有醒来。御医说——”

骆笙脸一沉:“一次把话说完。”

这种时候,她没耐心容忍别人的欲言又止。

管事头皮一麻,想起了姑娘的危害,不对,是厉害,再不敢啰嗦道:“御医说大都督再不醒来,就熬不过去了……”

“带我去见我父亲。”

骆笙面色沉重,心情更沉重。

骆大都督遇刺,她路上遇袭,这一切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玄机?

她以为以骆姑娘的身份回归京城,想要解决的难题都是关乎王府的,没想到骆府本身麻烦亦不小。

当然,麻烦再大,该面对还是要面对的。

骆笙被领入主院,看着廊下站着的一排女子生出几分迟疑。

红豆说骆府共有四位姑娘,骆姑娘行三,可眼前这群女子除了三四个有了年纪的,其他瞧着都颇年轻,粗一看皆是妇人打扮。

好在只迟疑了一瞬,其中一名女子就甩着手绢惊呼一声:“天呐,姑娘怎么回来了!”

姑娘?

骆笙抿唇,大概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了。

她板着脸走过去,扫视众女子尽量多记住几张面孔,微抬下颏问道:“我父亲在里面?”

其中最年长的女子开口道:“老爷在里头呢。姑娘,您怎么回来了?”

骆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径直往内走去。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喊:“你站住!”

骆笙转身看向出声的人,是个提着裙摆飞奔而来的蓝裳少女。

“有事?”骆笙问。

蓝裳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惧色,随后鼓起勇气质问:“你把父亲害成这个样子,居然还有脸去见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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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见过

蓝裳少女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结合其言行,骆笙推测应该是四姑娘骆玥。

骆府统共四位姑娘,大姑娘骆樱、二姑娘骆晴、四姑娘骆玥皆是庶女,只骆笙一人是嫡出。

骆笙还未开口,红豆就爆发出了大丫鬟的惊人气势,柳眉倒竖冷笑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们姑娘才出门几日呀,居然就敢对我们姑娘横眉竖眼了。四姑娘,你是要上天不成?”

骆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迎着骆笙平静的目光下意识想躲,最后又不甘示弱回瞪过去:“我不怕你,你以为还是以前吗——”

“四妹,别闹了——”两名少女匆匆奔来,一左一右拽住骆玥手臂。

其中个子高挑的紫衣少女神色焦灼,对骆笙露出一个歉然的笑:“三妹,四妹见父亲这个样子心中难受,你不要与她计较。”

另一名身姿纤弱的绿裙少女则对骆玥柔声细气道:“四妹,你向三妹赔个不是吧。”

骆笙抿着唇,始终没有说话。

她对骆府一无所知,听别人多说些才好。

就比如眼下,骆樱与骆晴看似对她客气有礼,实则对四姑娘骆玥才是真心实意的维护。

这也不奇怪,从红豆那里不难知道往日骆姑娘没少在姐妹们面前作威作福。

也因此,姐妹三人虽非同一位姨娘所出,却拧成一股绳般团结友爱。

“大姐,二姐,你们为何还在她面前低声下气?”骆玥指着骆笙,情绪颇为激动。

也许是长久压迫之下的爆发使人有了破罐子破摔的狠劲,骆樱与骆晴根本拽不走情绪失控的骆玥,只能胆战心惊听着她对骆笙滔滔不绝的痛斥。

“你以为你还是可以无法无天的天之骄女?快醒醒吧,父亲若是没了,你就与我们一样什么都不是。不止如此,以往曾被你欺负过的人定会来找你算账,把你踩成一滩烂泥,到时候说不定还要连累骆府跟着倒霉……”

骆笙一步步走到骆玥面前,抬起了手。

骆玥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而后为自己条件反射的胆怯气红了脸。

骆樱已经伸手去挡:“三妹,你消消火——”

骆笙抬起的手下移拍了拍骆樱手臂,任其怔愣之际指向骆玥衣襟,淡淡道:“把衣带系好再说话。”

骆玥猛然低头,才发现一处衣带散开了。

她这才想起来在房里时乍然听到骆笙回来了大惊失色,随手抓起搭在屏风上的外衫匆匆穿上就跑出来了。

这衣带许是在奔跑的途中散开了,也可能是压根忘了系……

众目睽睽之下,骆玥羞得耳根通红,怒斥骆笙的气势早消失得无影无踪。

场面因为骆笙轻飘飘一句话一下子安静了。

骆笙等着骆玥慌乱整理好衣衫,才不疾不徐道:“现在能否说一说父亲遇刺躺在床上,为何与我有关了吗?”

眼见骆玥眉毛一挑又要发怒,骆笙蹙眉:“骂人能解决问题的话,还轮得到你来骂?”

一句话把骆玥噎得忘了要骂什么。

骆笙看向紫衣少女:“既然四妹这么不理智,就请大姐说说吧。”

骆玥恼得睁大了双眸。

她不理智?见到个俊俏男子就忍不住调戏一下的骆笙哪来的脸说这种话?

而骆樱与骆晴对视一眼,心头皆生出古怪来。

三妹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大姐?”

骆樱回神,对骆笙勉强笑笑:“三妹还记得司公子吗?”

骆笙平静点头:“嗯。”

她当然记得,所谓司公子,就是骆姑娘当街抢回来的面首。

骆樱眼中带了恨意,语气不自觉冷下来:“刺伤父亲的人就是他!”

骆笙默了默。

她单知道一个喜欢养面首的姑娘能惹麻烦,却没想到能惹这么大的麻烦!

当然,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指责骆姑娘,唯独她不能。

这具身子是骆姑娘的,仅凭此点,她就还不上这份情。

沉默了一会儿,骆笙转身:“我先去看看父亲。”

骆玥对着骆笙背影咬唇:“大姐,二姐,你们看,她也知道没脸说了——”

“好了,四妹,你少说两句。三妹都进去看父亲了,咱们也去吧。”骆樱拍了拍骆玥手臂,拉着她往内走去。

廊下站着的一排姨娘纷纷让开,任由骆笙推门而入。

等到骆樱等人也走了进去,一群姨娘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盛三郎身上。

盛三郎何曾见过大家闺秀出远门回来先迎接另一位大家闺秀一顿大骂的场面,以至于现在还没回过神,本该跟着骆笙一同进去看看姑父都给忘记了。

忘了正事的少年顶着一群妇人的打量只觉压力如山,下意识露出个赧然的笑容。

这个笑一下子打破了姨娘们的沉默。

“天,这是姑娘带回来的面首?”

“不能够吧,姑娘不是被老爷送去了外祖家嘛,我听说金沙盛家是书香门第,能坐视姑娘养面首?”

一位穿丁香色褙子的姨娘甩了甩手绢,以道破天机的语气道:“怎么不能够呢,咱们老爷都管不了姑娘养面首,盛家能管得了?”

众姨娘想了想,齐齐点头:“六妹(六姐),你说得有道理呀!”

盛三郎耳力好,且就算耳力一般,一群妇人这么议论也不可能听不到。

带回来的面首?这难道说的是他?

看一眼毫无存在感的秀月,盛三郎觉得自己没领会错。

这说的铁定是他啊,总不能是秀姑!

还有道理,有道理个屁!

事关名节,盛三郎无法沉默下去了,重重咳嗽一声止住了妇人们的议论。

“我是骆笙的三表哥。各位请让一让,我进去看看姑父。”

众姨娘默默让开路,眼见盛三郎进了门,彼此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一位姨娘压低声音道:“没想到姑娘连表哥都能无名无分带回家……”

把这话一字不落听入耳中的盛三郎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他就是为了一口吃的送表妹进京,没想过把清白都搭上啊——至少不能无名无分吧!

比起屋外的闹腾,屋内则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骆笙直直盯着床榻上躺着的中年男子,心中发冷。

这张脸,她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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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多大点事

她虽只见过一次,哪怕岁月又在这张脸上雕琢了十二载,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个令人绝望的晚上,她摔倒在家门前,抬头看到的就是这张脸。

原来骆姑娘的父亲就是围杀镇南王府的领头人。

这一刻,骆笙只觉老天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床榻上的中年男子昏睡着,面色惨白,眉头紧锁,没有那一晚的冷酷,只有病人的无助。

因兼任锦麟卫指挥使而令人闻风丧胆的骆大都督,是骆姑娘的父亲,也是她的仇人。

而她却成了骆姑娘。

骆笙知道上天要让一个人经历苦难会毫不留情,却没想到事实永远比预想残酷得多。

一滴泪从她眼角悄然滚落。

走进来的姐妹三人见骆笙哭了,不由面面相觑。

当了十几年的姐妹,她们几乎没有见过骆笙哭,甚至连骆笙得罪了开阳王被父亲送走时都没有哭,只是张牙舞爪着大吵大闹。

从来只有骆笙让别人哭的份,今日她见到躺在病榻上的父亲居然哭了?

因着这份诧异,姐妹三人谁都没有开口。

一时间屋内更安静了,直到盛三郎黑着脸走进来。

骆樱三人听到脚步声齐齐看过去。

盛三郎脚步微缓,唯恐这三个女孩子如外头那群妇人一般胡乱猜测,抢先道:“我是盛家三郎,骆笙的三表哥。”

姐妹三人齐齐福了福身子:“见过表哥。”

她们是庶女,骆笙的表哥自然是她们的表哥。

盛三郎忙还了一礼,道:“我看看姑父。”

少年一点不习惯被几个女孩子围绕,箭步走到骆笙身边才放松下来。

“姑父看起来——”盛三郎看着面色苍白的骆大都督想说两句,猛然看到了骆笙眼角的泪,一下子转移了注意力,“表妹,你哭了啊。”

当着几个可以算得上陌生人的面哭泣,以清阳郡主的骄傲来说是不允许的,无声掉泪已是极限。

骆笙平复了一下情绪,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盛三郎有些慌:“表妹,你别着急啊,姑父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吉人自有天相?”骆笙捏着雪白的手帕,微微蹙眉。

骆大都督遇刺性命垂危,比起吉人自有天相,她其实更想说善恶终有报。

“是呀,表妹,姑父一定会好的,就是为了你与表弟也会好起来啊。”盛三郎笨拙说着安慰人的话。

骆笙彻底恢复了理智。

是啊,骆大都督必须要好起来。

骆家不是什么百年望族,也没有出类拔萃的族中子弟,可以说骆家的兴盛全赖骆大都督一人。

骆大都督是权臣,靠一人之力撑起了骆家一片天。

更别提骆大都督在锦麟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上得罪了多少人,这棵参天大树一倒,包括她在内的四位姑娘与还是个半大孩子的骆辰会有什么遭遇,不难想象。

当今皇上对骆大都督恩宠不假,可人一走这点恩宠能维持多久?

纵观史书,多少深受帝宠的臣子才闭上眼就遭到铺天盖地的弹劾,尸骨未寒就背上了无数罪名。

这些臣子的家眷能回到老家安稳度日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更多的是遭遇抄家之祸,沦落为奴为妓。

骆笙望着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的中年男子,嘴角微勾挂着难以察觉的嘲弄。

真是讽刺啊,面对双手沾满镇南王府鲜血的人,她首先要做的事是想办法让他醒过来,活下去。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男子匆匆而入。

“三妹妹,真的是你!”男子快步走到骆笙面前,依然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

骆笙看向他,淡淡道:“叫我骆笙,或者三姑娘。”

她听红豆说起过,骆大都督有五个义子,也不知眼前男子是哪一个。

不过无论是哪一个,“三妹妹”这种称呼实在忍不得。

男子一滞,生硬改了口:“三……姑娘,你不是在金沙吗,怎么会回来了?”

这时四姑娘骆玥插了一句:“五哥,那边不是你管着吗,三姐回来你不知道?”

骆笙一听轻轻动了动眉梢。

原来眼前男子是骆大都督的第五位义子云动。

被骆玥这么一问,云动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低骂了一声:“那些混账东西!”

骂过之后,云动再问一遍:“三姑娘为何回京了?”

算一下普通车马赶路的时间,骆笙动身时义父已经昏迷多日了。

这时盛三郎也琢磨过来。

不对呀,表妹不是接到了姑父的信才进京的,可算算时间姑父那时正昏迷,怎么写信呢?

看着少女沉静的眉眼,盛三郎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猜测:那封信该不会是表妹假冒的吧?

不可能,拿着一封伪造的信哪有这么沉得住气的。

再说了,祖母见过姑父的字迹啊,总不会认错了。

这个事情就有些离奇了啊——盛三郎挠挠头,一时有些捋不清了。

“五哥不是也在这里?”骆笙反问。

云动微微皱眉。

他有一双很浓的眉,眉峰如剑,脸如刀削,给人一种不苟言笑的冷酷感,可对骆笙说话的语气却算得上温和:“接到义父遇刺昏迷的消息,我就从金陵府赶来了。”

听了云动的话,骆笙心念急转。

正如她之前推测的那样,金陵府那边必然有关注骆姑娘姐弟的锦麟卫,就算没有时刻紧盯,她动身这么久了也该有消息传到作为驻扎金陵府的锦麟卫领头人,也就是眼前男子耳中了。

可云动却表现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如果他没有扯谎,那在锦麟卫内部传递消息上就出了问题,而这些与她遇到追杀恐怕脱不开关系。

当然,也不排除云动故作不知的可能,要是这样此人问题就大了。

“我知道了!”骆玥反应过来,“三姐,你是私自回来的!”

众人齐刷刷看向骆笙,包括盛三郎在内。

表妹难道真的是伪造了姑父的信私自跑回来的?

在众人注视下,骆笙微抬下巴,语气冷淡:“我回来的事只需要向父亲交代,莫非还需要向别人解释?”

不过就是伪造了封信回京,多大点事,一个个像抓到她把柄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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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我不一样

一听骆笙算是默认的话,骆玥柳眉一竖:“你果然是私自回来的!”

骆笙扬眉:“然后呢,你打算代表父亲打死我?”

一句话把骆玥堵个半死。

她当然没有这个胆子。

作为府中唯一的嫡出姑娘,又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骆笙的地位根本无法撼动。

可以说骆笙一回来,整个骆府就是她说了算。

骆玥想着这些憋屈无比,咬着牙挤出半句话:“要是父亲醒了——”

骆笙看着骆玥似笑非笑:“父亲醒来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你——”骆玥再次被堵得无话可说,指着骆笙嘴唇发抖。

骆笙变了!

以往骆笙是不讲道理的,她们要是惹怒了她,抽出鞭子就打人。

可这样也让骆笙成了府中除了她那些狗奴才之外人人避之不及的人。

现在骆笙居然会耍嘴皮子了,还不是与她们经常接触的那些贵女一般绵里藏针耍嘴皮子,而是很凶地耍嘴皮子!

这可比绵里藏针耍嘴皮子难应付多了。

她争不过太憋屈,争过了说不定对方就不耍嘴皮子,只剩下很凶了。

见骆玥哑口无言,骆笙平静问道:“谁教你的指着我鼻子说话?你姨娘吗?”

骆玥脸色陡然变得惨白,眼底慌乱再也掩不住:“和我姨娘没有任何关系,你,你不要迁怒别人!”

骆笙提到骆玥的生母,真的把小姑娘吓住了。

眼下父亲昏迷着,骆笙若是拿她生母开刀,大姐与二姐是拦不住的,至于几位义兄——骆玥想到几位义兄,心中苦笑。

她虽年纪小,却也明白几位义兄定然会帮着骆笙,谁让骆笙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呢。

至少在父亲留下的权力落到某位义兄手中之前,几位义兄都会对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客客气气。

骆玥看向躺在床榻上的骆大都督,眼中满是痛苦无助。

要是父亲醒过来就好了,父亲发现骆笙私自回京定然会很生气,到时候自有骆笙好看!

见把小姑娘吓得差不多了,骆笙淡淡道:“我只是希望四妹时刻牢记,你一言一行若是没有规矩分寸就会牵连你姨娘,毕竟你是在姨娘身边养大的。”

骆玥紧紧抿唇,忍下想反驳的话。

骆笙居然说她没有规矩,那骆笙的规矩呢?养面首、调戏男人就是骆笙的规矩吗?

就连盛三郎都忍不住暗想:咦,表妹好像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很难服众的。

骆笙仿佛猜到众人所想,微勾唇角:“怎么,不服气?觉得我才是最没规矩的?”

众人用沉默表示着赞同。

并不敢说话,骆笙现在嘴皮子利落还凶。

这样的沉默中,骆笙视线从骆晴姐妹三人面上逐一扫过,淡淡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毕竟我没有娘。”

众人继续沉默着。

太有道理,无话可说。

盛三郎看向骆笙的目光带了同情与歉然。

他刚刚居然还觉得表妹做得不对,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表妹自幼没了母亲多可怜,能长成现在这样漂亮还有一手好厨艺很不容易了,怎么好意思要求更多呢?

骆笙见镇住了场子,决定转到正事上:“再者说,比起指着我大吵大闹,让父亲醒来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骆玥咬唇嘀咕一句:“说得轻巧,那么多御医都看过了,父亲要是能醒来还会等到现在?”

这一声她说得极轻,显然暂时是不敢与骆笙针尖对麦芒了。

骆笙是个很厚道的人,见小姑娘低了头就不准备计较了,肃容问云动:“所有御医都没办法?”

云动神色凝重点头。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名面貌俊秀的年轻男子,稍微落后一些的是位白发老者,手中提着药箱。

“义父如何了?”年轻男子说过话似乎才发现骆笙,脚步一顿露出诧异神色,“三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叫我骆笙或三姑娘。”骆笙没准备回答来人的问题。

一旁云动开了口:“三姑娘赶回来看义父,是我忘了与大哥说。”

这下子骆笙知道来人身份了,是骆大都督收的第一个义子平栗。

比起驻守各地的几位义子,平栗一直留在京城听候骆大都督差遣,足见骆大都督对他的看重。

平栗显然是个会说话的人,闻言叹口气:“怪不了五弟,义父一倒下全都乱了……王太医,请给我义父看诊吧。”

王太医走上前去检查一番,平栗与云动齐声问道:“怎样?”

王太医摸着胡子摇了摇头:“大都督依然不见醒来的迹象,这样下去恐怕撑不了两日了……”

屋内陷入了沉默。

“我送王太医出去。”平栗开了口。

“等一下。”

众人看向出声之人。

骆笙走到王太医面前,平静问道:“太医可否告知,我父亲一直醒不过来是什么原因?”

这一点众太医早就讨论过,王太医拱了拱手道:“可能是大都督当时受伤太重,身体陷入了一种特殊的昏迷状态来保护自己。不过这只是我等的猜测,毕竟很多病症太过复杂离奇……”

“也就是说,我父亲目前的情况无药可治,无人可医?”骆笙的心情微沉。

如果无法挽救骆大都督,让她失去了大都督之女的尊贵身份,她当然不会放弃为镇南王府复仇的念头,只是必然会走上一条更加艰苦卓绝的路。

最坏的情况,一旦失去父亲庇佑的骆姑娘沦为被贩卖的奴婢,她还要想办法金蝉脱壳,暂时逃离京城这个漩涡。

这样的一条弯路,是她万般不愿遇到的。

这时候,骆笙陡然想到一个人:李神医一定能救骆大都督!

可随后她就在心底叹了口气。

当年李神医就年纪很大了,十二年后的现在说不定都不在了。就算还在,又如何知道他老人家在何处隐居?以骆大都督的状况肯定等不了的。

谁知王太医听了骆笙的话后尚未开口,平栗就轻咳一声道:“要说世上能救义父的人其实有一位,就是住在京郊的李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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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神医

骆笙眸光一亮:“李神医?可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那位李神医?”

骆玥忍不住轻哼:“连李神医都不知道是哪个,还要问这么多——”

骆笙猛地看向她,神色严厉:“大人说话,莫要插嘴!”

骆玥不服气嘟囔:“你才比我大一岁——”

“我及笄了,而你还未成人。”骆笙语气冷淡,却一矢中的。

骆玥登时无话可说,眼中浮现出绝望来。

不是她的错觉,骆笙真的变了,变得嘴皮子又利落又凶。

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骆笙不再理会骆玥,看向平栗。

平栗颔首:“正是那位李神医。”

就连王太医都忍不住道:“这世上除了李神医,谁还能当神医之名?”

骆笙唇畔缓缓绽出微笑。

是啊,这世上除了李神医,谁还能当神医之名?

十二年前如此,十二年后亦如是。

而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李神医居然就住在京郊,这是不是上天难得对她生出的一丝怜悯,让她以后的路不用走得那么艰难?

骆笙微笑着问平栗:“既然如此,为何不请李神医救我父亲?”

此话一出,屋内突然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骆笙玲珑心肝,立刻意识到其中蹊跷。

是她听闻李神医尚在人世太过激动,竟忽略了这么明显的事实:如果能把李神医请来给骆大都督诊治,又何须等到现在?

骆笙这般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大哥怎么不说话?”

平栗微抿薄唇,一时没有开口。

二姑娘骆晴温柔的声音响起:“三妹去了金沙不知道,这位年初才来到京城的李神医十分难以亲近,每日最多只给三人诊治。而神医选择病人是有条件的,需要对方拿出令他感兴趣的东西。若是拿不出来,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都不会理会……”

骆笙静静听着,对骆晴与平栗的关系有了一些认知。

这位二姑娘给她的感觉温柔少言,却在平栗觉得为难时出声解围,可见二人关系亲厚,或是骆晴单方面对平栗不错。

当然,这与她没什么关系,只是她没有骆姑娘的记忆,需要理清一些状况。

“什么东西能令李神医感兴趣?”

骆晴苦笑:“没有人能摸透李神医究竟对什么感兴趣。李神医曾收下宁国公府送来的两株红珊瑚替宁国公老夫人诊治,也曾收下一名杀猪匠送来的猪崽,可还有人送来更值钱的物件却被拒之门外。李神医的喜好根本无迹可寻。”

骆笙皱眉:“我们偌大的大都督府就没有一件能令李神医感兴趣之物?还是说义兄们没有多尝试?”

“三妹,你误会了,并非义兄们不上心,是……是李神医放言,无论咱们府上送什么东西过去,他都不会给父亲医治。”

骆笙神色微讶:“这是为何?”

骆晴摇头:“不知道。”

岂止骆府不知道,现在京城上下都在好奇骆大都督何时得罪了神仙般的李神医。

骆笙沉默片刻,再次看向平栗:“我父亲乃一品大都督,领太子太保衔,掌管锦麟卫,李神医不惧么?”

众人不由抽动嘴角。

骆笙根本没有变,遇到事情首先想到的还是拿权势压人。

平栗等人还在沉默,王太医却好似被侮辱了般整个人激动起来,对上一拱手道:“李神医有先皇御赐金牌,就连皇上都对他老人家客客气气,不曾勉强分毫,这样的神仙人物有何可惧?”

老太医气鼓鼓瞪着骆笙,就如看着一块愚不可及的顽石。

居然想拿权势威胁李神医,这个骆姑娘果然就如骆府的门第一样肤浅、无知、可笑!

对于老太医的出离愤怒,骆笙很是理解。

十二年前李神医就是杏林中神仙般的存在,被天下医者奉为祖师爷,而今声誉更隆。

“也就是说,只要李神医不愿意,就毫无办法了?”

平栗苦笑:“是这样。我与你几位义兄都去拜访过李神医,却被拒之门外。”

“那我去试试吧。”

骆笙平静说出这话,众人听了脸色登时五彩纷呈。

“三妹妹——”迎上少女黑湛湛的眸子,平栗忙改了口,“三姑娘,你还是多陪着义父吧,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骆笙脸色一正:“大哥还有别的办法可想?”

平栗嘴唇翕动,突然发现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这个义妹太难缠,他要是说还有办法,说不定就要指责他对义父不够尽心,这个指控他可背不起。

何况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却拦着我——”少女敛眉,点漆般的黑眸透着锐利,“那就是大哥看不起我,认为我做不到?”

平栗一脸无奈:“三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骆晴忍不住劝道:“三妹,大哥是好意——”

“二姐觉得义兄拦着我救父亲是好意?”骆笙平静反问。

那一场追杀,恐怕就是锦麟卫内部的人搞鬼,她不会傻到谁说话和气就把谁当成好人。

五位义兄,在场的平栗与云动,还有不在场的三位,她一个都信不过。

而这时候,骆晴的举动在骆笙看来就是扯后腿了。

“三姐,你这是强词夺理!”骆玥见骆晴受挫,忍不住帮腔。

骆笙目光凌厉一扫姐妹三人:“那你们呢,可去请过李神医?”

骆晴满眼诧异:“有义兄们出面——”

骆笙毫不客气打断骆晴的话:“义兄是义兄,我们是我们。别忘了,我们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这话很尖锐,更显得这位飞扬跋扈的骆姑娘从金沙归来后还是那么咄咄逼人。

而骆笙并不在乎旁人如何看。

她庆幸骆姑娘活得这么肆意,让她不必束手束脚做一些事。

她若变得通情达理,那才是犯傻。

“明日我会去请李神医医治父亲。你们要不要同去,今日好好想清楚。”骆笙说完这话,举步往门口走去。

她走过呆若木鸡的骆樱姐妹,走过呆若木鸡的两位义兄,再走过呆若木鸡的王太医,经过同样呆若木鸡的盛三郎时伸手一拉。

她这时才有了少女的柔软:“表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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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笑话

盛三郎恍恍惚惚被骆笙拽出门,迎头瞧见廊下站着的一排妇人,一个激灵吓醒了。

“表妹——”

骆笙对盛三郎安抚笑笑,看向那群妇人:“大姨娘——”

年纪最长的妇人忙站了出来:“姑娘有事?”

骆笙这才有闲暇仔细打量大姨娘一眼。

妇人保养得当,看着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实际年龄应该会大上一些,规规矩矩梳着一个光滑的发纂儿。

瞧着不像爱闹幺蛾子的。

“给表公子和他带来的护卫安排一下住处。”说到这,骆笙把秀月叫上前来,“这是秀姑,我从南边带回来的,以后在我院子里当差,月钱照着红豆来。”

红豆胸口仿佛中了一箭。

居然与秀姑平起平坐了,太没脸了!

然而这是姑娘安排的,不高兴也得忍着。

小丫鬟悄悄剜了秀月一眼,心道大意了,亏她当时为了随时有美味的豆腐脑吃还美滋滋,谁知是引狼入室。

“姑娘放心,我这就安排。”大姨娘忙应下来。

多年的经验让她明白,姑娘说啥就是啥,姑娘想要啥就给啥,这样才有安生日子过。

骆笙微微颔首算是对大姨娘的回应,举步往外走去。

一道身影飞扑而来:“姑娘,您可回来了!”

骆笙下意识避开,看着来人扑到了红豆身上。

红豆一脸嫌弃把人扒拉开,揉着胳膊嗔道:“蔻儿,你是要撞死我呀!”

原来是骆姑娘的另一个大丫鬟蔻儿。

蔻儿瞧着与红豆年纪仿佛,生了一张白净瓜子脸,此刻双目含泪望着骆笙,颇有几分柔弱之美。

骆笙想到红豆每次提到蔻儿时都嘴一撇来上这么一句:姑娘不要惦着那个烦人精啦,有婢子还不够吗?

如今总算见到人,却不知其秉性如何。

对于不能认同的人,骆笙不准备留在身边添麻烦,至少不能近身伺候。

“先回房。”骆笙不认路,不过有红豆与蔻儿在,自是不用担心此点。

回院子的路上蔻儿就没停过嘴。

“姑娘,您回来怎么不派人送个信,婢子好去城外迎您啊。这样不行的呀,遇到不开眼的冲撞了您如何是好?”

“是,婢子知道那些不开眼的都打不过您,可您总是亲自上是不行的呀,谁家大家闺秀都不会亲自上的呀,不是还有红豆和婢子么……”

“嘤嘤嘤,姑娘瘦了。婢子就说去金沙不带婢子是不行的呀,红豆顶什么用啊——”

红豆终于忍无可忍爆发:“蔻儿,你给我住嘴!”

半路杀出来个秀姑已经让她大丫鬟的地位岌岌可危,蔻儿这小蹄子居然还落井下石。

蔻儿眨眨眼,显然不惧红豆的怒火:“红豆,你出门时我就叮嘱过,到了姑娘外祖家可要收敛脾气。人家盛家是书香门第,你这样是不行的呀,会给姑娘丢人的……”

“不行的呀,不行的呀,我看今天不打你一顿才是不行的呀!”红豆抡起拳头冲了过去。

眼看两个丫鬟闹成一团,默默跟在骆笙身后的秀月已是目瞪口呆。

她以为红豆这样的丫鬟已经很少见了,没想到还有一个蔻儿……

秀月悄悄看了骆笙一眼,心情复杂:从这一点看,骆姑娘和她们郡主一点都不像。

想一想疏风、朝花还有绛雪,哪一个不是出类拔萃有大本事的人,就算愚钝如她也有一手过得去的厨艺。

再看骆姑娘的大丫鬟——望着两个小丫鬟鲜活朝气的面庞,秀月眼神暗了暗。

普普通通又如何,能开开心心活着就好,绛雪她们却不在了。

三月的骆府庭园正是繁花热闹时,两个小丫鬟叽叽喳喳更热闹,骆笙行走在这热闹中,嘴角不自觉翘起。

能有这样的局面已经很好,她相信一切会越来越好。

阳光甚好,路旁一丛牡丹花正如火如荼盛放,骆笙提着裙摆往掩映在花木间的一处院落缓缓走去。

骆大都督其他三位义子听闻骆笙回来的消息陆续赶过来,没出意外在骆笙这里吃了闭门羹。

以往义父的这位掌上明珠也是不把他们这些义兄放在眼里的。

“大哥,三妹妹真的说明日要去请李神医?”一名穿蓝色直裰的年轻男子走在平栗身侧问道。

平栗看了年轻男子一眼,好心提醒:“四弟,你以后最好不要叫她三妹妹,还是叫三姑娘吧。”

年轻男子不由皱眉:“这又是什么说法?”

“她不喜欢。”

年轻男子动了动唇欲要说什么,最后把话咽了下去,笑道:“多谢大哥提醒。不过三姑娘要去找李神医,大哥怎么没有拦?”

“拦?”平栗似乎听到了十分好笑的话,“四弟,你是不是忘了三姑娘是谁?她是义父的掌上明珠,我如何拦?”

“可义父命在旦夕——”

平栗淡淡打断了年轻男子的话:“正是如此,我们才更该照顾好三姑娘。”

年轻男子沉默了片刻,微微点头:“大哥说的是,三姑娘想做什么就由她去。”

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丫头罢了,他们拦着说不定还要出麻烦。

还是大哥想得通透。

骆笙回京带来的震动不只大都督府。

给骆大都督看诊过的王太医回到太医署把药箱往桌子上一放,气得胡子直抖:“岂有此理,真是狂妄无知!”

“王兄怎么气成这样?”一位同僚问。

王太医吹着胡子不说话。

众同僚更好奇了。

“王兄是从大都督府回来的吧,莫非大都督府的人为难你了?”

骆大都督重伤昏迷受到京城上下关注,对众太医来说就更加密切相关。

在场这些太医就没有没去过大都督府的。

想一想骆大都督伤情毫无起色,王太医运气不佳在大都督府吃挂落就不奇怪了。

“骆大都督的嫡女回京了。”

众太医大惊:“什么,就是当街敢调戏开阳王的那位骆姑娘?”

他们中大部分人没见过这位骆姑娘,可没听过的就没有了。

王太医含怒点头:“就是那位骆姑娘!此女竟然放言要去请李神医,想以权势压人!”

“拿权势逼迫李神医?荒唐!”一名太医大怒。

另一名太医同样怒容满面:“可笑!”

“无耻!”众太医皆火冒三丈。

随着太医们放衙,骆姑娘要以权势逼迫李神医救治父亲的笑话很快传开了。

第52章 不慌

“骆姑娘明日要去逼李神医给骆大都督诊治?”

“啧啧,摊上这样不省心的女儿真是造孽。”

“这位骆姑娘恐怕放肆不了多久了。”

“这倒是,这些年来这丫头没做过好事,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呢。”

类似的议论不知在多少府邸被人提起,京城上下对骆大都督的关注随着骆笙的回来轻而易举转移到她身上。

安国公府后花园的凉亭中,一名鹅蛋脸的少女冷笑连连:“不愧是骆姑娘,总是能做出令人瞩目的大事。”

骆府有四位姑娘,可提到骆姑娘,都知道是指骆笙。

相对而坐的少女笑了笑,语气冷漠:“都是丢人的事,咱们瞧瞧热闹就好。”

鹅蛋脸少女端起茶盏,目光投向亭外一丛鲜花:“我明日也去请李神医。”

另一名少女面露惊讶:“是为国公夫人的病么?你不是说前两日你大哥已经去请过了?”

原来鹅蛋脸的少女正是安国公府的姑娘,闺名含霜。

另一名少女出身就更高贵了,乃是平南王府的小郡主卫雯。

提到平南王府,京城几乎无人不知。

这平南王府可了不得。

大周历来的规矩,王爷成年后要离京就藩,等闲不得再进京。而平南王世子七年前过继到皇上膝下成了太子,皇恩浩荡之下平南王府的人搬回了京城,得享天子脚下的太平繁盛。

到现在能住在京城的王爷除了平南王一家,就只有刚及冠尚未搬去封地的开阳王。

这样一来,皇上的侄女虽不少,却只有卫雯在京城,更别提还有太子那层关系在。

朱含霜面露愠色:“李神医没有见我大哥。既然骆笙能去请李神医,那我也可以为母亲去请。”

正好看看骆笙如何丢人。

卫雯显然知道朱含霜与骆笙结仇的原因,笑着揶揄道:“含霜,你还为着我小王叔的事生气呢?”

能被卫雯称一声小王叔的自然是开阳王。

朱含霜脸一红,啐道:“郡主不要乱说。”

卫雯斜睨着朱含霜,面上揶揄之色更甚:“咱们是什么交情,你对我还要瞒着。不过我还是挺愁的——”

“愁什么?”朱含霜下意识问。

卫雯叹口气:“咱们明明是手帕交,你要是如愿了,我以后岂不是要叫你婶婶了。”

那位王叔比父王与皇伯父年纪小太多,将来的王妃说不准就是平日与她姐妹相称之人,想想还有些尴尬。

朱含霜面上两团红云更浓,嗔道:“郡主,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凉亭中似乎因为提到了女儿心事,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翌日是个好天气,正适合出门瞧热闹。

李神医居住之所,守门的童子一大早推开门就吓得缩了回去。

怎么回事,外头黑压压怎么这么多人?

平日里是有不少来求医的人,以至于门前那片荒凉地不知何时搭起了茶棚,甚至还有支摊子卖吃食的,可也没有今日这么多人啊。

毕竟神医轻易不见人,一日最多给三人看诊。

守门童子怀着疑惑往外瞄了一眼。

没看错,茶棚都坐满了,还有许多自带小马扎的。

不提守门童子的一头雾水,等在外头的人渐渐不耐烦了,频频转头张望。

不是说骆大都督之女今日会来逼迫李神医,怎么还不见来?

一群人正嘀咕着,就见一辆香车缓缓驶来。

“是不是来了?”人们精神一振。

马车停下,由侍女扶着走出一位蓝衣少女。

少女柳叶眉、鹅蛋脸,生得十分美貌。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少女身份:“原来是安国公府的二姑娘。”

朱含霜走到近前,侍女上前找门童讨要号牌。

这也是李神医定下的规矩,每日发放一定数量的号牌,持有号牌的人才有资格呈上带来之物。

拿到号牌的朱含霜环视一眼没有瞧见骆笙,抿了抿唇静静等候。

马蹄声传来,众人闻声望去,不由一阵骚动。

“居然是开阳王!”

朱含霜更是下意识捏紧手中帕子,无数疑问冒出来。

开阳王什么时候回京的?为何会来找李神医?莫非他身体不适?

随着那一身绯衣的年轻男子翻身下马越走越近,朱含霜又是紧张又是激动。

没想到今日会与他偶遇——

卫晗看到李神医住所门前的热闹,微微皱眉。

竟有这么多人么?

他一时生出退意,可想一想随着神医名声越传越广,来求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这才打消念头。

拿到号牌后,卫晗随意走到一处等候,附近之人皆起身见礼。

“同为求医之人,诸位不必多礼。”卫晗淡淡说了一句,垂眸不再多言。

众人皆知开阳王不喜与人攀谈,自是不敢多加打扰。

一时间场面变得安静,直到一辆青帷马车由远及近缓缓驶来。

卫晗明显感觉到气氛变了。

如果说先前的安静可能是因他冷场的安静,现在的安静则像是屏息等待着什么发生。

他看向那辆停下来的马车。

车帘掀起,随行的丫鬟扶下来一位少女,紧接着又扶下来一位少女……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四位少女全都下了马车。

看清那个素衣少女的瞬间,卫晗捏着茶盅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竟然是骆姑娘!

而众人在确定了四位少女中有骆姑娘后,齐刷刷看向卫晗。

他们本想着瞧瞧骆姑娘逼迫神医受挫丢脸的热闹,却没想到还能撞见骆姑娘与开阳王相遇!

要知道数月前骆姑娘在大街上把开阳王腰带扯掉了呢,骆大都督为了平息开阳王怒火把女儿送出了京城。

如今这应该是二人在那之后的第一次相遇吧,也不知开阳王面对扯掉自己腰带的女子如何反应?

想着这些,众人八卦之火登时沸腾。

卫晗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心情却有些微妙。

昨日他回到王府稍微收拾一番就进宫了,今日一早便来了这里求医,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欠骆姑娘的三千五百两银子还没还!

然而就这么起身走了,落在旁人眼里又不知会生出什么闲话来。

不慌,骆姑娘来此处定然是为了求医,大庭广众之下不可能找他讨债。

卫晗这般想着,一颗心安稳下来。

第53章 欠下的债总要还

众人的灼灼目光令骆樱姐妹三人有些不适。

虽然同为大都督之女,可作天作地的事早被骆笙一个人干完了,她们都是老实人。

比起姐妹们的局促,骆笙坦然自若走过去,吩咐红豆向守门童子讨要号牌。

红豆未语先笑:“小哥,给我一个号牌。”

她得笑得甜一点儿,不能误了姑娘的大事。这是蔻儿跟她唠叨的,她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大眼雪肤,笑起来格外甜。

守门童子下意识弯起唇角:“你们是”

“我们是骆大都督府上的,今日为了请神医给大都督诊治,四位姑娘都来了呢。”红豆快言快语道。

守门童子登时板起了脸,语气冷淡:“实在抱歉,今日的号牌已经发完了。”

“发完了”红豆声音一下子飙了上去,一脸不可置信,“这才什么时候啊,就发完了”

守门童子一指茶棚:“今日人多。”

把茶棚占满的众人默不作声,发亮的眼神却暴露了他们瞧热闹的心态。

大都督府的人果然又被李神医拒绝了,这一次更惨,连号牌都没拿到。

今日李神医门外人多没错,可大部分纯粹是瞧热闹,并没有领号牌。

这点节操他们还是有的,不能为了看热闹耽误了真正需要神医看诊的人。

“对不住了,明日请赶早。”守门童子沉着脸示意红豆可以离开了。

“明日”红豆柳眉竖了起来,早把蔻儿的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我们大都督的病情可不能再耽搁了,怎么能等到明日呢”

“那没办法,手中有号牌的人才有资格进门,这是神医定下的规矩。”守门童子不耐烦道。

他当然知道骆大都督的情况不能再耽误了,可那又如何

他可记得清楚,之前骆大都督几个义子上门求医,神医脸色多么难看。

神医是不会给骆大都督治病的,他要是放人进去,岂不是给神医添堵

“我看你就是故意为难我们”

“红豆。”骆笙淡淡喊了一句。

红豆咽下了骂人的话,深吸一口气。

冷静,姑娘说过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没必要用拳头。

小丫鬟拽下荷包塞入守门童子手中,忍着怒火笑道:“小哥通融一下吧,我们大都督实在等不得了”

守门童子火烧般推开红豆的手,一脸正气:“大姐儿这是做什么怎么能用阿堵物侮辱神医定的规矩”

银钱虽好,可也要看与什么比。

作为给神医守门的童子,他沾沾神医的仙气说不定能活一两百岁呢,可不能被黄白之物迷惑毁了长寿之路。

做工精美的钱袋子掉到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响,让红豆瞬间气红了脸。

看热闹的人面上忍不住露出鄙夷。

果然是大都督府的人,除了拿银钱砸人就不会别的了,可惜遇到了软硬不吃的神医。

红豆一手叉腰,凶相毕露:“你这门童,不要给脸不要脸”

一声嗤笑响起:“也不知是谁给脸不要脸。”

骆樱三人只觉脸上火辣辣难堪,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

“三姐,你那丫鬟丢不丢人呀”骆玥气得跺脚。

骆笙说要来请李神医,为了父亲她们都来了,却没想到骆笙只会纵着丫鬟丢人现眼,毫无长进。

“四妹,不要这么说。”骆樱轻轻拍了拍骆玥。

她也觉得难堪,可就算对三妹再有怨言也是关上门自家的事,在外头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确定了守门童子就是故意为难,骆笙示意红豆退回来,平静看向出声之人。

朱含霜毫不示弱与骆笙对视,满眼鄙夷。

她真是高看了骆笙,还以为被赶出京城再回来长了什么本事呢。

果然还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只会给家族丢人。

面对骆笙投来的平静目光,朱含霜半点不惧。

如果说以前顾忌骆笙父亲的权势还要收敛些性子,现在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骆大都督已经是半个死人,说不定都撑不过今日。等到骆大都督一死,以其锦麟卫指挥使的身份得罪过那么多人,骆府上下能有好下场才怪。

到那时,她说不定能买下骆笙当个婢女呢。嗯,就赐名叫绿豆吧,与眼前这个叫红豆的丫鬟凑成一对。

这样一想,朱含霜嘴角笑意更深。

骆笙冷淡收回视线,问红豆:“她是谁”

她问得光明正大,听在朱含霜耳里却是奇耻大辱。

她好歹是与骆笙较过劲的,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开阳王的面,骆笙居然装作不认识她

这哪里是说不认识她,这分明是告诉所有人,骆姑娘根本没把安国公府的二姑娘看在眼里

“姑娘您忘啦,她是安国公府二姑娘啊,姓朱。”红豆脆生生回道。

“噗嗤。”笑声登时此起彼伏。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小丫鬟埋汰人家一句安国公府二姑娘就罢了,还要提醒骆姑娘人家姓什么,把自家姑娘的目中无人展露得淋漓尽致。

“呃,原来是朱二姑娘。”骆笙恍然,而后点漆般的眸子浮现疑惑,“我得罪过朱姑娘”

朱含霜眼角余光飞快扫了那个从始至终面无表情的绯衣男子一眼,压下恼火笑了笑:“怎么会。骆姑娘心无城府,就算得罪了谁,也无人会怪罪。”

不是不会怪罪,而是不敢怪罪。

众人对此心知肚明。

“那我到底有没有得罪过朱姑娘”骆笙追问。

朱含霜嘴角笑意发僵:“自是没有”

骆笙怎么还抓着这点不放了以前这蠢货动不动翻脸抽鞭子,也没让人觉得这么难应付。

骆笙脸色一冷:“既然如此,那你刚才废什么话是见我与姐妹被拒之门外,幸灾乐祸么”

此话一出,朱含霜俏脸涨得通红,下意识往卫晗所在方向看了一眼。

骆笙这个贱人居然指责她的品性,让她在开阳王面前如此灰头土脸

骆笙顺着朱含霜的视线望过去,眉梢微扬。

想起来了,她刚刚坐着马车往这边赶,听到马蹄声随意往车窗外看了看,正见到开阳王策马经过。

骆笙果断抛弃被挤兑得哑口无言的朱含霜,微笑着提着裙角向卫晗走去。

第54章 急人所急

近了,更近了。

随着那个眉眼镇定的素衣少女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卫晗心尖上,令他不得不绷紧心弦高度警惕。

他什么话都没说,骆姑娘为何又奔着他来了?

是,他是还欠三千五百两银子没还,可这姑娘催债是不是急了点?

直到素衣少女在面前站定,面上维持着镇定的卫晗才放弃了最后一丝侥幸。

确实是奔着他来的!

卫晗已经能察觉那些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变得热烈非常,不难想象在场之人此刻沸腾的心情,更不难想象骆姑娘张口向他讨债后,他的丢人程度。

卫晗不是在意旁人看法的人,可再看淡这些,堂堂亲王被一个小姑娘——一个调戏过他的小姑娘当众讨债,还是有些撑不住。

此刻唯一庆幸的就是出门时他顺手往荷包里塞了一万两银票,不然想想被讨债还没钱还——卫晗心头一凛,险些维持不住伪装出来的云淡风轻。

骆玥终于从呆愣中醒过神,望着骆笙的背影声音都在发颤:“她,她想干什么呀?”

今日是来替父亲求医的,无论成与不成,即便被守门童子拒之门外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也认了,可骆笙在干嘛?

她这是老毛病又犯了,一见到生得俊俏的男子就把父亲抛到九霄云外,跑去调戏人家了!

调戏的还是开阳王!

骆樱与骆晴显然也是这么想,脸色惨白如雪。

“我去拦着她!”骆玥一跺脚。

骆樱与骆晴把她拽住,压低声音劝:“四妹,不能冲动,你冲过去与三妹在开阳王面前争执,只会更丢人……”

骆玥闭了闭眼,咬唇惨笑:“就知道不该对她有一丝期待!”

骆樱与骆晴默然。

事已至此,后悔无用。

再者说,即便重来一次,她们还是会陪着骆笙一道来求医,躺在床榻上性命垂危的人是她们的父亲啊。

之前有义兄们出面,她们从没想过还能亲自来请神医,直到骆笙提起。

是啊,她们是父亲的女儿,自然是能来的,而不是什么事都由义兄们安排。

只是她们因为骆府的大难慌了神,对一个本不该抱着期待的人生了期待。

姐妹三人皆心口冰凉,绝望望着那道已经在绯衣男子面前站定的素色身影。

“王爷,又见面了。”骆笙对着卫晗福了福身子。

她的声音没有寻常女孩子那般甜美,却干净如潺潺清泉,带着令人舒适的冷然。

卫晗面无表情对骆笙颔首:“是,又见面了。”

二人这简简单单的对话听得众人一脸古怪。

骆姑娘真是个人才,调戏过开阳王后居然若无其事跑来和人家打招呼。

等等,更不对劲的是开阳王啊,居然理会骆姑娘。

这时候,恐怕只有站在卫晗身侧的小侍卫最理解主子的心情了。

这些愚蠢的人,以为他们主子面对的是调戏过他的姑娘吗?不,是欠了三千五百两银子的债主啊!

“王爷今日是来求医吗?”骆笙问。

卫晗迟疑了一下,点头:“是。”

骆笙再问:“十分紧急吗?”

“谈不上十分紧急。”卫晗说出这话,就见面前少女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骆笙优雅屈了屈膝:“我父亲危在旦夕,已经耽误不得。王爷若不是十分紧急,不知可否把号牌相让?”

开阳王今日出现在此处必然是为了求医,以她与此人短短几日接触来看,对方不是个无聊人,要是没有拿到号牌定然早就离去了。

以号牌抵债,想来对方会愿意的。

若是不愿——骆笙微微拧眉。

若是不愿她自然要对方还债啦,想必在场这么多人,拿三千五百两银子买一个号牌还是不难的。

威胁?这怎么是威胁呢,债主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骆笙这话一出,众人忍不住伸手掏耳朵。

“是不是听错了,骆姑娘说什么来着?”

“骆姑娘请开阳王把号牌让出来。”

“那就是没听错啊。嘶——骆姑娘莫不是疯了?”

朱含霜死死盯着骆笙,眼睛几乎冒出火来。

骆笙哪来的脸,居然找开阳王要号牌?

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仗着调戏过开阳王?

这个恬不知耻的贱人,以为开阳王是那些畏惧骆大都督权势之人吗?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好。”卫晗吐出一个字,把号牌递了过去。

他此刻甚至有些庆幸。

比起当众被讨债,只是把号牌让出去显然不算什么。

这个“好”字落在朱含霜耳中,好似被人迎头打了一棍,整个人都懵了。

她是不是听错了?

众人的反应比朱含霜强不到哪里去,一时都忘了出声。

骆笙握着号牌,对卫晗盈盈施礼:“多谢王爷相让。”

她旋即压低了声音,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之前所欠,就此一笔勾销。”

没待卫晗回应,骆笙紧紧握着号牌向骆樱姐妹三人走去。

骆樱姐妹受到的冲击比看热闹的人还大。

骆笙真的拿到了开阳王的号牌!

“都愣着做什么,过去等着吧。”骆笙走到姐妹三人面前,语气依然波澜不惊。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骆玥喃喃问。

“做到什么?”骆笙微一琢磨才反应过来,扬起手中号牌笑了笑,“你说号牌么?王爷宅心仁厚,急人所急。”

众人听得直翻白眼。

这种骗人的鬼话谁信啊!

有问题,开阳王与骆姑娘之间一定有问题!

卫晗起身,一脸正气吩咐侍卫:“走。”

骆姑娘说得对,他就是这么宅心仁厚、急人所急的人。

石焱快步跟上,忍不住回头深深望了骆笙一眼。

说真的,他现在谁都不服,就服骆姑娘,主子碰上骆姑娘就没有一次不吃亏。

不过骆姑娘做的菜真好吃……

小侍卫带着无限的怀念匆匆跟上了策马远去的主子。

卫晗一走,众人注意力重新回到骆笙身上。

骆笙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令场面一时陷入了古怪的沉默,直到守门童子请拿到号牌的人进门,轮到骆笙姐妹时被拦下。

第55章 姑娘请进

掌欢第55章 姑娘请进有声小说在线收听

守门童子冷着脸伸手一拦:“几位姑娘止步。”

骆笙语气平静,不带丝毫烟火气:“这是何意?”

守门童子指了指她手中号牌,嘴角噙着嘲讽的笑:“刚刚我看到了,姑娘手中号牌是找别人要的。”

“所以呢?”

“所以几位姑娘不能进,这号牌不是从我手中拿到的。”守门童子板着脸道。

骆玥怒目而视守门童子:“你这是欺负人!”

十四五岁的少女,声音甜美清脆,哪怕发脾气也吓不到人。

守门童子丝毫不惧噎了回去:“我一个守门人哪敢欺负姑娘,只是按着神医的规矩办事罢了,姑娘可别为难我一个守门的。”

“你——”骆玥气得七窍生烟,抖着唇不知如何反驳。

这么多人看着,她再理论下去只会显得大都督府仗势欺人。

小姑娘已经听到了背后人群中响起的嗤笑,一时忍不住泪珠在眼眶打转。

“站到我后边去。”一道冷清清的声音响起。

骆玥侧头,看到的是一张笼着寒霜的面庞。

“三姐——”骆玥下意识喊了一句,这声“三姐”竟叫得格外顺畅。

骆笙没急着与守门童子争辩,皱眉点了骆玥一句:“嘴笨就少说话。”

骆玥脸涨得通红,这一次却没顶嘴,甚至当看到骆笙目光投向守门童子后,莫名升起一丝期待。

骆笙从金沙回来后变得嘴皮子又利落又凶,这讨人厌的守门童子一定不是对手!

守门童子被骆笙平静如水的目光锁住,登时警惕起来:“几位姑娘请回吧,莫要耽误了其他人求医。”

这个姑娘可比刚才的姑娘大胆多了,敢找开阳王讨要号牌。

守门童子年纪虽不大,分辨谁是刺头却机灵得很,毕竟神医的门不好守,这些日子形形色色不知见了多少人。

骆笙神色平静打量着守门童子,直到对方眼神开始躲闪,这才开口:“你刚刚看到我手中号牌是找别人要的?”

“姑娘是找开阳王讨要的,在场之人皆可作证。”守门童子以为骆笙要否认从卫晗手中讨要号牌的事实,眼中带了轻蔑。

这个姑娘虽然大胆,却不聪明,众目睽睽之下才做过的事居然想否认,这就是傻大胆吧。

“不错,我可以当这个证人。”朱含霜冷冷道。

她本不该出这个头,可骆笙竟然当着她的面往开阳王身上贴,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她不是落井下石,而是为民除害!

朱含霜这般一想,不由挺直了身子。

骆笙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对表现得不畏权贵的守门童子扬了扬唇角:“神医真的定下了规矩,每日发放的三十个号牌是专人专号,不得转赠?”

守门童子注意力全放在“专人专号”这四个字上,迟疑了一下点头:“不错!”

他咬死这么说,对方能奈何?

反正有一点可以肯定,神医厌恶骆大都督府的人。

连皇上都对神医客客气气,他只要背靠神医,就什么都不怕。

“确定?”

“自是确定。”守门童子露出不耐烦之色。

骆笙扬了扬手中号牌:“那请你说说,你给开阳王的号牌是多少号?”

守门童子脸色一变,当下支吾起来。

他当时只是随手拿起号牌发放,哪留意到发给开阳王的号牌是多少号。

毕竟专人专号的说法是他搪塞骆府的,而不是真的如此。

“不记得发给开阳王的号牌是几号,那这位朱姑娘的呢?”

“是——”守门童子急得额头冒汗。

朱含霜飞快瞄了一眼号牌,接口道:“是十八号。”

守门童子松了口气:“对,是十八号!”

“你明明不知道——”骆玥又忍不住插话。

这一次没用骆笙说什么,骆晴就拦住了她,小声道:“四妹,咱们听三妹的。”

没办法,这种与人吵架的事她们都不擅长。

骆笙仿佛丝毫不在乎这种再明显不过的作弊行为,慢悠悠道:“这么说,开阳王的号牌就是——”

“十九号!”守门童子脱口而出。

他记得清楚,朱姑娘与开阳王是前后脚到的,既然朱姑娘的号牌是十八号,那开阳王的号牌一定是十九号。

骆笙抚掌:“答对了。”

守门童子一时茫然了。

怎么骆姑娘和他是一伙的了?

守门童子正纳闷着,就见神色淡淡的少女突然抽出缠在腰间的长鞭往地上一抽。

那响亮的鞭子抽地的声音令人登时精神一振,无论是纯粹看热闹的还是拿了号牌往里走的人都不动了。

守门童子白着脸,色厉内荏质问:“在神医面前,姑娘还想打人不成?”

骆笙面罩寒霜质问:“神医一日发放三十个号牌,而今日骆府马车只比开阳王落后一步,那我就要问问了,既然发给开阳王的号牌是十九号,为何到了我们却没号牌了?是不是你这个守门人故意刁难我们?”

守门童子急忙辩解:“我没有——”

“没有?那你为何扣下剩余号牌不发给我们,甚至扯出不得转赠的借口?如果真是专人专号,你连谁拿到多少号都记不住,又如何做到专人专号?”

少女说话又快,条理又分明,守门童子当即被问得头大如斗,欲辩无词。

骆笙手握长鞭上前一步,语气更加冷厉:“你且说说,到底是神医定的规矩能朝令夕改,还是你有意为难?”

守门童子面色大变:“神医定下的规矩当然不能改!”

来求医之人大多非富即贵,让这样一群人守规矩一开始也是经历了风波的,而今好不容易人人自觉遵守,岂能传出可以随便改的风声。

要是那样,规矩也就算不上规矩了。

被神医知道他坏了定好的规矩,定会把他扫地出门!

守门童子一下子慌了神。

骆笙如寻常闺秀甩手绢那样甩了甩鞭子,淡淡道:“我与姐妹们一片孝心,诚心为父求医。既然神医定下的规矩不会变,那请你当着大家的面说一说,到底是什么规矩?”

守门童子面色灰败,嘴唇颤抖,最后弯腰低头侧开身:“是小人一时犯糊涂,几位姑娘请进。”

第56章 拒见

骆笙下巴微抬,淡淡嗯了一声,神态矜持又冷淡,施施然踏入了神医家的大门。

直到这一刻,骆樱姐妹三人还像在做梦。

“她,她真的做到了?”骆玥望着骆笙背影喃喃。

骆晴微微红了眼眶,用力点头“是,三妹做到了。”

她们是大都督府的姑娘,平日里尊贵又体面,何曾想过有一日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小小守门童子刁难。

而使她们摆脱难堪的是骆笙,是她们认为飞扬跋扈只会闯祸的骆笙。

这一刻,骆晴心情十分复杂。

骆笙回头扫了一眼,微微敛眉“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

骆樱姐妹三人忙提着裙摆追上去,没有因为骆笙的话产生丝毫不悦,甚至对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露出了微笑。

这个时候骆笙可没有闲心关注姐妹们的心理变化,步入院门后就四下扫量一眼。

青石板铺就的路直达屋门口,一棵大槐树枝叶繁茂遮蔽了大半个院子,墙角爬满了忍冬花,金银相间分外绚烂。

骆笙垂眸静静等候。

如果不出意外,她很快就能见到李神医了,曾为了口吃的闹着收她为徒却惨遭无情拒绝的那个老人。

骆笙甚至说不清李神医有多大年纪,十多年前她见到的就是一位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者,也不知过了这么多年,李神医变化大不大。

守门童子开始叫人进去。

拿到写着一号牌的求医者随守门童子迈上台阶,留在院中的人紧张起来。

神医一日最多只收治三人,别人有了机会,轮到自己就希望渺茫了。

第一个人进去没多久就走了出来,看脸色就知道结果不妙。

那人也不多说,更没有留下看热闹的心思,默默向院门口走去。

都知道神医难求,如果不是亲人患了寻常大夫束手无策的病症,谁又会抱着一丝希望跑到这里来呢。

院中的人望着那人沮丧的背影,有些庆幸,又有些同情。

很快这些人就顾不上同情了,随着一个个人由守门童子领着进去再出来,全都体会到了同样的心情。

直到第十五号,那人才换了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走出来。

“多谢了!”那人对着守门童子连连道谢。

守门童子翘着嘴角,口中还算客气“是您带来的东西入了神医的眼,小人可不敢当谢。”

那人把一个荷包塞入守门童子手中,神色激动向院门口走去。

那些被拒绝却不甘心离开以及尚未轮到的人呼啦围了上去,七嘴八舌问道“神医答应了?”

那人得意点头“不错,神医问过我父亲的病症,答应两日内就去看诊。”

“真是恭喜了。”众人纷纷道喜,至于有多少真心就只有天知道了。

之后再进去的人显然运气不佳,包括为母求医的安国公府二姑娘朱含霜。

“骆姑娘,可以进去了。”守门童子心中对骆笙虽怨恨,尝到了厉害却不敢再闹幺蛾子。

骆笙对此表示满意,微微颔首。

见骆樱几人要跟着一起进去,守门童子忙道“骆姑娘一个人进去就够了,神医不喜人多。”

骆樱几人不由看向骆笙。

“既如此,你们就在院中等我吧。”

“三妹,你……可有把握?”骆樱低声问。

骆笙微牵唇角“大姐这话我无法回答,这世上哪有绝对的事。”

骆樱脸一红,赧然道“是我失言了。”

她是长姐,骆府遇到危机本该照顾好妹妹们,可如今却要靠三妹出面,她这么问给三妹增加压力实在不该……

“不过我会尽力而为。”骆笙说罢往前走去,与立在石阶下的朱含霜擦肩而过。

一声冷哼响起“某些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神医可是放过话,就算大都督府的人带来稀世珍宝也不会给骆大都督医治,我劝某人莫要自取其辱了。”

骆笙连个眼神都欠奉,声音微扬喊了一声红豆。

“婢子在!”红豆脆生生应道。

“照顾好三位姑娘,若有不开眼的欺负到三位姑娘头上,打了再说。”骆笙说完,踏上了石阶。

红豆虎着脸看向朱含霜,眼神挑衅。

朱含霜用力攥了攥拳,气得浑身颤抖。

骆笙这个贱人,竟完全不把安国公府放在眼里!

若是以前就罢了,眼下骆大都督都要咽气了,骆笙哪来的底气纵容一个婢女对她挑衅?

偏偏她可以与骆笙针锋相对,对骆笙丫鬟的放肆只能视而不见。

她还要脸,总不能当众与一个贱婢撕扯。

想一想堂堂安国公府二姑娘与一个婢女对打,不,或许是单方面殴打的场面,朱含霜就不寒而栗。

眼见骆笙进去,那些求医失败的人都不走了。

好奇与瞧热闹永远是大部人的天性。

“骆姑娘,可以把你带来的东西呈给神医了。”守门童子抱着看笑话的心思提醒。

伶牙俐齿把他一个小小守门人为难住又如何,神医一听是骆府的人定然会轰出去。

骆笙仿佛没有听到守门童子的提醒,望着那扇绣有神农尝百草的屏风出神。

她知道那个老人就在屏风后。

“是骆大都督府的人?”屏风后,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骆笙压下心头激动,朗声道“我是骆大都督之女,今日特来替父求医。”

她话音才落,隔着屏风就传来李神医不耐烦的声音“回去吧。茯苓,叫下一个人进来。”

“骆姑娘,神医请你出去。”守门童子微笑着对骆笙做出请的手势。

骆笙神色间没有丝毫被无情拒绝的恼怒与挫败“神医还没见过我带来的东西。”

那个声音更加不耐烦“不必看,出去!”

“骆姑娘,你还是快出去吧,要是每个求医者都像你这般纠缠,神医就不用做别的了。”守门童子笑着道。

这笑不是客气,而是讽刺。

骆笙盯着屏风微微皱眉。

记忆中,神医不是这般不近人情的人。

不过她旋即恍然那时候她是清阳郡主,现在她是骆姑娘了。

沉默了一瞬,骆笙再次开口“可我手中这枚养元丹本就是神医所给,神医为何当做不认识我了?”



第57章 神医出诊

一阵脚步声响起,旋即从屏风后走出一位老者。

骆笙颤了颤睫毛。

与十几年前相比,李神医几乎没有变化,还是一头不掺杂色的银发,一双比年轻人还有神的眼睛。

岁月似乎忘了光顾这位老人,而这样的不变带给骆笙的亲切不言而喻。

可对李神医来说就不同了,他沉着脸盯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小姑娘,语气严厉:“养元丹呢?”

骆笙递过去一个小小的盒子。

李神医把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放着的药丸眼神一缩,随即放到鼻端嗅了嗅。

再然后,李神医脸色就更难看了。

“这药丸是哪里来的?”

骆笙眨眨眼,一双明眸露出愕然:“你不是神医!”

“什么意思?”李神医沉着脸喝问。

骆笙仿佛没有察觉对方处在暴怒的边缘,自顾道:“养元丹是神医给我的呀,可你不是神医……”

李神医反应了过来。

这小姑娘的意思是有人冒充他。

李神医可不是那种修身养性的人,相反,老头儿脾气爆得很,直接就把装有养元丹的小盒子往桌案上重重一拍,吼道:“给老夫说清楚,到底是哪个王八蛋给你的养元丹!”

留在院中瞧热闹的众人隐隐听到了吼声,不由交换了一下眼色。

神医这是发火了?

果然传闻不假,骆大都督得罪过李神医,所以李神医才放出那样的话来。

等在院中的骆樱姐妹面色微变。

骆玥咬了咬唇,不安道:“大姐、二姐,神医是不是对三姐发脾气了?”

骆晴愁眉不展:“好像是。”

骆樱叹道:“这也怪不得三妹,请不到神医本就在意料之中。四妹,尤其是你,等会儿三妹出来莫要抱怨。”

“我知道。可你们就不担心么,三姐万一把神医打了怎么办?”

骆樱与骆晴当即凌乱了。

四妹为何提醒她们!

比起心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姐妹三人,直面神医怒火的骆笙就淡定多了。

“这么说,给我养元丹的是假神医?”

若非面前是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李神医一拳就捶过去了,吹着胡子道:“当然是假的!”

“哦。”骆笙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李神医抚了抚胸口。

这小姑娘可要气死他了,哦一声是什么意思啊?知道有人冒充他,都不带惊讶的?

骆笙指了指养元丹:“这药也是假的吗?”

李神医登时沉默了。

人是假的,药却是真的!

而这正是令他失态的原因。

养元丹是他专为镇南王妃研制的药丸,从未流传出去,为何会有人配制?

“药不是假的。”李神医忍着恼火如实道。

作为一名医者,在这方面他不能也不屑扯谎。

骆笙露出个微笑:“那就好。”

李神医目光灼灼盯着骆笙:“小姑娘,现在你能说说从何处得到的养元丹么?”

骆笙抿了抿唇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那么您对我带来的此物是否感兴趣呢?”

李神医是个有时候不大讲道理,有时候又有点清高的人,骆笙笃定他在这个问题上不会违心给出答案。

这也是她以骆姑娘的身份前来求医的底气。

李神医沉默了足足半盏茶的工夫,微微点头:“老夫确实感兴趣。”

他感兴趣的是谁配制出了养元丹,不过这可以算是一件事。

骆笙弯了弯唇角。

李神医果然没有变,他感兴趣就是感兴趣,不会因为她是骆大都督的女儿故意否认。

“那……您可以为我父亲看诊吗?”

李神医憋着气看着问出这话的少女。

小姑娘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眉眼间有着这个年龄罕有的镇定。

这让他莫名想到了另一个小姑娘。

李神医在心中叹口气,不情不愿点了个头。

他可是一个有原则的神医。

“现在你可以告诉老夫,是怎么得来的养元丹吧?”

“当然。”骆笙痛快点头,“前些日子我在南边因为身体不适请了一位大夫问诊,这养元丹就是那位大夫给的,说能调理身子骨……”

“那名大夫姓甚名谁?”

“当地人皆叫他李神医,不知道名字。”

李神医面沉似水:“小姑娘在何处遇到的这位李神医?”

“南阳城。”骆笙一字字道。

李神医陡然变了脸色,脱口而出:“胡说!”

骆笙眨眨眼,露出几分委屈:“神医为何这么说?”

李神医一想到有人敢打着他的名号行事,简直要气炸了,怒不可遏道:“老夫就在京城,这世上何来另一个李神医?”

“那——我遇到的李神医是假冒的?”

“当然是假冒的!”李神医忿忿说着,心中疑惑加深。

有一个能配制出养元丹的医者在南阳城打着他的名号行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骆笙露出庆幸神色:“幸亏今日见到了您,不然我至今还以为您就是我在南阳城遇到的那位神医。”

比起不屑扯谎的李神医,她就不一样了。

她脸皮厚。

李神医看着骆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心里对骆大都督府的人烦着呢,怎么听这小姑娘一说,还要庆幸今日见了这一面。

总觉得这小姑娘得了便宜卖乖,又寻不到证据。

李神医认真思索着。

骆笙微微一笑:“我后面已经没有求医者,既然神医对我带来的东西感兴趣,而我父亲的病情耽误不得,能不能请您这就随我去骆府?”

李神医板着脸点了点头。

他定的规矩,捏着鼻子也得认了。

骆笙对李神医施了一礼:“那就多谢了。”

李神医打量着难掩喜色的少女,忽然问了一句:“你就肯定老夫能治好你父亲?”

骆笙直起身来,平静道:“我不能肯定您一定能治好我父亲,但我能肯定若是这世上只有一人能治好我父亲,那这个人一定是您。”

李神医本来沉下来的脸因为听到骆笙后半句话稍缓,摸着胡子冷哼:“小儿无知,老夫当然能治好你父亲!”

骆笙嘴角抽动,一时无话可说。

老头儿多大年纪了,还是这么争强好胜。

“还杵着干什么?”李神医拿上药箱,往门口走去。

第58章 还钱

对于等候在院中的人来说,骆笙进去的时间有些久了。

骆姑娘该不会真把神医打了吧?

众人不约而同想。

至于骆姑娘带来之物引起了神医兴趣从而出来晚了这种可能,不存在的。

骆樱姐妹三人的不安更深了。

骆玥盯着紧闭的屋门一咬牙:“大姐,二姐,我进去瞧瞧!”

她们总不能一直傻等着,万一骆笙真把神医给打了,好歹有个人去给义兄们报信。

想一想临出门时几位义兄要送她们过来却被骆笙干脆拒绝,骆玥就后悔不迭。

这一次骆樱与骆晴没有拦着骆玥,算是默认了她的决定。

骆玥鼓了鼓勇气,刚迈出一步就顿住了身子。

一名白发老者从屋门口走了出来,骆笙紧随其后。

人群一阵骚动:“神医出来了!”

李神医对这样的情景早已司空见惯,面无表情往院门处走去。

跟在他身侧的少女同样面无表情。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情况?

骆笙没有为陌生人解惑的兴趣,经过骆樱姐妹三人时开口道:“回府吧。”

“回府?”骆玥呆呆重复着这两个字。

红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四姑娘,你是不是傻啦,我们姑娘叫你回府呢,没看神医都跟着走了?”

众人倒抽了口冷气。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骆姑娘请动了神医?

骆玥一把拽住了骆笙:“三姐,神医答应给父亲看诊了?”

骆笙看一眼面色不佳的李神医,淡淡道:“神医答应了,但你们再耽误时间,说不定就要反悔了。”

“我们回府!”骆玥激动得红了眼眶。

骆樱与骆晴同样激动难掩,往院门口走的短短几步路仿佛踩在棉花上。

三妹竟然真的请动了李神医,好似做梦一样。

如坠梦中的还有留在院中看热闹的人。

眼看骆家姐妹全都随着李神医走出了院门,朱含霜如梦初醒,提着裙摆快步追了出去。

“神医请留步!”

走出院门的李神医脚步微顿,看向追上来的蓝衣少女。

朱含霜对着李神医施了一礼:“神医是要出诊么?”

“小姑娘有事?”

朱含霜暗暗吸了口气,再问:“不知神医去哪家府上?”

虽然李神医是与骆笙一道出来的,可她还是无法相信骆笙请动了神医。

“去这个小姑娘府上。”李神医指了指骆笙。

朱含霜一双眸子猛地睁大:“您,您说过不给骆大都督诊治的……”

李神医有些不耐烦了,冷冷道:“骆姑娘拿出了令老夫感兴趣的东西。”

这个小姑娘刚刚进去过,好像是什么安国公府上的。真是一点不懂事,以为他乐意去骆府出诊?

他稳稳坐在屏风后,结果被姓骆的小丫头拿养元丹当饵给勾了出来,最后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以为他看不出来是饵么?

好吧,一开始听到养元丹确实没顾得想太多,后来反应过来已经晚了。所以才憋气啊,偏偏这个小姑娘还跑过来提醒他!

李神医当即对朱含霜印象极差,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朱含霜张张嘴,满腔火气却不敢发作,只能死死咬唇看着李神医走向停靠在不远处的马车。

守在茶棚看热闹的人直到亲眼瞧着李神医上了骆府马车离去,这才相信神医真的被骆姑娘请动了。

众人登时热火朝天议论起来。

“不对啊,神医明明说过无论骆府带什么东西过来都不会给骆大都督诊治。”

“那只能说明骆姑娘带来之物非同一般,让神医实在无法舍弃。”

“骆姑娘到底带来了什么?要是能摸清神医喜好,以后就不愁请神医出诊了。”

“那谁知道呢,除非去问骆姑娘。”

“问骆姑娘?还是算了。”惹不起。

“嘶——我才发现骆姑娘深不可测啊。”

“怎么说?”

“你们忘了,刚刚骆姑娘找开阳王讨要号牌,开阳王连犹豫都没有就给她了。”

一人轻咳一声,放低声音道:“这个可能不是深不可测,纯粹是脸皮厚……”

先前说这话的人冷笑:“那你厚着脸皮去找开阳王讨要号牌试试,看开阳王给不给。”

一想那位不苟言笑的年轻王爷,众人心头一凛。

骆姑娘确实深不可测!

骆笙等人才离开不久,就有人把消息报到了骆府。

“什么,三姑娘真的请动了神医?”一贯稳重的平栗险些把茶杯脱手。

齐四在义子中行四,吃惊比平栗更甚:“会不会弄错了?”

云动开了口:“四哥这话好笑,锦麟卫的人要是连这个都能搞错,与酒囊饭袋有什么区别?”

齐四笑笑:“三姑娘突然从金沙跑回了京城,五弟不是就什么都不知道么?”

这话算是戳到了云动的痛处。

他因为义父遇刺匆匆赶回京城,没想到金陵府那边却出了岔子,到现在才接到传信说发现了负责留意骆辰动静的锦麟卫尸体。

“四弟、五弟不要说了,我们出去迎吧。”平栗率先起身。

兄弟五人站在大门口静静等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来。

行在前头的青帷马车先停下,骆笙姐妹陆续下了马车。

骆笙径直走向后边马车,等李神医出来后微微屈膝:“神医请吧。”

李神医板着脸点了点头,无视平栗等人踏入了骆府大门。

骆府上下登时因为姑娘请来了神医而沸腾。

比之骆府此刻的轰动,开阳王府一片沉静。

卫晗坐在院中树下喝了半盏茶,喊道:“石焱。”

石焱立刻上前:“主子有事?”

“取三千五百两银票送到大都督府上。”

“主子?”石焱一脸惊讶。

“怎么?”卫晗拧眉,不知道这么一个简单的吩咐为何能引人惊讶。

石焱眨眨眼:“骆姑娘的意思,您欠的债拿号牌抵了吧?”

“去送。”卫晗脸色极冷。

女子太过善变,回头骆姑娘不认了怎么办?

他又不差这个钱,没必要被一个小姑娘拿捏着。

“是。”石焱露出肉疼的神色。

“等一等。”

“主子还有何吩咐?”

“换你弟弟石燚去,你去刷恭桶。”

石焱:“……”

第59章 苏醒

没过多久,一名与石焱样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人揣着银票离开了王府,骑马直奔大都督府而去。

骆府此刻正热闹着。

李神医进了骆大都督的屋门就把包括骆笙在内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已经在里面呆了有一阵子了。

廊芜下站了一排姨娘,院子里站了一排义子,个个神色紧张。

“神医怎么还不出来呢?”一名穿丁香色褙子的妇人探头往里面看,当然看到的只有门板上的雕花。

一位气质端庄的妇人蹙眉道:“老爷情况这么严重,神医肯定不会很快出来,六妹不要着急。”

六姨娘左右瞄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三姐,你说神医会不会拿针扎咱们老爷呀?”

“什么?”三姨娘一怔。

六姨娘绞着手帕,一脸担忧:“你想呀,神医根本不想给咱们老爷治病,却屈服于姑娘的淫威出诊了,现在没人盯着,万一——”

“六妹,休要胡说!”大姨娘不知何时站到六姨娘身后,听六姨娘越说越不像样,冷着脸呵斥。

六姨娘甩了甩帕子:“大姐,我这不是担心么。”

“你若担心,不如去问姑娘。”

六姨娘吓得连手绢都不甩了,登时成了锯嘴葫芦。

借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去问姑娘啊,姑娘八岁的时候就罚她跪过算盘了。

相比在场之人的忐忑,骆笙就镇定多了,静静坐在院中树下喝茶。

“表妹别担心,神医妙手回春,一定会把姑父治好的。”盛三郎在一旁劝。

骆笙微微点头:“我不担心。”

她已经尽力而为,剩下的就交给运气了,毕竟李神医不是真的神仙,阎王殿要是非收下骆大都督,那也无可奈何。

当然,倘若李神医出来宣告骆大都督不治,她就借着送李神医出门的机会直接走人,以免骆大都督这棵大树一倒面对难料的命运。

骆笙不着痕迹扫过院中众人,垂下了眼眸。

说她凉薄也好,无情也罢,如果骆大都督救不回来,她确实无力负担这些人的命运,最多找机会帮衬一下远在金沙的骆辰。

想一想那个嘴硬心软的少年,骆笙心头难得生出几分柔软。

整个骆府的主子都守在骆大都督这里,门人听到石燚自报家门愣了许久才把人请进来,飞快往里边传信。

“开阳王府的人?”红豆接到信儿怀着疑惑赶了过去。

“这是王爷命卑职送来的。”石燚规规矩矩递过去一个小小的木匣。

红豆伸手把木匣接过,打开一看不由咦了一声:“姑娘不是说抵了么?”

石燚并不知道红豆所言何意,只道:“王爷让送来的,请骆姑娘收下。”

“收下就收下,我们姑娘虽然不差钱,但也不会嫌弃呀。”红豆嘴角翘起来,见石燚还是板着一张脸,不由翻翻白眼,“怎么,你们主子都不心疼,你心疼?”

石燚怔了怔。

这丫鬟是不是太自来熟了些?

石燚素来少言,虽觉骆姑娘身边的丫鬟有些古怪还是没有多说,抱拳道:“告辞。”

红豆更纳闷了,嘀咕道:“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送的又不是你的钱,你甩什么脸子?”

石燚动了动眉梢,很想告诉小丫鬟“皇上不急太监急”不是这么用的,最后还是作罢,拱了拱手转身往外走。

“这饭桶有些奇怪——”红豆喃喃。

石燚脚步一顿转过身来,面无表情道:“抱歉,我与大姐儿不认识,大姐儿说的饭桶应该是我三哥。”

别的也就罢了,“饭桶”这个名声他可不为兄长背。

被一个小丫鬟叫饭桶,三哥可真是了不起。是王府的饭不香,还是月俸太少去不起馆子?

直到石燚离去,红豆才回神。

“三哥?”红豆撇撇嘴。

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这才过了多久,就不承认把大海碗舔得能当镜子照了。

回到院中,红豆快步走到骆笙身边,小声道:“姑娘,开阳王给您送了银子来。”

骆笙扬了扬眉梢。

这是被她讨要号牌的举动吓到了,免去的债也要还上?

还真是谨慎。

“收好吧。”骆笙不以为意吩咐一句。

平栗往骆笙这边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他隐隐听到了“开阳王”三个字,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这时房门突然推开,李神医走了出来。

廊芜下那群姨娘瞬间涌上去,七嘴八舌问道:“神医,我们老爷怎么样啦?”

被一群妇人围住,李神医脸色瞬间发黑。

一声轻咳响起,姨娘们登时神色一凛退回原处,动作之迅速令人叹为观止。

骆笙走了过来:“神医,不知我父亲现在情况如何?”

算下来,李神医在里面已经呆了一个多时辰。

“一个时辰内可以醒来。”李神医淡淡道。

“真的?”数道声音一同响起。

李神医懒得理会闲杂人等,板着脸往门口走。

平栗对李神医抱拳:“还请神医留步。”

“让老夫留步做什么?”

“义父伤势颇重,神医可否等义父醒来再离开?”

李神医皱眉:“你不相信老夫说的话?”

平栗忙道:“小子岂敢质疑神医。只是义父伤势颇重,醒来后仍需精心调理——”

李神医不耐烦打断他的话:“剩下的事哪个大夫都能干。”

说到这,李神医扫量众人一眼,最后落在骆笙面上,警告道:“只此一次,以后骆府的人不要登老夫的门。”

骆笙面上没有丝毫不悦,对李神医盈盈施礼:“神医慢走。”

李神医冷哼一声,头也不回走了。

“这老头儿真是——”

“红豆,不许无礼。”骆笙斥了红豆一句,举步往屋内走去。

眨眼间屋子里挤满了人,焦灼不安等着骆大都督苏醒。

时间一点点过去,躺在床榻上的中年男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您醒了。”骆笙率先开口。

在她开口后,骆樱三人齐齐出声:“父亲。”

“义父,您觉得如何?”平栗等人一脸关切。

众姨娘:“嘤嘤嘤,老爷可算醒了。”

骆大都督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因为昏迷太久脑子还是迷糊的,之后看到了年轻俊朗的盛三郎。

第60章 父女连心

“笙儿,这是你的新面首?”骆大都督下意识脱口而出,声音嘶哑低沉。

盛三郎那句兴冲冲的“姑父”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心头浮起疑云。

先前表妹那些姨娘就这么猜测,如今姑父也这么说,莫非他在旁人眼中比自己照镜子时看到的那张脸要俊俏许多?

骆笙看了盛三郎一眼,语气平淡介绍“这是我三表哥。”

盛三郎忙露出个笑容“姑父,我是盛家三郎。”

“盛家三郎?”骆大都督昏迷许久的头脑渐渐清醒,“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上一次见还是个孩子。”

“姑父许久没有回去了。”

“是啊——”骆大都督刚要陷入回忆,眼角余光瞥到了骆笙。

女儿如一株白杨立在床头,有着以前不曾见过的淡然安静。

骆大都督彻底清醒了“笙儿,你不是在你外祖家吗?”

这话一出,屋内登时陷入了古怪的沉默,目光纷纷落在骆笙身上。

众姨娘哎呦,姑娘果然是偷跑回来的!就说不能得罪姑娘吧,连老爷都管不了姑娘呀……

骆玥先是有些解气。

父亲醒了,看三姐怎么交代偷跑回京的事。

可随即小姑娘又迟疑了要是三姐不回来,父亲到现在都不会醒,说不定就……

当她们只能眼巴巴看着父亲昏迷不醒,几位义兄亦束手无策时,那种感觉太压抑绝望。

这样说来,三姐偷跑回来是好事——骆玥突然想到了骆笙在守门童子面前甩鞭子的情景。

其实,三姐甩鞭子抽人还有几分英姿飒爽呢。

骆玥顿时纠结起来。

哼,反正她不求情,最多等三姐被罚跪祠堂送些瓜果过去。

盛三郎此时就是纯粹的担心了。

姑父该不会惩罚表妹吧?

可表妹千里迢迢回家,一路也很辛苦呢。

盛三郎想到叫花肘子、臊子面、葫芦鸡……呜呜呜,吃过这些再吃别的也太辛苦了,完全想不通表妹是如何忍受的。

“本来是在外祖家,现在回来了。”骆笙面不改色回答。

骆大都督脸一沉“你偷跑回来的?”

这个丫头真是无法无天,让人操碎了心!

骆大都督一着急,脑袋一阵阵抽疼。

众目睽睽之下,平静淡然的骆姑娘突然抬袖掩面,哽咽道“一个来月前我突然梦到父亲出事了,醒来后梦中情景历历在目,就好像真的发生过。女儿怎么都无法心安,就回来了,没想到父亲真的出事了……”

骆笙哭了一阵放下衣袖,微红的眸子看向骆大都督“女儿不是偷跑回来的,是上天不忍见父亲出事女儿却一无所知,受到感召才回来的。”

骆大都督一下子红了眼圈,颤声道“这是父女连心啊,我儿一路辛苦了。”

众人“……”

“您才刚刚醒,身体还很虚弱,先休息吧。”骆笙道。

骆大都督确实有些顶不住了。

昏睡了一个来月,刀伤又没有完全好,浑身上下就没有舒服的地方,才说了这么几句话已经气喘吁吁。

“平栗。”

“孩儿在。”

“你代我进宫一趟,把我醒来的消息向皇上禀报。”

“是。”

骆大都督目光缓缓扫过几位义子与女儿,阖眼睡了。

留下两位姨娘伺候骆大都督,屋子里其他人退了出去。

“大哥请留步。”骆笙喊了一声。

走在前边的平栗停下来,转身看向她“三姑娘有什么事?”

“我想知道我父亲遇刺详情。”

之前救骆大都督迫在眉睫,没时间理会这些,现在也该弄清楚了。

平栗似是有些为难,看向骆樱姐妹。

骆晴开口道“那日父亲在亭中喝酒,司楠过去了,说三妹留了一样东西让他转交给父亲。父亲一时大意让司楠近了身,司楠呈上的锦盒中放着一支玉钗,他趁父亲拿起玉钗端详,用藏在锦盒下方的匕首刺伤了父亲……”

“玉钗?”

骆晴神色微讶“三妹不知道?那只玉钗是母亲未出阁时常戴的,后来留给了你。那日是母亲的祭日……”

“我不知道那支玉钗为何会在司楠手中。”骆笙很有技巧回答了骆晴的疑问。

“定是那该死的歹徒偷了三姐的玉钗!”骆玥咬牙骂道。

骆笙看向平栗“怎么处置的司楠?”

“下了锦麟卫诏狱。”

“问出刺杀我父亲的原因了么?”

平栗笑笑“三姑娘不用担心这些,我们会好好审问,到时候向义父禀报。”

这就是不想对骆笙多说的意思了。

“可我想知道。”骆笙理直气壮道。

司公子是骆姑娘从大街上抢回家的,结果却等到了最好的时机刺杀骆大都督,这其中的处心积虑非常人能做到。

平栗沉默片刻,道“据审问出来的情况,十多年前司楠的父亲因被锦麟卫缉捕而家破人亡,只留下还年幼的司楠与一个仆从。司楠一直怀着替父报仇的心思,两年前恰巧被三姑娘带回了大都督府……”

“那大哥去忙吧,我去见见他。”

“三姑娘何必去诏狱那种地方脏了眼。”

骆笙冷笑“他刺伤我父亲,还把我骗得团团转,总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平栗面色微变,劝道“等咱们对司楠的审问结束后定会让他生不如死,三姑娘没必要亲自动手。”

骆笙眼底闪过一抹嘲弄。

她不信平栗给出的原因。

锦麟卫乃天子耳目,有巡查缉捕之权,多年下来因被锦麟卫缉捕而家破人亡的官吏不知多少,如果真是这个原因,为何过了一个来月还没结束对司楠的审问,甚至怕她冲动之下对司楠下重手?

平栗这是把她当以前的骆姑娘哄。

“那好吧。”骆笙吐出这三个字,果然见到平栗神色微不可察放松了。

她弯了弯唇角“我保证不动手,再让五哥陪我一起去,这样大哥总该答应了吧?”

平栗不得不点了头。

义父醒来,这位义妹说话的分量又不一样了,话说到这里再不答应恐怕要翻脸。

“四弟、五弟,你们一同陪三姑娘去吧。”平栗给齐四递了个眼色。



第61章 原来如此

齐四对骆笙笑笑:“三姑娘,我们走吧。”

骆笙立着没有动:“不用四哥陪我,有五哥就够了。”

云动诧异看了她一眼,齐四神色更加古怪。

“他们两个一起陪三姑娘去岂不更好?”平栗语气温和问。

骆笙看齐四一眼,语气十分随意:“哦,我不喜欢四哥陪。”

她不过是去逛一下诏狱,平栗还要让齐四盯着,实在不爽。

她觉得不爽自然可以拒绝,谁让她是骆姑娘呢。

齐四神色一阵扭曲,险些把心中恼怒流露出来。

骆笙淡淡微笑。

有本事就发脾气好了,没本事就憋回去。

齐四还是识趣憋了回去:“那就让五弟陪三姑娘去吧,我就不讨人嫌了。”

骆笙微笑着颔首:“四哥若是一直这样,就不讨嫌。”

齐四:“……”真想掐死这丫头。

“五哥,我们走吧。”骆笙见云动还在发傻,催促一句。

“呃,好。”云动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点了头。

眼见骆笙要走,盛三郎急忙问:“表妹,那我呢?”

他在大都督府就只认识表妹,可表妹今早出门把他留下,现在出门又把他留下,这也太让人伤感了。

平栗古怪看了盛三郎一眼。

这傻小子怎么浑身散发着浓浓的独守空房的怨妇气息?

平栗这般想着又瞄了云动一眼。

新欢?旧爱?

三姑娘这是折了一个面首,想从二人中选一个补上?

骆笙对盛三郎露出个安抚的笑:“表哥还是替我在家照顾父亲吧,等我得闲了给你做吃的。”

盛三郎眼里登时有了神采,小鸡啄米般点头:“表妹放心出门,我会好好照顾姑父的!”

众人齐齐沉默着。

南边的人……都这么容易满足么?

红豆在一旁叉腰冷笑。

这些人懂个什么,等他们尝过姑娘做的菜——呸呸,姑娘做的菜凭什么给他们吃,自己人吃还不够呢。

骆笙由云动陪着离开了大都督府。

云动心中一直揣测义父这位掌上明珠的心思,却总忍不住往面首上寻思。

他也不想这样,可三姑娘说不喜欢四哥陪,却直接点了他陪着……

以往三姑娘都是用下巴对着他说话的。

“五哥在想什么?”骆笙突然侧头,微扬下巴看着他。

云动视线在那白皙纤柔的下巴上落了落,顿时安心了。

“在想幸亏有三姑娘请来了神医,义父才能醒来。”

骆笙抿了抿唇:“那五哥可否告诉我,司楠刺杀我父亲的真正原因?”

云动猛然停住了身子:“三姑娘这是何意?”

骆笙若无其事往前走:“一个小问题,五哥反应何必这么大。”

云动快步追上去,这时候就顾不得胡思乱想了,甚至因为少女步子太快想去抓她肩膀。

当然,他不敢。

“三姑娘怎么这么问?”

骆笙侧头,唇角含笑:“因为平栗明显在哄我。”

虽然刚刚回来,她却已经看出云动与平栗面和心不和,而不是像齐四那样围着平栗转。

平栗与云动,哪一个心怀歹意她不确定,或许路上那次追杀与这二人都无关,但眼下却可以利用这二人的不和得到她想要的一些讯息。

“司楠为何刺杀我父亲?”

云动沉默半晌,问:“三姑娘为何笃定大哥哄你?”

骆笙睨了他一眼,格外理直气壮:“直觉。五哥难道不知道女人主要靠直觉?”

认为平栗哄她只是推测,但不妨碍她诈一诈话,而既然要诈话,自然要拿出笃定的姿态。

云动笑了:“直觉毕竟不是证据,经常是不准的。”

他赶回京城时对司楠的审讯已经有一段时间,多少知道了些事,而这些事确实不适合让一个小姑娘知道。

“看来五哥也打算哄我了?”骆笙平静问。

“怎么会……只是审讯司楠由大哥负责,三姑娘若是觉得大哥哄你,不如回去再问问他。”

骆笙收回视线举步往前走,语气淡淡道:“我回京的路上遇到了刺杀。”

云动猛地停下,错愕看着骆笙。

那般漫不经心的语气,他几乎以为听到的不是遇到了刺杀,而是遇到了一场细雨,一个路人。

“五哥是驻守金陵府的吧?”

云动没吭声。

“五哥对我离开金沙浑然不知,算是职责疏忽吧?”

云动眉梢轻轻动了动。

骆笙语气还是那般漫不经心:“也不知父亲知道我遇到了追杀,会如何呢?”

“三姑娘!”

骆笙神色一正:“我可以不提遇到追杀的事,五哥可愿回答我的问题了?”

云动长久沉默着。

他被威胁了。

以前,他还没被义父派去驻守金陵府的时候,也曾被三姑娘呵斥过。那时候他尽管需要低头,对小姑娘的这种无理取闹却毫不在意。

可现在他感受到了被人拿捏住七寸的无力。

义父对他没有及时发现三姑娘进京最多大发雷霆,可若是知道三姑娘路上遇到了追杀——云动完全不敢想象后果。

云动开了口:“司楠刺杀义父与多年前一桩谋逆案有关。”

“谋逆?”骆笙眼皮跳了跳,放缓脚步。

“据查到的线索,司楠真正的身份应该是十二年前被灭门的镇南王府一位管事的孙儿——”云动突然发现骆笙变了脸色,问道,“三姑娘怎么了?”

骆笙缓缓抬手压了压眼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听到灭门有些怕。五哥继续说吧。”

“那位管事因为在主子面前得脸,有一个儿子脱了奴籍搬出了镇南王府。镇南王府出事那日正赶上郡主出阁,这个儿子带了家眷进府吃酒,长子因为发热留在了家里,后来这家人再没能离开……那个被留在家中的长子就是司楠,他的父母弟妹、祖父祖母,还有两个叔叔及家人全都死在了那一日,所以一直对义父怀恨在心。”

骆笙用力握拳控制着情绪,问道:“既然都查清楚了,怎么还不把他杀了替我父亲出气?”

云动这才有了熟悉感,从而心弦微松:“镇南王府虽被灭门,却有一些漏网之鱼,留着他是要查一查这些年来他是否与镇南王府余孽有联系。而前不久开阳王离京,正是奉皇命去调查此事……”

“原来如此。”骆笙一字字道。

第62章 阿鲤

骆笙想到了卫晗。

冷漠、敏锐、危险,倘若不是因为短短相处过几日知道这个男人吃得有点多,这就是卫晗留给骆笙的全部印象。

难怪名动天下的开阳王会出现在废弃的镇南王府,原来是身负皇命,要把镇南王府的幸存者一网打尽。

骆笙心底一片冰凉,想到云动提及镇南王府有一些漏网之鱼,又升起一丝希冀。

这是不是意味着除了秀月与幼弟,那日镇南王府还逃出了别人?

骆笙缓了缓情绪,不动声色问:“既然是父亲负责领兵围攻镇南王府,为何还有漏网之鱼?”

“每个王府都有府兵,镇南王府的府兵更是精锐强悍,被围攻之下王府上下这么多人难免有侥幸逃出去的。义父能把镇南王夫妇及其幼子拦下便是完成了任务,至于一些无关紧要之人逃了也就逃了……”

幼子?

听到这两个字,骆笙心跳停了一瞬,脑海有瞬息的空白。

秀月不是说宝儿逃出去了,为何云动会这么说?

“王府主人都被抓住了?”

云动点头。

“镇南王幼子当时应该还很小吧,难道也……也被杀了?”

云动见骆笙语气迟疑、面露不忍,不由觉得好笑。

三姑娘这样倒是有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模样,还真让人不习惯。

云动语气淡淡,回了骆笙的疑问:“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镇南王府的人抱着镇南王幼子逃出王府,好在被义父及时发现。义父手下与镇南王府的人争抢之下,镇南王幼子被摔死了……”

骆笙只觉身体中流淌的热血瞬间结成了冰,连指尖都是冰冷的。

绝望之后,没有什么比给了希望又斩断更残忍。

她自制力再强,这一刻也难以把情绪完全控制住,眸中一点点有了水光。

“三姑娘?”云动发现了骆笙的异样。

三姑娘这是——哭了?

骆笙眨了眨眼,把水雾逼退,轻声道:“听着怪可怜的。”

云动神色有些古怪。

三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有可能是在演戏!

那么演戏的目的是——云动登时警惕起来。

一个女子在男人面前装柔弱善良,这目的十分明显了。

云动不着痕迹离骆笙远了一些。

骆笙压抑着刀割般的心痛,恢复了面无表情:“五哥以后要是知道更多情况,记得和我说。我回京途中遇到了追杀,需要多听故事压惊。”

云动抖了抖嘴角。

是他想多了!

诏狱潮湿阴暗,一进入就把灿烂的阳光隔绝在外,只剩下令人胆寒的森然。

昏暗的前方时不时传来惨叫声。

“三姑娘,这边。”

骆笙随着云动往前走,隔着栅栏看到了双手被铁环缚住的一名男子。

尽管披散的长发遮挡了大半面容,还是能看出男子很年轻,也很俊美。

骆笙从醒来,遇到的男子中只有苏曜与开阳王能与眼前男子相提并论。

苏曜是芝兰玉树的温润之美,开阳王如山上雪、云间月,令人望而却步,眼前男子则是另一种气质。

那双眸子狭长微挑,听到动静扫来一眼,哪怕一身狼狈也掩不住骨子里透出来的风流。

骆笙不得不承认,骆姑娘把这样一个男子当街抢回家是有道理的。

而这个孩子啊,她认识。

这是镇南王府二管事的孙子,因为生得太好还被母妃称赞过。

“开锁,我进去与他说几句话。”骆笙开口,清冷的声音在昏暗的牢房里分外清晰。

“这——”牢吏不由看向云动。

“大哥让三姑娘过来的。”云动说了一句。

这里归平栗掌管,真出了事也是平栗顶着,他没必要讨人嫌。

牢吏默默开了锁,小心提醒一句:“姑娘莫要离犯人太近。”

骆笙睨了牢吏一眼,淡淡道:“啰嗦,你出去吧。”

牢吏一时没动。

骆笙挑眉:“怎么,我与我的面首说几句话,你还想听?”

“小的不敢——”

“不敢还不滚!”骆笙脸色一冷。

牢吏哪敢得罪大都督的爱女,忙低头退了出去。

“五哥,麻烦你替我盯着些,莫要让人偷听。”

云动迟疑了一下,微微点头。

他知道这是把他也支走,不过三姑娘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里是锦麟卫诏狱,三姑娘再折腾也折腾不出花样来。

很快牢室内就只剩下骆笙与司楠。

骆笙一步步走近司楠,距离不足一尺才停下。

这个距离,不能更近了。

司楠看着她,眼中是不再掩饰的厌恶与痛恨。

“听说,你是十二年前被灭门的镇南王府的人。”骆笙声音很低,落在司楠耳中却如惊雷。

他那双好看的眸子有了光,望着骆笙冷笑:“是又如何?骆姑娘后悔引狼入室了?可惜你太蠢,怨不得别人。”

他要感谢眼前这个蠢货,让他有了为家人、为镇南王府报仇的机会。

“骆大都督是围杀镇南王府的人,可真正害镇南王府落到如此下场的是平南王府。”骆笙语气听起来很平静。

司楠笑了,狭长的眸子中是细细碎碎的光:“可惜平南王府的小郡主不养面首。尽我微薄之力把围杀镇南王府的恶人弄死也不错。”

骆笙垂眸叹了口气,轻声道:“可是骆大都督醒了呢。”

司楠攸地变了脸色,声音嘶哑虚弱:“你胡说!”

他亲自把匕首送进了那个人的胸口,怎么会没事了?

“我从不胡说的。”骆笙定定看着司楠,喊出一个名字,“阿鲤。”

司楠浑身一震,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骆笙看着司楠的目光有着怜惜与怀念,低低道:“我叫你阿鲤呀。”

她喃喃念道:“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司楠面色不断变幻,最终颤声问道:“你为何会知道?”

他曾有个小名叫阿鲤,幼时有一次随父亲进王府遇到了王妃,王妃见他生得好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玉奴,从此就再没人叫他阿鲤了。

久而久之,别说旁人,就连他自己都快要忘了阿鲤这个名字。

这绝不是锦麟卫能查出来的!

第63章 帮我一个忙

骆笙沉默着没有回答。

司楠再也无法维持破釜沉舟的冷静,颤声问道:“你到底如何知道的?”

骆笙再向前一步,几乎要接触到对方的身体。

她把声音放得更低,轻到仿佛一阵微风拂过:“阿鲤,你相信借尸还魂吗?”

司楠眼神一缩,目不转睛望着骆笙。

“我是清阳郡主,所以知道你叫阿鲤。”骆笙一字一字道。

面对秀月,她没有说;面对李神医,她还是没有说;可面对司楠,她不能不说了。

司楠身陷牢狱,朝不保夕,容不得她徐徐图之。

她只能说出来,赌对方信或不信。

“这么荒唐的事,你以为我会信?”司楠眸底深邃,闪烁的光却流露出内心的动摇。

骆笙苦笑:“我也觉得荒唐,可就是发生了。这里我不能久留,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再来,有句话我要问你。”

她刚刚请来神医把骆大都督救醒,闹着来见一见伤害父亲的面首虽然有些任性,也是人之常情。

可司楠毕竟是要犯,她之后要是再来就难了。骆大都督再纵着女儿,也不可能让女儿把锦麟卫诏狱当成骆府后花园。

“你说。”不知不觉,司楠面对骆笙时鄙夷的姿态已经悄然消失。

他仍然无法相信,更不敢轻信,可内心深处又隐隐希望是真的。

如果是郡主,是不是就能替镇南王府报仇了?

“宝儿……还活着么?”骆笙艰难开口,问出这句话几乎耗尽了力气。

“宝儿”这个称呼让司楠的动摇又强了一分。

他久久看着骆笙,最终摇了摇头。

骆笙就在对方的摇头中,一颗心彻底坠了下去,以至于对方的声音都有些听不清。

“小王爷死了,就摔死在王府前的那条街上……”

骆笙闭了眼,眼泪簌簌而落。

司楠凝视着少女挂在睫羽上的泪珠,有些信了。

如果她只是问这个,那他愿意相信她就是郡主。

“你……别哭了。”司楠忽然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了,最终用了一个“你”字。

骆笙睁开了眼,眸底是化不开的痛苦。

司楠熟悉这样的痛苦。

这是王府倾覆之后,他最多的感受。

那日之后,他的人生中就没有欢喜了,除了痛苦便是仇恨。

“你还有想问的么?”司楠问出这话,心中紧张起来。

倘若她如审讯的那些人一样要问出他与镇南王府幸存者是否有联系,那他只能认为这个女人所说的一切是一套精心编造的谎言。

其实就算是为了套他的话而编造的谎言也无所谓,他确实不知道王府还有谁侥幸逃出。

惨祸发生之时,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可到底还是遗憾啊,他比谁都希望眼前人真的是郡主还魂,来找那些害了王府的人索命。

骆笙摇了摇头:“没有了。”

没有想问的了。

如果幼弟当时就死了,她还问什么呢。

问到那些幸存的人又如何?她难道要把他们拖入到复仇的深渊吗?

司楠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久久凝视着骆笙。

眼前的少女,仿佛与他记忆中尊贵又不失温柔的郡主身影重合。

“抱歉,我救不了你。”骆笙说着这话,心头苦涩。

即便是骆姑娘,依然有不能做的事。

身为清阳郡主,不允许她任性的事就更多了。

司楠似乎根本没把骆笙这话放在心上,望着她露出个笑容。

这笑没有蔑视,更没有容貌所赋予的勾魂夺魄,是再纯净不过的一个微笑。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司楠轻声道。

他依然叫不出“郡主”两个字,可他希望她是。

“你说。”

“杀了我。”

骆笙的手猛然一颤,问道:“你说什么?”

司楠的笑容多了一丝苦涩:“诏狱刑具几乎都在我身上用过,我每时每刻都生不如死。你若愿意帮我,那便杀了我吧。”

骆笙目光下移,落在司楠手腕。

他的手腕被铁环牢牢勒住,几乎可以见到森森白骨。身上辨不出颜色的衣衫破烂不堪,一道道伤口狰狞翻卷着。

她离他很近,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腐臭的味道。

司楠说的没有错,这样活着确实每时每刻都生不如死。

锦麟卫不可能放过司楠,到最后无论是问出什么还是一无所获,司楠面临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帮我解脱,可好?”司楠轻声问,那双精致风流的眸子闪着期盼的光。

骆笙沉默许久,轻轻点了头:“好。”

这大概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多谢。”司楠深深看了骆笙一眼,仿佛要把她的样子牢牢记住,缓缓闭上眼睛。

骆笙伸手入怀取出一柄匕首,咬着唇用力刺入司楠心口。

既然答应了他,犹豫就是对他的折磨。

司楠吃痛睁开眼睛,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郡——”他动了动唇,垂下了头。

骆笙往后退了两步,指尖轻颤。

云动听到动静进来,见到眼前情景不由大惊:“三姑娘!”

骆笙回头,神情有些呆滞。

云动大步走过来,一探司楠鼻息变了脸色:“你杀了他?”

骆笙伸手拽住云动衣袖,喃喃道:“他说我父亲该死,我气不过……”

云动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跟着进来的牢吏六神无主:“三爷,这可如何是好?”

云动回过神来,冷冷看了牢吏一眼:“犯人受刑不过死亡,可记住了?”

人是义父的掌上明珠杀的,锦麟卫上下除了帮忙遮掩别无选择。

只不过平栗要吃个哑巴亏了。

当然,他也是。

云动盯着拽着自己衣袖的那只白皙如玉的手叹了口气:“三姑娘,我送你回府吧。”

单看这只手,可以想象它的主人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女,可谁能想到杀起人来这么利落呢。

那只匕首精准刺入了司楠心口,想必那人没有多少反应就咽气了。

他可真是怕了这位三姑娘。

“嗯。”骆笙松开云动衣袖,乖巧点头。

她随着云动缓缓走出牢房,始终没有回头。

她想替他擦一擦嘴角的鲜血,替他整理一下破烂的衣衫,可终究不能够。

阿鲤,你来生记得当一个与王权富贵毫无关系的普通人,一家人好好的。

第64章 开阳王府的拜帖

骆笙回到大都督府,直接回了屋没再踏出房门。

司楠得到了解脱,却困住了她。

她的心终究不是铁打的。

平栗得知骆笙杀了司楠,心中恼火至极。

“五弟不是陪三姑娘去的,为何任由她对要犯下手?”

“三姑娘说有些话与司楠说……抱歉了,大哥,我没想到三姑娘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云动嘴上道着歉,心中却没有什么波澜。

人是在锦麟卫诏狱被杀的,消息根本传出去,除非平栗有意为之。

若是义父没有醒来,平栗或许会这么做,可现在义父醒了,他不认为平栗有这个胆量。

平栗显然也明白这些,压抑着恼怒问道“三姑娘究竟为何对司楠下杀手?”

云动笑笑“当然是为义父出气。”

平栗突然觉得无话可说。

那些放在寻常女子身上不可思议的事,一旦放到三姑娘身上似乎就没什么奇怪了,毕竟那是个看中了某个男子会抢回家的姑娘。

沉默了片刻,平栗问“三姑娘现在呢?”

他刚从宫中回来就听说了司楠被杀的事,到现在还没顾上去锦麟卫那边。

“三姑娘回屋了,大概是杀了人心情不大好,大哥最好莫要去打扰。”云动好心提醒。

他只是隐隐察觉三姑娘心情有些低落,至于是害怕还是其他,那就难说了。

他也不关心。

“知道了。”

云动离开后,面对齐四平栗才把心里的火发出来“当时让你跟着老五,三姑娘一句话就让你退缩了,要是坚持哪来现在的烂摊子。”

齐四苦笑“当时三姑娘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但凡要点脸也没法强跟着。”

平栗端起茶盏喝了几口压下火气,语气困惑“究竟是你得罪了三姑娘,还是她对老五另眼相待?”

“我哪知道呢。”齐四闷闷啜了一口茶。

如果是前者,说明他混得差;如果是后者,说明他长得丑。哪一种情况都无法让人开心。

平栗起身来到窗前。

书房的窗紧掩,阳光把碧纱窗照得通透。

平栗握着茶杯,发出一声叹息“三姑娘大了,心思越发难以捉摸了。”

偏偏对义父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

书房内陷入了沉默。

平栗才回到大都督府不久,赏赐就从宫中源源不断抬来。

骆大都督醒了,这是皇上赏给骆大都督补身体的。

另有一队内侍带着赏赐去了李神医那里。

从李神医随骆笙踏出院门那一刻,京城不知多少眼睛就开始盯着了,现在终于确定了神医出手把骆大都督救醒的消息。

连皇上都给骆大都督赏赐了,他们能没表示吗?

一时间骆府门庭若市,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小官小吏,能亲自去的亲自去,不能亲自去的也派了管事去。

能不能见到骆大都督不重要,态度最重要。

离开骆府,又有不少人直奔李神医住处。

骆大都督都昏迷一个来月了,整个太医署束手无策,神医一出马就把人给救醒了,这就是活神仙啊!

家中没有病重之人怎么了,就算是头疼脑热,神医来治和庸医来治能一样吗?说不定神医就把头疼脑热的病根给去了呢。

这么想的人太多了,这样一来别说李神医门外的茶棚,就连林子前那片空地都没处下脚了。

偏偏守门童子一日只发三十个号牌,拿到号牌的三十个人中最多只有三人能得到神医诊治,这几率就太小了。

望着神医门前的人山人海,有人感叹一声“这比科考还难啊。”

旁边人苦笑“当然比科考难。科考不中最多无官可做,可对在场的有些人来说请不到神医命就没了。”

此话一出得到无数附和,特别是人们愕然发现连开阳王都被神医拒之门外,当即对请神医之难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那些只是因为头疼脑热这样的小病症来凑热闹的人悄悄走了,而家中有急症、绝症、奇症病人等着救命的人则犯了愁。

到底什么东西能令神医感兴趣呢?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人骆姑娘!

骆姑娘能让放话绝不给骆大都督医治的神医出手,带去的东西定是能引起神医极大兴趣的。

要是能问到是何物,求医岂不是有望!

骆府守门人突然发现刚少下来的来客又多起来,不少还是才上门过的熟面孔。

等到守门人得知这些人是来拜访三姑娘的,不敢擅自做主,忙把消息报到了红豆那里。

没过多久,红豆与蔻儿就赶到了门厅。

“都是来拜访我们姑娘的?”红豆接过守门人呈上的一摞拜帖漫不经心翻看,一边看一边撇嘴。

“姑娘不待见长春侯夫人哩,竟然也好意思送帖子来。这是谁?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家的帖子?天啦,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家眷居然也想见姑娘!”红豆飞快翻了一遍,翻到一张暗金纹拜帖时动作一顿。

这是——开阳王府的帖子?

寻思了一下,红豆把帖子抽出塞入袖中,其他拜帖则丢回守门人手中,不耐烦道“去跟那些人说,姑娘没工夫接见。”

这两日姑娘一直关在屋中睡觉呢,说是赶路累到了,她想多陪陪姑娘都不能,这些人还想见姑娘?做梦呐。

守门人抱着拜帖道了声是。

蔻儿忙把守门人拦下“这样说不行的呀。老王头,你就说姑娘一直侍奉大都督不得闲,且姑娘家见外人多有不便,还望他们体谅。”

“是。”守门人松口气,赶紧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红豆小嘴一撇“还姑娘家见外人多有不便,姑娘连面首都养了,你这样说让人觉得咱家多虚伪呀。”

蔻儿脸一板“我就说要和你一起来看看。姑娘养面首又没碍着外人的事,但你那样说岂不是把人都得罪了。红豆,你这么实诚是不行的呀……”

红豆听着蔻儿一路碎碎念回了院子,摸了摸袖中那张开阳王府的拜帖,敲了骆笙的房门。

“进来。”平静的声音从屋中传来。

红豆与蔻儿推门而入,便见骆笙靠着引枕而坐,手中拿着一卷书。



第65章 约见

“姑娘看书呢。”红豆快步走了过去,“您这两日睡得有些多,一看书岂不更困了。”

蔻儿打量骆笙脸色,看出几分不对劲:“姑娘,您的脸颊有些红,是不是不舒服呀?”

她说着伸手去探骆笙额头,触到发烫的额头不由惊呼出声:“姑娘,您发热了!”

骆笙把书卷放在一旁,语气淡淡:“无妨。”

她身上尚有在金沙时托王大夫配制的养元丹与退寒丸,而这两种药都是李神医研制出来的。

退寒丸对风邪入体最是见效,不过需要等热发出来再服用效果才好。

她现在只是刚发热而已。

骆姑娘身体底子很好,可一路奔波,加之幼弟与司楠的事,到底让她有些承受不住了。

心里那口气一泄,病就来了。

“怎么会无妨呢!姑娘,您病了要请大夫,讳疾忌医是不行的呀……”蔻儿急得团团转。

她们姑娘身体多好呀,打起人来可有劲呢,怎么去了一次金沙身体就变差了呢。

蔻儿越想越着急,却不敢擅作主张去请大夫,只得围着骆笙碎碎念。

骆笙忽然就明白了骆姑娘去金沙带红豆不带蔻儿的原因。

这丫鬟太话痨了,一般人扛不住。

“我有药,神医给的。”骆笙一句话止住了蔻儿的唠叨。

红豆对骆笙的话丝毫不怀疑,忙问道:“那您吃了吗?”

“还不是吃的时候。外头有什么事么?”

红豆把帖子呈上:“这是开阳王府送来的拜帖,婢子觉得您或许有兴趣看看,就带来了。”

骆笙接过帖子没有立刻打开,而是问道:“有很多府上递了帖子来?”

“是呢,什么牛鬼蛇神都敢给姑娘递帖子,全被婢子回绝了。”

骆笙微微点头。

这个时候,她实在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应付太多人。

不过开阳王府递帖子过来干什么?

骆笙把帖子打开,沉默着看完,依然没有找到原因。

开阳王只是约她见一面。

骆笙又想到了那个夜晚想要把秀月打晕的黑衣人。

开阳王奉皇命前去调查镇南王府,不知查到了什么。

现在骆笙倒是想明白路上为何会与轻车简从的开阳王接连偶遇了。他们乘马车走得慢,开阳王有任务在身也快不起来。

她决定去见一见卫晗。

她既然存了复仇的心,无论是开阳王、平南王,乃至太子,他们不来接触她,她也要找机会主动接触的。

“去送信吧。”

红豆走出房门,对着蔻儿得意抿唇:“怎么样,还是我最懂姑娘心思吧。别人可以不见,开阳王姑娘定会见的。”

路上她就看出来姑娘对开阳王不同了,居然允许对方赊账。

啧啧,到底是当初在大街上被姑娘看上的男人。

骆笙与卫晗是在一处茶楼见的面。

雅室安静,茶香弥漫,初夏的风从敞开的轩窗吹进来,令人心旷神怡。

骆笙此时的状态却不太好。

她头脑有些昏沉,好在脸上擦了一些脂粉掩去了病容。

“王爷约我见面,不知有何事?”骆笙率先开口。

她音色偏冷,因为发热比平时多了几分沙哑,听在卫晗耳中莫名有些异样。

“想请骆姑娘帮个忙。”

“不知我有什么能帮上王爷?”骆笙含笑望着卫晗。

她心中却默默打定了主意:什么忙她都不会帮,举手之劳也不行。

开阳王是奉命行事,说是她的仇人有些过,但他们天然站在了敌对立场,这是改不了的事实。

她与他,有朝一日或许会刀剑相向。

看着少女的盈盈笑脸,卫晗把送帖子之前的那些犹豫抛开了:“不知骆姑娘方不方便相告李神医对何物感兴趣。如果不好说具体何物,指个方向也好。”

他把三千五百两银子一两不少还清了,骆姑娘或许会看在他那日把号牌相让的事上指点一二。

回京路上短短几日接触,他觉得眼前少女虽然心黑爱财,但是个好说话的。

至少他让石焱提出吃饭赊账,对方十分干脆就答应了。

骆笙面带微笑看着卫晗,心中却在冷笑。

这个男人脸皮一点都不比她薄,不过是让了一个号牌,就想挟恩图报。

她当时可是说了以号牌抵债,又不是白拿,至于对方主动送了银票过来,那就是对方的事了。

再者说,三千五百两银子难道不收利息的吗?

一个号牌当利息,真算下来还是对方赚了。

卫晗见骆笙望着他笑而不语,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么骆姑娘的意思是——”

“不行。”骆笙直接干脆吐出两个字。

卫晗嘴角微不可察抽了一下。

他不是没想过被拒绝的可能,送帖子到大都督府只是抱着侥幸的念头。他没想到的是骆姑娘这么干脆答应出来见面,拒绝起来也这么干脆。

倘若不是实在需要神医出手,他也不会厚着脸皮坐在这里了。

骆笙见卫晗眼中有失落与自嘲,心中隐隐有几分解气,牵唇道:“不过若是王爷告诉我求医的原因,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她不关心别人的私事,但多知道一些开阳王的事没有什么不好,万一就有她需要的呢。

“不行。”这一次,换卫晗干脆利落拒绝。

骆笙听了面不改色,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放在桌上:“若是这样,那我就告辞了,没有帮上王爷的忙很抱歉。”

卫晗看着眉眼镇定的少女心生疑惑。

她为何对他的私事这么感兴趣?

疑惑过后,他干脆问了出来:“骆姑娘为何好奇我的私事?”

骆笙想了想,笑道:“大概是见王爷长得俊美?”

卫晗动了动眉梢。

这个回答是在拿他取笑吧?

这也就罢了,对方那种不确定的语气是什么意思?是要他肯定一下吗?

卫晗忽然觉得这次见面是个错误,还是他主动犯下的。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他要是再与骆姑娘打交道,就自罚去替石焱刷恭桶。

心中虽恼,面上风度还是有的。

卫晗微笑:“今日是我叨扰了,我送骆姑娘出去。”

骆笙起身:“不必了,让旁人瞧见王爷与我同行,对王爷名声不好。”

她说罢举步往外走,脚下一软忙扶住桌沿才稳住身子。

第66章 人品不行

卫晗下意识伸手,见骆笙稳住了身子,若无其事收了回去。

“骆姑娘没事吧?”

骆笙摇摇头:“没事。我告辞了,王爷不必送。”

卫晗注视着骆笙离开,垂眸看向刚才她手扶的桌沿。

他们见面的这家茶楼是一家高档茶楼,红木打造的茶桌光滑干净,桌沿处留有浅浅指痕。

这说明对方手心出了不少汗,才能留下这般明显的痕迹。

卫晗不由往窗外看了看。

春末夏初,阳光虽明媚却不热烈,更有徐徐清风送进来,把闷气吹散。

这样的天气出了这么多汗,这是病了?

卫晗不自觉走到窗前,目光追逐着那道已经熟悉的身影上了马车,直到马车拐了个弯消失在视线里,这才转身回到桌旁。

病了却答应与他见面,见面后对他提出来的请求却一口回绝——

卫晗面上保持着平静,心头却有些茫然。

女子行事都是这般让人摸不着头脑吗?

卫晗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茶水已经放冷了,入口更苦。

一杯茶喝了大半,他喊道:“石燚。”

守在门外的年轻侍卫走进来,恭声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卫晗迟疑一下问:“你可有姐妹?”

“姐妹?”石燚愣了一下,随后摇头,“我娘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卑职并无姐妹。”

“那么堂姐妹,表姐妹呢?”卫晗再问。

他算是这一辈最小的,那些长公主都比他大许多,如骆姑娘那般年纪的女孩子都是侄女辈了。

当叔叔的总不好问侄女这些。

“堂姐妹也没有,有两个堂弟,五弟叫五火,六弟叫六火,都还没到当差的年纪。”石燚性子远比兄长石焱沉稳,回答起来格外认真,“还有两个十五六岁的表妹。”

“你表妹可会——”卫晗话问了一半,忽然不想问了。

骆姑娘和别的女子完全不一样,就算问到答案似乎也没有参考意义。

本来他对一个女孩子的心思并不关心,说到底是有所求,才想多了。

卫晗自嘲牵了牵唇角,大步往外走去。

石燚见主子问了半截就不问了,没有表示任何好奇,默默跟上去。

骆笙回到家中就倒下了,因为心情郁结,哪怕吃了退寒丸还是病恹恹好一段日子才有了些精神。

而这时骆大都督已经全好了。

“姑娘,大都督来看您了。”红豆进来禀报。

骆笙懒懒靠着屏风,语气冷淡:“请进来。”

不多时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就大步走了进来,眼神锋锐扫量骆笙,露出个笑容:“笙儿好些了没?”

笙儿刚病倒的时候他还在床上躺着,那些混账居然瞒着他,后来能下床走动了,才知道女儿病了。

他已经从几个妾口中知道了笙儿为他请神医的事。笙儿真是长大了,知道孝顺了,这次病倒定是因为他遇刺担惊受怕闹的。

看着笑容真切的骆大都督,骆笙指尖动了动。

她一见到这张脸,就想拔刀刺过去。

为此,屋中可以伤人的利器都让蔻儿收起来了。

“好些了。”骆笙松开咬紧的唇,尝到满口血腥味。

“那就好。”骆大都督挨着床边坐在小杌子上,露出欣慰神色,“瞧着是比昨日气色好一些。”

骆笙垂着头,嗯了一声。

面对这样的女儿,骆大都督颇不习惯,没话找话问道:“笙儿怎么了?若是烦闷了不如去园子里走走?”

“园子里没什么有趣的。”

骆大都督呼吸一窒,斟酌了一下道:“那就上街逛逛?”

虽说女儿上街有调戏男人的风险,但为了让女儿心情好一些,这点风险还是可以承担的。

当然,别再带面首回家就好。

骆笙把玩着挂在床柱上的香球,漫不经心道:“街上也没什么有趣的。”

这下骆大都督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连上街都没兴致了,总不能告诉女儿烟花巷对过新开了一家小倌馆吧。

他虽然宠女儿,可还是有原则的!

骆笙并不知道骆大都督的想法已经放飞,淡淡道:“收到了平南王府的帖子,过几日会去参加平南王妃的寿宴。”

骆大都督一愣,随后想了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儿,那到时候你和爹一块去吧。”

骆府没有女主人,虽然有几个姨娘一起理事,需要女眷出面的人情往来就不能由着妾应付了。

往往收到这样的帖子,大姨娘都会细心整理好送到骆笙这里过目。

当然,沉迷吃喝玩乐看美男的骆姑娘对这些都没兴趣,乐意应酬的时候极少。

管家的姨娘们便会斟酌着回绝,并送去相应的贺礼交差。

可对骆笙来说,来自平南王府的请帖足以令她打起精神。

在那里,她将要见到险些成为她公婆的平南王夫妇,或许……还能见到卫羌。

骆笙手攥紧,又松开,面上由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

她不擅长做选择,可偏偏想要弄死的人太多了,先解决哪一个比较合适呢?

骆笙思量着,最后在心中自嘲笑笑。

一晃十二载,双方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似乎解决哪一个都没那么容易。

不要紧,那便慢慢来。

她收回思绪,对着骆大都督微微点头:“好。父亲去忙吧。”

“嗯。”骆大都督口上应着,却没有动。

骆笙看出骆大都督有话要说,静静等着。

骆大都督迟疑半晌还是开了口:“笙儿,你前些日子与开阳王见面了?”

府里的事他本来不怎么过问,可女儿是得罪了开阳王被他送走的,对这方面自然会上心。

那日管事居然禀报说开阳王府给笙儿送来了拜帖,而开阳王府能让笙儿见一见的除了开阳王还能有谁?

说起来,笙儿就是那次出门回来后病倒的。

嘶——骆大都督猛然想到什么,倒抽口冷气。

笙儿该不会患的相思病吧!

至于先前以为是担心他才病的——怎么,还不许当爹的自我安慰了?

“是见了一面。回京的路上接连遇到山匪,我有些担心,恰好遇到开阳王就请他照应一二。那日见面是把欠开阳王的人情折合成银钱给了他。”骆笙糊弄人的话张口就来。

“原来是这样。”骆大都督赞许点头。

能用钱还人情很划算,笙儿做得不错。

不过,开阳王居然还收女孩子的钱,人品不行啊。

第67章 烂摊子

骆大都督从骆笙这里出去后就冷下脸,把云动叫到书房劈头盖脸一顿骂。

“蠢材,谁让你放下金陵的事跑回京城的?”

“我遇刺了又如何,你回到京城就有用了?神医你是请来的吗?”

“稀里糊涂跑回来也就算了,就不知道嘱咐手下对你义妹、义弟多上心?结果让你义妹连个暗中保护的人都没有就这么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义妹进京途中还遇到了山匪!”

云动老老实实垂头受训,心中对骆笙生出几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感激:义父只知道三姑娘遇到了山匪就气成这样,要是知道还遇到了追杀——

想一想后果,就不寒而栗。

“老五,你太让我失望了。”骆大都督痛快骂了一通,最后总结道。

“是孩儿不好,置义妹于险地,请义父责罚。”

“责罚当然会有,但现在有件事要你去办。”

云动抱拳:“请义父吩咐。”

骆大都督看向窗台上绽放的兰花,语气冰冷:“带一队人,与当地官府配合把从金沙到京城沿途的山匪一网打尽!”

“是。”云动领命而去。

骆大都督怒气稍减,吩咐下人把一匣子银票送去闲云苑,也就是骆笙住处。

笙儿在开阳王那里破费了,他得补贴点。

想到这,骆大都督又开始摇头。

真没想到开阳王这么穷,白瞎了名动天下的威名。

在骆大都督离开闲云苑后,盛三郎就跑过去探望表妹了。

“表妹你好些了么?我在街上见到这面人捏得好,给你带了两个回来。”盛三郎把一对面人递过去。

是活灵活现的一对玉兔。

盛三郎本来是不敢上街的。

京城可不比金沙民风淳朴,万一有贵女把他当面首抢回家怎么办?

能被姑父和那些姨娘误会,可见他还是有这个危险的。

然而整日待在大都督府也很无聊。

府中都是女孩子,别说不熟,就算熟悉也不好整日厮混在一起,万一京城有好吃的呢?

遇到好玩的还能买回来哄表妹开心。

想一想荷包,盛三郎又有些发愁。

都说穷家富路,临出门时母亲给了他不少钱,可今日一逛才知道京城的东西贵多了。

得省着点花啊,不然没钱回去了怎么办?

想想在一家生意还算红火的酒楼吃到的菜,盛三郎叹口气。

又贵,还没表妹做的好吃。

骆笙转了转面捏成的一对玉兔,露出浅笑:“挺有趣。”

这时红豆快步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姑娘,大都督给您送东西来了。”

“打开吧。”

红豆把木匣打开,抿嘴道:“姑娘,是一匣子银票。”

盛三郎只瞄了一眼,眼神就直了。

满满一匣子银票,放在最上面的面额是一百两,这……这是多少钱!

盛三郎眼神发直看向骆笙。

骆笙神色冷淡:“收起来吧。”

盛三郎呆呆看向红豆。

小丫鬟神色同样十分平静:“婢子记得之前放银票的箱子都满了,要不把这匣子银票放到最里边那个箱笼里吧。”

骆笙漫不经心点了点头。

盛三郎抬手捂胸,心口有些疼。

他还不如一个小丫鬟见多识广,他甚至从红豆脸上看到了不耐烦处置这一匣子银票的表情!

饱受打击的盛三郎步伐沉重离开了。

骆笙推门而出,在院中缓缓踱步,等到身上那股倦怠劲儿散得差不多,在树下石凳坐下来。

蔻儿立在一旁轻轻打扇,另有一个小丫鬟认认真真剥松子。

骆笙吩咐红豆:“把那两个面首叫来吧。”

骆姑娘面首不只养了一个,而是三个,既然打起精神来,也该处理一下这个烂摊子了。

红豆去叫人,骆笙便坐在树下等,有一颗没一颗往嘴里丢着松子。

不多时,红豆领着两名少年穿过月亮门走进来。

骆笙平静看过去。

走在前面的少年看着十**岁模样,生着一双桃花眼,举手投足都透着优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个府上的贵公子。

走在后面的瞧着竟与骆辰年纪差不多,走过来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神情怯怯。

骆笙不由沉默了。

这样的孩子都能带回家当面首,与骆姑娘一比,是她输了。

不对,她连比的资格都没有。

还是郡主的时候,她流连厨房都要被母妃叹一声不像样,更别说养面首。

就算她与卫羌青梅竹马早早定了亲,也从未有任何逾越之举,直到大婚连指尖都没触过。

骆姑娘活到十五岁,她活了十七年。

论精彩,她不及骆姑娘万一,但论满足,她自信不输。

父王与母妃很恩爱,也很疼她。

母妃哪怕觉得她有些做法不符合郡主身份,但她大多数时候都能顺着自己心意来。

远嫁的两位姐姐会按时送节礼,书信往来不曾远了姐妹情谊。

等到幼弟出生,镇南王府后继有人,一家人就更圆满了。

因为圆满,失去后才令她锥心刺骨,痛不欲生。

醒来的每一日,特别是知道了以为侥幸逃生的幼弟其实在那一晚就被摔死,她不得不把匕首刺入司楠心口,每一次呼吸都是疼的。

骆笙出神太久,年纪较长的少年挑眉笑了:“姑娘出去这么久,可是想我了?”

那双桃花眼泛着波光,这么看过来似乎盛满了情意。

骆笙收回思绪,恢复了淡漠神色。

“我记得你是长乐公主送来的吧?”她看着风姿绝艳的少年郎问。

少年有些不明白骆笙为何这么问,低低应了一声是。

“我不养面首了。你从哪来,还回哪里去吧。”

少年一愣,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姑娘要赶我走?”

骆笙滞了滞。

这一位原来是心甘情愿的。

“司楠伤了我父亲,我以后没兴趣养面首了。只是物归原主,谈不上赶你走。”

少年惨笑:“公主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被退回去的礼物只有被毁去这一个结果。明烛贱命一条,还望姑娘怜惜。”

骆笙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是还不回去了?

她转眸,看向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

小少年都快哭了:“姑娘若是不要我了,大白怎么办?”

大白又是谁!

第68章 大白

骆笙以谴责的目光看向红豆。

之前她问过红豆骆府的重要人物,以及与骆姑娘来往多的亲朋好友。

比如长乐公主。

永安帝子女缘薄,大公主长到及笄没了,二公主刚定了亲没了,三公主成亲前几日从马上摔下来没了,四公主心惊胆战成了亲,还没松口气就一场风寒去了,五公主坚强闯过了成亲这道鬼门关,生孩子时难产没了……

然后就轮到了六公主,也就是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打死也不找驸马了,为了表明不嫁人的决心养起了面首。

永安帝登基后几个儿子就陆续没了,如今女儿也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根独苗长乐公主。还能怎么办,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女儿去了。

可惜大周贵妇、贵女没有养面首的风气,长乐公主孤单寂寞冷,与骆姑娘混在一起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眼前这个叫明烛的美艳少年,便是长乐公主送给骆姑娘的。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养面首怎么能不照顾朋友呢。

而快要哭出来的少年则是一名皇商为了讨好骆大都督,投其所好给骆大都督的爱女送来的。少年的名字是蔻儿帮着起的,叫负雪。

据说少年被领到骆姑娘面前时,骆姑娘正在吃猪肉脯,准备给少年取名字时眼睛就向肉脯瞄去了。

还是蔻儿见小少年生得唇红齿白心下一软,插嘴道“不如叫负雪呀。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正好与明公子的名字相配呢。”

骆姑娘只看人生得好不好看,至于名字是叫肉脯还是负雪有什么紧要的,负雪就负雪吧。

可是大白又是谁,竟没听红豆提过。

红豆知道自家姑娘什么都不记得了,忙提醒道“姑娘您忘啦,大白是一只大白鹅啊,负雪平日就是负责照顾大白的。”

骆笙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把大白带过来。”

一只由专人照顾的大白鹅,她要瞧瞧是什么样的。

红豆见负雪立着不动,瞪了他一眼“没听姑娘吩咐吗,还不去领大白!”

负雪对着骆笙慌忙作了一揖,飞快跑了。

骆笙一只手搭在石桌上托着腮,静静等着。

明烛偷偷打量着神情淡漠的少女,总觉得和以往不同了。

以往他敢于与姑娘调笑,姑娘也喜欢他不拘谨的样子,可是现在却莫名生出压力来。

姑娘从金沙回来后变了,难道真要赶他走?

骆笙没等太久,就见负雪领着一只大白鹅走了过来。

说是大白鹅一点都不夸大,乍一看去能有半人高,踱着步走来威风十足。

这鹅若是宰了,能做一桌全鹅宴了——骆笙托着腮,晃过这个念头。

“大白,见过姑娘。”负雪拍了拍伸长脖子盯着骆笙看的大白鹅。

骆笙轻轻动了动眉梢。

看样子不是养来吃肉的。

才想到这儿,大白鹅就飞扑过来,对着骆笙一顿乱咬。

骆笙身手不错,面对一只大白鹅的突然攻击不至于灰头土脸,却惊讶发现论战斗力这只大白鹅能顶上一个普通成年男子。

这鹅看起来贼凶,竟有种与她拼命的架势。

骆姑娘这到底是养了个解闷的玩意儿,还是养了个打手?

骆笙躲避之余,满心疑惑。

红豆扑过来把大白鹅死死按住,见大白鹅还在挣扎,抬手给了它一巴掌,边打边骂“没良心的小畜生,姑娘才出门多久你就不认得了,忘了以前围着姑娘转的时候了?”

蔻儿更是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大白鹅的额前红包,数落道“大白你这样是不行的呀,姑娘花了一千两银子把你买回来,是让你咬主人的吗?你以前还知道叼一块漂亮石子来哄姑娘开心呢,现在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一千两买了你,你就要值这个价,没有这点觉悟是不行的呀……”

骆笙已经听愣了。

一千两?

这只白鹅?

她不由仔细打量被红豆按住的大白鹅。

大白鹅一脸凶样,瞪着她的模样警惕又陌生。

骆笙心突然咯噔一下。

都说禽兽类最是敏锐,莫非这只鹅本能察觉到主人换了人?

这般有灵性的鹅,倒是不好宰了吃肉了。

骆笙蹲下身来,素白手指落在大白鹅长长的颈部。

大白鹅吓得登时停止了挣扎,呆呆望着充满危险的人。

“以后再放肆,就宰了你吃肉。”骆笙戳了戳大白鹅的额头,语气冰冷又危险。

大白鹅趴在地上老实不动了。

骆笙目光重新落在负雪身上。

负雪扑通跪了下来“姑娘,您让我留下吧,我没有地方可去……求求您了。”

明烛跟着默默跪下,脸色苍白。

骆笙叹口气“罢了,以后你们二人一起照顾大白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要到我眼前来,更不许在府中随意走动。”

“是。”负雪擦了擦眼睛,露出欢喜神色。

明烛低垂着眼眸,轻轻应了一声是。

打发二人下去,院子里总算恢复了安静,骆笙端起茶杯默默喝茶。

红豆安慰道“姑娘别烦心,回头在街上看到俊俏郎君咱们再抢两个回来。”

喜新厌旧嘛,她懂。

蔻儿瞪了红豆一眼“姑娘别听红豆胡说,从大街上随便抢男人回来不行的呀,风险太大了,还是像明公子与负雪那样知根知底才好……”

骆笙把茶杯往石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轻响。

两个丫鬟登时停下争执,等着主子开口。

“蔻儿。”

“婢子在。”

“在去平南王府的宴会之前,替我打听两个人。”

蔻儿生了一张闲不住的嘴,打探消息很有一套。

她有两个姐姐,长姐华阳郡主,二姐舞阳郡主。

长姐与二姐是孪生姐妹,同一年远嫁到京城,一个嫁给了长春侯世子,一个嫁到了国子监祭酒府上。

那时幼弟还没有出生,父王就只有三个女儿,把两个姐姐嫁到京城实则是为了向永安帝表示忠心。

只可惜两个姐姐出阁不过数年,镇南王府这座大厦就倾覆了。

虽说罪不及出嫁女,骆笙却没信心两个姐姐能过得很好。

得了骆笙吩咐后,蔻儿很快带回来华阳郡主与舞阳郡主的消息。



第69章 难办

“姑娘让婢子打听的华阳郡主是长春侯的原配夫人,已经过世好些年了。”

骆笙用力咬了咬唇,声音保持着平静“如何过世的?”

“十二年前镇南王府出事,华阳郡主主动提出合离,长春侯府颇重情义没有答应,后来华阳郡主就病倒了,大概是郁结于心吧,缠绵病榻数月就去了……”

一旁红豆听了撇嘴“长春侯府颇重情义?呸,我可没瞧出来。”

骆笙看向红豆。

小丫鬟声音响亮清脆,呸了一声才道“长春侯府要是重情义,为什么原配夫人留下的一儿一女没有继室的子女风光?婢子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只知道谁过得好谁才是真得宠。”

骆笙默然。

谁过得好谁才是真得宠,这可真是大实话,不信看骆姑娘就知道了。

换作骆樱姐妹调戏王爷养面首,不被骆大都督一巴掌拍死才怪。

“说说怎么个得宠法儿。”骆笙语气平静,可若是了解清阳郡主的人,便知道郡主生气了。

蔻儿道“倒也没传出长春侯偏疼继室子女的风声。不过长春侯府二姑娘才刚十二岁在京城就有了才名,大姑娘都十七岁了,至今还未定下亲事,一年里有大半时间住在宁国公府……”

骆笙后面的没有细听,注意力落到了长春侯府二姑娘的年龄上。

“十二岁?这么说,当年华阳郡主病逝没多久,长春侯就续娶了?”

如今的长春侯,在当时还是世子。

时人以虚岁论,长春侯府二姑娘如今十二岁,也就是说她的大姐夫最多为大姐守了半年就再娶了。

一个男人再怎么说自己对发妻情深义重,丧妻不出半载就另娶,这份情深义重能有几分?

况且大姐身体一直不错,就算娘家出事受了打击,短短数月竟然就病逝了?

一场浩劫,她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那些人。

“长春侯是在华阳郡主病逝后五个月迎娶的表妹,说是为了方便照顾华阳郡主留下的一双年幼子女。”

骆笙眸光微冷,语气淡淡“想得真是周到。那么舞阳郡主呢?”

蔻儿也拿不准姑娘让她打听这些的意思,不过姑娘问什么她就说什么。

“舞阳郡主听闻娘家出了事,吞金自尽了——”蔻儿见骆笙面色苍白,语气一顿,关切问道,“姑娘您怎么啦,是不是身子还没好利落?婢子就说您该多养两日,操心这么多不行的呀……”

骆笙静静听着小丫鬟的念叨,并不觉聒噪。

她的心太冷,太难过,身边的人鲜活一些,肆意一些,才能让她感觉还在人间。

她做好了两个姐姐不如意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全都不在了……

骆笙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恢复了平静“接着说吧。”

“舞阳郡主的夫婿一直在国子监教书,至今未曾续弦,留下一子在青雅书院读书,是年轻一辈中有名的才子……”

“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接下来两日骆笙没有踏出大门一步,窝在骆姑娘专属的演武场上把松懈的功夫重新捡起来。

骆大都督留意到女儿这几日的动静有点心慌,悄悄跑来演武场察看。

一支羽箭如流星从拉满的弓弦上飞射而出,正中靶心。

骆大都督走了过去,心情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担忧“笙儿箭法精进了啊。”

以前女儿只是花拳绣腿,今日单看射箭竟有些意思。

这么一来,岂不是更热衷打架了?

“明日就要去平南王府赴宴,笙儿怎么整日待在演武场?”

“艺多不压身,或许有用得上的时候。”手持弓箭的少女语气平静。

有些事她可以让红豆他们去办,可有些事只能她亲自去做。

骆大都督心一抖,语重心长劝道“笙儿啊,你到了平南王府,接待你的应该是小郡主,像长鞭啊、匕首啊、袖箭啊这些就别带了吧,怪大材小用的。”

“好。”骆笙轻飘飘吐出一个字。

见女儿答应这么容易,骆大都督完全不能放心,再次提醒道“明日太子也会去,笙儿你可莫要惹祸,不然惊扰了太子,爹恐怕只能再把你送到外祖家去了。”

“太子也会去?”骆笙扬了扬眉梢。

她猜到卫羌会去,然而听到肯定的答案感觉还是不一样。

“自然会去,毕竟是平南王妃寿宴,所以笙儿你且收敛些性子。”

骆笙微垂眼帘,显得十分乖巧“父亲放心,我不会惹事的。”

她今日把额发梳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看着文静又雅致。

骆大都督放下心来,笑道“那明日爹等你,穿得体面些。”

女儿从金沙回来就一身素衣,虽然也很好看,但小姑娘家还是穿红着绿更出挑啊。

或许就有人看上了,来大都督府提亲呢。

骆大都督隐秘幻想着。

安国公府二姑娘朱含霜在与小郡主卫雯小聚时知道了骆笙要赴宴的消息,心中登时恶念翻腾。

“没想到骆笙会来赴宴,简直是给人添堵。”

卫雯无奈笑笑“帖子总是要送的,谁想到她要来。”

朱含霜冷笑“我看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明日开阳王也会来。

想一想那日卫晗对骆笙的特殊相待,朱含霜一颗心就好像被钝刀子割。

朱含霜咬了咬唇,凑在卫雯耳边低声道“郡主,难道你就乐意见着这么个人如个蚂蚱一样总在眼前蹦跶还拍不死?”

“含霜,明日是我母妃的寿宴。”

“可也是最好的机会,不是么?骆笙被骆大都督宠得无法无天,等闲场合闯个祸连根头发丝都伤不着。”

卫雯沉默了。

朱含霜见此翘了翘嘴角。

别看郡主提起骆笙语气温和,其实心里对骆笙的厌恶不比她少。

不然,她也不会有这个提议了。

“你打算如何?”沉默半晌,卫雯开口问。

朱含霜说出心中盘算“想个法子把她与一名男子关在一处,再暴露于人前——”

未等朱含霜说完,卫雯便摇了摇头“这个法子不好。”

“怎么?”

“骆笙恶名在外,若是男子生得寻常,别人不会信的。”

“那就选一个长得俊美的。”

卫晗看朱含霜一眼,语气复杂“可要是这样,她不正好把人带回家么。”

朱含霜“……”

她忘了,对方不是按常理长大的。



第70章 一起去

晨曦微露,闲云苑就忙碌起来。

一排六个丫鬟站在骆笙面前,托着成套的衣裳首饰供她挑选。

“姑娘,您穿这条烟霞撒花裙吧,正好配这套红宝首饰。”

“其实这件湖蓝色的十二幅湘裙也不错……”

蔻儿熟练给骆笙编着发髻,嘴上停不下来。

骆笙随手指了一套淡绿色的裙衫:“就这套吧。”

蔻儿眨眨眼:“姑娘今天要穿绿色的呀。那也好,姑娘皮肤白,穿绿色最衬肤色了。”

她说着,从妆奁里挑出一个翡翠珠花仔细插入骆笙发髻间,随后退后半步,满意点了点头。

骆笙收拾妥当,带着红豆出了门。

马车已经等在外头,骆笙打眼一扫,除了骆大都督还看到了二姑娘骆晴与四姑娘骆玥。

见骆笙视线在两个庶女身上停留,骆大都督无端有些心虚,轻咳一声解释道:“有你二姐和四妹陪着,也是个伴儿。”

他一想到昨日演武场上正中靶心的那支羽箭就发慌,思来想去还是叫两个庶女跟着心里踏实些。

对于骆大都督的安排,骆笙并无异议,只是问道:“怎么不见大姐?”

骆大都督随口道:“你大姐不爱出门。”

长女已经定了亲,不爱掺和这些,说起来是最让他放心的女儿了。

次女本来也不让他操心,谁成想自从笙儿开始养面首,就再也没有媒人登门。

到如今,骆大都督已经做好了养三个女儿一辈子的最坏打算。

“时候不早了,上车吧。”骆大都督看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心中酸涩。

闺女们明明生得美貌如花,怎么就砸手里了呢?

骆大都督骑马,骆笙姐妹坐车,一行人没过多久就赶到了平南王府。

大都督府与平南王府只隔了两条街,若不讲究排场,步行也是能到的。

此时平南王府门前已是车水马龙,热闹不已。

立在王府门前迎客的管事一见是骆大都督,忙上前相迎。

“大都督里面请。”

骆大都督翻身下马,站在马车窗外叮嘱道:“王府景致颇好,笙儿你们好生玩耍,有事情就叫人给爹传信。”

车窗帘掀起,露出少女冷清的侧脸。

“好。”骆笙言简意赅答了一声,眸光微凝。

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不远处的开阳王府。

大周自来的规矩,王爷及冠就离京就藩,而在未成年之前则会居住在离皇城不远的朱雀街,也就是王府一条街。

如今朱雀街就住了两位王爷,平南王与开阳王,两座王府相距不远。

此时,卫晗正好从开阳王府大门走出,一身绯衣格外夺目。

他漫不经心看过来,撞上了少女那双明亮的眸子。

卫晗眉心一跳,漠然收回视线。

骆笙神色比卫晗更漠然,利落放下了车窗帘。

停下的马车重新驶动,从角门进了平南王府。

骆大都督向走过来的卫晗打了声招呼:“见过王爷。”

卫晗微微点头:“大都督客气。”

二人没有多少交情,卫晗礼貌回了一句举步往前走,敏锐察觉骆大都督在悄悄打量他,眼神透着古怪。

卫晗有些迷惑。

上一次骆大都督为了骆姑娘的事向他道歉时还很正常,今日为何用这般奇怪的眼神看他?

毕竟不熟,卫晗虽疑惑,面上却丝毫不露,若无其事往内走。

骆大都督暗暗摇头。

看起来明明气势非凡,怎么就见钱眼开呢?

是,这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女儿欠下的人情该还。

可开阳王好歹是个大男人,选择收钱这种方式就让他鄙视了。

就不能要求女儿以身相许吗!

当然,这种无理的要求提出来他断断不会立刻答应,可不提这么合理的要求却要钱,这还是男人吗?

骆大都督心中忿忿,脸上不由带了出来。

卫晗眼角余光扫到,脚步一缓。

他现在可以确定,骆大都督对他有不满。

或许是很不满。

卫晗怀着疑惑走进了平南王府。

骆笙姐妹由王府婢女领进了花园,带来的丫鬟则如其他贵女带来的丫鬟一样留在前厅吃茶。

“三位姑娘这边请。”

王府花园极大,占据了整个府邸西侧,随着往深处走,能看到长亭中三三两两的倩影。

骆笙姐妹一到,亭间的欢声笑语顿时一滞,无数意味莫名的目光投来。

骆晴觉得有些尴尬,微微垂下眼帘,忽然有些后悔出门了。

“骆姑娘来了。”卫雯身为主人自然不能视而不见,嘴角含笑迎上来。

骆笙仔细看了卫雯一眼,却看不出小时候的影子。

平南王妃对这个老来女管得严,平日里许多事都不许做。

十二年前,平南王府的小郡主还只是个四岁女童,每次见面总喜欢围着她讨糖吃。

如今的小郡主比骆姑娘还要大一岁,对她虽笑脸相迎,眼底却一片淡漠。

或许在淡漠之下,还藏着厌烦。

骆笙未走近长亭时就看到了卫雯与朱含霜的亲昵。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朱含霜对骆姑娘的敌意都不加掩饰,与朱含霜关系亲近的小郡主对骆姑娘的印象又能好到哪里去。

骆笙十分有自知之明,落座后便只喝茶,不说话。

她今日来是想见见平南王夫妇还有卫羌,没兴趣在一个小丫头身上浪费时间。

等到贵女们来齐了,卫雯招呼了一阵子,笑道:“姐妹们先用些瓜果饮品,容我暂且离开一下。”

寿宴快要开始,身为平南王妃的独女总要过去露个面。

至于花园里这些贵女都是随着母亲来的,倒是不必与长辈们凑在一处拘谨。

说白了,这就是一次让小姑娘们相聚玩耍的机会。

众女纷纷笑道:“郡主不必管我们,快些去吧。”

“那就失陪了。”卫雯客气一句,转身欲走。

一直安安静静喝茶的骆笙把茶杯一放,扬声道:“郡主稍等。”

骆晴与骆玥不由变了脸色,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多言,只剩下满心忐忑。

“骆姑娘喊我有事?”卫雯压下心中诧异,温声问道。

骆笙起身走向卫雯,笑吟吟道:“我随郡主一起去。”

第71章 平南王妃

骆笙开口要求同去,登时惊呆了众女。

她怎么能如此理直气壮提出这种要求?

人家小郡主去给王妃贺寿,她凭什么跟着啊,凭她不要脸吗?

众女沉默着看笑话。

卫雯在最初的惊讶后,把厌烦掩饰得极好,柔声道“我去去就来,骆姑娘不如在此好好歇息,若是无聊也可以赏赏花。”

骆笙微笑“喝茶赏花可以稍后,我既然代表大都督府的女眷来了,总要当面向王妃恭贺一声。郡主说是不是?”

卫雯敛眉沉默片刻,无奈点头“骆姑娘说得是,那就一同去吧。”

她一时忘了,骆笙与在场贵女不同。

这些贵女是随着自己母亲来的,场面上的应酬自有那些夫人出面,而骆笙却是大都督府分量最重的女眷。

她提出去恭贺王妃,作为主人的卫雯根本不好拦。

眼见骆笙随着卫雯往亭外走,骆玥忙喊了一声三姐。

骆笙回眸,露出安抚的笑“二姐与四妹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可是——”骆玥想起骆大都督的叮嘱,欲言又止。

父亲说要她与二姐陪着三姐呢。

父亲说得委婉,可她是明白的,这是怕三姐又闯祸,让她和二姐盯着点儿。

然而这话当众却不好说出口。

眼见许多目光往骆玥身上投来,骆晴轻轻拽了她一下“四妹,坐下吧,三妹很快就会回来的。”

三妹决定的事不会改,让她与四妹跟着去见平南王妃又不合适,与其众目睽睽之下纠结,不如默默等三妹回来。

那边都是一些长辈,三妹应该不会起冲突吧——骆晴不确定地想。

走在路上的卫雯也在寻思这个。

骆笙什么时候对应酬感兴趣了,莫不是打算去闹事?

想到这里,卫雯眸光一冷。

若是如此,她定饶不了她!

不对,今日本来就有好戏看了。

想到某些事,卫雯嘴角微翘加快了脚步。

“王妃,郡主与骆姑娘到了。”

听到婢女禀报,唇畔含笑的平南王妃不由一愣。

她估摸着女儿该过来了,可骆姑娘是哪个?

大都督府的女眷脱离正儿八经的贵妇圈子太久,平南王妃一时竟没想起来婢女口中的骆姑娘是谁,直到见到了走在卫雯身侧的绿衣少女。

骆笙这张脸是相当有辨识度的。

无他,在场夫人但凡有儿子的,都曾担心过宝贝儿子会遭骆姑娘毒手。

至于儿子其实长得没那么好看甚至有点捉急,这种情况完全不存在,毕竟在所有当娘的眼里自家儿子永远是最出挑的,就算不是骆姑娘,也有无数不要脸的死丫头盯着流口水。

骆笙的出现令在场的夫人皆愣了愣。

平南王妃看了卫雯一眼。

卫雯行过礼,解释道“骆姑娘想当面恭贺母妃。”

骆笙适时福了福身子,朗声道“祝王妃顺心如意,松鹤长春。”

少女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清清楚楚传入每个人耳中。

那些向来稳重得体的贵夫人不由抖了抖嘴角。

“松鹤长春”虽是个吉祥话,可怎么能用在王妃身上呢。

平南王妃十分注重保养,虽是快五十岁的人了,瞧起来不过四十左右,平日里最爱听人恭维她年轻。

骆姑娘祝平南王妃松鹤长春,这不明显把平南王妃当成老太太对待么。

啧啧,把女儿养得这么不学无术,骆大都督愁不愁啊?

不过骆姑娘能想出一句“松鹤长春”也算不容易了,反而是平南王妃听了该要难堪了。

众夫人这般想着,悄悄瞄了瞄平南王妃脸色。

平南王妃自从进京就过上了众星捧月的生活,何曾被人当面这般埋汰过。

不错,在平南王妃听来这就是埋汰。

她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哪来的松鹤长春!

平南王妃心里恼得不行,偏偏面上还不能流露分毫。

这是她的寿宴,若是这点气都沉不住,定会被人瞧了笑话去。

可还是好气啊!

平南王妃面带微笑谢过骆笙的祝福,眼风扫了女儿一眼。

卫雯咬了咬唇,忍气对骆笙笑笑“骆姑娘,我让侍女送你回花园吧。”

骆笙一脸诧异“莫非这里没有骆府女眷的位子?”

卫雯被问得一滞,不由看向平南王妃。

平南王妃保持着微笑“怎么会呢,骆姑娘就坐这边吧。”

骆笙赧然一笑“我一个小姑娘坐在这里不合适。不知长春侯夫人来了吗?”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看向某张桌子旁坐着的一名妇人。

妇人瞧着还不到三十岁的模样,气质温婉。

骆笙于是知道这就是长春侯夫人杨氏。

据红豆说,骆姑娘很不待见杨氏。

原因也简单,长春侯这位继室生了个小有才名的女儿,有一次被人称赞,那人顺势嘲笑了不学无术的骆姑娘。

偏偏这话被骆姑娘听到了。

骆姑娘毫不客气把那人抽了一顿,顺带讨厌上了长春侯一家子。

骆笙望着杨氏微微一笑。

骆姑娘讨厌此人,她当然也讨厌啦。

不说别的,单说这人在长姐病逝不到半年的时候就嫁给了自己表哥,她就喜欢不起来。

恰好杨氏身边空着个位子,骆笙径直走过去,笑眯眯问道“杨夫人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杨氏眼皮跳了跳,不露情绪笑笑“当然不介意。”

也不明白一个小姑娘坐在她身边怎么就合适了,然而也不敢问。

骆姑娘的凶名,她也是耳闻过的。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两个儿子还没十岁,不用担心骆姑娘凑过来是打她儿子们的主意。

骆笙施施然坐下,斯斯文文喝茶吃蜜饯。

眼见宴席已开,骆笙大有吃到底的意思,卫雯有些按捺不住了。

骆笙要是留在这边,那番安排岂不是白费了……

卫雯向一名侍女悄悄使了个眼色。

侍女混在几位奉汤的侍女中,把分好的甜汤端给骆笙。

一双白皙秀气的手,一碗色香俱全的甜汤。

甜汤刚刚捧到骆笙面前,那双手突然一抖。

一只更加白皙秀气的手轻巧一拨,那碗甜汤就扣在了长春侯夫人杨氏脸上。

气质温婉的长春侯夫人发出一声尖叫。



第72章 太子

长春侯夫人杨氏被泼了满头满脸,汤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连带着冲刷掉脸上的脂粉。

甜汤只是温热,不至于把人烫出好歹,狼狈却在所难免。

尤其是这样的场合,可以说十分狼狈了。

众夫人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骆笙脸一沉,冷冷呵斥“连一碗汤都端不稳,这是王府的婢女吗?”

端汤的婢女早已骇得魂飞魄散,扑通跪下请罪“婢子该死,婢子该死。”

她只是想把甜汤洒到骆姑娘身上一些,骆姑娘反应怎么就那么快,直接把她的手打开了,然后一碗汤就扣在长春侯夫人脸上了……

一想到后果,婢女身子摇摇欲坠。

卫雯冷眼旁观,用力紧了紧手中帕子。

她示意婢女佯作失手洒一些汤汁到骆笙身上,骆笙只能离席换衣裳,到时候顺理成章就去花园那边了。

谁成想骆笙反应那么快,坐在一旁的长春侯夫人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滚下去领罚。”平南王妃语气淡淡,内心已是暴怒。

她的寿宴上婢女失手打翻汤水扣了客人一脸,简直丢尽了王府脸面。

婢女绝望看了卫雯一眼,连求饶都不敢喊,就被人拖了下去。

平南王妃对长春侯夫人杨氏歉然一笑“都是我管束不严闹出这种事来,实在是对不住。”

杨氏只顾着擦脸,哪还有闲暇应和平南王妃的话。

平南王妃一扫卫雯“雯儿,扶杨夫人去换衣裳。”

身为主人家在宴席上让客人遭到这样的难堪,哪怕平南王妃身份比杨氏高贵许多,也不得不让女儿亲自出面。

这样方能使平南王府在人后少些诟病。

卫雯心中虽不愿,却无可奈何,走到杨氏面前福了福身子“杨夫人,我陪您去更衣吧。”

杨氏一身狼狈顾不上客套,急匆匆随着卫雯走了。

骆笙款款起身“两个姐妹还在花园中,我也要过去了。”

平南王妃勉强笑笑,随手指了一个婢女送骆笙过去。

盯着少女离去的窈窕背影,平南王妃眸底冷然。

若不是婢女确实失手,她甚至怀疑这丫头是专门过来给她添堵的。

骆笙走出门口,迎着明媚的阳光眯了眯眼睛。

十二年过去,平南王妃竟然变化不大,可见这些年来过得舒心。

怎么会不舒心呢,长子过继给皇上当了太子,次子将来继承王位。就算礼法上与长子不再是母子关系,多年来的母子情却割不断。

等将来太子登基,平南王府只会更风光,更稳当。

活得舒心,才有闲心在意老不老这个问题。

骆笙弯唇,勾起讽刺的弧度。

“骆姑娘,请这边走。”

骆笙睨了婢女一眼,淡淡道“不急着过去,我随意逛逛。”

没有机会见到卫羌也无妨,先熟悉一下平南王府也算不虚此行。

“可是——”婢女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骆笙脸色冷下来“怎么,王府不许人逛?”

婢女听得想翻白眼。

把王府当成大街一样闲逛本来就不合适啊,怎么到了这位骆姑娘嘴里就这么理直气壮了?

可她只是个婢女,硬要拦着大都督之女是拦不住的,除非对方不顾体面要闯到前头男客那边去。

“骆姑娘,前边都是男客,来的皆是勋贵重臣,还有太子。”婢女硬着头皮提醒道。

骆笙笑了“我知道呀。我父亲也在前面,我又没说去那里,就只是随意走走,赏一赏王府的景致。”

听她如此说,婢女不好再多话。

这位骆姑娘连相府千金都敢揍,真惹恼了哪是她一个侍女能顶得住的。

没有人在耳边聒噪,骆笙如在自家花园般闲庭散步,暗暗把所见记在心里。

她一时不能奈何这些人,多些了解总是好的。

有男声突然传来。

婢女脸色一变,刚要出声就被一只嘴捂住,一股大力把她拽进了一旁花木后

“大哥,母妃盼了你好久了,咱们快些过去吧。”

认出这个声音,婢女登时吓得不敢再挣扎。

一道悦耳的男声传来“卫丰,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大哥,你该叫我殿下,免得旁人听见了误会。”

骆笙眼神一紧,把浓密花枝拨开一道缝隙。

不远处立着两名男子,二人身形仿佛,一个还透着少年的青涩,另一人已经有了男人的成熟。

骆笙的眼神直直落在年纪稍长的男子身上。

卫羌本与她同岁,如今该有二十九岁了。

二十九岁,对于一个身居高位的男人来说,几乎是最富有魅力的年纪。

他的眼神变得更深邃,他的气质变得更内敛,他的举手投足变得更优雅自信。

而不像十二年前的平南王世子,在她面前会有少年的慌乱局促,会有让人莞尔一笑的笨拙。

骆笙想着这些,自嘲笑笑。

或许十二年前那个局促笨拙的少年从不曾存在过。

因为在意,才会在那个人面前局促笨拙。

可若真的在意,卫羌又怎么会呈上了所谓镇南王府谋逆的证据,又怎么会毫不留情杀了她。

骆笙真是恨啊。

哪怕面上一派平静,眼中却冒出火来。

柔嫩的花瓣被揉碎,花汁把白玉般的指腹染红。

对话还在继续。

“知道了,殿下。”卫丰悻悻应了。

卫羌一脸严肃“还有,你以后多劝着些婶婶,莫要把我一个侄儿这么放在心上。”

“殿下!”

“怎么?”

“今日是母妃的生辰——”

卫羌笑笑“所以我才过来了。”

言下之意,平时没有来的必要。

骆笙听着,心中涌起古怪来。

十二年前的卫羌比眼前的卫丰还小几岁,提到平南王妃的孺慕之情从不曾掩饰,可从没这般冷漠。

这是唯恐皇上心中膈应,明面上与平南王府疏远?

卫羌的出现对骆笙冲击有些大,她目不转睛盯着那个人,胡乱猜测着。

卫丰苦笑“殿下,你是不是还在怪父王——”

卫羌陡然冷下脸,声音仿佛结了冰“怎么会,我有今日感谢王叔还来不及。卫丰,你也不是孩子了,不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一声尖叫突然响起,打断了二人对话。



第73章 不懂事

尖叫是女声,透着惊恐,而这也让卫羌与卫丰登时神色紧张起来。

刚刚二人的对话虽没有太出格的地方,传到旁人耳中终归不好听,尤其以卫羌的敏感身份,更容易招致非议。

卫羌刚要喝问,一道透着冷清不耐的女子声音便响起:“不过是让你带本姑娘去找开阳王,你一个婢女竟还推三阻四。莫不是仗着平南王府的人,便不把本姑娘放在眼里?”

卫羌与卫丰不由对视一眼。

哪家姑娘如此狂妄,竟威逼王府侍女带着去见男子。

还是去见开阳王!

卫羌大步流星走过去,卫丰紧随其后跟上。

“谁?”绕过花木,一道淡绿色的倩影便映入眼帘,卫羌冷声问道。

这样的女子,他倒要见识一下了。

少女转过身来,手中一条花绿小蛇正吐着信子来回扭动。

稳重矜贵的太子殿下眼神一下子直了。

一条小蛇他当然不在意,可一个少女面色如常拎着一条蛇玩,这冲击实在有点大。

同样双眼发直的还有卫丰。

没办法,这样的姑娘他也没见过。

不对,他的意思是拎着蛇玩的姑娘没见过,但眼前这个姑娘他认识!

这不是骆大都督的爱女吗?

思绪迟钝的小王爷终于反应过来。

短暂的凝滞后,还是骆笙微微屈膝打了招呼:“太子殿下,小王爷。”

她说完,以不解的眼神看着二人,意思十分明显: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卫羌嘴角微微抽动,冷淡道:“呃,原来是骆姑娘。”

他与骆大都督的这位爱女见面不多,印象却十分深刻。

无他,调戏男人养面首,这样的女子真的没几个。

卫羌视线默默从少女素白指尖那条花绿小蛇上扫过,又加了一条:还玩蛇!

要说不怕蛇的女孩,他知道的其实还有一人……

卫羌唇角紧绷,眸低冷意浮现。

眼前女子岂配与她比较。

一旁卫丰忍不住问道:“骆姑娘这是干什么?”

他说着,眼神时不时瞄花绿小蛇一眼。

说真的,他不怕蛇,可见到一个少女若无其事摆弄蛇玩,心里莫名发紧。

是寿宴上的饭菜不好吃,还是王府景致不够美,骆姑娘这到底要闹哪一出啊?

听卫丰发问,骆笙扬唇一笑,缠着小蛇的指尖指了指侍女:“正要跟小王爷说,贵府侍女十分不懂事,客人一个小小的要求竟推三阻四。我只好让这条小蛇与她玩一玩啦。”

卫羌与卫丰原本注意力都被骆笙吸引去,现在才有工夫打量那个倒霉的侍女。

穿着王府婢女统一服饰的侍女瘫倒在地,直到现在还维持着惊恐的神色,一张秀气的面庞惨白一片。

触到卫羌二人的目光,侍女猛然清醒过来,立刻伏地请罪:“惊扰了太子殿下与小王爷,奴婢该死!”

她以额贴地,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显然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卫羌自然不会与一个婢女多言,收回目光看向骆笙,温声道:“今日是王妃寿宴,骆姑娘还是早些过去吧。”

无论心中对此女如何不屑,他没必要与骆大都督结怨。

骆笙与卫羌对视,心中冷笑。

曾经的卫羌也是温柔的,只可惜她眼瞎,以为他只对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温柔,却没想到对明明厌恶的女子也能温声细语。

真想把小蛇丢到这张虚伪至极的脸上。

骆笙指尖动了动。

卫羌莫名头皮一麻,后退半步。

骆笙微微一笑:“已经从王妃那里出来了,太子殿下与小王爷是要过去吗?”

“嗯。”卫羌因刚刚的失态有些懊恼,淡淡应了一声。

卫丰忍不住提醒道:“骆姑娘,你还是把蛇放开吧,以免惊吓到别人。”

骆笙扬眉,露出恍然神色:“原来小王爷怕蛇。”

卫丰嘴角不由抽搐,心生恼怒。

谁说他怕蛇了!

这个骆姑娘果然不懂礼数,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卫羌知道这个弟弟性子有些冲动,适时开口道:“卫丰,我们过去吧。”

卫丰压下恼火点了点头,绷着脸对骆笙道:“既然骆姑娘从王妃那里出来了,就早些去我妹妹那边吧,她们或许都等急了。”

“好。”骆笙应得干脆,仿佛半点没有看出对方的不快。

走得远了,卫丰冷着脸低骂一句:“真是没规矩!”

卫羌笑笑:“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殿下你没听见么,她威逼侍女带她去见小王叔。”

“那又如何?她不是没见到么。”卫羌神色恢复了淡漠,“即便见到,又能拿小王叔怎样?”

卫丰点头:“也是。小王叔那样的身手,一个女子当然不能奈何,除非他自己愿意——”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卫丰一脸古怪。

卫羌看他一眼。

卫丰缓缓吸了口气,以十分不可思议的语气道:“殿下,还记得骆姑娘在大街上扯掉小王叔腰带的事么?”

“嗯。”

“你说骆姑娘是怎么做到的?”

卫羌没吭声。

沉默了一会儿,卫丰结结巴巴来了一句:“该,该不会小王叔其实乐意吧?”

卫羌眸光一闪,嘴上道:“不要胡乱猜猜,或许是一时大意。”

“一时大意?”卫丰摇了摇头。

若换了他或许会一时大意,可小王叔是刀尖舔血过的,怎么可能出现这种失误?

说是心甘情愿,反而更靠谱些。

不过小王叔看上骆姑娘这种可能更让人难以置信啊。

卫丰深深困惑了。

而卫羌想到这种几乎不可能的可能,心思微微一动,而后大步往前走去。

骆笙还立在原地,见那二人已经走得不见了踪影,把小蛇往花丛中一抛,淡淡道:“还跪着干什么,起来吧。”

获得自由的小蛇飞快跑了。

侍女白着脸爬起来,腿脚软得站不住。

刚开始是被突然爬到裙摆上的蛇吓得,后来则是面对太子与小王爷的恐惧。

惊叫出声后的那一刻她都绝望了。

偷听太子与小王爷说话被发现,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没想到骆姑娘若无其事捉住那条小蛇,轻松脱身。

“一条蛇也能吓得乱叫,真是不懂事。”骆笙板着脸下巴微扬,“带路吧。”

第74章 魂牵梦萦

侍女慌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快步往前走。

“等一下。”骆笙停下脚步,狐疑看着侍女领路的方向,“这是往前院去的吧?”

侍女茫然看着骆笙,点点头。

是往前院去的啊,骆姑娘不去贵女们那里而在这边乱逛,不就是存着去前院的心思吗。

等等,她怎么能带骆姑娘去前院!

侍女总算找回理智,一阵后怕。

她糊涂了,居然想着报恩哩。

侍女暗暗掐了掐手心。

可不能乱认恩人,明明是骆姑娘非要乱走才遇到这种事的。

“你带我去前院做什么?”骆笙敛眉,一脸严肃,“刚刚说要见开阳王不过是为了脱身,我一个大家闺秀没事去前院干什么?”

“那,那您——”侍女已经不知如何是好。

骆笙矜持挑了挑眉:“当然是去找我的姐妹们。带路吧。”

眼见侍女老老实实带路,姿态透着不自觉的恭顺,骆笙扬唇笑了。

她可真是爱死了为所欲为的骆姑娘。

想讲道理时就讲道理,不想讲道理也是理所当然。

卫羌与卫丰的到来令平南王妃喜笑颜开,尤其是见到许久不见的长子,连刚刚的不快都抛之脑后了。

“太子瞧着清减了些,可是近来事忙?”平南王妃柔声问。

“多谢婶婶惦念,侄儿一向还好。”卫羌客气回道。

以太子之尊这般温文尔雅,无疑会令旁人觉得太子宽和懂礼,平南王妃却心中一酸。

别人不了解,难道她这个做母亲的还看不出来,儿子这是和他们夫妇离心了。

是,从律法上羌儿已经不是他们的儿子,只是侄儿,可这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守着一点点长大的。

她还记得在南边的日子,每到她生辰羌儿都会精心准备礼物,有一次还亲自雕了一支玉兔簪给她。

而不是像现在,礼物一看就是下边的人准备的,贵重是贵重,却也冷冰冰只剩贵重了。

平南王妃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生出难以对外人道的几分遗憾。

“出来已久,我回前边与王叔说一声,该回宫了。”简单客套了几句,卫羌便提出告辞。

平南王妃眼底闪过失望与不舍,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什么都不能多说,甚至为了避嫌连一丝留恋都不能流露。

皇上没有子嗣,兄弟却不少,侄子就更多了。

羌儿能脱颖而出被皇上选中,不知让多少王府眼红心酸。

平南王府对这样的好运若是表现出感恩戴德之外的情绪,就要被人骂得了便宜还卖乖。

坐在那把龙椅上的人也不喜欢嗣子和原来的父母太过亲近。

“母妃,我陪殿下一起去前边了。”

平南王妃对卫丰无需遮掩慈母心情,露出个温柔的笑容:“去吧。劝着你父王莫要贪杯。”

“母妃放心吧。”

目送两兄弟离去,平南王妃立刻被恭维声淹没。

这些贵夫人不好直接夸赞太子,赞美小王爷的话不要钱般冒出来。

平南王妃矜持听着这些话,心中那丝酸楚悄然散了。

如今的局面本就是平南王府费心得来,确实不能太贪心了。

前院气氛正酣,就连卫晗都浅酌两杯,本有些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一抹红。

只是他一双墨玉般的眸子依然通透,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他不喜这样的场合,但该来还是要来。

这世上并无能完全随心所欲之人

想到这里,卫晗微微一怔,脑海中突兀闯入一个人影。

或许还是有的。

不管世人看法如何,那位骆姑娘确实活得随心所欲。

但是这种不顾后果的随心所欲,他并不认可。

只是——卫晗突然想到短短相处的那几日以及回京后的两次接触,又有些迟疑。

骆姑娘似乎也不是不顾后果,恰恰相反,她看似随心所欲的那些举动,带来的结果都不错。

比如请动了李神医……

想到此事,卫晗心生无奈。

他已经接连碰壁数次了。

骆姑娘究竟是用什么打动神医的?

卫晗又陷入了沉思。

身边传来动静,卫晗侧头看了一眼。

卫羌向卫晗举了举杯:“王叔可是觉得今日的酒不合胃口?”

“没有。”卫晗端起酒杯随意与卫羌的杯子碰了碰,一饮而尽。

杯是白玉杯,握着杯的手仿佛比白玉还要白。

卫羌目光落了落,闪过一个念头:这位王叔可一点不像威震北地的修罗。

他比卫晗长了足足九岁,也因此,实难把眼前这个刚刚褪去少年青涩的男子当成长辈尊敬,不自觉就带了审视。

当然,以他现在的身份,对大部分长辈也并不需要如何尊敬。

可开阳王不同。

开阳王是威慑北齐的一把尖刀,深得父皇器重。

而他这个太子与父皇的关系终归微妙了些。

不是亲父子,相处难免有些如履薄冰,何况天家无父子,史上下场凄凉的太子不胜枚举。

卫羌不动声色把酒喝完,笑道:“刚才我去婶婶那里,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卫晗漫不经心看了他一眼。

“是骆姑娘。”卫羌没有卖太久关子,留意着对方表情说道。

卫晗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面无表情等着卫羌继续往下说。

遇到了骆姑娘,为何对他说?

卫羌没有看出什么,笑起来:“骆姑娘逼着王府侍女领她来找王叔。”

卫晗眉梢微动。

逼王府侍女领着来找他?

“侍女不从,竟还捉了条小蛇恐吓人家。呵呵,看来骆姑娘对王叔真是魂牵梦萦。”

卫晗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淡定。

太子说的真是骆姑娘?

那次他主动约见,提出来的请求对方拒绝得那样干脆利落,他可没看出来半点魂牵梦萦。

路上,一碗臊子面收他一百两银子,他也没看出来魂牵梦萦。

不过捉蛇倒像是骆姑娘敢做出来的事。

一个把菜刀舞得那么熟练的人,应该用菜刀剁过蛇吧?

据说蛇羹味道不错。

菜刀——

卫晗想着这个,难免想到一件事:所以那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往他眼睛撒了一把辣椒面的女子就是骆姑娘吧。

“太子莫要拿我取笑。”卫晗心中想过许多,面上一点异样不露。

“王叔不好奇骆姑娘后来去了哪里?”

卫晗呼吸一窒。

去了哪里?总不能真来找他了吧?

第75章 礼尚往来

这个时候,骆笙已经转过一处假山,望见了先前被领去的长亭。

长亭中人影攒动,声音杂乱,似是发生了状况。

骆笙脚步一顿,随后快步走了过去。

“骆姑娘回来了!”衣香鬓影间,不知哪位贵女喊了一声。

众女齐刷刷往外看,见到骆笙的瞬间神情各异。

骆笙一眼扫到骆玥捂着脸杏眼含怒,骆晴苍白着脸搂着她,一名婢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三姐——”见骆笙走来,骆玥脱口而出,不知为何竟感到了委屈,那双含着怒火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把你的手放下来。”骆笙语气淡淡,甚至隐约能听出一丝嫌弃。

众女悄悄交换了一下眼色。

骆姑娘不好惹,这个她们都知道,本以为见到自家姐妹受了欺负哪怕为了面子也会出头,现在看来是想多了。

也是,骆姑娘在外头横行霸道,在府中同样作威作福,又怎么会护着姐妹呢。

骆玥听到这话咬了咬唇放下手,垂着眼帘掩去眸底的失落与自嘲。

她刚刚一定是魔怔了,见到骆笙竟以为会替她出头。

骆笙视线落在骆玥面上。

骆玥右边脸颊微红,因为肌肤娇嫩雪白,巴掌印十分明显。

骆笙眼底冷下来,平静问道:“谁打你了?”

这个人自然不会是骆晴。

众女不由看向站在骆玥不远处的一名少女。

少女个子高挑,神色倨傲,与骆笙投过来的眼神相触,下意识抿了抿唇。

骆笙不知道少女是谁。

没有骆姑娘的记忆,这点确实令人头疼。

但一个见到她下意识抿唇的人,身份应该不会比小郡主卫雯更高贵,且很可能与骆姑娘闹过不愉快。

短短一瞬间,骆笙有了这些推断。

“你打了我四妹?”骆笙直视着少女问。

少女红唇抿成一线:“是又如何?”

卫雯比骆笙先一步回来,此时身为主人不得不站出来:“骆姑娘,情况是这样的——”

骆笙语气淡淡打断了卫雯的话:“郡主先不急着说。”

卫雯皱眉看着骆笙,不知道对方说这话的意思。

众女更是眼睛不离骆笙左右,沉默的外在下是一颗兴奋跳动的心。

只要自己不是那个热闹,看热闹永远是人的天性,在场贵女也不能免俗。

众目睽睽之下,骆笙一步步走到少女面前,扬手甩了一巴掌。

一声脆响震住了众人,就连挨了耳光的少女都没反应过来,捂着脸满眼震惊。

骆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揉了揉手腕这才对卫雯微微一笑:“郡主现在可以说说发生了什么事了。”

卫雯回过神来,语带不悦:“骆姑娘,你这就有些过了。”

骆晴担忧喊了一声:“三妹——”

骆玥望着骆笙怔怔落泪,眼中却有了光。

领骆笙前来的侍女盯着少女的脸心情十分复杂:骆姑娘的手摸过蛇呢……

“我只是礼尚往来,先还了礼再谈其他。”骆笙扫了跪地发抖的侍女一眼,语气透着漫不经心,“瞧着好像又是侍女引起的麻烦呢。”

卫雯心头一跳,那些指责的话不得不咽了下去。

骆笙这话听着随意,却没那么简单。

母妃那边侍女把甜汤扣到长春侯夫人脸上的事还没传出来,要是眼下的事端再被骆笙引到王府婢女身上,王府名声就要受损了。

别的不说,一个管不好下人的名声就不好听。

卫雯望着骆笙。

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平静深邃,令人看不透深浅。

骆笙连宰相的孙女都敢甩巴掌,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眼前挨打的少女正是陈阁老的孙女陈若凝。

真要说来,阁臣与前朝的宰相有很大区别,但在民间还是习惯以阁老或宰相称之。

卫雯想着这些,不得不缓了语气,柔声道:“我只比骆姑娘早来一阵儿,具体的还是请在场的姐妹说说吧。”

亭中一片沉默。

看热闹是好的,卷入热闹就不明智了。

卫雯敛了敛眉。

她其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可有些话由她这个主人来说不大合适。

略一琢磨,卫雯对朱含霜微一点头:“含霜,不如你来说吧。”

朱含霜与骆笙本就不对付,倒是不在乎太多,开口道:“先前大家在吃茶,这个婢女给骆二姑娘端了一盘瓜果,谁知脚下一滑果盘脱了手。骆四姑娘为了护着骆二姑娘把果盘往外一甩,瓜果全都砸在了陈大姑娘身上。”

朱含霜说到这,下意识弯了弯唇:“瓜果砸了陈大姑娘一身,骆四姑娘却没道歉。陈大姑娘一急就打了骆四姑娘一巴掌,情况就是这样。”

骆笙听朱含霜说完来龙去脉,心中冷笑。

朱含霜这话听来没什么问题,实则把过错一股脑引到了骆玥身上。

不小心砸到了陈大姑娘却不道歉,这怎么听都是骆玥不占道理。

相比之下,陈大姑娘情急还击也就变得情有可原了。

骆笙此时倒是猜出了陈大姑娘的身份。

姓陈,还敢甩大都督府的姑娘巴掌,这应该是当朝次辅陈阁老的嫡长孙女陈若凝。

她听红豆提起过,骆姑娘以前揍过相府千金陈大姑娘。

红豆为什么会提起呢,因为这丫鬟当时帮着自家姑娘一起揍的,作为光辉战绩当然要时不时提一提。

骆笙静静听完,没有顺着朱含霜的话问,而把视线落到了跪地侍女身上。

“脚下一滑?上个果盘都能脚下一滑,这个婢女是与把甜汤扣到长春侯夫人脸上的婢女同一批调教出来的吗?”

此话一出,众女一脸惊讶,与左右之人低语起来。

卫雯眼底闪过恼怒,对朱含霜使了个眼色。

朱含霜忙道:“实怨不得婢女,地上洒了酒水太过湿滑,她是无意踩到了。”

骆笙往地上扫了一眼,果然见到湿漉漉的石板,还有尚未收拾走的碎瓷与占满灰土的瓜果。

“呃,原来是个意外。”骆笙随意点评一句,却让卫雯心中更恼。

既然说是意外,为何反复提起,这不等于强调王府婢女有问题。

骆笙睇了卫雯一眼,看向骆玥:“四妹为何没向陈大姑娘道歉?”

骆玥一开口就带着气怒:“我——”

骆笙摆摆手:“慢慢说。事实摆在这里,说快说慢也不会变。”

第76章 讲道理

许是骆笙表现太过淡定,骆玥愤怒的情绪一下子得到了安抚,声音不自觉放缓“我失手把果盘推到了陈大姑娘身上正准备道歉,谁知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陈大姑娘骂了。”

“陈大姑娘骂什么?”骆笙睨了陈若凝一眼。

挨了巴掌的陈若凝脸色铁青“骆笙,你欺人太甚!”

骆笙收回视线,全当对方不存在。

“她骂我是故意的。”骆玥一咬唇,“还骂我跟着三姐不学好,认不清自己身份来王府赴宴……”

骆玥说着看了站在陈若凝身侧的粉衣少女一眼,忿忿道“陈大姑娘明明带了陈二姑娘来,却这般羞辱我,还羞辱三姐。我气不过就没道歉,陈大姑娘就一巴掌甩了过来……”

骆笙不动声色扫量陈二姑娘一眼,明白了对方与骆玥一样是庶出。

要说起来,今日来的贵女都是各府身份最尊贵、最得宠的姑娘,庶女寥寥无几。

骆玥的话显然让陈二姑娘有些难堪,生着一张桃心脸的女孩尴尬垂下头去。

陈若凝从那一巴掌中缓过神来,望着骆笙的眼睛几乎喷火“骆笙,你真以为能为所欲为?”

骆笙一脸严肃“陈大姑娘可不要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为所欲为了?”

“什么时候?”陈若凝声音拔高,一指自己左脸颊,“刚刚这一巴掌难道不是你打的?”

京城贵女中,陈若凝性子冲动是出名的,不然也不会有与骆姑娘对打的光荣事迹了。

此刻陈大姑娘与骆姑娘对上,让在场贵女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这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骆笙莞尔一笑“刚刚我给你的可不是巴掌,而是回礼。”

她眉眼镇定,语气平和,越发衬得对方冲动暴躁。

陈若凝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骆笙脸色骤然一冷,把唇畔的笑收起,“陈大姑娘若想讲理,不如我们这就去王妃与诸位夫人面前讲一讲。我正想问一问王妃,平南王府是不是不许庶女登门做客。”

“骆姑娘!”卫雯不由急了。

骆笙目光转向卫雯,弯唇一笑“差点忘了郡主就在这里,那就请郡主说一说吧。”

突然被推上风口浪尖,卫雯气个倒仰,偏偏不好流露出来。

在场贵女几乎都是嫡女身份,若说心里话,没有几个真把庶女放在眼里,卫雯以郡主之尊更是如此。

可王府不许庶女登门做客的话万万不能传出去。

如今最得皇上宠爱的萧贵妃便是庶女出身。

萧贵妃是个狠的,因为当庶女时受过嫡母不少磋磨,一朝翻身就找了个由头逼死了嫡母,嫡母所出的一子一女亦是下场凄凉。

萧贵妃圣眷正浓,平南王府哪能传出这样的话得罪人。

卫雯突然发现骆姑娘动起嘴皮子来比动拳头还要难缠。

“怎么会呢,既然收到帖子,就都是王府的贵客。”卫雯强笑着道。

骆笙对陈若凝挑了挑眉“陈大姑娘可听到了?”

陈若凝抿唇不语。

郡主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她与骆笙结怨,实在是这贱人太过嚣张让人忍无可忍,而对平南王府的小郡主就没必要得罪了。

骆笙冷下脸来“既然王府对来客一视同仁,那我就要问一问了,陈大姑娘凭什么揪着我四妹的出身侮辱人?凭你是相府千金,还是凭你不讲理?”

“你——”陈若凝被问得火冒三丈,偏偏不知如何辩驳。

骆笙动作优雅把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不紧不慢道“陈大姑娘打了我四妹一巴掌,我还了你一巴掌,那便抵消了。我四妹失手把果盘扫到了你身上没道歉,你言语侮辱我四妹也没道歉,那么亦抵消了。我们在王府做客总不好让主人为难,此事到此为止,陈大姑娘觉得如何?”

陈若凝听得有点懵。

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她若是坚决不答应,倒像是无理取闹了。

卫雯见陈若凝没吭声,忙道“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姐妹,骆姑娘与陈大姑娘能握手言和最好了。今日是我没安排好,说起来该我向二位道歉才是。”

小郡主都这么说了,陈若凝窝在肚子里的火气就更发作不出来了,绷着脸一声不吭。

想见到的事没有照着计划发展,不想见到的事却发生了,卫雯默默叹了口气,笑道“姐妹们若是吃好了,不如在园子里随意走走,东南角有一片芍药花开得正好。”

见没热闹可瞧了,众贵女遗憾的同时熟练露出体贴温婉的笑容,三三两两离开了长亭。

陈若凝绷着脸往前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打了别人一巴掌,也挨了一巴掌,可她还平白无故被果盘砸了一身呢,怎么就抵消了?

骆笙那个贱人把她绕进去了!

可偏偏事情都结束了,现在再冲回去打架,只会显得她不依不饶。

陈若凝憋屈得脸色发青,猛然停下来。

陈二姑娘垂眸走在后边,一时不察撞了她手臂一下。

陈若凝憋着的火腾地冒了上来,扬手打了陈二姑娘一巴掌,喝道“你没长眼睛么?”

“大姐,我一时没留意——”

不远处还有随意走动的贵女,陈若凝不欲人留意到这边的动静,狠狠瞪了陈二姑娘一眼,举步往前走。

陈二姑娘亦步亦趋跟上。

“滚一边去,不许跟着我!”陈若凝推了陈二姑娘一把,大步往一处花丛走去。

陈二姑娘留在原地,垂眸苦笑。

骆笙还待在长亭里。

骆玥咬了咬唇,对着骆笙福了福身子“三姐,多谢你替我解围……”

骆笙一脸平静“不谢。”

这般言简意赅,倒是让骆玥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的心情了。

这时骆晴开口提醒道“四妹,你的衣裳脏了。”

骆玥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衣袖上溅了不少酱色汤汁,因为今日穿的浅色衣裳,瞧着十分明显。

她想了起来,这是护着二姐时一只手无意按到桌上碗碟溅上的。

“领骆四姑娘去更衣。”卫雯随手指了一个丫鬟吩咐道。

“给郡主添麻烦了。”骆玥微微欠身。

卫雯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客气微笑“应该的。”



第77章 牡丹花下

出门赴宴的贵女,总会备上一套与所穿颜色款式相近甚至一样的衣裳,为的就是应付这种突发状况。

衣裳由自己丫鬟带着,只要遣人去通知一下留在外头喝茶的丫鬟,在主人家提供的房间里换过就是了。

这本来没什么稀奇,可想到今日王府接连失误的侍女,骆笙却皱了皱眉。

她可不会天真的认为两个侍女都是失误。

“我四妹去更衣,不会再有侍女手滑、脚滑了吧?”骆笙直视着卫雯,含笑问道。

卫雯气结,面上却只能微笑“怎么会。”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倘若再有侍女闹出失误来,在场的贵女也不是聋子、瞎子,平南王府就很难置身事外了。

没有人乐意去别人府上做客时还提心吊胆。

更何况骆四姑娘一个庶女又没妨碍着她,她算计骆四姑娘又有什么好处呢。

“那就好。”骆笙同样回以微笑。

二人对视,看似客套有礼,气氛却有些古怪。

骆晴开口道“我陪四妹一起去吧。”

眼见骆晴与骆玥由侍女领着离去,骆笙对卫雯笑了笑“我逛逛园子,就不劳烦郡主相陪了。”

“骆姑娘请自便。”

骆笙举步走出长亭。

朱含霜收回目光,眼中厌恨不再遮掩“郡主,你看她多么嚣张!”

卫雯语气冰冷“她不是一贯如此么。”

“可她连你都不放在眼里。”

卫雯凉凉一笑“这有什么稀奇,她与长乐公主关系好,我一个郡主算什么。”

朱含霜嗤笑一声“也就是她拿着鸡毛当令箭,真以为长乐公主把她当知己好友呢。我看在长乐公主眼里,也就是拿她当个阿猫阿狗解闷逗乐罢了。”

卫雯款款往外走,轻声道“就算是解闷逗乐,只要公主还喜欢,那她就能拿着鸡毛当令箭。何况她父亲是掌管锦麟卫的大都督,她不顾脸面耍横撒泼,别人还真的不能怎么样。”

说到底,骆大都督才是骆笙的底气。

只要骆大都督一日得皇上器重,骆笙就能嚣张一日。

不过再嚣张又如何,骆大都督就算权势滔天也不可能强逼着高门大户娶他女儿,而若把女儿嫁给趋炎附势想与大都督府结亲的人家,就更不需要把这么个人看在眼里了。

这还是骆笙在其父掌权时好歹能嫁出去,倘若骆大都督一朝失势,骆笙的下场恐怕连王府婢女都不如。

卫雯冷冷想着这些,气顺了些。

“可我就是看不过去。连陈大姑娘她都说打就打,还有什么不敢干的,说不定哪日就要欺到郡主头上来。”朱含霜明着为卫雯抱不平,心中又是另一番烦恼。

骆笙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偏偏还看中了开阳王,要是闹着嫁给开阳王怎么办?

骆大都督是皇上眼前红人,万一皇上就答应了呢。

到那时,她就算怄死也无能为力。

与其到时候绝望后悔,不如趁现在找个机会毁了那个贱人,看她还如何打开阳王的主意。

卫雯承认朱含霜的话让她对骆笙厌恶更甚,却也明白好友那点念头,淡淡道“恶人自有天收,我相信这种人不会嚣张太久的。”

自从一家人搬来京城,连她身为郡主都不能随心所欲,骆笙凭什么可以?

朱含霜勉强点头,伸手遮了遮扑面而来的阳光“今日日头有些大,咱们去那边竹林走走吧。”

卫雯随意点了点头。

骆笙看似漫无目的闲逛,却暗暗把园子里的一物一景记在心里。

平南王府害她家破人亡,这个仇早晚会报,多熟悉敌人的住处总没有坏处。

她不知不觉走到园子深处,停在一丛牡丹花旁。

按说牡丹花期已过,可不知王府花匠用了什么法子,眼前这一片牡丹竟开得格外绚烂。

近丈高的花茎,硕大的花朵,秾丽芬芳,不愧国色天香的赞美。

骆笙不觉多打量几眼,想到骆晴二人离去有一阵子到了该回来的时候,便转身往回走。

这片牡丹显然也吸引了其他贵女的注意,回返的路上陆续遇到有人往这边走。

身后传来女孩子的笑语。

“呀,没想到这里还有盛放的牡丹,我家园子里的前些日子都谢了呢。”

“我家也谢了。”

“到底是王府,一花一草以为寻常,其实总有出奇之处。”

“是啊,王府当然不一样。”

“咦,这是什么?啊——”

骆笙因这声突兀的尖叫驻足转身。

数名贵女或退或掩面,还有人因太过慌乱跌倒在地,尖叫声此起彼伏。

骆笙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立在原处一时没有动。

很快一名贵女尖声喊道“死人了——”

这声喊透着莫大恐惧与惊慌,很快引得人从四面八方赶过来。

骆笙举步走过去,看到了牡丹花下横伸出来的一只手。

“发生了什么事?”匆匆赶来的卫雯问道。

几名贵女面色煞白,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其中一人颤声道“牡丹花下有……有死人!”

卫雯脸色登时变了,脱口而出“谁?”

几名贵女把视线落在一名跌倒在地的贵女身上。

她们听到尖叫后只看到一只手就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多看。

跌倒在地的贵女是第一个发现异样的人,此刻明显吓得不轻,哆嗦着道“是,是陈大姑娘!”

这话登时引起一片骚动。

死的是陈大姑娘?

众女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她们撞见死人会害怕,可内心深处却从没想过死的是与她们身份相当的贵女。

高门大户偶尔有奴婢死于非命不算稀奇,在她们想来,牡丹花丛中伸出来的这只手应该是属于某个下人的。

谁成想竟然是陈大姑娘!

死者是她们中的一份子,这就不是一般的恐惧,而是大恐惧。

大恐惧之下,有胆子大些的贵女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

那只手的主人就躺在一株深红色的牡丹花后,双目圆睁,表情扭曲,不是陈大姑娘又是哪个!

那柄要了陈大姑娘性命的匕首正插在她胸口处,明媚的阳光下,镶满宝石的匕首柄璀璨生辉。



第78章 还有一个

那是一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匕首,上面的宝石晃得人目眩。

骆笙眯了眯眼睛。

这柄匕首有点眼熟呢。

朱含霜忽然惊呼一声“这匕首——”

她缓缓转身看向骆笙,说出了后半句话“好像是骆姑娘的!”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小声道“我,我好像见过骆姑娘拿出这柄匕首。”

“我也见过……”

众女看向骆笙,神情戒备恐惧,仿佛看着地狱归来的恶鬼。

一道身影踉跄扑来。

“是……是我大姐出事了么?”陈二姑娘扑到近前,见到牡丹花下陈若凝的尸体,控制不住哭泣起来。

有缓过神来的贵女上前把她扶住,劝道“陈二姑娘节哀。”

陈二姑娘崩溃般哭着“大姐死了,怎么办,怎么办——”

她说得语无伦次,在场之人却明白陈二姑娘崩溃的原因。

倘若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一同赴宴时长姐出了事,妹妹回去最多受些责罚,可陈二姑娘是庶女。

身为嫡长女的陈大姑娘惨死,陈二姑娘却安然无恙,回去后将面对怎样的风暴不言而喻。

看着有些失去理智的陈二姑娘,众女同情之余更多的是恐惧。

她们看向骆笙的眼神丝毫不遮掩这一点。

原来骆姑娘不只是飞扬跋扈,还会杀人。

她连阁老家的姑娘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天,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太可怕了。

众女下意识后退,心中一阵阵后怕,开始绞尽脑汁想有无得罪骆姑娘的地方。

朱含霜红了眼,指着骆笙道“你是凶手,你杀了陈大姑娘!”

成为众人焦点的少女神色平静,波澜不惊问道“证据呢?”

“证据?”朱含霜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高声道,“陈大姑娘身上的匕首就是证据!骆姑娘,你不必再狡辩了,你那柄镶满宝石的匕首我亲眼见过的!”

不止见过,还曾对着她比划过。

“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

换过衣裳的骆玥急急奔来挡在骆笙面前,杏目圆睁质问朱含霜“单凭一柄匕首就能说人是我三姐杀的?难道这样的匕首就只有我三姐有?”

朱含霜冷笑“整日拿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把玩的贵女,除了你三姐我还真想不出别人。即便有,人家也不敢扬手就打陈大姑娘耳光,更不敢杀人。”

“你——”

骆晴拉了拉骆玥,蹙眉看着朱含霜“朱姑娘不要把话说太满。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怎么肯定看起来温婉和善的人就不会杀人?我三妹是与陈大姑娘闹了不愉快,可这点不愉快犯得着杀人么?这么多年来,各位姑娘可听说我三妹对谁下过杀手?”

众女面面相觑。

这倒是没有的,骆姑娘瞧着不顺眼的一般都是拿鞭子抽一顿,杀人还不曾有。

“以前没有,不代表陈大姑娘就不是她杀的。说不定就是二人偶遇又起了争执,骆姑娘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对着陈大姑娘拔刀相向呢,不然这柄匕首怎么解释?”朱含霜嘴角挂着嘲弄,“我们放着有这样匕首的骆姑娘不怀疑,难道去怀疑别人吗?骆二姑娘,护着自家人也不是这样的。”

骆晴被说得无力反驳,向骆笙投去担忧的眼神。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啊,有人死啦——”

众人闻声望去,传来声音的是竹林方向。

竹林离此处有些距离,若有人在那边赏玩,对这边的动静恐怕还不知晓。

卫雯脸色骤变,立刻吩咐几名侍女去查看情况。

在场众女个个神色紧绷,没了谈论的心情。

倘若竹林那边也有人遇害,那就太可怕了。

场面一时沉寂,只有微风送来浓郁的牡丹花香,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很快几名侍女就扶着两名贵女走了过来。

两名贵女显然吓得不轻,面色苍白,双眼发直。

“那边怎么了?”卫雯忙问。

一名贵女喃喃道“有死人,有死人……”

她站的位置不大好,一眼就对上了表情扭曲、腹部插着匕首的陈大姑娘。

“啊——”贵女情绪彻底崩溃,眼睛翻白昏了过去。

卫雯默了默,示意一名去了竹林的侍女回话。

侍女脸色同样苍白,只是不敢有姑娘们的娇贵,颤声道“回禀郡主,死的是绿琴。”

“绿琴?”卫雯愣了愣,看向骆笙。

骆玥一阵气怒“郡主看我三姐作甚?”

卫雯语气听不出悲喜,一字字道“绿琴就是险些把果盘砸在骆二姑娘身上的侍女。”

“什么?”众女看向骆笙的神情更加惊恐。

杀了欺负骆四姑娘的陈大姑娘,还杀了引起事端的侍女,骆姑娘是杀人魔吗?

朱含霜喊出了众女的心声“骆笙,你太可怕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你是大都督之女,也别想逃脱罪责!”

骆笙神色淡淡看着朱含霜闹腾,等她说完不疾不徐问道“朱姑娘就这么想给我定罪?”

这话问得尖锐,朱含霜忙道“不是我想给你定罪,而是你犯了罪——”

骆笙扬眉“朱姑娘是刑部的人,还是顺天府的人?亦或是大理寺的人?”

朱含霜无法接话。

“都不是吧?”骆笙轻笑一声,脸色骤冷,“都不是就住嘴,还轮不到你给我定罪!”

“你——”朱含霜气个倒仰。

骆笙不再理会她,转而看向卫雯“这里是王府,郡主身为主人在这种时候就任由一个小姑娘随便给人定罪,而不是请能主事的人来?”

卫雯被问得一窒,缓了缓才道“当然不是,我这就命人去给父王、母妃传话。”

死了一个侍女还好说,可出事的还有陈阁老的孙女陈大姑娘,这就不是她能兜住的了,甚至平南王府都兜不住。

把该叫的人叫来,查出真凶才是当务之急。

贵女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各处。

彼时卫晗还坐着喝酒。

他不是好酒之人,其实只浅酌了三两杯,手边一壶酒还是半满的。

知道开阳王性子的人也不好凑上来劝酒。

不过——不少人心里开始纳闷以往这种场合,开阳王不是早就走了吗?



第79章 他也在这里

开阳王为什么不走?

这个问题就算问卫晗,他也给不出答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反正回府也没有事做。

不过太子今日似乎对他格外留意,或许是该走了。

这般想着,卫晗把酒杯轻轻放下,欲要起身。

这时一名王府下人疾步而来,直奔到平南王面前:“王爷,出事了!”

“什么事?”平南王十分不快,压抑着恼火问道。

平南王妃寿宴,来贺寿的人不知凡几,除宴客大厅外又单设了数个小厅,能让他陪着的这个厅里皆是身份显赫之人。

当着这些人的面,下人慌慌张张跑来成何体统。

不过这也让平南王心中一沉,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下人凑上前来,压低声音禀报道:“陈阁老的长孙女被人害了——”

“什么?”只听了个开头,平南王就打翻了酒杯,震惊出声。

厅中登时针落可闻,无数双耳朵竖了起来,当然面上依然维持着若无其事,端着或满或空的酒杯凑在嘴边装样子。

“接着说!”平南王顾不得流淌到手边的酒液,厉声道。

下人把声音压得更低:“陈大姑娘的尸体是在牡丹花下被发现的,身上插着一柄匕首,据说匕首是骆大都督的嫡女骆姑娘的……”

平南王扶着淌满酒液的桌沿表情僵硬。

骆大都督的女儿?

这讯息量就有点大了。

众人:“……”该死的下人到底说了什么,听不清啊!

“还有一位婢女的尸体在竹林里被发现——”

平南王豁然起身,目光寻找到陈阁老,硬着头皮道:“陈阁老,令孙女出了点事,请随本王去一下花园。”

陈阁老一头雾水站了起来。

他一把年纪了听个热闹而已,怎么热闹到自己头上了?

平南王再对骆大都督拱拱手:“大都督也随本王过去吧。”

骆大都督淡定起身。

他就知道,这种热闹怎么少得了他闺女呢。

当爹的真是操不完的心啊。

众人一见骆大都督起身,恍然大悟:看来骆大都督那个女儿又惹事了!

知会陈阁老与骆大都督不是重点,重点是——平南王心情沉重看向刑部尚书。

重点是把查案的人请过去,可这样一来,事情就马上瞒不住了。

罢了,这么大的事本来也不可能瞒下来。

平南王心一横,扬声道:“赵尚书也随本王去吧。”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就微妙了,等到平南王带着三人离开,厅中登时热闹起来。

“叫家长也就算了,怎么还把赵尚书叫过去?”

“嘶——赵尚书执掌刑部,今日的事看来不小啊!”

有耳朵灵的人迟疑道:“我好像听到了尸体两个字……”

“不会吧,小姑娘之间的摩擦,怎么会扯到尸体上面去?”

“要是小问题,为何把赵尚书叫过去呢?”

有个声音道:“要不——一起去看看?”

听到的人沉默了一下,纷纷起身:“走,去看看。”

“各位大人——”留下来的王府管事急得直冒汗,可偏偏这么多大人结伴要去看热闹,哪里拦得住。

“这,这——”王府管事团团转了一圈,发现了仍端坐的卫晗与太子。

还是太子与开阳王有涵养啊!

卫晗起身。

“王叔是要回去了?”

卫晗看太子一眼,淡淡道:“去看看。”

直到卫晗出去,太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个小王叔今日是怎么了?

太子怀着诧异追了出去。

独留厅中的王府管事:“……”

他也去看看好了!

面对一园子面色惨白的小姑娘,赶来的平南王等人脸色更难看。

陈阁老嘶声道:“大都督,今日之事请你给老夫一个交代!”

骆大都督并不示弱:“小女说与她无关,阁老稍安勿躁,还是听赵尚书问清楚再说。”

正硬着头皮问话的赵尚书心中发苦。

他又不是因为擅长断案才当上这个刑部尚书的!

如今只能一边问着,一边等得力属下赶来了。

“这么说,你们来牡丹花丛这里时遇到了往回走的骆姑娘?”

几名贵女互相看看,先后点头。

赵尚书摸了摸胡子:“也就是说,骆姑娘是最早到这里的?”

骆大都督忍不住反驳:“怎么能如此草率下结论,不能因为没人看到更早有人来,就说小女是最早来的吧?”

堂堂刑部尚书,问案一点不专业!

陈阁老怒道:“令爱与我孙女今日起了矛盾,她有动机;刺死我孙女的匕首归令爱所有,这是物证;这些小姑娘见到令爱从牡丹花丛这里回返,可算人证。如今人证、物证、动机俱全,骆大都督还认为令爱是凶手的结论草率?”

赵尚书情不自禁点头。

陈阁老分析得有道理啊,比他还会断案的样子。

而骆大都督只有一句话:“小女说与她无关,那就一定与她无关!”

他女儿纵然有百般不好,闯了祸从来不会不认。

陈阁老气得胡子直颤:“骆大都督,你这话未免可笑!人证物证俱全,难道不承认就能了事?”

一道透着冷意的声音响起:“我有几句话要说。”

骆大都督一怔:“笙儿——”

骆笙只看了骆大都督一眼,便收回目光看向几个作证的贵女:“你们可有看到我持刀杀人?”

几位贵女缓缓摇头。

骆笙对着陈阁老抬了抬下巴:“阁老听到了,她们并没有亲眼见到我杀人,这算什么狗屁人证!”

几位贵女登时尴尬不已。

狗屁人证……这也太难听了。

“那么物证呢?”陈阁老虽因孙女的死情绪激动,到底是经过官海风浪的,面对一个小姑娘还能保持克制。

“物证?”骆笙扬眉,“阁老是指刺死陈大姑娘的那柄匕首?”

说到这里,她挑眉一笑:“可那柄匕首不是我的啊。”

“你说不是就不是吗?”朱含霜站在人群中,忍无可忍说了一句。

骆笙并不理会乱插嘴的人,转而对赵尚书笑笑:“一直没有机会说,我的那柄宝石匕首早就送人了。”

送人?

众人暗暗摇头。

这个理由太蹩脚了,难道说随便送给哪个亲朋好友就能洗脱嫌疑?

“呃,收下我匕首的人也在这里。”骆笙目光越过人群,对卫晗微微一笑。

第80章 在我这里

卫晗是后来的,与平南王等人隔着一段距离,离着最近的就是太子了。

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骆姑娘在看太子。

隔着人群,那个少女望着他微笑,眉眼一如既往的镇定。

卫晗沉默着。

原来花三千两银子买一柄花里胡哨的匕首只是个开始。

他没有舍己为人的仁名,更无意与一名女子牵扯,骆姑娘就笃定他会承认?

她哪来的底气与自信?

卫晗面无表情与笑意浅淡的少女对视,令人丝毫看不出心中想法。

骆笙当然不会去赌一个人的良心,何况在没有交情的情形下男女间避嫌再正常不过。

更别说骆姑娘与开阳王之间还是调戏与被调戏的关系……

确定了对方在看她,骆笙忽然抬头看了看天,随后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卫晗眸光微闪。

如果他没意会错,骆姑娘是说在天香茶楼谈的那件事她答应了?

这是交换吗?用请神医换他出面解围?

卫晗突然想到了用一百两银子换一碗臊子面的事来。

他不得不承认,每一次交换无论价值是否相当,骆姑娘倒没有白占便宜的习惯。

交换,只看是否心甘情愿。

而用他出面解围换神医出手,他当然是愿意的。

至于出面后旁人如何揣测他与骆姑娘之间的关系,那就是旁人的事了。

他并不是在意世人看法的人。

卫晗同样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骆笙唇角扬起,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开阳王愿意配合再好不过,省得她祭出杀手锏了。

“骆姑娘把匕首送给了谁?”赵尚书忙问。

在场之人目光灼灼盯着骆笙,就没有不想知道答案的。

只有朱含霜看着这一幕生出不妙的熟悉感。

与卫晗默契达成协议的骆笙微笑着向他走去。

朱含霜眼神一缩,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她,她,她,她又向开阳王走过去了!

难不成她要说把匕首送给了开阳王?

这个念头才闪过,朱含霜就在心里疯狂否定。

不可能,开阳王除非是疯了才会收下骆笙的匕首!

然而那道淡绿色身影在朱含霜的目送下穿过人群,在身穿绯衣的开阳王面前站定,不走了。

一红一绿两道身影登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朱含霜死死攥着拳,眼神恨不得化成小刀子把站在心上人面前的少女千刀万剐。

骆笙这个贱人竟如此不要脸,难怪今日穿了鲜少穿的绿衣!

在前朝,成亲时新郎穿绯衣新娘穿青衣乃是惯例,到如今虽不再如此,可他们穿成这样站在一起还是会让人不由想到这上面去。

骆笙这是想法设法占开阳王便宜!

朱含霜气得手抖,若不是场合不对,恨不得冲过去撕烂那张一直微笑着的嘴。

而众人也在骆笙站在卫晗面前后吃惊得忘记了言语。

骆笙神情坦荡,语气平静“王爷还记得我那柄镶满宝石的匕首吗?”

有那么一瞬间,卫晗其实想转身就走。

一柄匕首,到底要把他坑几次才算完?

罢了,自己挖的坑只能认了,何况人家还许了好处。

众目睽睽之下,卫晗平静颔首“在我这里。”

他干脆看向赵尚书“骆姑娘多日前就把匕首给了本王。赵尚书稍后,本王命近卫回府取来。”

赵尚书“……”他真的没想到审出了这么大的事!

众人茫然望着卫晗,不约而同升起一个念头今日赴宴的开阳王莫不是被人假冒的吧?

再看站在不远处的平南王与太子,又否认了这个猜测。

开阳王要真是被人假冒的,兄长和大侄子不可能认不出来!

可要相信开阳王收下骆姑娘的匕首,似乎更困难。

骆大都督第一个忍不住了“笙儿,你的匕首为何在开阳王那里?”

众人恨不得冲骆大都督竖大拇指。

还是当爹的身份便利,他们都要憋死了。

怎么会在开阳王那里呢?

就连卫晗都忍不住看骆笙一眼,等着她的回答。

他确实想听一听骆姑娘如何解释。

“哦,之前女儿不是扯掉了王爷的腰带么,后来就找了个机会送上匕首当做赔罪了。”骆笙一点犹豫都没有,随口扯了个理由。

脸皮厚就是这点好处,理由张口就有。

骆大都督猛地看向卫晗,语气透着不可思议“王爷就收了?”

众人齐刷刷盯着卫晗,无声表达着同一个意思你就收了啊??

卫晗拢了拢拳,维持着云淡风轻开口“嗯,本王收下了骆姑娘的歉意。”

他不是收了,他是输了……

卫晗看向骆笙的眼神颇有些复杂。

脸皮这般厚的女子,实乃他平生仅见。

“这个事情有点不对——”出于老父亲的直觉,骆大都督喃喃道。

被忽略太久的陈阁老怒气升腾“赵尚书,我孙女的死还查不查了!”

一群人盯着开阳王与骆大都督女儿之间的眉来眼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尚书干笑“陈阁老莫急,这不是查到这里了么,如果能证实骆姑娘的匕首在开阳王那里,那令孙女的事就应该与骆姑娘无关了。”

他查案不擅长,这点还是能捋清的。

开阳王府与平南王府离得近,石焱很快带了匕首前来。

“主子。”石焱把装有匕首的匣子奉给卫晗,心下得意。

主子还罚他刷马桶呢,关键时刻还不是得他来。

石燚回去只知道问他要匕首,知道这柄匕首是怎么来的吗?

石焱挺直身板,看着匕首从匣子中取出来后陷入呆滞的众人,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

“这是笙儿以前常把玩的那柄匕首!”骆大都督仔仔细细打量着被卫晗握在手中的匕首,肯定点了点头。

骆笙忽然看向朱含霜,露出体贴的笑“我未离京之前常与朱姑娘打交道,朱姑娘见过我的宝石匕首多次,不如过来确认一下?”

骆大都督说匕首是女儿的有些难服众,还有什么比与骆姑娘不睦的人点头更合适呢?

骆笙笃定等着朱含霜帮忙。

而朱含霜明明十万个不愿意,却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

她无法拒绝光明正大站到他面前的机会。



第81章 凶手有两个

朱含霜秉着呼吸使步姿尽量优雅,一步步走到卫晗面前,含羞带怯福了福身子:“见过王爷。”

少女泛红的脸颊令卫晗不由瞄了骆笙一眼。

看来他的看法没错,骆姑娘和寻常女子确实不一样。

她做了那么多事,就没脸红过。

“朱姑娘看好了么?”骆笙似笑非笑问。

朱含霜脸上一热,紧张得手心出了汗。

她不想这般局促,平日里也是敢怒敢骂的人,不然也不会与骆笙公然结下梁子,可站在他面前就心跳如雷,仿佛一座山骤然压在了心尖上。

因为太在意,便无法泰然自若。

“看好了。”朱含霜暗暗吸了一口气,使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她从没站得离他这么近过,偏偏众目睽睽,想多看一眼都不能够。

她可不是骆笙这般没脸没皮的女子,见到喜欢的人就不知廉耻贴上去。

“那么王爷手中的匕首是不是我的?”

朱含霜的视线落在握着匕首的那只手上。

男子的手修长白皙,干干净净,被那柄璀璨生辉的匕首映衬着,让人完全移不开眼睛。

他的手可真好看。

朱含霜飞快抬眸看了卫晗一眼,又匆匆垂下眼帘,在心里犹豫了一瞬,道:“是骆姑娘的。”

她想说不是,毕竟匕首上又没刻着骆笙的名字,宝石匕首虽不常见却也不是没有。

可骆笙说匕首是送给开阳王的,开阳王也承认了,她若否认,在他心里岂不成了谎话连篇的女子?

她可不愿给他留下这样的印象。

为此,再不甘愿也认了。

这般想着,朱含霜看了看骆笙,对上的是一双含着笃定笑意的眸子。

朱含霜不由气结。

这个贱人就是故意的!

骆笙可不管朱含霜怎么生气,见她亲口认了,便对赵尚书微微一笑:“赵尚书,刺死陈大姑娘的匕首并非我的,那我是不是可以洗脱嫌疑了?”

“可以的,可以的。”不擅长断案的赵尚书连连点头。

“赵尚书!”平时沉稳如山的陈阁老气得声音都尖了,“这最多只能说骆姑娘的嫌疑现在与园子里所有小姑娘的嫌疑相当,怎么就能完全洗脱嫌疑了?骆姑娘送了开阳王一柄匕首不假,焉知她后来有没有再买一柄宝石匕首?”

赵尚书又连连点头:“陈阁老所言也有道理。”

众人:“……”

“一柄匕首三千两,说买就买啊?”石焱小声嘀咕。

嗯?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送匕首过来的小侍卫。

石焱在自家主子投来冷冰冰的眼神时,敛眉垂目老实了。

平南王身为主人,总算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咳咳,赵尚书,这些小姑娘都是各府千金,断案要慎重啊。”

王妃寿宴上闹出这种事,可真是倒了血霉。

骆笙等平南王说完开了口:“赵尚书明察秋毫,一定不要冤枉了无辜之人,放过真凶。”

她说着漫不经心扫卫雯一眼:“毕竟郡主也在这里。”

平南王表情一僵。

他怎么忘了,女儿也是其中一员!

得到消息早就赶到园子里的平南王妃忍不住冷哼一声:“骆姑娘,话不可乱说。”

骆笙转眸与平南王妃对视,气势丝毫不落下风:“我说请赵尚书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无辜之人,敢问王妃哪一个字是乱说的?”

平南王妃被问得一滞,暗骂小丫头牙尖嘴利太过难缠。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平南王妃再气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得露出温和笑容:“请赵尚书明察秋毫当然没错,只是雯儿素来乖巧懂事,骆姑娘莫要把她牵扯进来吓着她。”

平南王妃笑着给出这番解释,算是给了一个晚辈不小脸面。

骆笙会领情么?

当然不会啊。

她环视着众贵女扬唇一笑:“在场的姑娘都是名门贵女,想来个个乖巧懂事。”

本来对骆姑娘从来没有好感的众女此刻恨不得点头。

就是啊,谁还不是个乖巧懂事的名门贵女呢?

陈大姑娘死了,在人人都有嫌疑的情况下,凭什么小郡主可以置身事外?

小郡主身份是比她们高了一点,查也不大可能查到小郡主头上去,对此心知肚明就好,非要说出来,就让人不舒服了。

平南王见风向不对,忙道:“王妃莫要说了,还是由赵尚书查清楚再言其他。”

赵尚书一个头两个大。

他查不清楚啊!

就在赵尚书头疼之际,派人去喊的得力属下总算到了。

来的是一名面色冷肃的年轻人。

“大人——”

赵尚书忙摆摆手:“赶紧查案。”

年轻人听过案情,走向牡丹花丛。

直到现在,陈若凝的尸体并没被动过,而竹林里侍女的尸体则被抬了过来。

年轻人蹲下来,仔细检查两具尸体。

众人一言不发看着,一些贵女见到年轻人伸手按向陈若凝腹部伤口处,不由白了脸。

不论生前如何尊贵,一旦死了,会遇到什么就完全身不由己了。

活着可真好,该死的凶手!

园中静悄悄,连低低的议论声都没了。

该说的早就说了,现在就看赵尚书的属下能查出什么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人起身返回赵尚书面前,拱手道:“两位死者都是被匕首刺死,不过通过对两位死者伤口的检查,卑职推测凶手并非同一人。”

“什么?”此话一出,众人大惊,登时一片议论纷纷。

有两个凶手?这真是万万想不到的!

众女面面相觑,脸色更是难看。

好好一次小聚,出现了杀人凶手已经够可怕,居然还有两个!

“如何推测出有两个凶手?”赵尚书忙问。

年轻人道:“两名死者虽然同样是被匕首刺死,可匕首刺入二人身体的角度截然相反,刺死婢女的凶手应该是一位惯用左手之人……”

左撇子?

这个结论一出,众女不由绞尽脑汁思索起来。

她们之中,谁惯用左手?

许是受刺激过度,众女此时脑海中乱糟糟,一时根本理不出头绪来。

这时骆笙开了口:“确定刺死婢女的凶手惯用左手?”

“是。”年轻人点头。

“我倒是知道谁惯用左手。”骆笙淡淡道。

第82章 恐惧是杀人刀

“谁?”数道声音异口同声问。

骆笙视线往那片风华无双的牡丹花落了落,一字字道:“陈大姑娘。”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不由看向陈阁老。

身为祖父,陈阁老当然知道孙女惯用左手,可他更知道孙女受过严格教导,平日里无论吃饭书写都是用右手的,按说不会被外人知道是左撇子。

他还记得长孙女小时候用左手抓筷子,拿一次就会被打一次手心,打得多了就扳过来了。

骆大都督的女儿是如何知道孙女惯用左手的?

陈阁老吃惊望着骆笙。

赵尚书忙问道:“骆姑娘如何得知?”

骆笙很快给出了解释:“先前在长亭里我四妹与陈大姑娘闹了一些不愉快,陈大姑娘打了我四妹一巴掌,各位姑娘还有印象吧?”

众女不由点头。

这个必须有印象啊。

其他人则暗暗摇头。

陈阁老家的这个孙女,性子确实跋扈了些。

什么,骆大都督的女儿更跋扈?

这怎么能一样呢,陈大姑娘稀里糊涂死了,人家骆姑娘还安然无事指认凶手呢。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没有跋扈的能耐还是乖巧懂事点吧。

见众女配合点头,骆笙接着道:“陈大姑娘下手颇重,当时在我四妹脸上留下明显的巴掌印,我回来时还没消。而我留意到,那巴掌印在我四妹右脸上。”

右脸上?

反应迟钝的人一时还没想明白。

骆笙问年轻人:“这样是不是能证明陈大姑娘惯用左手?”

年轻人拱手:“姑娘分析得不错。如果用右手打人巴掌,那么会打在对方左脸上,用左手则正好相反。我们都以右手为正手,生来就用左手之人一般会受到纠正,久而久之就能双手皆用。不过天性难改,这类人一旦情急往往会用真正惯用的那只手。”

“很有道理。”骆笙点头,诚心夸赞。

面容冷肃的年轻人登时红了耳根。

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名贵女这么直白夸赞,这还是头一次。

卫晗冷眼旁观,不自觉拧眉。

他倒是没见过骆姑娘这么真情实意夸过人。

“这么说,王府侍女是陈大姑娘杀的?”赵尚书有些不敢相信。

事情发展有点始料未及啊,受害者怎么成了凶手了?

年轻人拱手:“如果当时在园中的人只有陈大姑娘是左撇子,那么可以得出这个结论。”

众女纷纷出声:“我是用右手的!”

平南王妃开口道:“管事手上有今日在园子里伺候的所有侍女名单,可以对照名单查验她们惯用哪只手。”

听闻杀害侍女的凶手是左撇子,平南王妃就放了一半的心。

别说她女儿不是左撇子,就是王府侍女都是严格挑选出来的,那种打小惯用左手的根本不会被选中。

当然,王府这么说不好取信于人,干脆让刑部的人检查一番,彻底洗清王府嫌疑。

年轻人道:“惯用左手之人虽说刻意练过之后能用右手吃饭、书写,但一些特别精细的动作还是有些困难,要查验一个人惯用哪只手并不难。”

赵尚书想了想,拍板道:“那就先查一遍再说。”

先排除,才有继续查下去的意义。

年轻人应一声是,提出要求:“请准备一些打好细孔的珍珠和细线。”

这样的东西王府当然有不少,很快珍珠与细线都准备好了。

“请各位姑娘依次尝试,先用右手把细线穿过珍珠,再用左手。”

“我先来吧。”卫雯径直走过去,捏起一粒珍珠。

细线穿过珍珠上的小孔并不容易,即便是用右手,卫雯还是尝试了数次才成功。等换到左手,那就不必提了。

众女这般试过,没有一人惯用左手。

“这样的话,用匕首刺死王府侍女的人确实是陈大姑娘——”赵尚书捋着胡子的手一顿,“那害了陈大姑娘的人又是谁?”

有人小声道:“会不会是自尽——”

很快有人嗤笑:“就算杀了一个婢女,也没必要自尽啊。”

“这恐怕就要问问陈二姑娘了。”了解过案情的年轻人出声道。

此话一出,众人注意力立刻放到了站在陈阁老不远处的陈二姑娘身上。

陈二姑娘一双眼哭得有些肿,似是没想到突然指向了她,怯怯往后退了一步。

陈阁老紧盯着年轻人:“这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他二孙女杀了大孙女吧?

“大人勿急,一般发生命案,总要问一问与受害者关系亲近且在场的人。”年轻人不卑不亢回了,直视着陈二姑娘,“敢问陈二姑娘当时为何与陈大姑娘没有在一起?”

顶着无数视线,陈二姑娘不自觉垂下眼,声音有些颤抖:“当时大姐与骆姑娘闹了不愉快,心情十分差,就不许我跟着,一个人往牡丹花丛这边来了……”

“陈二姑娘确定陈大姑娘与你分开后,就直接往这边来了,而没去其他地方?”年轻人紧跟着问。

陈二姑娘迟疑着点头。

“如果只来了此处,那么竹林中的侍女又是谁杀的?”

陈二姑娘被问得一愣,咬唇道:“大姐或许又去了竹林,只是我没看见……”

“那么陈二姑娘可有去竹林?”

这一次陈二姑娘就没有丝毫犹豫了,忙摇头:“我不曾去过!”

“没有去过?”年轻人语气充满质疑。

陈二姑娘红了眼圈:“与大姐分开后我就去赏芍药花了,没有去过竹林!”

年轻人扬眉:“若是这样,陈二姑娘发间为何有一片竹叶?”

陈二姑娘大惊,急忙去摸发髻,可眼下又不能照镜子,哪里摸得到。

也因此,她的动作越发慌乱。

年轻人问道:“陈二姑娘明明去过竹林却矢口否认,是做贼心虚吗?”

迎着无数异样的目光,陈二姑娘腿一软瘫坐在地,掩面抽泣起来。

巨大的压力与恐惧之下,名为理智的那根弦一旦崩断,崩溃就随之而来。

陈二姑娘捂着脸不断喃喃:“我没办法……大姐太可怕了,只因为心情不好,王府的侍女说杀就杀……我早晚也会被她杀掉,早晚会的……”

第83章 水落石出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

因为害怕,所以干脆把让自己害怕的人杀了,现在的小姑娘想法都这么独特了吗?

“你见到了陈大姑娘杀王府侍女?”年轻人趁机追问。

陈二姑娘已经完全崩溃,眼中满是惊恐“我见到了……我随意走到竹林,没想到大姐也在那。我看到她用匕首捅死了侍女,然后把侍女推到一块长石后就若无其事走了……她杀了人,可她连一丝害怕都没有……”

陈大姑娘杀人后漠然的反应击溃了陈二姑娘的理智。

她走近了,看着侍女的尸体被惊恐攫住了心神,那柄刺入侍女身体的匕首闪烁着瑰丽光芒,像是魔鬼的无声引诱。

等她反应过来,那柄华丽非常的匕首已经拿在手里了。

匕首上还带着血,让她在极度恐惧之下反而握得更紧,鬼使神差跟上了陈大姑娘。

她一步步跟到牡丹花丛旁,在陈大姑娘见到她照旧冷言冷语时,把那柄镶满宝石的匕首送入了陈大姑娘腹部。

再然后,她远离事发地,直到陈大姑娘的尸体被发现闹得沸沸扬扬才装作刚听闻赶了过来。

年轻人神情严肃听着,心中轻轻叹气。

案子其实很简单,两个凶手都算是冲动杀人,这在命案中十分常见。

人的理智其实没有认为的那么靠谱,往往一点小的诱因就可能激发某个人心底最大的恶念。

只是,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凶残了吗?

看着陈二姑娘那张柔美的面庞,年轻人暗叹了一声可惜,问道“宝石匕首是陈大姑娘的?”

陈二姑娘神色呆滞点了点头“嗯。”

“陈大姑娘的匕首为何与骆姑娘的匕首一样?”赵尚书问。

“她见过骆姑娘把玩匕首,觉得女孩子有柄宝石匕首威风又体面,就从珍宝阁买了一柄差不多的……”

骆大都督怒道“这么说,你们姐妹杀人时都想着嫁祸我女儿?”

“我不知道大姐怎么想的。”陈二姑娘垂着头,露出纤弱的脖颈,更显得她弱不禁风。

可她说出的话却令人浑身发冷“我把匕首刺入大姐身体时没有想过嫁祸骆姑娘,看到大姐倒下来,睁着眼不动了,觉得好害怕,突然想到骆姑娘也有一柄样子差不多的匕首……”

所以那柄宝石匕首被陈大姑娘留在了侍女身上,又被陈二姑娘留在了陈大姑娘身上。

而骆笙则成了倒霉的替罪羊。

骆笙听到这里,开口问道“你就没想过如果我身上带着宝石匕首呢?一拿出来岂不就证明了清白。”

陈二姑娘转眸看向骆笙,轻声道“你与我大姐有过节,蓄意谋杀之下,就不会为了自证清白准备两把吗?”

看着柔柔弱弱的陈二姑娘,众人心头骇然。

如果陈大姑娘不是左撇子,从而让刑部的人推断出凶手有两个,谁又会怀疑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呢?

比较起来,凶悍霸道又与陈大姑娘有旧怨的骆姑娘才最值得怀疑。

陈二姑娘说完了,抱着膝瑟瑟发抖。

陈阁老已是怒火攻心,抬脚踹了过去“你这个孽障,自幼受到的礼仪教导都被狗吃了吗?见到你大姐杀人不但不拦,还杀了你大姐!”

陈阁老是真的想不明白了。

哪有因为害怕反而杀人的,这不是脑子有问题嘛。

陈二姑娘没有躲,硬生生挨了陈阁老一脚,以手撑地痛哭起来“祖父,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呀,我只想安稳活着——”

她说着,撩起了一只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

众人看清楚的一刹那,不由倒抽口气。

少女手臂纤细雪白,上面纵横交错的淤青触目惊心。

“大姐不高兴了就会打我,我再痛只能忍着,连沐浴都不敢让婢女近身伺候。大姐说了,要是传出去一个字就弄死我……”陈二姑娘抖若筛糠,泪水簌簌而落,“我虽然不敢让旁人知道,却一直以为大姐只是吓唬我,只要忍到大姐出阁就能解脱了。可谁想到大姐那么轻巧把侍女杀了,连脸色都没变……”

陈二姑娘跪倒在陈阁老面前,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他衣摆“祖父,我也是您的孙女,我只想活着而已,大姐她真的会杀人,真的会的——”

说到最后,陈二姑娘神志癫狂,开始语无伦次。

陈阁老颜面尽失,对赵尚书拱了拱手“家门不幸,我把这孽障带回去给家中一个交代,再交由官府处置。”

说是交由官府处置,其实在场之人心知肚明,陈二姑娘回去后是不可能活着踏出陈府大门了。

名门贵女锒铛入狱实在是家族无法承受的耻辱。

赵尚书当然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都是一个圈子的人,谁能保证自家就不会出个不肖子孙呢,到时候还不得互相掩护着——呸,他乱想什么呢,他们赵家可不会有这样的孽障。

他纯粹是为人厚道,觉得陈阁老可怜……

陈阁老再对平南王拱了拱手,神态看起来老了数岁“今日搅了王妃寿宴实在罪过,改日下官再登门道歉。”

“陈阁老不要这么说,还是先回府料理家事吧。”平南王说着客气话,心中松了口气。

今日的命案万幸与王府无关,更万幸的是两个凶手皆是陈阁老的孙女。

倘若陈大姑娘是被其他府上的人杀害,作为宴客的主人,出了这种事王府也要担责任。

而今是陈阁老的一个孙女杀了另一个孙女,王府死了一个侍女还被搅了寿宴,就只有被人同情的份儿了。

陈二姑娘突然挣脱了架着她的人,冲到年轻人面前“给我镜子,给我镜子看看!”

年轻人面色冷肃“陈二姑娘不必照镜子了,你的发间没有竹叶。”

陈二姑娘彻底愣住,被拖出去数丈后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骆笙冷眼旁观到水落石出,侧头问骆大都督“父亲,这个年轻人是谁?”

卫晗站得不远,听到这一句不由看了骆笙一眼。

骆大都督尽量把声音放低“那是林祭酒的孙子,笙儿问这个干什么?”

林祭酒的孙子?

骆笙望着年轻人扬了扬眉。

她外甥这么大了?



第84章 物归原主

骆笙欣慰看着年轻人,目光坦率又直接。

二姐出阁后曾有一次带着夫君、儿子回金沙省亲,她还见过这个外甥的。

那时候大外甥还是个流鼻涕的小娃娃,没想到于她来说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就长得比她还高大了。

不对——骆笙打量着年轻人,忽然觉得不对劲。

算算年龄,大外甥今年刚刚十七岁,可眼前的年轻人瞧着有二十来岁了,她外甥面相这么老成?

骆笙盯着年轻人的时间实在有点久了,骆大都督轻咳一声挡住女儿视线,语重心长劝道“笙儿啊,跟爹回家吧。”

林祭酒的孙子不能当面首带走啊,最多调戏一下算了。

被骆大都督挡住了视线,骆笙只好收回目光,状若无意道“林祭酒的孙子原来在刑部做事,女儿听说很有才气呢。”

骆大都督随口道“有才名的那个是次孙,如今还在书院读书,与在刑部当差的长孙是堂兄弟。”

骆笙恍然“原来如此。是在青雅书院读书吗?”

察觉数道目光投来,骆大都督干咳一声“笙儿,有不懂的咱回府再问吧。”

年轻人被骆笙瞧了半天,耳根不由泛红,却越听越不对劲。

先问他是谁,又打听到他堂弟头上,这姑娘到底是何意?

他曾耳闻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行事肆意,是个女登徒子。

可她打听他就算了,打听堂弟干什么?堂弟还是个孩子啊!

隔着人高马大的骆大都督,年轻人忍不住看向骆笙,冷肃的眼神下藏着戒备。

卫晗冷眼看着二人眉来眼去,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凶案真相大白,众人不好再留下,纷纷向平南王夫妇告辞。

那道绯色身影混在人群中不算惹眼,自然也就没有引起骆笙注意。

她现在心思还放在外甥身上。

大姐留下一子一女,二姐留下一子,如今两个姐姐都不在了,三个孩子如今究竟如何她当然要留意。

石焱眼瞅着主子都走了骆姑娘还无动于衷,重重咳嗽一声。

骆姑娘也忒喜新厌旧了吧,怎么能对主子视而不见呢?

还有主子,这种时候能走吗?

喜新厌旧的骆姑娘依然没有看过来一眼,而主子已经走远了。

石焱叹口气,拔腿追上去。

“走吧。”骆大都督看了看三个女儿,心生安慰。

今日闹出这么大的事,笙儿既没闯祸又没欺负姐妹,真是懂事了,至于与陈阁老家的这笔账,回头再算不迟。

骆晴与骆玥早就迫不及待离开这里,忙点头称是。

骆笙却道“父亲带二姐与四妹先走一步,我过去说几句话就来。”

她说完也不等骆大都督点头,就大大方方向年轻人走去。

骆大都督不走了。

敢走吗,前脚回去,后脚闺女把国子监祭酒的孙子抢回去当面首怎么办?

真要喜欢,他请个媒人去林府说说也行啊。

追上主子的小侍卫拽住卫晗衣袖“主子,你回头看!”

声音急切又惊讶,卫晗自然就回头看了,于是看到少女款款走到那个年轻人面前,正笑盈盈说着什么。

正欲随赵尚书离去的年轻人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女,心生警惕“姑娘有事?”

“还没谢过公子替我洗脱嫌疑。”

年轻人语气紧绷“职责之内,不敢当姑娘的谢。”

骆笙笑笑“不论如何,公子都帮了我的大忙,改日家父会带我登门拜谢公子。”

先把话放出来,回头就能顺理成章见到大外甥了。

一贯冷静严肃的年轻人险些失态,嘴角抽动道“姑娘客气,真的不必了。”

“公子觉得不必是公子的事,骆府觉得该道谢是骆府的事,那就这么说定了。”骆笙说完,对年轻人福了福,转身向等在不远处的骆大都督走去。

她走了数步突然回头“还没问过公子姓名。”

年轻人沉默片刻,艰难吐出两个字“林腾。”

骆笙唇畔逸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父亲,咱们回府吧。”

骆大都督松了口气。

没有直接抢人就行,去林府拜访一下不算个事。

眼见骆大都督带着三个女儿走远,赵尚书重重拍了拍林腾肩膀,意味深长道“林腾啊,有个案子需要跑一趟京外,不如交给你吧。”

他虽然不擅长断案,可他擅长体贴下属啊。

这么好的下属,左膀右臂,真要被骆大都督的女儿抢走当了面首,他可怎么办啊!

林腾摇头拒绝“卑职还是留在京中吧。”

骆姑娘打听他堂弟呢,他得在前头挡着。

“这——”赵尚书望一眼远去的窈窕背影,心中浮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这孩子该不会眼瘸了吧?

骆大都督带着女儿们往前走,发现开阳王在前方停留。

放在以往本该客气打声招呼,可与卫晗擦肩而过时,骆大都督只是矜持点了点头就这么走过去了。

卫晗立在原地没有动,淡淡喊了一声骆姑娘。

这一刻,他心中有些淡淡不快。

当然,这与骆姑娘对赵尚书的属下产生兴趣无关,只是凶案水落石出后是不是该把重点放在与他的交易上?

卫晗神色淡淡看着停下来的少女。

停得更急的是骆大都督。

“王爷叫小女何事?”骆大都督心里有些慌,还有些气。

女儿什么性子他最清楚,真要跟开阳王牵扯上就完了。

别的不说,女儿对开阳王始乱终弃怎么办?他虽然是大都督也罩不住啊。

卫晗把骆笙喊住,听到人家当爹的问话,又觉得有些冒失。

他面上越发冷静,把匣子递过去“不是什么大事,本王只是觉得匕首还是物归原主为好。”

“王爷——”石焱忍不住喊了一声。

怎么能把定情信物还回去呢,主子这是受刺激太大心灰意冷了?

卫晗冷冷睨了石焱一眼。

不送还匕首,该用什么理由解释他把人家女儿叫住?

一听要还匕首,骆大都督看向骆笙。

“物归原主?”骆笙垂眼盯着装有匕首的匣子片刻,微微点头,“也好。”

素手伸出,把匣子接了过去。

卫晗眉心一跳。

一句客气话没有就收回去了?

石焱“……”

三千两,不,三千五百两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吗?



第85章 玉选侍

骆笙收下匕首交给赶来的红豆,平静问卫晗“王爷还有别的事么?”

卫晗看着少女冷淡的眉眼,牵了牵唇“没有别的事了。”

有没有别的事,骆姑娘难道不知道么?

不过眼下确实不是谈事的场合,只得回头再说。

“那我们先走一步。”骆笙微微屈膝,侧头对骆大都督道,“父亲,我们走吧。”

骆大都督迫不及待点头,忙带着三个女儿走了。

卫晗停在原处,眸光晦涩。

一直置身事外的卫羌走过来,喊了一声王叔。

卫晗看了卫羌一眼,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太子有事?”

卫羌以随意的语气道“没想到王叔与骆姑娘有交情。”

他冷眼旁观,总觉得开阳王对骆姑娘非同一般。

难道说,被骆姑娘扯腰带还扯出感情来了?

卫晗深深看卫羌一眼,语气冷淡“长辈的事,太子还是不要操心。”

卫羌顿时被噎个半死,偏偏无法反驳。

他是比开阳王大不少,可再大也要跟人家叫叔叔,真要传出当侄子的打探长辈男女之事,确实不像样子。

可他只是试探一下,至于摆出长辈架子吗?

在卫晗面前卫羌不好流露出恼怒之色,直到那道绯色身影走进开阳王府大门,一张脸才沉下来。

他这个太子,当得实在憋屈。

“殿下,你要回宫了吗?”卫丰走到卫羌身边,语带遗憾问道。

卫羌收回目光看向卫丰。

尽管如今从律法上二人是堂兄弟的关系,可一母同胞的血脉是改不了的,特别是随着卫丰长大,二人无论从身形还是眉眼都越发像了。

对于这个弟弟,卫羌态度还算和缓,微微点了点头“嗯,该回去了。”

卫丰鼓了鼓勇气,小声道“殿下,母妃……真的很想你,今日是她生辰,又发生了这么不愉快的事,你就不能多留一会儿吗?”

卫羌面无表情等着卫丰说完,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能。”

在外人面前,他尚需要掩饰对平南王夫妇冷漠的态度,在卫丰面前却不必如此。

十二年前,他与生身父母就闹翻了。

而那时候卫丰还是个孩子,没有牵扯进来,所以才能保有这点兄弟情谊。

卫丰却完全不理解卫羌的态度。

“殿下,十二年前的那件事……你也参与了……”

立功的人明明是大哥,过后为何又怨怼父母呢?

他见过母妃悄悄垂泪好多次了。

想到这些,卫丰心中涌起几分不满。

卫羌似是被触到了逆鳞,脸上陡然罩上冰霜“我不想再听人提起十二年前的事。卫丰,你记住了。”

扳倒镇南王府,他是参与其中,可他从没想过要洛儿的命。

那一日,他与洛儿已经成亲了,他没想过让洛儿给镇南王府陪葬的。

可是从暗处飞来的那支箭却要了洛儿的命。

洛儿就死在他眼前,身上还穿着嫁衣。

只要想到十二年前的那一幕,卫羌心中的恨就翻江倒海,搅得他五脏六腑都难受。

见卫羌发了怒,卫丰压下不满悻悻道“知道了。”

不就是为了清阳郡主还在怪父王与母妃么。

他对清阳郡主还有印象,那是个高贵大方又有本事的姐姐,会做特别好吃的糖块,哄得小妹流口水。

他其实也喜欢吃,可那时候他都八岁了,自然不能为了一块糖像小妹那样围着清阳郡主打转。

再后来,清阳郡主死了,大哥许久没有与父王、母妃说过话。

他一开始不懂,等到年岁渐长就明白了。

大哥心悦清阳郡主,为着清阳郡主的死生父王、母妃的气。

他虽然可惜清阳郡主的死,却不理解大哥的态度。

就算再生气,总不能气上十多年。

父王说得没错,清阳郡主不死,大哥怎么办?

有一个娘家谋逆的妻子,大哥如何争取太子之位?

大哥在皇伯父这么多侄儿中脱颖而出当上了太子,又娶了名门闺秀为太子妃,还有什么不如意呢?

若是换了他——卫丰把薄唇抿到一个凉薄的弧度。

他对父王、母妃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怨怼。

比起江山,美人算得了什么。而有了江山,什么样的美人不能有?

卫丰压下心底深处升起的不满,目送卫羌离去。

卫羌回到东宫,一个宫装丽人迎上来。

“太子回来了。”

卫羌面上已经看不到怒意,恢复了平日温和淡然的模样。

他微微点了点头,问道“婉儿好些了么?”

“好些了,知道要肉粥喝了,现在正睡着。”宫装丽人笑道。

“那就好,你去陪着婉儿吧,她醒了要找娘的。”

“嗯。”

卫羌离开许久,宫装丽人召来心腹问道“太子去了哪里?”

心腹小心翼翼道“回禀太子妃,太子去了玉选侍那里。”

太子妃露出果然如此的冷笑。

她就知道太子又去了那里。

不过是一个年近三十还破了相的女子,竟然把太子的心笼了这么多年。

玉选侍的来历她悄悄查过。

据说本是镇南王的第三女清阳郡主的陪嫁侍女,清阳郡主出事的消息传回平南王府,与另外一名侍女一起碰了柱子。

那名侍女当场气绝身亡,而玉选侍因为被反应过来的人拉了一下,从而保住了性命,只是额头上留了一道疤,平日以厚厚的额发遮掩。

为了验证打探来的消息,她曾命玉选侍掀起额发查看,果然有一道浅浅疤痕落在光洁额头上。

素来温和的太子听闻后对她发了好大的脾气,从那之后她就不再理会那个出身卑贱的女子了。

以她的身份不值得把一个侍女出身的选侍当对手,更没必要为了一个选侍与太子离心。

说到底,太子在乎的哪里是一个小小选侍,他在乎的明明是死了多年的清阳郡主。

与一个死人,她就更没办法争了。

只是想想一个选侍得了太子另眼相待多年,到底有些意难平。

气闷过后,太子妃倒也没有如何纠结,抬脚去了女儿屋里。

卫羌快步往一处偏殿走,心情莫名有些急切。

“选侍,太子来了。”宫婢对屋中一名青丝浓密的纤瘦女子道。



第86章 老父亲的鄙视

女子很瘦,却生了一副花容月貌,闻言从斜倚的竹榻上起身向外迎去。

卫羌很快走进来,看到女子眼中多了几分笑意,伸手环住她的腰问:“一个人闷在屋里做什么呢?”

女子规规矩矩回道:“回禀殿下,妾在看书。”

“看了什么?”卫羌牵着她的手往内走去。

女子的手微凉,安抚了他从平南王府离开后烦躁的心情。

他不喜欢去平南王府,不只是为了避嫌,也不只是因为与生身父母有嫌隙,更主要的原因是回到那里总会被提醒洛儿的死。

洛儿的死是他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坎儿,只要想起便会痛彻心扉。

卫羌走到竹榻边坐下,拿起倒扣着的书卷看了看,随口道:“怎么看这种前朝野史?”

“无聊打发时间。”女子垂着眼帘,恭敬回道。

她有一头浓密的青丝,厚厚的额发齐眉遮挡住一对黛眉,使美貌打了几分折扣。

而比起端庄大气的太子妃,或是那些千伶百俐的宫婢,面对太子总是一脸恭顺的她甚至显得有些无趣。

可卫羌却从没有觉得不耐烦。

他心烦的时候,哪怕只是过来坐坐,都会觉得舒坦。

这是洛儿最喜爱的四个贴身婢女之一,看着她就仿佛洛儿还在,会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一声“世子”。

说来无奈。

他自幼与洛儿就相识,平南王府与镇南王府虽不在一座城里,却相距不甚远,也因此每年都有相见的机会。

他们一年年长大,他叫她洛妹妹,等二人定了亲又叫她洛儿,可她对他的称呼从来没变过。

她只会清清冷冷叫他一声世子。

他盼着成婚后她会叫他羌哥哥,或是夫君。

卫羌闭了闭眼,心中是钝钝的疼痛。

女子突然抬眸看了看闭目的男人,又把蝶翼般的睫毛落下来。

她知道这个男人又想郡主了。

他也配!

女子嘴角挂起的讥诮飞快收起,又恢复了恭顺柔美的模样。

“要是觉得无趣,就多出去走走。”

“妾不大喜欢走动。”

卫羌听了并不觉不快,温声道:“那回头让内侍给你送几本话本传奇来看。”

“多谢殿下。”

卫羌扫了一眼屋内伺候的宫婢,淡淡道:“你们退下吧。”

两名宫婢微一迟疑,屈膝退了下去。

等退到廊芜下,望一眼大亮的天光,一名宫婢小声感叹一声:“选侍真得宠啊。”

还是青天白日,太子就这么黏着玉选侍,这一点就连太子妃都比不上。

另一名宫婢笑道:“选侍得宠是好事呀。好了,别说这些了,被人听见可不好。”

廊芜下安静下来,屋内更安静。

卫羌躺下来,枕在女子膝头闭上眼睛:“替我捏捏额头吧。”

女子微凉的指尖落在男子额头,轻轻揉捏起来。

她的手一点点下滑,落到男子眼尾处。

岁月到底还是在这个男人眼尾留下了一丝痕迹。

不像她的郡主,永远活在了十七岁。

女子睫毛颤了颤,随即仿佛什么念头都没升起过,纤细的手指缓缓移回额头。

卫羌突然睁开眼睛:“在想什么?”

“妾没想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

“玉娘,给我生一个女儿吧。”

女子浑身一颤,许久后平静道:“多谢殿下厚爱。”

……

回府的马车上,骆玥时不时瞄一瞄闭目假寐的骆笙。

骆玥睁眼看向她:“有事?”

骆玥咬了咬唇,见她又要闭眼睛,鼓了鼓气道:“三姐,今日多谢你——”

骆笙不以为意笑了笑:“还以为你有什么大事,道谢就道谢,扭扭捏捏干什么。”

骆玥脸一热。

以往闹得那么不愉快,如今低头道歉,她也会不好意思的啊。

骆晴见二人关系缓和,暗暗高兴,想着骆笙在平南王府不同以往的表现,开口劝道:“三妹,以后若是打探某个男子,不如悄悄派下人去打探。”

骆笙诧异看了骆晴一眼。

好端端,话题怎么跑到这里了?

正纳闷的工夫,骆晴斟酌着道:“三妹当众问会惹人议论的,影响闺誉——”

骆笙噗嗤笑了:“二姐说笑了,我哪有闺誉。再者说,我要闺誉这么碍事的玩意干什么?”

骆晴一下子没了话说。

她就是看着三妹在平南王府行事与以往大不一样,想着或许可以挽救一下……

马车没用多久就在骆府门前停下,姐妹三人相继下了马车。

“笙儿,你随我来。”骆大都督撂下一句话,负手走向书房。

骆笙对骆晴二人微微颔首,抬脚跟上。

骆玥望着骆笙的背影出神许久,直到骆晴轻唤才回过神来。

“四妹想什么呢?”

骆玥揉着帕子,轻声道:“我突然觉得三姐也挺好的。二姐你看陈二姑娘,没想到别人家嫡女是这样对待庶女的,三姐以前最多拿鞭子抽一下——”

骆晴哭笑不得打断骆玥的话:“四妹,陈府是个例外,你可莫要把这个当正常的。”

三妹已经很与众不同了,四妹可别再被带歪了。

“不过——”骆晴抿唇笑了笑,“三妹确实长大了。”

人大概都要经历挫折才会懂事,也不知道三妹在金沙经历了什么,回来后变化竟这么大。

走进书房的骆大都督却没觉得爱女有什么变化。

毕竟才刚向他打听过林祭酒的孙子,是女儿的作风。

骆大都督往太师椅上一坐,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笙儿坐。”

骆笙坐下,神态安静。

林祭酒的孙子那点小事,骆大都督想必是不会多问的,叫她来书房估计是要问开阳王的事。

果然骆大都督问起了卫晗:“笙儿,你那柄宝石匕首是什么时候送给开阳王的?”

“回京的路上。”骆笙对此并不隐瞒。

骆大都督颇欣慰:“原来是那时候。没想到笙儿懂得赔礼道歉了。”

骆笙随口道:“呃,女儿不是请开阳王路上照应一下么,就把匕首当谢礼送他了。”

骆大都督眨眨眼:“不是为了当初的事赔礼道歉,而是照应你的谢礼?”

骆笙纳闷敛眉。

这有什么不同吗?

而骆大都督缓缓摇头,叹了口气。

照应一下女孩子就又收钱又收匕首,开阳王真的不行啊。

第87章 酒肆相见

骆笙回到闲云苑,红豆正眉飞色舞向蔻儿讲着今日的事。

蔻儿绞着手绢,表情随着红豆的讲解不断变化,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姑娘每次带你出门就有麻烦,就说不带着我是不行的呀。”

红豆毫不客气丢了个白眼:“带着你干嘛,把姑娘念叨晕吗?姑娘晕了可就没法替自己洗脱清白了。”

“红豆,你又说我话多!”蔻儿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精致的瓜子脸气得通红。

她什么时候话多了,还不是需要操心的事太多了,不多提醒几句不行呀。

一见蔻儿又要滔滔不绝的架势,红豆晃了晃手中匣子:“看看这是什么。”

蔻儿打开一看,不由惊讶:“这不是姑娘送给开阳王的匕首吗。”

“可不是。”红豆得意洋洋,“匕首又回到咱们姑娘手里了,姑娘厉害吧?”

蔻儿小鸡啄米般点头:“阿弥陀佛,姑娘这么会开源节流我就放心了。”

“早就说让你少啰嗦,姑娘用得着你瞎操心吗?”

两个丫鬟正说着,骆笙就走了进来。

“姑娘。”二人齐齐见礼。

骆笙径直走进去坐下,蔻儿立刻奉上蜜水。

骆笙喝了几口润喉,一眼瞥见放在桌几上的匕首,不由抿了抿唇。

没想到开阳王还是个老实人,只可惜姓卫,再老实也不是好人。

对那绯衣男子默默下了个评价,骆笙招呼蔻儿上前来。

“姑娘有什么吩咐?”没捞着跟姑娘出门,蔻儿心里正嫉妒着小伙伴,闻言立刻来了精神。

“去打听一下林祭酒府上的二公子林疏。”骆笙一脸平静吩咐着。

她记得这个外甥大名林疏,想来不管经过多少变故,名字总不会随意改的。

红豆忙提醒道:“姑娘,错了,错了,名字错了,那个冷峻的林公子叫林腾。”

她虽然是后来赶到的,可也瞧见姑娘对那位林公子感兴趣呢。

当然,在她看来林公子比起姑娘以前出手的郎君,模样还是稍微普通了点。

不过姑娘喜欢就好。

蔻儿一时懵了。

到底是林疏还是林腾?没有个准信,她不方便打听的呀。

“是林疏,他的母亲是舞阳郡主,之前让你打听过。”骆笙道。

“好的,姑娘想知道林二公子哪方面的情况?”

“就先打听清楚他哪日不去书院,留在府中休息吧。”

确定外甥在府中,她就直接上门去看看。

蔻儿很快打听清楚林疏的休息时间,还没等到那一日,骆笙先接到了卫晗约见的信。

这一次的信是蔻儿上街时一名年轻人从身旁经过突然塞入她手中的,并没通过骆府门人。

红豆啧啧有声:“之前还光明正大通过门人呢,这次居然偷偷摸摸。姑娘,开阳王莫不是做贼心虚?”

“他怎么想不重要。”骆笙冷淡说着把信展开,记下约见的时间地点,命蔻儿把信收好。

蔻儿拿着信碎碎念:“姑娘留着这信干什么呀,婢子给您说,这种信要毁尸灭迹才保险的呀。”

骆笙笑了:“留着才保险。不要多话,与先前拜帖放一起,仔细收好。”

蔻儿听骆笙这么说不再多嘴,拿好信抬脚去了书房。

红豆感慨一声:“没想到开阳王的拜帖和信都有了呢。”

“是呀,没想到。”骆笙目光越过敞开的轩窗,落在院中的一株栀子树上。

雪白的栀子花开了满树,如雪层层压在枝头,恰如她腔内那颗始终冰冷的心。

很快就到了约见的时候,这一次见面的地方是一处不起眼的酒肆后院。

骆笙被领进来的时候就见一袭绯衣的男子静静坐在院中树下的石桌旁,面前摆了一只茶壶,两只茶杯,一副等人的架势。

听到动静,卫晗抬眸看过来,随后起身相迎:“骆姑娘来了。”

骆笙走过去,路过侍卫时脚步一顿,问道:“你是石焱的兄弟?”

石燚一愣,不由看向卫晗,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回道:“卑职是石焱的弟弟石燚。”

骆笙点点头,走到卫晗面前。

“骆姑娘请坐。”

骆笙在对面坐下,看着他执壶倒茶,姿态优雅。

“骆姑娘好眼力。”卫晗把茶杯递过去。

石燚与石焱是孪生兄弟,样貌几乎一样,没想到骆姑娘却一眼认了出来。

骆笙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淡淡道:“王爷谬赞,只是在平南王府时发现你的亲卫去拿匕首前后有些不同。”

卫晗笑笑,开门见山问道:“骆姑娘现在可否告知你打动神医之物是什么?”

骆笙摇头:“恐怕不能。”

卫晗拧了拧眉。

通过近来一些接触,他不认为骆姑娘闲得无聊戏耍他。

拿这样的事出尔反尔,也要看他答不答应。

心中有了想法,卫晗面上依然一派平静,只等着相对而坐的少女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见卫晗没有气急败坏,骆笙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我让神医过目之物只能引起他一次兴趣,不能引起第二次兴趣。”

“我还是想知道是何物。”

先前在平南王府无声的条件交换,他可不认为是这样的。

卫晗又有了被坑的感觉,不过不对女孩子口出恶语这点涵养他还是有的。

“是一样药,神医感兴趣的一样药。如今神医已经得到,自然就没了兴趣。”骆笙不紧不慢说完,语气一转,“不过我有八成把握请神医帮王爷的忙。”

卫晗平静的神色这才有了变化:“八成把握?”

“嗯。”

“骆姑娘既然已经把药送了出去,又准备以何物打动神医?”

骆笙笑道:“这次不用去拜访神医,等神医主动来骆府找我就好。”

卫晗皱眉。

骆姑娘一番话倒是把他弄糊涂了。

不去请神医,等着神医主动上门来?

想一想数次碰壁,卫晗端起茶杯默默喝了一口。

骆姑娘莫非还没从平南王府发生的凶案中回过神,或是坑他坑习惯了?

“假如神医不来呢?”

“王爷可以等一等,不出一个月,神医定会到骆府找我。”

估算一下时间,一个月内足够李神医托人去南阳打听假冒的神医并把信传回来了。

以她对神医的了解,肯定会上门找她算账的。

第88章 卿本佳人

不出一个月神医就会登骆府大门?

卫晗吃惊于少女说出的话,可对方神态间的自信却骗不了人。

他把茶杯往石桌上一放,平静道:“那好,我等骆姑娘一个月。”

骆笙随口纠正:“是等神医一个月。”

等她干什么,她又不是神医。

卫晗沉默了一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刻,他觉得骆姑娘又在调戏他。

“一个月后,倘若神医没有去找骆姑娘——”

骆笙理直气壮:“那我也没办法。”

卫晗:“……”

因与“卫”这个姓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骆笙半点内疚都无,淡淡道:“王爷应当明白事无绝对。我尽力而为,剩下就看王爷的运气了。”

男人修长清瘦的手指紧了紧茶杯。

事无绝对的道理他当然懂,可骆姑娘哪里尽力而为了?

看来这一次交易,他十有**血本无归。

不过这也没什么可惜,当时骆姑娘因一柄匕首惹上嫌疑,而匕首在他这里,他举手之劳帮人洗脱嫌疑算不得什么。

至于传出去会被议论,他当初既然收下匕首,就不怕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想着这些,卫晗笑笑:“我知道了。”

骆笙放下茶杯,站起身来:“那我就告辞了。”

卫晗跟着起身:“骆姑娘慢走。”

见他有相送的意思,骆笙语气冷淡制止:“王爷不必送。”

卫晗停下,目送骆笙远去,陷入了沉思。

骆姑娘对他的观感似乎不大好。

有件事他一直没有挑明了问,在那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骆姑娘为何出现在镇南王府的废宅里?

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她都没有出现在那里的理由。

总不会是出于无聊吧?

也正是王府荒宅那次不大愉快的相遇,才让他之后见到这个女孩子下意识多了几分关注,并察觉与当初在京城街头把他拦下的姑娘有了很大不同。

他不明白一个人为何变化如此大。

卫晗离开酒肆,回了王府。

“把石焱叫来。”

石燚得到吩咐,忙去找刷恭桶的兄长。

石焱颠颠就跑过来了:“主子有什么吩咐?”

“这一个月,你留意一下大都督府那边的动静。”

石焱眼一亮:“是留意骆姑娘吗?”

卫晗面色微沉,淡淡问道:“是恭桶没刷够?”

石焱抽了自己一嘴巴:“主子息怒,不是卑职想说,是这张不要脸的破嘴总不听话。”

去平南王府送匕首的时候他还以为解脱了,没想到就是贴心叫主子回头看,主子又罚他了!

余光扫一眼跟在后面进来的石燚,石焱一万个不服气。

长着一张欠钱的脸,怎么就比他受器重了,主子还一次没罚石燚去刷恭桶呢。

石燚面无表情站在一旁。

三哥好像又嫉妒他了。

都是一样的脸,有什么好嫉妒的。

“你仔细留意,一旦发现神医登骆府的门,立刻回来禀报。”

石焱硬生生咽下神医怎么可能登骆府大门的疑问,老老实实应了一声是。

没过几日,石焱风风火火跑了回来。

卫晗难掩诧异:“神医去了骆府?”

骆姑娘说不出一个月,可这才过几日,竟这么快么?

“神医没有去骆府,骆姑娘出门了!”

卫晗拧眉:“骆姑娘去了神医那里?”

“也不是,骆姑娘去林祭酒府上了!”

卫晗脸色冷下来。

骆姑娘去林祭酒府上与他有什么关系么?

见卫晗全无反应,石焱有些急:“主子,骆姑娘去林祭酒府上找那个林腾了!”

卫晗:“滚。”

被赶出去的小侍卫叹口气,忙不迭往林府赶去。

主子口不对心,他可不能犯糊涂,得盯着骆姑娘不能对林腾下手。

说起来,骆姑娘有些不像话,有他们主子难道还不够么?

携女登门道谢的骆大都督再一次找女儿确认:“笙儿,真的不用爹帮你提亲,就只是单纯道个谢?”

骆笙点点头,觉得骆大都督心态不太对,正色问道:“父亲很希望我嫁人?”

她可没有嫁人的打算。

嫁了人哪有骆姑娘的身份便利,更何况她要做的事九死一生,何必连累无辜之人。

问清楚骆大都督的打算,省得平添波折。

骆大都督下意识想点头,迎上女儿乌黑冷然的眸子,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呵呵,怎么会呢。爹恨不得养你一辈子,哪舍得你嫁人啊。”

正常父亲应该是这个想法吧——骆大都督不确定地想。

天知道他恨不得闺女明天就嫁出去!

嫁人是正道啊,比养面首强多了。

骆笙嫣然一笑:“我也不舍得离开父亲。”

骆大都督呼吸一窒。

笙儿说不舍得离开他,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真的砸手里了?

就这么沉默着,马车在林府门口停下来。

林府大夫人听到禀报说骆大都督带着骆姑娘来了,眼前一黑,忙去找老夫人商量对策。

“什么,骆府的人来了?”老夫人一听也有些慌神,“怎么没有提前打发人送拜帖?”

大夫人苦笑:“谁知道呢。之前听腾儿提起骆府的人可能会登门道谢,本来还觉得不大可能,等了几日不见动静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想到说来就来到大门口了。”

老夫人对骆府的礼数摇摇头,叹道:“来都来了,只能请进来了。”

“老爷与公公都上衙了,就只有腾儿与疏儿在……”

老夫人果断拍板:“让腾儿与疏儿从后门走,你和我一起去待客。”

大夫人犹豫着:“那个骆姑娘可能是奔着腾儿或疏儿来的,要是今日扑了个空,会不会回头在外面直接找上他们?”

老夫人琢磨了一下,点点头:“你担心的不无道理,在家里好歹有咱们看着。那就先不动,看看对方到底什么意思,说不定只是单纯的道谢。”

大夫人:呵呵。

婆媳二人怀着沉重的心情去了前头花厅,一进去就见一个相貌威严的中年男子与一个容貌甚美的少女正静静喝茶。

林家是文臣的圈子,大夫人出门应酬又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骆笙。

看清少女模样的一瞬间,大夫人莫名升起一个念头:以骆姑娘的样貌,为何想不开养面首呢?

第89章 姨母看外甥

大夫人很快就没空胡思乱想了,把心思全都放在了与骆大都督寒暄上。

“实在是失礼了,今日几个爷们都上衙去了,不能招待大都督。”老夫人客套道。

骆大都督笑道“上衙是正事。本应该趁着林祭酒休沐时来拜访,无奈前几日事忙,没有脱开身。说来是我失礼了,应该早些来的。”

事实上当然不是这么回事儿。

参加过平南王妃寿宴的第二日他就问笙儿要不要来了,结果笙儿说再等等。

他问为啥再等等啊,笙儿说等林二公子在家里的时候再来。

骆大都督想一想当时听到这话的心情,就一阵心酸。

当爹的容易嘛!

“大都督客气了,本来就只是犬子职责所在,哪里需要专门道谢呢。”大夫人接话道。

她儿子是帮人啊,对方却想让她儿子当面首,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因林老夫人与大夫人来了,骆笙早就起身站到了骆大都督身后,闻言轻轻拽了拽骆大都督衣袖。

骆大都督会意,干咳一声问道“怎么不见令郎?”

大夫人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她提腾儿作甚!

“呃,今日并非休沐日,令郎是去刑部了吧?”

大夫人干笑道“恰好赶上犬子轮休,他就在府中。”

“那就请令郎过来见一见吧,骆某与小女对令郎一直心存感谢。”

大夫人下意识紧了紧手中帕子。

别提你女儿对腾儿有什么想法,还能好好坐着说话。

见大儿媳忘了吭声,老夫人咳嗽一声,吩咐一旁侍女“去请大公子过来。”

骆笙再拽了拽骆大都督衣袖。

骆大都督有那么一瞬间想装糊涂。

这就过分了啊,见人家大孙子还好说,见二孙子完全没借口啊。

骆大都督很快放弃了挣扎。

罢了,女儿今日表现已经很乖巧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咳咳,久闻贵府二公子才华出众,是年轻一辈的翘楚,若是也在府上不如一并请过来。”骆大都督说完这话,忙喝茶掩饰尴尬。

林老夫人与大夫人飞快对视一眼。

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登门道谢是假,惦记两个孩子是真!

可对方是大名鼎鼎的锦麟卫统领,林家虽然清贵讲究个气节,只因为拦着不让见,得罪了锦麟卫就不值当的了。

当然,如果骆大都督的女儿敢对腾儿或疏儿下手,林府上下定会宁死不屈。

老夫人吩咐侍女“把两位公子一起叫来。”

侍女忙出去传话。

得到消息的兄弟二人一时有些懵。

往花厅去的路上,林腾面色严肃提醒林疏“二弟,你过去之后少说话,表现越平庸越好。”

林疏叹口气“大哥,你应该早提醒我的,那我就留在书院不回来了。”

林腾有些尴尬“本来以为想多了,没想到真的来了,还点名要见你。”

对方毕竟是女子,他当时听了虽有些担心,不能肯定之下不好随便坏人名声。

兄弟二人一先一后走进花厅。

骆笙眼神直直落在比林腾稍微落后半步的少年身上。

少年穿着一件竹青色直裰,清雅如玉,气质出众,眉眼间能瞧出舞阳郡主的影子。

骆笙不由露出真切笑意,目露欣慰。

外甥可真是长大了,长得这般好。

这个好,不单指样貌。

她的姐姐们都是美人,二姐夫样子也不错,生的儿子当然难看不了,难得的是疏儿举手投足流露出来的自信与坦然。

而能养出这般心态,在林家应该没有受到亏待。

长期受磋磨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骆笙心里有数。

这些日子让蔻儿打探这个外甥,她还知道一些事。

在二姐死后,二姐夫一蹶不振好几年,整日沉迷饮酒,还是后来林祭酒见儿子这般不成样子,卖了老脸跟皇上与吏部打了招呼,把儿子弄进了国子监教书,也算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而林疏虽然在青雅书院读书,又才名颇盛,却早就放出话来不会科举入仕。

这一点令骆笙欣慰又心疼。

心疼的是对书香门第来说男儿不能科举恐怕是一生遗憾,欣慰的是林家算是明白人。

林疏的母亲是舞阳郡主,外祖家因谋逆的罪名灭门,虽说罪不及出嫁女,可事实上怎么可能不受牵连。

真的罪不及出嫁女,大姐与二姐又怎么会死去。

有这样的外家,林疏入仕是祸非福,还真不如当个清闲贵公子自在。

骆笙盯着林疏实在有些久了,久到林疏哪怕得了堂兄提醒要装个木头人,也忍不住看过去。

然后就看到了少女慈爱欣慰的目光。

林疏呆了呆。

是不是在书院埋头读书太久有些不灵光了,为何他觉得这个少女看着他的眼神和祖母与大伯娘差不多?

这怎么也不像要抢他当面首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虽然给了他很大安全感,可还是很不自在,也好奇怪……

林疏这般想着,一时忘了收回视线。

林老夫人与大夫人发现林疏的异样,险些背过气去。

这傻孩子在干什么!

林腾更是上前一步挡住二人交汇的视线,朗声道“给祖母、母亲请安。”

又向骆大都督抱拳问好。

骆大都督含笑回应,瞧着同样出挑的兄弟二人,心中唏嘘。

两个年轻人都不错,女儿真的不考虑正儿八经嫁个人吗?

在官场混了多年,又是天子近臣,随便跟年轻人聊几句对骆大都督来说不在话下,只是他渐渐发觉林二公子比看着严肃的兄长还不爱说话。

骆笙也有些疑惑了。

观大外甥气质应当是个疏朗洒脱的,怎么如此沉默?

莫非她看到的只是表象,觉得外甥在林家没有受到磋磨太乐观了?

既然如此,还是要试探一下。

“林老夫人。”

骆笙一开口,顿时把所有人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老夫人眼皮一跳,含笑问道“骆姑娘有事么?”

“听闻贵府有一块泰山石甚为奇特,我想去看一看,不知老夫人可否让一位公子领路?”

不知道面对她这么个见到俊俏男子就想调戏的女纨绔,林家第一反应牺牲哪个呢?



第90章 别争

林老夫人嘴角笑意僵住,飞快看向林腾与林疏。

两个孙子并肩而立,一个比一个出色。

苍天啊,这么好的孙子都是她的心头肉,把哪个推出去都是剜她的心啊!

大夫人面色微变,迎着少女乌湛湛的眸子,忍痛开口“让腾儿带骆姑娘去——”

林腾同时开口“我带骆姑娘去。”

大夫人看着主动请缨的儿子,又是欣慰又是难受。

假如真的要牺牲一个,只能委屈腾儿了。

疏儿与腾儿不一样。

疏儿自幼没了娘亲,又因外祖家的事任凭满腹才华连科举都只能舍弃,已经够可怜了。

再说小叔子这几年才刚好了些,万一儿子再被人糟蹋了,受不住怎么办?

要是那样,林家二房就毁了。

腾儿至少还有她与老爷心疼……

大夫人正难受着,一直当木头人的林疏开了口“还是我带骆姑娘去吧,那块寿山石上的字还是我题的,正好可以给骆姑娘讲一讲。”

林腾一手按住林疏肩头,语气冷硬“寿山石拖回来立在园子里时我还扶过,还是我带骆姑娘去。”

骆大都督尴尬喝茶。

当他不要面子吗?这两个年轻人一副舍生取义的架势干嘛呢。

骆笙平静看着二人相争,淡淡道“既然两位公子都想带我去,犯不着争抢,那就一起去吧。”

林老夫人“……”

林大夫人“……”

林腾与林疏“……”

骆大都督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

忽然有些遗憾笙儿是个女儿,倘若是个儿子,放在锦麟卫是个堪当大用的人才啊。

林腾与林疏傻了片刻,点头应了。

眼巴巴望着两个孙儿陪骆笙走出花厅,林老夫人捂了捂心口。

这是全军覆没了?

大夫人担心老夫人急出个好歹,递过去个安抚的眼神。

其实这样也好,腾儿和疏儿都在,一个小姑娘应该不是对手吧。

想一想曾在大街上被扯掉腰带的开阳王,大夫人强行升起的自信又跌回谷底。

花厅里气氛一时令人窒息。

骆大都督不好意思放下了茶杯,绞尽脑汁活络气氛。

没办法,女儿确实有些过分了,挑一个还不行吗!

当爹的只好多陪笑脸了。

气氛更凝重了。

以骆大都督的身份如此客气,完了,完了,对方上门果然没安好心!

骆笙走在林疏身侧,视线一直围着对方打转。

什么,这么盯着人家不合适?

她是骆姑娘,不需要考虑合不合适这个问题。

父母不在了,姐姐们也不在了,外甥由一个小娃娃长成这般玉树临风的少年,当然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林腾冷着一张脸,内心十分警惕。

他担心得没错,骆姑娘真的是冲二弟来的。

去花厅的路上他问过二弟,二弟明明与骆姑娘没见过。

难道说女子对有才的男子格外仰慕,只闻其名就能倾心?

瞅一眼浓浓书卷气的堂弟,林腾忽然又有那么一点点不是滋味。

他还想挡在堂弟前面的,没想到人家瞧不上。

“二公子在书院忙不忙?”

兄弟二人不约而同脚下一顿。

“不甚忙。”面对温声细语偏偏身份惹不起的少女,林疏不好不回话。

少女弯唇笑了“不忙就好,你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好睡足才行。”

林疏嘴角一抽,险些维持不住贵公子形象。

什么叫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话虽然没错,可由一个分明比他还小的女孩子口中说出来,不是太奇怪了吗。

这两年连母亲都不说这些话了,最多偶而从祖母那里听几句。

“我擅厨艺,以后有机会请二公子尝一尝。”

林疏心肝一抖。

这倒像是对他有点心思的少女该说的了。

斟酌了一下,林疏婉拒“恐怕不大方便。非亲非故,不好无故登贵府大门。”

骆笙不以为意道“不必去我家,回头我准备开一间酒肆。”

以酒肆为饵,想来会钓到许多大鱼。

一旁被彻底忽略的林腾轻咳一声,脸色不大好看。

堂堂大都督之女要开酒肆?

骆姑娘为了他二弟真是处心积虑啊!

骆笙看过来,收起慈爱的眼神变得淡然“林大公子若是有空,到时候也请赏光。”

林腾动了动眉梢。

这种勉强捎带上他的感觉真令人不爽,骆姑娘还能说得更冷淡点吗?

“如果骆姑娘开了酒肆,有时间会去的。”

骆笙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林疏身上“二公子呢?”

林疏“……”

刚刚那祖母一般慈爱的眼神一定是错觉!

“在下求学繁忙,恐怕不一定有空——”

“可以外送。”骆笙一句话把林疏的拒绝堵了回去,黛眉轻挑,“刚刚二公子好像说在书院不甚忙。”

林疏张张嘴,向兄长投去求救的目光。

他平时也会遇到对他有意的姑娘,甚至还有大胆的会把罗帕、鲜花等物投掷到他怀中。

往往做了这些的姑娘都会含羞一笑,随后扭头就跑。

应对骆姑娘这般锲而不舍的姑娘实在没经验!

林腾走在二人中间,严肃道“得空时我会带二弟一起去的。”

“那就先谢过二位公子捧场了。”

“谁?”林腾眼神锐利,突然看向某处。

正躲在墙根旁一棵树上伸长脖子查探敌情的石焱如一只灵巧的猿猴立刻从树上跳到墙头,紧接着不见了身影。

林腾拔腿便追,追到围墙处一跃而起借力攀爬上去跳到墙外,哪里还有贼人的影子。

林腾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光天化日,竟有贼人偷偷摸摸混进府中,这可不是小事。

愤怒过后,林腾面色一变。

糟了,把二弟一个人留下了!

而站在一块造型奇丽的泰山石旁的骆笙望着枝叶摇动的大树挑了挑眉。

咦,那不是开阳王的亲卫么。

虽只是匆匆一瞥,但她认人的本事还是过得去的。

想到石家兄弟的迥异性格,骆笙推断应该是哥哥石焱。

开阳王的亲卫居然做贼般跑进人家林府来,究竟有何目的?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开阳王里子面子就要丢光了。

骆笙捏着手帕微笑。

这么说,好像又抓住开阳王一个把柄呢。



第91章 骆姑娘在做什么

亲眼见过林府女眷对待林疏的态度,骆笙算是放下心来,而又收获开阳王把柄一枚,可算是意外之喜。

她的仇人是太子以及平南王府,在这样的势力面前,骆大都督之女的身份算不得什么。

当一个没事调戏公子哥的女纨绔,或是欺负一下名门贵女,各家气怒过后碍于骆大都督的权势也就忍了。

可真要伤筋动骨,危及到一家存亡,对方即便势弱也会拼死反击。

当然,若是皇上想杀谁的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个另说。

骆笙想要太子和平南王府血债血偿,可以想象其中难度。

这样一来,她当然做不了光风霁月之人,形势需要时拿把柄威胁开阳王帮个小忙之类的很划算。

回府的路上,骆笙心情甚好。

骆大都督心情也甚好。

居然就这样回来了,跟做梦似的。

“林府的泰山石好看么?笙儿若是喜欢,咱们也从泰山那边运一块回来放园子里摆着。”骆大都督心情一好,话也多了。

骆笙笑笑:“父亲不必兴师动众了。”

说实话,林府那块泰山石长什么样她都没记住,一心扑在大外甥身上了。

骆大都督听骆笙如此说,好心情沉了沉。

有点不对劲,以前女儿见到喜欢的一定要弄到手,这次怎么转性了?

想一想爱女对林二公子的格外关注,骆大都督拍了一下大腿。

明白了,笙儿不要在家里放泰山石,是为了以后有借口再去林府。

这可不成,林府是清贵之家,骨子里都有点清高,不像那些勋贵权臣没脸没皮。

万一女儿做点过分的事,林家人死给他看怎么办?

他虽见惯了生死,也有很多人死在他手上,但这种还是有点麻烦的。

骆笙扬眉:“父亲怎么了?”

“没事。”骆大都督微笑着敷衍过去,暗下决心尽快寻到上品的泰山石弄回家。

嗯,实在寻不到好的,大不了就找林祭酒把他家的要过来。

孙子和泰山石,想来林祭酒知道怎么选。

“那女儿就先回房了。”

“去吧。”安抚好女儿,骆大都督回了衙门。

一名属下把信奉上:“大都督,五爷的信。”

骆大都督把信看过,松了松眉头。

老五信上说沿路山匪已经剿灭大半,动作还算利落。

衙门里要处理的公务多,骆大都督很快埋首案牍中。

这些日子,京城陆续发生几件事。

一是陈阁老府上的二姑娘参加完平南王妃的寿宴后当夜暴毙,一是林祭酒家不知什么原因砍了园子里几棵大树,还有一件事依然出自陈阁老府。

陈阁老遭到了多名官员弹劾,最主要一项罪名就是治家不严。

这其中,骆大都督自然出了一份力。

入阁拜相是大周文臣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陈阁老走到这一步不知踩了多少人下去。

每一个阁老的位置都有无数人虎视眈眈盯着,盯得眼睛都红了,如今好不容易抓到陈阁老这么一个遮掩不住的把柄,又有骆大都督推波助澜,自然是拼尽全力把陈阁老拉下马。

于是风光了多年的陈阁老落了个回家养老的结局,算是京城顶尖圈子一员的陈府一下子被踢了出去,一家老小黯然离京。

官海沉浮,世事莫测,本来只是一个小姑娘的一时冲动,最后一个鼎盛家族就这么散了。

一时间,无论是参与了把陈阁老踩下去的人,还是看热闹的人都唏嘘不已,不约而同加强了对族中子弟的管束。

这些人教育子女时还不忘悄悄提一句:“莫要跟骆姑娘比,骆家只看眼前,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骆大都督是权臣,也是宠臣,越是这样的人越怕一朝天子一朝臣。

等将来,有骆家人还债的时候。

什么,骆大都督的女儿们可以靠嫁个好夫婿翻身?

别逗了,除了早就定亲的骆大姑娘,其余三个女儿能嫁出去才怪呢。

也有人不大认可:“据传骆姑娘与开阳王有点不清不楚呢。”

听到这话的人嗤之以鼻:“你要是被骆姑娘调戏过,也能传你与骆姑娘不清不楚。一个男人被女子非礼了,还能兴高采烈把这个女子娶回家?”

必须不能啊,除非这男人有病。

开阳王有病吗?

卫晗确实有病,所以自从那日在酒肆与骆笙分开就默默数着日子,只看一个月内李神医会不会登骆府大门。

这期间,石焱向他禀报了骆姑娘去林府要林家两位公子陪着逛园子,骆姑娘逛街时对某个俊俏男子嫣然一笑吓得对方落荒而逃,骆姑娘带着表哥走街串巷吃喝玩乐,骆姑娘……

卫晗打发石焱继续去刷恭桶,换了石燚去盯着,耳根终于清净了。

得了清净的年轻王爷又忍不住想:骆姑娘今日又做了什么呢?

他当然不是关心骆姑娘做什么,主要是好奇骆姑娘究竟做什么能把神医引来。

一连数日没从石燚那个闷葫芦口中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卫晗默默把两兄弟的差事对换了一下。

这一日,拿到号牌进了院子等着见神医的人们突然听屋中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岂有此理,气死老夫了!”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是神医在吼吗?

不能,神医那样的神仙中人,怎么能吼这么大声呢?

屋中,李神医捏着一封信气得脸色铁青。

他遣人跑了一趟南阳,想确认是否真有一位“李神医”在那里打着他的名号行事。

谁成想南阳城没有李神医,金沙却有个王神医,名声都传到南阳去了。

那个王神医不但卖养元丹,还卖退寒丸!

是,对方称退寒丸为千金丸,可从派去的人连同信一起送回的两粒药丸来看,所谓的千金丸就是退寒丸。

这也就罢了,能以退寒丸救人性命算是积德行善,可用养元丹给人治病却不懂得药引是怎么回事?

没错,王神医名声传到南阳不是因为医术高超,而是因为这王八羔子卖假药!

可气死他了。

更令李神医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个劳什子王神医如何弄出的养元丹与退寒丸。

李神医抖着胡子叹了口气。

想要解惑,只能等到派去的人把那王八羔子带回京城来了。

还好算算日子也快了。

第92章 缺小二吗

时间离骆笙所说的一月之期越来越近,李神医一直没有登骆府大门。

卫晗渐渐觉得再一次被那个女孩子忽悠了,许是习惯了,对此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只是请不动神医,对他来说到底有些麻烦……

而骆笙呢,该吃吃,该喝喝,大半时间都放在了闲逛上,仿佛早就忘了承诺开阳王的事。

骆姑娘上街当然不是一个人,一般会配表哥一枚、丫鬟两枚,有时还会带个面罩纱巾的仆妇。

论排场,远不及先前,但论威慑力,丝毫不减。

这从不少自诩美貌的男子见到骆姑娘就如避蛇蝎可以瞧出端倪。

再一次遇到一名白面小生认出骆姑娘后眼神闪烁着避开,红豆掐腰啐了一口。

“呸,也不撒泡尿照照,真当自己是天仙呢。”

姑娘的三个面首哪一个不是貌比潘安,司公子死了不提,知道明公子与小负雪现在在干什么吗?

在养大白!

那么漂亮的两个人姑娘都打发去养鹅了,刚刚那鞋拔子脸以为祖坟冒青烟吗,能被姑娘看上?

红豆越想越气。

蔻儿在一旁劝:“好啦,丑人多作怪,为了这个生气不值当的呀。”

“我就是气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红豆气鼓鼓道。

蔻儿捏着帕子抿嘴笑:“我看他们可不是有眼不识金镶玉,真要对咱们姑娘避如蛇蝎,碰到了默默走开不就好了,非得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姿态来。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红豆配合问。

“欲擒故纵!”蔻儿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手指点了点,“这种人表现得不要,心里说不定巴不得被姑娘看上呢。咱们姑娘是谁啊,是拿珍珠当弹子玩的骆姑娘,你还真以为有这么多贵公子?吃不上饭想攀高枝的可多呢。”

前朝还有两个宰相为了娶寡妇好得到人家大笔嫁妆大打出手呢,臭男人清高什么呀。

红豆严肃点头:“蔻儿,我头一次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蔻儿抿抿嘴:“我哪次说得没道理呀,我早就说过,凡事只看表面是不行的呀……”

红豆默默捂上耳朵。

骆笙对两个小丫鬟的叽叽喳喳毫不在意,忽然驻足问一声不吭的秀月:“秀姑,你觉得这里如何?”

秀月沉默着表示出诧异。

她不懂骆姑娘突然问她这个干什么。

骆笙伸手指了指,淡淡道:“回头我们在这里开一家酒肆,你说会不会生意兴隆?”

秀姑沉默了一会儿,实话实说:“如果厨子有姑娘做菜的水准,定会生意兴隆。”

进京的路上她对骆姑娘的精湛厨艺已经有了了解,在大都督府的这些日子她在小厨房当差,骆姑娘时常会点名让她做某道菜。

等她做好了端过去,骆姑娘往往会把她叫到跟前指出这道菜的欠缺之处。

而每一次听着骆姑娘的指点,她就越发觉得骆姑娘与郡主相像,甚至偶尔恍惚一下,会有种骆姑娘与郡主是同一人的错觉。

不然世上怎么可能有想法完全一致的两个人呢?

可郡主十二年前就香消玉殒,与骆姑娘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大概是她太想念郡主了。

她的郡主啊,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骆笙看到了秀月眼中隐现的泪光,心中一酸,却只能佯作未见,笑问:“到时候让秀姑来当大厨怎么样?”

“我?”秀月彻底愣住了。

“嗯,你当大厨,我也会帮忙,这样的话酒肆定会客似云来吧?”

“会的,会的!”没等秀月搭话,走在一旁的盛三郎就猛点头,激动得就差拉骆笙小手了。

他容易吗,送表妹进京后一直赖着不走,就是等着表妹许诺的那顿饭!

结果盼星星盼月亮,连亲娘质问他为何还未归的信都等来了,还没等来表妹那顿饭。

一定是老天不忍他这么可怜,表妹居然要开酒肆,还会亲自下厨!

“表妹!”盛三郎深吸一口气,郑重问道,“你的酒肆缺小二吗?”

如果表妹真的会时不时下厨,那他就写信回家说这一二年之内不回去了,他要在京城闯荡一番,衣锦还乡。

“小二?自然是需要的。不过表哥——”

“我可以!”盛三郎拍拍胸脯,“表妹你看我这身板,端盘子上菜力气绝对够,还能偶尔兼个打手。”

他又捏了捏脸颊:“长得也不丑啊,肯定不会把食客吓跑。”

他觉得多吸引点女食客还是没问题的,只是做人要谦虚,不好说出口。

偶然路过的人暗暗摇头。

这些公子哥真是瞎胡闹,居然要去当小二,这怎么可能呢。

好奇之下,那人放慢了脚步。

“表妹,到底成不成啊?”盛三郎一脸期待问。

“表哥若是不介意,当然可以。”

骆笙不觉得让盛三郎当小二有什么不行的,毕竟对方自己乐意。

等到酒肆开起来,她身为大都督之女还要当厨子呢。

“那就说定了。”

骆笙点头:“说定了。”

放慢脚步听热闹的人一脸呆滞走了,边走边想:回头这里开了酒肆,他得来尝尝。

骆笙望着某处铺面,微微勾起唇角。

这些日子的闲逛总算有了收获,这间铺子以后就是她的酒肆了。

她走街串巷,仔细勘察勋贵聚集之地的布局,就是为了选这么一处恰好合适的地方把酒肆开起来。

从平南王府到此处的路只有一条最方便,而这条路上又有数处方便设伏与藏匿。

她要以酒肆为饵引平南王上钩,等鱼儿习惯了在固定时间走固定路线来觅食,杀平南王祭献父母亲人!

骆笙眸光冷然,深不见底,凝视着那处脂粉铺子绷直唇角。

一旁盛三郎突然反应过来,提醒道:“表妹,你说要开酒肆的铺子是一间脂粉铺啊。”

红豆撇嘴乐了:“这有啥,姑娘看中了,买过来就是了。”

“我看人家生意尚可,若是不卖呢?”

酒肆不能开不成啊,好担心。

“不卖?”红豆声音拔高了几分,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瞅着盛三郎,“表公子说什么笑话呢,我们姑娘看中的东西,就没有不卖的。”

不卖,那只能是钱不够。

她们姑娘差钱吗?

第93章 赔本买卖

盛三郎却误会了红豆的意思,看着骆笙皱眉道:“表妹,强买强卖不好吧?”

表妹见了俊俏郎君调笑几句,说实在的当男人的也没啥损失。要是他就很乐意啊,只要表妹管饭就行。

可强买人家铺子可能断人生计,良心上过不去。

“强买强卖?”骆笙淡淡笑了,“表哥放心,不会强买强卖的。”

盛三郎没听明白:“那人家要是死活不卖呢?”

骆笙想了想,道:“那就试试吧。”

她说罢,举步向脂粉铺子走去。

“表妹,等等。”盛三郎赶忙追上。

正如盛三郎所说,这家脂粉铺子生意尚可,虽到不了客似云来的地步,但店中正挑选胭脂水粉的客人很有几个。

骆笙一进门,店内就是一静。

铺子坐落在勋贵云集之地,做的也是这些人的生意,店中顾客自然有认得出骆笙的。

骆姑娘怎么来这里了?

难道说花想容新出了上品的胭脂水粉,把大名鼎鼎的骆姑娘都引了过来?

不能啊,她们都是老顾客,真要出了新品能不知道么?

西城有两家很有名的脂粉铺,这家铺子排不上什么名号,也因此以往骆姑娘只踏足过一次就再没来过。但能在此地做生意的都是人精,凡是上过门的贵客若下一次认不出来就不用干了。

很有眼色的女掌柜亲自迎上来,满脸堆笑:“骆姑娘里面请。”

骆笙微微颔首,抬脚往内走。

一旁蔻儿开口道:“我们姑娘要挑一些胭脂水粉,掌柜带我们去雅间吧。”

凡是上点档次的铺子总会为身份尊贵的客人准备雅间,无非多少罢了,花想容自然不例外。

女掌柜没有丝毫怀疑,恭恭敬敬领着骆笙等人进了一间屋子。

屋内熏香淡淡,香品上佳。

有伶俐的女伙计奉上香茗,又无声退至一旁。

女掌柜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过来放在桌上,里面摆着一个个圆饼样的精美瓷盒。

“这是咱们店最好的几样胭脂,请骆姑娘过目。”

骆笙随意扫了一眼,问女掌柜:“不知贵店东家是何人,我有笔生意要谈。”

谈生意?

女掌柜愣了一下。

“怎么,掌柜不方便说?”骆笙淡淡问。

女掌柜只剩下干笑。

骆姑娘她不敢得罪,不方便说也是真的。

在这个地界儿做生意的都是有来历的,与官宦勋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骆笙望着女掌柜微笑:“掌柜知道我是谁吧?”

“当然知道,您是骆姑娘。”

“我父亲呢?”

女掌柜说不下去了,脸色不由白了些。

“我若去问家父,家父一查便知。掌柜又何必做无用功,两头不讨好呢?”

女掌柜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骆笙语气越发冷淡:“好了,你也可以先去问问你的东家,就说骆姑娘找他谈生意。他愿不愿意出面是他的事,掌柜何必为难自己呢。”

女掌柜一听猛松了口气。

对啊,她只是一个掌柜的,哪能掺和这些。骆姑娘找东家谈生意,她派人给东家传消息就是,东家露不露面就是东家的事了。

女掌柜召来一名伙计耳语几句,伙计立刻匆匆离去。

“骆姑娘稍等。”

骆笙颔首。

女掌柜莫名觉得压力大,讪笑道:“骆姑娘可以看看咱家的胭脂水粉。”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么大眼瞪小眼很尴尬啊。

“不用看了,都买下吧。红豆——”

红豆立刻摸向腰间荷包,用两个手指熟练夹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掌柜看看够么?”

掌柜双手接过银票,已经说不出话。

骆姑娘真是财神爷啊,该不会要把这间脂粉铺子买下来当东家吧?

要是这样,她愿意继续当掌柜!

骆笙慢慢喝着茶,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就有一名婆子匆匆赶来。

婆子见了骆笙先问过好,自报家门道:“老奴是赵尚书府上二奶奶的陪房,这间铺子我们二奶奶投了一些钱,不知骆姑娘要谈什么生意?”

若不是撞上了骆姑娘,这等情况是不会轻易透露给人知道的。可谁让骆姑娘的父亲掌管锦麟卫呢,真想查哪有查不到的。

骆笙啜了一口茶,拿手帕轻擦唇角。

原来是在平南王府遇到的那位刑部尚书的次孙媳悄悄开的。

她对京中形势一无所知,自然要多了解一些,那日回去就随口问了赵尚书家的大致情况。

赵尚书有二子,大房的两个孙子都已娶妻,二房的孙子年纪还小,所以一听这婆子说是二奶奶,便知道是赵尚书的次孙媳妇。

“你能做主?”骆笙以审视的目光盯着婆子问。

婆子笑道:“二奶奶把事情交给了老奴,倘若是实在不好做主的事,就请骆姑娘包涵一二,容老奴再去请示二奶奶。”

“我要把这间铺子买下来。”

婆子陡然变了脸色。

没想到骆姑娘一开口,她就得去请示主子了。

这间铺子盈利虽不算多,胜在细水长流,好不容易在这个地界儿打开了局面,二奶奶哪舍得放手。

“一万两。”

婆子脸色再变,腿一软险些跪了。

即便此处繁华,铺子又有了稳定客源,真要变卖顶多折合白银三千两罢了。

一万两——这,这是要拿钱砸死人吗?

“如何?”骆笙神色笃定,等着婆子的答复。

婆子千言万语化作一个字:“卖!”

平白多赚七千两,不用请示二奶奶她就能拍板。

要知道这么一间脂粉铺一个月盈利不过四十两,这要开多少年才能赚到七千两啊。

要是这笔买卖黄了,二奶奶非得弄死她。

“既然愿意卖,那择日不如撞日,把牙人请来写下文书契约,办理铺子易主手续吧。”

婆子千言万语再次化成一个字:“成!”

不过就是消磨了小半日的工夫,铺子的房契已经被红豆收入怀中。

出了胭脂铺的门,红豆笑眯眯道:“表公子,婢子没说错吧,我们姑娘看中的东西就没有买不到的。”

而盛三郎的心情就有些沉重了。

他不小心听到那个女掌柜嘀咕了,说这间铺子市面上最多值三千两,可表妹却花一万两买下来了。

少年忧心忡忡问:“表妹啊,你这样做生意不会把嫁妆都赔干净吧?”

第94章 王大夫进京

“嫁妆?”红豆声音又拔高了,“我们姑娘准备嫁妆干什么?”

盛三郎一时没弄明白小丫鬟的意思,看着骆笙的眼神有了怜悯。

他又忘了,表妹从小没有娘,姑父一个大男人估计是忘了给表妹准备嫁妆这回事了。

想一想堂妹佳玉,大伯娘从她出生起就一点点给她攒嫁妆了。

这有娘疼和没娘疼,对女孩子来说就是不一样啊,表妹真招人心疼……

盛三郎一时想远了,就见红豆嘴一撇,神色带着不屑:“我们姑娘想养面首养面首,想拿珍珠打鸟雀就打鸟雀,实在无聊还能给大白梳梳毛,这么美滋滋的日子是想不开吗,为何要嫁人?”

嫁人太危险了,先前在金沙时姑娘对那个姓苏的起了一点心思,谁成想就倒了大霉,险些把命丢了。

嫁人?姑娘这辈子都不会嫁人的。

盛三郎瞠目结舌,茫然把目光投向骆笙求证。

一旁蔻儿猛拉红豆衣袖,嗔道:“红豆你快住嘴,怎么能把真实想法说给别人听呢!我跟你说,很多事都是能做不能说,口无遮拦是不行的呀……”

盛三郎揉了揉太阳穴。

不行,他得缓一缓。

脂粉铺子的房契已经到手,骆笙没了到处逛的心思,对盛三郎笑笑:“表哥,我们回府吧。”

盛三郎胡乱点头:“好,回府。”

走了几步,盛三郎还是没忍住小声问:“表妹,刚刚红豆说的是真的吗?”

不嫁人?养一辈子面首??

骆笙肃容:“表哥莫要听红豆乱说。”

盛三郎松口气。

表妹还有救!

就听身后蔻儿对红豆小声道:“看我说得没错吧,还是姑娘会说话。”

盛三郎:“……”

算了,人各有志,他只要管好自己这张嘴多吃好吃的就够了。

而卫晗也从石焱口中得知了骆笙买下脂粉铺子的消息。

“骆姑娘要开酒肆?”

石焱下意识吞了吞口水,眼神贼亮:“是,骆姑娘的表哥还说要去当小二呢。”

这些日子他陆陆续续向主子禀报了不少关于骆姑娘的事,每一次主子都冷冷听着一言不发,这还是头一次主动问起。

可见主子对骆姑娘的厨艺也是念念不忘,就跟他一样。

“不是卑职说,盛三郎也太狡诈了,当小二肯定要管吃吧,他吃上两碗臊子面就把一个五品官的年俸吃出来了……”

就盛三郎那种饭桶,不去骆姑娘的酒肆当小二混吃,难道还能谋个一年两百两的差事吗?

卫晗忍不住低笑:“真要开了酒肆,自然不会一百两银子一碗臊子面。”

他眉如墨泼,瞳仁乌黑,宛如冬日的一轮皎月,这么一笑才多了一丝烟火气。

石焱对这般容色却抵抗力十足,毕竟看惯了,而骆姑娘的饭菜却没吃够。

小侍卫露出傻笑:“主子,看在卑职这些天尽职尽责的份上,能加薪吗?”

他要攒钱,他要去骆姑娘的酒肆吃东西!

卫晗收起笑,声音冷得骇人:“林府砍树的事暂且还没处置你,是不是想提前领罚?”

这混账竟混进林府去,还被林大公子发现了,唯一庆幸的是没被对方认出来,不然他的脸面要丢个干净。

石焱肩膀一缩,讷讷道:“卑职错了。”

“继续盯着骆府。”卫晗淡淡道。

一月之期马上就要过了,而骆姑娘已经开始准备开酒肆,把约定当回事总放不下的似乎只有他一人。

而这一日,一直处于暴躁状态的李神医终于见到了王大夫。

强抓了王大夫进京的是李神医的仆从。

这个仆从原本是个行事不羁的侠客,因为被仇家追杀险些丧命,是被李神医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从那之后他便以仆人自居,跟着李神医很多年了。

“就是他?”李神医盯着蔫黄瓜一样的王大夫,一脸嫌弃。

仆从拱手:“正是此人向富贵人家兜售退寒丸与养元丹,小人是从一群殴打他的人手中把他救下来的,当时他被打得只剩半条命了。”

李神医更气了,骂道:“你这蠢材,有退寒丸与养元丹在手却混成这个样子,丢不丢人?”

胡子邋遢、神情憔悴的王大夫直接就哭了。

他怎么知道会变成这样!

一开始他仗着用千金丸治好苏家太太打开的局面很是赚了一些钱,还得了个神医的名声。

渐渐地钱越赚越多,名声越来越大,金陵府一位大户人家的夫人风寒久治不愈把他请了去,药到病除后以重金请他调治身体。

他突然就想到了从骆姑娘那里得来的另一种药。

寄居在盛家的那位骆公子,他是亲眼瞧着一日日脸上有了血色。

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的,这全是另一种药的功劳!

可是骆姑娘警告过,让他不得把另一种药拿出来,他也答应了。

但金陵府这位夫人身子骨弱,只要服了那种药就能好转,到时候金钱与名声滚滚而来,由不得他不心动。

何况他已经尝到了名声与财富的甜头,更是知道其中滋味。

到底是贪念占了上风,他还是把那种药配了出来,收重金给了那位夫人。

可没想到那药一丝效果都没,那位夫人因为吃那药停了服用数年的一味药,虚弱得起不来床了。

一看没有效果反而身体恶化,大户人家哪里肯依,当即就把王大夫坐堂的医馆砸了,追着王大夫讨说法。

王大夫说不清楚,支支吾吾之下就挨了打,脚底抹油开溜后被大户人家的家丁一直追打。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金沙有个所谓神医卖假药的名声很快就传开了,若不是李神医派去的仆从把王大夫救下,恐怕就要被打死了。

王大夫对着李神医哭得像个孩子,一边哭一边忏悔:“我不该贪心的,我早知道骆姑娘不简单,怎么就犯傻不听她的话呢……”

李神医越听越不对劲:“等等,什么骆姑娘?”

王大夫还在哭。

“说!”李神医中气十足吼一声,房梁仿佛都在颤抖。

他有六七十年没这么生气过了,现在的小王八羔子都挺能耐啊!

第95章 神医登门

王大夫没想到这个胡子雪白的老头儿竟这么凶,声音还这么大。

一把年纪了,不怕吼太大声背过气去?

因为哭声停得急打了个嗝,王大夫老老实实交代道:“小老儿的千金丸与长寿丹的方子都是骆姑娘给的——”

李神医气怒敲了王大夫一下:“什么千金丸与长寿丹,那是退寒丸与养元丹!”

这个不学无术招摇撞骗的小王八羔子,连药丸的名字都不清楚,竟然也敢去骗人了。

气过这个,李神医又给了王大夫一下:“在我面前还敢自称小老儿?我要是有孙子都比你大!”

骂完了,李神医才一个激灵回过味来。

都是骆姑娘给的?

不对啊,姓骆的丫头不是说养元丹是从南阳城一位姓李的神医那里得来的?

当然,现在已经证实南阳城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李神医,只有个卖假药的骗子还是金沙那边的。

这是不是说明那丫头一开始就在哄骗他?

李神医脸色一沉,一字字道:“把你怎么从骆姑娘手中得来这两味药的经过仔细讲清楚,一点都不许遗漏!”

王大夫这些日子挨揍挨多了,有些吓破了胆子,一时瑟缩着没开口。

一旁面无表情的仆从冷冷道:“要丢你出去么?”

王大夫打了个寒颤,事无巨细讲起了来龙去脉。

李神医听完,气得直吹胡子。

果然被那小丫头给骗了!

那么问题来了,那丫头到底从哪里得来的退寒丸与养元丹的药方?

这退寒丸与养元丹都是多年前他专为镇南王妃研制的,后来虽也给旁人服用过,但药方绝没有流传出去过——不对,要说知道两张药方的人也有,就是镇南王府的一二人。

一是专门负责为镇南王妃抓药煎药的丫鬟,还有一人便是清阳郡主。

清阳郡主至孝,在镇南王妃病得厉害时曾亲手为母亲煎药,特意背过药方。

他还叮嘱过那位小郡主,莫要把养元丹的方子传出去。

姓骆的丫头从哪得来的药方呢?

李神医眼神一缩。

难道说给镇南王妃煎药的丫鬟还活着,机缘巧合与姓骆的丫头有过接触并把药方给了她?

李神医不由摇头,觉得这种猜测太过离奇。

“骆姑娘就说了这么多。您,您还要问什么吗?”王大夫见李神医神色变化莫测,小心翼翼开口。

他不知道这老者的身份,旁边那个凶神恶煞的人进京的路上没跟他提,不过这老者不好招惹是肯定的。

居然说他还没有他孙子大,这不是占他便宜么。

可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人家要摆爷爷的架子,他一把年纪了也只能受着。

王大夫想起在金沙时那短暂的风光无限的好日子,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悔不该太贪心啊!

而李神医经由王大夫一提醒,反应过来。

对啊,他既然想不通,何不干脆找上门去,找那个满嘴瞎话的小丫头问清楚!

“茯苓——”李神医走出去,喊了一声守门童子。

茯苓忙跑进来:“神医有什么吩咐?”

“去对外面等着的人说,今日不发号牌不看诊,散了吧。”

茯苓愣了愣,在李神医开口催促之前忙跑出了院子。

“各位散了吧,今日神医有事,不看诊。”

在外头等了有一阵子的众人一听就郁闷了,纷纷问道:“神医今日为何不看诊啊?”

“今日不看诊,那明日呢?”

“这还是第一次连号牌都不发呢,神医有什么事啊?”

对众人的疑惑,守门童子爱莫能助。

而这时,李神医面无表情走了出来。

“神医——”众人下意识围过去,反应过来这是不能不敬的活神仙,恢复理智让开了去路。

“各位明日再来。”李神医说完负手往前走,身后紧跟着一名样貌平凡的中年仆从。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谁迟疑道:“神医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啊,神医也不会跟咱说。”

“要不跟上去看看?”

“这,这不好吧?”

“万一神医遇到了为难事不好意思麻烦咱们呢?咱们跟上去,不还能替神医解忧吗?”

这个理由够冠冕堂皇。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人们立刻附和,默默跟在了李神医后边。

李神医的马车在前边行,众人的车马在后边跟,走在官路上还不如何惹眼,等到进了城就惹人侧目了。

最前面那辆灰扑扑的马车里坐着什么人啊,竟引得这么多华贵马车跟在后头?

凭经验,有热闹可看!

很快那些华贵的马车后又跟了一串步行的人。

“神医,后面很多人跟着,要不要——”

李神医闭目养神,眼皮都没睁:“无妨。”

马车在大都督府门前停下来,李神医下了马车,板着脸向大门口走去。

跟在后边的车马陆续停下,人人神色愕然。

李神医居然来了大都督府!

这可太稀奇了,神医竟然主动登了大都督府的门。

先前骆姑娘请动神医的原因还没闹清楚呢,怎么又来了这么一幕?

这,这不是让人好奇死嘛。

碍于身份不好走出马车瞧热闹的人吩咐各自车夫掉头回府,并留下一两个仆人留意情况。

石焱几乎是狂奔回开阳王府的。

“主子!”一见到书房中那道绯色身影,石焱就上气不接下气喊了一声。

卫晗放下书卷,压抑着难以控制的急促心跳平静问道:“神医去大都督府了?”

石焱一脸诧异:“您怎么知道?”

卫晗淡淡笑了笑:“你跑成这样,还有别的原因么?”

总不会是骆姑娘又调戏了某位公子吧?

这种消息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对石焱来说也该习惯了。

卫晗的心情却没有表面这般平静,而是升起人人皆有的好奇心。

神医为何会登大都督府的门?骆姑娘又是如何在个把月前就料到这一幕的?

难不成骆姑娘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这个猜测令卫晗微微摇头。

未卜先知?他不信世上有这样的人。

可骆姑娘到底怎么知道的?

卫晗觉得从来没有这么一刻想见见那个女子。

第96章 体贴

骆府门人一见是李神医,先恭恭敬敬把人请进去,这才飞快去禀报。

骆大都督正在府中。

他掌管锦麟卫多年,已经过了按时按点去衙门的阶段。

“笙儿有什么事?”骆大都督语气温和问骆笙。

这些日子女儿可让他省心了,什么祸都没闯。

“我打算开一间酒肆,和父亲说一声。”

“酒肆?”骆大都督没想到前几日女儿买下一间脂粉铺子要开酒肆的念头是真的。

他还以为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买个铺子放那玩。

骆笙敛眉:“父亲觉得不妥?”

骆大都督回神,摆手笑了:“这有什么不妥,笙儿想开就开。是差钱吗?”

“不差钱,只是先知会您一声。”

骆大都督听了心中熨帖,嘴角笑意才咧了一半,猛然收住。

等等,真的是开酒肆,而不是什么小倌馆之类的?

是,他是官居一品的大都督兼太子太保,兼领锦麟卫指挥使。他的掌上明珠活得自在点无可厚非,可开小倌馆就过分了啊。

偷偷去别让他知道还不行吗,怎么能自己开一家呢。

不行,他要问清楚。

“咳咳。”骆大都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清雅秀丽的女儿斟酌着语气,“笙儿真的想开酒肆?”

骆笙点头。

这有什么可质疑的,若是挂羊肉卖狗肉,到时候一看不就揭穿了。

“若要酒肆生意红火,就要有好厨子。”

“这个父亲放心,厨子已经找好了,小二也召了一个。”

骆大都督一听,可算放了心。

连厨子和小二都找好了,可见女儿是认真的。

“真的不需要为父帮忙?”

“不需要,女儿想靠自己试试。”

骆大都督连连点头:“靠自己好,到时候遇到困难再和为父说。”

女儿把心思扑在酒肆上是好事啊,赔赚不重要。

嗯,要是亏多了,他多补贴点就是了——骆大都督默默下了决定。

这时有下人进来禀报说神医来了。

骆大都督不由站了起来。

神医怎么会来?

他昏迷时的那些事都听说了,知道李神医对他有大意见。

见骆大都督欲要去迎接,下人胆战心惊道:“大都督,神医指明要见姑娘,不见您——”

骆大都督的脸色登时沉了下去。

骆笙则露出个淡淡微笑。

事情按着预料的发展,当然是好事。

“父亲,那我去见见神医。”

骆大都督只好点头,等骆笙走了,默默叹气。

神医就是神医,竟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偏偏他还不能怎么样。

要知道神医给先皇治病时,他还是个小娃娃呢。

骆笙是在自己的院子见的李神医。

无他,李神医明显是来算账的,其中内情不便让他人知晓。

“神医喝茶。”骆笙亲自捧了一杯茶递过去。

李神医本来不打算接,但见琉璃茶盏里浮着几朵玫瑰花苞,漂亮又清爽,没准还放了冰糖或蜂蜜。

到了李神医这个年纪开始嗜甜,待反应过来,茶盏已经在手。

李神医干脆先把茶喝了,随后把茶盏重重往茶几上一顿。

走了一路也渴了,该喝茶喝茶,该骂人骂人,两不相干。

不过——玫瑰茶真好喝。

无论是玫瑰的品质,放入的量,以及茶水甜度,一切都恰到好处……

意识到跑偏了,李神医回过神,板着一张脸问:“小姑娘,你究竟从何处得来的养元丹与退寒丸?”

“从神医那里呀。”骆笙端着茶盏,笑眯眯回道。

“胡说!”李神医因一盏玫瑰茶压下去的火气腾地冒了上来,“老夫已经派人去打听过,南阳根本没有姓李的神医,反倒金沙有个王大夫传出过神医名号,因为卖假药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立在一旁的红豆惊呼出声:“王大夫?”

那老骗子真的违背承诺把姑娘的药拿出去卖?

李神医一瞧小丫鬟神色就肯定了骆笙与王大夫果然有交集,当下更生气了。

“姓王的小王八羔子已经承认了,退寒丸与养元丹的方子是你给他的。小姑娘,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神医稍安勿躁。天热了,容易上火。”骆笙又递过去一杯玫瑰花茶。

李神医接过,又喝了,气哼哼道:“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让老夫放弃追究!”

骆笙语气平静:“王大夫手中的药方确实是从我这里得到的。我为了给弟弟治病却不会制药,空有药方在手只能求助于人——”

没听骆笙说完,李神医气得一拍桌子:“这么珍贵的药方说给人就给人?对方是一头不靠谱的猪,你也给?”

骆笙眼睛弯起,透出一点狡黠的笑意:“我没告诉他养元丹的药引。”

所以贪得无厌的人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她早说过,她愿意给的别人才能拿;她不愿意给的,别人拿了会烫手。

李神医不由颔首。

就该如此,不然真让他打听到别人用养元丹沽名钓誉,非要气死不可。

不过眼下这些不是重点。

“这两个药方,你究竟从何处得来?”

“神医想知道?”

李神医抖了抖胡子。

这不废话吗,不想知道他登骆府大门干什么?

对面少女笑意盈盈,有了些甜美娇软的小女孩模样,可说出来的话险些令李神医气歪鼻子。

“您可否帮我一个小忙?有人想求诊。”

“小丫头,你还跟老夫谈条件?”

骆笙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香甜芬芳的花茶。

不谈条件,她泡一壶玫瑰花茶等在这干什么。

一开口,却不能这么说。

“我一个小丫头哪敢与您谈条件。只不过我知道神医是讲道理的人,平白打探一个小丫头的秘密心里过意不去,还是平等交换各取所需好。”

李神医黑着脸问:“要求诊的是何人?”

这么说,这小丫头还是体贴他了?

骆笙道:“开阳王。”

“他有病?”李神医想到几次求诊被拒的那个年轻人,随口问道。

早知道他就从屏风后转出来看一看了,奈何开阳王带去的东西都太无趣,他就懒得见这个无趣的年轻人了。

听李神医这么问,骆笙脑海中闪过一道绯色身影。

开阳王到底有没有病呢?

第97章 药引难寻

开阳王有没有病,骆笙其实并不关心。

她只是下意识琢磨了一下,便对李神医道:“我不太清楚开阳王是替别人求诊,还是替自己。”

“小姑娘为何会帮他的忙?”李神医随口问。

骆笙眉目舒展,唇畔含笑:“神医想知道?”

李神医眼皮一跳。

刚刚他问起药方,这小丫头也来这么一句,紧接着就和他谈条件了。

难不成为了知道这丫头和开阳王之间的八卦,他还要再让步?

他可不是八卦的人!

李神医神色一正:“老夫只是随便问问。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开阳王府上看一看,等开阳王的事了结——”

“我会告诉您药方的来历。”骆笙平静说着递过去一盏茶。

李神医本来准备拂袖就走,一见玫瑰花茶接过来喝了,这才甩袖走了。

听闻神医离开,骆大都督忙来问骆笙。

“笙儿,神医找你何事?”

骆笙随口诌了个理由:“神医回访,找我了解一下父亲身体恢复情况。”

她可以告诉司楠她是清阳郡主,时机到了也会告诉秀月,甚至李神医,但绝不能在骆大都督面前透露丝毫。

被骆大都督宠得无法无天的是他的爱女骆姑娘,而不是一个孤魂野鬼。

骆大都督哭笑不得:“神医想了解我的恢复情况,为何不直接找我?”

他才是病人啊,笙儿明显糊弄他。

“大概是不想见父亲?”

骆大都督呼吸一窒,没面子的同时竟有点信了。

神医行事莫测,说不准真是因为不想见他才找女儿的?

毕竟以神医出神入化的医术,想了解病人恢复情况找旁人问问也是可以的。

“神医为何对父亲有意见?”骆笙问。

骆大都督面上尴尬一闪而逝,强撑道:“神医不是对为父有意见,是不愿与锦麟卫打交道。”

而神医对他有意见的原因,他心知肚明。

李神医与镇南王是忘年交,曾在镇南王府小住过一段时日,神医心里恼他领兵灭了镇南王满门……

这些往事,当然没必要对笙儿一个小女孩提起。

怕骆笙继续追问,骆大都督忙寻了一个借口走了。

骆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果然要想打消别人的追根究底,把对方问住就行了。

李神医从大都督府离去后,直奔开阳王府。

留下看热闹的人纷纷回去向主子禀报。

“什么,神医又去开阳王府了?”

“怪了,神医先去大都督府,再去开阳王府,这其中莫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

“要说关联,我就想到了骆姑娘扯掉了开阳王腰带……”

一时间,人们百般猜测,众说纷纭,好奇心都要被八卦之火煎熟了。

石焱再一次风风火火闯进了书房。

“主子,神医来了!”

卫晗起身,抬脚往外走。

“主子——”

卫晗看向石焱。

“您说骆姑娘是不是神了?”

卫晗收回目光,面无表情走出了书房。

石焱落在后面,一头雾水。

他没说错话呀,主子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卫晗是在前头花厅与李神医见的面。

李神医一看到他就打量起来。

半晌,李神医淡淡道:“伸手。”

卫晗迟疑了一下。

“怎么,王爷不是为自己求诊么?”李神医的语气听起来不大好。

卫晗只犹豫了一瞬,便坦然承认:“是。”

“那就伸出你的手。”

卫晗干脆把手伸出来。

李神医搭脉号了号,再道:“张嘴。”

这一次卫晗不再犹豫,乖乖照办。

李神医望闻切都完成,随意坐下问道:“王爷偶尔身体麻痹的症状,有半年了吧?”

“是,从去年底突然如此。”卫晗如实相告。

这也是击退齐人后,他主动请求回京的隐情。

他手握重兵,在军中威望日隆,主动提出归京一是安皇兄的心,另一个原因就是身体出了岔子。

李神医想了想,突然道:“老夫听闻年初的时候骆姑娘扯掉了王爷的腰带——”

面对血雨腥风镇定如山的年轻王爷,此刻无法控制抽了抽嘴角。

神医也这么八卦吗?

对于第一次与骆姑娘相遇,他印象深刻。

他走在大街上熟悉一下久违的京城景象,一个少女突然跑到了面前。

他正欲躲开,偏偏那时犯了病症,就那么一瞬的工夫眼睁睁看着腰带被对方扯了下来。

那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破毛病必须得治好!

“原来是因为这个。”李神医无视年轻人的尴尬,笑眯眯把话说完。

没办法,一想到是被逼着谈条件才来给这小子治病,就有那么一点不爽。

什么,欺负错了人?应该找与他谈条件的骆姑娘?

那丫头鬼精鬼精的,还拿捏着他呢,他暂时欺负不了。

“还请神医施以援手。”卫晗垂着眼帘,语气恳切。

李神医沉吟片刻,捋着胡子道:“王爷的病想要治好说易不易,说难不难。”

“请神医明示。”卫晗对此已有心理准备。

身体刚刚出现不妥时他请北地最信任的医者检查过,对方甚至诊不出异样来,只能建议他回京寻求能治的御医。

可他不想劳烦那些御医。

而李神医一来就指出了他的病症,可见名不虚传。

“说不难,是因为有老夫出手,配药、针灸不存在问题。”

卫晗静静听着,知道后边的话才是重点。

“说不易,是其中一味药引难寻。”

“敢问是何药引?”

“王爷可知王族之鸟?”

“凤凰?”卫晗第一个想到的是经常与龙相伴的彩凤。

“错。”

“朱雀?”

“错。”

“青鸾?”

“错!”

卫晗不出声了。

除了这三个,他一时想不起有什么鸟能被称为王族之鸟。

李神医连连摇头,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问:“王爷难道能寻到凤凰、朱雀或青鸾?”

卫晗默了默,道:“不能。”

此三种神鸟只存在于传说中,谁又真的见过呢?

“寻不到的神鸟与药引何关?王族之鸟是鹅啊,家养的大白鹅!”李神医没好气解释道。

卫晗因尴尬而沉默着。

谁能想到王族之鸟是家养的大白鹅?

就听神医道:“你所需的药引,便是寿命活过十二年的白鹅之血。”

第98章 真真假假

药引是鹅血,听起来太易得,可若是加上白鹅寿命十二年以上这个条件,那就大大不易了。

可以说相当困难。

谁家养鹅都是为了下蛋吃肉,最多加一个看守门户,活到十年的鹅就不怎么产蛋了,不宰了吃肉难道给鹅养老吗?

见卫晗沉默,李神医道:“鹅能活二十多载,活过十二年的鹅虽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多派些人寻找还是能寻到的。”

“多谢神医宽慰,小王这就派人去寻。”

李神医翻了个白眼。

小子真会自作多情,谁宽慰他了,他只是把该说的说了,好早点去找姓骆的丫头问话。

“老夫先给你施针暂时压制住病症,只是要尽快寻到符合条件的白鹅,才能根治此症。”

李神医说到这里叮嘱一句:“对了,必须是家养的白鹅,野生的不行。家鹅与野鹅习性不同,饮食不同,药引失之毫厘便会差之千里。”

“多谢神医提点,小王记住了。”

李神医打开药箱取出一排金针:“那就开始施针吧。”

小半个时辰后,李神医净手,提起药箱。

卫晗起身准备相送。

李神医摆手:“王爷不必送。”

“那让侍卫送您回去。”

李神医再次拒绝:“不必了,老夫还要去一趟大都督府。”

卫晗一怔。

神医这是去找骆姑娘?

李神医见他愣住,顺口问道:“怎么,王爷不知道老夫是因为骆姑娘才来的?”

“小王知道。”

他不知道的是李神医为何会因为骆姑娘过来。

而这时,李神医捋着胡子,心里同样纳闷:姓骆的丫头为何会替开阳王求诊?

啧啧,一个大男人指望一个小姑娘帮忙,看来开阳王不行啊。

李神医鄙视的同时,完全忘了对方求医的难度是他给设的。

待李神医离开,卫晗吩咐石焱:“多带一些人手,尽快寻一只活过十二年的家养白鹅。”

石焱一听眼都直了,确认道:“十二年的鹅?”

这肉太老了吧?

“少废话,尽快寻到,林府的事就算将功抵过。”

“是,卑职这就去寻。”

不就是养了十二年的白鹅嘛,他,他上哪儿寻去啊!

不提石焱的苦恼,李神医从开阳王府离开后又折返回大都督府,让看热闹的一干人等差点被好奇心憋死。

神医又去大都督府了!

神医在大都督府与开阳王府之间来来回回,这肯定不是给哪个人看病啊。

有人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难不成神医不是以一个神医的身份去的,而是媒人?

就连骆大都督都因神医一日之内二次登门而有了这种猜测。

是,这种猜测是离奇了一点,可说不准就是女儿那次为他求诊,有什么长处被神医欣赏了呢?

骆笙还是在闲云苑招待的李神医。

四月的天气正适合在院中树下喝茶。

这一次不是玫瑰花茶,换了色如碧玉的绿茶。

袅袅清茶旁是白瓷碟,里面摆着五色糕点。

“神医先喝茶润润喉。”

李神医本想开门见山问,见茶汤色泽碧绿,清香扑鼻,默默端起来喝了两口。

小丫头说得不错,润润喉咙再说也不迟。

好茶!

李神医在心中赞一声,放下茶盏准备说正事。

“神医尝尝糕点。金黄色撒着白霜的是南瓜椰蓉糕,香甜软糯不粘牙;翠绿晶莹的是碧玉豆糕,里面加了一点点薄荷汁,吃着清凉爽口;粉红色花朵形状的是水晶玫瑰糕,淡紫色的是藕粉桂花糕……”

李神医听着少女温声软语的介绍,吃了一块南瓜椰蓉糕,吃了一块碧玉豆糕,吃了一块水晶玫瑰糕……

盘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点心渣。

李神医手伸在盘子上空,尴尬了一瞬。

相对而坐的少女笑意盈盈:“神医要不要再吃一盘?”

“不用了!”李神医艰难吐出这三个字。

一盘又一盘,再吃下去他还好意思问话吗?

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如此狡猾,妄想以一盘糕点、一杯茶贿赂他。

他堂堂神医,是这种人吗?

“蔻儿,再端一盘糕点来。”

很快一名俏丽丫鬟把空盘子撤下,换上满满一碟糕点。

李神医一脸不在乎扫了扫,坚决不吃。

“老夫已经给开阳王看诊过,骆姑娘现在可以说说退寒丸与养元丹两张药方的来历了吧?”

“这是自然。”骆笙扫了蔻儿一眼。

蔻儿立刻拉着红豆退到院门口,留给二人说话的空间。

“神医还记得我说在南阳城遇到一位神医吧?”

李神医虎着脸:“记得。”

小丫头满嘴瞎话,亏他还信了。

想想气不过,李神医还是说了出来:“小姑娘骗老夫!”

骆笙面不改色道:“退寒丸与养元丹两张药方确实是我从南阳城得来。”

“那你说说,到底怎么得来的!”李神医一时忘了吃下肚子的糕点,又生气了。

骆笙默默把点心盘子往李神医那里推了推,为难道:“我怕说了神医觉得荒诞,并不相信。”

“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稀奇事没见过。说!”李神医一拍石桌,顺手拈起一块糕点。

骆笙说起来:“年初我被父亲派人送去金沙外祖家,路过南阳城时逗留了半日,等到了金沙见到体弱多病的弟弟,不知怎么脑海中就有了这两张药方……”

李神医嘴唇抖了抖,强咽下大骂胡说八道的冲动。

骆笙见李神医没发火,接着道:“当时我没往南阳城这上面想,谁知上月回京时再次在南阳城逗留,到了第二日夜里不知是夜游还是什么缘故,清醒过来时发现身处一处荒宅中——”

“荒宅?”李神医眉心一跳,有了某种预感。

骆笙神色凝重:“您知道么,那竟是十二年前被灭了满门的镇南王府废宅。当时我吓得不轻,浑浑噩噩离开后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可不知为何脑海中多了个声音,告诉我退寒丸与养元丹的药方属于一位姓李的神医,而那个声音自称清阳郡主……”

对面的少女脸色微白,眼中闪烁着不安:“神医,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呢,我该不会是撞邪了吧?”

第99章 头痛

掌欢正文卷第99章头痛这么离奇的事由一个小姑娘一本正经说出来,李神医很想斥一句胡言乱语,可先前放话说什么稀奇事都见过,就不好打自己脸了。

李神医忍了忍,没吭声。

少女白着脸追问“神医,我是不是撞邪了”

李神医被问住了。

他是神医,又不是神棍。

不过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他没见过的不一定不存在

李神医心中一动,问道“你从金沙回来,逗留南阳城夜游镇南王府废宅时是哪日”

“三月初三。”骆笙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以随意的语气说道。

李神医心头一震。

他记得清楚,十二年前的三月初三,正是镇南王府灭门之日,也是清阳郡主出阁的日子。

那时他已经离开了镇南王府,因为正研究的药物到了紧要关头无法赶过去恭贺,还曾托人送去贺礼。

这一刻,李神医几乎要信了骆笙刚刚那番话,只是理智让他还心存几分怀疑。

难道说真有鬼神存在,而因为冥冥中的定数,清阳郡主的魂魄与眼前的小姑娘产生了联系

骆笙见李神医神情变幻莫测,心中一叹。

她仔细想过,现在还不到对李神医和盘托出的时候。

说出真相,对方只有两个选择信或不信。

若是不信,她再想自证就更难了,何况一旦传入骆大都督耳中,她恐怕要被活活烧死。

这个风险她不能冒。

一番真真假假的话,哪怕李神医再派人去南阳调查也查不出漏洞来。

从金沙回京时她确实夜探过镇南王府旧宅,而她从红豆口中了解到,离京去金沙时他们也曾在南阳城短暂逗留。

据说是骆姑娘发现一个格外美貌的少年入城就追了过去,只可惜后来没寻到人

她对李神医说了这些,算是半真半假解释了药方来历,无论李神医信或不信,从此对她定会与旁人不同。

也许有朝一日水到渠成,神医终会认定她是清阳郡主。

骆笙承认自己在算计,可负重前行、步步荆棘,由不得她还当那个清贵无忧的郡主。

她早就不是清阳郡主了。

“小姑娘,你刚刚那些话都是真的”李神医目光灼灼,紧盯着骆笙。

骆笙苦笑“不瞒神医,我有时候也闹不清真假,仿佛是在做梦”

李神医沉默了半晌,正色道“这些话,你以后不要对别人乱说了。”

对面少女苦恼道“本来就不敢说,是神医问起药方的来历才说的。”

李神医吹了吹胡子。

这么说怪他了小丫头片子倒打一耙的本事可不小。

这样看来,他倒是不必操心了。

吃下一块藕粉桂花糕,李神医施施然起身“老夫回去了,小丫头好自为之。”

“我送神医出去。”骆笙说着冲守在院门口的蔻儿招了招手。

蔻儿会意,快步跑进了小厨房。

“不必送。”李神医拒绝,突然看到小丫鬟提着个食盒匆匆走来,不由放缓了脚步。

骆笙从蔻儿手中接过食盒,一边陪着李神医往院门处走一边笑盈盈道“给神医准备了些糕点,还有两罐自制的梅子酱。”

糕点梅子酱

李神医精神一振,却一脸云淡风轻“准备这些干什么”

他堂堂神医,是缺一口吃的人吗

骆笙微笑“知道神医不稀罕这些,只是晚辈一点心意,还望您别嫌弃。”

神医喜欢吃甜食,当初因为吃多了她做的糕点不消化,专门研制了健胃丸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收下了。”李神医勉为其难点了点头。

等走出院门,李神医提醒道“骆姑娘不必送了。”

骆笙拎着食盒停下来,客客气气道“神医慢走。”

李神医等了等,不见对方有反应,咳嗽一声道“把食盒交给赵大就好。”

不是说给他准备的吗,还一直拽着食盒干什么

没有眼色

直到守在院门外的仆从接过食盒,李神医这才加快了脚步。

“出来了,神医出来了”

“快看,神医身后跟着的仆从手中多了一个盒子”

“是不是药箱

“眼瞎吗,没看药箱神医自己提着呢。”

“你们有没有觉得仆从提的盒子像是食盒”

“食盒你是说神医从大都督府出来带了个食盒走”

这种猜测很难让人信服啊。

而很快李神医就上了马车,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回到住处,李神医左手一壶清茶,右手一盘糕点,心满意足吁了口气。

说起来,姓骆的丫头比开阳王那小子懂事多了。

开阳王是真不行。

李神医吃满意了,卫晗治病有望也满意了,骆笙还了人情就更满意了。

至于什么都没闹明白险些被好奇心憋死的一众看热闹的人,那就没人负责了。

好奇有风险,八卦需慎重。

接下来的日子,骆笙主要精力放在了酒肆上面,同时让蔻儿悄悄打听着长春侯府的情况。

林家家风清正,大外甥暂时不让她忧心,而大姐留下的一双子女究竟如何就是她接下来要关注的事了。

而石焱在这些日子领着一群手下险些跑断了腿,卫晗交代要办的事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有了这点眉目的小侍卫心情是复杂的,思来想去只有先回来请示。

“有消息了”卫晗有一阵子没见到石焱的人影,见他出现在面前,心情微松。

经过神医施针,他再没出现过那种身不由己的糟糕情况。

而正是这样,才更体会到身体康健的可贵。

这个轻则让他被小姑娘调戏、重则能丢了性命的怪病,一定要治好。

“卑职多方打听,总算打听到有一只或许符合条件的白鹅,只不过”

“不要废话。”卫晗淡淡道。

“那只白鹅是骆姑娘养的”石焱说完,飞快看了卫晗一眼。

说真的,他都有点同情主子了,怎么又落在骆姑娘手里了呢

一只匕首敢卖三千两,一碗臊子面敢卖一百两,那么一只养了十几年的白鹅呢

而卫晗在听了石焱的话后,忽然觉得眼睛又疼了,就好像被扬了辣椒面的那种感觉。

不,或许是头痛。

第100章 买鹅

缓了缓,卫晗问:“确定骆姑娘养的白鹅符合条件?”

石焱点头:“是。骆姑娘养的白鹅叫大白,是四年前专门从王家庄买来与人斗鹅的,一来就打遍京城无敌手,很是风光了一阵,直到后来骆姑娘换了喜好才消失在那些好赌斗的人视线里。”

“换了喜好?”

石焱迟疑一下,还是贴心提醒道:“后来骆姑娘就开始养面首了……”

从养鹅到养面首,骆姑娘跨度忒大了。

卫晗默了默,沉着脸道:“继续说。”

“卑职去王家庄打听过,村上人都说大白至少养了七八年了,因为看家护院特别凶,还咬伤过偷鸡的狐狸无数,所以主人家一直舍不得杀,这才等到被骆姑娘买走。”说到这,石焱面色有了微妙变化,“主子,您知道骆姑娘花了多少钱买大白吗?”

卫晗没说话,淡淡睨了石焱一眼。

石焱伸出一根手指,神情悲愤:“一千两,整整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买的是一只鹅吗?买个花魁都够了啊!

小侍卫越想越悲愤。

“主子您看,大白在王家庄养了七八年,又被骆姑娘养了四年,这么一算就算没有十二年也差不太多。”

卫晗微微点头,想想再被骆姑娘坑一次委实不甘,问道:“其他地方呢?”

石焱苦笑:“主子,除了骆府您要是在方圆百里内能找到一只活过六年的白鹅,就打断卑职的腿。”

除非像大白那般天赋异禀,谁家吃饱了撑的给一只普通的鹅养老啊,是宰了吃肉不香吗?

想一想这些日子险些跑断的腿,石焱抬手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

卫晗沉默片刻,淡淡道:“既然如此,替我约骆姑娘在先前那家酒肆见一面。”

石焱没有立刻应是,而是小心翼翼提醒:“一百两一碗臊子面。”

话不需多,主子都懂。

卫晗面色冷了冷。

“主子,反正只是需要一点鹅血,要不就别跟骆姑娘说了,卑职偷偷混进骆府弄点儿?”

他怕主子把老婆本都亏掉啊,相比起来他牺牲一下,当个梁上君子偷点鹅血怎么啦?

卫晗眼风如刀扫了一眼石焱,指指门口:“滚。”

石焱叹口气。

这是不同意了,主子太在意面子。

卫晗要知道亲卫的想法,恐怕又要打发这混账去刷恭桶。

他哪里是好面子,而是做不出这么没品的事。

跑去人家姑娘家偷鹅血,他是穷疯了吗?

如果骆姑娘只是要钱,他堂堂亲王给得起。

至于会不会要别的——他暂时不想考虑这么让人头疼的事。

无论如何,他的病得治。

约见的信照旧是蔻儿带回来的。

蔻儿心细,这几日一直在张罗酒肆的事,回府的时候手中突然被塞了一封信,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给姑娘的。

骆笙看信的时候,小丫鬟一直在旁边碎碎念:“开阳王不行呀,怎么每次送信都偷偷摸摸呢……”

红豆点头附和:“确实不行,不光开阳王不行,他的亲卫也不行。就上次登门送钱,居然还装不认识我。”

“装不认识?”

“是啊,明明进京的路上相处了好几日呢,以为换个严肃的表情我就认不出他是那个饭桶了?”

蔻儿啧啧摇头:“过后就翻脸不认人,这是真不行呀……”

骆笙看过信,陷入了沉思。

神医已经给开阳王看诊过,他们之间算是暂时两清,开阳王突然又约她见面干什么?

呃,说暂时两清,是林家砍树那个把柄一时还用不上,等她需要时再说。

骆笙想了想,还是决定见开阳王一面。

她不准备放过与皇族中人打交道的机会。

特别是开阳王,人还算厚道,万一又有好处可拿呢?

照旧是在那个不起眼的酒肆后院,二人见了面。

“骆姑娘请喝茶。”卫晗提起茶壶斟了一杯清茶递过去。

骆笙伸手接过,轻抿一口。

茶不大好喝,不过这并非重点。

“王爷见我何事?”

卫晗沉默了一下,道:“有件事想向骆姑娘打听一下。”

“王爷请说。”

“不知骆姑娘养的大白多大了?”

大白?

这一刻,骆笙险些以为听错了。

如果她没记错,骆府上下统共只有一个叫大白的,就是骆姑娘养的大白鹅。

“王爷是问我养的那只白鹅?”

“是。”卫晗面无表情点头,强撑出云淡风轻。

他大场面虽见得多,可向一个姑娘郑重其事打听人家养的白鹅,是真没经历过。

好在这个姑娘是骆姑娘。

呃,倒不是与骆姑娘关系近,而是在同一人面前丢一次脸与丢两次,区别也不是太大。

比如买不起匕首,比如欠了三千五百两饭费。

三千五百两银子买京城最繁华处的铺子都绰绰有余,有谁会把这么多银钱天天带在身上。

当然,他已经与别人不一样了,平日怀中时刻揣着一万两银票打底,今日为了买骆姑娘的白鹅更是带了五万两。

“大白……活了快十二年了吧。”骆笙险些被这么刁钻的问题给问住了。

幸亏蔻儿是个话痨,不用她多问就把大白的一切碎碎念出来了,不然就要答不上来了。

“王爷为何问这个?”骆笙看向卫晗的眼神带了几分异样。

绯衣墨发,相貌堂堂,如果不考虑姓“卫”,也算是难得的人才,难道被她坑了几次坑傻了?

不至于啊。

顶着这样的眼神,卫晗险些撑不下去了,忙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掩饰尴尬。

平复了一下情绪,卫晗淡淡问道:“不知骆姑娘可否割爱?”

虽然只需要鹅血,可上来跟人家姑娘说能把你养的大白鹅给我放点血么,对方不把他当失心疯才怪。

“割爱?”骆笙面色越发古怪,“王爷想买我的大白?”

她就说那只大白鹅有古怪!

明明是骆姑娘养的,见了她竟然上来就咬,可见是个有灵性的。

可开阳王想买大白做什么?

难不成买去驱邪?

卫晗忍着脸热,道:“如果骆姑娘愿意割爱,但请开价。”

开价?

骆笙扬了扬眉梢。

她知道开阳王其实不差钱,进京的路上之所以被她拿捏住,是没有养成出门多带银钱的好习惯。

但是,她也不差钱啊。

她不卖。

第101章 重任

相对而坐的少女神态悠然,语气温和:“王爷知道大白不是一只养来吃肉的鹅吧?”

“知道。”卫晗生出不大好的预感。

少女微笑着吐出几个字:“所以不卖。”

卫晗被噎得有一阵没说话,苦茶喝了一口接一口。

可没办法,病还是得治。

“不瞒骆姑娘,我确实需要那只白鹅。”卫晗捏着茶杯,斟酌措词,“如果是钱的问题,都好说。”

话说少了,对方听不进去,话说多了,容易任人宰割,有所求就是这么憋屈。

要说最省事的法子,确实如石焱所说,偷偷溜进大都督府给那只白鹅放点血就好。

但这般手段用在一个女子身上,他做不出来。

骆笙摇头:“多少钱也不卖,我不差钱。”

卫晗:“……”

骆笙喝了一口茶,问:“王爷为何要买一只白鹅?”

没等卫晗开口,她把玩着杯子笑了笑:“让我猜猜。王爷不惜金银,还特意问了大白的岁数,应该不是纯粹买了吃肉。难道说——”

她与面色冷然的男子对视,神情似笑非笑:“难道说大白是神医开出的一味良药,能解某种奇症?”

卫晗刹那皱起了眉头。

他未曾料到,骆姑娘是这般敏锐之人。

毕竟白鹅入药太过匪夷所思。

少女音色微冷,继续说道:“王爷母亲早逝,尚未娶妻,可谓孑然一身,能亲自出面向我买一只白鹅,我想需要此物之人就是王爷自己吧?”

卫晗刚刚舒缓的眉又敛起。

孑然一身这个说辞听着怎么这么让人不适?

“王爷,我猜得对吗?”骆笙平静问。

开阳王多次去神医那里,京城里有种猜测是为照顾他长大的乳娘求医,而她却觉得所谓乳娘只是个幌子而已。

真正有病的就是坐在她对面这个男人。

见被骆笙猜中,卫晗不再隐瞒:“骆姑娘冰雪聪明。不过我只需要一点鹅血为药引,不伤及大白性命。”

骆笙笑了:“就算王爷夸我,我也不卖大白,更不卖大白的血。王爷既然打听到大白,应该知道大白是我养了好几年的,说是骆府一员也不为过。王爷听说过家境困难卖儿卖女的,可有听说过卖子女血的?”

鹅能与子女相提并论吗?

卫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总觉得骆姑娘这是嘲笑他孑然一身,不如一只鹅。

他是哪里得罪了骆姑娘么?

要不是记忆还在,他甚至以为是他扯掉了骆姑娘腰带,而不是反过来。

“不过——”见对方陷入沉默,骆笙语气一转,“既然不伤及大白性命,只取一些鹅血,我可以送王爷一些。”

“送我?”卫晗一怔。

直觉没有这般好事。

对面少女弯唇一笑:“当然啦,我知道王爷乃清贵之人,白拿别人的东西会心中不安,就提一个小小的条件好了。”

卫晗嘴角一抽。

他不介意白拿,他很心安。

骆笙深深看卫晗一眼,笑道:“就如上次那样,王爷以后帮我做件事好了。王爷觉得如何?”

卫晗还能觉得如何,大白捏在人家手里,只能答应啊。

见卫晗答应得痛快,骆笙也很痛快:“王爷需要多少鹅血,我这就回去给大白放血。”

卫晗:“……”说好了大白是骆府一员呢?看骆姑娘这干脆劲儿,一点不像啊。

“大白可有活过十二年?”卫晗问起关键处。

骆笙迟疑了一下:“不大确定,当初买大白说是养了七八年,现在就算没有满十二年,也差不了几个月。”

说到这,她笑了笑:“不过据说药引都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想来差一日也不行吧?”

卫晗沉默了。

骆姑娘此话与神医如出一辙,真的不是神医知道骆姑娘养了一只这样的鹅故意坑他?

想一想曾听来的神医事迹,卫晗压下了这个不敬的想法。

神医行事虽莫测了些,真正给人诊治时医德无需多说。

“确实如此。保险起见,我想等上半载。”

对面少女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那我回去命人照顾好大白。省得大白有个好歹,害王爷失了珍贵药引。”

卫晗把茶杯往石桌上一放,默默替骆笙又续了一杯茶。

“正要请骆姑娘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

“王爷请说。”骆笙深谙不能竭泽而渔的道理,没提新条件。

当然,最主要还是先听听对方说什么,要是不好办的请求,该提条件还是要提的。

赔本买卖不能做,这是底线。

“我想派一名侍女在贵府小住,照顾一下大白。”卫晗说出请求。

正如骆姑娘所言,大白对他来说可不是一只普通的鹅,而是珍贵药引。

这么珍贵的药引要等上半年才能用,不派自己的人盯着如何放心?

骆笙蹙眉:“王爷的想法我能理解,但派一名侍女去我那里照顾大白,恐有不妥。”

“骆姑娘可以对外声称是你买来的侍女。”

卫晗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妥的。

他派出的侍女必然是生面孔,不会有人知道出自开阳王府。

骆笙笑笑:“倒不是侍女来历的问题。”

“那是——”

骆笙看着卫晗,一脸坦然:“王爷可能不知道,大白正由我的两个面首照料,你若派个侍女过去,与他们凑在一起不大合适吧?”

这一次卫晗沉默得有点久。

他先是想到一个问题:骆姑娘提及自己的面首,就这么理直气壮么?

别人的私事他不该评论,可让自己的两个面首照顾一只白鹅,是不是有点考验人的想象力了?

骆笙见对方沉默,很是体贴没开口。

两个面首照顾一只鹅确实有点惊人,总该给人家适应的时间。

而接下来对面男子说的话,倒是出乎了骆笙意料。

“不然这样,我派一名亲卫去照顾大白,骆姑娘觉得如何?”卫晗沉吟良久,试探问道。

侍女与骆姑娘的面首凑在一起不合适,亲卫应该可以吧?

骆笙眼神闪了闪,微笑颔首:“可以。”

没有什么不好的,能当上开阳王的亲卫至少身手过得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见骆笙答应,卫晗心下微松,余光一扫守在院门处的石焱,瞬间有了决定。

第102章 巷中

石焱正合适。

先不说别的,进京的路上几日相处,石焱对骆姑娘来说至少不是个陌生人。

本来把自己的亲卫派去一个姑娘府上有些不合适,可这个姑娘是骆姑娘,派婢女去与人家面首打交道似乎就更不合适了。

石焱就是聒噪了一些,不过聒噪也有聒噪的好处,至少在大都督府的这半年他能或主动或被动得到不少讯息。

考虑好,卫晗开口:“石焱”

石焱立刻颠颠跑过来:“主子有什么吩咐?”

坐在卫晗对面的少女露出了然的微笑。

“替我送骆姑娘回府。”

“是。”石焱抱拳应下,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听到什么。

卫晗语气不变:“就不用回来了。”

石焱:?

无视小亲卫的呆愣,卫晗再道:“在骆府留半年,帮骆姑娘照顾好她养的大白鹅。”

石焱:??

足足傻了好一会儿,石焱终于找回声音:“主子,您,您让我养鹅?”

卫晗睨了他一眼,容色冷淡:“怎么,不愿意?”

石焱心头一凛,忙不迭点头:“愿意,卑职愿意!”

比起刷恭桶,养鹅还是舒服多了,他知道怎么选。

“那就陪骆姑娘回去吧。”

直到走出酒肆很远,眼神呆滞的石焱还在思考一件事:他明明是主子的亲卫啊,身手很好的那种,为什么要在刷恭桶与养鹅之间选择差事呢?

走在一侧的红豆撇了撇嘴:“石三火,你做出这副生不如死的样子干什么?莫不是觉得给我们姑娘养大白还委屈了你?”

石焱回神,因为还没从巨大的打击中缓过来,呆呆问:“你叫我什么?”

“石三火呀。”红豆翻了个白眼,“我识字不多,不喜欢你那么复杂的字,叫三火多方便。”

骆笙说了红豆一句:“红豆,不得无礼。”

红豆挨了说,看着石焱的眼神就不大友好:“那还是叫石焱吧。”

石焱一个激灵,忙道:“三火就好,我爹娘亲人其实都这么叫。”

他怎么忘了以后是在大都督府讨生活的人了,不巴结好了骆姑娘身边的红豆大姐儿,日子不好过啊。

红豆一听来了兴趣:“真的?你家人也这么叫?难不成你要是有个弟弟,就叫四火?”

石焱点头:“对啊,我有个弟弟叫石燚,平时都叫他四火。还有两个堂弟,一个叫五火,一个叫六火”

红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三火、四火、五火、六火看来石家缺柴火啊。

心情愉悦起来,红豆语气也好了:“石三火,我跟你说,你能得到给我们姑娘养大白的差事,真的是赚了。”

“怎么说?”石焱耳朵立刻竖起来。

莫非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待遇,比如骆姑娘亲手做一日三餐?

退一步,秀姑做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红豆深深看石焱一眼,摇头叹气:“长得不行。”

石焱:???

忍了又忍,简直忍无可忍。

“敢问红豆大姐儿,这养鹅与长相还有关?”

再说他也不丑啊!

红豆笑笑:“回头你就知道了。”

看在石三火今日表现还不错的份上,她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吧。

石焱不觉得被留了面子,只觉得这一天身心接连遭受巨创。

堂堂亲卫被主子打发去给人家姑娘养鹅,还被嫌弃长得丑。

他错了,他单知道主子落在骆姑娘手里了,还同情来着,万万没想到他才是那个牺牲品!

骆笙今日来酒肆是步行,回去时也是如此,对红豆与石焱的对话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脚下突然一顿。

正路过的巷子口窄仄昏暗,深巷是由两排屋舍背对形成,按说不该有人逗留,可此时巷子中却传来不小的动静。

骆笙之所以停下来,是听到一串骂:“许栖,你胆子还挺大啊,竟敢找我们落单的下黑手了。你打啊,打啊,你打不死人,就别怪我们今日收拾你!”

许栖?

骆笙举步往巷中走去,对身后红豆的唤声充耳不闻。

“骆姑娘这是”石焱一头雾水。

好端端怎么走进巷子里去了?

红豆顾不得理会石焱,忙追上去。

巷中光线昏暗,墙身是一层层青苔,比之巷子外的阳光明媚,仿佛换了一个世界。

骆笙视线前方是三四个少年把一个少年逼到墙角,正对其拳打脚踢。

挨打的少年没了应对的力气,一双眼死死瞪着几人,犹如一头小兽绝望而愤怒。

可这几个少年无论是打人的还是被打的,除了偶尔几句骂以及拳打脚踢发出的闷声,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惨叫传出去。

“你们在干什么?”

少女冷硬如玉的声音在昏暗的巷子中突然响起,惊得几个少年齐齐看过来。

见是一个身穿华服的美貌少女,一名少年恶狠狠道:“别多管闲事,这不是你一个小娘子该来的地方!”

巷子中光线不佳,乃是因外面阳光太好而形成的对比,对于在巷子里不知待了多久的几个少年来说却不影响视力,一眼就看出突兀出现的少女与他们年纪仿佛,不知是哪家不懂事的贵女因好奇闯了进来。

骆笙没有理会少年的话,目光落在那名挨打的少年身上,平静喊道:“许栖。”

小兽般的少年看过来,神情困惑。

其他少年面色微变:“你认识他?你是哪家的?”

他们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不大,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比如现在,他们就看着这姑娘怪面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身份。

“许栖,你过来。”

少女语气平静,眉眼镇定,仿佛不是身处暗巷面对几个正打人的少年,而是在家中花园散步。

叫许栖的少年没有动,几个表情凶狠的少年也没有动。

这个少女实在太奇怪了。

“那我过去了。”骆笙提着裙角踩着青苔,一步步走过去。

她走过几名愣住的少年,在许栖身侧停下。

直到这时,包括许栖在内的几个少年还是呆愣的。

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而骆笙已经转过身来把许栖挡在身后,冷着脸吩咐道:“把他们给我打一顿。”

第103章 士可杀不可辱

几个少年还怔忪的时候,一道快若闪电的身影就冲了过来。

石焱一个扫堂腿先绊倒一片,紧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可恶,让他刷恭桶!

可恶,让他养鹅!

可恶,说他长得丑!

越想越气,几个少年的惨叫声越来越大。

一旁小丫鬟急得跺脚:“别打了,快住手!”

几个疼得打滚的少年目露希望。

石焱收了手,冷着脸道:“便宜你们几个臭小子了。”

果然打人才是解气的好办法,要不是这几个小子太弱,他还能揍上一个时辰。

“谁让你打人的?”红豆瞪石焱一眼,一拳把其中一个欲要爬起来的少年打翻在地,气鼓鼓道,“轮得到你嘛,自己有差事还抢别人的。”

打人、抢人都是她的事,一个养鹅的瞎掺和什么。

小丫鬟越想越气,对着几个少年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几个少年发出气若游丝的呼救声:“救命——”

“还敢喊救命!”红豆柳眉一竖,“懂不懂事啊,打架怎么能求救告状呢?”

叫许栖的少年眼神一闪。

这种话太熟悉了,他听过好多次。

眼前几个混蛋就是这样对他说的,就连不满十岁的两个弟弟偶尔起了争执,都会求他不要告诉父母。

小孩子打架怎么能告状呢,那多没面子。

这个丫鬟也这么说,可见不找大人告状是对的……

少年一时想远了。

“他们为何打你?”一道冷清好听的声音响起。

许栖意识到少女问他,却没吭声,嘴角弯起冷冷的弧度。

骆笙看着又好气又心疼,冷着脸看向几名少年:“那你们说说为何打他。”

“关你屁事,难道你是他小媳妇呀——”这个年纪的少年最是混不吝,张嘴什么话都敢往外冒。

只可惜不干不净的话没说完,就被红豆的绣花鞋踹在了嘴上。

一脚踹完,红豆恶狠狠道:“再胡说八道,踹烂你的嘴!”

骆笙淡淡道:“别停,继续打。”

几名被打得差不多的少年一愣。

这,这也太心狠手辣了吧!

红豆却是眼都亮了,拳头如雨点落在几个少年身上。

“救命啊——”其中一名少年攒足了力气嘶喊一声。

一道寒光在面前闪过。

骆笙把玩着匕首,冷冷道:“是想把你们的下人引过来?”

几名少年不敢乱说了,眼中冒着仇恨的光,显然是等着仆从赶来给这魔鬼一样的少女一顿狠狠教训。

骆笙冷笑:“刚刚你们把人堵在这里围殴时可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吃了亏,就想喊人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说到这,她晃了晃匕首,平静警告道:“你们敢把别人引来,我就用这个给你们一人扎一个窟窿。放心,我绝不厚此薄彼。”

“你,你敢!”一名少年色厉内荏喊道。

骆笙看他一眼,笑了:“我为何不敢?你们非礼我,我出于自保反击不行么?”

几名少年目瞪口呆。

怎么有这么无耻的女孩子?

一名少年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你是骆姑娘?”

骆笙露出欣慰的神色:“答对了,但没有奖励,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会继续挨揍。”

认出了骆笙身份,几名少年大惊。

听说骆姑娘连开阳王都抢的……

“好了,现在你们说说为何打他吧。记着,不说就继续挨打,一直不说一直挨打,打到要么说,要么死,不要心存别的奢望。”

这话要是不知道骆笙的身份前说出来,几名少年说不定还会扛一阵,现在就兴不起这个念头了。

一名少年挣扎着起身,擦了擦嘴角血迹:“我们一直合不来,打架是常有的事。”

“你们不是打架,而是单方面的殴打。”骆笙一针见血指出。

真的遇到小外甥与别人单打独斗,她或许只会冷眼看热闹。

男孩子不会打架怎么行,输赢反而不算什么事。这次输了,回家苦练再赢回来就是了。

可她不能容忍好几个人打小外甥一个。

当她这个姨母是摆设吗?

少年飞快看了许栖一眼,辩解道:“前几日他打了我们一个朋友——”

骆笙语气更冷:“呃,他叫了几个朋友一起打的?”

少年被问得一窒。

“看来是单打独斗了。”骆笙似笑非笑。

几名少年没吭声,算是默认了骆笙的话。

啪啪的掌声响起,少女嘴角挂着讽刺的笑。

“真是有出息,单打独斗打输了,一群人打回来。”

几名少年脸色更难看了,想要反驳却无话可说,更不敢耍横遮掩难堪。

骆笙侧头叮嘱许栖:“以后离这些人远点,打架都不必打,省得近墨者黑变成这样的怂包。”

这般语气像是长辈教育晚辈,许栖听着不大爽快,然而见到几个对头更不爽的表情,忽然心情好起来,低低嗯了一声。

骆笙眼风扫过几名少年,微扬下巴:“恰好本姑娘心情不错,这次就不计较了,以后要是再作恶,不要怪我为民除害。”

几名少年松了口气。

其中一名少年看许栖一眼,心有不甘问道:“骆姑娘,你为何帮着许栖?”

他们不记得大都督府与长春侯府有什么交情。

真有交情也不怕,与长春侯府有交情的人家多了,谁让长春侯府当家的夫人不是许栖的亲娘呢。

而许栖又是个不懂告状的傻瓜。

红豆惊讶:“这么简单的原因你们还好意思问我们姑娘?”

“简单?”几名少年失声,满眼困惑。

哪里简单啦?

红豆叉腰冷笑:“当然是因为你们长得比许公子丑,不帮着许公子反而帮你们吗?”

“你——”若不是刚刚被教训得太惨,几个少年恨不得和红豆拼了。

这贱婢,太气人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住!

几名少年相互搀扶着走出暗巷,迎着明媚的阳光流下泪来。

活着太好了。

感慨了一瞬,一名少年发出直击灵魂的拷问:“咱们真比许栖丑?”

巷中,骆笙看许栖一眼,淡淡道:“跟我来。”

许栖没有动。

骆笙蹙眉看着他。

少年后退一步,语气凶狠:“我,我告诉你,士可杀不可辱!”

第104章 郡主很生气

“士可杀不可辱?”骆笙笑了,抬手敲了一下少年的头,“你是不是被他们打傻了?”

少年面色大变,捂着额头退到墙角,语气冷硬中带着慌乱:“我,我听说过你!”

要是被骆姑娘抢了去当面首,他情愿刚刚被他们几个打死算了!

骆笙也有点气了。

倒不是气外甥对她的防备,而是气他完全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明明有更好的法子可选,却偏偏选最吃亏的那一种。

甚至不识好歹,不通人情。

骆姑娘对许栖来说就是个完全的陌生人,在救了他的情况下,这傻小子不但不知道说声谢谢,还直愣愣用一句话把双方关系置于敌对位置。

这不是傻,难道是有骨气么?

骆笙语气淡淡:“我送你回家。”

“不用!”少年未加思索拒绝,盯着骆笙的眼神满是戒备。

骆笙叹了口气,问道:“许栖,我刚刚救了你吧?”

“我不需要——”

骆笙打断他的话:“不管你觉得需不需要,别人救了你是事实,在对方还没有挟恩图报提出什么过分要求之前,难道不该说一声谢谢?”

而事实上,真的落到绝境有几人不渴盼救星出现呢,说不需要不过是莫名其妙又可笑的自尊心作祟而已。

一个贵公子,特别是一个没有亲娘护着的侯府公子,这样的性子不知要吃多少暗亏。

许栖被问住了,脸上闪过尴尬,随后是恼羞成怒:“那也是你自己愿意的,我不说谢谢又怎样?”

骆笙提着裙角往巷子口走,语气漫不经心:“你说声谢谢会少一块肉吗?”

许栖抿唇不语。

说谢谢当然不会少块肉,可万一对方对他不怀好意呢?

骆笙挑了挑眉梢:“看来你也知道说声谢谢少不了肉,那么说一声又怎样?”

她目光锁定在少年面上,嘴角挂着嘲弄:“说一声就让你没面子了?”

“我——”许栖想说不是这回事,可又觉得解释了反而顺了对方的心。

那样似乎就更没面子了。

骆笙继续往前走,光线越来越好。

“人有没有面子,不是看这个。”骆笙停下来,回身望着神情倔强的少年。

许栖抬手遮住了眼睛。

突然的亮堂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外加懊恼。

他竟然不知不觉随着这个女孩子走出了巷子。

骆笙等许栖放下手来,淡淡笑了笑:“好了,废话我不想多说,送你回家与随我回家,你选一个吧。”

少年一脸惊怒:“你果然,果然——”

果然想抢他当面首!

骆笙语气更冷:“早些决定。”

许栖看看面罩寒霜的少女,再看看神情闲适的男子,最后看看一脸凶相的丫鬟,果断道:“我要回去!”

骆笙微微点头。

还没有傻到家。

“那走吧。”

许栖一路神经紧绷,发现确实是回长春侯府的方向,才稍稍缓和一些。

“他们经常一起打你一个吗?”

许是少女语气太过闲话家常,许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说出口:“是又怎样?”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何非要反问?难道激怒别人、挑衅别人就能让你觉得有面子?”

许栖怔了怔。

他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难道对别人言听计从就有面子了?

“你激怒了别人,能让对方忍气吞声,这才勉强算是有面子。”

少年不由喃喃:“勉强?”

骆笙颔首:“对,对方或许碍于你的出身敢怒不敢言。比如我是大都督的女儿,揍得那几个人满头包也不敢怎样,这就叫勉强有面子,而离真正有面子还差一些。”

“什么叫真正有面子?”许栖下意识问。

骆笙望着少年微笑:“用自己的本事让对方心服口服,这才叫真正有面子。你那样不叫有面子,叫死鸭子嘴硬,叫脑袋有坑,叫蠢……”

这一次,少年沉默了。

骆笙仿佛忘了刚才的话题,随口问道:“既然他们经常欺负你一个,为何不叫大人知道?”

“这怎么行!”

骆笙站定,与少年对视:“怎么不行?”

少年有种被侮辱的恼怒:“连几岁大的娃娃都知道不能当告状精,我难道连几岁娃娃都不如?”

“几岁的娃娃?”骆笙望着少年似笑非笑,“你又从哪个小娃娃嘴里听过这种话?”

“我两个弟弟几年前就这般说过。”许栖脱口道。

骆笙扇了扇睫毛,眸底凝结成霜。

长春侯府可真是好样的。

大姐留下的一对子女,许芳至今没有定亲,大半时间住在其他府上,许栖养成这般倔强不通人情的性子。

反观长春侯继室的一女二子呢?

女儿才十二岁就已经小有才名,两个儿子因年纪还小在外没有什么说法,却几年前就知道对长兄说这番话了。

那两个男孩如今还不满十岁,几年前可不就只有几岁大。

几岁大的孩子告诉兄长挨了打不能告状,兄长果然就不告状了,然后就成了年纪相仿的各府公子肆意殴打的对象。

长春侯府不知情,或者说明面上不知情,自然无人替许栖出头,旁人也不会指责长春侯府对原配之子凉薄。

这般不上台面又狠毒的手段,若说没有长春侯继室的手笔,她就不是清阳郡主。

当然,长春侯许厉那个贱渣不必多说,自有她算账的一日。

那么现在,就先讨些利息好了。

“你两个弟弟可有被好些人围着打过?”

许栖一愣,下意识摇头。

骆笙嗤笑:“既然如此,两个屁大点的娃娃说的话怎么能当真?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么?”

“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你觉得自己还不如两个弟弟聪明?”

许栖沉默了。

他什么都做不好,有的时候确实有这种感觉。

特别是看着妹妹小小年纪就才名远播,被人争相夸赞,再想想自己与同样平庸的长姐,这种感觉就越发深刻。

见少年默认,骆笙鼻子险些气歪了。

居然真的这么认为?

都是一样的爹,这岂不是说亲娘没有人家的娘聪明?

那就是说她大姐傻了。

她与大姐是亲姐妹,那就是说她傻!

说她傻?

骆笙寒着一张脸吩咐石焱:“扛上许栖,回府!”

第105章 骆姑娘又抢人啦

回府?

许栖一瞬间有些茫然:回府是什么意思?

石焱倒是听懂了回府,不过同样茫然:扛上是什么意思?

这一刻,二人不由面面相觑。

而红豆就不一样了,她全都听懂了。

小丫鬟搓搓手,兴冲冲道:“让婢子来!”

见骆笙没有反对,红豆矮下身去一个倒栽葱把许栖扛在了肩上。

“走吧。”红豆对石焱露出个得意的笑。

她就说她才是姑娘最贴心的大丫鬟,别人想抢她的差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有没有那个脸。

石焱傻眼去看骆笙。

他不信是这个意思!

骆笙淡然点头:“回府。”

见石焱还在发呆,红豆轻巧扛着许栖啐上一口:“还傻愣着干什么,吃饭时怎么不见你反应这么慢,轮到干活就装傻了。”

总算回过神来的小侍卫差点哭了。

这能一样吗,吃饭积极是因为好吃,骆姑娘做的饭菜飘出来的那个香味傻子都知道扑上去啊,可突然把一个少年说抗走就抗走,这是正常人干的活儿?

走在前面的骆笙轻叹口气。

她到底不是骆姑娘,总是忘了红豆力气不比成年男人小,还十分好用。

许栖反而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

没办法,他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小丫鬟扛在肩头,青天白日走在大街上。

“放开我!”许栖愤怒大喊。

一时还没注意到这边动静的路人听到这声喊,呼啦围了过来。

骆笙放慢脚步走在他身侧,笑吟吟道:“你再喊大声一点,这样来看的人就更多了。”

许栖憋得脸通红,险些背过气去,真的不敢喊了。

“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做么?”骆笙温声问。

许栖恨恨瞪着她不说话。

石焱忙竖起耳朵听。

他也想知道该怎么做,这也太让人好奇了。

红豆嘴一撇:“这还用想,这种时候就该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啊。”

石焱忍不住问:“这样就能脱身?”

骆姑娘不像这么好说话的人啊。

红豆甩过去个白眼:“不,这样能体面点,说不定旁人以为你昏过去了不能自主呢,不就没这么丢人了。”

石焱竖起大拇指。

说得可真他妈有道理。

他以同情的眼神看向被扛在肩头的少年。

少年双目紧闭,看来是听进了红豆的话,装昏过去了。

骆姑娘在前面走,身后跟着个肩扛少年的小丫鬟,这般情景立刻引来无数人关注。

街道两侧的小楼纷纷有人推开窗来看,就别提街面上的人了。

人们跟在后头指着这行人议论纷纷。

“瞧见没,骆姑娘又抢人了,这一次是谁这么倒霉啊?”

“看穿戴是个公子哥呢,不像上次抢的一看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小子。”

立刻有人比较一番:“要说起来,还是上次那个俊啊,那是真正生得好。”

红豆听了不大高兴。

这些看热闹的人真是不懂事,司公子死了让姑娘好几日不得展颜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街面上正好有几名身穿常服的锦麟卫经过,领头的正是骆大都督的义子平栗。

“平爷,那好像是三姑娘。”一名锦麟卫低声提醒。

平栗脚步一顿,目光从骆笙身上扫过,落在被红豆扛在肩头的许栖面上。

许栖闭着眼,正竭力控制着表情不要有变化。

太过分了,这些人怎么这么坏,见他这样不搭手解救也就罢了,竟还津津有味议论他与骆姑娘以前抢的面首谁更好看。

最难堪的是,他竟然还没比过!

这一刻,少年完全忘了先前放言遇到麻烦也不需要人解救的话。

“平爷,三姑娘抢的好像是长春侯府的大公子。”

长春侯府这一辈有三个公子,世子之位却没有定。

据说当年镇南王府因谋逆灭门,华阳郡主抑郁而终,长春侯当时还只是世子,后来老长春侯过世袭了爵位,因着长子母族的尴尬迟迟没有请封世子,一拖拖到如今。

可再怎么样这是长春侯府的大公子,不是几年前一副平民打扮的司楠,这要是抢回大都督府,那就有热闹了。

平栗紧抿着唇,面色冷凝。

他既然撞上了就不能当不知道,不然回头义父得到消息就该斥责他了。

骆笙似有所感往这个方向瞥了一眼,与平栗眼神相撞后淡漠收回视线。

平栗本想过去,留意到默默走在最后的石焱,瞳孔一缩。

如果他没认错,这应该是开阳王的亲卫。

开阳王的亲卫为何跟着三姑娘?

石焱察觉到平栗的视线,再次放缓了脚步,心中默念:我和骆姑娘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不认识他们……

小丫鬟脆生生的声音响起:“石三火,你还不快点儿,我扛着人都比你走得快。”

石焱:“……”不知道现在冒充石燚还来得及吗?

确定了石焱与骆笙是一起的,平栗转身往锦麟卫衙门赶去。

无论是三姑娘抢了长春侯府大公子还是开阳王亲卫,此事需尽快禀报义父。

而此时追在骆笙一行人后面看热闹的人正在激烈猜测许栖的身份。

混在其中的有几名少年,个个脸色复杂。

“许栖被骆姑娘抢了,我们怎么办?”

一个少年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道:“我们不是已经被打过了吗?”

难不成挨了打还不够,还要送上去让骆姑娘抢?可那个贱婢嫌他们丑呢。

一名少年打他一下:“笨,让许栖丢脸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看我的!”

其他同伴纷纷看他。

少年深吸口气,大喊一声:“不好了,骆姑娘把长春侯府大公子抢啦”

这声喊完,他身子一矮,低低道:“跑!”

其他少年见他拔腿就跑,下意识就跟着跑了。

等跑到无人角落,那名反应不怎么快的少年后怕道:“骆姑娘要是发现是我们喊的怎么办?”

“你是不是在巷子里吓破胆了?看热闹的人山人海,怎么可能发现是我们喊的。”

“没错。”其他少年附和,也是在安慰自己。

喊话的少年望着人群涌动的方向,露出冷笑:“这下所有人都知道许栖身份了,看他以后在我们面前还如何抬头!”

而骆笙听到少年那声喊,扬了扬唇角。

很好,看热闹的人终于知道外甥身份了。

第106章 亲娘后娘

许栖身份被叫破,看热闹的人一听这是侯府公子,气氛登时越发热烈,如同烧开了的油锅滴入沸水。

天啦,骆姑娘连侯门公子都说抢就抢,这也太可怕了。

天啦,长春侯府知不知道自己家的公子被骆姑娘抢了啊?

有些眉眼灵活的悄悄往长春侯府赶去。

赶紧去给长春侯府报个信,说不定能得些赏钱呢。

因一开始是送许栖回府,骆笙一行人所走的路本就是前往长春侯府的路,后来说把许栖扛回大都督府,路线也没改。

这就意味着骆笙一行人注定要经过长春侯府大门口。

石焱快步走到骆笙身侧,小声提醒道:“骆姑娘,咱们要不走那边?”

“走那边?”骆笙顺着石焱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不解,“为何走那边?”

石焱抹了一把汗,无奈道:“骆姑娘,您就算带人回去,也没必要从人家大门口路过啊。”

真的不会有一群人在那里等着拼命吗?

是,他身手还不错,可双拳难敌四手,万一对方人手太多怎么办?

他虽然不怕死,可别的亲卫都是为了护主尽忠而死,别人一问石焱怎么死的啊?

呃,石焱啊,帮着骆姑娘抢面首被打死的啊——这不是让他无颜见列祖列宗嘛!

骆笙可没体贴小侍卫的心思,淡淡道:“已经走到这里了还绕路干什么,反正长春侯府早晚会知道。”

被红豆扛在肩头的少年睫毛轻轻颤了颤。

是要到长春侯府了吗?

可会有人来救他?

少年正想着,忽觉停了下来。

他不敢睁眼,一颗心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捏住,让他喘不过气来。

骆笙停住身形,冷眼望着横在长春侯府门前的一群人,神色平静。

为首的人一副管事打扮,确定被一个小丫鬟扛在肩头的真是大公子,对着骆笙一拱手:“敢问可是骆姑娘?”

“是。”骆笙言简意赅,气定神闲。

乌压压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屏住呼吸,谁都不说话。

这么精彩的时候,听不清就可惜了。

啧啧,骆姑娘真沉得住气啊,抢了人家公子路过人家大门口,脸色都不变的。

“骆姑娘,是不是我们大公子不懂事冲撞了您?若是这样,我们侯爷回头定会亲自登门致歉,还望您莫要与我们公子计较,把他放下来吧。”

骆笙扫量管事一眼,问道:“你是侯府管事?”

“小的正是。”

“我是谁?”骆笙问。

“您是骆姑娘啊。”管事有些迷茫。

刚刚不是已经承认了吗。

骆笙脸色微冷,淡淡道:“既然知道我是骆姑娘,那就换你们侯爷出来说话。”

管事登时一阵脸热。

这是说他没资格出面了。

看热闹的人发出笑声。

倒不是刻意嘲笑管事,而是觉得今日情景实在太精彩,作为看热闹的总要给个反应才合格。

阵阵笑声令管事有些受不住,冷着脸拱手道:“还望骆姑娘见谅,我们侯爷不在府中。”

“那就让你们侯夫人出来。”

“这恐怕不合适——”管事未加思索拒绝。

这么难堪的场面,侯夫人怎么会抛头露面呢。

“不合适?”骆笙冷笑一声,不再理会管事,“我们走。”

长春侯府的家丁挡在前方,个个神色紧张。

红豆见状忙把许栖甩麻袋一样甩在地上,一脚踩着不让人跑了,恶狠狠喊道:“你们敢拦着我们姑娘?我告诉你们,我们姑娘要是掉了一根头发,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长春侯府众人不由后退一步。

这可是锦麟卫指挥使的掌上明珠,真要得罪了,别说他们这些下人,侯府恐怕都要脱下一层皮。

若是不信,看看陈阁老一家就知道了。

陈阁老能如此快倒台,落得个黯然回乡的下场,怎么少得了骆大都督的手笔。

而起因,就是陈阁老的孙女诬陷骆姑娘。

骆笙默默看了一眼被红豆踩在脚下的小外甥,嘴角微抽。

这孩子,今日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养歪了的孩子不能娇惯,该收拾还是要收拾。

骆笙示意红豆不要再说,突然对着看热闹的人群扬唇一笑:“各位都看到了,长春侯夫人宁可他们府上大公子被我抢去当面首,也不愿意露面呢。”

听骆笙这么说,管事脸色顿变。

骆笙笑容越发张扬,丝毫不遮掩鄙夷:“我听说长春侯夫人是继室,不是许大公子的亲娘,是真的吗?”

“是真的。”人群中有不少人喊着。

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逮不着。

骆笙叹了口气:“难怪都说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做官的爹。后娘就是后娘,为了自己一点脸面哪里会管原配子女死活呢,殊不知这样才是没脸没皮、德行败坏的做派!”

“骆姑娘,还请慎言!”管事不由急了。

骆笙淡淡道:“要我慎言就让你们侯夫人出来说话,你一个小小管事也配与我理论。”

许是骆笙那番亲娘后娘的话激起不少人的认同,此话一出,竟有不少人躲在人群中起哄。

“就是,让你们侯夫人出来。”

“是啊,孩子都要被人家抢走当面首了。从家门口路过呢,居然不露面……”

“骆姑娘有句话说对了,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做官的爹,后娘跟亲娘就是不一样啊。”

“我以前还觉得长春侯夫人不错啊,对着下人说话都和和气气的,没想到——”

许栖趴在地上,闭着眼睛,听着这些议论心头茫然。

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母亲还在,听闻他如此遭遇会毫不犹豫出来?

管事一见场面变成这样不敢再耽搁,匆匆对骆笙拱了拱手:“骆姑娘请稍后,小的这就去禀报夫人。”

再任由骆姑娘胡说八道下去,侯夫人的名声就要被败坏干净了。

听到管事禀报,长春侯夫人杨氏险些掰断了精心保养的指甲。

听闻许栖被骆姑娘抢了,她一边打发人去给侯爷报信,一边吩咐管事多带些人拦着,本以为面面俱到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骆姑娘怎么能在侯府大门外胡说八道坏她名声呢!

再顾不得其他,杨氏匆匆向府门外赶去。

第107章 扯下遮羞布

一名气质温婉的美貌妇人走了出来。狂沙文学网

“出来了!”人群一阵动。

长侯夫人杨氏面上带着适度的焦急与凝重,一眼就看到了骆笙。

阳光下,少女面无表,乌湛湛的眸子与微微抬起的白皙下巴,令她从发丝到裙角都透着神采飞扬。

“杨夫人终于出来了。”骆笙定定望着走近的妇人,似笑非笑。

杨氏心生恼火。

骆姑娘这般挤兑她,实在用心险恶!

继母难当,再让骆姑娘胡言乱语下去,她好好的名声都要败坏了。

“骆姑娘,可是栖儿冒犯了你?”杨氏语气焦急,饱含对继子的担忧。

骆笙勾唇,指了指被红豆踩着的可怜外甥:“杨夫人觉得许大公子能冒犯我?”

杨氏脸色发白:“既然如此,骆姑娘为何……为何如此对待栖儿?”

许栖闭着眼睛逃避一切,睫毛却轻轻颤了颤。

继母这是关心他吗?

他就知道,真的让家里人知道他受了委屈,怎么会不管他呢。

以往……只是他没有告状罢了。

骆笙没有接杨氏的话,而是吩咐红豆:“不要把许大公子踩在地上。”

“是。”红豆应一声,再次把许栖扛了起来。

骆笙这才看向杨氏,反问:“杨夫人觉得我怎么对待许大公子了?我是打他了,还是骂他了?”

杨氏心中气怒,面上却不好流露出来,沉着脸道:“我听说骆姑娘要把栖儿带走当面首。”

骆笙讶然:“杨夫人听谁说的?”

杨氏一滞。

她自然是听管事说的,而管事是听许多来侯府报信的人说的,再看许栖被一个小丫鬟扛在肩上,难道还误会了不成?

骆笙摇了摇头:“杨夫人好歹是高门贵妇,怎么能把人想得这么不堪?你问问这些看闹的人,我可有说过把许大公子带回府上当面首?”

杨氏下意识看向乌压压的人群。

看闹不嫌事大的人们纷纷喊:“骆姑娘没说。”

杨氏用力攥拳,看向骆笙。

骆笙扬唇一笑,指了指被红豆扛在肩头的许栖:“我呢,是送许大公子回家的,不然怎么会走这条路?大家说对不对?”

“对!”这闹看得过瘾,人们乐得配合起哄。

杨夫人脸色难看,快要压不住心头火气:“既然是送栖儿回家,为何把他扛在肩上?”

“杨夫人不知道?”骆笙惊讶更甚,“因为许大公子被几个不知道哪家的公子给打了啊,打得昏过去了呢,幸亏昏过去之前自报了家门才知道是贵府大公子。我心善,就把人送来了。”

被红豆扛着的许栖险些跳起来。

她胡说,她撒谎,她——瞬间的激动过后,许栖冷静下来。

不能揭穿她的真面目,比起被抢走当面首,因为打架昏迷被送回家至少没那么丢脸。

许栖把脸埋在红豆肩头,把表藏严实了。

装晕太难,不能让人看见他的脸。

人群中,几个少年更是目瞪口呆,望着那个眉眼镇定的少女像是见到了神奇的新天地。

她,她,她怎么能如此理直气壮说瞎话?

什么被他们打晕了啊,就是以前他们怕出事也没下过这种狠手,真要说起来他们刚刚在那条巷子里才是要被打昏了呢。

“要不要揭穿她?”那个反应不大快的少年跃跃试。

一名少年给了他一巴掌:“揭穿个,揭穿了就知道是我们打的了,你是不是傻!”

挨了打的少年喃喃道:“骆姑娘真聪明。”

当众扯谎却无人能揭穿,这是何等境界啊!

“既然如此,骆姑娘让侍女把栖儿放下来吧。”杨氏露出松了口气的样子。

骆笙拧眉:“杨夫人都不问问许大公子伤势如何?”

杨氏颇沉得住气:“我把栖儿接进去,自然会请大夫诊治。”

“那么杨夫人知不知道许大公子经常挨打呢?”

杨氏担忧看了许栖一眼,满是懊恼:“我不知道,我从没听栖儿说起过……栖儿怎么会与人打架呢——”

骆笙毫不客气打断杨氏的话:“不是与人打架,是被好几个人殴打。杨夫人的女年方十二就才名远播,可见杨夫人也是个有才华的女子,说话怎么这么不准确呢?各位说说,与人打架与被人围殴是一样的吗?”

“当然不一样啊。”

“没想到啊,侯门公子也会挨打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哪里都少不了这种事,谁让许大公子没有亲娘护着呢……”

人群中说什么的都有,有些话可谓字字如刀,直戳杨氏心窝。

“杨夫人为何不知道许大公子经常被欺负?”骆笙一字字问。

杨氏再沉得住气,面对无数异样的眼光与指点也有些受不住了,白着脸道:“栖儿从来没提过……再说,这是长侯府的家事,骆姑娘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骆笙挑眉冷笑:“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杨夫人一句家事,难不成许大公子哪被人打死扔在街头,也不许旁人说道吗?”

无视杨氏难看的脸色,骆笙嘴角挂着讥讽:“杨夫人不要拿许大公子没有提过当遮羞布。我问过那几个打他的人了,许大公子挨打不是这一次,而是家常便饭。你一次不知道,能次次不知道?长年累月不知道?你当着侯夫人是吃干饭的吗?”

骆笙一连三问,让看闹的人议论更烈。

“没错啊,要是孩子经常挨打,当娘的能不知道?”

“啧啧,若是养了一堆孩子的穷苦人家顾着生计没注意也不奇怪,可这样膏粱锦绣的人家,伺候许大公子的下人都有不少,怎么就能一点不知道呢?”

“许是大公子不让下人们说?”

有人听了嗤笑:“你若是伺候许大公子的下人,见主子时常挨打,知道当家主母心疼主子会怎么做?”

更多人摇头叹息。

肯定会上报主母啊。

一次或许听主子吩咐不往外说,要是经常如此,怎么敢瞒着侯府主母。

除非下人心知肚明,当家主母其实没有那么真心疼主子。

杨氏听着这些议论,眼前阵阵发黑:完了,她多年的好名声被骆姑娘几句话给毁了!

望着摇摇坠的杨氏,骆笙微勾唇角。

这点小打击就受不住了,事还没完。

第108章 扛回府

“杨夫人怎么不说话?”骆笙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是被我说中了,无话可说了吗?”

“你,你实在欺人太甚”

杨氏白眼一翻,祭出了贵妇们惯爱使的绝招:昏迷**!

“夫人!”身侧一众丫鬟婆子惊呼着把杨氏扶住,纷纷怒视骆笙。

骆笙摇头叹气:“都说为母则强,没想到我才说了几句话杨夫人就气昏过去,全然不管继子死活了。可见我刚才说得没错,后娘就是后娘。”

杨氏双目紧闭靠在一名婆子身上,把这些话听个清清楚楚,登时一阵心塞。

她佯作昏迷是想让世人瞧瞧骆姑娘多么飞扬跋扈,竟把一位侯夫人逼昏过去,可没想到这小贱人实在牙尖嘴利,句句不离后娘,直戳她心窝子。

如今骑虎难下,总不能再睁开眼来。

侯爷怎么还不回来呢,管事又是干什么吃的!

杨氏正心中怨怼,就听那个冷清清带着几分揶揄的声音再次响起:“本来是送许大公子回家的。既然许大公子没人管,那我就好人做到底把他带回大都督府诊治吧。红豆,我们走。”

把人带回大都督府?

杨氏一听哪还能装昏,嘤咛一声睁开眼,急道:“骆姑娘,你把栖儿放下!”

骆笙眨眨眼:“咦,杨夫人没事了?”

杨氏站直身子,竭力摆出正义凛然的模样:“骆姑娘要带走栖儿,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骆笙一双眸子睁大了几分:“杨夫人宁死也要拦着给许大公子诊治,用心太歹毒了吧?”

杨氏气得险些咬碎银牙。

这个小贱人为何有这么多歪理?

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杨氏暗吸口气恢复了几分冷静,冷冷道:“骆姑娘莫要颠倒黑白。栖儿是长春侯府的大公子,也是我的儿子,要医治自然在家中医治,岂有被骆姑娘带去大都督府医治的道理?”

见杨氏如此,骆笙彻底冷下脸来:“好了,杨夫人莫要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更别寻死觅活惹人笑话。刚刚我把人送回来你迟迟不露面,跟你讲道理你昏倒,现在又说许大公子是你儿子了,难道我不要面子的吗?人我带走了,想把人领回来,叫长春侯亲自去大都督府。”

说完这话,骆笙看也不看杨氏,拂袖便走。

被红豆扛着的许栖一听这话,登时急了。

这怎么行,他不要被带去大都督府!

看来不能为了脸面继续装昏了。

察觉到扛在肩头的人蠢蠢欲动,红豆面无表情一个手刀斩在许栖后颈。

许栖颤了颤,真正昏了过去。

红豆露出个欣慰的笑。

许久没这么干,还是挺有准头的嘛。

想坏姑娘好事?哼,有没有问过她红豆!

长春侯府众家丁手握棍棒紧盯着骆笙一行人,随着骆笙往前走,拦在前方一边退一边等着杨氏指示。

杨氏神情僵硬,只能装作没有反应过来。

骆姑娘的霸道她是清楚的,就连得罪了开阳王也只是被骆大都督送离京城两三个月,而长春侯府比之开阳王又如何?

真要命家丁死拦着对方,骆姑娘定会动手。

把人拦下来伤着碰着,长春侯府就得罪了骆大都督,指不定哪日会被算账。

若是拦不住人,长春侯府更加丢脸。

既然左右都不是,不如暂退一步,等着侯爷去与骆大都督交涉更稳妥。

骆大都督再爱女如命,也不可能放任女儿抢了侯门公子当面首。

当家主母一时没有指示,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骆笙几人就摆脱长春侯府的人走远了。

杨氏似乎才反应过来,颤声道:“快,快追上去,把大公子救下!”

众家丁应一声是拔腿就追,奈何看热闹的人浩浩荡荡挡在前面,哪里还追得上。

骆大都督在衙门里正忙着,就听门外响起一道声音:“义父,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骆大都督放下手上卷册,看向走进来的义子,“有事?”

平栗抱拳:“义父,孩儿刚刚在街上碰到了三妹妹。”

骆大都督语气尚算镇定:“是不是你三妹妹又惹祸了?”

说起来笙儿安分守己好久了,他还有些不习惯。

平栗迟疑一瞬,道:“孩儿见到红豆把长春侯府大公子扛在肩膀上,应该是要带回大都督府。”

骆大都督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这丫头,真是胡闹!”骆大都督以手撑桌站起身来。

怎么能把侯门公子抢去当面首呢,早知如此,开个小倌馆也没这么让他头疼啊!

“义父”平栗喊了一声。

“怎么?”

“还有一名年轻男子跟着三妹妹,好像是开阳王的亲卫。”

骆大都督缓了半天,咬牙:“你三妹妹还抢了开阳王的亲卫?”

平栗神色有些复杂:“瞧着倒像是自愿的。”

骆大都督深吸一口气,大步往外走去。

从长春侯府到大都督府本就不远,骆笙脚下不停,没用多久就到了。

站在骆府门前的石狮子旁,骆笙转身对看热闹的人笑笑:“各位散了吧,我还要尽快请大夫给许大公子诊治,这样等长春侯来了,才能把活蹦乱跳的儿子领回家。”

人群中,不知谁大着胆子喊了一句:“骆姑娘不是把许大公子带回家当面首?”

红豆听不下去了,啐一声道:“面首?想都别想。我们姑娘要求高着呢,怎么可能要许大公子当面首!”

这,这是没看上许大公子?

看热闹的人登时惊了。

小丫鬟一手扛着许栖,一手插着腰,撇嘴道:“想当面首怎么也要有开阳王的姿色吧,不然我们姑娘岂不是亏了。跟你们说,我们姑娘带许大公子回府医治纯粹就是人美心善,不忍心许大公子那个后娘耽误了他的伤情……”

“好了,红豆,清者自清,不必对外人解释这么多。”默默等红豆说得差不多了,骆笙淡淡道。

“是。”红豆脆生生应一声,随着骆笙跨入骆府大门,把热闹没看够的人们挡在门外。

回到闲云苑,骆笙看一眼许栖:“还不醒么?”

第109章 好坏

被红豆放在矮榻上的少年一动不动。

骆笙蹙眉。

难道今太过简单粗暴,把小外甥吓着了

红豆在一旁提醒道“姑娘,许大公子是真晕过去了。您说带他回府的时候婢子察觉到他想挣扎,就给了一手刀。”

一直没吭声的石焱默默摇头。

许大公子这倒霉孩子今真是流年不利啊。

骆笙则对红豆点点头“干得好。”

她还以为小外甥有些醒悟才没反抗,没想到是被红豆打晕了。

由此看来,教导小外甥任重道远。

“蔻儿,去请大夫来。”

红豆忙道“不用大夫,让婢子来”

就见小丫鬟快若闪电伸出手,对着少年人中狠狠一掐。

许栖闷哼一声,悠悠醒来。

看一眼全然陌生的环境,许栖猛然坐起来。

“这是哪里”

“这是大都督府呀。”红豆笑眯眯解惑。

“大都督府”许栖喃喃念着,骤然变了脸色,瞪着骆笙眼冒怒火,“你竟然,竟然真把我带到这里来世上怎么有你这么厚颜无耻的女子”

石焱听得直摇头。

这小子脑子不行,胆子不小。

果然就见红豆一巴掌打了过去“放肆,敢这么说我们姑娘”

“红豆。”骆笙淡淡喊了一声。

红豆住了嘴,气鼓鼓瞪着许栖。

骆笙侧头吩咐蔻儿“去请大夫来给许大公子看一看伤势。”

“不用”许栖脱口拒绝。

蔻儿一个眼风都没给许栖,扭便出去了。

骆笙看着神凶狠的少年,语气冷淡“你别闹腾,等看过大夫,你父亲来接,我便放你走。如若不然,就留下好了。”

“你以为你家真能一手遮天我好歹是长侯府大公子”

“天天挨揍的侯府大公子。”骆笙淡淡接话。

许栖气得脸色煞白“关你什么事”

骆笙坐下来,神淡漠“你挨揍不关我的事,你让个后娘当傻子哄,就关我的事了。”

“就算我被继母当傻子哄,又关你什么事”许栖吼道。

今听骆笙与杨氏一番对话,外加那些看闹之人的闲言碎语,少年对杨氏的看法隐隐有一丝动摇。

但这点动摇还不足以转变他对继母的认知。

许栖以为会问住骆笙,谁知对面少女懒懒一笑,理直气壮道“因为我没有娘呀,最见不得没了亲娘被后娘养成傻瓜还不自知的蠢货。”

这是什么歪理

许栖气急“我继母没有你说的那么坏。”

他什么时候被养成傻瓜了

“我问你,你小时候犯了错,你继母待你如何”

许栖一听来了底气“继母待我温柔和善,从来没高声说过我一句。”

“那你不好好读书,你继母又待你如何”

许栖更来了精神“我逃课被父亲打板子,继母亲自替我上药。”

“哦,那你一次次调皮捣蛋把先生气跑,你继母又是如何做的”

“继母会替我请更好的先生”许栖越说越觉眼前少女可恶,明明他与继母感不错,非要挑拨。

就算是生他的母亲,恐怕也不会比继母待他更温柔了。

见少年梗着脖子辨不清好赖的样子,骆笙在心底长长叹口气。

难受,生气,更替大姐心酸。

可越是如此,越要把这不成器的外甥教好了。

“那你继母又是如何对待你两个弟弟与妹妹呢”这一次,骆笙放缓了语气。

许栖一怔,不由想起妹妹小时候没耐心弹琴,继母罚她数豆子,数到最后妹妹哭着主动要求弹琴。

他又想起有一次三弟调皮把墨汁弄到先生胡子上,继母把三弟手板都打肿了,让他跪在先生面前道歉,直到先生点头愿意继续教导,这才许丫鬟给三弟上药。

那一次连二弟都挨了罚,继母说二弟没有带好三弟。

这些本来都湮没在记忆长河的深处,当时发生时他视而不见,甚至因继母对他的不同而心生感动,可当这个面目可憎的少女提起,他却一下子全都想了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继母待他与弟妹确实是不同的。

放在小时候,他会毫不犹豫觉得继母待他好,可是现在迎着少女讥讽的眼神,他却犹豫了。

“你犯了错没有被批评,从此不怕再犯错;你逃课被温柔相待,从此视逃课如家常便饭;你气走先生又有新先生来,从此不懂尊师重道,成为一个只懂打架不学无术的蠢材。”

骆笙说到这里,凉凉一笑“你认为继母待你好,你却长成一个连自己都不满意自己的人。你觉得继母待亲生子女严苛,他们却变得出类拔萃。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旁人多说无益,你不妨好好想一想。”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许栖突然没了争执的力气,皱眉思索起来。

蔻儿很快领着一名大夫进来。

“给他看看。”骆笙起出去。

外面依然阳光明媚,正是最好的时节。

“笙儿”骆大都督脚步匆匆,跨入闲云苑的院门。

“父亲走得这么急,可是有事”骆笙迎上去,体贴问了一句。

骆大都督猛抽嘴角。

笙儿真是越发沉得住气了,那次扯掉开阳王腰带还知道赶紧跟他坦白呢。

“笙儿啊,听说你把长侯府大公子带了回来”

骆笙面不改色点头“嗯。”

“胡闹,快些把人送回去。”

“父亲放心,女儿只是做好事带许大公子回府治疗伤势,省得被他后娘给耽误了。等长侯来接,我就放人。”

“真的”

骆笙微笑“女儿什么时候骗过父亲,您不是知道我最讨厌后娘吗”

骆大都督摸了摸鼻子。

这个他信,几年前曾有媒人给他说亲,笙儿知道后杀去媒人家直接把媒婆扔邻居家猪圈了。

从那之后,再没有媒人登过骆府大门。

笙儿乐意放人就行。

想到这,骆大都督扫了石焱一眼,试探道“为父瞧着那个年轻人眼熟,是不是开阳王亲卫”

“是。”骆笙不料话题怎么突然扯到石焱上了。

骆大都督干咳一声“为父看着他虽是自愿的,毕竟是开阳王的人,还是一并送回去吧。”

石焱

谁是自愿的了

第110章 拖后腿

石焱觉得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他好生生当着王爷的亲卫却被打发来给骆姑娘养鹅,这也就算了,居然还被骆大都督误会成面首。

还以为他是自愿的!

哪怕认为他是被强迫的,心里也好受些啊。

骆笙摇头:“送回去恐怕不妥。”

“为何?”

“开阳王主动送的,拒收不是得罪人么,女儿觉得不要白不要——”

开阳王主动送的?

骆大都督一下子抓住了重点,深深看石焱一眼,颔首:“既然如此,那就收着吧。”

反正闲云苑已经住着两个面首,再多一个也住得下。

不过——开阳王为何给笙儿送面首?

骆大都督死活想不透,问了出来。

骆笙蹙眉深思:“许是想送个礼物示好?”

石焱:礼物??

骆大都督一听来了精神,无视开阳王的小亲卫在场,干咳一声道,“笙儿,为父一直不解,那日神医在咱们府上与开阳王府之间来回数次,究竟是为了什么。”

骆笙神色淡淡:“那日父亲不是问过么,神医是来给您复诊的。”

骆大都督摇头:“那样没必要去了王府又复返。”

“那父亲觉得是什么原因呢?”骆笙干脆把皮球踢了回去。

“神医该不会想做媒吧?”

“咳咳咳——”正竖着耳朵听的石焱被口水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骆大都督扫他一眼,漠然收回视线。

已经成了女儿的面首,就无关紧要了。

“父亲想多了。”

骆笙不承认,骆大都督却越发肯定开阳王对女儿有想法。

对女儿有意却不正儿八经托媒人上门,居然私相授受?

私相授受也就罢了,送一匣子珍珠之类的虽然普通也不算出错,送个面首算怎么回事儿?

一个大男人,讨心上人欢心也要有点原则啊!

骆大都督一想开阳王就摇头,并暗暗下了决心:开阳王若想求娶笙儿,必须经过严格考验,他才会把女儿嫁给他!

什么,这么看不上开阳王还会点头?

别傻了,好不容易有人求娶,难道真把女儿砸手里?

“父亲不如回衙门吧。”

“为父去前边花厅等着,想必长春侯用不了多久就要到了。”

“正是这样,父亲还是避开为好。”

骆大都督警惕看着骆笙。

难不成笙儿说放人只是哄他?

骆笙笑笑:“长春侯见到父亲,父亲为了这事还要向他赔不是,甚至为此欠个人情多不值当的。不如避而不见,由女儿出面打发他回去就好。”

“那长春侯府大公子——”

骆笙弯唇:“自然是由长春侯带走,女儿留着也没用啊。”

骆大都督不禁扫了石焱一眼。

二十来岁的年纪,出挑的身材,英气的面庞……再想想闲云苑那两个,嗯,确实没必要把许大公子留下。

“既然这样,那为父就避避。”

骆大都督一走,石焱就忍不住了。

“骆姑娘。”

“嗯?”

迎着少女清清淡淡的眼波,石焱犹豫了一下。

想想还是忍不住!

“咳咳,骆姑娘,主子派卑职来是养鹅的,不是……不是当面首的!”

“我知道。”骆笙表情丝毫未变。

“那您刚刚怎么对大都督说——”

骆笙反问:“那怎么解释开阳王专门派亲卫来给我养鹅?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大白对你主子的重要性么?”

石焱一听神色一凛,抱拳道:“卑职惭愧,卑职一时没想到——”

幸亏骆姑娘机智!

转念一想要背上面首的名分,石焱默默叹口气。

罢了,为了主子暂且委屈一下吧。

“蔻儿,领石焱去看看大白。”

“是。”蔻儿冲石焱微微屈膝,语气温柔,“请随我来。”

石焱呆呆点头,有种不真实感。

骆姑娘身边的丫鬟还有这么正常的?

蔻儿端着温柔似水的微笑,领着石焱前往西跨院,一路上话不停。

“对了,有件事要你知晓,目前有两个人专门伺候大白,他们与大白一同住在西跨院。”

石焱神色郑重听着。

活了十多年的大白鹅果然不简单,居然有专门的下人伺候着。

“他们一个叫明烛,一个叫负雪。负雪养大白最有经验,你记得多听他的呀。”

石焱摸摸下巴。

没想到照顾白鹅的下人连名字都这么雅致,倒衬得他更像养鹅的。

穿过月亮门进了西跨院,就见院中树冠亭亭如盖,一只半人高的白鹅正在树下纳凉。

背对着院门的是个单薄少年。

蔻儿扬唇喊:“负雪——”

单薄少年转过身来,一见蔻儿露出浅浅笑容:“蔻儿姐姐,你怎么来了?”

蔻儿一指石焱:“我领他来——”

察觉身边的人反应不对,蔻儿停下来,纳闷看着石焱。

“怎么不走啦?”

石焱直愣愣盯着负雪,如同泥塑。

他看到的少年是专门养鹅的?

负雪见一个陌生男子直勾勾盯着他瞧,不由有些慌。

恰好这时明烛从屋中走了出来。

“明烛哥哥!”负雪喊一声,闪到了明烛身后,探头打量奇怪的来客。

石焱看到明烛那张脸,更愣了。

这也是个养鹅的??

明烛大步走了过来,警惕看一眼石焱,轻轻皱眉:“蔻儿,这是——”

“他叫石焱,姑娘说了,以后与你们一同照顾大白。”

明烛精致的桃花眼眯起,仔细打量石焱。

这一刻,石焱居然有点羞愧。

他长得丑,他拖后腿了!

负雪眼中闪着好奇的光芒:“你是姑娘的新面首吗?”

明烛则露出轻松的微笑:“这么说我们以后多一个兄弟了。”

石焱恍然。

原来这两个就是骆姑娘的面首。

望着风华无双的男子伸出来的手,石焱正色道:“兄台误会了,我只是来养鹅的。”

虽然在骆大都督面前没否认,可他绝不与这二人同流合污。

明烛轻笑出声:“我们也是养鹅的,所以还是多了一个兄弟。”

石焱沉默着。

听着不对劲,可又无从反驳。

罢了,反正就半年,爱是啥是啥吧。

而这时,长春侯匆匆赶回了长春侯府。

“侯爷,您可算回来了,栖儿被骆大姑娘带回大都督府了!”

面对着红了眼圈的杨氏,长春侯却没了以往耐心安慰的心情,冷着脸问:“怎么没拦下?”

第111章 再开源

“怕闹大了不好收场,给表哥惹祸。”杨氏从长春侯语气中听出责备,一声表哥就喊了出来。

长春侯听到这声表哥,一路听来的风言风语积累的怒气不由散了大半。

他爱的就是杨氏柔情似水的性情。

杨氏是他表妹,他们算是青梅竹马长大,他早从表妹的眼睛里看到了对他的爱慕。

后来,华阳郡主成了他的妻。

华阳郡主高贵美丽,气度非凡,管家也是一把好手,原本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可时日一久,对妻子中意归中意,到底有些可惜不够柔顺。

后来郡主有孕,竟婉拒了母亲把丫鬟开脸伺候他的提议。

那是第一次他与妻子有了争执,之后就是多日冷战,直到他低头去哄。

长女出生后没过两年又有了长子,因为郡主不愿,他就只好守着她一个人。

那时候,他才发现表妹那样温柔似水的性子更得他喜欢。

表妹没有郡主貌美,没有郡主出身高贵,却对他百依百顺,服侍周到。

“表哥”察觉长春侯走神,杨氏喊了一声。

她十分清楚什么时候喊他侯爷,什么时候喊他表哥。

每一声表哥,都能让他想起死去的华阳郡主。

她不怕他想起一个死人,因为那个女人留给他最深刻的是骄傲冷硬,是无数个难熬的漫漫长夜。

他每回忆一次,就越发想到她的好。想到她的好,再大的气也要消去一半。

长春侯回神,语气果然缓和许多:“我去一趟大都督府。”

杨氏柔顺点头,一直把长春侯送到院门口望不到背影,这才回了屋。

“大都督不在府中?”听完骆府门人的话,长春侯有种扑空的憋闷。

不在府中,那么就是在衙门了。

一想要去锦麟卫,长春侯有些怵头。

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去逛锦麟卫衙门。

“我们大都督虽然不在府中,但三姑娘说了,若是侯爷来了就请进去。”

长春侯沉吟片刻,点头:“如此就劳烦通禀一声三姑娘,说长春侯来接犬子回府。”

骆笙等在花厅里,听到脚步声,握着茶盏的手不由收紧。

那一次在林府她没有见到二姐夫,没想到今日在自己家中倒是要见到大姐夫了。

大姐夫骆笙默念着这三个字,一想到被养成那个样子的许栖,只有讽刺。

“姑娘,长春侯到了。”

长春侯随着领路下人步入花厅,就看到一名素衣少女正垂眸喝茶。

少女雪肤乌发,安静得像是一幅画,怎么都不像传闻中那个飞扬跋扈啊的骆姑娘。

长春侯有瞬间的犹豫。

他本是上门要人,要是找错了人,那就尴尬了。

骆笙淡淡扫了长春侯一眼。

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值壮年,比之十**岁去镇南王府迎亲时竭力掩饰却不能完全掩去的局促,只剩从容。

一看这些年就过得很舒心。

骆笙沉下脸来。

她姐姐死了,她小外甥被养傻了,这个男人却红光满面志得意满,她看着就不舒心!

骆笙把茶盏往茶几上一放,不满道:“侯爷怎么才来接令郎?”

长春侯愣了愣。

现在他可以确定这就是骆姑娘了,强带人家儿子回府还如此理直气壮先发制人,没有哪个大家闺秀做得出来。

“是来晚了些。不知犬子现在何处?”

“大夫刚刚给他看诊过,现在正在我院子歇着。”骆笙对立在一侧的红豆微微点头,“红豆,拿账单给侯爷过目。”

账单?

长春侯又是一愣。

好在没有困惑多久,小丫鬟就奉上一张单子。

长春侯下意识接过,粗略一扫声音都变了:“五千两?”

骆笙微笑:“这里面包含给令郎请大夫的诊金,药费,床榻使用费,下人服侍费五千两不多吧?”

五千两不多?

长春侯险些气笑了:“骆姑娘,这是不是有点过了?”

“过了?”骆笙挑了挑眉,“侯爷恐怕不知道,令郎受了严重内伤,吃了我珍藏多年的一枚药丸才无事,单这枚药丸就值四千两。令郎看诊时躺的是上好檀木床,往少了算也值一千两。令郎睡过的床我总不能再用,这损失侯爷你当爹的不管,难道要我这好心做善事的人担着?”

长春侯已经听傻了。

骆笙鄙夷看他一眼,接着道:“药丸加上床费就有五千两了,算下来诊金和下人服侍费都是我贴的,侯爷莫非还有什么不满意?”

“骆姑娘,什么药值四千两?”长春侯忍不住问。

这是敲诈!

骆笙嗤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在看铁公鸡:“侯爷,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难道在你心里,救你儿子一命的药不值四千两?”

“可”长春侯说不下去了,脸色十分难看。

若是救命仙丹,说值多少钱就能值多少钱,可只是几个孩子打架受伤怎么就需要救命了?

偏偏这话没法说。

如今栖儿在骆姑娘手里,哪怕等会儿见到人活蹦乱跳,对方咬定是吃了救命仙丹才好的,上哪儿说理去?

骆笙瞧着长春侯变幻莫测的脸色,弯唇笑笑:“侯爷舍不得出这笔钱也无妨,那就把令郎留在骆府好了,反正我养得起,省得跟你回去后因为没钱吃药年纪轻轻丢了性命。”

长春侯骤然变色。

他来大都督府接儿子,却没把儿子带走,人们一打听是他舍不得出钱被骆姑娘留着养了,长春侯府里子面子就真的丢干净了。

撞进少女似笑非笑的眸光里,长春侯沉着脸点头:“五千两侯府出。”

骆笙露出欣慰的笑:“侯爷舍得出就好,我还以为许大公子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一个心疼的人都没有呢。”

“骆姑娘莫要红口白牙坏我夫人名誉。”

红豆啐了一口:“你才少冤枉我们姑娘呢。我们姑娘打跑了围殴你儿子的人,还送你儿子回家,没想到都到家门口了也不见你那个夫人出来接。后来总算等到你夫人舍得出来了,我们姑娘告诉她你儿子受了欺负,她居然说这是侯府家事,嫌我们姑娘多管闲事。”

小丫鬟啧啧有声:“不道谢反而这么说,这是当娘的该有的反应吗?连那些瞧热闹的人都看不过去说了几句公道话,没想到你夫人就昏过去了。我们姑娘一看你儿子没人管了,好心救人救到底,只好带回家请大夫诊治。可万万没想到呀,当爹的上门来接人,居然舍不得掏医药费!”

“红豆,不得无礼,侯爷已经说过会出这笔钱。”

长春侯片刻都待不下去了,沉声道:“本侯打一个欠条,现在就带犬子回府。”

“欠条?”红豆声音拔高,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堂堂侯爷给我们姑娘打欠条?这合适吗?”

啧啧,真以为都能像开阳王那样给姑娘打欠条了。

又老又丑,也不好好照照镜子!

长春侯攥拳,青筋直冒,咬牙道:“那我写一封信,骆姑娘派人带着信去侯府取钱。”

“好。”骆笙笑眯眯点头。

买脂粉铺子花的钱这不就赚回来一半了,所以开源还是很重要的。

派人盯着家中动静的骆大都督得到消息也惊了。

“笙儿没向长春侯说软话,还收了长春侯五千两银子?”

第112章 心疼(求月票)

五千两对长春侯府来说不是小数目,伤筋动骨谈不上,但也足够感到肉痛。

长春侯带着许栖回了府,心疼又心塞,等到入夜与杨氏一同休息,忍不住把火发了出来。

“骆姑娘带着栖儿到了侯府门口,你怎么没出去?”

杨氏心情也不好。

她是当家主母,一下子少了五千两比长春侯还心疼呢。

心情虽不好,面对一家之主的男人还是要忍着。

杨氏垂着眼帘压住恼火,柔声道:“我哪想到骆姑娘是那样的蛮人,想着有管事带了那么多家丁出面,我再出去由着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指点又是何必——”

奈何这一次杨氏的温柔却不管用了。

毕竟五千两银子呢。

“要是换了楠儿他们,你会不出去?”长春侯沉着脸问。

当时要是出去了,骆姑娘还能有什么借口把栖儿带回大都督府。栖儿没被骆姑娘带走,他又怎么会拿出五千两银子赎人。

杨氏猛地睁大了眼睛:“表哥,你这是说我偏心?”

这么多年,侯爷只说她贤淑纯善,对待继子与亲子一视同仁,何曾这样指责过。

万万没想到骆姑娘闹了这一出,竟把火气撒在她头上了。

“偏不偏心先不说,终归是你有没做到的地方,才让人抓到了把柄。”长春侯语气不佳。

这一次,喊表哥也不管用了。

杨氏虽是续弦,除了刚嫁给长春侯的头两年谨小慎微,后来就称得上养尊处优。

多年来有婆婆护着,夫君爱着,下人敬着,温婉柔顺只是她戴惯了的面具,实质上早已与十几年前那个柔顺表妹判若两人。

被长春侯连番指责,再加上心疼长春侯大笔一挥送出去的五千两银子,杨氏的火气也压不住了。

“我知道后娘难为,多年来对栖儿比对楠儿他们还要好,没想到到最后侯爷还是觉得我偏心——”

长春侯起身,面色沉沉:“今日我不想听这些,你先睡吧。”

见他披衣往外走,杨氏一时愣了,直到人快要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

“表哥,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长春侯推开门,没有回头:“我去翠娘那里看看。”

眼睁睁看着长春侯推门离去,脚步声渐远,杨氏险些咬碎银牙。

她好歹是侯爷的妻子,只是多争执了两句,他竟然甩脸去妾室那里!

杨氏回到床边坐下,靠着屏风气得浑身颤抖。

她与华阳郡主不同,也深知表哥对华阳郡主最不满意在何处。

因此,她嫁进来后十分痛快就把陪嫁丫鬟开脸给了表哥当通房。

后来表哥当了侯爷,有人送美妾当贺礼,怕被外头来的人拢去表哥的心,她又主动物色美人送到他身边。

一来二去,表哥的妾室就有四人,更别提那些通房。

她不曾后悔,表哥虽有这么多女人可最爱重的还是她,大半时间都在她这里。

可是今日,杨氏却憋屈得喘不过气来。

她是表哥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那些妾室,难道就不能高声说一句话,只能一辈子做小伏低?

长夜孤寂,这一晚杨氏睁着眼失眠许久,多了许多以往不曾有的情绪。

比之长春侯府的沉闷,夜色笼罩的闲云苑就如它的名字一般,轻松惬意了。

蔻儿替骆笙卸下钗环,随口提起白日的事:“姑娘真是生财有道呢。”

红豆得意点头:“那是。蔻儿你是没瞧见长春侯夫人那个柔柔弱弱的样儿,一看就是表里不一,憋着一肚子坏水儿。”

蔻儿一听不干了:“柔柔弱弱怎么啦?柔柔弱弱招谁惹谁啦?红豆,我说过多少次,以貌取人是不行的呀……”

“行啦,别念了,我又没说你。你是真柔弱行了吧,长春侯夫人一瞧就是块黑心石头披了一层烂苔藓,装的呢。”

蔻儿这才满意了,替骆笙顺着头发:“姑娘是不喜欢长春侯夫人吗?”

“嗯。”

“婢子打听过了,长春侯对长春侯夫人很爱重呢,夫妻二人从没红过脸。”

“这次不一样了。”骆笙微阖的双目睁开,望着梳妆镜中长发披散的少女淡淡道。

“哪里不一样呀?”蔻儿顺口问。

镜中少女嘴角微勾,笑意凉薄:“五千两银子呢。”

平日里无关利益,自然是你好我好,举案齐眉。

五千两银子对拿珍珠当弹丸玩的骆姑娘来说不算什么,对任何一家府上都不算小数目。

她要了长春侯五千两,等于咬了他一块肉。

知道疼了,火气也就生了。

有了火,当然要找人宣泄。

想到长春侯府,骆笙不由想到许栖。想到许栖,心情便沉了几分。

镜中少女笑意敛去,眼波深深。

她不指望小外甥成为人中龙凤,可至少不能稀里糊涂做人。

好在来日方长。

过了几日,骆笙带着红豆等人出了门,前往脂粉铺子改造成的酒肆查看情况。

对于改造好的酒肆,骆笙尚算满意,盛三郎更是兴致勃勃。

“表妹,酒肆是不是要开张了?”

“还要等一段时间。”

盛三郎左右看看,一脸不解:“为何还要等?我看收拾差不多了啊。”

他等得,他肚子里的馋虫等不得啊。

“我酿了几坛酒,要过些日子才能成。”

“表妹还会酿酒?”盛三郎一听,眼都亮了。

男人岂有不好酒的!

表妹为了几坛酒宁可延迟酒肆开张时间,可见这酒一定好喝。

看着盛三郎渴盼的眼神,骆笙笑了:“酒肆岂能无酒。”

盛三郎兴奋抚掌:“对,酒肆岂能无酒。那咱们酒肆到底什么时候开张啊?”

红豆忍不住提醒:“表公子,您是小二。”

明明是姑娘的酒肆,怎么就成咱们的了?

盛三郎压根不理会小丫鬟的胡说八道,巴巴等着骆笙给个准话。

“就下月初八吧。”

下月初八?

盛三郎忙掰起手指算起来。

度日如年,他得算算为了吃上表妹做的菜还要等几年。

“请问是骆姑娘么?”骆笙几人走出酒肆,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凑过来小心翼翼问道。

“我是。”

丫鬟屈了屈膝:“我们姑娘在对面茶楼里,想请您喝一杯茶。”

第113章 靠近

骆笙扫量丫鬟一眼,并未开口。

红豆眼一瞪:“你们姑娘是谁呀,想请我们姑娘喝茶我们姑娘就要赏脸?”

丫鬟低声道:“我们姑娘姓许,是诚心——”

“带路吧,”骆笙一听姓“许”,直截了当道。

丫鬟不料如此顺利,愣了愣才道:“请随婢子来。”

骆笙对盛三郎道:“表哥,你先在酒肆坐坐,我带红豆过去看看。”

“行。”盛三郎迟疑了一下,点头。

本来担心表妹的安全,一想到进京路上遇到的那次打劫,他觉得多虑了。

目送骆笙随丫鬟进了对面茶楼,盛三郎这才走进酒肆随便拣了一条长凳坐下,起了好奇心。

“蔻儿。”盛三郎冲不远处站着的蔻儿招招手。

蔻儿绷着小脸走过来:“表公子有事儿?”

“知不知道是谁找你们姑娘?”

蔻儿扯扯嘴角:“婢子哪知道呢,姑娘又没带婢子去。表公子,您一个大男人这么八卦是不行的呀……”

盛三郎摸摸鼻子,不吭声了。

看出来这小丫鬟心情不太好,他还是不招惹了。

茶楼雅室里,骆笙见到了丫鬟口中的许姑娘。

许姑娘瞧着十七八岁,明眸皓齿,乌发如云,是个明艳的美人儿。

可她黛眉下意识轻蹙着,气质与样貌有些格格不入。

见骆笙进来,许姑娘忙起身相迎,有些局促道:“我还担心骆姑娘不来……”

骆笙深深看许姑娘一眼,唇畔含笑:“许大姑娘相请,我怎么会不来。”

眼前少女正是华阳郡主留下的女儿许芳,骆笙的外甥女。

许芳冲骆笙福了福身子:“舍弟的事儿我一直想亲自对骆姑娘道谢,奈何现在才得了机会,还望骆姑娘勿怪。”

“先坐下再说。”骆笙径直走至茶桌旁坐下来,悠然自得替自己斟了一杯茶。

许芳在对面落座。

骆笙捧着茶盏看着她,越看越觉得与长姐相像。

血脉传承就是这么神奇,当那个人不在了,她的骨血孕育出来的孩子总会有着她在这个世上存在过的痕迹。

被骆笙这般看着,许芳越发局促。

骆姑娘的凶名她是知道的,以前连阁老家的千金都打过,更别说刚把她继母弄了个灰头土脸。

也正是因为继母在骆姑娘这里吃了瘪,才有她鼓起勇气的这次邀约。

骆笙把玩着茶盏,语气随意:“许大姑娘为何谢我?我以为你会怪我,毕竟我把令弟强带回了大都督府。”

许芳望着她,神情郑重:“可以后没人欺负我弟弟了。即便有人欺负,也会有人替他做主。”

经过骆姑娘这一闹,就算弟弟被人欺负了不吭声,父亲和继母也不可能再视而不见。

骆笙眸光微闪,有那么一点点庆幸。

比起被养歪的外甥,外甥女瞧着倒是个通透的。

“我还收了你家五千两银子。”骆笙啜了一口茶。

许芳笑了:“骆姑娘也说,是收了我家的。”

即便不收,五千两银子也不会落到她手中。

骆笙黛眉舒展:“那我就收下许大姑娘的谢意了。”

许芳端起茶杯,冲骆笙举了举。

骆笙喝了一口茶,似是随口提起:“听说许大姑娘不常住在侯府?”

许芳不料骆笙问起这个,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嗯,表姨时而会接我去国公府小住。”

许芳口中的表姨就是宁国公夫人,与华阳郡主是远房表姐妹的关系。

勋贵百官关系错综复杂,随便拎出来两家都沾亲带故,是以镇南王府以谋逆罪灭门并没有牵连到这样的远亲。

骆笙还在王府时,从华阳郡主的来信中就知道长姐与宁国公夫人关系不错。

“干嘛总跑人家家里去住呢?”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无礼。

许芳脸上难堪一闪而逝,维持着平静道:“自小表姨就疼我,小时候母亲常领我去表姨家玩,习惯了。”

骆笙缓缓点头:“想起来了,你们姐弟与我一样,都没有娘。”

她说得随意,甚至有些冷淡,却莫名触动了许芳的心弦。

是啊,他们都没有娘……

骆姑娘养成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也是因为没有母亲好好管教吧。

许芳怅然想着,对骆笙刚才尖锐的问题没了芥蒂。

“许大姑娘知道令弟经常被欺负吗?”对面少女又一个尖锐问题抛了出来。

许芳脸色微红,压下尴尬:“曾经撞见过一次,他不愿让别人知道……”

沉默了半晌,她垂眸道:“弟弟与我不大亲近。”

“那么你呢?”

“我?”许芳一愣,抬眼与骆笙对视。

骆笙面上没有多余表情,静静看着她。

许芳轻轻牵动唇角,溢出一丝苦笑:“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言下之意,她自然是愿意与弟弟亲近的。

骆笙捏着茶杯,心中微动。

通过这番谈话,至少可以看出外甥女不笨。

一个挺聪明的小姑娘跑来对她道谢,又透露出不少讯息,是为了什么?

她那些问题十分尖锐,对方若是不愿,完全可以避而不答。

骆笙心念微转,隐约有了答案。

许芳在小心翼翼试探着向她靠近。

而向她靠近的目的不言而喻:想要借助骆姑娘的威风对抗继母。

骆笙对此自然欢迎。

她决定再问一个问题。

“许大姑娘就这么一个弟弟,怎么忍心把他一个人留在侯府,而自己时常住在国公府?”

“我没有办法——”许芳似乎察觉到失言,咬了咬唇。

至于是真的失言还是其他,那就说不好了。

骆笙没有追问。

当一个人主动向你靠近,你要做的是表达出一丝善意,给对方继续靠近的勇气。而不是太过热情急切,把人吓跑。

骆笙放下茶杯,淡淡笑道:“这家的茶不大好喝。”

见骆笙没再问,许芳神色有些复杂,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有些遗憾。

“是么?我鲜少出来喝茶,不大了解。是我失礼了,回头选一家上好的茶楼向骆姑娘赔罪。”

骆笙摆摆手,指向窗外:“何必那么麻烦。许大姑娘看到对面的酒肆了么?”

许芳向外看了一眼。

那是一间还没有招牌却粉饰一新的酒肆。

“那是我的,下月初八开业,许大姑娘有时间可以去捧个场。”

第114章 有间酒肆

五月初八,宜开市、出行,忌安门、修坟。

青杏街上,原本售胭脂水粉的铺子终于换上了新招牌,满足了不少人的好奇心。

“有间酒肆”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一字字念出幌子上的四个大字,连连摇头。

一个不识字的壮汉好奇打量着酒肆,顺口问读书人“请教一下,这家酒肆叫什么名儿啊”

“有间酒肆。”

“我知道是酒肆,我是问酒肆的名字。”

“就是有间酒肆啊”读书人摇头叹气,背手走了。

这么粗俗直白的名字,一看就是开给那些目不识丁的粗人的。

罢了,罢了,还是去对面茶楼喝茶吧。

留下的壮汉反而被勾起了好奇心,大步走进去问道“掌柜的,你们酒肆叫什么名儿”

正低头算账的女掌柜一抬头,壮汉眼睛立刻亮了。

呦,竟然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

有眼福了。

还没等女掌柜开口,一道清脆甜美的声音响起“你不识字吗,幌子上写着呢。”

壮汉一听就黑了脸。

哪来的小丫头说话这么难听

他闻声望去,不由呆了呆。

这间酒肆有点邪门,有个漂亮的女掌柜就罢了,居然还有个俏可的女小二

女掌柜一见不对,忙打圆场“好叫客官知晓,咱们的酒肆叫有间酒肆。”

“这名字”壮汉想了半天,憋出三个字,“真直白。”

女掌柜听了这评价,嘴角飞快抽了抽。

她也觉得太敷衍了啊,奈何店名是新东家取的,其他人都叫好,令她一度怀疑自己有问题。

看这位客官的反应,明明她才是正常的。

壮汉环视酒肆,见大堂窗明几亮,桌椅崭新,不由点了点头。

店名虽古怪,但看在整洁干净的份上可以尝一尝,第一个客人说不定能半价呢。

壮汉坐下来,摆出豪气干云的姿态“有什么酒菜,拣拿手的上来。”

他虽然不识字,但他有钱

女掌柜又飞快抽动了一下嘴角,才道“咱们酒肆午间不开张,客官想吃酒菜不妨等晚饭时来。”

“啥”壮汉都听愣了。

作为一个八面玲珑,把脂粉铺子打理得红红火火的能耐人,女掌柜都有些羞愧了,好脾气解释道“咱们有间酒肆只做晚市。”

她脾气也不是一直这么好的,奈何新东家规矩太赶客啊。

壮汉用力一拍桌子,虎着脸道“掌柜莫不是拿我开涮”

他就没听说过不做午市的酒肆。

一定是欺负他不识字,不招待他

越想越气,壮汉又拍了一下桌子。

一道旋风冲过来,喝声响起“谁来砸场子”

壮汉看清冲到面前的少年又是一愣,甚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连打手都眉清目秀,这真的是一家酒肆

想到只在晚市开张的古怪规矩,壮汉恍然大悟。

“我懂,我懂,晚间我再来。”壮汉冲俊美少年拱拱手,笑嘻嘻走了。

盛三郎摸了摸下巴,问女掌柜“掌柜的,你有没有觉得这砸场子的恶棍笑得有些不对劲”

女掌柜面无表“没有。”

最不对劲的明明是这间酒肆

盛三郎见女掌柜这么说,呵呵一笑“那我回后厨了。”

红豆把汗巾往桌上一甩“我也去看看。”

眨眼大堂只剩下女掌柜一个,女掌柜沉思许久,默默关上了酒肆大门。

不行,她要好好与新东家谈谈。

盛三郎没有跑进后厨,而是停在后厨外头,眼巴巴看着并排三口大锅。

三口大锅足有半人高,上面锅盖压得严实,能听到咕嘟咕嘟的声响传出来。

盯着第一口大锅好一会儿,盛三郎扯着嗓子问“表妹,卤牛什么时候好”

骆笙从后厨走出来,拿手帕擦着手“这是为明准备的,牛要浸泡足够时间才能入味。”

盛三郎遗憾叹口气。

他可是亲眼瞧着表妹把一根牛筒子骨敲断飞水后放入锅底,再加上数十斤牛与秘制调料一起煮的。

想一想小火慢炖把牛骨髓熬出,再被大块牛一点点吸饱鲜美的汤汁,就知道有多香。

盛三郎又扑向第二口大锅“表妹,这锅烧猪头呢”

表妹带着秀姑一起做烧猪头时他也盯着了。

这锅五香酱汤是昨一早熬好的,一直放置到今,再放入炸得红亮的数个猪头继续小火熬煮。

这么的天,他一直怀疑这锅酱汤会不会放坏了。

虽然香味让他迈不动腿,可良心让他必须问清楚。

恰好秀月走出来,听到这话正色道“本来就要把汤放酸,烧出的猪头才会更加香糯软烂,这是这道菜的诀窍。”

说到这,她不由看了骆笙一眼。

昨一大早骆姑娘吩咐她熬一锅五香酱汤留到开张备用,她就有所预感,果然今的活计就是处理数个猪头。

她比谁都想知道骆姑娘从何得知的这个诀窍。

卤猪头的秘法是王府一位厨子从一本古籍上学来的,按说根本不会流传开来

秀月知道自己又想远了。

“没有坏”盛三郎听不得“香糯软烂”四个字,当即吞了吞口水。

香成这样,就算坏了他也吃,大不了再请大夫

“表公子,您就别添乱啦,这锅烧猪头是酒肆要卖的下酒菜,怎么可能是坏的”红豆丢给盛三郎一个白眼。

“我就是问问。”盛三郎默默咽下口水,遗憾看了第三口锅一眼。

这口锅就更令他心痛了。

他不错眼珠瞧着表妹往锅里放了老母鸡两只,肥鸭两只,肘子数块,猪骨十数根

可最后居然把这些全都捞出去不要,只留下这锅汤。

表妹说,这锅汤是用来浇阳面的。

阳面明明不是这样的

盛三郎眼神发直,只有一个念头饿。

这时女掌柜走了过来,缓了缓神才坚强抵挡住香味的腐蚀,义正言辞道“东家,关于酒菜的价格,我想跟您谈谈。”

“谈吧。”骆笙举步往大堂走去。

女掌柜忙跟上。

“烧猪头一百两银子一个”

“嗯。”

“酒十两银子一小碗”

“嗯。”

女掌柜深吸一口气“这也就罢了,阳面五两银子一碗”

骆笙敛眉“定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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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酒客

女掌柜一口血险些喷新东家脸上。

她终于懂了,当初新东家甩出一万两银票买下这间铺子根本不是豪气干云,而是不谙世事。

“东家,您知道街边摊上一碗阳春面多少钱吗?”

骆笙想了想,道:“十文钱?”

女掌柜泪流满面。

这不是挺明白的,怎么轮到自家酒肆就胡来了呢?

感觉趁着酒肆尚未开张还能挽救一下,女掌柜委婉道:“东家,那咱家的阳春面五两银子一碗是不是贵了点儿?”

五两银子啊,吃外头的阳春面能一天吃一碗,吃上一年还有富余呢。

骆笙扬了扬眉梢。

原来是嫌定价太高。

这个定价是她盘算过的。

要长久开下去的酒肆,如进京路上那样收开阳王一百两银子一碗臊子面肯定不行。

毕竟,那样人傻钱多的也不多。

她开酒肆是为了引某些人上钩,不能把鱼吓跑了。

而正是因为开酒肆是奔着某些人去的,不需要客似云来,所以也不能把价格定低了。

五两银子一碗味道绝佳的阳春面,这个价格刚刚好。

“我们的阳春面值这个价钱。”

女掌柜颤着嘴唇还想说道说道。

啥面值这个价啊,里面放了颗金鹌鹑蛋吗?

红豆不耐烦翻了个白眼:“掌柜的,你能不能大气一点儿?五两银子一碗阳春面贵吗?还有人花一百两银子买我们姑娘做的一碗臊子面呢。”

“一百两?”精明沉稳的女掌柜声音都变了。

这是说笑话吧?

女掌柜下意识看向骆笙。

东家一脸淡然。

女掌柜又看向店小二打扮的盛三郎。

盛三郎伸出一只手掌:“一百两银子一碗的臊子面,有人一口气吃了五碗。”

女掌柜双目发直:“还有这样的傻子?”

盛三郎乐了:“没人是傻子,愿意出这个钱自然是因为值。”

说到这,他扭头问跟来帮忙的石焱:“对吧,石焱?”

石焱面无表情:“对,我觉得阳春面也该卖一百两银子一碗。”

他吃了三碗一百两银子一碗的臊子面怎么了?

女掌柜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都说隔行如隔山,她一个脂粉铺的掌柜或许就没资格当酒肆掌柜。

后边传来的肉香味越来越浓,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酒肆正式开张。

来往行人好奇驻足,有一些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步入酒肆。

此时日头将落未落坠在天际,大堂中正是光线暗淡之时。

可这间酒肆却不同,大堂里格外亮堂。

一张张桌子、一条条长凳摆放整齐,干净爽利。

加上若有若无传来的肉香味,让好奇进来的人一下子走不动了。

走不动,那就坐下尝尝吧。

不少人抱着这样的想法纷纷落座。

“客官要吃什么?”盛三郎肩膀上搭着条雪白的汗巾,笑呵呵问道。

见店小二俊得有点不像店小二了,坐下来的人犹豫了一下,才道:“来一壶酒,有下酒菜端一盘上来。”

这酒肆不大,菜价肯定比酒楼便宜不少,花点小钱尝个新鲜也不错。

“好嘞。”盛三郎笑着应了。

虽然心疼要被卖出去的烧猪头,可一名优秀的店小二不能只盼着卖不完留给自己吃。

见盛三郎要去上菜,女掌柜坐不住了。

“盛盛三,先跟客人说一下价钱啊。”

“呃,一壶酒三十两,一盘烧猪头肉十五两。建议客官买一整只烧猪头,只要一百两银子就够了呢。”盛三郎十分贴心道。

他说完这番话,大堂里登时针落可闻,随后点菜的以及未点菜的全都拍桌而起。

“你们这是黑店不成?”

石焱面无表情出现:“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见石焱身材高大,眼神锐利,想要闹一闹的人们歇了心思。

好在不是结账的时候知道这家店死要钱,犯不着打起来。

一群因好奇进来的人骂骂咧咧走了。

不多时又进来数人,听了价钱又骂骂咧咧走了。

进进出出,眼见着日头落下月亮升起,愣是没有一个酒客留下来。

红豆托腮,很是纳闷:“怎么没人尝尝呢。”

女掌柜只想翻白眼。

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算了,她一个掌柜做不了东家的主,落个清闲也好。

大都督府,骆大都督问属下:“酒肆还没客人?”

“没有。”

骆大都督叹口气。

笙儿不知人间疾苦,酒菜价格定得太高了啊。

说起来还是请来的掌柜不懂事,笙儿不懂,掌柜难道也不懂吗?

一想女儿酒肆开张第一日眼巴巴守到打烊一个客人都没,委实有些可怜,骆大都督有了主意。

赵尚书好像还在衙门里忙着。

“去刑部跟赵尚书说,青杏街新开了一家酒肆,他今日得闲可以去尝尝,算是我请客。”

属下领命而去,骆大都督又是一叹。

怕伤女儿自尊,他不好出面,也不好吩咐锦麟卫的人过去。

至于平头百姓要是过去大吃八喝,那就更假了。

赵尚书正合适,笙儿肯定猜不到是他找的托儿。

赵尚书确实还没下衙。

近来有个案子令人焦头烂额,事情一下子多起来。

一听骆大都督请客,赵尚书乐得给这个面子。

反正再忙也要吃饭,青杏街离着又近。

揉了揉眉心,赵尚书把得力属下喊上:“林腾,吃酒去。”

林腾默默跟上。

酒肆里,依然没有一个客人。

盛三郎摸了摸肚子,笑道:“表妹,要不咱们自己吃了吧。”

骆笙十分淡定:“等到打烊。”

女掌柜旧话重提:“东家,咱还是把酒菜的价格降一降吧。”

“不必。”骆笙眸光淡淡投向门口。

以她这些日子对骆大都督的了解,今日酒肆开张却没有客人,骆大都督至少会找个托儿给女儿捧个场。

找的托儿是谁不重要,反正吃过后托儿也会变成真酒客。

有一个真酒客,自然就能有第二个,第三个

门口传来脚步声,光线一晃,走进来一名男子。

骆笙看清来人是谁,迟疑了一瞬。

这个可能不是骆大都督找来的托儿,是真酒客。

第116章 再来一份

掌欢正文卷第116章再来一份男子很年轻,一袭绯衣衬得他肌肤如玉,把大堂的明亮都压暗了几分。

女掌柜小心肝一跳。

今日来来去去只好奇不吃酒的客人不少,这是第一个比店里小二还俊的。

石焱颠颠就过去了,小声道:“主子——”

卫晗拧眉:“你怎么在这里?”

石焱下意识缩缩肩,讪笑道:“今日骆姑娘酒肆开张,卑职来帮忙。”

被主子这么一问,为什么有了不务正业的感觉?

不,他要坚定信念,当店小二比养鹅正经多了!

“既然是帮忙,就做好你的本分。”卫晗淡淡道。

石焱忙改了口:“客官里边请,客官想吃些什么?”

他养鹅也是很认真的,每日都会送信回王府,告诉主子在骆府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儿。

果然今日骆姑娘酒肆开市,主子就来捧场了。

“三火,这位客官是你的熟人?”女掌柜察言观色,觉得进来这位没准能留住吃一碗阳春面,殷勤凑上来。

“啊——”石焱一时没想好怎么介绍。

女掌柜笑如春风:“既然是三火的熟人,那就给客官算便宜点儿。”

“多谢,不必。”卫晗淡淡道。

女掌柜不由看向石焱。

石焱也道:“真不用。”

女掌柜看向石焱的眼神顿时变了。

没想到这位还有当奸商的天赋,专门杀熟。

“客官要吃什么?”石焱学着盛三郎的样子问道。

“有什么?”卫晗眼风从不远处懒洋洋坐着的少女身上一扫而过,随口问道。

“呃,烧猪头。一盘烧猪头十五两银子,一整只烧猪头只要一百两。”

女掌柜抬眼望天。

得了,她还想推荐一下五两银子一碗的阳春面,这下好了,好不容易坐下来的客人要被烧猪头吓跑了。

卫晗面色平静捏着茶杯,实则内心正在一盘烧猪头与一只烧猪头之间挣扎。

一整只倒不是吃不下,就是显得有点多。

不过吃起来应该不多。

卫晗不是在意旁人看法的人,何况大堂里这些人大半见识过他的饭量。

“一只烧猪头。”

“好嘞。”石焱应一声,扭头扯着嗓子喊,“一只烧猪头——”

女掌柜呆了呆,怀疑男子听岔了,确认道:“客官,您是要一整只烧猪头?”

卫晗想了想,道:“若是不够再说。”

女掌柜:“……”

很快一道响亮的声音传来:“烧猪头来喽——”

就见肩搭汗巾的盛三郎端着一个托盘快步走来,到了近前把托盘往桌上一放,掀开长条铜罩,一股奇香立时在大堂飘开。

木质长板上铺着一层细白油纸,一只红亮油汪挂着酱汁的猪头摆放其上。

旁边是两个瓷碟。

长条瓷碟分了数格,依次放着翠绿的瓜条,细细的葱丝,色泽漂亮的甜酱。

圆碟中叠着一摞薄如纸的小春饼。

女掌柜见烧猪头已上桌就不担心了,热情介绍道:“客官若是喝酒,就直接用小刀随割随吃,一口猪头肉一口酒,给个神仙都不换。客官若是不吃酒,小二会替您把烧猪头切成薄片,裹在春饼里配上瓜条、葱丝与甜酱,照样是给个神仙都不换……”

流着口水的盛三郎扫女掌柜一眼。

他怀疑女掌柜背着他吃过了!

“一壶酒。”卫晗看着占满半张桌子的长板,再想想这些只要一百两银子,竟觉得不大真实。

女掌柜忙道:“一壶酒三十两银子,若是吃一小碗,十两就够了……”

说清楚,省得结账打起来。

卫晗听明白了。

一壶酒只有三小碗。

“那来两壶吧。”

女掌柜凌乱了一瞬,决定不多话了。

原来这位与东家一样,是不差钱的主儿。

说起来,这位客人是什么来头?

可惜以前管的是脂粉铺,她见的男客不多。

红豆端了两只碧玉壶上来,笑吟吟道:“客官,今天咱们酒肆还有阳春面呢,等您吃了烧猪头喝了酒,可以再来一碗阳春面,只要五两银子一碗。”

卫晗不由看向骆笙。

骆笙微笑:“客官是不是觉得物美价廉?”

女掌柜抚额。

就算这位客官不差钱,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啊。

卫晗回以微笑:“确实物美价廉。”

一百两银子一碗的臊子面,五两银子一碗的阳春面。

这种差别对待,他记下了。

女掌柜默默走回柜台,开始发呆。

她可能真的不适合当这个掌柜……

卫晗拿起放在烧猪头旁边的小刀,割下一片猪头肉放入口中,眉目舒展开来。

香而不腻,五味俱全。

“好吃么?”盛三郎立在桌边,咽着口水问。

卫晗矜持点头,再割下一块猪头肉吃下,体会着香糯软烂的美妙滋味。

盛三郎险些看哭了。

到底怎么个好吃,您可具体说一下啊。

“盛三,你还不去后厨看看。”女掌柜又情不自禁履行起掌柜的责任。

一个店小二,站在客人身边流口水像什么样子!

盛三郎哪里顾得上搭理掌柜的,满眼羡慕道:“您可是第一个吃上表妹做的烧猪头的食客呢。”

卫晗手里没有停过的小刀难得顿了顿,看向骆笙。

他是第一个吃到骆姑娘做的烧猪头的人?

悠闲坐在柜台不远处的少女微笑:“之前进来的食客都嫌贵。”

卫晗:“……”

面无表情垂眸,继续吃烧猪头。

盛三郎与石焱就这么立在桌旁,眼巴巴看着。

以至于赵尚书闻着香味带林腾走进门,第一反应是:这酒肆够周到的,一个食客有两个店小二伺候着。

再然后,赵尚书才认出埋头吃猪头的是谁。

“王爷?”赵尚书一脸意外,抬脚走过去。

啧啧,骆大都督连开阳王都请来当托儿了?

赵尚书已经从传信的锦麟卫那里得知这家酒肆就是骆姑娘开的。

说白了,骆大都督就是请他来给爱女捧个场。

然而林腾不知道。

赵尚书走出数步,发现林腾没有跟上,纳闷回头。

“林腾,杵在那里干什么,见到王爷也不过来打声招呼?”

林腾眼里只有不远处那个眉眼沉静的素衣少女,心中惊骇至极。

骆姑娘原来不是说说的,她真的开了一家酒肆!

那他岂不是自投罗网,等会儿骆姑娘要是开口让他以后带堂弟过来怎么办?

卫晗顺着林腾视线看了一眼,微微拧眉:“赵尚书也来吃酒?”

赵尚书笑道:“忙到这时候还没吃饭,顺着香味就过来了,没想到巧遇了王爷。王爷赏脸一起喝一杯,下官请客。”

反正是骆大都督出钱,借花献佛也不错。

卫晗深深看林腾一眼,点头:“好。”

他虽然不差吃这顿饭的钱,但有人请客也不错。

赵尚书招呼林腾一起坐下。

盛三郎与石焱还在咽口水,是派不上用场了。

红豆与蔻儿立在骆笙身后嗑瓜子,也不中用。

可怜女掌柜还晕乎着,都不忘给新来的两位食客奉上碗筷。

王爷?尚书?

苍天呀,新东家开的是一间什么酒肆呀。

赵尚书一看就知道桌上摆着的烧猪头适合他的牙口,举箸便夹。

“这份我已经吃过了,赵尚书不如另要一份。”

赵尚书觉得他这把年纪一份烧猪头吃不下,想着有林腾分吃,就道:“小二,照着王爷的再上一份。”

烧猪头端上来后吃了两口,赵尚书一指埋头猛吃的林腾:“给他再上一份。”

第117章 只有烧猪头

夜色已凉,弦月高悬。

一名壮汉做贼般看看左右。

五月的夜晚正是京城人消遣的好时候,何况这繁华热闹的青杏街。

街头依然人来人往,酒旗招展。

卖油酥饼的、煎白肠的、炸馄饨的、槐叶冷陶的摊位上都坐满了人。

壮汉绕过这些,在一家酒肆门前停下。

这家酒肆就不同了,门口一只麻雀都没有。

想一想白日那风韵犹存的女掌柜的委婉暗示,壮汉露出一丝笑,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嘿嘿,他特意带足了银钱!

还没进门,壮汉就闻到一股奇香。

乖乖,这是什么香味?

壮汉忙走进去,看清大堂内的情景就是一愣。

一张桌子,三个人。

一人面前摆着一个长木盘,一时看不清木盘上堆的是什么肉。

但他知道,在门口闻到的那股让人吞口水的肉香就是这个传出去的!

更令壮汉纳闷的还不是这个。

那三个人明明同坐一桌,却既不交谈,也不碰酒,自顾自吃一口肉、喝一口酒,吃一口肉、喝一口酒,动作还飞快。

要不是整个大堂就这么一桌酒客,他还以为这三人是拼桌的。

更奇怪的是三人周围并排站了两个男小二,一个女小二,目不转睛守着三位食客。

壮汉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一个食客还配一个店小二的?

听到动静,三名店小二目光艰难从饭桌上移开投向门口,面露挣扎。

走开,舍不得不去招呼客人,又不合适。

立在骆笙身侧的蔻儿无奈摇摇头,快步走上去:“客官里边请。”

就知道红豆他们三个不行的,哪有她靠谱儿。

看着站在面前的娇美少女,壮汉登时回过神来,眼一下子亮了。

他错了,他刚刚居然怀疑这是一间真正的酒肆。

店小二一个个都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是酒肆!

蔻儿把神色奇怪的食客领到一张桌前,笑靥如花问道:“客官要吃些什么呀?”

壮汉不由瞄了旁边桌子一眼,问道:“他们吃的什么?”

“烧猪头。”

“那给我也上一只烧猪头。”

看着怪好吃的,再说就算是去那些明晃晃的地方,也不能上来就睡觉吧。

总得先吃点儿,先喝点儿

“一只烧猪头一百两银子。”蔻儿尽责先把价钱说了,觉得新来的酒客神态实在古怪。

壮汉音调一下子变了:“一,一百两?”

如同先前进来又吓跑的酒客一样,他拍桌而起,怒道:“你们怎么不去抢?”

埋头猛吃的三人看过来。

卫晗借着这个间隙拿出雪白手帕,动作优雅拭了拭嘴角。

一百两银子一只烧猪头就叫抢么?

那一百两银子一碗臊子面算什么?

他不由看了坐在柜台不远处的少女一眼,神色莫名。

骆笙察觉到卫晗的打量,懒得看他。

她坐在这里当然不是对酒客们的吃相感兴趣,更不是在大都督府闲得无聊。

她只是需要有间酒肆的酒客习惯骆姑娘的在场。

只有这样,当她干掉平南王出现在酒肆时,才不会显得突兀。

这间酒肆,专为平南王而开。

卫晗默默收回视线,啜了一口酒。

配烧猪头的是烧酒,入喉似火烧,偏偏不灼嗓,等吞入腹中又有一股冷冽余韵,正适合这个夏日的夜晚。

截然相反的口感完美相融,使这酒不似人间可得。

三十两银子一壶,确实便宜了。

卫晗的目光又忍不住去追寻那个能做出这般好菜、酿出这般好酒的少女。

最后,他硬生生忍住了。

赵尚书胡子上沾了酱汁,并没听清蔻儿刚才的报价,嘴里含着肉问林腾:“怎么了?”

林腾倒是听清了,割猪头肉的小刀抖了好几抖,坚强把一片肉切下来。

一百两!

他活这么大吃过最贵的烧猪头!

然而也是最好吃的烧猪头

林腾内心一番挣扎,平静道:“卑职也没听清。没想到大人请卑职吃这么好吃的酒菜,卑职敬大人一杯。”

一百两银子一只的烧猪头呢,赵大人请客

他没有别的意思,赵大人吃得这般开心,现在知道了价钱多扫兴。

还是接着吃吧。

烧猪头好吃,酒也好喝,赵尚书一见林腾敬酒,立刻端起酒杯与之相碰,把新来的酒客抛到了脑后。

吃不起酒还瞎叫唤的穷鬼他见多了,不值得上心。

盛三郎快步走过去,脸色发黑:“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客官若是觉得贵,可以不点。”

就开阳王那一桌,已经点了三份烧猪头,心疼死他了!

石焱也走过去了,冷着脸不说话。

以他对主子的了解,那一桌至少还要再上一份烧猪头。

等到打烊如果全卖完了只要一想这种可能,小侍卫就心如刀割。

躲在柜台后的女掌柜看着这番光景已经无力说话。

她要好好捋一捋,看以后怎么当好这个掌柜的。

壮汉是奔着美色来的,不是奔着打架来的,见过来两个虽俊美不凡但身材高大的店小二,声音一下子低了不少。

“还有什么下酒菜?”

烧猪头这么贵,换别的就是。

蔻儿依然笑靥如花:“还有烧猪头。”

壮汉皱眉:“我问还有没有别的下酒菜。”

这黑心的店,怎么只向客人推最贵的呢。

蔻儿面上依然端着笑:“别的下酒菜也是烧猪头,咱们酒肆今日准备的下酒菜只有烧猪头。客官您看那一桌的客人就知道了,咱们的烧猪头特别好吃呢,您这么挑剔不行的呀”

壮汉嘴角抽搐。

他是挑剔吗?

他是嫌贵!

“那就上一壶酒,一碟花生米。”

“一壶酒三十两银子,只有烧猪头。”蔻儿发现当店小二很好,可以仔仔细细把情况讲给客人听。

壮汉又想拍桌子了。

一壶酒三十两?

如果他没看错,隔壁桌上摆着的酒壶最多只有巴掌高!

女掌柜忍无可忍走过去,挤开蔻儿。

“客官若是觉得酒菜价钱不合适,不如吃一碗阳春面。这个点了,其实吃一碗清淡爽滑的阳春面对肠胃好呢。”

“阳春面五两银子一碗。”蔻儿板着脸道。

她总算看出来了,原来是嫌贵。

壮汉本想再拍桌子,却被娇美可人的店小二眼中的鄙夷激怒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中气十足喊道:“来一碗阳春面!”

五两银子他有!

第118章 明天还来

喊完,壮汉就想哭了。

五两银子啊,要不是为了别的,他疯了才花五两银子吃一碗阳春面。

“阳春面来喽。”不多时,店小二打扮的盛三郎端着一个大小适中的托盘上来。

托盘上是一只青花碗,正冒着热气。

壮汉认真看了一眼。

五两银子一碗的阳春面,必须好好看看。

银丝一样的面条盛在清汤里,上面只点缀着一些葱花。

葱花翠绿,瞧着倒是喜人,可再绿也只是葱花,不是翡翠。

真的没有一块肉!

壮汉悲愤拿起筷子,突然一愣。

这筷子……好像是银制的!

他有点不敢相信,又不好意思问,挑了一筷子面条就往嘴里送。

面条入口,壮汉立刻呆住了。

韧糯爽滑又说不出来的鲜美,这真的是阳春面?

心中怀疑着,手上反应却快。

一时间只听到壮汉哧溜哧溜吃面条的狼吞虎咽声。

咕咚咕咚,壮汉捧着青花碗把最后一点汤汁喝完,连葱花都没放过,随后开始发呆。

他怀疑他吃的不是阳春面。

阳春面十文钱一碗,他常吃的。

“客官还要点什么吗?”蔻儿笑吟吟问。

壮汉回神,低头看舔得干干净净的碗。

说得好像他能随便点,不就只有烧猪头嘛。

想到这里,壮汉有点想哭。

阳春面都这么好吃了,那该死的烧猪头到底有多好吃!

“再来一碗阳春面!”壮汉咬牙切齿喊出这句话。

喊声有点大,引起了埋头吃烧猪头的老尚书的注意。

“还有阳春面?”胡子沾着酱汁的赵尚书茫然问红豆。

烧酒太好喝,烧猪头太好吃,他一时竟忘了点别的下酒菜。

骆大都督请客,他只点烧猪头,这不是看不起人嘛。

“还有什么下酒菜,一样端一盘上来。”

红豆看赵尚书顺眼极了,笑容都甜了些:“除了烧猪头,还有阳春面。”

赵尚书:“……”

这不是等于没说?

女掌柜快步走过来:“对不住了,小店刚开张准备不足,今日的下酒菜只有烧猪头。”

“那明日有什么?”赵尚书下意识问。

卫晗举箸不语,实则对这个问题也很关心。

“明日——”女掌柜含怨看了骆笙一眼,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明日有卤牛肉。”

“别的呢?”

“没有了。”

赵尚书默了默。

今日只有烧猪头,明日只有卤牛肉,既然都是只有一个菜,这和准备不足有半点关系吗?

不过看在烧猪头的份上,明天他还来。

“王爷,要不要尝尝阳春面?”作为做东的人,赵尚书十分周到。

卫晗言简意赅:“一碗。”

赵尚书对红豆道:“三碗阳春面。”

本来觉得一只烧猪头吃不了,可现在隐隐觉得不够吃,那就再吃一碗阳春面吧。

三碗阳春面端上来不久。

赵尚书对红豆矜持点头:“再上一份烧猪头吧。”

“两份。”卫晗语气平静纠正。

赵尚书愣了一下。

没想到开阳王也这么能吃。

林腾忍着脸热看向上峰:“大人,卑职觉得还能吃一份。”

赵尚书果断道:“三份烧猪头。”

盛三郎扑过来,神情严肃:“客官,三份是不是有点多了?”

“不多啊,正好一人一份。”赵尚书倒是没有多想,因为吃得开心,好脾气解释着。

“可您……毕竟烧猪头吃多了不好消化——”

一把年纪的老尚书了,这么吃好意思吗?

赵尚书一脸淡然:“上菜就是,吃不完可以打包。”

盛三郎浑身一震,向石焱投去求助目光。

石焱懂,可是主子在这里呢,他能说什么?

见石焱指望不上,盛三郎心一横,道:“好叫客官知晓,咱们的烧猪头一百两银子一份。”

赵尚书胡子一抖。

毕竟驰骋官场数十年,忍下失声尖叫的本事还是有的。

缓了缓,赵尚书一字一顿问:“一百两银子一份?”

“对,少一文钱都不卖的。”为了保住自己那份烧猪头,盛三郎也是豁出去了。

女掌柜跺脚:“盛三——”

盛三郎面无表情:“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不能等人家吃完了才说价钱。”

女掌柜两眼发直回了柜台。

而赵尚书沉默不语,正盘算着眼下三人一共吃喝了多少钱。

这么一算,老尚书差点昏厥过去。

他虽官至尚书,却是个发了俸禄就交给夫人的正经人,私房钱没有多少啊。

完了,完了,他付不起饭钱,回头被御史弹劾,皇上一问怎么回事啊?

呃,刑部尚书吃霸王餐。

苍天啊,他一世英名都丢尽了啊——等等!

赵尚书精神一振,突然想了起来。

他是托儿,这顿饭有骆大都督出钱!

缓过来的老尚书对盛三郎矜持点头:“上三份烧猪头,再加三壶酒。”

盛三郎痛心疾首去上菜。

林腾诧异看了上峰一眼。

真没想到赵尚书这般豪爽。

赵尚书面不改色,稳如泰山。

酒肆是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开的,骆大都督当然知道什么价儿。

既然如此,他好歹是堂堂正二品高官,何必扭扭捏捏,反而显得骆大都督小气了。

就三个字:痛快吃!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太贵,以后再想吃就只能自己掏钱,不能这么敞开肚皮了。

秉着少吃一口就亏大了的精神,赵尚书干掉了第二份烧猪头。

到最后,红豆实在受不住了,黑着脸道:“三位客官可以明晚再来,明晚有卤牛肉。”

赵尚书擦擦嘴,忍痛道:“结账吧。”

明日来掏的就是自己腰包了,能一样吗?

红豆拿着账单念道:“六份烧猪头六百两,十壶酒三百两,八碗阳春面四十两,诚惠一共九百四十两。”

赵尚书淡定如山:“记在尚书府账上,账单给我,明日来人结账。”

“赊账?”红豆声音陡然拔高。

这时骆笙开了口:“红豆,把账单给赵尚书。”

红豆不情不愿把账单塞给赵尚书,嘀咕道:“怎么能赊账呢。”

赵尚书佯装听不见。

不赊账,把他抵在这儿刷盘子吗?

一直坐在柜台边的骆笙款款走过来。

“赵尚书吃好了?”

“吃好了。”

骆笙点点头,看向林腾:“林公子吃着可好?”

被跳过的卫晗:“……”

第119章 有间黑店

林腾也没想到骆笙问过赵尚书就问他,当即耳根一红。

难不成他比开阳王还重要?这多不好意思。

“饭菜好吃么?”骆笙问。

林腾犹豫了一下。

答案显而易见,可面对骆姑娘不能掉以轻心。

见林腾犹豫,卫晗眸光冷了冷。

如果他记得不错,这小子吃了四碗阳春面,比他还多吃一碗。

林腾头皮一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开阳王有杀气。

“好吃。”林腾最终没办法昧着良心否认。

“是不是十分好吃?”

林腾点头:“嗯。”

骆笙微微一笑:“那以后林大公子可以常来吃。”

说到这,她顿了顿,语气认真:“林大公子如果带堂弟来,可以算半价。”

还没等林腾说什么,赵尚书果断道:“林腾,明日带你堂弟来。”

他要来吃卤牛肉,他要享受半价。

一千两银子一顿饭的半价优惠,足以让林腾牺牲一下他堂弟了!

“大人”林腾有些急。

骆姑娘指明要堂弟来,这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尚书脸一沉:“烧猪头不好吃?”

这混小子,刚吃完他请的烧猪头就忘了?

林腾:“明日卑职带堂弟来。”

吃人嘴短。

不过有赵尚书在,想必骆姑娘也不能拿堂弟如何。

骆笙笑意真切:“我明日还在店里。”

林腾也不敢与之对视,胡乱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骆笙不再难为这面冷心热的青年,对卫晗微微欠身:“王爷好走。”

卫晗沉默了一瞬,颔首。

“王爷,请”赵尚书伸出手。

“赵大人客气。本王还有些事,赵大人先走。”

赵尚书下意识看了看骆笙,咳嗽一声:“既然王爷还有事,下官就不打扰了。”

出了酒肆的门,夜风把赵尚书胡子上的肉香味给吹散了一些,令他登时多了几分清醒。

“大人,怎么了?”见赵尚书突然停下,林腾问道。

赵尚书神情严肃:“林腾,你说开阳王明日还来吗?”

万一还来,万一又碰上,难不成他还要请客?

想到这种可能,赵尚书倒抽口冷气。

这可万万不行,明日他花的是自己的钱!

林腾可不知道慷慨大方的上峰在担心什么,有问便答:“卑职觉得开阳王还会来。”

那么好吃,他一时意志不坚定连堂弟都要带来,开阳王怎么会不来。

“那你觉得开阳王是像今日这般快打烊才来,还是早早就来?”

林腾摇头:“卑职不知。”

赵尚书不满:“就当是破案。”

林腾一惊:“莫非有案子要发生?”

赵尚书抖了抖唇,没好气道:“算了,明日咱们早早就来,记得带着你堂弟。”

与林腾分开后,一名锦鳞卫出现在赵尚书面前。

赵尚书忙把账单塞过去。

锦鳞卫把账单带回大都督府,呈给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皱眉:“明日带着账单以尚书府的名义去结帐就是,怎么还带过来?”

一顿饭钱,值当让他费心?

比起这个,他更关心有没有真酒客去笙儿的酒肆。

锦鳞卫面色古怪:“卑职觉得还是请您过一下目”

见属下态度有异,骆大都督随意瞄了账单一眼,随后眼睛就直了。

一阵沉默后,缓过来的骆大都督问:“赵尚书今日吃的龙肝凤髓?”

偷偷留意着酒肆动静的锦鳞卫回道:“赵尚书吃的烧猪头。”

“还有呢?”

“没有了,下酒菜只有烧猪头,然后就是烧酒和阳春面。”

“这些要将近一千两银子?”骆大都督声音都高了。

他不是差这个钱,可赵尚书真的不是借着这个机会发财致富?

请客可以,冤大头不能当。

等等。

骆大都督仔细看了一眼账单,看到烧猪头、烧酒和阳春面的各自价钱,忍不住挠头。

笙儿开的店不应该叫有间酒肆,应该叫有间黑店。

不过一千两还是太过分了。

“赵尚书带着一个属下吃了六只烧猪头?”

锦鳞卫低头解释道:“赵尚书恰巧遇到了开阳王,邀开阳王一起吃的。开阳王也吃了两只。”

骆大都督摇了摇头。

说真的,他以前真没发现开阳王是这种人。

明明瘦瘦高高,仗着有人请客居然猛吃两只烧猪头。

啧。

被骆大都督鄙视到尘埃的卫晗正把石焱叫出酒肆问话。

“这些日子照顾大白是不是不够用心?”

石焱心头一凛,忙道:“卑职绝对用心!”

“那是言行不妥,得罪了骆”卫晗本想说骆姑娘,又觉太明显,遂换了说法,“得罪了骆府的人?”

“也没有啊,卑职和骆府的人都相处融洽。”

卫晗沉默了。

明白了,骆姑娘纯粹是对他有意见。

可每次二人打交道,吃亏的明明是他,如果硬要说得罪骆姑娘之处

卫晗想到了那个夜晚,那座荒宅。

那晚拿石头砸他并向他眼睛撒辣椒面的女子蒙着面,他后来认出那是骆姑娘。

而那时他没有遮掩样貌,骆姑娘自然也认出了他。

也就是说,骆姑娘对他的敌意与那座废宅有关。

卫晗眼神耐人寻味起来。

“主子,以后卑职能不能每日来酒肆帮忙?”石焱趁机问出当前大事。

来酒肆帮忙管饭的,主子要是不许,他要哭死了。

卫晗点头允了。

酒肆人多事杂,有个他的人在也好。

石焱登时精神抖擞,劝道:“主子,时间不早了,您早些回去吧。”

卫晗回眸看了酒肆一眼。

酒肆依然灯火通明,却驱不散他心中疑团。

不过酒肆就在这里,骆姑娘也在这里,不急于一时。

目送卫晗离去,石焱飞一般冲回了酒肆。

酒肆里只剩下埋头吃面的壮汉,这时候正问红豆:“小娘子,在你们酒肆用饭的客人,还要互相叫诨号么?”

红豆被问愣了:“诨号?没有啊。”

“那怎么一个喊尚书,一个叫王爷?”

还真敢叫。

红豆噗嗤一笑:“因为他们一个是开阳王,一个是刑部尚书啊。”

啪嗒一声,壮汉手中筷子掉到桌子上。

“客官小心点,一副筷子十两银呢。”

壮汉默默擦擦筷子,大口吃面。

都和王爷、尚书一个屋吃饭了,五两银子一碗阳春面太正常了。

吃了二十碗阳春面的壮汉结帐走出酒肆,流下泪水。

二十碗阳春面,都够他听金水河上的花魁唱一晚小曲儿了。

说起来,他一开始打算干什么来着?

第120章 总结

掌欢正文卷第120章总结总算熬到最后一个客人也走了,盛三郎黑着脸骂出来:“真能吃啊,真能吃!”

“表哥莫急,我记得烧了八只。”

开业大吉奔着好兆头,她一共烧了八只猪头。

本想着开张第一日定价又高,就算有骆大都督给女儿找的托儿,最多卖掉四只。

没想到还有个开阳王……

盛三郎更心痛了:“才两只,还不够我一个人吃的。”

连赵尚书那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都吃了两只烧猪头,他怎么够吃!

石焱一听不干了:“盛公子,吃独食可不行。”

“别吵啦,烧猪头还堵不住你们的嘴。”红豆端着一份切好的烧猪头摆上桌。

蔻儿紧随其后,端上第二份。

盛三郎虽恨不得扑上去,却记得还有个表妹:“表妹,来吃啊。”

“你们吃。蔻儿,叫秀姑给我下一碗阳春面,然后一起过来吃。”

蔻儿领命而去,不多时秀姑亲自端着一碗阳春面从后厨走出来。

女掌柜用眼角余光悄悄瞄了好几下。

新东家这些人个个容貌出众,唯独这个大厨有点吓人。

好在只在后厨,不影响生意的。

秀姑的模样引起了女掌柜侧目,对其他人来说却只有欣喜。

人齐了,就能开吃了。

盛三郎忙喊:“秀姑,快来吃烧猪头。”

秀姑把阳春面摆在骆笙手边,没有动。

“秀姑,掌柜的,你们一起去吃吧。”

秀姑屈了屈膝,向盛三郎等人走去。

她想尝一尝这烧猪头,是不是与郡主做出来的一个味道。

女掌柜有些不好意思:“东家,这不合适——”

东家可是骆姑娘,在客人面前被她喊盛三的少年郎是骆姑娘的表哥,其实也是个贵公子。

她一个卖劳力的,怎么好大大咧咧与贵人同吃同喝。

“在酒肆,不分这些。”

女掌柜听骆笙这么说,这才走过去落座。

“开吃!”盛三郎一筷子夹向猪耳朵。

石焱不甘示弱,动作快若闪电把猪脸肉往嘴里塞。

红豆一个手肘把石焱拱开,抢占了最佳位置。

蔻儿急得直喊:“哎呀,你们这么没规没矩是不行的呀——”

红豆把一筷子猪头肉塞进了蔻儿嘴里。

蔻儿眼神直了直,飞快把猪头肉咽下才说出后面的话:“烧猪头这么好吃,不抢是不行的呀!”

女掌柜——女掌柜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只知道吃。

骆笙看大家吃得热闹,不由弯了弯唇,挑起几根面条吃下。

面条劲道入味,汤头鲜美无边,还是她在王府吃过的阳春面的味道。

那时的她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在京城的一间小小酒肆,吃上这么一碗阳春面。

骆笙走到门边,往外望去。

黑夜漫漫,万家灯火,仲夏的月依然那般冷清。

秀姑回头望了一眼立在门边的素色背影,神色复杂。

饭桌上的动静一下子大了起来。

石焱与盛三郎以筷当刀,正在抢最后一块猪脸肉。

红豆趁二人争抢时把猪脸肉夹起,塞入嘴里。

石焱与盛三郎登时痛心疾首,唉声叹气。

红豆得意扫他们一眼。

哼,在她面前也敢抢食。

蔻儿根本没动筷子抢,因为知道有红豆在铁定抢不过,只是自我安慰道:“明日还能吃到卤牛肉呢。”

石焱与盛三郎同样得到了安慰,只觉蔻儿这般善解人意的小丫鬟太难得了。

女掌柜忍不住问秀月:“大师傅,卤牛肉也像烧猪头这么好吃么?”

苍天啊,她吃到的是什么烧猪头啊。

早知道烧猪头好吃成这样,她还担心什么没生意。

实在没生意,她买一个吃!

或者,如果东家允许敞开肚皮吃,不给她工钱也行。

秀月下意识看了骆笙一眼,点头:“也好吃。”

“也好吃是多好吃?”女掌柜追问。

秀月想了想道:“与烧猪头各有各的好吃。”

女掌柜默默咽了咽口水,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在有间酒肆当一辈子掌柜的!

统共只有两桌客人,加上自己人吃的这桌,几人齐齐动手,没多久就把酒肆收拾得干干净净。

女掌柜拿出账本:“今日开张大吉,共收入一千零四十两,除去食材与人力等开销,纯利至少一千两以上……为了让咱们酒肆生意更红火,各位可以多提意见,看哪里还有改进的地方。”

“我有意见。”盛三郎第一个开口。

众人皆看向他。

“咱们酒肆不大,我觉得不需要太多人手,三火明日可以不用来帮忙了。”

抢猪头的主力,必须打发走。

红豆?红豆是绝对主力没错,可他不敢啊。

石焱一听就炸了:“我不走!”

见众人都盯着他,小侍卫超常发挥出聪明才智:“咱们酒肆的酒菜这么好吃,以后客人肯定少不了,人手哪里多了?再说了,我不是个单纯的店小二啊。”

“那你是什么?”红豆问。

石焱拍拍胸脯:“我其实是个伪装成店小二的打手。你们想,咱们酒肆的酒菜这么好吃,万一有人买不到,或者买不起,要打劫怎么办?这店里还有比我身手更好的吗?”

众人一听,不由点头。

有道理,打手不能少。

石焱一看大家点头,悄悄松口气。

吓死他了。

“那我也提个意见。”

盛三郎心头一紧。

石三火这小子莫非想报复?

石焱往门口瞄了瞄,声音放低:“我觉得每桌的下酒菜得限量。就比如今日的烧猪头,不能想吃几只就几只吧?要是来个饭桶都吃了,让别的桌的客人怎么办?”

以他对主子的了解,以后主子恐怕天天来。

在主子面前他敢吱声吗?必须要有酒肆规矩约束才行。

众人猛点头。

这个建议好,下酒菜都让饭桶们吃了,他们吃什么?

“我也有意见。”红豆扬了扬手。

小丫鬟神色严肃:“概不赊账。”

女掌柜一听就摇头:“这个恐怕不行。咱们酒肆定价有点高,一般客人出来吃饭不会带那么多银钱。”

骆笙开口:“能证明是哪家府上的就记账,回头去他府上收,其他概不赊账。”

一番总结后,有间酒肆落了锁,开张头一日便算过去了。

而回家后的赵尚书洗漱过后歇在夫人身边,却突然被夫人揪住了胡子。

“老爷,我怎么闻着你这胡子这么香?”

第121章 两个任务

赵尚书暗道一声糟糕。

他明明仔细把胡子洗了好几遍,怎么还有香味呢?

老尚书面上不动声色“夫人许是闻错了,胡子怎么会香呢?”

“对啊,胡子怎么会香呢?”尚书夫人凑近了,眉一挑,“老爷下馆子了?”

赵尚书忙道“有人请客!”

“有没有人请客不打紧,老爷说说这馆子在哪条街上,叫个什么名儿?”

这也太香了,可见那馆子的饭菜错不了。

“就在青杏街上,叫有间酒肆。”

“有间酒肆?”

赵尚书点头“名字虽直白了点儿,酒菜是真好吃。对了,这酒肆是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开的。”

“那个骆姑娘?”尚书夫人音量陡然拔高。

赵尚书忙安抚“夫人你看我这胡子都一大把了,不怕骆姑娘。”

尚书夫人瞅一瞅自家糟老头子,点头。

说得也是。

不过她本来是想去尝尝,既然酒肆是骆姑娘开的,就算了。

“睡吧。”尚书夫人歇了心思,重新躺好。

可香味依然往鼻端钻。

尚书夫人睁开眼,拍了拍枕边人。

“又怎么了?”赵尚书叹口气。

酒足饭饱,还让不让人好好睡一觉了。

“老爷要是再去,带些吃食回家。”

她不想去,但能让老爷带回来尝尝啊。

赵尚书内心一阵激动。

这是走运了吗?他都做好花私房钱的准备了,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夫人若是想吃,那我明日再去一趟就是。”赵尚书轻咳一声,“就是酒菜价钱有点贵——”

“贵有贵的道理。老爷明日多带些银钱去。”

“行。”赵尚书中气十足应下。

翌日。

骆大都督问下人“姑娘出门了吗?”

“姑娘在演武场。”

骆大都督一想也是。

笙儿那间酒肆据说只做晚市,自然不用太早出门。

骆大都督抬脚去了演武场。

骆笙正在练习射箭。

一张弓,一支箭。

当她不知第多少次弯弓射箭后,自然而然就投入了全部心神。

羽箭正中靶心。

“好箭法!”骆大都督抚掌。

骆笙猛转身,拉满弓弦正对准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一愣,随后笑着走过来,十分自然揉了揉骆笙的发“笙儿,你练射箭练糊涂了。”

骆笙握着弯弓的手微不可察颤了颤,把弓箭收起。

“父亲突然抚掌,吓我一跳。”

骆大都督笑起来“在府中笙儿还担心有歹人?”

骆笙语气平静“进京路上遇到过劫匪,之后就总忍不住紧张。”

骆大都督一听很是心疼,宽慰道“笙儿放心,为父已经派你五哥前去剿匪,前几日你五哥回来复命,说沿途匪患已经解决。”

骆笙心中产生一丝动容。

这丝动容不是为她,而是为骆姑娘。

骆姑娘有一位疼她入骨的父亲。

既然如此——

她想了想,从荷包中取出一物放入骆大都督手心“父亲可见过此物?”

骆大都督定睛一看,是一枚长不过三寸的桃木斧。

“父亲见过么?”

骆大都督摇头“这类挂件很寻常,要说特殊,就要看桃木斧上的花纹是否有特殊含义。”

“这么说,父亲也没留意过有谁佩戴此物?”

“笙儿为何问这个?”

骆笙把弓箭交给红豆,沉声道“进京的路上,女儿不只遇到了劫匪,还遇到了一场追杀。”

“什么?”骆大都督脸色大变,再次看向手中桃木斧,“那这是——”

“是从追杀我的人身上搜到的。”

骆大都督脸色十分难看“你回来后怎么没对父亲说!”

骆笙垂眸“女儿才回府就听说父亲遇刺重伤,危在旦夕,联想到路上的遭遇,不敢乱说一个字,只盼着父亲赶紧好起来。”

“那为父好了怎么也没听你说?”

普通劫匪与追杀,这又不一样了。

骆笙抬眼看着骆大都督,神色赧然“后来父亲好了,我……就给忘了,刚刚才想起来。”

她不是没想过借助骆大都督的力量查清楚追杀骆姑娘的人,只是她醒来后全无骆姑娘的记忆,对骆大都督所有的判断都来自于身边人的说法。

她不能只听别人说,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和心来判断。

她现在能确信,骆大都督对女儿的宠爱没有掺假。

骆大都督先是一愣,随后笑了。

说忘就忘,这倒是笙儿的做派。

骆大都督把桃木斧收好,拍了拍骆笙“这件事交给为父来查,笙儿不要再往心里去。”

骆笙点了点头,忽然问“父亲,您是不是得罪过许多人?”

身为锦麟卫指挥使,手上沾染过那么多鲜血,午夜梦回真的不会心虚吗?

骆大都督却笑了“笙儿不必担心这些,为父是锦麟卫指挥使,不怕得罪人。”

怕得罪人,又怎么当得了锦麟卫指挥使。

骆大都督回到书房,默坐半晌,吩咐人把平栗与云动喊来。

平栗与云动是先后脚到的。

“五爷,大都督让您先进去。”

云动冲平栗微微点头,走进书房。

“义父唤孩儿来何事?”

“你查一查这个,看能查出什么来。”骆大都督把桃木斧递过去。

云动看一眼,没有什么反应收好,应了一声是。

“暗暗调查,不得让任何人知道。”骆大都督叮嘱完,示意云动出去,换平栗进来。

平栗与云动擦肩而过,笑了笑走进书房。

“平栗,你还从来没离开过京城吧?”

平栗一愣。

与其他义子不同,他一直在京城协助义父掌管锦麟卫。

义父突然问起这个是何意?

“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我思来想去交给谁都不放心,想交给你来办。”

“请义父吩咐。”

骆大都督舒展了一下身子,淡淡道“你去一趟金沙,把辰儿接回来吧。”

平栗猛然看向骆大都督,丝毫不掩饰吃惊。

骆大都督换了严厉神色“你是义父最器重的义子,所以我把这个差事交给你。辰儿若是有个什么闪失——”

平栗心头一凛,忙道“那孩儿提头来见!”

骆大都督神色一松“出去吧。”

等书房门被关上,骆大都督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

多日前他就收到了辰儿的来信。

辰儿在信上说身体好了,想回家。

他本来不会同意,不过现在改主意了。

第122章 赠菜

翌日晴好。

一名少女在酒肆前驻足,看着紧关的店门目露迟疑。

站了一会儿,她眼波扫过青色酒幌,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店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个风韵犹存的妇人。

“姑娘是想吃酒么?”女掌柜在大堂隔窗看了少女片刻,虽然还未到酒肆开门的时间,想了想,还是出来问一问。

身为一个合格掌柜,自然不能放过一个可能的客人。

“这间酒肆——”少女犹豫了一下,“是骆姑娘开的吗?”

女掌柜一怔,随后点头:“对,咱们有间酒肆的东家是骆姑娘。”

“那……是还没开市么?”

女掌柜笑了:“昨日就开市了,不过咱们酒肆只做晚市。姑娘要是想吃酒,就请晚些来。”

“这样啊。”少女恍然,又带着惊讶。

恍然自然是知道了为何这个时候店门紧闭,惊讶则是只做晚市的酒肆简直闻所未闻。

不过想想东家是骆姑娘,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可能。

少女把一个锦盒递给女掌柜:“晚间我不便来。麻烦掌柜对骆姑娘说一声,就说许姑娘昨日不便出门,今日特来送贺仪。”

女掌柜接过锦盒,问道:“敢问姑娘是哪个府上的?”

“掌柜说许姑娘,骆姑娘应该就知道了。”少女说到这顿了顿,加了一句,“我住在表姨那里。”

女掌柜目送少女离去,倒是没有太在意。

骆姑娘开酒肆,有手帕交送个贺仪之类的太正常了。

这就是女掌柜误会了,骆姑娘压根就没手帕交。

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当然不能算手帕交,那是有共同爱好的狐朋狗友。

骆笙来到酒肆听女掌柜说起此事,便知道来人是她的外甥女许芳。

打开锦盒看了看,里面是一对如意吉祥结,缀着小小的金貔貅。

东西不算贵重,胜在心意。

骆笙想了想,吩咐红豆:“装一盒卤牛肉,送到宁国公府上。”

有来有往,一来二去就算有了交情。

这一点她清楚,许芳也清楚。

还没到下衙时间,赵尚书就打发林腾去叫堂弟,并定好在有间酒肆碰面。

熬到下衙,赵尚书脚底生风往酒肆赶,因为走得急撞上了才从国子监出来的林祭酒。

“赵尚书走这么快干什么?”林祭酒揉了揉肩头,笑道,“我这把老骨头都要被你撞散了。”

论年纪,林祭酒比赵尚书还大一些。

“去吃酒。”遇到同僚就不好表现太急了,赵尚书压抑着腹中馋虫道。

林祭酒年纪虽大,眼神却好,哪怕赵尚书竭力克制也从他身上看到了急切。

吃个酒怎么还心急火燎的?

老祭酒一时起了好奇心:“这么说,我大孙子回去了?”

“没有,我叫着他一起去吃。”说到这,赵尚书有些心虚。

他不只叫了林祭酒的大孙子,还叫了二孙子呢。

林祭酒轻咳一声:“要是没有外人,方不方便算我一个?”

赵尚书犹豫了一下。

“没外人吧?”林祭酒又问一句。

赵尚书扯了扯嘴角:“没外人。同去,同去。”

就他是个外人。

二人并肩穿过官署林立的街道,拐进了青杏街。

“赵尚书就在这里吃酒吗?离着衙门还挺近的。”

“是啊,胜在方便。林祭酒注意脚下,酒肆就在那里了。”

林祭酒脚步微顿,遥望着赵尚书所指的一间酒肆门前招展的幌子,眯着眼念道:“有间酒肆。”

“林祭酒好眼力。”

林祭酒拈须笑笑:“大俗即大雅,倒是有些意境。”

赵尚书顾不得接话,脚步不由加快。

他不在乎是俗还是雅,只在乎好不好吃。

林腾与林疏比赵尚书先来一步。

站在酒肆门口,林疏一脸无奈:“大哥,我今日本来有约了。”

林腾不好意思道:“回头我请二弟的朋友吃酒赔罪。”

“要不把他们叫来——”

林腾急急打断林疏的话:“不成。”

林疏一愣,不解望着林腾。

大哥虽然不大爱说话,性情却是爽快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当然是因为贵啊!

林腾一想堂弟要是带着几个朋友来吃他,腿肚子都打哆嗦了。

有间酒肆一顿饭,他得把家中为他娶妻准备的银钱提前开支了。

祖父不打断他的腿才怪!

对堂弟当然不能这么说。

林腾勉强露出个笑容:“还没跟你说,今日还有赵尚书。”

林疏更诧异了:“大哥与上峰吃酒,为何叫着我?”

他还以为是兄弟两个聚一聚。

这时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传来:“二位到底是进来,还是不进来呀?”

兄弟二人闻声一看,是个娇俏活泼的女小二。

林疏对林腾低声道:“大哥,我怎么看着这女子有些面熟?”

“进来再说。”林腾把林疏拽了进去。

林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打眼一瞧就望见了柜台边的素衣少女。

林疏震惊着扭头,看向自家兄长。

领他进狼窝,这不可能是他大哥!

“林二公子好久不见,好像长高了。”骆笙含笑打量着林疏。

林疏:“……”那种好像被祖母打量的诡异感觉又来了。

不过这倒让他莫名心安了一点儿。

毕竟祖母那一辈的不大可能抢他当面首。

骆姑娘前些日子把表弟带回大都督府的事他听说了,为此还偷偷去见了表弟。

虽说骆姑娘此举歪打正着算是帮了表弟的忙,可表弟看起来受到了严重打击……

“红豆,领两位林公子去窗边坐。蔻儿,端几样小菜来。”

“小菜?”林腾惊了一下。

什么小菜?

骆笙微微一笑:“赠送的小菜。”

林腾沉默着看向林疏。

林疏一头雾水:“大哥看我做什么?”

林疏什么都不想说,并坐了下来。

不多时蔻儿端上来个托盘,不大的托盘上放着四个颜色各异的瓷碟。

“红油青笋。”蔻儿放下白瓷碟。

“油酥茴香豆。”这是樱桃红的瓷碟。

荷叶绿的瓷碟中:“紫薯凉粉。”

蔻儿把最后一个浅粉色瓷碟放下:“水晶虾冻。”

林腾盯着红木饭桌上的四碟小菜,久久沉默着。

林疏则趁着蔻儿收走托盘,压低声音问堂兄:“大哥,你说实话,这里吃饭贵吗?”7

第123章 如何讨骆姑娘欢心

这时赵尚书与林祭酒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林腾,你们到了啊。”

林腾与林疏站起来,向赵尚书打过招呼,看到了林祭酒。

“祖父?”兄弟二人吃了一惊。

林祭酒眯眼看着两个孙子,最后落在林疏身上。

“疏儿,你怎么也在?”

林疏刚想说话,就被林腾悄悄拿手肘碰了一下。

“孙儿凑巧遇到二弟,就叫他一起来了。”

“先坐,先坐。”赵尚书一屁股坐下,扫到饭桌上摆着的四碟小菜,猛地看向林腾。

还没说好谁做东,这小子竟然敢乱点菜?

林腾忙道“这是赠送的小菜。”

赵尚书悄悄松口气,这才有心思盯着四碟小菜猛瞧。

白瓷碟里码着十数条青笋,碧绿青翠,笋尖淋着一点点红油。

红碟中的茴香豆呈金黄色,颗颗饱满。

绿色碟子中是一块紫色方冻,剔透如琉璃,上面撒着一些白芝麻。

粉盘中的小食令赵尚书眼睛微微睁大几分,流露出震惊之色。

那是一片片薄厚适中的冻子,如水晶般嵌着一段段虾仁。

想一想一百两银子一份的烧猪头,赵尚书的心就提了起来。

这四碟小菜真的是赠送的?

别的也就罢了,这水晶冻里有虾仁!

蔻儿站在一侧问“几位客官想吃些什么?”

姑娘说了,无论客人是什么身份,只要进了酒肆的门统统叫客官。

见赵尚书只顾打量桌上小菜,林祭酒捋着胡子道“今日我做东,有什么拿手菜只管上来。”

“祖父!”林腾脸色都变了。

林祭酒睨了大孙子一眼“怎么?”

腾儿平时挺沉稳啊,今日这是怎么了?

看这意思,倒像是替他心疼钱。

这就太沉不住气了。

他好歹是国子监祭酒,再清贵没油水也不至于连一顿饭都请不起。

再说了,四个人同桌吃饭,其中两个是他孙子,他不请谁请?

赵尚书也睨了林腾一眼“怎么?”

这混账小子,祖父的钱是钱,上峰的钱就不是钱了?

“没事。”林腾端着一张严肃脸,垂眸喝水。

还是少说多吃吧,反正他没钱。

林疏只觉气氛古怪,也低头喝水,并在心中想这间酒肆有些小气,奉上的竟然不是茶水,而是白水。

“咱们酒肆今日有卤牛肉。”

“别的呢?”

喝酒正配卤牛肉,但也不能只有卤牛肉吧。

蔻儿看了林疏一眼,道“还有黑蒜酱鸭舌。”

本来只有酱牛肉的,还是掌柜劝了姑娘半天,姑娘才说了句“既然林二公子来,那就加一道黑蒜酱鸭舌吧。”

此时瞧着,林二公子果然是个玉树临风的人物。

不过姑娘这么直白是不行的呀,掌柜当时听到姑娘这么说,嘴巴张了许久都没合拢。

林祭酒觉得莫名其妙。

他问还有什么菜,怎么店小二报出菜名,这酒肆的人都以一种他占了大便宜的眼神盯着他?

“都有什么一次报上来。”林祭酒正襟危坐,豪气干云。

“卤牛肉、酱鸭舌、烧酒,还有阳春面。”蔻儿口齿伶俐报完,再说价格,“卤牛肉二十两银子一份,酱鸭舌三十两银子一份,烧酒三十两银子一壶。”

正襟危坐的林祭酒险些栽倒。

这价格有些贵啊——

二十两银子一份卤牛肉,不知道是多大一盆?

林祭酒想到两个饭量正大的孙子,忍着心颤点头“那就上一份卤牛肉,一份酱鸭舌,一壶烧酒。”

林腾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

赵尚书当然不会多话,反正不是他请客。

蔻儿记下来,神色古怪去传菜。

林祭酒觉得气氛有些怪,举箸夹向一块水晶虾冻。

刚刚他就瞧着这虾冻做得好,竟是从未见过的精致。

虾冻一入口,林祭酒就愣了。

这,这也太好吃了!

老祭酒忙咽下嘴里的,再去夹第二块。

“客官里面请。”石焱突然喊了一声,藏在热情之下的是忐忑。

主子果然又来了!

已经得了准话,他倒不担心被主子赶回去养鹅。可他担心主子吃太多,等酒肆打烊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吃下第二块水晶虾冻的林祭酒向卫晗打了声招呼。

卫晗颔首回礼,目光下移。

四碟小菜皆被吃了大半,但依然能看出来很精致。

自然也很好吃。

林祭酒见卫晗注意到桌上小菜,顺口赞道“这家酒肆的赠菜很不错。”

赠菜?

卫晗不由看向坐在柜台不远处的素衣少女。

骆笙微笑点头。

卫晗收回视线,落在林疏身上。

这种场合林疏也就是随祖父行了个礼,并没有单独与堂堂亲王寒暄的资格,是以他并没多想,依然在回味刚刚吃下的青笋。

卫晗抿起薄唇,在隔壁桌落座。

“王爷不如一起吃。”林祭酒客气道。

林腾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他不是担心别的,就是担心最后账单一出,要么祖父昏死过去,要么祖母昏死过去。

要么,他被父母打晕过去。

“本王就不凑热闹了。”

听石焱报完菜价,卫晗淡淡道“三份卤牛肉,两份酱鸭舌,两壶烧酒。”

林祭酒诧异看着卫晗。

开阳王能吃三大盆卤牛肉?真看不出来啊。

卫晗一脸云淡风轻。

二十两银子一份卤牛肉,以他对骆姑娘的了解,分量恐怕不会很多。

石焱清清喉咙“客官,酱鸭舌是限量的,一桌只能吃一份。”

卫晗默了默,道“那就加一份卤牛肉。”

“好嘞,您稍等。”

林祭酒那桌的酒菜先端了上来。

望着一盘铺得薄薄的卤牛肉,和一盘能数得过来的酱鸭舌,林祭酒惊了。

这,这样的一盘卤牛肉要二十两?

而卫晗等了又等,也不见有人把隔壁桌那样的赠菜端上来,于是问道“可有赠菜?”

“没有。”石焱态度恭敬,无可挑剔。

卫晗扫了隔壁桌一眼。

石焱会意,忙解释道“这种赠菜不是每桌都有。”

“怎么样会有?”

难道要第一个来才有?

若是这样,那他明日就要早些出门了。

石焱深深看了林疏一眼,只能冲着卫晗干笑。

卫晗会意,紧抿薄唇。

现在他想知道,怎么样才能让骆姑娘消除对他的成见。



第124章 卖孙求吃

掌欢正文卷第124章卖孙求吃消除成见?

不存在的。

只要开阳王姓卫,在骆笙心里就是该呸一声的那类人。

骆笙神情淡漠,坐在柜台旁。

石焱都觉得主子有些可怜了,安慰道:“卤牛肉和酱鸭舌也特别好吃的。”

卫晗垂眸,面无表情等菜。

他当然知道卤牛肉和酱鸭舌也好吃,可是赠菜也好吃啊。

卫晗凉凉扫了林疏一眼。

十七八岁的少年,文弱单薄,是伸根手指头就能戳死的那种。

也不知如何得了骆姑娘青眼。

卫晗并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疑惑。

林疏就不这么觉得了。

他只觉一股寒风从隔壁桌刮来,好似刮骨刀,令人坐立不安。

受此影响,林疏动作慢了一步,刚端上来的酱鸭舌就被堂兄先夹走一根。

酱鸭舌入口,林腾严肃的表情出现了裂痕。

他从未吃过这般味道丰富的酱鸭舌!

林祭酒更是问了出来:“这酱鸭舌怎么做出来的?和平时吃的大不一样。”

京城人闲暇之余好饮几盅小酒,下酒菜无非这些:卤牛肉、猪头肉、猪尾巴、鸭脖子等等。

酱鸭舌也是其中一种。

可往日吃到的酱鸭舌无非是一个咸字,能吃辣的再加一点辣味,好甜口的在卤制时加冰糖。

可林祭酒吃到口中的酱鸭舌完全不同。

柔软中带着筋道,咸鲜中夹着丝丝缕缕的酸甜。

这酸甜不是加了糖醋那种单调口感,而是说不出的醇厚诱人。

蔻儿笑着道:“当然不一样呀,咱们酒肆的酱鸭舌是用黑蒜与话梅一起卤出来的呢……”

听着蔻儿的滔滔不绝,林祭酒忍不住提醒:“把店里秘方说出去不好吧?”

蔻儿一愣,随后笑容更甜:“没事呀,别人知道是用黑蒜和话梅卤出来的又怎么样。他们知道怎么腌黑蒜和话梅才好吃吗?知道该加多少黑蒜与话梅,卤出来的鸭舌才刚刚好吗?知道——”

林腾咳嗽一声:“祖父,酱鸭舌只剩下一根了……”

林祭酒垂眼一看,盘中只剩一根孤零零的鸭舌,与两瓣黑蒜。

“两个混账!”林祭酒吹胡子瞪眼,怒视两个孙子。

林腾与林疏一声不吭,筷子没停。

天大的冤枉,他们虽吃了几根,可吃最多的明明是赵尚书。

再说了,谁让祖父只顾着听店小二说话呀。

林祭酒也察觉到这桌上吃最多的是哪个,当即斜睨着赵尚书,猛咳嗽一声:“赵尚书。”

赵尚书赶忙夹起一片卤牛肉咽下,这才顾得问:“怎么了?”

林祭酒板着脸:“到了咱们这个年纪要细嚼慢咽,不然对肠胃不好。”

赵尚书哈哈一笑:“我昨日一口气吃了两个烧猪头,一点事都没有。不过林祭酒还是要注意点,毕竟你比我年长……”

林祭酒抖了抖胡子,夹起最后一根酱鸭舌塞入口中。

可拉倒吧,他就比这老饭桶大一岁!

这饭桶能吃两个烧猪头,他还不能吃十盘酱鸭舌吗?

一顿风卷残云,一桌人瘫坐着一动不动。

“这时候应该上一杯茶,解腻助消化。”赵尚书托着肚子,有一丝遗憾。

而林祭酒在吃饱后恢复了理智,听了赵尚书这话恨不得把假牙喷他脸上。

解腻助消化?这是想消化完继续吃吧,有考虑过他这个做东的人的心情吗?

想一想假牙是象牙制的,老祭酒没舍得喷,揉着肚子不说话。

蔻儿拿着账单念出来:“卤牛肉二十盘,酱鸭舌一盘,烧酒十五壶,阳春面十碗。诚惠九百三十两银。”

林祭酒眼神发直,茫然看向两个大孙子。

林腾与林疏眼观鼻鼻观心,竭力降低存在感。

要不是频频感受到祖父的杀气,他们可以再吃二十盘卤牛肉的。

卤牛肉不能敞开了吃,没办法,只好吃阳春面了——可吃到最后,连阳春面都不敢吃了。

林祭酒又看向赵尚书。

赵尚书稳如泰山,一言不发。

打死他也不会客套说让他来。

一千两一顿饭,夫人会杀了他。

“九百三十两?”林祭酒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确认。

他感觉没怎么吃啊,还眼神阻拦两个饭桶孙子,怎么就吃了九百多两呢?

蔻儿笑吟吟点头:“是九百三十两没错,不过——”

小丫鬟目光往林疏身上一落,说出后边的话:“我们东家说啦,有林二公子的话,可以半价。”

“半价?”林祭酒感觉那颗老心脏恢复了正常跳动。

“客官只要付四百一十五两银子就行了。不知是现结,还是记账?”

天大的惊喜之下,林祭酒连为什么有二孙子在可以半价这种奇怪的规矩都忘了问,咬牙道:“记账!”

四百两也不少,然而有一千两银子的账单砸下来在先,突然就觉得捡了天大的便宜。

“那个——”赵尚书清清喉咙,“给我打包一份卤牛肉。”

顶着林祭酒杀人般的眼神,赵尚书忙解释:“直接结账。”

林祭酒面上恢复了淡然。

他也想大气一点的,可是一盘卤牛肉二十两!

蔻儿笑容甜美:“抱歉,咱们酒肆不外卖呢。”

啥?

赵尚书呆了呆。

那夫人的交代怎么办?

“我还没听说过不外卖的酒肆。”赵尚书挣扎。

林疏则心情复杂沉默着。

那日在家中,骆姑娘亲口对他说可以外送的。

林腾也心情复杂沉默着。

看来骆姑娘对堂弟势在必得。

怎么办,以后还带不带堂弟来呢?

蔻儿依然保持甜美微笑:“不好意思,咱们酒肆就是不卖外的。每个酒肆有每个酒肆的规矩,没有点特色是不行的呀,客官您说呢?”

赵尚书干笑。

他只想说这店小二真能说!

既然不外卖,那只能走人了。

与卫晗打一声招呼,四人离开了酒肆。

走出酒肆好一段距离,林祭酒脚步一顿,后知后觉道:“等等,刚刚店小二说有林二公子在可以算半价。疏儿,这说的是你吗?”

林疏无措看向堂哥,清俊的面颊染上红晕。

让祖父知道骆姑娘把魔爪伸向他,多不好意思。

“可能只是随口一说。”林腾替堂弟遮掩。

“嗯?”林祭酒睨大孙子一眼。

前不久骆姑娘去了他们府上,他是知道的。

感受到祖父大人的威严,林腾只好道:“是这样。”

“这样啊——”林祭酒摸着胡子,内心挣扎许久,忍痛下了决定,“疏儿,以后常陪祖父来吃酒。”

第125章 不是五两银子的事儿

酒肆中。

卫晗擦了擦嘴角,对石焱道:“结账吧。”

“五盘卤牛肉,一盘酱鸭舌,一壶烧酒,一碗阳春面,一共一百六十五两银。”石焱口齿伶俐报出来。

一百六十五两对怀揣万两银票的卫晗来说当然不多,可隔壁桌刚刚打了半价……

卫晗端坐桌旁,一时没有动。

“主子?”石焱纳闷喊了一声。

凉凉眸光扫向他。

石焱福至心灵,压低声音道:“抹零肯定不成的。”

半价?开玩笑,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店小二的小亲卫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卫晗心头略有不快,轻扫柜台边的素衣少女一眼。

这不是五两银子的事儿。

同一个时候在大堂吃饭,隔壁桌半价省了四百多两,轮到他连五两银子的零头都不给抹,这是欺负他钱多?

然而卤牛肉确实好吃,酱鸭舌也好吃……

卫晗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欲无求的人,直到吃了那碗臊子面,一切似乎都变了。

不快了片刻,毕竟也没人哄,卫晗默默调整好心情,问道:“明日是什么菜?”

“明日有千层百叶,鲜香微甜,还带一点点辣,特别够味。”石焱说着,吞吞口水。

卫晗斜睨着他:“你尝过了?”

石焱心头一紧,忙道:“没!”

见主子还在睨他,小侍卫快吓哭了,就差跪下来指天发誓:“真的没!卑职听蔻儿说的,蔻儿问的大师傅秀姑。”

“哦。”卫晗取出银票递过去。

石焱接过来一看,忙道:“您稍等,卑职给您找零。”

主子和穷尚书、穷祭酒那些人就是不一样,一千两银票说掏就掏,才不用记账呢。

“不必了,下次接着扣。”卫晗起身,想了想走到骆笙面前。

骆笙平静看着他:“王爷有事?”

难不成见给了隔壁桌半价,堂堂亲王还要找她麻烦?

这就有点拎不清自己斤两了。

林疏是她外甥,若不是怕免费吃引人侧目,就是在酒肆长住她都乐意。

开阳王却是卫家的人,如果完全顺着心意来,甚至多给钱她都不想卖。

察觉对方的冷淡,卫晗并不退却,以云淡风轻的语气道:“鸡肉比较好吃。”

百叶虽好,难以果腹。

骆笙听愣了,深深看卫晗一眼。

这真的是北齐人口中的冷面阎罗?

绯衣烈焰,眉眼如墨,是那个开阳王没错。

沉默一瞬,骆笙道:“明日还有一道油淋仔鸡。”

本来是没有的,卤过牛肉的卤水还能接着用,很快又是一锅香喷喷的牛肉出锅。

再卤一些猪耳朵、猪蹄、鸭脖子之类也方便。

不过丰富一下菜品也不错,想必明日会有更多人来。

卫晗似是没有想到对方答应如此痛快,唇角微扬,露出浅淡笑意:“多谢。”

他看着她,眸光湛湛,熠熠生辉。

骆笙面色冷下来:“不谢。”

以为她是骆姑娘,靠美色就能打动的?

一旁石焱悄悄抚额。

进京路上明明与骆姑娘朝夕相处了好几日,还被骆姑娘情不自禁扯掉过腰带呢,主子怎么混成这样了呢?

没错,现在小侍卫只有一个心愿:主子赶紧把骆姑娘娶回家!

他只能陪大白半年,等吃不上骆姑娘做的菜,呃,不,等大白不需要他了,可怎么办?

对主子感到深深的绝望,小侍卫又忍不住暗暗埋怨骆笙。

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这么喜新厌旧呢?

林祭酒那个孙子弱不禁风,偏偏吃得还多,到底有什么好的?

“那明日见。”卫晗冲骆笙微微颔首,走出酒肆。

把主子送出门又回返的石焱后怕拍了拍心口。

吓死了,刚刚主子问他有没有尝过千层百叶,他真以为主子会出于嫉妒让他回王府刷恭桶。

刷恭桶?这辈子都不想刷恭桶了,他只想骆姑娘在哪儿他在哪儿。

觉得这种想法不合适,小侍卫很快找了一个理由:就当替主子守着未来媳妇了。

不然就凭骆姑娘喜新厌旧的速度,等主子开窍哪还有戏。

骆笙示意石焱近前来。

“姑娘有事?”石焱笑呵呵问。

骆笙淡淡纠正:“叫我骆姑娘就好。”

又不是她的随从,还挺自来熟。

“你们王爷——”骆笙沉吟着,“很喜欢吃?”

石焱轻咳一声,竭力替主子辩解:“您做的菜哪有人不喜欢吃呢,我们主子也不能免俗呐。”

“不能免俗就好。”骆笙放低声音,喃喃道。

那样她就更有信心,静候平阳王的到来。

“表妹,没有客人了,咱们——”

盛三郎话未说完,就有一人闯了进来。

“一碗阳春面!”

盛三郎这个气啊,打眼一扫还是个熟客,昨日吃了二十碗阳春面的那个壮汉。

心中虽气,客人还是要招呼的。

“一碗阳春面——”盛三郎有气无力喊了一声。

不多时蔻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过来,放在壮汉面前。

壮汉迫不及待挑了一筷子往嘴里送。

蔻儿见是个熟客,贴心建议道:“客官,我劝您不如来一盘卤牛肉。您看您昨日嫌一百两银子一份的烧猪头贵,吃了二十碗阳春面,最后花了一样的钱。咱们卤牛肉只要二十两一份呢,也就是四碗阳春面的钱。我跟您说,不会算这笔账是不行的呀……”

壮汉算没算明白不知道,反正是听明白了。

这娇美可人的店小二说得对。

“那就加一盘卤牛肉。”

吃了这盘卤牛肉,绝对不能另加阳春面了!

一刻钟后,掏出一百两银票结账走出酒肆的壮汉被夜风一吹,猛然清醒了。

谁说吃了卤牛肉就不吃阳春面了?

谁说吃一份卤牛肉就够了?

四盘卤牛肉、四碗阳春面,他又,又花了一百两银子!

不提壮汉流下的悔恨泪水,赵尚书回到府中,还没来得及洗胡子就见到了笑眯眯的夫人。

“老爷今日吃好啦?”

赵尚书勉强扯出个笑:“吃好了。”

“那带了些什么菜回来?”不见食盒,尚书夫人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

赵尚书抬袖擦擦额头,干笑道:“人家酒肆不让外带——”

尚书夫人走近,嗅了嗅赵尚书的胡子,黑着脸一指门口:“今晚老爷睡书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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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女客

转日,尚书夫人直奔有间酒肆。

她是有些在意骆姑娘的风评,不过在意归在意,饭还是要吃的。

谁让老头子连续两日胡子香成那样呢。

走到青杏街上,尚书夫人迎头遇到了熟人。

“王老夫人,好久不见啊。”尚书夫人主动打了招呼。

碰到的是宁国公老夫人王氏,身边扶着王老夫人的妇人是其儿媳宁国公夫人。

站在宁国公夫人一侧的少女尚书夫人也认识,是长春侯府的大姑娘。

对于长春侯府这位大姑娘,因其有个犯了事的外祖家,尚书夫人并无多少热情。当然,也不会刻意表现出不喜。

王老夫人见到尚书夫人也有些意外,笑道:“这么巧,刘老夫人是去珍宝阁么?怎么没让儿媳陪着?”

儿媳陪着?这怎么行。

尚书夫人琢磨着有间酒肆的酒菜要是真好吃,她可能会多吃点,让儿媳瞧在眼里多不好。

“我不去珍宝阁。王老夫人这是带着儿媳去珍宝阁逛逛?”

王老夫人笑道:“我也不去珍宝阁。”

说到这,她指指神态恭谨的少女:“昨日有人给芳丫头送来一盘卤牛肉,芳丫头孝顺,送去给我和儿媳吃了。我们尝着好,所以今日一起来尝尝。”

“哪里的卤牛肉这么好吃,能让王老夫人特意出门?”说到这,尚书夫人已经有了预感。

果然就听王老夫人道:“听芳丫头说是一家酒肆,叫有间酒肆。”

尚书夫人笑了:“这倒巧了,我也是去有间酒肆——”

话未说完,尚书夫人语气微变:“有间酒肆送了卤牛肉到国公府上?”

王老夫人不明所以,随口道:“是啊,专门送给芳丫头的。”

尚书夫人眉越拧越紧。

不对呀,昨日老头子吃得满嘴流油回来,可不是这么说的。

老头子说人家酒肆不让外带!

尚书夫人心里已经电闪雷鸣,面上却微笑着:“既然都是去有间酒肆,那就一起过去吧,正好有些日子没有与王老夫人喝茶了。”

“那敢情好,同去。”

两拨人汇成一拨,才走了几步又遇到一个熟人。

“祭酒夫人今日也有兴致逛街?”

林老夫人自然不是出来逛街的。

今日一早管事就把一张账单递到她眼前,说是昨晚老头子请人吃酒记账,人家酒肆来收账了。

她一看险些昏过去。

四百六十五两银子!

再仔细一问,竟只是个小小的酒馆子。

老东西请人吃了龙肝凤髓吗,一顿饭吃去四百多两?

祭酒夫人根本不信。

老头子该不会晚节不保,其实是去金水河逍遥了吧?

可恨的是老东西天刚蒙蒙亮就上衙去了,让她想问都问不着。

既然如此,她干脆亲自来酒肆一探究竟,再决定晚上对老头子的态度。

当然,对外人是不能透露这番心思的。

祭酒夫人微微一笑:“这个时候了还逛什么。听说青杏街上新开了一家酒肆,味道极好,我来尝尝。”

尚书夫人与宁国公老夫人对视一眼,不由笑了。

“祭酒夫人是去有间酒肆么?”宁国公老夫人问。

祭酒夫人一怔:“王老夫人也知道有间酒肆?”

宁国公府一门将才,战场上刀剑无眼折损的男丁也多。宁国公老夫人早年守寡,其实并不热络出门。

王老夫人笑道:“也是听说这家新开的酒肆味道好,来尝尝。”

三方目的一致,自然同往。

这个时候,酒肆刚刚开门。

红豆懒懒站在门边,见尚书夫人等人走来,惊呼一声:“呀,来了许多女客。”

女掌柜快步走来挤开红豆,对尚书夫人等人露出热情真切的笑:“几位夫人里面请。”

真是不会说话的小丫头,酒肆有女客上门有什么奇怪的,大呼小叫岂不是让人对酒肆产生某种误会。

尚书夫人几人走进大堂,环视一番不由暗暗点头。

瞧着倒是干净。

不过以她们的身份,坐在大堂里用饭有些不合适。

“有雅室吗?”尚书夫人问。

“有的,楼上请。”女掌柜亲自领着几人走上楼梯。

雅室当然有,不久前她还在雅室里招呼过新东家呢。

不过那时候卖的是胭脂水粉。

谢天谢地新东家把脂粉铺子买下来改成酒肆,让她从此有饭吃。

以前?以前吃的不是饭,是猪食。

尚书夫人几人走进雅室落座,又是一番打量。

雅室不大,布置简洁,以几人的眼力一眼就看出摆在高几上看似寻常的花瓶其实是梁时的老物件,价值万金。

至于那袅袅吐着清雅香气的鸭嘴香炉就更有年头了。

这种低调的奢华令几位贵夫人放松起来。

她们平日熟悉的,本就是这般环境。

“不知几位夫人要吃些什么?”

这个时候接话的一般就是做东的人了。

尚书夫人一想连续两日都有人请赵尚书在这里吃饭,就算价钱稍贵,总不会比京城最好的酒楼五味斋更贵吧?

与宁国公老夫人、林祭酒夫人难得遇到,做东也无妨。

“不知有些什么?”尚书夫人微笑着问道。

宁国公老夫人与祭酒夫人见尚书夫人先开口了,没有客套争抢。

不过一顿饭,以她们的身份开口争抢,反而惹人笑话。

到这时,祭酒夫人显然还不相信林祭酒的巨额账单真是单纯吃出来的。

“咱们酒肆今日主打的是油淋仔鸡与千层百叶,也有卤牛肉与酱鸭舌卖,不过这两样每桌限量一盘。”女掌柜介绍道。

跟进来的蔻儿忙补充:“几位夫人运气好,今日咱们酒肆还有鲅鱼饺子呢。新鲜的鲅鱼肉加上一小撮韭菜捏成饺子,皮薄馅大,鲜嫩多汁,蘸醋吃别提多美味啦。”

见尚书夫人等人明显意动,蔻儿口齿伶俐报出价格:“油淋仔鸡与卤牛肉都是二十两一份,千层百叶与酱鸭舌是三十两一盘,鲅鱼饺子十两一份。对啦,咱们酒肆还有橘子酒卖,咱们的橘子酒和市面上的可不一样,那个透亮清澈,一点浑浊都没有的,几位夫人若是不尝尝就亏了呀……”

想到昨晚吃到的卤牛肉的美味,宁国公老夫人看向尚书夫人:“要不咱们尝尝?”8

第127章 巧遇

尚书夫人内心的电闪雷鸣来得更猛,一下接一下往心尖上劈。

一下,二十两;一下,三十两……

尚书夫人这一刻对自家男人刮目相看。

这么贵的酒菜,连续两日都有人请客?

没想到老爷人缘这么好。

蔻儿见尚书夫人一时沉默,十分贴心道“咱们橘子酒比烧酒便宜呢,只要二十两银子一壶。”

尚书夫人猛然回神。

请客的时候听到价格不吭声,她可丢不起这个老脸。

“那就各上一份下酒菜,再来一壶橘子酒,鲅鱼饺子等最后再上。”尚书夫人心头滴血,面上云淡风轻。

“好嘞。”

蔻儿去传菜,女掌柜留下来伺候。

不多时,一名素衣少女挑帘而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

祭酒夫人嘴角笑意一僵。

这不是骆姑娘吗,她印象可太深刻了!

骆笙走到近前,把小菜一一放下,笑着道“这是赠送的小菜,几位客官可以尝尝。”

她说着,对许芳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有诸多长辈在,许芳不好多说,微微欠身回了礼。

“那就多谢骆姑娘了。”尚书夫人淡淡道。

这么贵的酒菜,有小菜相赠太正常不过了。

见骆笙把小菜放下后立着不动,尚书夫人轻咳一声“我们有掌柜的照应就够了,不耽误骆姑娘忙了。”

“那几位客官慢慢吃。”对于非目标之内的人,骆笙并无兴趣,之所以亲自送小菜过来还是因为许芳。

外甥来了有赠菜,外甥女来了自然也有赠菜,不能厚此薄彼。

何况比起林家,长春侯府的情况更复杂,大姐留下的一双子女更需要她操心。

许芳今日吃了这一顿,说不定哪日就会带许栖来吃呢。

骆笙对许芳微一颔首,转身离开。

尚书夫人几人举箸伸向小菜。

红油青笋爽口,茴香豆酥香,紫薯凉粉甜而不腻,水晶虾仁就更美味了。

几位夫人矜持着把小菜一扫而空,对酒菜的价钱不禁宽容起来。

赠送的小菜都这么好吃,想来二十两银子一盘的卤牛肉会物有所值。

尚书夫人回味着水晶虾仁的美妙滋味,问女掌柜“赠送的小菜可以另买吗?”

女掌柜歉然一笑“抱歉,小菜只赠送,不卖的。”

恰好这时蔻儿与红豆端菜进来。

红豆快言快语道“小菜也不是每桌都赠送的。”

“不是每桌都赠送?”几位夫人起了好奇心。

“对啊,像开阳王都来吃两日了,什么都没送呢。”红豆以一副你们赚大了的语气说道。

尚书夫人几人竟莫名升起赚了的感觉。

毕竟连开阳王来吃都没小菜赠送呢,岂不是说她们的脸面比开阳王还大。

咳咳,这多让人神清气爽。

一时间,就连祭酒夫人都对刚刚端小菜进来的骆笙生出一丝丝好感。

只要骆姑娘不觊觎她孙子,还是不错的。

“油淋仔鸡、千层百叶、卤牛肉、酱鸭舌,几位客官慢用。”

尚书夫人几人先去看分量最扎实的那道油淋仔鸡。

白瓷盘上是一只整鸡,表皮金黄,香味四溢。

蔻儿介绍道“这道菜瞧着是一只整鸡,其实早就一条条切好,吃起来再方便不过。这仔鸡选的最好的童子鸡,淋的酱汁是咱们酒肆秘制的,外酥里嫩别提多好吃啦……”

尚书夫人等人听不下去了,筷子纷纷伸向盘子,果然轻松夹起一块金黄喷香的鸡肉。

一口滑嫩酥香的鸡肉吃下,谁也顾不上说话,继续伸筷子去夹。

蔻儿口中不停“几位客官尝尝千层百叶呀,咱们的千层百叶和寻常百叶吃着不一样。”

另一个圆盘中整整齐齐码着八块小食,层层叠叠几乎瞧不出百叶的影子,若是不说还以为是冻过的豆腐块下了油炸。

尚书夫人举着筷子在鸡肉与百叶之间犹豫了一下,夹起一块豆腐块。

豆腐块一入口,尚书夫人就愣了。

这真的是百叶?

有百叶的味道,可也太香了些,好像吃蒸过的五花肉,偏偏没有一点肥腻感。

二话不说,再夹一块吃。

一桌五人,统共八块千层百叶,宁国公夫人与许芳默默少吃一块。

之后尝到的卤牛肉与酱鸭舌,美味不消多言。

几个盘子快要见底,一桌人这才想起吃酒。

琉璃壶中盛着琥珀般的酒液,倒出来清澈透亮,没有一丝杂质。

因为酿制上的问题,市面上再好的橘子酒都浑浊不堪,就没见过这么干净透亮的。

尚书夫人抿了一口,连连叹息“以往喝过的橘子酒比起此酒,都成了难以下咽的泔水。”

祭酒夫人附和点头。

这么好吃的菜,这么好喝的酒,一样一份自然是不够的。

加菜!

上酒!

最后蔻儿声音甜美报出账单“油淋仔鸡四盘,千层百叶十盘,卤牛肉、酱鸭舌各一份,橘子酒五壶,鲅鱼饺子五盘,诚惠五百八十两银。”

祭酒夫人沉默着。

她忽然觉得老头子那四百多两的账单也不是不能接受了,她们几个女人一顿饭吃了将近六百两!

尚书夫人也沉默着。

她回去要问问老爷,昨日和前日请他吃酒的都是谁。

这,这得是过命的交情吧?

“咳咳,我们东家说啦,她与许大姑娘投缘,所以今日酒菜按半价算,客官只要付两百九十两银就够了呢。”蔻儿微笑望着尚书夫人,“不知客官是现结,还是记账?”

尚书夫人忍着心痛回以微笑“记账就是。”

两百九十两就是小数目了吗?

她听老头子说这家酒肆贵,特意装了一张百两银票。

哪够呢……

“好嘞。”蔻儿递过账单,态度无可挑剔。

此刻楼下大堂中,竟有四桌酒客。

卫晗独自一桌,赵尚书与得力属下林腾一桌,林祭酒带着二孙子林疏一桌。

还有一个壮汉正埋头吃鲅鱼饺子,瞧着与其他客人有那么点格格不入。

赵尚书与林祭酒对视,眼中刀光剑影。

赵尚书不服气想早知道林祭酒今天还来,应该不管林腾吃饭。他只是上峰,又不是祖父。

林祭酒则打定主意他只管二孙子的饭,大孙子都是有差事的人了,坚决不能管!

以为他容易吗,吃完这顿还要头疼昨日的账单如何向夫人交代呢。

就在这时,尚书夫人等人由女掌柜领着走下了楼梯。



第128章 情有可原

“几位夫人注意脚下。”难得有女客来,女掌柜态度十分殷勤。

尚书夫人等人却没听进女掌柜的话,全都静静盯着大堂。

赵尚书刚蘸醋吃了一口鲅鱼饺子,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就筷子一抖,半截饺子掉回醋碟里。

不知道加了什么而分外鲜美的醋汁就这么直直溅到赵尚书梳洗得干净又齐整的胡须上。

完了,回去又要被夫人闻到了,该死的胡子总拖后腿!

赵尚书条件反射懊恼着,忽然意识过来还懊恼什么啊,都被夫人瞧见了!

“咳咳,夫人怎么在这里?”赵尚书首先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尚书夫人走过来,面上端着温柔可亲的微笑“是呀,真是巧。老爷怎么也在?”

她们一顿饭可是吃了将近六百两,老头子居然还敢来!

难道又有人做东?

尚书夫人视线落在林腾身上。

这个年轻人她见过,是老爷颇器重的手下,林祭酒的长孙。

林腾顶着压力见礼。

尚书夫人颔首回礼,飞快扫了扫其他桌。

隔壁桌是林祭酒,隔壁的隔壁居然是开阳王。

角落里埋头吃饺子的壮汉可以忽略不计,尚书夫人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隔壁桌。

有点怪啊,老爷带着林祭酒的大孙子,林祭酒带着自己二孙子,还分成两桌吃?

略一诧异,尚书夫人想明白了酒菜太贵,谁都不想请客。

想到这,尚书夫人又为自己那三百来两的账单心头滴血。

请客是真心请客,心疼是真心疼……

林祭酒见到祭酒夫人就更心虚了“夫人也来这里吃酒啊。”

看来四百多两的账单夫人是见过了。

不过,本来是九百多两的,说起来还赚了呢。

这么一想,林祭酒挺了挺腰板。

不慌。

祭酒夫人此时却压根没想着账单。

账单算什么,她现在纳闷的是为什么两个孙子都在这里!

长孙就罢了,作为赵尚书的下属还能说身不由己,可老头子来吃酒为什么带着疏儿?

眼角余光一扫骆笙,祭酒夫人恨不得挠花林祭酒的脸。

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林祭酒见夫人看着孙子,猛地反应过来完了,疏儿暴露了!

见祖父猛使眼色,林疏强笑着道“昨日大哥带我来这家酒肆吃酒,孙儿觉得太好吃,今日就忍不住求祖父带我来再吃一次。”

林腾默默向上峰求救。

赵尚书夹起醋碟中的半个饺子,眯眼吃了。

鲅鱼馅的饺子可真香。

解围?不可能帮着解围的,难道要他说是他命令林腾把堂弟带来的?

那样祭酒夫人还不撕了他。

“腾儿带你弟弟来的?”祭酒夫人慈爱看着大孙子。

林腾敏锐看透祖母慈爱眼神下隐藏的杀机,肃容道“实在是这家酒肆的酒菜太好吃,孙儿想与二弟有福同享。”

祭酒夫人呵呵一笑“你们先吃,回去再说。”

林祭酒干笑“吃得差不多了。小二,结账。”

他说着,飞快把最后一个鲅鱼饺子塞入口中。

浪费是不能浪费的,十两银子一盘的鲅鱼饺子只有六个,这一个就将近二两银子呢。

红豆脆生生道“油淋仔鸡三只,千层百叶六盘,卤牛肉与酱鸭舌各一份,烧酒三壶,诚惠一共三百八十两银——”

“记账!”没给红豆说半价的机会,林祭酒豪气干云道。

红豆可不懂老尚书自救的心思,奇怪扫他一眼“客官急什么,还没说完哩。我们东家不是说了,有林二公子在可以算半价呢,所以只要付一百九十两银就够了呢。”

“有疏儿在算半价?”祭酒夫人眯眼。

另一边,尚书夫人微笑着催促“老爷,既然吃完了,咱们也结账吧。”

“呃,结账。”赵尚书掏出手帕擦擦嘴角。

盛三郎笑呵呵道“油淋仔鸡六只,千层百叶八盘,卤牛肉与酱鸭舌各一份,烧酒六壶,诚惠一共五百九十两银。”

尚书夫人脸色微沉。

真是优秀啊,隔壁桌也是两个人,愣是比人家多吃出两百多两!

好在能算半价。

赵尚书讪笑着对盛三郎道“记账吧。”

“好勒。”

尚书夫人等了等,也没等到那俊朗不凡的店小二说算半价,不由轻咳一声。

盛三郎脸上笑容更加灿烂“客官慢走。”

赵尚书当然知道没有半价的,也不敢多说,起身就准备带夫人走。

尚书夫人却不干了。

算半价能省下三百来两呢,这是小数目吗?

这省出来的正好就是她今日请客的饭钱,也就是说,回头拿这一笔省下来的银子再来吃一顿都够了。

再来?当然会再来的。

她辛辛苦苦操持尚书府多年,到了这把年纪不就图个日子舒坦么,吃点好吃的怎么了?

“不是说可以算半价?”尚书夫人不动声色问。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脸皮薄不能当饭吃,尚书府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盛三郎一怔“半价?不能啊。不信您问开阳王,从来没算过半价的。”

举箸正夹起一块酱鸭舌的卫晗“……”

“那怎么——”尚书夫人扫向林祭酒那桌,不好把话说太直白。

盛三郎恍然“是这样的,有林二公子在才可以算半价。”

见尚书夫人目光又扫向林腾,盛三郎忙道“林大公子不能算。”

林腾“……”

这一刻,林腾与卫晗下意识对视一眼,心中升起同一个念头说说吧,骆姑娘到底看上林疏什么了!

尚书夫人可算听明白了,回去的路上横了自家老头子一眼“既然知道林腾不能算半价,老爷怎么不和林祭酒换个孙子用?”

赵尚书一脸无奈“那是人家孙子啊……要不,明日我把咱家孙子带去试试?”

尚书夫人挣扎了一下,坚定道“不成!”

为了一口吃的牺牲孙子,让儿媳知道了多不好。

林祭酒那边也不好过。

“带疏儿能半价,所以昨日和今日就都把疏儿带过去了?”祭酒夫人咬牙问。

林祭酒讪笑“昨日我做东。”

祭酒夫人满腹火气一下子散了大半。

要是这样,也情有可原……



第129章 投奔

掌欢正文卷第129章投奔酒肆中,只剩下两桌酒客。

一桌是连来了三日的卫晗,一桌是连来了三日的壮汉。

壮汉还在嘬鸡骨头。

卫晗则动作优雅擦干净唇角,吩咐石焱饭钱从昨日多付的里面扣。

“您慢走。”石焱照例要把主子送到门外。

没办法,嘴上叫着客官,要是忘了这是真主子,那就离刷恭桶不远了。

想一想这两日吃的晚饭,他必须保住照看大白的差事!

卫晗却没往外走,而是一步步向骆笙走去。

石焱一看,垂眸立在原处不去打扰。

多和骆姑娘说几句也好,水滴石穿,铁杵磨针,说不定哪日就把骆姑娘的铁心给打动了呢。

不过,可不能再点菜了啊!

想到这,石焱用力咳嗽一声以以示提醒。

卫晗在骆笙面前停下来。

骆笙懒懒倚着柜台,抬眸看他:“王爷有事?”

卫晗轻轻点了一下头。

“明晚我恐怕过不来。”

他语气平淡自如,若是不知二人关系的人听到,十之八九要误会这是一对相敬如宾的老夫老妻。

石焱眼睛一亮。

主子有前途啊。

骆笙态度就冷淡多了,连一声“呃”都没说,静静看着对方。

这里是酒肆,明日来与不来有什么可说的。

“等明日,不知可否让石焱送一些酒菜到王府?”卫晗沉默一下,说出了最终目的。

石焱眼前一黑,险些给主子跪下。

主子啊,您这么严肃走到人家姑娘面前,哪怕夸一句骆姑娘今日穿的挑线裙真好看也行啊。

结果你问人家外不外送!

骆笙连犹豫都不曾,笑了笑:“实在抱歉,小店不外送,也不允许客人外带。”

酒肆别的规矩都能改,独独这一条不能。

只有这样,她才有把握引那条大鱼来。

卫晗眸光微沉。

不抹零,不打折,不外送,也没赠菜。

确定了自己与那嘬鸡骨头的壮汉地位相当,卫晗淡淡道:“那后日见。”

“王爷好走。”骆笙微微屈膝,如打发任何一个酒客。

石焱不忍再看,悄悄抚额。

不是他说,主子混得忒惨了。

卫晗转身往外走。

石焱忙追上去:“卑职送您出去。”

“不必。”卫晗没有停留,大步向前。

石焱紧随其后,坚持道:“还是让卑职送您吧。”

酒肆外,夜风褪去白日的燥热,送来一丝凉爽。

石焱把卫晗喊住:“主子——”

卫晗沉默看他。

明日吃不到骆姑娘做的饭菜,心情不是很好,这小子最好不要乱说话。

石焱也不想触主子霉头,可一想眼光要放长远啊,不能为了眼前一点蝇头小利放弃细水长流的可能。

小亲卫一下子生出勇气,张口便道:“主子,您这样是不行的呀——”

话未说完,他给了自己一巴掌:“呸,说顺嘴了。”

以后要离蔻儿远一点!

想到蔻儿,石焱就太阳穴突突直跳。

亏他刚来时还以为蔻儿是难得正常的一个,真是太天真了。

“我不行?”卫晗眼底盛着寒光。

石焱干笑:“卑职不是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卫晗忽然停下,认真看着小亲卫。

他也想知道他哪里不行,让骆姑娘连抹个零头的心思都没有。

石焱快吓哭了:“主子,您别多想,您行着呢。卑职是说您要想讨骆姑娘欢心,这么干巴巴凑过去搭话不行……”

卫晗皱眉,语气冷硬:“我没想讨骆姑娘欢心。”

他只是中意骆姑娘做的饭菜,仅此而已。

石焱一听忘了害怕,只剩恨铁不成钢:怎么这么不开窍呢!

“主子,您想一直能吃到骆姑娘做的菜吧?”

卫晗点头。

“您想有事不能来的时候,骆姑娘破例答应外送吧?”

卫晗再点头。

“您想有那么一天,想吃什么就能让骆姑娘做什么吧?”

卫晗迟疑了一下,点头。

这个想法是不是有点太大胆了?

“所以啊!”石焱一拍手,“您讨了骆姑娘欢心,这些不就都能实现了吗。”

卫晗沉默着往前走。

夜色还不是很浓,由近及远,万家灯火。

男子白皙的面庞被街头店铺外悬挂的大红灯笼投来的橘光染上一抹绯色。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问石焱:“如何才能讨骆姑娘欢心?”

“当然是投其所好啊。”石焱见主子听进去了,这个激动啊。

“投其所好?”卫晗敛眉想了许久,不确定道,“你是说给骆姑娘送个面首?”

石焱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送面首干什么?与他还有明烛、负雪凑一桌打马吊吗?

等等,似乎有哪里不对……

先不纠结这个。

“卑职觉得骆姑娘现在对面首不感兴趣了,那两个面首都在养鹅呢。”

卫晗脸一冷:“该如何做就直说,少啰嗦。”

当他乐意给骆姑娘送面首?

“咳咳,您可以用心观察,看骆姑娘最在意什么。卑职觉得每个女孩子喜欢的都不一样吧。”

卫晗明白了。

原来这小子只是吹,其实比他强不了多少。

卫晗没了追问的兴致,摆摆手把石焱打发走。

酒肆里,壮汉正在质问盛三郎:“凭什么那桌半价,我连零头都不给抹?”

盛三郎好脾气解释:“那桌有我们东家的朋友。”

壮汉根本不想听解释,只想保住兜里最后一点家底:“那不成,给他们半价就要给我半价,不然我就不走了!”

红豆把盛三郎挤开,掐腰便骂:“呸,连开阳王来吃饭都不给抹零呢,你的脸比王爷还大不成?居然还想不走了,你以为我们管饭呐?”

“管饭?什么管饭?”壮汉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石焱恰好进来,一听壮汉要求管饭还了得,伸手抓起壮汉就扔了出去,喝道:“关门!”

红豆砰一声把酒肆大门关上,对石焱露出甜甜的笑:“石三火,做得不错啊。”

石焱眨眨眼,心里想:看吧,他这不就讨女孩子欢心了嘛。

其实还是挺容易的。

被扔出去的壮汉失魂落魄回到家,闷头大哭。

呜呜呜,吃败家了,怎么办?

翌日,天有些阴。

一名黑脸少年仰望城门,喃喃道:“大哥,京城的城门看起来好高。”

络腮胡子笑了:“别怕,咱们在京城有人。”

第130章 人生多艰

走过守卫城门的持刀兵吏,黑脸少年紧绷的精神得以放松,好奇打量着宽敞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屋舍,以及来来往往的行人。

街道是干净的,屋舍是气派的,行人是体面的。

黑脸少年震撼不已:“大哥,京城真好。”

络腮胡子哈哈一笑:“那是当然,所以咱们黑——咱们生意歇业了,大哥才带你来京城投奔朋友。”

说到这里,络腮胡子心中发酸。

该死的官府。

祖传的黑风寨啊,从来不扰周边百姓,专抢过路那些为富不仁奸商的,怎么就在他手里断了传承呢!

他对不起早死的老爹啊。

络腮胡子站在人群熙攘的京城街头,有点想哭。

黑脸少年此刻也感到茫然不安。

他熟悉的是山头的破瓦房,埋头耕地抬头打劫的兄弟们,还有山脚下朴实可爱的春花妹子。

而不是这天宽地阔,让他觉得自己渺小如蝼蚁的都城。

“大哥,你的朋友真的会收留咱们吗?”

络腮胡子豪气干云:“那是当然。不是和你说过多少次了,陆大哥最讲义气。曾经我开黑风寨,他开白云寨,竞争激烈,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陆大哥抢够了钱,金盆洗手移居京城,从此也是天子脚下的体面人了。好朋友投奔他而来,他能不管?”

黑脸少年安心了些,随着络腮胡子走了几步,小声道:“大哥,同样是经营寨子的,怎么陆大哥就能早早抢够了钱金盆洗手,咱们就被官府给灭了呢?”

络腮胡子呼吸一窒,狠狠拍了拍黑脸少年肩头:“陆大哥能一样吗?陆大哥那是人……对,人中龙凤。像陆大哥这样的人才,一百个寨子也出不了这么一个,混得比咱们好有什么奇怪的。”

黑脸少年点头:“大哥说得对。”

络腮胡子觉得小弟不大灵光,叮嘱道:“陆大哥在京城多年,肯定是娇妻美妾左拥右抱,孩子估计都七八个了。咱们到了那里可不能乱说话,让陆大哥的老婆孩子背地里笑话他的朋友不上台面。”

“那什么不能说?”黑脸少年小心翼翼问。

络腮胡子语气沉痛:“比如咱们寨子被官府灭了这种丢人事,就绝对不能说!”

“那陆大哥要是问起呢?”

络腮胡子咳嗽一声:“就说咱们也金盆洗手了。”

“可咱们没钱……”黑脸少年提醒一句。

“闭嘴,臭小子哪来这么多话!”络腮胡子恼羞成怒,给了黑脸少年一巴掌。

二人走走停停,一路问了不少人,总算寻到了地方。

黑脸少年立在门口看了一阵,小声道:“瞧着也不比咱们寨子的房子好多少。”

络腮胡子瞪了黑脸少年一眼:“臭小子懂什么。这里是京城,寸土寸金呢,你当是咱们山上,随便撒泡尿就等于占了地方?”

黑脸少年一想也对,不敢多嘴了。

络腮胡子运了运气,砰砰拍门:“陆大哥,陆大哥你在家吗?”

门里没动静。

“大哥,陆大哥会不会出去干活了,家里没人呀?”

“干活?别胡说,陆大哥还用出去干活?”络腮胡子加大了拍门的力气。

持续了一阵,里头终于传来一道声音:“谁啊。”

络腮胡子心头一喜,忙道:“陆大哥,是你兄弟飞彪来看你了——”

门猛地被打开了。

一个神情憔悴的壮汉站在门内,望着络腮胡子满眼惊喜。

“飞彪兄弟,你怎么来了!”

络腮胡子上前给了壮汉一个大大的拥抱:“弟弟这不是想你了嘛。”

“先进来。”壮汉勾着络腮胡子的肩,大步往里走。

黑脸少年悄悄打量一番,暗想:瞧着不像是娇妻美妾、孩子一堆的样子啊。

壮汉招呼二人进屋坐下,端来两碗清水。

络腮胡子一口饮尽,纳闷道:“陆大哥,你怎么瞧着气色不大好。”

壮汉眼眶一酸,叹道:“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啊。”

他目光落在黑脸少年面上,迟疑道:“这是小黑吗?”

络腮胡子笑了:“没想到陆大哥还能认出小黑,你离开那年小黑才五岁。”

壮汉呵呵一笑。

这么黑的孩子,说真的,想认不出来也难。

“兄弟,你带着小黑来京城,黑风寨不管了?”

络腮胡子一捶桌子:“哥哥不知道啊,咱那黑风寨被杀千刀的官府给灭了。那么多兄弟死的死、逃的逃,弟弟走投无路,只好带着小黑投奔哥哥来了……”

黑脸少年目瞪口呆。

这,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大哥不是说不能丢了面子,要说是金盆洗手吗?

络腮胡子痛快诉着苦,完全不理会小弟的疑惑。

见机行事懂不懂?

陆大哥一看就光棍一个人,还怕丢什么面子,自然是实话实说,从此吃住有人管。

壮汉听络腮胡子讲完来龙去脉,用力拍了拍他肩膀:“都不容易啊——”

络腮胡子收拾好心情,问壮汉:“哥哥这么多年还是一个人?弟弟记得你离开时说过要在京城讨一个婆娘的。”

壮汉双眼含泪:“计划赶不上变化啊,谁想到京城诱惑这么多呢。我刚来京城赁下这处宅子,想着到处逛逛吧,就逛到一家酒楼,吃了一只油汪喷香的烤鸭……”

壮汉叹口气:“咱以前在寨子里哪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鸭啊,兄弟说是吧?”

“呃。”络腮胡子心情复杂附和一声。

所以说陆大哥至今没娶上媳妇,就是让一只烤鸭给耽误的?

而黑脸少年则抓住了重点:闹半天这破宅子还是租来的?

“真的没想到京城吃食这么贵啊,这二年哥哥已经不怎么吃了,也就偶尔花点小钱去金水河玩玩——”

“金水河?”络腮胡子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

壮汉摇摇头:“那里就是销金窝,咱去了也只能在寻常花船上找个乐儿。本来这点开销还能支撑,可万万没想到就在三日前,我因为一时好奇走进一家酒肆……”

听壮汉讲完,络腮胡子都傻了,颤声道:“所以哥哥连吃了三日,已经交不上房租了?”

黑脸少年默默喝水。

百里挑一,人中龙凤?

第131章 重操旧业

破屋里,络腮胡子双眼发直:“哥哥以后打算怎么办?”

本来以为投奔好兄弟从此过上包吃包住的好日子,万万没想到陆大哥混得比他们强不了多少。

帝都居大不易啊。

壮汉神情转为凶狠:“我准备重操旧业,正好有兄弟助我!”

“重操旧业?哥哥是说”络腮胡子一颗心怦怦直跳,感受到久违的喜悦。

说实话,祖传的基业,他也舍不得断哩。

壮汉声音不自觉放低:“我准备打劫了那家酒肆。”

络腮胡子嘴角抽动:“哥哥,咱不如换个目标,比如银楼什么的。”

壮汉摇头:“银楼还要踩点儿,家里下锅的米都没了,实在等不得了。而且我连劫什么都想好了”

“劫什么?”络腮胡子更困惑了。

不是劫钱吗,难不成还劫人?

“劫一锅卤牛肉就够了!”壮汉想想那薄薄一盘卤牛肉的价格,发狠道。

“等等。”络腮胡子忍不住了,“哥哥,咱既然都打劫了,为什么打劫一锅卤牛肉?直接抢钱不好吗?”

京城的劫匪这么委婉?

陆大哥变了啊!

壮汉连连摇头:“劫不到钱的。那间酒肆贼贵,酒客都记账。”

“可一锅卤牛肉就够咱们三个吃一顿的啊,是不是有点不值当的?”为了一锅卤牛肉,络腮胡子实在升不起重操旧业的决心。

劫匪也是有尊严的。

壮汉深深看络腮胡子一眼,双手比划了一下:“这么一盘,最多二十来片薄薄的卤牛肉,兄弟知道多少钱一盘吗?”

“多少?”

“二十两!”

“多少??”

壮汉伸着两根手指,重重道:“二十两,少一文钱都不卖!我琢磨着一锅卤牛肉怎么也能切三五十盘吧,兄弟算算这得多少钱!”

络腮胡子忙掰着指头算起来。

二十两一盘,一锅有三五十盘,这,这最少也值六百两白银啊!

“兄弟,你觉得这买卖能不能干?”

络腮胡子两眼冒光:“干了!”

六百两银子,与陆大哥一人分一半还能分三百两呢,有这三百两就能在京城买一处小小的宅子,甚至供小七读书了。

络腮胡子登时陷入了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

“好叫兄弟知道,那家酒肆里有个店小二身手不错,是咱们这次打劫最大的阻碍。我是这么计划的,咱们在快打烊时伪装成酒客去吃酒,等其他客人一走,咱们两个就把那个店小二缠住,然后小黑冲向后厨”

壮汉以手蘸上清水,在落满灰尘的桌子上画了个酒肆简易布局图。

很快天色暗下来,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看着街上渐少的行人,壮汉心情不错。

“真是天助我们。”

下雨好啊,下雨人就少了。

“哥哥,就是这家酒肆吗?”停在酒肆门口,络腮胡子问道。

“没错,就是这家,我闭着眼闻香味就能找到。”

跟在二人身后的黑脸少年吸了吸鼻子:“是好香啊。”

让他想起曾经埋伏在草丛里闻到的叫花肘子的香味了。

可惜打劫失败,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么香的叫花肘子吃起来是个什么味道。

“客官又来啦。”一个娇俏可爱的店小二探头一看,笑眯眯打了招呼。

壮汉稍稍有些迟疑。

昨日他才被那个身材高大的店小二丢出去。虽是一时不察,可这心里也有点紧张。

红豆忙安慰:“客官别怕,来吃酒的都是贵客,昨日丢你出去的店小二已经挨罚啦。”

壮汉心里一松,昂首走了进去。

络腮胡子跟着往里走,被黑脸少年使劲拽了一下。

“大哥,我怎么觉得这小娘子有点面熟?”

络腮胡子仔细看了红豆一眼,点头:“是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心里一咯噔,猛地想了起来。

这不是那次打劫,把一个兄弟踹得从此不近女色的那个丫鬟吗!

走在前边的壮汉回头:“你们怎么不进来?”

红豆也认出了络腮胡子与黑脸少年。

没办法,敢打劫姑娘做的叫花肘子,她怎么可能忘了。

不过姑娘昨日说了,酒肆开门做生意,不能由着性子来。

于是小丫鬟面不改色,对二人盈盈一笑:“对呀,两位客官怎么不进来?”

黑脸少年眨眨眼,不由去看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惊疑不定,见小丫鬟毫无异样,心头一松。

看来没认出来!

说来也是,只有一面之缘认不出来也正常,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当劫匪的眼力这么好。

络腮胡子拍拍黑脸少年的手示意沉住气,大步走进去。

进到大堂,络腮胡子一眼就看到了盛三郎。

第一反应:不足为虑。

再一眼,则看到了那个懒懒坐在柜台边的素衣少女。

一股寒气登时爬上络腮胡子脊背。

苍天啊,这不是那个劫持了小七当人质,最后反劫了他们的女魔头吗!

黑脸少年也吓得走不动路了,两眼发直望着骆笙。

坐下来的壮汉很是纳闷:“你们发什么呆呢?”

这么沉不住气怎么行。

骆笙略略一扫就认出了二人。

莫不是土匪窝被官兵端了,漏网之鱼跑来京城讨生活?

对于这种没什么本事的劫匪,骆笙毫不放在心上,淡淡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络腮胡子迷茫了。

女魔头也没认出他们来?

不应该啊,他和小七都不是大众脸,怎么一连两个都认不出来?

络腮胡子不由去看盛三郎的反应。

盛三郎当然认出来了,打劫过他的肘子呢。

不过一想石焱昨日因为一时冲动比他们少吃了一份油淋仔鸡,他就一点不想冲动了。

进门是客,他才不多管闲事。

络腮胡子窃喜又疑惑着坐下来。

红豆笑眯眯问:“几位客官吃什么?今日有新菜水晶肴肉,只要十两银子一份呢。”

“那就来十盘水晶肴肉,十盘卤牛肉,八份油淋仔鸡”

听壮汉念了一串,红豆扬扬眉梢:“客官是熟客了,知道价钱吧?”

本不该说这种话,可人以群分,这人带着两个山匪来吃酒,该不会想吃霸王餐?

“当然知道。今日我请朋友,端上来就是。”壮汉豪气干云。

反正一会儿要打劫,不用付账。

“等等等!”络腮胡子忙拦住要传菜的红豆。

第132章 照计划行事

红豆皱眉看着络腮胡子:“怎么啦?”

山匪破事就是多。

络腮胡子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一盘,一盘水晶肴肉就够了。”

打劫是不可能打劫了,等会儿能活着出去就不错了。

一盘水晶肴肉十两银子,还好他在裤腰带里藏了一些碎银,凑吧凑吧应该勉强够了。

呜呜呜,这些碎银是他想着万一寻不到陆大哥,不至于带着小七流落街头。

没想到陆大哥倒是顺利寻到了,包吃包住却没实现,最后一点家当吃一盘肉就没了。

壮汉一听不乐意了,伸手按下络腮胡子的手指:“兄弟这是干什么?今日敞开了吃,不用给哥哥省着。”

他说着,猛向络腮胡子使眼色。

吃白食啊,不吃白不吃。

敞开肚皮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抢劫。

“不,不,不,一盘水晶肴肉就够了!”络腮胡子都快哭了,也猛给壮汉使眼色。

大哥哎,您可真是亲大哥,能不能给个机会让兄弟说清楚?

“照刚才的上!”壮汉豪气干云冲红豆喊。

“一盘水晶肴肉!”络腮胡子喊得更大声。

红豆不乐意了:“你们这么大声儿干嘛?幸亏其他客人已经走了,不然吓坏了客人你们赔啊?”

蔻儿见这边闹腾得厉害,扭身走过来,笑盈盈道:“来吃酒图的就是高兴,谁做东谁说了算嘛,吵来吵去不行的呀”

壮汉一拍胸脯:“我做东,听我的!”

络腮胡子忙道:“我做东,我做东!”

壮汉拽住络腮胡子胳膊,真的有点怒了:“兄弟,你千里迢迢来投奔我,吃的第一顿反而要做东,这是瞧不起哥哥吗?”

络腮胡子滞了一下。

他可从来没瞧不起陆大哥啊,陆大哥在他心中一直是人中龙凤哩。

咳咳,虽然来到京城发现与想象中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差别,但他还是很崇敬陆大哥的。

毕竟是金盆洗手能来京城混的人物呢。

络腮胡子就愣了这么一下的工夫,再回神,酒菜已经摆上了桌。

壮汉夹起一根酱鸭舌放入络腮胡子盘中:“兄弟尝尝这酱鸭舌。也不知道这家酒肆的鸭舌是怎么卤出来的,味道特别好。”

络腮胡子茫然夹起酱鸭舌塞入口中,一个激灵立刻不茫然了。

好吃!

怎么有这么好吃的鸭舌!

“小七,你尝尝,酱鸭舌好吃。”络腮胡子夹了一根酱鸭舌给黑脸少年。

黑脸少年吃得头都抬不起来。

一会儿怎么办?那是大人操心的事,他只管吃。

“油淋仔鸡也好吃”壮汉继续给好兄弟夹菜。

络腮胡子嘴里塞满肥嫩喷香的鸡肉,连连点头:“好吃,好吃。”

可怜他没读过什么书,找不出更好的词来赞了。

壮汉又给络腮胡子夹了一筷子卤牛肉:“我最喜欢这家酒肆的卤牛肉了,一口牛肉一口烧酒,一口烧酒一口牛肉,给个神仙都不换。”

这话他听店小二说过,不过是说开张头一日的烧猪头。

只可惜那日他想不开,吃了二十碗阳春面,活生生错过了

壮汉一想伤心事,发狠把两片卤牛肉一起塞入口中大嚼起来

络腮胡子听到“卤牛肉”却猛然清醒了。

嘴里含着美味的卤牛肉,他一颗心哇凉哇凉。

怎么办,现在可怎么办?

“兄弟怎么不吃呢?”壮汉嚼着卤牛肉,纳闷问。

络腮胡子左右瞄瞄,见并无人注意这边,压低声音道:“哥哥,情况有变!”

情况有变?

壮汉忙把牛肉咽下,换上严肃脸:“怎么?”

毕竟是百里挑一的大当家,这点敏锐性还是有的。

络腮胡子苦着脸,声音放得更低:“哥哥还记得我跟你提的,有一次打劫反而被对方劫了吧?”

壮汉点头。

这么丢人的事,他都没想到飞彪兄弟会跟他说,可见是把他当亲大哥。

络腮胡子眼神往柜台的方向飘了飘,小声道:“反抢了我们的人,都在这酒肆里呢。”

壮汉:“”

缓了缓,壮汉低声道:“柜台边那个美貌小娘子,据说是位大家闺秀。”

怎么会在反抢了飞彪兄弟的人里呢?

络腮胡子快哭了:“就是她,她是领头的,还劫持了小黑当人质哩。”

壮汉茫然看向黑脸少年。

腮帮子鼓鼓的黑脸少年赶紧点了个头,夹了一筷子水晶肴肉塞入口中。

好吃!

壮汉迟缓调回目光,声音暗哑:“兄弟,那咱们今日”

“不成了!”络腮胡子眼眶发红。

壮汉再迟缓转动目光,投向满桌子美酒佳肴:“那这些菜”

“完蛋了!”络腮胡子表情沉重。

壮汉目光呆滞:“那怎么办?”

他还没忘昨日被那个店小二单手扔出去的事呢。

一个店小二都这样了,再加上打劫了飞彪兄弟的女魔头一伙人,可怎么办?

他这般想着,情不自禁去看骆笙。

坐在柜台不远处的少女黑发素衣,神情淡漠。

壮汉心头茫然:这般美人儿,还会打劫?

见大哥被打击傻了的模样,络腮胡子只想痛哭流涕。

他阻拦过的啊,曾经只需要拿出十两银子买下一盘水晶肴肉,他们就能全身而退。

谁想到

还能怎么办,敞开肚皮吃吧,吃完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留下来刷盘子。

络腮胡子破罐子破摔,扯开嗓子喊道:“十壶烧酒!”

喝酒壮胆,一醉方休。

络腮胡子给壮汉倒了一杯酒:“哥哥,弟弟敬你,这些年都不容易啊。”

壮汉举杯相碰:“是,不容易啊。”

等会儿怎么逃命呢?

不管了,吃饱喝足再说。

红豆双手环抱,侧头对蔻儿道:“蔻儿,我觉得这桌人是吃霸王餐的。”

“不能吧,他们是不想活了吗?”

“不信你瞧着。”

小半个时辰后,壮汉、络腮胡子,还有黑脸少年,全都喝醉了。

喝醉之后的络腮胡子拍了一下脑袋,低声问:“哥哥,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好像忘了一些重要的事,是什么呢?

壮汉把酒杯一放:“动手!”

二人突然起身,直奔石焱而去,不忘吼一嗓子:“小黑,照计划行事!”

蔻儿捏着手绢掩口:“天呀,他们还有计划哩。”

第133章 玉蝉

人喝高了,行动就直接了。

壮汉与络腮胡子一左一右扑到了石焱身上。

石焱左右看看,谨慎问骆笙:“东家,我能动手了吗?”

昨日一时冲动成千古恨啊!

就因为把抱着他左边胳膊的这个王八羔子扔出去了,他没吃着油淋仔鸡!

没吃着!

对这个王八蛋说有深仇大恨也不为过,他一拳打死的心都有。

不过不能冲动,万一因为冲动吃不着今日的水晶肴肉,那他就亏大了。

骆笙没开口,红豆叉腰骂开了:“石三火你行不行呀,人家都打劫到你身上了,你还傻杵着干什么?等等,那黑脸小子要干嘛?”

大堂里,没人在意挂在石焱身上的两个醉汉,而是默默看着埋头往后厨冲的黑脸少年。

“这黑小子是喝多了吗?逃跑的话门口在那边啊。”盛三郎纳闷道。

因为骆笙没发话,众人又好奇,一时无人阻拦埋头狂冲的黑脸少年。

只一瞬的工夫,黑脸少年就冲到了院中。

立在院中的少年茫然四顾,因喝得有点上头,结巴着道:“锅,锅,锅呢?”

抽动了一下鼻子,黑脸少年眼一亮,冲着架在厨房外的一口大锅就冲了过去。

恰好秀月听到动静走出来,见一个黑小子奔向一口大锅,下意识挡住了去路。

热气腾腾一锅卤牛肉,泼到这孩子身上,就要把人卤半熟了

眼看黑脸少年要撞到秀月,骆笙抄起手边铁算盘掷了出去。

算盘在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算盘珠叮当作响,就这么砸在了少年膝盖窝上。

黑脸少年腿一软,一个狗啃泥的姿势摔在秀月脚边,颤了颤身体一动不动了。

一只玉蝉从黑脸少年脖颈处滑出,静悄悄映入秀月眼帘。

秀月瞳孔一缩,盯着玉蝉如遭雷击。

女掌柜后知后觉惊呼一声,看着骆笙的眼神格外震撼。

她当了这么多年掌柜的,今日才知道铁算盘还能这么用。

东家该不会把那黑小子砸死了吧?

秀月愣愣蹲下来,颤抖着伸出手,去碰黑脸少年的鼻息。

骆笙走过去,淡淡道:“砸不死的。”

这时响起了呼噜声。

秀月跌坐在地,一副放松后虚脱的模样。

骆笙诧异看了秀月一眼:“秀姑,你怎么了?”

“我”秀月猛然抬头,迎上少女乌湛湛的眸子,强露出一抹笑容,“我没事”

骆笙凝视着秀月嘴角的笑,眸光转深。

那抹笑很虚弱,很慌乱,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她眸光一转,扫向趴在地上打呼噜的黑脸少年,若有所思。

秀月不是第一次见这黑脸少年了。

早在进京的路上,黑脸少年冲出来打劫,秀月就在当场。

可那时候她反劫持黑脸少年为质,并不见秀月有何异样。

这一次,为何不同了?

骆笙重新把注意力放在黑脸少年身上。

已经到了打烊的时间,半月挂在树梢头,洒落的辉光与屋檐下灯笼散发的橘光交织。

有一物进入骆笙视线。

骆笙蹲下来,素白手指伸出,拾起静悄悄躺在地上的玉蝉。

玉蝉穿着红线,还挂在黑脸少年脖子上。

秀月猛然伸出手,把玉蝉握住。

骆笙看向秀月,平静问道:“秀姑认识此物?”

秀月张口想否定,可少女语气太过笃定,那微微挑起黛眉询问的神情太过熟悉,令她陡然丧失了否认的力气。

秀月突然跪下来,冲着骆笙磕了一个头。

骆笙皱眉:“秀姑这是做什么?”

她放下玉蝉,直起身,却没有去扶伏地磕头的秀月。

秀月是她的贴身侍女,如此反应定然与黑脸少年有关。

她好奇的是黑脸少年的身份。

秀月抬起头来:“这孩子是我失散多年的侄儿,求姑娘允许我把他留在身边。”

“还有这么巧的事儿?”红豆讶然,“那你进京的时候遇到这黑小子怎么没认出来呢?”

秀姑好算计啊,一个人争宠还不够,居然还要拉山头!

必须揭穿她的阴谋。

秀月摊开手,露出那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玉蝉。

“我侄儿早早就走丢了,本来认不出,刚刚看到他戴的这只玉蝉才认出来”

红豆撇嘴:“黑成这样还认不出?”

“红豆。”骆笙淡淡扫了红豆一眼。

红豆捂嘴:“婢子不说了还不行。”

姑娘果然偏心秀姑,连疑点都不让人说。

“秀姑,你起来吧。”

秀月迟疑看了黑脸少年一眼。

骆笙笑笑:“既然是你的侄儿,当然可以留下来。”

“多谢姑娘!”秀月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这才俯身去抱黑脸少年。

抱了抱,没抱动。

黑脸少年瞧着只有十二三岁,却是个结实小子。

“还是我来吧。”红豆轻松把黑脸少年抱起来,一脸嫌弃问秀月,“把你侄子放哪呢?”

秀月不由去看骆笙。

“先放厢房吧,他只是喝多了。”骆笙说得平静,心中却波澜丛生。

秀月是三岁时从外头买来的,在管事嬷嬷手里调教到五岁送到她身边伺候。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秀月在王府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又哪来的侄子

王府灭门前,秀月是她的四大侍女之一,王府灭门后,秀月以丑婆婆的身份遮遮掩掩活了十二年。

那黑脸少年的来历就十分可疑了。

莫非是王府幸存之人的孩子?

骆笙自嘲地想,若不是从司楠口中知晓幼弟在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就被摔死了,看这黑脸少年年纪,她甚至以为是幼弟宝儿

想着这些,骆笙又想到一个人。

玉蝉能被秀月一眼认出来,可见秀月与玉蝉的主人很熟悉。

而那个人不可能是她或疏风几个。

那么最可能的人便是秀月的未婚夫。

秀月的未婚夫掌管王府一卫府兵,是个很出色的青年,对秀月十分倾心。

她出阁把秀月留下,除了替她侍奉母亲,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难道说秀月的未婚夫那个晚上也逃出去了,并娶妻生子

“东家,这两个人怎么办?”

骆笙回神,目光在壮汉与络腮胡子面上游移,脑海中则浮现出一个冷肃俊朗的青年模样。

难不成这二人中有一位是秀月的未婚夫?

岁月这把杀猪刀,不至于狠成这样吧

第134章 盘问

被石焱拎着的两个人正此起彼伏打着呼噜。

石焱忙解释道“我没下狠手!”

“一起带去厢房。”骆笙淡淡道。

青杏街的店铺大都是前铺后院的布局,有间酒肆也不例外。

一排三间东厢房,秀月正陪着黑脸少年在打头一间,络腮胡子与壮汉被安置在最末一间。

“还挺沉。”石焱把二人丢麻袋一样往榻上一扔,只听呼噜声震天,也不见醒。

蔻儿掩口“睡成这样,现在的劫匪不行了呀……”

盛三郎警惕问道“表妹,你该不会把这二人也留下吧?”

他好歹还能当店小二呢,这两个饭桶能干嘛?

骆笙没接盛三郎的话,目光越过壮汉在络腮胡子面上停了片刻,吩咐蔻儿“把他胡子剃干净。”

蔻儿应一声是,跑去后厨翻出一把剪刀对着络腮胡子的脸比划着“姑娘,全剃干净吗?”

“对,全剃了。”

盛三郎与石焱眼睁睁瞧着娇娇柔柔的蔻儿姑娘飞快给络腮胡子剃着胡须,动作那个熟练。

二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这,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石焱与盛三郎对视,喃喃道“我只以为蔻儿喜欢说话……”

万万没想到剪刀使得这么溜。

盛三郎默默望天。

谁不是呢?

很快响起女孩子愉悦的声音“姑娘,剃好了,您瞧瞧婢子剃得咋样?是不是挺干净的?”

骆笙还没开口,盛三郎与石焱不约而同倒抽口冷气。

只见原本浓密胡须与鬓角连在一起的汉子现在一张脸如剥了壳的鸡蛋,光滑干净,比额头这些不曾被胡须遮盖的地方白了何止一点。

瞧着那个怪异。

骆笙仔细看了一眼。

嗯,还是那么丑。

可以肯定不是秀玉的未婚夫。

交代石焱看着二人,骆笙抬脚去了秀月那里。

红豆站在门口,见骆笙来了想要打招呼,被她摇头制止。

屋内,秀月正望着黑脸少年默默垂泪。

“秀姑——”骆笙轻轻喊了一声。

秀月慌忙拭泪,回过头来。

“你跟我来。”

秀月回望黑脸少年,犹豫了一下。

“有红豆看着,跑不了。”

秀月这才起身,随骆笙去了隔间。

“先坐。”骆笙指了指椅子。

秀月默默坐下。

“秀姑,你真的肯定他是你失散多年的侄子?”

秀月浑身紧绷,点了点头。

“就凭一只玉蝉?”

秀月眼底浮现出激动“那只玉蝉本是我的,错不了。”

“别激动。”骆笙声音淡淡,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只不过她紧跟着问了一句,让秀月无法淡定了。

“那少年山匪出身,你就没想过玉蝉可能是打劫来的?”

秀月一下子愣住了。

“这种可能并不小,不是么?”骆笙语气平静,实则心中并不平静。

黑脸少年如果真是秀月所谓的“侄儿”,那一定与镇南王府有关。

越是这样,越要谨慎。

“不能吧,玉蝉并非珍贵之物……”秀月神情茫然,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对一伙不入流的山匪来说,或许就很珍贵了。秀姑,你别忘了,当初我逼他们留下值钱之物,统共不值百两银子……”

秀月自然不会忘。

毕竟反打劫了劫匪这种事不常见。

“还是等他们酒醒了,问问再说。”

这一等,就到了明日一早。

黑脸少年先醒了。

他茫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十分美丽的面庞。

黑脸少年一个激灵坐起来,彻底吓醒了。

“你要干什么?我,我没钱!”

女魔头太可怕,大哥呢?大哥在哪儿?

黑脸少年慌张四顾。

骆笙摊开手心,语气温和“别怕,你看看这是什么?”

少女手心白皙柔软,静静卧着一只小小的玉蝉。

黑脸少年一下子急了,一边伸手去夺一边喊“还给我,快还给我!”

这般情急,足见对玉蝉的在意。

骆笙手指缠绕红线,轻巧拎着玉蝉,凉凉道“再抢我就摔了它。”

黑脸少年登时吓得不敢动弹,死死瞪着骆笙。

怎么有这么坏的女孩子!

“有没有觉得冷静点了?”骆笙淡淡问。

黑脸少年呆呆点头。

不冷静还能怎么样呢?女魔头要摔他的玉蝉!

“冷静了就好,那就回答我几个问题。”骆笙一晃玉蝉,“先说说这玉蝉是怎么来的。”

黑脸少年眼珠随着玉蝉转,唯恐面前恶劣至极的少女一个失手或故意把玉蝉给摔了。

“是抢了什么人得到的这只玉蝉?”

骆笙语气轻巧,却让黑脸少年瞬间气红了脸。

“玉蝉是我的,不是抢的!”

“你的?”少女扬眉,丝毫不掩轻视,“我不信。”

黑脸少年又急又气“就是我的,我从小就戴着的。我叔叔说玉蝉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念想,谁都不许碰。你快还给我!”

骆笙嗤笑“小山匪就爱撒谎,你明明对那个络腮胡子叫大哥,怎么又成叔叔了?”

“杜大哥本来就是我大哥,我叔叔已经死了——”黑脸少年说到这,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掉下来。

不能在女孩子面前哭。

“哇哇——”黑脸少年扯开嗓子嚎起来,“没吃到叫花肘子,还把我攒了好久给春花妹妹买冰糖葫芦的钱抢走了,还抢我的玉蝉……”

女魔头根本不能算女孩子!

“再哭我摔玉蝉了。”骆笙淡淡警告。

黑脸少年哭声顿止,因为太急打起嗝来。

“你叔叔什么时候过世的,是个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样子……”骆笙一连问了一串问题。

黑脸少年后知后觉察觉不大对劲,警惕看着骆笙“你,你为何一直问我叔叔?”

素手一晃玉蝉,黑脸少年登时老实了,垂着头回答问题。

“叔叔七年前过世的。叔叔不爱说话,但很疼我,还教我识字习武……叔叔是我们黑风寨有名的美男子,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骆笙微微沉默了一下。

一个已经过世七年的黑风寨美男子,这黑小子究竟在担心什么?

她似乎也没这么吓人吧?

而此时,隔壁房间响起一声惨叫“胡子,我的胡子呢?”



第135章 我是他妻子

石焱双手环抱胸前,神色阴冷:“与其担心你的胡子,不如担心一下你现在的处境。”

“什么都没我的胡子重要,你们究竟干了什么?”络腮胡子显然无法接受一觉醒来胡子不见了的沉痛打击,撕心裂肺吼道。

至于处境?

还有比胡子没了更糟糕的处境吗?

蔻儿不乐意了:“还能干什么呀,不就是把你胡子给剪了嘛。毕竟是要送去锦麟卫诏狱的,难不成想用胡须遮掩容貌?我跟你说,犯了罪想逃避是不行的呀……”

锦麟卫?

络腮胡子正被这三个字震撼着,又听那娇滴滴的小姑娘说什么犯了罪

他猛地跳了起来:“谁犯罪了!”

红豆撇嘴:“哟,合着进京路上打劫我们叫花肘子的不是你了。”

络腮胡子猛地涨红了脸:“我打劫的是真金白银!”

打劫肘子的是小七那个傻蛋。

等等,小七呢?

络腮胡子左右四顾,脸色由红转青:“你们把小七怎么样了?”

“你放心,那黑小子好好的。倒是你,跟我走一趟吧。”石焱伸出手,按住络腮胡子肩膀。

络腮胡子用力挣脱,却发觉那只看似轻飘飘落在他肩头的手有千斤重,根本无法脱身。

“你们真没伤害小七?”顾不得自己将要如何,络腮胡子追问。

“我们伤害一个半大孩子干什么,他可是受害者。”石焱冷冷道。

受害者?

络腮胡子听出不对来:“什么受害者?”

石焱指向站在角落的秀月:“黑小子是她的侄儿,从小就走丢了,多年苦寻不着,原来是被你们山匪给抢走当了小山匪”

“胡说,小七明明是于叔的侄子”络腮胡子激动反驳,意识到失言猛然闭嘴。

“于叔又是哪个?”石焱问。

络腮胡子闭口不答。

石焱冷笑:“既然不说,那就跟我去锦麟卫,想必到了那里你就乐意说了。”

络腮胡子一听锦麟卫,勃然色变。

他虽是山匪,也知道锦麟卫的厉害,进去了是有死无生,还会受尽非人折磨。

“你们,你们凭什么把我送去锦麟卫?”络腮胡子有些慌,“就算我是山匪,把我送去顺天府还不行么?”

他一个山匪,没资格去锦麟卫啊。

红豆噗嗤一笑:“凭什么?就凭我们姑娘的父亲是锦麟卫指挥使。不把你送去锦麟卫诏狱送哪里?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

蔻儿一扯红豆衣袖:“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这么用的呀。”

而络腮胡子已经吓傻了,喃喃道:“女魔头是锦麟卫指挥使的女儿?”

石焱加大手上力气把络腮胡子拍清醒:“我劝你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反正你是死是活,黑小子以后都有亲姑姑照顾。你想想有硬撑着的必要吗?”

络腮胡子一想也对呀,小七要是那丑女人的侄子,而他是小七的大哥,那不就成了一家人。

他为啥硬撑着不说呢?

这时骆笙走了进来。

“秀姑留下,你们先出去吧。”

等到红豆几人出去,骆笙施施然坐下,对秀月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秀月迟疑了一下。

骆笙微笑:“需不需要我也出去?”

秀月纠结一番,缓缓摇头:“姑娘不必出去。”

骆笙唇角笑意深了些。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秀月背负着王府灭门幸存者的秘密,戒心十足。

而这一次小小的试探,可以看出秀月潜意识里对她已经有了一定信任。

或许,秀月比谁都更希望她就是清阳郡主。

“你说一说于叔的事儿。”秀月竭力平静着说出这句话。

“于叔啊,是十二年前主动投奔咱们黑风寨的。说与家里人失散了,一个大男人不知怎么养活一个婴儿,所以投奔寨子寻一条活路……于叔能文能武,我识的几个大字就是于叔教的……”

骆笙与秀月静静听络腮胡子讲述“于叔”的点点滴滴,渐渐勾勒出那个男子的模样。

“他,他会用树叶吹曲子?”听到这里时,秀月再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对啊,于叔特别厉害,一片普通的叶子都能吹出好听的曲子来。”络腮胡子两眼冒光,已经陷入了对“于叔”的盲目崇拜。

骆笙突然发现络腮胡子脸上没了胡子后,丑是丑了点儿,瞧着却最多三十出头的样子。

“于叔比你大多少?”有了这个发现,骆笙问。

络腮胡子收回思绪,不好意思笑笑:“于叔只比我大八岁。”

大八岁?

骆笙皱眉。

她记得十二年前秀月的未婚夫二十出头,如果现在还活着也不过三十三四岁,要是这样年纪似乎有点对不上了。

“你”骆笙拧眉打量着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更不好意思了:“我其实才二十五……”

骆笙素来沉稳镇定,也难得惊了一下,不由深深看了络腮胡子一眼。

只有二十五岁吗?这可真不像啊。

络腮胡子显然对这样的目光不陌生,黑着脸敢怒不敢言。

当他留胡子是为了遮住俊美无俦的脸吗?

他十七岁的时候就常被人当成三十的,这才一怒留了胡子。

“你能唱出他常吹的曲子吗?”秀月沉默了许久,颤声问。

“让我想想。”络腮胡子回忆了一下,哼唱起来。

那是被络腮胡子唱出来后,调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一首小曲儿,却跑不走其中的甜蜜与哀伤。

秀月眼中蕴了泪,颤声问道:“他,他是什么时候去的?”

络腮胡子也难过起来:“于叔五年前去的,去之前特意叮嘱我要照顾好小七哩。你们到底把小七藏到哪里去了?”

他望着秀月,满眼狐疑:“你真的是小七的亲姑姑?那和于叔是什么关系?”

秀月双手掩面,肩膀一直颤抖着。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心大如络腮胡子也能察觉到眼前这面貌丑陋的女子发自心底的悲痛。

络腮胡子不吭声了。

骆笙也没有出声。

就这么过了不知多久,秀月缓缓放下手,露出布满泪痕的脸。

她轻声说:“我是他妻子。”

这一刻,骆笙忽然湿了眼睛。

第136章 留下

四个贴身侍女,疏风三人死在了十二年前,唯一活下来的秀月毁了容貌,今日又得知未婚夫已逝,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而她,如同见不得光的老鼠,以骆姑娘的皮囊伺机报仇。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从来如此。

她现在想知道的是小七的身份。

秀月的未婚夫既然在十二年前抱着襁褓中的小七当了山匪,从常理推测,小七必然与镇南王府有关。

难道说幼弟还活着?

这个念头升起,骆笙心神剧颤。

她眼前浮现出司楠的模样。

那个哪怕镣铐加身也掩不住绝代风华的男子,告诉她宝儿在那个血雨腥风的晚上就被摔死了。

他祈求她杀了他,给他解脱。

她还记得匕首刺入他心口,他对她道谢,他还想唤她一声郡主。

她实在难以相信司楠对她扯了谎。

那么现在就有两个可能。

一是司楠弄错了,当年被摔死的不是幼弟,真正的幼弟已经被秀月的未婚夫带着逃了出去。

另一种可能,小七是王府中某个人的孩子,恰好被往外冲的秀月未婚夫碰到,出于恻隐之心带了出去。

骆笙更倾向前一种可能。

于情,她比谁都渴盼幼弟尚在人世,让她在这人世间不是只有仇恨。

于理,秀月的未婚夫掌管王府一卫府兵,如果没有特殊任务在身,只会选择死战到底流尽最后一滴热血,而不是独自逃生。

骆笙还记得那个夜晚她摔倒在王府门前,抬眼是深深浅浅的红。

王府的卫兵一个个倒下,后面的人就算失去了武器,也会以血肉之躯顶上去。

王府的将士,没有孬种。

“原来于叔真的娶妻了。”络腮胡子听了秀月的话,一脸震惊,“寨子里的人都以为于叔推脱呢。曾经好些人排着队要给于叔说亲,于叔说他早有妻子,这辈子不会再娶……”

秀月终于失声痛哭。

络腮胡子无措看向骆笙。

骆笙没有打扰秀月。

这个时候,秀月需要痛哭一场。

而她也需要找一个恰当的机会,让秀月知道她就是清阳郡主。

她太想知道小七究竟是不是宝儿了。

掩埋在十二年前那个夜晚的部分真相,或许只有秀月才知道。

她需要秀月给她一个答案。

骆笙转身,缓缓往外走。

谁不想痛哭一场,可她没有痛哭的资格。

至少在家仇未报之前没有。

络腮胡子见骆笙不理会大哭的秀月,反而要出去,情急喊道:“那个,我怎么办?”

骆笙语气淡淡:“可以留下一起哭,或者随我出去。”

络腮胡子忙追了上去。

他还要脸,怎么能留下一起哭呢。

走出隔间,骆笙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儿?”

迎着少女漠然澄澈的眸子,络腮胡子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忽然问起他的名字呢?

难不成是见他剃了胡子,还挺显年轻?

想到眼前少女的光辉事迹,络腮胡子瞬间打消了胡思乱想,老实道:“我叫杜飞彪。”

“你的同伙呢?”

“同伙?”络腮胡子后知后觉想到了壮汉,面色一变,“你们把我陆大哥怎么样了?”

红豆丢过去一个白眼,没好气道:“还能把你同伙卤了吃不成?像个死猪一样还睡着呢。”

络腮胡子松了口气,这才道:“陆大哥叫陆虎。”

他一直觉得陆大哥的名字比他的气派,也难怪是十里八寨混得最好的一个。

而正被络腮胡子羡慕着名字的壮汉终于醒了。

“锦,锦麟卫?”壮汉听了石焱的威胁,眼都直了,“打劫一锅卤牛肉不至于送去锦麟卫吧?兄弟,咱商量一下,送去顺天府行吗?”

“送一个?那送我去,放过我两个兄弟!打劫是我策划的,他们才来京城,还什么坏事都没干呢……”

不久后,石焱走出来,压低声音对骆笙道:“两个人的话对上了。”

分开询问,不给通气的机会,算是审问的一点小技巧。

秀月整理好情绪去见了黑脸少年。

一番相认不必多言,如何安排络腮胡子与壮汉,这可成了盛三郎等人十分重视的大事。

“留下?不行,这两个饭桶吃得太多,不能留下。”盛三郎表示坚决反对。

石焱立刻附和:“我也不同意。”

络腮胡子抱着黑脸少年哭嚎:“我不能跟小七分开啊,我答应早死的于叔要好好照顾小七啊……”

与小七分开,还吃不着酒肆的酒菜,让他以后可怎么活。

黑脸少年可怜巴巴望着秀月:“姑姑——”

秀月心头一软,看向骆笙:“姑娘,能不能让飞彪也留下来,他的伙食费我来担……”

骆笙其实早就决定把络腮胡子留下。

络腮胡子是小七最亲近的人,且因为小七与王府有关,她也不放心把这么一个人放到外头去。

但面上是不能痛快答应的。

见骆笙迟疑,络腮胡子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候到了,忙拍着胸脯道:“我不用姑姑养活,我可以刷盘子洗碗劈柴火。”

红豆翻了个白眼:“可拉倒吧,你一顿饭吃下去的银子都可以请个长工干一辈子了。”

络腮胡子眨眨眼,猛然想起了那些酒菜的价格。

一只烧猪头一百两,二十碗阳春面一百两……

他猛然拽住秀月衣袖,沉痛道:“姑姑,侄儿无能,暂时就靠您养活了。您放心,等以后侄儿有了出息会好好孝敬您的。”

黑脸少年目瞪口呆。

虽然大哥跟他的姑姑叫姑姑也没错,可适应的是不是忒快了些?

秀月盯着那只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忍了又忍才没有甩开,默默等着骆笙的决定。

骆笙黛眉舒展,淡淡道:“既然这样,看在秀姑的面子上就留下吧。”

“多谢姑娘!”络腮胡子激动得眼前出现了幻觉。

一只烧猪头飞过去,一盘卤牛肉飞过去,一碟酱鸭舌飞过去……

他尝过的以及没舍得尝的美食一盘盘在眼前掠过,让他只剩下傻笑。

以后想吃多少吃多少,有姑姑管饭!

决定了络腮胡子的去留,众人视线落在壮汉身上。

壮汉心一横,伸手拽住了秀月另一只衣袖:“姑姑,侄儿以后有了出息也会孝敬您的——”

第137章 来迟

今日上朝的人发现赵尚书情绪不佳,似乎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恰好有几桩麻烦事要商讨,一来二去就拖到了傍晚才散朝。

与赵尚书关系尚可的工部尚书凑过来,问道:“赵尚书怎么愁眉苦脸的,莫非是遇到了难解的案子?”

“没有。”赵尚书往外走着,没精打采搭了一句。

工部尚书笑笑:“也是,你有个得力属下,什么案子都用不了太久就能破了。”

“是啊,林腾很能干。”赵尚书想到林腾,就想到了去有间酒肆能算半价的林疏。

这么一想,越发心塞了。

要是能把林疏安排到刑部来就好了,可惜那孩子不入仕。

真是可惜了啊!

眼见赵尚书露出遗憾之色,工部尚书更加好奇了:“赵兄到底怎么了?要是遇到了难事,不妨与我说说。”

赵尚书看老朋友一眼,直接道:“缺钱。”

“啥?”工部尚书以为听错了。

走在二人周围正竖着耳朵听的几位大臣也以为听错了。

没听说赵府有什么亏空啊,赵尚书居然公然说缺钱。

这,这一定是遇到天大的难事了!

工部尚书脸色一正:“赵兄缺多少?我这里还有些私房钱可以应急——”

赵尚书摇头叹息:“难说。”

眼见吸引了不少注意,赵尚书也没想着瞒着。

毕竟不能让他一个人把私房钱吃没了。

“是这样的,几日前,青杏街上开了一家酒肆……”

听赵尚书说完,众人齐齐咽了咽口水。

“赵尚书,那家酒肆的饭菜真那么好吃?”

“我闲着没事哄你们玩吗?”赵尚书一听别人质疑他的口味,立刻不乐意了。

工部尚书很是纳闷:“既然如此,去吃就是了,赵兄何必闷闷不乐?”

“贵呀!”赵尚书跌足长叹,“太贵了。”

吃一顿几百两银,就算他是二品大员也受不了啊。

毕竟年俸加铺子田庄那些产息都捏在夫人手里呢,他攒私房钱不容易啊。

他盘算着一个月最多吃一次,不能再多了。

可一想到一个月只能吃到一次有间酒肆的饭菜,剩下一日三餐全在吃猪食中度过,心情能好吗?

呵呵,能强撑着上朝不请病假已经很不错了。

工部尚书心想:一间酒肆能有多贵,看把老赵愁的。

他立刻开口相邀:“既然有间酒肆的酒菜那么好吃,我请赵兄喝一杯,正好也尝尝鲜。”

“钱兄请客?”赵尚书眼睛立刻亮了。

他连吃了三顿,前两顿都有人请客,只最后一顿自己掏的钱。

就这么一次立刻让他警醒了,忍痛决定今晚不去吃。

万万没想到还有人请客!

赵尚书握住钱尚书的手,声音颤抖:“钱兄,你真是够意思啊。”

“赵兄严重了,一顿酒而已。”钱尚书扫到四周的同僚,笑了笑,“人多热闹,不如同去——”

“钱兄!”赵尚书一声喝,把钱尚书后面的话吓了回去。

“赵兄?”

赵尚书一脸严肃:“今日咱们两个好好说说话。”

老钱这么够意思,不能害了他。

毕竟工部没什么油水,老钱也不容易啊。

眼见两个尚书并肩走了,留下的人面面相觑。

“那个新开的酒肆真有那么好吃?”

“赵尚书最喜欢吃,能让他觉得好吃,应该差不了。”

“没听赵尚书说挺贵的,所谓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

“要不——咱们也去尝尝?”

“走,去尝尝,反正青杏街离得近。”

先一步离开的赵尚书不知道,后面呼啦啦一群人正追随着他们的脚步而去。

与赵尚书等重臣不同,如林祭酒这般清贵的官员,是用不着耗在朝上争来争去的。

可林祭酒同样情绪不佳。

无他,连吃了两日有间酒肆的酒菜,一想今晚要回家吃就难受。

可没办法啊,兜里穷,就算带着二孙子算半价也不能每天去吃啊。

缓缓吧,等馋得受不了的时候再说。

国子监的官吏都很清闲,见长官心情不好,很快就打听出来缘由。

居然是因为吃不着一家酒馆的饭菜?

他们大人不是那等浅薄之人,不至于啊。

默默看着林祭酒没精打采下衙,数位好奇的下官相约去了青杏街。

此刻有间酒肆刚刚开门。

盛三郎把桌子抹干净,忧心忡忡:“今日多了三个饭桶,咱们会不会不够吃了?”

“不一定。连来三日的赵尚书恐怕不舍得来吃了,连来两日的林祭酒兜里应该没钱了,他们的夫人虽然手头宽裕,可当家主母不能每日跑出来吃吧。这么一算,说不准今晚就我们主子来。”石焱不知是安慰盛三郎,还是安慰自己。

盛三郎看石焱一眼,叹气:“你们王爷吃得也不少。”

石焱不由点头:“谁说不是呢。”

二人正忧心着,赵尚书就领着钱尚书走了进来。

“钱兄,就是这里了。”

石焱惊了:“您又来了——”

赵尚书那叫一个春风得意:“钱尚书请客!快说说今日新菜是什么。”

听完价格的钱尚书嘴唇苍白,两眼发直。

他,他就是管着工部的一个穷老头子啊!

这边酒菜刚送上,突然涌进来七八个客人。

这下连红豆都坐不住了,快言快语道:“好叫几位大人知道,咱们酒肆的饭菜可不便宜呢。”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恼了。

他们好歹是朝廷重臣,这店小二瞧不起谁呢!

“上菜!”

“上酒!”

不多时又进来一批人。

闻着让人受不了的香味,听着娇俏可爱的店小二轻视人的话语,新进来的人只剩下一个反应。

“上菜!上酒!”

风卷残云,杯盘狼藉。

一桌桌酒客痛并满足着离去。

太贵了,太好吃了。

攒够了钱还来……

夜色渐浓,卫晗姗姗来迟,看着盛三郎几人面色铁青收拾桌子,微微诧异。

站了片刻无人招待,他喊了一声石焱。

因饱受打击而反应迟钝的小侍卫这才发觉主子来了,双眼无神走过来。

“主子,您来晚了,都没了……”

卫晗皱眉,不由去看骆笙。

都没了,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骆笙微微一笑:“不好意思,酒菜售罄,王爷明日请早。”7

第138章 名扬

酒菜售罄?

卫晗脸色沉了沉。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骆姑娘在针对他。

当然,即便有这种感觉,他也不能如何。

堂堂亲王,总不能为了一口吃的与一个小姑娘计较。

再说,他其实也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

卫晗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胃,走向骆笙。

骆笙微笑:“王爷明日再来吧,我们酒肆要打烊了。”

卫晗没有理会这话,把一个木匣放在了柜台上。

骆笙随意扫了扫,不解看着他。

“骆姑娘的酒肆开张,我还未送过贺仪,实在失礼了。”

骆笙语气淡淡:“我与王爷并无深交,且男女有别,王爷未送贺仪本就理所应当,何来失礼之说?王爷还是把东西拿回去吧。”

卫晗还是头一次给女子送礼物,没想到被拒绝得干脆利落,给出的理由还是男女有别……

连心情正低落的石焱都听不下去了。

骆姑娘有点欺负人了啊。

跟谁讲男女有别都行,跟他们主子讲男女有别,这不是倒打一耙嘛。

石焱对着卫晗猛眨眼睛。

主子,把骆姑娘扯掉你腰带的往事说出来!

卫晗当然忘不了这段让他至今还是许多人茶余饭后谈资的往事。

但他不准备再提。

从进京路上到现在陆陆续续的接触,他已经能确定骆姑娘对他无意。

既然这样,再提那些就没意思了。

卫晗把木匣往骆笙的方向推了推,神色淡然:“在我心中,朋友便是朋友,只有品性之分,并无男女之别。”

石焱抚额。

苍天啊,主子这辈子大概只能等着皇上赐婚了,靠自己是不可能忽悠到媳妇的。

他居然对着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谈品性,直言把人家当朋友。

这么说也行,你可表现得惹人遐想一点啊,端着一张光风霁月的脸干什么?

明摆着告诉人家姑娘你一点意思都没,就图一口吃的?

小侍卫绝望哀叹。

骆笙听了这话,眸光微闪。

朋友?

素手伸出,搭在木匣上。

“既然王爷这么说,那我就收下了,多谢王爷的贺仪。”

她自然不可能把开阳王当朋友,不过话说到这里,没必要弄太僵。

毕竟她是收礼的,没什么损失。

见骆笙收下礼物,卫晗笑了笑:“那我告辞了。”

“王爷好走。”

见主子饿着肚子可怜巴巴要走,石焱看不下去了:“东家,您不是说给我们做油泼面吃么。”

油泼面?

卫晗脚步一顿。

他还没吃过骆姑娘做的油泼面。

这般想着,卫晗睇了石焱一眼。

石焱心头一凛,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今晚要是不能让主子吃上油泼面,他这临时店小二是当不成了。

“东家,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们主子来都来了,不如留下一起吃吧,反正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儿。”

盛三郎轻咳一声。

果然还是向着自家主子,那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吗?

那是至少多五个大海碗的事!

见石焱满眼祈求,骆笙道:“倘若王爷不嫌弃,那就留下一起吃吧。”

卫晗颔首致谢,淡然坐下。

实则多一个字都不敢说。

万一说得不合适,骆姑娘改主意怎么办?

“王爷稍候。”骆笙转身离开大堂,去了后厨。

卫晗目光往留在柜台上的木匣上落了落,无奈笑笑。

不多时,一股浓烈香味从后厨的方向飘来,很快在大堂散开。

这种香味直接霸道,不断刺激着人的味蕾。

“我去端面!”盛三郎拔腿就往后厨跑。

卫晗端坐桌边,矜持等待。

就见盛三郎端了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并排摆着四只青花大碗。

在他后面是个壮汉,也是一个托盘四碗面。

再后面则是个不好判断年纪的男子。

卫晗盯了男子几眼,认了出来。

这是进京路上打劫骆姑娘的那伙山匪的领头人。

他看人,一贯看眼睛。

胡须或许会遮掩一个人的脸型,眼睛却变不了。

跟在络腮胡子后面的是个肤色微黑的少年。

随着这几人端着油泼面进来,那股辛辣的香味更浓烈了。

“主子,吃面。”石焱把端来的托盘往卫晗面前一放,一副邀功的语气。

卫晗垂眸,动作优雅吃起来。

吃完一碗又一碗,吃完一碗又一碗……

那边络腮胡子与壮汉争了起来。

“哥哥,吃太多面条肚子胀,伤胃,这最后一碗面就让弟弟吃了吧,伤胃就伤弟弟的。”

壮汉拽着青花大碗不放:“兄弟的好意我领了,不过当哥哥的怎么能让兄弟受苦呢,这是人干的事吗?伤我的,还是伤我的!”

红豆掐腰就骂:“你们知道一只青花碗多少钱吗?要是敢把碗摔了,就把你们卖到金水河去!”

吃过五碗面的卫晗放下筷子,陷入了沉思。

这么两个人都可以留下来,说真的,他觉得骆姑娘的喜好太难以捉摸了。

等到卫晗离去,见骆笙似乎把礼物给忘了,石焱忙抱起匣子凑过去:“东家,您不看看我们主子送了什么啊。”

骆笙伸手打开木匣。

匣中铺着红绒布,一物静置其上。

“这是——”石焱声音发颤,似是不敢相信看到了什么。

红豆瞅了一眼,纳闷道:“一把菜刀啊,你认不出?”

石焱眼神呆滞,忽觉刚刚吃下的香喷喷的油泼面都变得索然无味。

他当然知道这是一柄菜刀。

可是,主子给人家姑娘送礼物,为什么要送一把菜刀?

刀柄包了金,它难道就不是一把菜刀了吗?

离开了酒肆的卫晗则在想:骆姑娘喜欢钱,还喜欢做菜,那份礼物她应该还算满意吧?

……

有间酒肆开张第四日之后,名声彻底打了出去。

如此大半个月后,京城上层圈子差不多都知道青杏街上有家酒肆是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骆姑娘开的。

贼贵,贼好吃!

而安国公府二姑娘朱含霜则听说,开阳王是有间酒肆的常客。

“郡主,听说有间酒肆的酒菜一绝,不去尝尝太可惜了。”

小郡主卫雯摇头拒绝:“天热,我没什么胃口。”

自从母妃寿宴上发生了命案,母妃心情不佳之下就不大爽利,她哪有心思出去吃饭呢。

何况,那是骆笙开的酒肆,她为何要赏脸去捧场。13

第139章 小虾

卫雯最终没有拗过朱含霜的劝说,点头应了。

朱含霜说:“没有胃口才该去尝尝,若是吃着好吃,还能给王妃带些回去。”

正是这句话打动了卫雯。

而朱含霜在卫雯点头后,轻轻扬了扬唇角。

有间酒肆她一定要去,能和郡主一起当然比一个人方便。

她好歹是大家贵女,独自跑去酒馆吃饭有些惹眼,万一给开阳王留下轻浮的印象怎么办?

若是与身份比她还高的手帕交过去,自又不同。

何况她听说已经有不少贵女结伴去过。

二人赶到青杏街,在一间看起来寻常的酒肆外驻足。

“这就是有间酒肆?”卫雯看着进进出出的酒客,一时有些震惊。

以她的眼力当然能瞧出这些人非富即贵,甚至认出几张熟悉的面孔。

“咦,那不是太仆寺王少卿的两个孙女么,竟然也在这里。”朱含霜说得平淡,态度更随意。

太仆寺少卿不过正四品官,放到京城实在排不上号,他家姑娘在朱含霜这等贵女眼中自然算不得什么。

也就极少的聚会,双方才有交集。

“先进去吧。”卫雯见人来人往,轻声道。

二人走到门口,被红豆拦下来。

“二位客官对不住,咱们酒肆今日的号已经发完了。”

“发号?”朱含霜听得一愣。

红豆心中虽讨厌朱含霜,当了这么久伙计面上还是能沉住气的,解释道:“咱们酒肆晚间只接待十桌客人,再多就要等明日了。”

这可是他们几个拼死谏言,姑娘才定下的新规矩呢。

来太多饭桶,他们这些辛苦干活的吃什么?

而柜台边的素衣少女留意到门口动静,往外扫了一眼。

见是卫雯,骆笙心中一动。

等了这么久,大鱼没有来,先来一个小虾也不错。

女儿吃过了,还愁当爹的不来吃么?

至于晚市只接待十桌酒客,当然不是因为红豆几个闹才定下的,而是她早有打算。

她开这家酒肆本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杀人。

所以一开始就定了高价,直接把酒客圈定在非富即贵的范围,甚至就算这些人也承受不起时时来吃。

京城非富即贵者多如牛毛,她洗手作羹汤,不是天天伺候他们的。

如赵尚书等人在一开始的狂热后,荷包使他们冷静,这几日都没来了。

不过酒肆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不愁有新客人登门。

民以食为天,永远错不了。

观察这些日子,限定十桌刚刚好。

有时候一晚上十桌未满,也有如今日这样有人跑空。

朱含霜已经瞥见大堂角落里独坐的那道绯色身影,哪甘心就这么离去,当即脸色微沉:“限定十桌?从没听说酒肆限号的。”

“不好意思,咱们酒肆就这样。”红豆板着脸解释,“酒肆地方小,大堂只能坐六桌,雅室只有一桌。一旦坐满,再来的就要等先前的人吃好了,这样等第二拨客人吃完酒,正好到了酒肆打烊的时候。”

打发走这些饭桶,他们就能好好吃饭了。

这时蔻儿对着两位少女福了福:“二位客官可以进去了。”

朱含霜见王少卿家两位姑娘起身,不由出声:“等一等。”

两名少女看过来,忙向卫雯屈膝见礼。

其中一人客气问朱含霜:“朱姑娘叫我们有事么?”

朱含霜矜持笑笑:“我与郡主来晚了,不知——”

她眼角余光往那道绯色身影上落了落,本想说能不能把号让给她们,话到嘴边改了主意:“不知可否拼个桌?”

把号要过来,落到他眼中未免显得霸道。

两名王姑娘还能说什么,自是不敢犹豫便同意了。

四人正好坐了一张方桌。

听蔻儿报完菜名与价格,朱含霜忍着震惊问卫雯:“郡主想吃什么?今日我做东。”

她听说这家酒肆死贵,可万万没想到贵成这样。

“就一盘酱鸭舌,一碟蓑衣黄瓜,再加一碗阳春面吧。”卫雯这些日子确实没什么胃口,有大堂里酒菜的香味刺激着,随意点了几样清爽的。

“再加一份卤牛肉,一盘水晶肴肉,一份鲅鱼水饺。”朱含霜微笑着看向两名少女,“二位吃什么?”

年纪稍长的少女忙道:“朱姑娘不必管我们。”

朱含霜狠狠松口气,面上依然云淡风轻:“同桌吃饭,难道还分开结账?二位王姑娘想吃什么点了就是,一同算在国公府账上。”

两名少女坚持着拒绝。

朱含霜暗道一句还算懂事,倒是瞧着二人顺眼了些。

“那二位王姑娘请自便。”

两名少女明显松了口气,年纪稍长的少女对蔻儿道:“两碗阳春面,一碟蓑衣黄瓜就够了。”

阳春面五两银子一碗,蓑衣黄瓜三两银子一碟,就这样也要吃去十几两银子,于她们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了。

她们姐妹月钱不过二两,已经包含了与小姐妹礼尚往来等事。

大王姑娘望着妹妹,神色温柔。

都说有间酒肆的酒菜极好吃,她想请妹妹尝一尝。

只可惜囊中羞涩,只能吃一碗阳春面。

倘若味道真如传闻那般好,等过了年手头宽裕她还要请妹妹来吃,到时候也要吃卤牛肉和水晶肴肉。

蔻儿记下来,对朱含霜甜甜一笑:“客官要不要尝尝橘子酒?这是咱们酒肆独家酿制的,澄澈清亮,入口极佳,与常喝的橘子酒完全不同。”

“那就来一壶橘子酒吧。”朱含霜心中滴血,面上淡淡。

“好嘞,几位稍等。”

而在蔻儿招呼这桌客人时,坐在柜台边的素衣少女却不见了身影。

“秀姑,我来做一道小菜。”不知何时出现在后厨的骆笙开口道。

秀月让开来,顺口问道:“姑娘要做什么?”

“琥珀冬瓜。”

秀月眼神一缩。

琥珀冬瓜?

冬瓜有几种做法,都可以称为琥珀冬瓜,可在她心中真正的琥珀冬瓜只有一种。

当初教郡主做这道菜的厨子曾说过,整个南地会这种做法的不超过三人,一个是她的师父,一个是她的师兄,再一个就是她。

“姑娘准备做明日的新菜?”

真正的琥珀冬瓜,需要至少四个时辰才能完成。

“不,等会儿端出去给一桌客人,所以要用个取巧的法子。味道虽差了些,却也能入口。”

秀月心头巨震。

第140章 鱼饵

琥珀冬瓜是十分耗时的一道菜,花上四个时辰都是少的。

她记得平南王妃最爱这道菜。

那是郡主与平南王世子定亲后,有一日平南王妃来王府做客,王妃得意于郡主的孝心,向平南王妃提起来。

平南王妃大为意外,说她未出阁时吃过一次琥珀冬瓜,后来就寻不到会做这个的厨子了,一直念念不忘。

王妃不懂琥珀冬瓜是耗时耗力的一道菜,便叫郡主做这道菜请平南王妃一尝。

做母亲的,总是忍不住向人炫耀女儿的出众。

郡主不忍让王妃失望,就去请教教她做琥珀冬瓜的厨子,那位女厨子便告诉了郡主一个小窍门,能大大缩短做这道菜的时间。

只不过味道稍逊。

“取巧的法子是什么?”秀月望着骆笙,喃喃问。

或许是她想多了,骆姑娘要做的琥珀冬瓜并不是她认为的那道琥珀冬瓜。

王府还有一位会做琥珀冬瓜的厨子,是用甜橙与冬瓜制成,炎炎夏日当作消暑甜点十分不错,却被那位女厨子鄙视为上不得台面的街头小食。

骆笙冲秀月嫣然一笑“你看着就知道了。”

秀月不再吭声,目不转睛盯着冬瓜从切花到最后成为一块块晶莹剔透的琥珀装盘。

“骆姑娘从何处学来的?”秀月急切问道。

骆笙扫了扫蹲在后厨刷盘子的络腮胡子,以及在院子里劈柴的壮汉,笑道“教我做这道菜的是一位女厨子,等得了闲我再与你仔细说。”

秀月清醒过来,胡乱点头“好,好……”

骆笙喊住进来传菜的红豆“把这盘琥珀冬瓜端到朱姑娘那一桌,记得这般说……”

听完骆笙的交代,红豆端着盘子飞快去了大堂,一路上不知咽了多少口水才忍住没偷尝一块。

此时王二姑娘已经喝干净最后一滴面汤,冲王大姑娘甜甜一笑“姐姐,阳春面真好吃。”

王大姑娘悄悄捏了捏荷包,咬牙道“小二,再上一盘卤牛肉。”

她们与人拼桌,哪能闻不到满桌佳肴的香味。

尤其在吃到阳春面之后,连一碗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面条都如此美味,可以想象卤牛肉那些该有多好吃。

王二姑娘一听,慌忙摆手“不用,我都吃饱了。”

一盘卤牛肉二十两银呢,姐姐哪有这么多钱。

即便有,也不能花在这上面。

王大姑娘愈发心酸。

有间酒肆确实贵的出奇,然而味道也好的出奇。

倘若母亲还在,带她们花上几十两银尝个新鲜算不得什么。

只可惜母亲早逝,她们在继母手下讨生活,除了按季裁衣裳打首饰,也就是月钱可以支配。

带妹妹来这里,真正敢尝一尝的只有阳春面与蓑衣黄瓜。

偏偏超出意料的好味道打乱了她的计划。

罢了,来都来了,难道看着妹妹吃个半饱回去?

再贵就吃这么一顿。

“我想尝尝呢。”王大姑娘对妹妹笑笑,吩咐蔻儿上菜。

这时红豆走了过来,把盘子往二人面前一放。

盘中堆砌着一块块晶莹剔透的琥珀,全然看不出是什么食材,只有那诱人的色泽与独特的香甜气令人心生不安。

这一盘得多贵啊!

王二姑娘险些跳起来“我,我们没点这道菜。”

王大姑娘也悄悄捏紧了荷包。

这盘菜看着就好吃,一定不便宜,说不准比卤牛肉还贵呢。

她荷包里的钱只够再买一盘卤牛肉了。

要是记账,回头酒肆把账单送到继母面前,她可受不起继母的笑里藏刀。

再者说,吃肉多实惠……

红豆甜甜一笑“这是赠菜。”

赠菜?

这话一出,立刻多道目光投来。

这其中就包括卫晗。

上一次别人吃赠菜他没有,还是林祭酒带孙子来吃饭的时候。

这一次,为何又有赠菜?

感受到卫晗投来的视线,朱含霜一下子紧张又激动。

他是在看她吗?

刚刚郡主去向他问好,也没见他对郡主如何热络……

朱含霜一时间心中百般滋味,连拼桌的王家姑娘为何有赠菜都忽略了。

王大姑娘却保持着清醒“不好意思,请问为何只有我们有赠菜?”

即便是至亲,对待子女还会分个手心手背,何况外人。

天下本就没有白来的便宜。

大堂里的酒客耳朵不由竖起来。

对呀,为何两个小姑娘有赠菜?

传说不是只有带林祭酒的二孙子来才打半价吗?

据说赵尚书还把自己孙子带来试过呢,一文钱都不给少。

好像就是被带来的孙子吃垮了,赵尚书有一阵没来了。

“这份赠菜是给客官愿意拼桌的补偿。”红豆解释道。

众人眼一亮。

还能这样?他们也乐意拼桌的。

红豆紧跟着道“当然啦,只此一次,所以还是两位姑娘人美心善运气好。”

王大姑娘微微松了口气“那就多谢了。”

无视那些投来的目光,王大姑娘举箸夹了一块琥珀冬瓜放入王二姑娘碗中“妹妹尝尝。”

王二姑娘见碗中之物晶莹剔透,一时竟不敢动筷子,问道“请问这是什么呀?”

“这道菜叫琥珀冬瓜,是咱们酒肆的独门菜呢。”

王二姑娘不可思议睁大了眼睛“竟然是冬瓜做的?”

她不由夹起一块放入口中,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姐姐,你也吃。”

眼见两个小姑娘你一块我一块吃起来,众人那个着急。

到底好不好吃可说一声啊,怎么只顾着吃呢!

呜呜呜,一定很好吃,然而是赠菜,掏钱也买不到的。

小郡主卫雯则在琥珀冬瓜端上来之后就再没开过口,直到盘中只剩下三两块晶莹琥珀,才道“给我们上一盘琥珀冬瓜。”

母妃提过多次这道菜,遗憾王府中的厨子无人能做,还说她小时候也喜欢吃。

幼时吃过的菜是什么味道她早就记不得了,然而母妃喜欢最重要。

“抱歉,咱们酒肆的赠菜不卖。”红豆干脆利落拒绝。

姑娘早就交代过了,酒肆的规矩不能破。

朱含霜面色一沉“不卖?你们开门做生意,哪有这样的规矩!”

红豆撇嘴“规矩是我们东家定的呢,就连开阳王想买都不卖的,朱姑娘难不成比王爷脸面还大?”



第141章 上钩

大堂里的人又齐齐去看独坐一桌的绯衣男子。

开阳王也打过赠菜的主意却被酒肆拒绝了?

真看不出,开阳王是为了吃这么拉得下脸的人呐。

卫晗捏着银箸,面不改色。

他看出来了,那日送的金菜刀似乎没讨骆姑娘欢心。

他也想起身便走,然而他的胃不答应。

感受到开阳王周围的寒气,众人忙收回视线。

开阳王就算拉得下脸,那也不是对着他们。

他们可惹不起这位王爷。

而朱含霜听红豆这么说后,一下子被堵住了嘴。

换作与别人比较,她还能说几句,可偏偏这贱婢把开阳王拉出来。

到这时,满桌佳肴已经无法让朱姑娘满意。

她恨恨想着以开阳王的身份什么山珍海味吃不着,为何非要来骆笙开的酒肆受闲气。

他,他就不能争气一点么!

这般想着,她含怨扫了那人一眼。

卫晗并没往这边多看一眼,正面无表情吩咐石焱“再上一盘卤牛肉。”

朱含霜“……”

“既然只赠不卖,那便罢了。”见引起众人注意,卫雯淡淡道。

因为一盘菜被人关注议论,没有必要。

不过琥珀冬瓜她是一定要让母妃尝到的。

“这道菜形如琥珀,令人心动,酒肆不准备加入食单么?”

红豆道“今日赠给这两位客官吃,如果吃着好,明日就加入食单。不过琥珀冬瓜做起来麻烦,即便加入食单也不会每日供应。”

众人眼一亮。

这么说,明日就能吃到这道琥珀冬瓜了?

然而随后又沮丧起来。

吃过这一顿,明日哪还有钱来吃啊。

卫雯当然不担心银钱的问题,含笑问王家两位姑娘“不知这道菜如何?”

王大姑娘还算矜持,由衷赞了一句好吃。

王二姑娘则连连点头“入口即化,特别好吃,我根本尝不出来这是冬瓜做的……”

听王二姑娘形容完琥珀冬瓜的味道,众人默默吞了吞口水,又理智去摸钱袋子。

忍住,没钱!

红豆似是想起什么,扬声道“对了,明日咱们酒肆将要推出一道新菜——扒锅肘子。扒锅肘子各位客官知道吧?”

众人齐齐点头,又齐齐摇头。

肘子当然知道,扒锅肘子又是什么做法?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就觉得好吃。

红豆得意一笑“扒锅肘子可是一道大菜,不是每日都供应的。各位听说过烧猪头吧?”

众人再次齐齐点头。

太听说过了啊。

赵尚书不知遗憾多少次只在酒肆开张头一日吃了那么一回呢,他们听得那叫一个不是滋味。

能吃一次赵尚书口中那样的烧猪头,一百两银子算什么。

不就是钱么,千金散去还复来。

红豆忍着心痛道“所以各位把握机会,莫要再错过了。”

她其实一点不希望这些饭桶把握机会,最好明晚没有客来,全留给自己人吃。

众人猛点头。

已经错过了烧猪头,不能再错过扒锅肘子了,明日一定来吃!

钱?反正能记账,先吃了再说。

而小郡主卫雯也坚定了明日再来的决心。

父王喜欢吃肘子。

“郡主吃好了吗?”琥珀冬瓜引起的骚动过去,朱含霜问卫雯。

卫雯点头。

“那就结账吧。”

听蔻儿报出账单,朱含霜心尖颤了颤,面上竭力保持淡然“记在国公府账上。”

等蔻儿记完账,卫雯这才道“给我打包一份黑蒜酱鸭舌。”

酸中带甜、辣度适中的鸭舌,母妃一定喜欢吃。

蔻儿抿唇一笑“好叫客官知晓,咱们酒肆不外卖。”

“不外卖?”卫雯微微挑眉,看了柜台边的素衣少女一眼。

“对呀,先前开阳王有事不能来,想要外送到王府,咱们酒肆照着规矩都没答应呢。”蔻儿柔声道。

正吃卤牛肉的卫晗“……”

卫雯看了卫晗一眼,眼神复杂。

小王叔在太子面前都能端长辈的架子,怎么就让一间酒肆吃得死死的?

然而不管如何不满,有开阳王的例子在先,卫雯不好再强求。

论身份,父王与小王叔相当,既然有间酒肆不买王叔的账,就没必要提起父王。

一旦被拒绝了还是平南王府丢人。

“既然这样,我提前预定明日一桌,这总可以吧?”

蔻儿微笑“抱歉,咱们酒肆概不预定。”

这条规矩也是姑娘定的,虽然苛刻了些,但他们十分支持。

这些人愤而不来才好呢。

卫雯忍无可忍,拂袖而起走至骆笙面前。

“骆姑娘,这真是酒肆的规矩?”

骆笙淡淡一笑“自然是酒肆早就定下的规矩,郡主难道以为我针对你?”

听到这话的卫晗抬眸看她。

他近来对“针对”二字有些敏感。

骆笙似有所感,眼波一转与之对视。

那一瞬间,卫晗心头一跳,生出不妙预感。

望过来的少女嫣然一笑,对着卫雯微扬下巴“郡主若是不信可以问问王爷,看我有没有针对你。”

卫晗举杯饮了一口烧酒。

烈酒入喉,好似火烧。

别问他,他本来就一直被针对着。

卫雯当然不敢过去问。

小王叔的脾气可没看起来这么好,也就是骆笙投其所好抓住了王叔的胃,才能如此嚣张。

她要是过去问,就傻了。

“骆姑娘如此说,我怎么会不信。”卫雯忍怒笑笑,对朱含霜微微颔首,“含霜,咱们走吧。”

朱含霜起身,心中颇为不舍。

他还没走呢。

奈何众目睽睽之下没有拖延的借口,只好作罢。

骆笙目送二人背影消失在酒肆门口,懒懒收回视线。

预定是不可能的。

她的目标是平南王,若是行动之日是平南王府提前定好的,岂不是给人怀疑到她身上的可能。

尽管以大都督之女的身份被怀疑到的可能性很低,她也不愿冒一丝风险。

她不需要通过预定来确定平南王会不会来。

酒菜投其所好,不愁对方不照着她的安排来。

酒肆中食客渐渐散去,只剩卫晗一人独坐。

石焱讪笑“主子,要结账么?”

“结账。”

总算等到其他酒客离开的某人起身走至骆笙面前,把蓝布包裹之物递过去。

骆笙看了一眼,微微抿唇。

难不成又要送她一把菜刀?



第142章 礼物

“这是什么?”骆笙倚着柜台,语气毫无波澜。

卫晗语气同样没有波澜“送骆姑娘的礼物。”

石焱站在角落猛挤眼睛。

您送礼物,不管送的是啥,好歹语气温柔一点啊,能让女孩子觉得把她放在心尖尖上就对了。

就这语气,还以为是让对方结账呢。

“石三火,你眼睛抽筋了?”红豆嫌弃睨着石焱。

石焱摸摸鼻子,去收拾桌子。

“王爷已经送过贺仪了,为何还送我礼物?”骆笙看着卫晗,漫不经心问。

眼前男子似乎偏好绯色,一袭绯衣衬得他肌肤如玉,冷硬又冷清。

可这样一个人却以平淡语气说了一句足够撩人的话“在王府无意中翻到此物,觉得骆姑娘会喜欢,所以就送了。”

擦桌子的小侍卫险些感动哭了。

主子终于有那么一丝长进了!

骆笙不由笑了“王爷这话容易引人误会。难不成只要我喜欢的,你就会送?”

卫晗望着她,道“我力所能及之处,只要你喜欢。”

骆笙挑眉“为什么?”

石焱又忍不住挤眼睛了。

主子,大胆说出来,说你倾慕她!

他就不信了,以主子的相貌与身份,骆姑娘真的不考虑那么一下下。

在小侍卫的心急火燎中,卫晗坦然道“我很满意酒肆的酒菜,对骆姑娘心存感谢。”

与那双墨玉般冷然的眸子对视,骆笙能看出对方真心实意这么想。

她不由笑了“王爷付过钱了。”

“很多中意之物不是付钱就能买到的。”卫晗把蓝布包裹之物推到骆笙手边,“还请骆姑娘收下。”

骆笙目光往那物上落了落,面无表情道“即便王爷额外送礼,也是不能享受半价的。”

卫晗滞了一下,才道“我并无此意。”

能不能半价无所谓,倘若骆姑娘看在他诚心送礼的份上有菜相赠,这才是目的。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骆笙终于点头。

卫晗唇角微扬,笑意真切“那我回去了,明日再来。”

“王爷好走。”

骆笙望着转身往外走的绯色背影,随口问了一句“王爷为何一直穿绯衣?”

卫晗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石焱迫不及待解释“我们王爷每天至少换一套衣裳的,只是颜色款式差不多而已——”

后面的话被如刀眼神逼了回去。

石焱委屈擦桌子。

他不是怕骆姑娘误会主子不勤快洗澡换衣裳嘛,主子怎么就不懂他的心呢。

卫晗与骆笙对视,以十分平静的语气道“以前常杀人,穿绯衣溅上血迹不会太惹眼,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石焱拎起抹布捂脸。

主子再让他绝望,他就不养鹅了,努力争取一下面首的身份说不定能延长待在骆姑娘身边的时间。

“原来如此。”骆笙颔首示意知道了。

卫晗看了看她,道“骆姑娘回京后喜欢穿素衣。”

他还记得那个冲过来拽掉他腰带的少女是一身明艳的红。

此时想来,竟有种判若两人的感觉。

骆笙听到这话,眸光冷下来,凉凉道“王爷关心姑娘家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做什么?”

王府满门被灭,大婚之日含恨而死,她不穿素衣难道欢天喜地穿一身大红吗?

卫晗无辜动了动眉梢。

是骆姑娘先问他的,他以为对方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而已。

怎么又生气了?

想了一瞬想不通,只好作罢。

“只是随口一问,如果骆姑娘觉得唐突,那我道歉。”

骆笙端起茶杯“王爷慢走。”

卫晗在心中叹口气,转身离去。

石焱把抹布一扔,凑上来求情“东家别生我们主子的气,主子是没有与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谈不上生气。”骆笙随口敷衍一句,视线落在蓝布包裹之物上。

这一次,开阳王送了什么?

实在是那把金菜刀印象太深刻,骆笙干脆把蓝布一层层揭开,露出真容。

是薄薄的一册书,封面几个大字潘氏食珍集。

竟是一本食谱。

北地有潘姓厨师世家,擅长炖菜,只可惜多年前的战乱使潘氏断了传承,被许多名厨视为憾事。

这些事,还是她身为清阳郡主时从一位北地来的厨子口中知道的。

这册潘氏食珍集,莫非就是北地潘家失传的食谱?

骆笙打开翻看,果然不出所料。

这礼物,确实合心意。

不过礼物虽合心意,人却不行,谁让他姓卫呢。

骆笙面上不露喜怒,对一脸绝望的小侍卫笑笑“先是菜刀,再是食谱,看来你们王爷不是给我送礼物,而是希望我做出更好的饭菜,好让他吃得满意。”

“不,我们主子不是这个意思——”石焱还想替主子辩解一下,可目光落在那册食谱上,登时无话可说。

“姑娘,咱们吃饭吧。”红豆等得不耐烦,催促一句。

一个男人有什么好提的,她们姑娘缺男人么?

赶紧吃饭才是正经。

酒肆很快迎来一日里最惬意的时候,天边的月悄悄躲进云层。

卫雯踏着月色回到王府,换过衣裳直接去了平南王妃那里。

“今日在外头吃的?”平南王妃捧着茶杯,随意与女儿闲聊。

“青杏街开了一家酒肆,味道特别好。母妃,明日咱们一起去吃吧。”

平南王妃笑着摇头“你想去,多带些下人陪着就是了,母妃去不合适。”

卫雯劝道“母妃不知道,那家酒肆去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连小王叔都是常客呢。”

“呃,开阳王是常客?”这倒引起了平南王妃的兴趣。

“是呀,王叔常去的,还有六部尚书以及他们的女眷,许多人都去过了。”

“看来那家酒肆味道确实不错,不过母妃近来胃口不佳,回头再说吧。”

卫雯抿了抿唇“母妃,那家酒肆的厨子还会做琥珀冬瓜。”

“琥珀冬瓜?”平南王妃一愣,这下子是真的来了兴趣。

“母妃,您就答应吧,明日叫上父王与二哥,咱们一起去。”

平南王妃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回头我问问你父王有没有空。”

琥珀冬瓜啊,真是许久没有吃过了。



第143章 鱼来

翌日上午,骆笙就去了酒肆。

真正地道的琥珀冬瓜,是十分耗时的一道菜。

去皮切花的冬瓜上了糖色,要用小火耐心上四五个时辰才成。

其中冬瓜的重量、糖汁的比例以及火候的调整都十分讲究,稍一不慎就会使受到长时间加热的冬瓜软塌化掉。

至于扒锅肘子,更是一道名副其实的大菜,同样非短时可成。

盛三郎搬了个小杌子,干脆守在汤桶旁边不走了,闻着香味问骆笙“表妹,已经快两个时辰了,还没卤好吗?”

他可是亲眼瞧着表妹与秀姑一起处理好数十个一斤多重的肘子,齐齐整整放入汤桶开始卤制,从处理到卤制用了快三个时辰了。

这也忒讲究了,卤肘子花工夫也就罢了,怎么还要先在冷水里浸泡一个时辰?

这不是耽误工夫嘛。

盛三郎等得心焦,忍不住嘀咕。

秀月淡淡解释道“浸泡足够时间去掉血水,肘子才不会有腥味。”

解释完,秀月小心翼翼揭开桶盖,一股浓香立刻涌了出来。

“好了吗?”

“是不是可以吃了?”

红豆几人全都围过来,迫不及待探头去看。

袅袅蒸气中,可见数十个红汪汪的肘子一个挨着一个,别提多讨人喜欢。

石焱吸溜一声“看着就好吃。”

红豆撇嘴“能不好吃吗,肘子里的大骨头都抽出来了,吃起来全是肉。”

盛三郎巴巴问骆笙“表妹,要不咱们先尝尝?”

红豆等人猛点头附和。

先尝一口也好啊,这肘子闻着忒香了。

骆笙笑了“表哥知道这道菜为何叫扒锅肘子吗?”

“不知道,我就知道好吃。”盛三郎答得很实在。

秀月正把卤好的肘子往外捞,骆笙则解释道“先卤后扒,才是这道菜的妙处。”

木桶旁边是一口大铁锅,锅底垫着一个只比锅盖略小的大盘,那些被捞出来的肘子一个挨一个摆在其上。

秀月指挥络腮胡子把木桶中的原汤倒入其中,盖上锅盖以小火慢扒,这才算暂时闲下来。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秀月揭开锅盖看了一眼,对骆笙道“姑娘,差不多了。”

众人登时来了精神“好了?”

骆笙也不解释,亲自把一个个肘子小心铲出来放入托盘,等到留在铁锅中的汤汁熬到浓稠,拿一只刷子蘸上汤汁一层层刷到肘子上。

如此反复刷上数遍,冷却下来的肘子就变成了亮红色,像是凝固了一层琥珀,与那道琥珀冬瓜有异曲同工之妙。

到这时,天色已是暗下来,快到了酒肆开门的时间。

盛三郎拼死抵着门口,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表妹,今日要不让我们先尝一尝,就不开门了!”

石焱几人想点头,然而东家就是东家,可不是他们表妹,只能以沉默表达对表公子的支持。

骆笙笑笑“红豆,去跟秀姑说切两个肘子给大家尝尝。”

红豆飞快跑进后厨,不多时端着两个盘子回来。

盘子才往桌上一放,几人就饿狼般争抢起来。

骆笙见状笑着摇摇头,亲自拉开了酒肆大门。

门外站着一个人,让她惊诧后退半步。

“是不是吓着骆姑娘了?”卫晗问。

他也没想到才到酒肆门口,门就突然打开了。

骆笙不由多看了门外的男人一眼。

原因无他,一直一身绯衣的开阳王今日竟穿了一件竹青色直裰。

比之往日的夺目,倒是多了几分清雅。

察觉骆笙注意他的衣裳,卫晗有那么一分不自在,面上却半点不露。

“王爷今日来得早。”骆笙侧开身子,随口说了一句。

卫晗举步走入酒肆,听了这话微微抽动嘴角。

昨日就知道今日有新菜扒锅肘子推出,能不早点来么?

毕竟他既不能预定,也不能享受任何优待。

再然后,卫晗就顾不得想这些了,乌湛湛的眸光往抢食的石焱等人那里一扫,彻底冷下来。

他想过石焱这小子跟着骆姑娘没少吃好的,却没想到过得这么美。

这混账是忘了本来该干什么吧?

熟悉的杀气袭来,石焱猛然转身,见到卫晗的瞬间惊恐睁大了眼睛。

小侍卫飞快把嘴里香喷喷的肘子肉咽下,扑到卫晗面前。

“主子,您这么早就来了,快这边坐!”

卫晗坐下,语气淡淡“若不是这么早来,怎么看到你吃肘子。”

石焱都快跪下了“主子您听我解释啊——”

这是第一次先饱口福啊,平时都是等打烊才有饭吃的。

“不必解释,上菜吧。”卫晗语气更冷。

听这混账解释每日吃得美滋滋,而他还要担心能不能吃上吗?

“您今日想吃什么?”小侍卫含泪问。

“肘子三个,琥珀冬瓜一份,再来一壶烧酒。”

石焱立着没动。

卫晗睇他一眼。

石焱顶着如山的压力,坚强解释道“东家说扒锅肘子限量,一桌最多两个。”

“这样么?今日一共有多少只肘子?”卫晗随口问。

石焱脱口而出“三十个。”

“呃?”卫晗挑眉,“只接待十桌,一桌限量两个?”

还有十个肘子哪去了?

“明日让石燚——”

没等卫晗说完,石焱就跪下抱住了他大腿“主子,卑职已经和大白有感情了啊,您不能这么残忍啊——”

眼见骆笙看过来,卫晗脸色发黑“起来。”

这时门口有声音传来“十一弟也在?”

卫晗看过去,就见平南王立在门口,旁边站着平南王妃,挽着平南王妃手臂的是小郡主卫雯。

骆笙这时也把视线投过去。

她看的只有一个人,便是平南王。

钓了这么久的鱼,这条大鱼终于来了。

她的仇家是平南王府与太子,以目前的情况对太子动手难度太大,先找平南王府算账正合适。

平南王、平南王妃、世子卫丰、小郡主卫雯,平南王府的主人有四位,要保证无人怀疑到她身上,至少在与酒肆扯上关系的地方只选一人解决最安全。

首选自然是平南王。

开一间酒肆,杀一个人。

这笔生意不亏。

“红豆,还不去招待客人。”骆笙平静道。



第144章 满意

先尝为快的店小二红豆精神抖擞走了过去:“几位客官里面请。”

三十个扒锅肘子,刚刚他们尝了两个,等打烊还有八个等着呢。

姑娘与秀姑一般不吃,表公子一个,石三火一个,蔻儿一个,掌柜一个,小七一个,陆虎和杜飞彪分一个,她能吃两个!

这般一想,红豆自是精神十足招呼客人。

平南王不由多看了红豆一眼。

他自来了京城当着尊贵闲散的亲王,加之太子那层关系,无人不捧着敬着,还是头一次听人叫他客官。

听来竟有几分新鲜。

“可有雅室?”平南王问。

红豆甜甜一笑:“客官来得早,雅室还空着。”

“那就去雅室。”平南王向卫晗提出邀请,“十一弟一起吧。”

卫晗淡淡拒绝:“不打扰三哥、三嫂一家人吃饭了。”

“十一弟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是亲兄弟,不就是一家人么。”平南王笑呵呵道。

骆笙冷眼看着,心中冷笑。

多年前的平南王在父王面前也是这般好脾气,令人如沐春风。

岂料这副模样下是多么狠毒的心肠。

她转眸,看卫晗如何回答。

卫晗神色依然冷淡:“主要是我习惯了坐在大堂。”

平南王面上还是那般亲热的笑:“既然这样,就不勉强十一弟了。”

“客官请吧。”红豆扭身引着平南王一家上了楼梯。

骆笙视线追随一瞬,垂眸端起茶杯。

清茶苦口,令人神清。

她当然不会选择在平南王第一次来就动手。

门内,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门外,有平南王带来的护卫,甚至暗卫。

想要杀一个王爷,岂是那么容易的。

鱼来之后,根据鱼儿的特性完善布局才是正道。

骆笙放下茶盏,起身走向后厨。

“扒锅肘子,琥珀冬瓜”石焱端着托盘过来,一边报菜名一边把盘碗往桌上放。

卫晗却罕见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菜,而是目光追随着那道素色身影,若有所思。

“主子,您看什么呢?”石焱纳闷了。

香喷喷的肘子摆上桌,主子都不瞧一眼么?

“看骆姑娘。”卫晗收回视线,语气坦然。

石焱愣了一下,压低声音:“主子,您这种超常发挥最好留到骆姑娘在的时候,别在卑职这里浪费了啊”

“滚。”卫晗冷冷扫了石焱一眼,举箸夹菜。

一个肘子切成薄薄大片,依然维持着完整装盘,看起来并不算多。

卫晗夹起一片吃下,不舒坦了整个白日的胃这才熨帖了。

今日,骆姑娘多看了平南王一眼。

一般来说,有酒客进门,骆姑娘只看一眼。

卫晗压下这丝疑惑,夹起第二片肘子。

雅室里,酒菜已经摆上。

卫雯夹起一块琥珀冬瓜放入平南王妃碟中:“母妃,您尝尝这家酒肆的琥珀冬瓜味道如何。”

真的磨着母妃一同过来,她又开始担心会令母妃失望,毕竟她没尝过这道菜。

平南王妃没动筷子,盯着碟中的晶莹琥珀神色复杂。

她一看,就知道这是她记忆中的琥珀冬瓜。

地道的琥珀冬瓜,她只吃过两次。

一次还是少时,她随着母亲去外祖家给外祖母贺寿,小住期间吃过一次。

听母亲说,外祖家的那个厨子制这道琥珀冬瓜有独门秘法,是祖上传下来的。

回来后不过半载,外祖母便过世了。

外祖家与自家相隔数百里,那是记忆中唯一一次母亲带她去外祖家,外祖母的慈爱连同那道甜蜜的琥珀冬瓜从此留在她记忆深处。

再后来,就是去镇南王府做客,与镇南王妃闲谈时听对方提起清阳郡主会做这道菜。

她尝了,或许是少了一层温情回忆,比之在外祖家吃到的琥珀冬瓜味道稍逊。

但也十分不错。

可以说,从某些方面,她对清阳郡主这个准儿媳还是满意的。

当然,不满意的地方更多。

第一任镇南王与太祖帝本是结义兄弟,起于乱世,一同平定天下。

镇南王为兄,太祖帝为弟,二人携手打下天下,按说本该兄长坐上那个位置,但第一任镇南王自认治世才能不及太祖帝,把皇位拱手相让。

太祖帝感念其恩,把二人起家之地分与义兄,封义兄为镇南王,世袭罔替。

镇南王,可称八千岁,比之寻常亲王还要尊贵。

那时王爷在镇南王面前尚且要小心客气,她在镇南王妃面前自是矮了半头。

甚至可以说,公主若与镇南王府的郡主相处,都要让上几分。

公主乃帝王之女,皇上出于多方考虑有时还会委屈女儿,但镇南王府有着那样的渊源在,反而要客客气气。

清阳郡主是好,可这样尊贵的出身,成为儿媳就不那么好了。

她当婆婆的总不能以后哄着儿媳妇吧?

“母妃,您不尝尝吗?”

平南王妃回神,面上复杂之色褪去,微笑着夹起那块琥珀冬瓜。

“我儿的孝心,当然要尝尝。”

再尊贵又如何呢,如今坐在这里享用美食的是她,而需要她打起精神应酬的镇南王妃却早已成了一抔黄土。

盘亘在南边的庞然大物,已经灰飞烟灭了。

一块琥珀冬瓜入口,平南王妃仔细品味。

“母妃,您觉得好吃吗?”卫雯问。

平南王妃眉目舒展,神情惬意:“当然好吃。”

这次吃到的琥珀冬瓜,比清阳郡主做的味道还要好一些。

或许还是心情不同了吧。

愧疚?

平南王妃拿起帕子轻拭唇角,微微一笑。

愧疚能让她的长子当太子?还是让平南王府比其他王府更尊贵?

愧疚既然不能当饭吃,不要也罢。

若说唯一遗憾的,就是羌儿与他们离心。

不过想成大事哪有毫无遗憾的,等羌儿坐上那个位置享受到至高权力,自会慢慢理解他们的做法。

“我也觉得好吃,可惜二哥没来。”卫雯说完,眸子睁大几分,“父王,您怎么一眨眼半个肘子吃完了?”

平南王夹起一片肘子放入平南王妃碗中:“你们都尝尝,这肘子味道一绝。”

等到杯盘狼藉,平南王满足叹口气:“雯儿真是找到一个好地方啊。”

明日再来吃。

第145章 客官慢走

有间酒肆的常客渐渐摸索出一个规律逢五会有烧猪头吃,逢十会有扒锅肘子吃。

至于卤牛肉、酱鸭舌这些每日都供应的下酒菜,不必多提。

平南王喜欢吃扒锅肘子,也喜欢吃烧猪头,近来酒肆又推出新菜梅花大肠,有大肠的口感却无大肠的脏器味,来得就更频繁了。

常来有间酒肆的酒客还达成一个默契不拼桌,不请客。

这家可恶的酒肆有些菜它限量啊,拼桌怎么行。

请客?请客就更不行了。

虽然都是熟人甚至亲戚关系,可请不起啊。

客气一次还行,客气两次勉强撑住,客气三次短期内自己就来不了了。

所以大家都懂事点,各吃各的。

上午,骆笙照例在演武场度过。

好在以前的骆姑娘也喜欢舞枪弄棒,除了上街找乐子,大半时间也是泡在这里。

“这个时候,肘子已经卤上了吧。”红豆坐在场地边,托腮叹气。

扒锅肘子很耗时间,需要从早上开始卤制,这样经过四五个时辰等到菜成,刚好快到酒肆开门的时间。

现在姑娘全都交给秀姑来做这道菜,去的太晚,害她想闻个香味都闻不着。

“吃冰碗吧。”蔻儿把一份撒了菱角、杏仁、鲜桃粒的冰递过去。

吃着凉丝丝甜蜜蜜的冰碗,红豆不抱怨了。

这么热的天,吃着冰碗看姑娘骑马射箭也不错。

皮毛光滑的骏马停下,骆笙利落翻身而下,走向场边。

红豆与蔻儿忙起身,接弓的接弓,递帕子的递帕子。

“姑娘,这么热的天就别练了吧,实在无聊不如去街上看看啊。”瞧着骆笙额头上的汗珠与湿透衣裳的后背,红豆很是心疼。

这么热的天,去大街上瞧瞧有没有生得好的美少年不好么?

蔻儿也心疼,跟着劝“是呀,姑娘,闷了去逛逛也好,整日在演武场晒黑了不行呀。”

只看看不抢回来,其实也是没问题的,总比姑娘把自个儿晒黑了好呀。

“这么热逛什么?休息一下也该去酒肆了。”骆笙把擦过汗的帕子随意扔到蔻儿手中,大步离开演武场。

休息好了,也该去杀人了。

沐浴过后,换上干净柔软的雪白中衣,骆笙打发红豆与蔻儿退下去。

她独坐床头许久,从床下摸出一张弓。

那弓正是她每日练习最为熟悉的一种,普普通通毫无特色,却不是同一张。

这把弓,是她专为平南王准备的。

骆笙拿出帕子轻轻擦拭弓弦,一遍又一遍,直到心静如水,才把弓收好。

已经进了六月,天黑得很晚,有间酒肆开门的时间也比五月延后了半个时辰。

说是天热,太早了影响大厨做菜的心情。

这也是无数酒客敢怒不敢言的一点就没听说酒肆开门时间还一个月一变的。

天色终于暗下来,酒肆外大红灯笼亮起,为陆陆续续到来的酒客撑起一片温暖橘光。

从有间酒肆飘出的香味越飘越远,那些早已知晓这家宰人黑店价格的寻常人捂着鼻子加快脚步,片刻不敢停留。

听说有个家资丰厚的外地人吃得连房租都交不起了,他们可不能步了后尘。

骆笙坐在柜台边,如往日一般懒散安静喝着茶水。

酒客三三两两走进来,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很快大堂就坐了半满。

直到这时,平南王终于来了。

平南王是带着平南王妃一起来的。

近来平南王常带王妃同来,到现在京中人已经开始称道平南王夫妻恩爱,那些有女儿的府上对平南王世子兴趣大增。

到平南王这个年纪还与王妃如此恩爱和睦,儿子自然差不了。

对于这些风声,平南王妃早已耳闻,心中自是得意。

一开始,她只是想多吃几次这家酒肆的琥珀冬瓜罢了。

她以前只是对这道与少时温馨记忆有关的菜念念不忘,自从来酒肆吃过,才发觉还能在这道菜里尝到不可言说的快意。

细嚼慢咽着这道菜,让她有种终于彻底把镇南王妃踩在脚下的满足。

且是对方永不能翻身的那种畅快。

这让她怎么能不喜欢这道菜呢。

没想到与王爷来了几次还传出夫妻和睦的美名,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这样的名声,于儿女嫁娶上自然有利。

见到平南王夫妇进来的那一刻,骆笙心中终于松口气,唇角微扬。

尽管今日平南王不来还能等下次,可她已下决心今日动手,自是忌讳一切变故。

出变故,总让人觉得不大吉利。

招待开阳王夫妇的还是红豆。

“客官今日来得有些晚,雅室已经没有了。”

“无妨,大堂就好。”平南王很是随意。

来的次数多了,也就不执着雅室了。

毕竟这么多有身份的人都在大堂大吃八喝,连开阳王都不例外。

“客官请随我来。”

骆笙默默听平南王点好菜,起身走向后厨。

根据平南王夫妇的饭量,用饭的速度以及加菜的习惯,她大概可以推算出从酒菜摆上平南王那桌,再到平南王夫妇出门所用时间。

走到院中,正遇见络腮胡子往外走。

“东家,我去接小七。”

骆笙微微颔首,语气如常“早去早回。”

考虑到小七还小,骆笙征求过秀月意见,从上个月开始就把他送去了一家不错的私塾。

络腮胡子欢喜得不行,主动揽下接送的差事。

而对骆笙来说,送这个很可能与镇南王府有关系的少年读书识字十分必要。

此外,也是为了这一日尽量支开不相干的人,比如杜飞彪。

等络腮胡子一走,骆笙便给正劈柴的壮汉安排了新活计“等劈完柴记得把豆子磨了,明日做豆腐吃。”

壮汉眉开眼笑应下来。

出把没处使的力气算什么,明日有豆腐吃了。

呵呵呵,他喜欢吃豆腐。

壮汉动作熟练劈着柴,陷入了对明日晚饭的美好幻想。

进厨房与秀月闲聊几句,骆笙再次回了大堂。

如往日一般在大堂与后厨之间来回数次,大堂里的酒客对此熟视无睹。

“记账吧。”酒足饭饱,平南王照例说了这么一句,带着平南王妃往外走。

红豆面上挂着称职的笑,在平南王夫妇身后微微屈膝“二位客官慢走。”



第146章 留下

四个贴身侍女,疏风三人死在了十二年前,唯一活下来的秀月毁了容貌,今日又得知未婚夫已逝,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而她,如同见不得光的老鼠,以骆姑娘的皮囊伺机报仇。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从来如此。

她现在想知道的是小七的身份。

秀月的未婚夫既然在十二年前抱着襁褓中的小七当了山匪,从常理推测,小七必然与镇南王府有关。

难道说幼弟还活着?

这个念头升起,骆笙心神剧颤。

她眼前浮现出司楠的模样。

那个哪怕镣铐加身也掩不住绝代风华的男子,告诉她宝儿在那个血雨腥风的晚上就被摔死了。

他祈求她杀了他,给他解脱。

她还记得bishou刺入他心口,他对她道谢,他还想唤她一声郡主。

她实在难以相信司楠对她扯了谎。

那么现在就有两个可能。

一是司楠弄错了,当年被摔死的不是幼弟,真正的幼弟已经被秀月的未婚夫带着逃了出去。

另一种可能,小七是王府中某个人的孩子,恰好被往外冲的秀月未婚夫碰到,出于恻隐之心带了出去。

骆笙更倾向前一种可能。

于情,她比谁都渴盼幼弟尚在人世,让她在这人世间不是只有仇恨。

于理,秀月的未婚夫掌管王府一卫府兵,如果没有特殊任务在身,只会选择死战到底流尽最后一滴热血,而不是独自逃生。

骆笙还记得那个夜晚她摔倒在王府门前,抬眼是深深浅浅的红。

王府的卫兵一个个倒下,后面的人就算失去了武器,也会以血肉之躯顶上去。

王府的将士,没有孬种。

“原来于叔真的娶妻了。”络腮胡子听了秀月的话,一脸震惊,“寨子里的人都以为于叔推脱呢。曾经好些人排着队要给于叔说亲,于叔说他早有妻子,这辈子不会再娶……”

秀月终于失声痛哭。

络腮胡子无措看向骆笙。

骆笙没有打扰秀月。

这个时候,秀月需要痛哭一场。

而她也需要找一个恰当的机会,让秀月知道她就是清阳郡主。

她太想知道小七究竟是不是宝儿了。

掩埋在十二年前那个夜晚的部分真相,或许只有秀月才知道。

她需要秀月给她一个答案。

骆笙转身,缓缓往外走。

谁不想痛哭一场,可她没有痛哭的资格。

至少在家仇未报之前没有。

络腮胡子见骆笙不理会大哭的秀月,反而要出去,情急喊道:“那个,我怎么办?”

骆笙语气淡淡:“可以留下一起哭,或者随我出去。”

络腮胡子忙追了上去。

他还要脸,怎么能留下一起哭呢。

走出隔间,骆笙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儿?”

迎着少女漠然澄澈的眸子,络腮胡子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忽然问起他的名字呢?

难不成是见他剃了胡子,还挺显年轻?

想到眼前少女的光辉事迹,络腮胡子瞬间打消了胡思乱想,老实道:“我叫杜飞彪。”

“你的同伙呢?”

“同伙?”络腮胡子后知后觉想到了壮汉,面色一变,“你们把我陆大哥怎么样了?”

红豆丢过去一个白眼,没好气道:“还能把你同伙卤了吃不成?像个死猪一样还睡着呢。”

络腮胡子松了口气,这才道:“陆大哥叫陆虎。”

他一直觉得陆大哥的名字比他的气派,也难怪是十里八寨混得最好的一个。

而正被络腮胡子羡慕着名字的壮汉终于醒了。

“锦,锦麟卫?”壮汉听了石焱的威胁,眼都直了,“打劫一锅卤牛肉不至于送去锦麟卫吧?兄弟,咱商量一下,送去顺天府行吗?”

“送一个?那送我去,放过我两个兄弟!打劫是我策划的,他们才来京城,还什么坏事都没干呢……”

不久后,石焱走出来,压低声音对骆笙道:“两个人的话对上了。”

分开询问,不给通气的机会,算是审问的一点小技巧。

秀月整理好情绪去见了黑脸少年。

一番相认不必多言,如何安排络腮胡子与壮汉,这可成了盛三郎等人十分重视的大事。

“留下?不行,这两个饭桶吃得太多,不能留下。”盛三郎表示坚决反对。

石焱立刻附和:“我也不同意。”

络腮胡子抱着黑脸少年哭嚎:“我不能跟小七分开啊,我答应早死的于叔要好好照顾小七啊……”

与小七分开,还吃不着酒肆的酒菜,让他以后可怎么活。

黑脸少年可怜巴巴望着秀月:“姑姑——”

秀月心头一软,看向骆笙:“姑娘,能不能让飞彪也留下来,他的伙食费我来担……”

骆笙其实早就决定把络腮胡子留下。

络腮胡子是小七最亲近的人,且因为小七与王府有关,她也不放心把这么一个人放到外头去。

但面上是不能痛快答应的。

见骆笙迟疑,络腮胡子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候到了,忙拍着胸脯道:“我不用姑姑养活,我可以刷盘子洗碗劈柴火。”

红豆翻了个白眼:“可拉倒吧,你一顿饭吃下去的银子都可以请个长工干一辈子了。”

络腮胡子眨眨眼,猛然想起了那些酒菜的价格。

一只烧猪头一百两,二十碗阳春面一百两……

他猛然拽住秀月衣袖,沉痛道:“姑姑,侄儿无能,暂时就靠您养活了。您放心,等以后侄儿有了出息会好好孝敬您的。”

黑脸少年目瞪口呆。

虽然大哥跟他的姑姑叫姑姑也没错,可适应的是不是忒快了些?

秀月盯着那只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忍了又忍才没有甩开,默默等着骆笙的决定。

骆笙黛眉舒展,淡淡道:“既然这样,看在秀姑的面子上就留下吧。”

“多谢姑娘!”络腮胡子激动得眼前出现了幻觉。

一只烧猪头飞过去,一盘卤牛肉飞过去,一碟酱鸭舌飞过去……

他尝过的以及没舍得尝的美食一盘盘在眼前掠过,让他只剩下傻笑。

以后想吃多少吃多少,有姑姑管饭!

决定了络腮胡子的去留,众人视线落在壮汉身上。

壮汉心一横,伸手拽住了秀月另一只衣袖:“姑姑,侄儿以后有了出息也会孝敬您的——”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147章 脱身

掌欢正文卷第147章脱身平南王只感到后背一凉,就倒了下去。

他们恰好要走到拐角处的一处店铺。

店铺外高挂的大红灯笼散发着橘光,与走在前面的王府下人手中灯光交融,把倒下来的平南王照得清清楚楚。

平南王妃看到了那支没入平南王后背的羽箭,以及蔓延开的鲜血。

她发出一声短促高昂的尖叫,随之软软倒了下去。

挑灯的王府下人大惊,立刻把灯笼一扔,扑到平南王夫妇面前大声疾呼起来。

跟随的护卫有的俯身查看平南王情况,也有的拔刀向外,警惕打量四周。

与此同时,不知从何处窜起一道黑影,直奔骆笙隐藏的方向而去。

对于平南王有暗卫相随,骆笙早有所料。

毕竟到了这样的地位,又是丧尽良心得来,哪有不怕死的。

射出那支羽箭之后,她立刻从树上跃下,拔腿便跑。

大树栽在临街的一处店铺后,跳下来就是一条长巷。

这条巷子,她也是熟悉的。

巷子是由一排临街店铺与一排民宅背向形成,没有门开在巷子里,不必担心突然有人推门而出,撞见这一幕。

一口气跑到巷子尽头,左前方就是一棵老树。

老树不知在此处生长了多少年,依然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骆笙从那棵树旁边掠过,手一扬把弓往树杈间一塞,那把专为平南王准备的弓就不见了。

树杈间有个树洞,是她事先探路时发现的。

从栖身暗杀的那棵树,到跳下来后要跑过的长巷,直到进入有间酒肆,路过的每一处她都仔细查看过。

这把弓绝不能带回酒肆。

藏在这里,即便被人发现也无妨。这么一把再寻常不过的弓,无人会怀疑到她身上。

可一旦在酒肆被人发现,那就难说了。

骆笙没有停留,脚下速度更快。

她身手或许不及追在后面的暗卫,但论对此处的熟悉,甩暗卫八条街也不夸张。

前方就是灯火通明的有间酒肆,平南王遇刺传来的动静已经使酒客走出酒肆,站在门口张望。

骆笙贴着墙角停了下来。

从此处到酒肆只隔着一条青石路,却全无遮挡。

迎面就是跑出来看热闹的酒客,身后则是追赶的暗卫。

停下来的骆笙却不是真正停下来,而是伸手推开一扇门,闪身而入顺势把门拴上。

这是一处普普通通的宅子,里面空无一人。

仿佛对此处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了然于心,骆笙直奔柴房。

柴房里杂乱堆着柴火,绕过去是许久不用的一口大米缸。

米缸里自然没有米。

骆笙揭开盖子跳了进去。

这处宅子的主人也是她。

她当时买下的不只那家脂粉铺,还有这个宅子。

平南王遇刺的动静传到酒肆这边时,后厨听到风声要滞后一些。

秀月走进酒窖,抱起一坛酒正准备出去,突然听到角落里有声响。

秀月站定,皱眉寻觅声音来源。

莫非酒窖有老鼠?

她抱着酒坛往那个方向走了数步,忽然发现墙根处的酒桶盖子正一点点移开。

秀月后退半步,双目瞪大。

因为太过紧张,嘴角不受控制抽动着。

好在这些年的磨难让她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夺门而逃,或是失声尖叫。

最初的惊恐之后,秀月反而上前一步,举起了酒坛。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

到现在,秀月当然明白不是老鼠作祟。

酒盖被彻底揭开。

骆笙冲着正要把酒坛子砸下来的秀月低声道:“秀姑,是我!”

秀月高举着酒坛,看着从酒桶中跳出来的骆笙大惊失色:“姑娘——”

“嘘——”骆笙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阻止了秀月说下去。

站定后,她把酒桶重新整理好,飞快脱下一身黑衣,甚至连鞋子都脱下来,全都塞在秀月怀里。

“把这些拿去厨房烧掉,回头细说。”骆笙理了理鬓发衣衫,穿上先前脱下藏起的绣鞋,接过秀月手中酒坛大大方方向外走去。

平南王遇刺的动静已经传到这边来,她不能长久不出现。

而选择在秀月面前从酒桶中出来,是她有意为之。

她的身份,也该让秀月知道了。

只能说一切赶巧,恰好秀月在这个时候进了酒窖。

她揭开桶盖的一条缝隙看见秀月,干脆直接出来。

当然,除了秀月也不会再有旁人能进酒窖。从一开始她就交代过酒肆的人,酒窖只许秀月出入。

理由也很简单,酿酒重地,除了她就只能参与酿酒的秀月进去。

而那些卖给酒客的酒都是提前取出放在厨房,倘若不够,秀月再去酒窖取。

骆笙抱着酒坛从酒窖走出,见壮汉正站在院里往大堂张望,淡淡问道:“看什么呢?”

壮汉吓了一跳的样子:“东家,我没偷懒,豆子都快磨完了呢!”

“有客人闹事?”

“不是,好像是外头出事了。”

骆笙越过壮汉走进大堂,把酒坛随手往桌上一放,扫量着大堂。

大堂里已经空了,只剩一桌桌杯盘狼藉。

不,临窗那一桌还有一个人。

他一袭青衣,独自饮酒,仿佛丝毫不受外头动静的影响。

似是察觉到什么,男人忽然抬眸看过来。

与对方视线相撞的瞬间,骆笙心头一跳。

那双平静幽深的眸子,仿佛不动声色看透一切。

“外头是不是出事了?”骆笙面不改色走过去。

比沉得住气,她自信不输于人。

卫晗往门口处扫了一眼,平静道:“似乎是有歹人作乱。”

骆笙已经走到近前:“我也是听到动静出来的。王爷怎么不出去瞧瞧?”

卫晗放下酒杯,站起身来。

二人离得有些近,淡淡的酒香瞬间把骆笙包围。

骆笙没有因为过近的距离后退,而是疑惑望着他。

近在迟尺的男人笑了笑:“热闹不及酒肆的美酒佳肴吸引我。”

这个理由骆笙听不出是真,也听不出是假。

她不动声色看唇畔含笑的男人一眼,抬脚往外走去。

“骆姑娘。”身后响起男人的唤声。

低沉清澈。

骆笙停下,回眸看他。

“珠花歪了。”他抬手,从少女浓密如云的发间把唯一一朵珠花扶正。

骆笙平静看着他,心往下沉。

第148章 珠花

这个男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晃过这个念头,骆笙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微闪的眸光泄露了一点点恼怒。

她抬手把珠花从发间取下,随意扔在桌子上,淡淡道“歪了就不要了。”

这时盛三郎从门外闯进来“表妹,平南王遇刺了——”

后面的话因见到骆笙与卫晗站得那般近,戛然而止。

平南王遇刺带来的震惊瞬间被八卦之火压下去。

表妹与开阳王怎么站那么近?

嘶——难道正准备拥抱?

骆笙唇角紧绷。

平南王遇刺,换作别人跑回来报信不奇怪,表哥这么心急火燎干什么?

吃了那么多肘子与卤牛肉,也不见灵光。

因担心被卫晗察觉到什么而产生的情绪就这么暗暗迁怒到盛三郎身上。

骆笙大步往外走“去看看。”

盛三郎隐隐觉得表妹生气了,琢磨着可能是打扰到了表妹好事,当即冲卫晗不好意思笑笑,拔腿追出去。

“表妹,等等我——”

卫晗留在原地,视线落在被随意丢到桌上的那朵珠花上。

珠花是浅粉色,粉到近乎白,就如骆姑娘平日衣着那般素净。

更如她对他的态度,冷冷清清。

卫晗拈起珠花盯了一瞬,收入怀中往外走去。

外头已是闹翻了天,负责巡视的西城兵马司一队官兵匆匆赶过来,而受骆大都督吩咐暗中守卫酒肆的锦麟卫也悄悄回大都督府报信。

赵尚书在第一时间就带着林腾兄弟赶了过去,此刻正望着地面上一滩血迹发呆。

完了,完了,刑部摊上大事了。

他茫然扭头,看向正与一名年轻人交谈的林腾。

还好带着林腾,大事就交给这小子操心吧。

什么?让他操心?

他操心也没用啊,难道当好林腾的上峰还不够吗?

摸了摸鼓起的肚子,赵尚书深深叹气。

喜欢的酒菜那么贵,负责的差事这么让人头疼,人生真是艰难啊。

“追到巷子口就追丢了?”林腾问那年轻人。

年轻人样貌寻常,眼神却十分锐利,正是追赶骆笙的平南王暗卫。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暗卫点点头。

一道低沉声音传来“我三哥出事了?”

卫晗的出现使场面一静,连原本要与暗卫一同去察看的林腾都停了下来。

“有歹人躲在那棵大树上,用弓箭刺杀平南王。”赵尚书忙把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卫晗。

卫晗再往前走了两步,借着灯笼的照亮打量地上那摊血迹。

骆笙一言不发,也盯着那摊血迹看。

她听到刚刚帮她扶正珠花的男人问“我三哥人呢?他如何了?”

“王爷被送回王府了。”

“人有没有事?”

赵尚书摇头“难说啊,送走时还有气息。”

骆笙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是掀起惊涛骇浪。

还有气息?

她自信没有失手,一箭正好没入平南王后心,到护卫反应过来把人送走怎么会还有气息?

“赵尚书随本王去平南王府看看吧。”卫晗淡淡道。

赵尚书一愣“这里——”

卫晗语气依然很淡“歹人既然已经跑了,交给兵马司的人搜查就是,捉拿凶徒本来也不是刑部职责。赵尚书不如与我一同去看看平南王伤情,顺便向平南王妃了解一下情况。”

赵尚书一听也对啊,刑部是断案的,不是追凶的,他干嘛把别人的事揽过来?

当然,断案他也不擅长,不过有林腾啊。

带林腾走一趟平南王府,向平南王妃等人了解一下情况才是正事。

赵尚书立刻喊住林腾“林腾,随我去平南王府。”

林腾应一声是,走到赵尚书身后。

卫晗转身来到骆笙面前。

“骆姑娘。”

骆笙压下心中波澜,抬眼看他。

夜色笼罩着青衫,使他的眉目越发清晰。

“今日有歹人行凶只是一场意外。骆姑娘不要太担心,早些回府吧。”

夜风把这些话送到骆笙耳畔,能听出其中的安慰之意。

甚至于因为那个猜测,让她听出另一层意思。

可她难以被安慰到。

倘若平南王未死,她这么久以来的谋划算什么?

卫晗冲骆笙微微颔首,算是道别。

骆笙注视着一群人越走越远,那道青色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在她眼中却最鲜明。

“姑娘?”看够热闹的红豆见骆笙伫立着不动,喊了一声。

他们还饿着肚子呢。

才想到这,红豆猛然跳起来“坏事了!”

酒肆众人齐齐看向她。

红豆急得跺脚“那些酒客跑出来瞧热闹,还没结账呢!”

这么多吃霸王餐的,这得损失多少钱啊!

女掌柜一听松了口气“这个不怕,我都在脑子里记着呢,凡是来吃的一个都少不了。”

当掌柜的要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凭什么享受酒肆包吃包住的好待遇。

“那就好。”红豆松口气。

蔻儿则摇了摇头“打着看热闹的幌子吃霸王餐,这批食客人品不行呀。”

“这倒是。”石焱趁机替自家主子说话,“我们主子就不一样了,都是提前交一笔银钱慢慢扣。”

骆笙无视了这些声音,一步步走向酒肆。

从来不出后厨的秀月正静悄悄立在酒肆门口。

骆笙走过来,被她轻轻抓住衣袖。

“出事的是平南王?”

骆笙脚步一顿,看着秀月。

“姑娘,出事的是平南王么?”

骆笙沉默片刻,语气平静“出事的是平南王,但是不是有事,目前还不知道。”

“那,那——”秀月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是随后走来的红豆等人让她把疑问咽下去,默默松开手。

她最想知道的只有一个问题刺杀平南王的是不是骆姑娘?

可惜一直到回大都督府,秀月也没找到询问的机会。

骆大都督正等在大门口。

“父亲怎么在这里?”

“听说酒肆附近出了事。”骆大都督打量着骆笙,见她面色苍白,不由一阵心疼,“笙儿别怕,天子脚下敢犯下这种事的歹人一定会被抓到的。”

骆笙拽住骆大都督衣袖,泪盈于睫“父亲,女儿真的好怕,您去打听打听平南王到底如何了……”

等到第二日早上,骆笙终于从骆大都督这里得到了准信。

平南王因心脏偏右并未丧命,而是命悬一线,平南王世子天未亮亲自去请李神医。



第149章 遭拒

神医门前的茶棚里,人越发多,人们的求医之心丝毫不被炎热天气所阻。

生死面前,其他就变得可以忍耐,或是无关紧要。

第一个赶到此处却无法敲开这扇普通大门的平南王世子卫丰用力攥着拳,神色十分难看。

神医的架子未免太大了。

他赶来时天还未亮,上前敲门却被守门童子说时间未到,请在门外茶棚等候。

置病人危急情况于不顾,所谓神医还有没有一点医者仁心!

他又急又怒,本要砸门而入,却被带来的管事劝住。

管事说:“就连开阳王前来求医都数次碰壁,世子还是忍一忍吧。”

听管事提起那位王叔,他不得不忍下来。

如果神医可以不买王叔的账,当然也可以不买他的账。

皇伯父对李神医的礼遇,他也是知道的。

可是父王危在旦夕,万一有个好歹——卫丰简直无法想象那个后果。

他紧紧抿唇,摆在面前的茶水碰都未碰过,一双眼死死盯着那扇门。

心中煎熬,是顺风顺水二十年不曾有过的。

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

领到号牌的人一拥而入,守门童子喊领了一号牌的人进去。

拿到第一个号的自然是卫丰。

卫丰被领进屋内,把带来的礼物交由守门童子送到屏风后。

不多时,守门童子带着礼物从屏风后走出,对卫丰作了一揖:“世子抱歉,神医没有看中您所带之物。”

“不可能!”卫丰失声,猛然看向那扇神农尝百草的绣屏。

他的情况与王叔不同。

王叔来求诊据说是为了患病的乳娘,神医不给这个面子不足为奇。

可他是为了父王求医,父王可是太子的生父,皇伯父的亲兄弟!

卫丰对着屏风喊道:“神医,是我父王受了箭伤,如今命悬一线只等着您救命。”

屏风后没有声音。

守门童子替李神医回道:“世子,这是我们神医的规矩,不管求医者是什么身份,只看他所带之物能否引起神医兴趣。”

卫丰哪里听得进去这样的话,扬声道:“神医若是瞧不中我带来之物,但凡平南王府所有,只要神医想要都可以奉上。只要您现在移步王府,救我父王!”

片刻后,屏风后终于传来声音:“不去。茯苓,让下一个进来。”

干脆利落的拒绝令本就焦急暴躁的平南王世子再也按捺不住,抬脚就往屏风后走。

“世子留步——”守门童子忙阻拦。

“让开!”卫丰伸手把守门童子推到一旁。

父亲危在旦夕,一个小小守门童子也敢拦着他。

就在卫丰要走到屏风处时,一把未出鞘的刀横悄无声息横在他面前。

卫丰猛然停下,这才发现角落里站着一个男子。

许是太过心急,他竟不知这名男子是一直在这间屋里,还是何时进来的。

那把刀虽未出鞘,却莫名令人胆寒。

卫丰心中生怯,又有种被冒犯的怒火升腾而起,狠狠瞪着那人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男子抱着刀,语气平淡至极:“无论是谁,强迫神医者格杀勿论。”

“你敢!”

男子面上平静无波:“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先帝说的。”

卫丰一下子没了胆气。

守门童子趁势对卫丰笑笑:“世子还是请回吧,明日可以再带一样物件来试试。”

“抱歉,是小子失礼了。”卫丰对着屏风赔了个不是,沉着脸走了出去。

明日再来?

父王随时都有可能出事,哪里等得了明日。

可是他没有请动神医。

勉强支撑着离开神医住所,卫丰沮丧捶了捶拴马桩。

管事脸色也不好看:“神医不答应出诊?”

卫丰点头。

“这可怎么是好……”管事也慌了。

“该死的神医,到底对何物感兴趣!”卫丰拽紧缰绳,脸色阴沉吩咐管事,“你速速打探一下,看能否找出神医偏好。”

管事摇头叹气:“京城专门有人整理了打动神医的那些物件,根本毫无规律可言。”

“难道就这么算了?”卫丰十分不甘,骑在马上甚至没有回平南王府的勇气。

他怕踏入家门,听到父王不测的消息。

“对了!”管事眼睛一亮,“世子,小人想到一个人!”

“少啰嗦!”

管事声音放低:“骆姑娘。”

“骆姑娘?”卫丰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就是骆大都督的那位掌上明珠骆姑娘。您忘了么,当初骆大都督病危,神医放言大都督府送来何物都不会理会。骆姑娘亲自去请,却把神医请动了……”

卫丰也想起了此事,听着管事的话神色不断变幻。

“不止如此,小人还听闻前些日子神医去了大都督府之后就去了开阳王府,而那时正是开阳王几次求诊碰壁的时候,有传言是骆姑娘帮了开阳王的忙——”

卫丰迫不及待打断管事的话:“你是说,骆姑娘很可能知道神医的偏好?”

管事严肃点头:“小人觉得有这种可能。”

“去大都督府!”卫丰用力一夹马腹,直奔骆府而去。

此时骆笙正坐在闲云苑中的树下喝茶。

天很热,知了藏在树梢一声接一声叫。

石桌旁的地面上摆着几个冰盆,给这方小天地送来丝丝凉爽。

“姑娘,您心情不好吗?”红豆见骆笙许久都没说话,亦没有碰茶杯,纳闷问道。

一旁蔻儿叹气:“怎么能心情好呀。咱们酒肆好不容易红红火火,谁知碰上了这种事。你瞧着吧,今晚估计没有客人来了。”

“没有客人来?”红豆眨眨眼,嘴角不受控制翘起来,“这岂不是说今日准备的食材只能靠咱们解决了?”

这明明是好事啊!

没客人不能赚钱?呵呵,她们姑娘又不差那几个钱。

被红豆一提醒,蔻儿也反应过来。

咦,似乎是好事呀。

那为何姑娘看起来不大开心呢?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红豆撸了撸衣袖:“姑娘,是不是知了吵着您了?婢子上树把它们捉下来。”

“别上树。”骆笙端起茶盏,语气淡淡,“当心摔着。”

这时一名下人前来禀报:“姑娘,平南王世子求见。”

第150章 条件

平南王世子?

骆笙保持着面上平静,眼底却结了冰:“他来求见我?”

“是,平南王世子指明说求见姑娘。”

骆笙垂眸想了想,站起身来:“带路吧。”

卫丰正等在前头花厅里,频频望向门口。

骆姑娘怎么还不来!

他一遍一遍摩挲着茶杯,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焦灼。

珠帘轻动,侍立在门口的下人见礼:“姑娘。”

卫丰猛地站起身来。

骆笙走进来,视线往卫丰身上落了落。

身姿颀长,眉目隽秀,卫氏皇族确实都有一副好相貌。

“骆姑娘。”卫丰按捺着焦急打了声招呼。

骆笙欠身回礼:“小王爷。”

她走过去坐下,大大方方问:“小王爷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我父王昨日在有间酒肆附近遇刺之事,骆姑娘听说了吧?”在卫丰心里,一直觉得骆大都督这位爱女活在京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是贵女中一个荒唐另类。

见她此刻神情镇定,谈吐有礼,卫丰一时竟有些不适。

他莫不是认错了人?

骆笙接过下人奉上的茶盏浅啜一口,面露遗憾之色:“那家酒肆便是我开的,怎么会不知道呢。父亲还说等贵府不忙乱了,带我去看望令尊。”

平南王遇刺,天子震怒,各家各府都送了礼到平南王府。

至于探望,自是不好在王府人仰马翻的时候过去添乱。

骆笙连平南王府的一草一木都厌恶,更不谈眼前的王府继承人。

但虚与委蛇,她还是会的。

面对围剿她全家的骆大都督,她尚且能口称父亲,在平南王世子面前演个戏又算什么。

卫丰拱手,神色郑重:“我今日来见骆姑娘,就是请骆姑娘帮忙的。”

“帮忙?”骆笙把茶盏放下来,神色平静提起茶壶给卫丰续上茶水。

卫丰目光不由落在那只纤纤素手上。

在王府花园,这只手拎过蛇——

“小王爷喝茶。”骆笙淡淡道。

卫丰:“……”

茶当然是喝不下去了,卫丰缓了缓道:“我父王危在旦夕,今日一早我就去请神医,可惜带去之物未能入神医的眼。想到骆姑娘曾经请动神医,特来请教。”

“原来如此。”骆笙露出恍然神色。

而实际上,在她听闻平南王世子求见之时,便猜到了缘由。

那一刻,她曾犹豫过,最终还是决定来见一见。

“我恐怕帮不了小王爷。”

“骆姑娘!”这般干脆的拒绝,令卫丰大为意外。

他以为对方看在平南王府的面子上怎么也会答应帮忙的。

骆笙语气淡淡:“神医喜好不定,我只是误打误撞,怎敢托大帮小王爷请神医?”

卫丰只当这是推托之词,挑眉道:“可骆姑娘帮过我王叔的忙。”

“你王叔?”

“对,我小王叔开阳王。不久前神医从贵府离开就去了开阳王府,之后我王叔再未去请过神医,这其中应该有骆姑娘相助吧?”卫丰定定看着骆笙,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咄咄逼人。

骆笙扬唇一笑:“小王爷的意思,我帮过开阳王的忙,就必须帮你的忙?那我今日帮了你的忙,改日又有人找上门来请我帮忙,我又该如何呢?”

卫丰一怔。

骆笙再道:“天子脚下,身份尊贵者不知凡几,倘若都以我帮过某人的忙为由请我帮忙,那我是不是不用过日子,就天天住在神医门外的茶棚里好了。小王爷觉得我担心得对不对?”

卫丰张张嘴,无法反驳。

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有些道理。

倘若换作是他,也不可能谁来求都会帮忙。

见卫丰如此,骆笙心中冷笑。

她知道对方听进去了一些。

不过这是建立在双方身份勉强平等的基础上,倘若换了普通人,恐怕对方连一句废话都不会说,直接带走丢到李神医门外。

无言片刻,卫丰一字字道:“骆姑娘,我父王不是某人,而是皇上的兄弟,太子的叔父。我想,如果我求到令尊头上,他会帮这个忙的。”

骆笙弯唇。

这算得上威胁了,以骆大都督的前途威胁他的女儿。

可她偏偏不想让对方轻易如愿以偿。

骆笙伸出手,把一直被卫丰冷落的茶盏往他面前推了推,盈盈浅笑:“小王爷怎么不喝茶?可是对大都督府的茶水不满意?”

卫丰垂眼盯了茶水一瞬,端起来艰难喝了一口,完成任务般放下来。

骆笙笑了笑,道:“家父当然愿意帮忙,可家父请不动神医。”

卫丰窒了窒。

说得可真有道理。

他怎么不知道惯爱调戏男人的骆姑娘还这般伶牙俐齿?

另眼相待?当然没有,只有恼羞成怒。

卫丰冷冷道:“骆姑娘难道从不为大都督考虑?”

骆笙容色转冷,眉眼镇定:“家父有今日是靠他的能力,靠皇上的认可,岂是靠我这个当女儿的?”

骆大都督与普通臣子不同,能在这个位置靠的就是帝王信任。

只要帝王的信任在,旁人就无法动摇他的地位。倘若帝王信任不再,风光无限的骆大都督就什么都不是。

真要说起来,平南王世子这话可丝毫威胁不了她。

见骆笙态度冷硬起来,卫丰显然也想明白此点,当即软了语气:“骆姑娘不妨直言,如何你才愿意帮这个忙?”

骆笙定定望着他,忽然一笑:“我出什么条件小王爷都肯答应?”

卫丰心头一跳,陡然升起一个念头:骆姑娘该不会要他娶她吧?

这肯定不行!

他堂堂平南王世子,未来的王府继承人,怎么会娶一个养面首的女子为妻!

有了这个猜测,卫丰下意识打量相对而坐的少女几眼。

漂亮还是漂亮的,但是真的不行。

如果不是大都督之女的身份,勉强收下当个妾室还可以。

“小王爷?”

卫丰回神,肃容道:“只要能救我父王,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大不了再反悔就是。

“我看中了小郡主常戴的那只金镶七宝镯,小王爷把它送我,我便帮忙去请神医。”

金镯子?

就这?

卫丰一时有些懵。

这是不是太简单了点儿?7

第151章 成双

卫丰知道妹妹很喜欢那只常戴的金镶七宝镯,可在他看来再喜欢也不过是一只金镯子罢了。

骆姑娘害他紧张半天就提出这么一个条件,竟让他生出对方亏了的感觉。

卫丰不放心,再确认一番“骆姑娘是说把我妹妹常戴的金镶七宝镯送你,你就愿意帮忙去请神医?”

对面少女理所当然点头“对啊。我喜欢那个镯子,可惜是郡主的,不方便讨要。”

骄纵任性,尽显无疑。

卫丰忽然笑了。

是他想多了,骆姑娘还是个小姑娘,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这么简单直白一个人,反而有些可爱了——尤其是为了一个镯子答应帮忙的前提下。

“不过先说好了,我尽力而为,能不能请动神医还要看运气。”

卫丰笑得勉强“这是自然。”

在他看来,骆姑娘能请动两次神医,就能请动第三次。

如果这次请不动神医,只能说是在应付他。

骆姑娘该不会白哄他妹妹的镯子吧?

但这些话现在可不能说,那就显得太小人之心了。

“小王爷能理解这点就好。”骆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卫丰哪有等她慢慢喝茶的心情,催促道“骆姑娘现在可否随我去神医那里?”

神医隐居京郊,往返也要花去不少时间。

他等得,父王却等不得。

骆笙看他一眼,很是诧异“去请神医总要准备一番,空手去会被赶出来吧。”

卫丰不由尴尬,掩饰般喝了口茶“是该准备一番,不知骆姑娘要准备多久?”

骆笙微笑“小王爷遣人去王府把镯子送来,我差不多就准备好了。”

卫丰抽了抽嘴角,站起身来“那我回一趟王府,骆姑娘稍候。”

骆笙微首“小王爷慢走。”

卫丰交代管事留在骆府,快马加鞭赶回平南王府。

此刻平南王府正被乌龙笼罩,气氛低沉。

“我父王如何了?”卫丰跳下马来快步往内走,赶到正院门口时问了一句守在那里的二管事。

“几名太医一直在商量,无人敢把箭拔出来。”

即便没有射中后心,没入身体的箭头一旦拔出还是有造成大出血的可能,伤者说不定就会瞬间咽气。

卫丰听了,面色越发阴沉。

就知道这些太医都是酒囊饭袋!

“二哥,神医请来了么?”卫雯守在廊芜下,见到卫丰如同见到救星,泪珠簌簌而落。

“母妃呢?”顾不得安慰满脸泪痕的妹妹,卫丰问道。

卫雯声音哽咽“母妃守着父王大半夜,刚刚支撑不住昏倒了,被送回屋里歇着了。”

她真的想不通为何会变成这样。

明明昨天白日一切都好好的,到了晚上却天塌了……

“二哥,神医没有请来么?”见不到神医影子,卫雯脸色苍白如纸。

卫丰扫一眼左右下人,把卫雯拉到角落里,低声道“我没有请动神医,不过骆姑娘答应帮忙。”

“骆姑娘?”

“嗯,骆姑娘之前不是请动神医救她父亲么,我就想到了她。”

“那二哥怎么回来了?”卫雯略一思索,咬了咬唇,“是不是骆姑娘提了什么条件?”

以她对骆笙的了解,对方可没有这般好心肠。

除非——卫雯突然看了卫丰一眼。

难道骆笙看中了二哥?

这个猜测令她面色由白转青,气得指尖直抖。

真是个不要脸的贱人,竟然落井下石染指她兄长!

卫丰不知道这一刻妹妹与他想到一起去了,点了点头道“她是提了一个条件,想要妹妹的金镯子。”

卫雯一愣,以为听错了“金镯子?”

卫丰指指卫雯手腕“就是妹妹戴的这只。”

卫雯不由抬起手来。

皓腕如雪,一只镶了七色宝石的镯子随着往下滑落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卫丰被晃得迷了眼。

不得不说,这是一只极漂亮的镯子,七色宝石更是难寻。

也难怪骆姑娘瞧了喜欢。

“骆姑娘要我这只镯子?”卫雯轻轻转动着镯子。

卫丰安慰道“以后二哥再给你寻一只更好的。”

卫雯摇了摇头“这样的金镯子,世上只有一对。一只在我手上,另一只在太子殿下的侍妾玉选侍那里。”

这对镯子,本是清阳郡主的。

那时她还小,如今已经全无清阳郡主的记忆,但几年后清阳郡主的十里红妆她在自家见过,亦震撼过。

这只镯子就是她一眼看中,磨着当时还没成为太子的大哥给她的。

好在这对金镶七宝镯不是清阳郡主常戴之物,只是嫁妆里那一箱箱令人眼花缭乱、心旌摇曳的首饰中寻常一对罢了。

若非如此,大哥定然不会答应给她一只。

思及此处,卫雯又想到了玉选侍,心头蒙上一层厌恶。

不过是个下贱婢女,平日装出清高出尘的样子,还不是也觊觎清阳郡主留下的东西。

不然另一只镯子也会是她的。

卫雯讨要这对镯子时已经有岁,对此印象深刻。

听卫雯如此说,卫丰一时愣住。

骆姑娘原来好眼力。

卫雯取下镯子放入卫丰手中“二哥快去拿给骆姑娘吧。”

“妹妹——”

卫雯笑笑“什么都没父王重要。二哥快去,莫要再耽误时间。”

“好。”卫丰把镯子小心收入怀中,立刻赶往大都督府。

卫雯立在廊芜下,久久没有动。

她没有说错,镯子再好,不及父王性命重要。

可是她的东西说抢就抢,骆笙把她当什么?

来日方长,抢了她的,她早晚要拿回来。

骆府。

“骆姑娘,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卫丰气喘吁吁,递过金镯。

骆笙伸手接过,轻轻转动着镯子。

镯子上镶嵌的宝石不断变幻着光彩。

她视线落在一处,眼底划过一抹遗憾。

不是这一只。

金镶七宝镯本有一对,瞧起来一模一样,只有她与把这对镯子交给她的父王能分辨出区别。

对了,打理她衣衫首饰的四婢之一朝花也知道。

她要的是另一只金镶七宝镯。

疑惑的是为何只见小郡主戴着一个,另一只莫非丢了?

骆笙干脆把遗憾露出来“按说镯子成双才好。”

卫丰一听骇了一跳。

这女人贪得无厌可不行!

“另一只可不在我妹妹手里,骆姑娘就不要难为我了。”



第152章 心头好

听了卫丰这话,骆笙心头一动。

另一只不在我妹妹手里……这么说,平南王世子知道另一只在谁手中?

她决定问一问。

“另一只在谁手里?”

卫丰哪有闲心扯这些,皱着眉催促道:“骆姑娘,我父王情况很不好,我们还是早些去请神医吧。”

“那好。”骆笙拎起搁在几上的盒子,“走吧。”

卫丰不由多看了盒子几眼。

四四方方的朱漆盒子看起来很寻常。

“这是给神医的礼物?”他忍不住问。

骆笙扫他一眼,不冷不热道:“小王爷不是着急么,就别问这么多了。”

卫丰一滞,恼火又发不出来。

走到大都督府门外,见骆笙接过下人递过的缰绳,卫丰有些意外:“骆姑娘骑马?”

骆笙翻身上马,笔直端坐马背上,淡淡道:“不是要尽快赶到神医那里吗?我一贯急人所急。”

卫丰抽了抽嘴角。

若不是刚刚才找他要了金镯子,他险些信了。

不过骆姑娘选择骑马去,还是出乎他意料。

卫丰扫了被骆笙单手提着的朱漆盒子一眼,颇不放心:”不如我来拿吧。”

他不了解骆姑娘骑术,但女子骑术好者万中无一,要是把盒子摔了耽误了请神医就糟了。

骆笙懒得废话,一抖缰绳策马而去。

卫丰愣了愣,才想到骆姑娘与寻常女子不同。

这可是个看到长得俊俏的男子亲自出手把人抢回府的女纨绔。

骑术好似乎就不奇怪了。

卫丰赶忙追上去。

见卫丰追上来,骆笙速度不减,侧头道:“小王爷还没告诉我另一只金镶七宝镯在何人手中。”

卫丰无奈又无语:“骆姑娘为何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骆笙抛过去一个“你是不是蠢”的眼神:“当然因为我喜欢这个镯子。千金难买心头好,我愿意以一个镯子作为请神医的条件,不是因为喜欢,难道是因为闲得无聊?”

卫丰被噎了一下,目光落在少女拎着盒子的手腕上。

流光溢彩的金镶七宝镯,在他送过来后被骆姑娘直接套在了手腕上。

少女皓腕如雪,镯子熠熠生辉,瞧着竟十分般配。

卫丰不由失笑。

他不该以男子的想法揣测一个小姑娘。

在他看来一个镯子再贵重也不算什么,可对小姑娘来说,或许就是可以拿许多珍贵之物交换的心头好。

妹妹是不是也这么想呢?

卫丰想到卫雯,心中生出几分愧疚,继而又想到了卫羌。

妹妹说另一只镯子在大哥的侍妾那里。

即便是妹妹,也没道理讨要太子侍妾之物,骆姑娘就更没道理了吧。

他收回思绪,道:“另一只镯子在太子侍妾手中。”

太子侍妾?

骆笙单手攥紧缰绳,心头怒火高涨。

卫羌可真是好样的。

她嫁妆里的镯子一个给了妹妹,一个给了小妾,他怎么不给亲娘也来一只?

压下翻腾的怒火,骆笙略带遗憾道:“看来是不能凑成一对了。能被太子赏赐与郡主一样的镯子,想来那名侍妾深得太子殿下看重。”

“太子殿下的屋里事,我不太清楚。”卫丰含糊道。

当弟弟的议论兄长妾室本就不合适,何况兄长是储君的身份。

见卫丰不欲多说,骆笙也不再问,而是默默记在心里。

谁拿了她另外一个镯子,她是一定要查清楚的。

二人不再交谈,快马加鞭赶到了神医住处。

门前的茶棚里已经空无一人。

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是扑了空的还是幸运请动神医的人皆已散去。

“神医会不会出诊了?”骆笙骑在马上,看了看紧闭的大门。

卫丰跳下马来:“不会。我派人一直守在这里,如果神医出门会禀报我的。”

骆笙翻身下马,走过去敲门。

门很快开了,守门童子见是骆笙吃了一惊:“骆姑娘?”

骆笙微微一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守门童子抿嘴。

能不记得吗,这姑娘贼凶,还拿鞭子威胁他呢。

他看了看骆笙身旁的卫丰:“世子?您怎么又来了?”

“我们是来——”

骆笙平静接过卫丰的话:“我是来拜访神医的。”

守门童子扶着门框堵住门口:“抱歉,今日时间已过,骆姑娘想请神医明日再来吧。”

骆笙依然神色平静:“我是来拜访神医的,不是来拿号求诊的。劳烦你进去与神医说一声骆姑娘来访。”

见守门童子不为所动,骆笙神色一冷:“我只知道你负责守门发号,怎么,神医的客人你也负责筛选,不必通禀神医就能把客人拒之门外?”

守门童子之前被骆笙恐吓的阴影还在,一见她冷着脸说得头头是道就头皮发麻,忙道:“那二位稍等,小人去禀报神医。”

禀报就禀报,骆姑娘真以为请动了一次神医就脸大了呢。

此刻李神医正在打理一片药圃。

他一天只给三个求医者看诊,若非性命垂危者,时间上就要照着他的安排来。

“神医,骆姑娘来拜访您。”

守门童子禀报完,正等着李神医说不见,没想到李神医想了想把药锄一放,直起身来:“让她进来。”

守门童子眼睛瞪得老大,忘了动弹。

“嗯?”李神医拧眉,只觉这守门人越发不灵光了。

守门童子回神,忙去传话。

“骆姑娘,神医请您进去。”

卫丰错愕看了骆笙一眼。

实不相瞒,他从守门童子进去禀报就一直捏着汗,唯恐连神医的面都见不着,更不谈带来的礼物能否打动神医了。

骆笙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提起裙角举步而入。

卫丰跟上去,进了院中被守门童子拦下来:“世子,您可以坐在树下石椅上等候。神医说只见骆姑娘一人。”

卫丰独坐树下,脸色发黑。

果然没有白担心,他还是没有见到神医!

屋中,李神医摸着茶杯看走进来的少女。

“来拜访老夫干什么?”

骆笙看守门童子一眼。

李神医摆手示意守门童子退下。

没了不相干的人,骆笙把朱漆盒子往李神医面前一放。

李神医随意瞟了一眼:“今日老夫不再收治病患了,礼物你带回去吧。”

骆笙微微一笑:“不是礼物。只是我酒肆里几样吃食,特意带来给您尝尝。”

第153章 我要他生不如死

李神医再瞟一眼盒子,一脸不在乎“有什么可尝的,拿走——”

骆笙压根不听,伸手打开绘着喜鹊登梅的盒盖。

隔着覆盖的油纸,一股香味立刻窜了出来。

李神医动了动鼻子,眼睛直往盒子里瞄。

盒子内里很深,随着揭开油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六格深盒,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种吃食。

分量不多,齐整又漂亮。

“烧猪头、扒锅肘子、卤牛肉、酱鸭舌……”骆笙一一介绍。

李神医眼珠随着介绍到每样吃食而转动,依然面无表情。

小姑娘其心可诛!

再揭开六格深盒下的第二层油纸,同样是一个六格深盒,每个格子里放着一色点心。

李神医胡子颤了颤。

第三层油纸取掉,李神医不由瞪大了眼睛,语气难掩诧异“梅花大肠?”

盘中红梅朵朵,不是那道美丽如画的梅花大肠又是什么。

李神医深深看了摆了一桌子的吃食一眼,问骆笙“这些都是你酒肆的?”

骆笙微笑颔首“是呀。神医看在我好不容易带来也没洒没泼的份上,赏脸尝尝吧。”

说着,顺势递上一双银箸。

李神医犹豫了一下,伸手把筷子接过,勉强道“既然如此,我就尝尝,省得你大老远拿来一趟。”

他就只是尝尝而已。

一刻钟后,李神医吹着胡子瞪骆笙。

小姑娘其心可诛,看着这么多样吃食,其实每一样就三两片,还不够塞牙缝的!

只有梅花大肠分量多点,可他最喜欢吃这道菜,根本没吃够就没有了。

没有了!

小姑娘不是歹心是什么!

喝了口苦茶把口中香味冲淡,李神医板着脸问“酒肆叫什么名儿?以后每日让茯苓过去买酒菜。”

骆笙微笑“酒肆就在青杏街上,叫有间酒肆。不过酒肆有个规矩,不打包,不外送。”

李神医沉默片刻,扫了扫空荡荡的食盒,黑着脸道“说吧,什么条件。”

他不傻,小姑娘带着这些美食过来,总不能真是只让他尝尝的。

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怎么是条件呢。”骆笙笑意盈盈,表情真挚,“只是请求。当然,如果您答应我的请求,酒肆当日所售酒菜每日都给您免费送来一份。”

“你先说说请求。”李神医正襟危坐,一脸矜持。

若不是胡子上还沾着点心渣,骆笙简直以为刚刚风卷残云吃东西的不是这老头。

“我与平南王世子一起来了,平南王身负重伤——”

“不去!”李神医直接打断骆笙的话。

骆笙抿了抿唇。

李神医目光艰难从食盒移开,强忍着不把遗憾露出来“老夫不待见平南王府,你就算一日三餐给我送饭,我也不会出手救他。”

骆笙突然笑了“神医应该记得,我与清阳郡主有不解之缘。我如您一样不待见平南王府。”

李神医一愣,突然变了脸色“小姑娘,你莫非想让老夫要平南王性命?”

他语气越发严肃“这更不行!老夫虽不讲究什么医者仁心,但让病人死在我手上可不行。”

他不要面子的吗?

“我也没想要平南王性命。”

李神医纳闷了“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骆笙沉默片刻,抬手落在带来的喜鹊登梅朱漆盒盖上,云淡风轻道“我要他生不如死。”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步步为营,百般谋划,结果老天却没有当场收走平南王的性命。

这让她不敢赌。

即便神医不出手,平南王也有可能被太医救活,养上数月恢复活蹦乱跳。

说不定继续去有间酒肆吃肘子。

与其承担这样的风险,不如她来掌握主动。

她不和老天对着干,她改主意了让平南王生不如死,其实也不错。

“你——”李神医面色微变,盯着骆笙想要说什么。

可最终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瞄了一眼食盒,咳嗽两声道“等到天冷,送来的饭菜就凉了。”

少女笑靥如花“那您可以来酒肆吃。红红的小火炉,热气腾腾的酸菜白肉锅,吃下肚暖洋洋的别提多舒服。随便吃,不要钱。”

李神医听着骆笙的描述,不由咽了咽口水,随后心头一凛。

这丫头果然其心可诛!

“那您是答应了吧?”见李神医只咽口水不说话,骆笙笑吟吟问。

“哼!”李神医冷哼。

“那我扶您一起去见平南王世子?”

李神医瞪骆笙一眼,一甩衣袖“老夫又不是老得走不动了,用你一个小丫头扶!”

眼见李神医先一步往外走,骆笙唇角轻扬跟了上去。

卫丰坐在树下,听着藏在树梢的知了叫个不停,心烦意乱。

骆姑娘到底能不能请动神医呢?

倘若不能,人家已经跑了一趟,他还真能把人教训一顿不成?

骆大都督的女儿,可不是随便能教训的。

正焦虑着,就见骆笙陪着一名白须老者走了出来。

卫丰不由站起,走了过去“您是李神医?”

李神医扫卫丰一眼,语气冷淡“废话莫说,去平南王府吧。”

卫丰登时面露喜色,拱手向李神医道声谢,又忍不住去看骆笙。

骆笙一脸平静,问卫丰“需要我陪着神医去王府么?”

卫丰还处在骆笙轻而易举请动神医的震撼中,下意识道“若是骆姑娘愿意——”

“我不愿意。”

卫丰一愣,回过神看她。

骆笙笑了笑“王府正值忙乱之际,我过去凑热闹不是讨嫌么。神医、小王爷,我先走一步,就不陪二位了。”

“嗯。”李神医不冷不热应了一声。

卫丰眼睁睁望着骆笙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他收回目光,冲李神医伸出手“神医,请——”

李神医眼皮都不抬,冷冷道“啰嗦。”

卫丰“……”

所以骆姑娘究竟怎么讨好到这位性情乖戾的神医的?

李神医赶到平南王府,看过昏迷不醒的平南王,皱眉问殷切望着他的平南王妃“保住性命就可以么?”

憔悴不已的平南王妃浑身一震,颤声问道“神医这是何意?”



第154章 太子探病

李神医看平南王妃一眼,语气无波“羽箭伤及内腑,又在体内停留时间过久,神仙来了都难救。老夫不是神仙,最多能保证王爷在羽箭拔出之时不会死于出血过多,至于其他,就不能保证了……”

平南王妃听出几分意思,脸上一丝血色都无“您的意思是说……王爷即便取箭时无事,也可能,也可能……”

李神医面无表情摸了摸胡须“不是也可能,本来就九死一生,死了才是正常的。”

平南王妃眼皮颤了颤,又有昏倒的迹象。

卫丰忍不住道“神医,我母妃受不得这些——”

面对个黄毛小儿,李神医就更不客气了,当即冷笑“老夫只负责治病,不负责安慰人。王爷的情况就是这样,你们考虑好。别明明是必死之人,等老夫出手救了恢复不好,反倒要来砸老夫招牌。”

见李神医负手而立,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卫丰不由去看平南王妃。

这种大事,当然还是要平南王妃做主。

“母妃——”小郡主卫雯含泪喊了一声。

平南王妃呆滞的眼珠缓缓转动,看向李神医。

她想从这位被世人奉为活神仙的老者面上瞧出些什么,得到几句保证,可是看到的是一张漠然的脸。

平南王妃再去看几位太医。

几位太医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竭力降低存在感的姿态。

平南王妃心中一凉,万千犹豫最终化作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几个字“请神医出手……”

短短一句话说完,她好似被抽走所有力气,软软倒了下去。

卫雯撑住平南王妃的身子,语带哽咽“母妃,您没事吧?”

平南王妃浑身止不住颤抖,哪有力气安慰女儿。

卫雯强忍着的泪落下来,滑过面颊砸在地上。

听不到声音,却砸得她心生绝望。

怎么会这样,请来神医也不能让父王恢复吗?

“王妃想好了?”李神医临进去前,再次确认。

平南王妃艰难点头。

“倘若王爷有事——”

平南王妃用力攥拳,颤声道“那就是王爷的命,与神医无关……”

李神医一直平板的面容这才舒展了些,举步走进内室,把伺候的人都赶出来。

几名太医立刻凑到门口,小声议论起来。

“那个位置,神医怎么把箭取出来啊?”

“难,太难了,稍一不慎就会引发大出血。”

“箭留在王爷体内有一夜了,就算控制住出血,恐怕内里也会生脓的……”

……

听着这些议论,平南王妃摇摇欲坠,卫雯亦是泪流满面。

卫丰恼火不已,怒道“几位太医刚刚在神医面前怎么不说?”

现在说这些,是专门吓唬他母妃和妹妹吗?

几位太医恢复了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不吭声了。

爱骂就骂,反正他们治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神医走了出来。

平南王妃扑上去,神情紧张“神医,王爷如何了?”

“没死,可以进去照顾了。”

平南王妃快步而入,一眼就瞧见了平南王雪白衣襟上的斑斑血迹。

她捂着嘴,无声哭起来。

之后抓药、熬药,交代注意之处不必细说。

一名管事匆匆进来禀报“王妃,太子殿下来了。”

平南王妃擦干眼泪,带着卫丰兄妹迎出去。

卫羌带来许多礼品,是代表皇上来看望平南王的。

“殿下——”一见到卫羌,平南王妃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眼泪簌簌而落。

不管现在如何,羌儿在她心里一直是她的长子,从小作为王府继承人精心培养的孩子。

对于羌儿与丰儿,她承载的期望是不同的,如同每个府上父母对嫡长子的期待。

看着这样的平南王妃,卫羌的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怪父王当年丝毫不顾他的想法对洛儿痛下杀手,另一方面,血脉亲情怎么都斩不断。

尤其现在生父生死难料,生母惶惶无靠。

他也不想见到生父出事,生母从此以泪洗面。

翻腾着这些念头,卫羌走上前去安慰“婶婶不必担心,王叔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

“是,殿下来看他,他肯定会好的……”平南王妃握住卫羌的手,激动不已。

羌儿很久没有这般与她说话了。

卫丰有些看不下去,张口道“大——”

迎着卫羌扫过来的眼风,他改了口“殿下,进去看看父王吧。”

都这时候了,也不见大哥如何心急。

难道清阳郡主在大哥心里就这么重,父母亲人都要靠后?

倘若他是大哥,只会感激父母让他拥有的一切。

想要做大周最尊贵的男人,牺牲一个女子算什么?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大哥也太不知足。

过往那些点点滴滴的不满在这一刻汇聚在一起,成了暗淌的溪流。

盯着卫羌进去的背影,卫丰眼神沉了沉。

他若是大哥就好了……

从平南王府走出来,卫羌负手望了望天。

天际无云,阳光明媚。

卫羌的心情却不好。

不只是因为生父性命垂危,应该说每次来平南王府,他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殿下?”

卫羌看了看随他而来的心腹太监窦仁。

“外头天热,您早些回宫吧。”知道卫羌心情不好,窦仁小心翼翼道。

卫羌没有接话,沉默片刻问道“你知不知道平南王叔遇刺前去的那间酒肆?”

窦仁最大的长处就是机灵。

平南王街头遇刺的消息传入宫中,他就找侍卫打探过了,恰好听来一些酒肆的事。

“奴婢听说那家酒肆叫有间酒肆,是骆大都督的爱女骆姑娘开的。”

骆姑娘?

卫羌脑海中猛然闪过在王府花园与骆笙相遇的情景。

那个拎着蛇吓唬婢女的恶劣少女,竟然还开了一家酒肆?

“有间酒肆在何处?”

“就在青杏街上。”

卫羌举步往前走“去看看。”

“殿下,去不得,王爷就是出了酒肆不久遇刺的,如今歹人尚未寻到——”

卫羌并不理会,大步往前走去。

窦仁慌忙跟上,心中叹气。

“就是那里么?”卫羌停下,望着不远处大门紧闭的酒肆问。

这时一道身影映入他的视线。



第155章 酒香

酒肆虽没到开门的时间,女掌柜几人却都在。

骆笙等着红豆上前拍门,察觉到有人往这边打量,转眸望过去。

不远处,立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正往这边看来。

卫羌?

骆笙面不改色与卫羌对视,拢在袖中的手用力握紧。

他怎么会来这里?

正寻思着,卫羌已大步走到面前。

“殿下。”骆笙压下心头恨,微微欠身。

卫羌语气温和:“骆姑娘不必多礼。我今日去探望平南王叔,听闻骆姑娘在此处开了一间酒肆,好奇来看看。”

“昨日王爷就是出了酒肆不久出事的。”骆笙淡淡道。

卫羌不料对方如此坦然提起昨晚的事,按理说这种事避嫌还来不及。

他愣了一下,才道:“所以我更要来看看。”

骆笙挑眉:“殿下不怕有危险?听说行刺之人还未寻到。”

她才说完这话,就见一队官兵从面前跑过,个个神色凝重。

“隔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兵马司的人从这里经过,殿下没发现这条街上不见几个行人么。”

往日人流如织的青杏街,今日行人稀少,偶尔有人路过也会匆匆加快脚步。

他们倒不是害怕尚未寻到的歹人,毕竟都刺杀王爷了,肯定不会对他们小老百姓浪费力气。

他们要避开的是官兵。

总看到一队队举着刀枪的官兵多不自在。

卫羌随着看了一眼,淡淡道:“天子脚下,做恶之人定然不会逍遥法外。骆姑娘觉得呢?”

骆笙扯动唇角笑笑:“殿下说得对,做恶之人定然不会逍遥法外,善恶终有报。”

卫羌微微皱眉,总觉得与一个小姑娘讨论善恶有报这个话题有些好笑。

这时酒肆门打开,女掌柜快步迎出来:“东家,今日您来得挺早——”

见到与骆笙相对而立的男子,女掌柜话音一顿,眼神微闪。

这个男子虽然穿着常服,却不像是简单人。

卫羌指指酒肆:“骆姑娘不请我进去坐坐?”

“还未到开张的时间,没有酒菜招待殿下。殿下若是不嫌弃,里面请。”

卫羌抬脚走了进去。

趁着卫羌打量酒肆的时候,女掌柜悄悄问红豆:“东家陪着的客人是什么身份啊?”

东家好像称呼男子为“殿下”——想到这个称呼,女掌柜就心肝一抖。

红豆丝毫没有紧张的样子,抿嘴道:“掌柜没听见姑娘的称呼吗?那是太子殿下——”

女掌柜腿一软,忙扶住柜台边沿。

妈妈呀,来酒肆的竟然还有太子!

她就知道跟着新东家是对的,这得长多少见识啊。

有危险?王爷遇刺?

咳咳,这不也是长见识的一种嘛。她要还是脂粉铺的一个普通掌柜,别说瞧见王爷遇刺了,就是招待王爷都没机会啊。

卤味需要提前做,此时后厨的方向就传来阵阵肉香。

卫羌一下子被勾起了食欲,不自觉往后厨方向走。

越靠近,越觉得香。

不过生父才出事,他自然不好提起用饭的话,甚至连“以后光顾酒肆”这类话也不便在此时说出口。

咣当一声响,把窦仁骇了一跳,尖声道:“什么人!”

后厨门口站着一个面容丑陋的妇人,一个酒坛在她脚边摔得四分五裂。

带着一丝甜蜜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卫羌一时被酒香分散了注意力。

这是他熟悉的酒香味。

他年少时不惯吃酒,有一次饮了烈酒咳得惊天动地,生辰时收到一坛橘子酒。

是洛儿亲手酿的。

干净清澈,滋味绝佳。

他十分珍视,哪怕过了十二年,也能在这萦绕鼻端的橘香中闻到熟悉的味道。

卫羌情不自禁上前一步。

红豆如一道旋风从卫羌身侧冲了过去,心疼得连连跺脚:“怎么这么不小心,好好的橘子酒给摔了!”

她一边跺脚一边把秀月往厨房里推:“赶紧进去吧,就知道惹祸!”

哼,现在姑娘知道谁最靠谱了吧。

秀姑这种见识短浅的村妇,见到太子手都软了,一点都上不了台面。

卫羌醒过神来,看向骆笙:“这酒——”

骆笙神色淡淡:“有间酒肆的特色果酒,我酿制的。”

“骆姑娘会酿酒?”卫羌错愕失声。

骆笙看他一眼,理直气壮反问:“不能么?”

她是大名鼎鼎的骆姑娘,喜欢什么就鼓捣什么,有钱还有闲。

卫羌目不转睛看着她,眼神深邃:“我以为骆姑娘这样的名门贵女不会研究这些。”

骆笙莞尔一笑:“我都是随着兴致来。比如先前对男人感兴趣,就养了几个面首玩玩。”

卫羌:“……”

“想来殿下此刻没有喝酒的心情,我就不请您品尝了。”骆笙抬手把碎发抿到耳后,转身往回走。

卫羌目光落在那截皓腕上,不由皱眉。

骆姑娘戴的镯子,瞧着很熟悉。

是了,玉娘每日戴的就是这样的镯子。

“骆姑娘——”他忍不住喊了一句。

骆笙停下看他。

卫羌反而没了话说。

对方又不是无足轻重的小宫女,即便他是太子,也不好追问一只镯子。

骆笙面色平静,微抿的唇角藏起心中不屑。

想知道,又怕问了影响储君形象。

这般虚伪,令人作呕。

“殿下想说什么?”骆笙勾着唇角问。

“没什么,见识过骆姑娘的酒肆,我也该回宫了。”

骆笙微笑:“宫中安全,殿下是该早些回去。”

卫羌总觉得这话不大顺耳,又寻不出毛病,只得笑笑抬脚往外走。

穿过大堂来到酒肆外,卫羌停下来:“骆姑娘不必送了。”

“那殿下慢走。”

面无表情目送卫羌离去,骆笙刚要转身回酒肆,就见林腾带着三两人走过来。

“可否向骆姑娘讨口水喝?”

骆笙视线在对方干裂的唇上落了一瞬,笑笑:“自然可以。”

眼见林腾接过女掌柜递来的水瓢大口喝水,骆笙随口问道:“这样热的天气,林大公子一直在外头么?”

把水瓢还给女掌柜,林腾点头:“总觉得刺杀平南王的歹人逃脱太过顺利。追过去的王府暗卫追丢了人,很快赶到的官兵也一无所获,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我带人熟悉一下四周,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第156章 相认

视线停留在林腾嘴角的水珠上,骆笙笑笑:“林大公子真是尽责啊。”

早知如此,她该把水瓢扣这小子脸上。

迎着少女意味深长的眼神,林腾突然感到一丝不自在。

骆姑娘盯着他的脸看得这么认真干什么?

明明来酒肆吃酒没有任何优待,不像是对他另眼相待的样子。

林腾看着严肃,实则脸皮极薄,这么想着不由红了耳根,忙道:“不打扰骆姑娘了,我去周围看看。”

“林大公子去忙。”骆笙微笑。

等林腾带着手下消失在视线中,骆笙神色冷下来,转身步入酒肆。

酒肆里看着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大堂依然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后厨门口的大锅中正炖着肉,还是香得人不自觉咽口水。

不,比之往常多了一丝酒香。

那是刚刚卫羌在时秀月失手摔的橘子酒。

只闻酒香,地上的狼藉早就被络腮胡子与壮汉收拾走。

红豆站在院中,单手扶腰,笑眯眯表扬二人:“还是你们两个勤快,不似有些人毛手毛脚浪费好东西。”

要是摔个盘子碗儿的她也就忍了,哪怕摔个旧年花瓶也无所谓,可摔姑娘酿的美酒就没法忍了。

络腮胡子与壮汉呵呵傻笑,一个去劈柴,一个去拿扫帚扫院子。

得罪不起红豆大姐,也得罪不起秀姑大厨,他们还是干活吧。

干活多好,努力干活,努力吃肉,这样的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

骆笙走过来。

“姑娘。”红豆忙凑过来,“昨日我看杜大郎磨了许多豆子呢,咱们今儿个要做豆腐吃吗?”

豆腐也不错呢,白白嫩嫩,做成豆腐脑,或是煎得两面金黄撒上细碎葱花,怎么样都好吃。

“我去看看秀姑准备得如何了,你们把酒肆里外都好好打扫一番,去去晦气。”骆笙交代完,抬脚进了厨房。

因是酒肆,后厨空间极大。

秀姑立在最里头的案台前,正在发呆。

“秀姑。”骆笙喊了一声。

秀月慌忙扭头,见是骆笙,不知怎的心中涌起难以控制的难受,陡然红了眼圈。

她垂眸遮掩,对着骆笙微微屈膝:“姑娘。”

“随我去东屋坐坐。”骆笙撂下这句话,转身往外走。

秀姑擦擦眼角,默默跟上。

红豆等人正忙着洒扫,无人留意这边。

留意到也无妨,姑娘当然是想干嘛就干嘛。

进了东屋,骆笙坐下,示意秀月也坐。

秀月没有坐。

骆笙也不勉强,直接道:“今日秀姑见到太子,似乎有些慌乱。”

她没往下说,等着秀月的反应。

从进京路上相遇再到进京后一点点展露属于清阳郡主的那些东西,直到昨晚有意让秀月见到她一身黑衣从酒窖出现,她不信到这时秀月还不愿意主动靠近一步。

有些事,本就是水到渠成。

果然,秀月在骆笙说出这句话后浑身紧绷,直直望着她问出一句话:“昨晚平南王遇刺,是否与姑娘有关……”

“是我干的。”骆笙语气从容,拿起摆在桌几上的茶壶随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是姑娘——”秀月睁大了眼睛,不知如何说下去。

骆笙抿了一口茶,一脸云淡风轻:“是我啊。我躲在树上射了他一箭,只可惜没射死。”

“您为何,为何——”秀月不自觉上前两步。

骆笙把茶盏放下,与秀月对视,轻声道:“到现在,你心中还没有答案吗?”

秀月浑身一震,眼中迅速蓄满泪水。

“郡,郡主——”她再往前一步,痴痴望着骆笙,“是您吗?”

骆笙站起身来,握住秀月不自觉伸出的手。

那只手干瘦粗糙,犹如老妪。

可没人比骆笙更清楚,秀月如今还不到三十岁。

与秀月咫尺而立,骆笙轻声道:“是我啊,秀月。”

她一梦十二载,从尊贵不凡的清阳郡主变成了骄纵肆意的骆姑娘。

披着这副皮囊在这世上踽踽独行。

身在人间,心在炼狱。

而今,终于能以清阳郡主的身份与旧仆相认。

她是清阳郡主,是父王、母妃的洛儿。

不是骆姑娘。

“郡主!”秀月跪倒在骆笙面前,抱着她双腿痛哭。

骆笙没有动,任由对方宣泄感情。

不知过了多久,秀月哭声终于停了。

“起来说话吧。”

秀月爬起来,拿帕子擦拭眼角,等缓过劲来问骆笙:“郡主,您怎么会——”

骆笙收拾好情绪,不以为意笑笑:“大概是上天垂怜,让我借尸还魂成了骆大都督的女儿。”

“是苍天有眼,苍天有眼……”秀月胡乱说着,眼泪越擦越汹涌。

骆笙抬手拍拍秀月的肩:“别哭了,说说小七是怎么回事吧。”

秀月一下子醒过神来,望着骆笙神情激动:“郡主,小七是小王爷宝儿啊!”

“宝儿?”骆笙后退一步,茫然坐回椅子上。

对于小七是宝儿的可能,她其实有想过,却不敢想太多。

期望过大,往往伤心越深。

“我打听到的消息,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宝儿就被骆大都督的人摔死了……”骆笙用力抓着椅子扶手,咬唇道。

“那肯定不是宝儿!”秀月抹着眼睛,又哭又笑。

骆笙等她情绪缓下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秀月陷入了回忆:“那晚王府本来沉浸在一片喜悦中,突然就被许多官兵围住……府兵一个个倒下,杨准带着小王爷往外冲,是婢子亲眼瞧见的……”

她看着未婚夫临危受命,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宝儿往外冲。

他只是遥遥看了她一眼,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那么走了。

她当然不怪他。

她只恨手无缚鸡之力,不能杀敌助他。

未婚夫带走的,是镇南王府的希望啊。

后来她侥幸生还,亲手毁去容貌,活着的唯一念头就是找到杨准,找到小王爷。

听着秀月讲述那个夜晚她不知道的点点滴滴,骆笙渐渐红了眼睛。

这样说来,小七才是宝儿,而那个晚上被摔死的婴儿应该是为了掩护宝儿推出去的可怜人。

骆笙庆幸幼弟还活着,亦怜惜那个无辜的孩子。

而这些罪孽,全拜平南王府所赐。

此时,一条路不知走了多少遍的林腾突然在一棵大树旁停了下来。

第157章 阴影

从今日一早到现在,林腾都不知道顺着这条路走过多少遍了。

一遍又一遍,原本对这棵不知存在于此处多少年的老树熟视无睹。

可就在刚才他无意间瞥见一线黑,停下脚步仔细瞧,是掩映在树杈间的一个树洞。

这树洞不大,生得位置也巧,若不是凑巧很难发现。

即便发现,也只是一个树洞而已。

可林腾盯着这个树洞,却兀地升起一个猜测。

也不是猜测。

查的案子多了,总会形成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或是经验。

歹人潜伏在树上射杀平南王,逃跑时手持弓箭一旦被人撞见就会立刻暴露。即便不暴露,歹人把弓箭带回住处也是一个隐患。

倘若在逃跑时经过这棵老树,顺手把弓丢入树洞里呢?

树洞虽隐蔽,也不排除偶然瞥见的可能,或是早就知道这个树洞的存在。

那棵被歹人潜伏的树他仔细检查过,有些痕迹可以证明歹人早有预谋,提前踩点过多次。

歹人对这片地方应该很熟悉。

“大人?”一名属下见林腾迟迟不动,纳闷喊了一声。

林腾并没回应属下,而是一步步走到老树近前,伸手往树洞中摸去。

冰凉,滑腻。

触感奇怪,莫名令人发毛。

林腾抓着从树洞中摸到的东西,收回手。

一条青绿色的蛇昂着头,狰狞对打扰到它的人吐着信子。

两名属下哪怕是常与命案打交道的汉子,此刻也忍不住惊叫出声。

林腾扬手把蛇扔了出去。

青蛇砸在树枝上,震得落叶纷纷。

蛇尾灵活卷住枝杈,青蛇飞快爬走了。

林腾甩着手,脸色十分难看。

这双手碰触过各种各样的尸体,形容多惨他都没有恶心过。

在他心里,对这些因横死而无法保住自己体面的人只有同情。

他要做的就是替他们找出凶手,沉冤昭雪。

可是从树洞里摸出一条蛇,这种感觉实在太恶心了。

他以后大概要对树洞有阴影。

缓了好一阵,林腾大步往前走。

“大人,您去哪儿?”两名属下追上去。

“去有间酒肆。”林腾回了一句,加快脚步。

他要洗洗手才能继续查案。

“林大公子怎么又来了?我们酒肆还没开门呢。”

红豆正指挥着络腮胡子反复冲洗酒肆门前的青石板,见林腾过来不耐烦问了一句。

不是说今晚应该没有酒客来了吗,怎么这个姓林的这么早就来了?

懂不懂事啊!

“你们这是——”

“去去晦气啊,昨晚发生那么吓人的事。”红豆回得理所当然。

林腾嘴角一抽。

他从这位红豆大姐面上可没瞧出一丝害怕来。

“林大公子还没说来干什么。”

“呃,我来借一瓢水——”林腾正说着,便见骆笙从大堂走了出来,后面的话一时卡住。

骆笙走出来,语气淡淡:“林大公子又渴了么?”

林腾登时耳根发热。

听骆姑娘这么一说,活像他居心不良,借着喝水故意凑过来似的。

不行,得解释清楚。

“刚刚碰到一条蛇,想借一瓢水净手。”

“林大公子不是在查案么,怎么还捉蛇玩?”

林腾滞了滞。

说出缘由,总觉得有些丢脸。

一名属下十分贴心替上峰解释道:“大人见有个树洞,伸手掏了掏——”

骆笙心头一跳,面无表情看向林腾。

她不怕丢入树洞的弓被发现,却吃惊于此人的敏锐与细心。

难怪赵尚书心疼成那样还是会带着林腾一起来吃酒,看来是属下太得力,太省心。

这样的得力用在查刺杀平南王的歹人身上,她可不喜欢。

红豆则哈哈笑起来:“林大公子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还掏树洞……”

林腾脸色黑了黑,很想纠正一句:孩子不掏树洞,孩子掏的是鸟窝。

“林大公子从树洞里摸出一条蛇?”骆笙扬眉,语气带着几分惊讶。

实则她心中的惊讶不止如此。

那把为平南王准备的弓,她没去取过。

可明明是杀人的弓,为何变成了蛇?

难道那把弓它不是一把弓,而是蛇精变的?

这一刻,理智如骆笙都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林腾板着脸轻咳一声:“方不方便让我洗个手?”

“进来吧。”骆笙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往内走。

林腾默默跟上。

骆笙把林腾带到院中,一指墙根处的水井:“林大公子请自便。”

林腾走过去打上半桶水,痛痛快快洗了个手。

骆笙默默数了数,至少洗了七遍,看来是恶心坏了。

她隐隐有些暗爽,悠悠问道:“摸出来的蛇是什么样的?”

林腾正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拍,闻言错愕看向问出这话的少女。

骆姑娘在意的地方,为何总是这么奇怪?

虽然诧异,可问题还是要回的,毕竟用了人家的井水。

林腾直起身来,尴尬道:“青绿色的。”

“呃。”骆笙点点头,好心提醒一句,“林大公子以后还是小心些,万一是毒蛇,咬一口如何是好。”

林腾脸色不由青了。

他只想着摸出一条蛇来恶心,却忘了要是毒蛇还有性命之忧。

看着笑吟吟的少女,他抽了抽嘴角。

真是谢谢骆姑娘提醒了。

“林大公子还要继续查案么?”少女似是随口问。

她身后恰是一架葡萄藤,这个时候垂下一串串葡萄,晶莹如青红交错的玛瑙珠。

从厨房外头那口大锅传来的肉香味似乎更浓了。

林腾一下子没了继续干活的毅力。

还查什么案,好好吃一顿才是正经。

“天色不早,明日再查。”

骆笙拈了颗红得发紫的葡萄珠丢入口中,抬脚往大堂方向走:“林大公子真是辛苦了,我送你出去。”

林腾回到大堂,停下脚步:“是不是到了酒肆开门的时候了?”

他不走,他要留下来吃饭。

骆笙微笑:“林大公子准备带属下在酒肆用饭?”

两名属下眼睛腾地亮了。

请吃饭?

太好了,早就听闻这家酒肆的饭菜贼好吃,贼贵。

反正不是他们这种小衙役吃得起的。

林腾一下子想起还有两个属下,僵硬转头看了看五大三粗的二人,讪讪道:“不,我只是随口问问。今日是初一,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吃饭。”

第158章 先吃为敬

掌欢正文卷第158章先吃为敬带着两个饭桶在有间酒肆吃饭?

他疯了才会这么做。

林腾眼见两名属下发亮的眼神暗淡下去,丝毫不为所动。

他也想心软,奈何荷包不允许他这么做。

“那林大公子慢走。”骆笙微笑着把林腾送到门口,转回身来,嘴角笑意冷凝。

在其位谋其政,她欣赏林腾的做法。

但是欣赏归欣赏,迁怒还是要迁怒的。

骆笙走到柜台边坐下,手指扣起,一下下敲打着光洁的台面。

长弓变青蛇,这件事十分耐人寻味。

是有人无意间发现了树洞中的长弓,还是早就留意到了她的行动?

如果是前者,就不必放在心上。

那把弓是她特意挑选的,普普通通没有丝毫特征可言,即便落入赵尚书最得力的下属林大公子手中,也不担心他能凭那把弓寻到她头上。

可要是后者——骆笙抿了抿唇,眸光深沉。

若是后者,恐怕就有些麻烦了。

是后者的前提下,究竟是那人把长弓取走后放入的青蛇,还是青蛇巧合爬进去乘凉?

青蛇巧合爬进去不必多言,如果是有人特意放进去,那他针对的是她,还是搜查“歹徒”之人?

两种都有可能。

那人如果是平南王一方,把青蛇放进去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等着她这个“凶手”去取回凶器时因青蛇露出马脚。

倘若是与平南王无关的一方,放青蛇进去或许只是个小小的玩笑。

女掌柜见骆笙一直出神,忍不住问道:“东家,您是不是心情不好?”

骆笙收回思绪,平静看着女掌柜:“掌柜怎么这么认为?”

女掌柜倒了一杯茶送到骆笙手边,叹道:“昨晚发生那样的事,离着咱们酒肆挺近不说,人还是才从酒肆出去的。东家是担心咱们酒肆生意受影响吧?”

已经到了酒肆开门的时间,换作往常就算没有坐满也能有好几桌客人了。

可现在连一个酒客都没有。

本来能有一桌的,那个林大公子分明是想在酒肆用饭。偏偏东家太实在,一句话让林大公子想起请不起客来。

要她说,请不起客怕啥呀,林大公子是林祭酒的大孙子,记账不就得了。

东家真是心善啊。

见女掌柜叹气,骆笙笑笑:“才出了事,人人自危,酒肆生意受些影响实属正常,掌柜不必太担心。”

女掌柜想了想,试探着提议:“东家,要不——咱们把酒菜的价格降一降?”

“降价?”才坐下嗑着瓜子的红豆声音猛然高了几分,不可思议望着女掌柜,“降什么价?自己吃尚且不够,为什么要降价?”

女掌柜嘴角猛抽。

好歹是开门做生意的酒肆,就不能稍微有一点自觉嘛。

蔻儿熟练吐出瓜子壳,擦擦嘴角打圆场:“红豆你快住嘴,怎么能只想着自己吃呢?不过降价是不行的呀,一降价万一来的人太多,不是把姑娘和秀姑累坏了……掌柜说是不是呀?”

女掌柜什么都不想说,默默喝了口茶水。

过了两刻钟,依然不见客人来,盛三郎觍着脸凑过来:“表妹,开门这么久了都没客人来,要不咱们先把饭吃了吧——”

后面的话在见到一道青色身影走进酒肆时,戛然而止。

平南王才出了事,开阳王不怕死吗?怎么又来了!

盛三郎含怨看向石焱。

石焱丢给他一个“你想太多了”的眼神,忙迎上去招待。

他们主子怕什么?

真以为主子一直被骆姑娘坑,就是个软柿子了?

“主子,您来啦。”

卫晗环视一番。

一桌客人都没有——今日或许能不限量?

他这般想着,对骆笙点头打了个招呼。

骆笙颔首回应,冷眼看着石焱把卫晗领到常坐的位置坐好,陷入沉思。

昨晚,她射杀平南王返回酒肆,唯有开阳王还留在大堂里。

他帮她扶正了珠花——一想到昨日卫晗的反常,骆笙不由心中发沉。

那个从树洞中取走长弓的人,莫非是开阳王?

卫晗坐下,眼尾扫了扫柜台的方向。

似乎自从他换了一身青衣,骆姑娘就比往日多看几眼了。

人靠衣裳马靠鞍,莫非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主子,您想吃什么?”

卫晗压下乱七八糟的念头,问:“今日可有新菜?”

石焱笑呵呵道:“您赶巧了,今日正好有新菜!”

一旁红豆翻了个白眼。

这叫赶巧吗?开阳王明明天天来报道,哪天不来才叫赶巧呢。

石焱才不在意小丫鬟的白眼,忙给自家主子介绍:“今日咱们酒肆推出的新菜是豆腐箱,您一定得尝尝。”

把主子伺候好了,才不会想着打发他回去刷恭桶。

卫晗听着小亲卫介绍,扬了扬眉梢。

咱们酒肆?

看来这小子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那就上一份豆腐箱,两盘卤牛肉……”卫晗熟练点好菜,静坐喝茶。

骆笙端着个小小托盘走过来。

一碟红油青笋,一碟油酥茴香豆,一碟紫薯凉粉,一碟水晶虾冻。

正是有间酒肆大名鼎鼎的赠菜。

只赠不售,不知令多少饕餮老客咬牙切齿。

卫晗看着骆笙把小菜一碟碟摆在他面前,有些懵。

缓了缓,他才开口:“骆姑娘,这是——”

“赠菜。”

卫晗抿了抿薄唇。

他当然知道这是赠菜,毕竟每次看着姓林的小子来吃有,而他没有,印象足够深刻。

他想问的是为何今日他有赠菜了。

这般想着,卫晗垂眸看了一眼身上青袍。

换了衣裳,莫非还有这个效果?

骆笙在卫晗对面坐下来,嘴角噙着浅笑:“王爷不尝尝么?”

卫晗举箸,一样样尝过。

“好吃么?”

卫晗与骆笙对视,微微点头。

应该与换衣裳无关。

他视线上移,落在少女发间。

青丝如云,随意绾起,一朵淡色珠花点缀其间。

他不由想到昨晚被眼前少女随意掷到桌子上的那朵淡粉色珠花。

她说珠花歪了就不要了。

其实她嫌弃的哪里是珠花,分明是碰到珠花的人。

卫晗垂眸看了看桌上摆着的四碟小菜,决定什么都不问。

先吃完再说。

第159章 邀请

骆笙坐在卫晗对面,见这个男人居然什么都不问,就这么埋头吃,气结之余又有些迟疑。

莫非她猜错了?

要是与开阳王无关,那就白浪费这些赠菜了。

骆笙目光往男人青衫上落了落,淡淡道:“王爷似乎改了喜好。”

卫晗停下筷子,笑笑:“在京城久了,总会有所改变。”

骆笙一手托着下巴,懒懒道:“京城什么都好,就是夏日蛇多。那些蛇大半都是青绿色,说起来与王爷近来喜欢穿的衣裳颜色有些像。”

卫晗:“”

沉默片刻,他抬眸与以手支腮的少女对视,平静问道:“林大公子今日没来用饭么?”

骆笙面不改色,心头却猛地一跳。

她有意提起青蛇试探对方,而开阳王这话无疑是给她的回应。

取走长弓放进青蛇的人,果然是他!

他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林腾去的?

骆笙心念急转,很快有了答案:开阳王既然提到林大公子,显然是冲着林腾去的。

这么说,开阳王料到了林腾可能发现那个树洞,于是丢一条青蛇进去给林腾一个小小惩戒?

那么开阳王如何知道长弓在树洞里的?是早就盯上了她,怀疑着她?

林腾又是何时得罪开阳王的?

无数问题在骆笙心头盘旋,令她一时忘了移开视线。

卫晗则收回目光,夹起一块水晶虾仁吃下。

骆姑娘是不是被吓到了?

他其实并没有干涉她私事的念头,毕竟射的是平南王,又不是他。

射他也不怕,以他的身手,应该射不着

他就是顺手扫了个尾而已。

他从树洞中把弓拿出时恰好一条青蛇爬过,想到姓林的小子们来有间酒肆能享受半价和赠菜,就顺手把蛇丢了进去。

听说林大公子很会查案,或许走运发现这个树洞呢。

至于骆姑娘会不会悄悄来取弓,他并不担心。

以他对骆姑娘不算太深的了解,这是个聪慧冷静的女子,不会这么做。

其实在他把长弓带回王府仔细打量后就知道自己多此一举了。

那把弓普普通通,即便落在林腾手里也无妨。

也因此,他本不打算提起,却没想到骆姑娘会来问。

为了问,还给了他赠菜

骆笙却不知道卫晗的想法,只觉对方心思难测,发现她是射杀平南王的歹人却不动声色来吃酒,委实令人捉摸不透。

想了想,骆笙笑道:“大白近日又长胖了些,王爷若是哪日得闲,有没有兴趣来看看?”

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但不问清楚难以心安。

骆笙说着这话,石焱正好把一盘豆腐箱端上来。

骆姑娘邀请主子去看大白?

他觉得大白没胖啊,更凶了倒是真的。

骆姑娘叫主子去看大白干什么,莫非嫌他没照顾好?

可他冤枉啊,有负雪那小子守着,他想多跟大白亲近都不能够。

他也是没法子啊。

总不能靠武力把骆姑娘的面首捶一顿?

“豆腐箱来喽”石焱心中打着鼓,把菜放下。

卫晗视线登时被盘中码得整整齐齐的豆腐块吸引。

骆笙轻轻咳嗽一声。

卫晗严肃点头:“明日就去贵府拜访。”

早知道会引得骆姑娘不安,他刚刚就不承认了。

转念一想能见见那只白鹅,又觉得还不错。

见对方应下,骆笙心情微松,指着新上来的菜介绍道:“这豆腐盒子是先炸后蒸的,里面放的五花肉笋丁馅,王爷可以尝尝合不合口味,回头还打算做些虾仁馅的试试”

还有虾仁馅的?

卫晗吃下一个豆腐箱,五脏六腑熨帖的同时,有些微不满足。

这般好吃的豆腐盒子今日只能尝到一种口味,实在有些遗憾。

不大工夫,卫晗点的酒菜已经上齐。

秀月一般只在后厨,络腮胡子雷打不动去接小七了,壮汉在酒肆开门时间不往大堂来。

除了这三位,以红豆为首的几人全都立在卫晗身边,眼巴巴守着他吃。

卫晗对此视若无睹,吃得悠闲自在。

没有旁人打扰酒肆的人不算,也没有限量,还有赠菜,倘若以后都能如今日这般,那就再好不过了。

骆大都督带着几个锦麟卫走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般众星捧月的景象。

开阳王一个人吃,四五个人伺候着,排场够大啊。

“咳咳。”见无人理会,骆大都督重重咳嗽一声。

骆笙看向门口,见是骆大都督起身走过去:“父亲怎么来了?”

骆大都督以一副十分随意的语气道:“今日衙门事多,忙得有些晚了,就来吃个便饭。”

事实上是他琢磨着昨日出了平南王的事,女儿的酒肆生意恐怕要大受影响。

当爹的怎么也要来给女儿捧个场。

先前倒是不少人跟他提起有间酒肆的酒菜乃京城一绝,不过他想着以他的身份来吃酒会让不少人不自在,也可能让女儿觉得没有成就感,只得作罢。

再说那些人也有点过了啊,把笙儿开的酒肆吹得天花乱坠,难道以为以后犯了事他会网开一面?

这么一想,就更不好来了。

实际上,他早就想来看看了。

哼,要是不来,也不知道开阳王在他女儿面前摆这种排场。

骆大都督心中冷笑一声,抬脚往内走去。

围着卫晗的几人纷纷向骆大都督见礼。

卫晗放下筷子,颔首打了招呼。

“没想到王爷也在这里。”骆大都督倒没有一起吃的意思,顺势在邻桌坐下。

“酒肆的饭菜比较合我口味。”

骆大都督往卫晗那桌一扫,一眼就相中了那盘油淋仔鸡。

瞧着就香。

也许那些人没有夸大其词?

“给他们几个另开一桌。”骆大都督指了指带来的几个属下。

红豆一扫足足五六个大汉,登时惊了:“他们也吃?”

几名锦麟卫面无表情听着,齐齐抽动嘴角。

这是什么话?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们就不是人了吗?

一忙忙到天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们不但要吃,还要多吃点。

“大都督,咱们酒肆的酒菜很贵的”

骆大都督淡淡打断红豆的话:“上菜就是。”

第160章 吃白食?

“但凡酒肆有的菜,统统上一份。”骆大都督说得豪气干云。

笙儿这家黑店的价格他是清楚的,不过反正钱是让女儿赚了,又不是便宜别人。

就算不来这里吃饭,他不还是要给女儿零花钱嘛。

很快一盘盘菜肴就端了上来。

“卤牛肉、油淋仔鸡、黑蒜酱鸭舌……”红豆每放下一盘菜,脸色就沉重一分。

骆大都督暗暗摇头。

笙儿这丫鬟不适合当店小二啊,一点都不会招呼客人。

要不他回头物色几个伶俐的来给女儿帮忙。

“笙儿、三郎,你们也来坐。”见桌上摆满了菜,骆大都督招呼一声。

盛三郎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坐下后,察觉骆笙还没有动作,他讪讪一笑:“表妹,坐啊。”

表妹总是这么淡定,显得他多心急似的。

他其实没有这么急的。

骆笙坐下来。

盛三郎十分殷勤给骆大都督倒上一杯酒,举杯敬他:“姑父,侄儿敬您一杯,这些日子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骆大都督一饮而尽,看眼前俊朗的大侄子十分顺眼,笑呵呵道:“你是笙儿的表哥,在我心里就和自己儿子一样,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

“是,是,侄儿错了。侄儿自罚一杯。”盛三郎又饮尽一杯酒。

一旁石焱猛抽嘴角。

盛三郎真不要脸啊,这就喝了两杯酒了。

一壶酒总共才三杯!

“三郎,回头姑父给你找个差事吧。”骆大都督捏着空酒杯,随口提议道。

说是随意,其实他在心里琢磨过。

三郎这孩子千里迢迢送笙儿进京,也没有回去的意思,一直在酒肆当店小二像什么样子。

真要不走了,还是要找个正经差事。

不然回头接到金沙那边的来信,问三郎目前在京城干什么啊?

这信没法回啊。

盛三郎一听却懵了。

找差事?他当着店小二好好的,找什么差事?

再说,他还是要回去的。

至于什么时候回——当然是当店小二当够了就回。

“姑父不必替我操心了,侄儿过些日子就回金沙了。”

“要回去啊——”骆大都督难掩遗憾,“姑父还以为你要留在京城发展,难得你与你表妹相处这么好。”

不容易啊,他冷眼瞧着三郎不介意女儿胡闹,说不准愿意亲上加亲呢。

盛三郎一愣。

姑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正伸出筷子去夹牛肉的卫晗手一顿,收回筷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骆大都督这话是何意?

淡淡目光投过去。

男子俊朗,少女娇美,瞧着十分般配。

卫晗不自觉拧眉。

大都督这是准备把骆姑娘许给她表哥?

盛三郎心无城府,只知道吃,与行事莫测怀有秘密的骆姑娘并不般配。

不过这与他无关。

卫晗夹起牛肉放入口中,眉拧得更紧。

今日的卤牛肉味道似乎比往日差了些……

迎着姑父慈爱的目光,盛三郎打了个激灵。

该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呵呵呵,如果能一辈子吃到表妹做的饭菜,他愿意!

放任自己想了一下,盛三郎就恢复了理智。

不行!

表妹还有两个面首呢。

他要是娶了表妹,万一表妹把那两个面首当陪嫁带回金沙怎么办?

母亲一定会气死的。

“咳咳,祖母一直说我性子随和,和谁都相处好。”

“呃。”骆大都督听出几分意思,要撮合的心思淡下来,举箸夹了一块油淋仔鸡。

色泽金黄、外酥里嫩的鸡块一入口,骆大都督眼睛就瞪圆了。

太好吃了!

他以为那些人只是夸大其词,万万没想到夸得太含蓄了!

一只仔鸡是怎么做出这种味道的?

咽下鸡肉就赶紧去夹卤牛肉,吃完卤牛肉忙去夹酱鸭舌。

酥香的、筋道的、酸甜带辣的……各种各样的滋味冲击着迟钝已久的味蕾,骆大都督手里的筷子一时忙坏了。

菜没了?

再上!

再上的又没了?当然是继续上。

吃到个八分饱,骆大都督才分出一丝空闲问侍立一旁的红豆:“怎么不见开阳王桌上那种小碟子?”

他想起来了,刚进来坐下时无意中扫了一眼开阳王那桌,几个小碟子花花绿绿,很是赏心悦目。

卤牛肉这些当然好吃,可没吃过的当然得尝尝啊。

红豆板着脸道:“那是赠菜,不是每桌都有的。”

骆大都督挑眉。

什么意思?开阳王来了有赠菜,他这个亲爹来了没有?

骆大都督先是给了卫晗一个眼刀,再看向骆笙。

女儿必须给他一个交代!

骆笙平静吩咐红豆:“端几样小菜上来。”

说罢扫了一眼埋头猛吃的几个锦麟卫,淡淡道:“给那桌也上一份。”

几个锦麟卫吃得满嘴油光,茫然抬头。

给他们上什么?

嘿嘿,上什么都行,太他娘的好吃了!

骆大都督皱眉制止:“不用给他们上,两份都端到这桌上来。”

他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笙儿开的酒肆饭菜这么好吃,能让人的胃超常发挥,就不该带这几个饭桶来。

很快赠菜端上来。

骆大都督吃了一块水晶虾仁,语重心长劝骆笙:“笙儿啊,赠菜味道这么好,只赠不卖可惜了。”

怎么能让那些人这么占便宜呢?

骆笙微微一笑:“父亲放心,赠菜只有极少数人能享受,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吃到的。”

“这就好。”骆大都督刚松一口气,又警惕起来。

不对啊,既然极少数人才能吃到,为什么开阳王会有?

不行,必须弄清楚开阳王与女儿的关系。

不过在酒肆直接问不合适,这么多人呢。

骆大都督琢磨了一下,侧头笑笑:“明日正好休沐,王爷若是有空不如来寒舍喝一杯茶?”

卫晗已经吃好,拿手帕擦擦嘴角应下了骆大都督的邀请:“明日有空。”

反正要去骆府看大白的。

“大都督慢慢吃。我吃好了,先走一步。”卫晗与骆大都督招呼一声,冲骆笙微微点头算是道别,起身向门口走去。

骆大都督紧锁眉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眼瞅着卫晗背影消失在酒肆门口,骆大都督恍然大悟,缓缓转头看着骆笙。

开阳王有赠菜,还吃白食?

第161章 不收钱

“父亲怎么了?”被骆大都督盯得莫名其妙,骆笙问了一句。

“没什么。”骆大都督掩饰咳嗽一声,吩咐红豆,“再上两盘酱鸭舌。”

酒肆人多,不宜多问。

说起来,这道黑蒜酱鸭舌实在合他胃口。

见红豆立着不动,骆大都督拧眉“怎么不上菜?”

这小丫鬟是真不行,没有半点店小二的机灵劲。

说来也是,他印象中这丫鬟最擅长的是帮着笙儿抢男人,哪擅长伺候人呢。

红豆依然立着不动,黑着脸道“没有了。”

没了?

骆大都督心中遗憾,勉强道“那就再上一盘油淋仔鸡,两盘卤牛肉吧。”

“油淋仔鸡没有了,卤牛肉也没有了。”红豆咬牙,觉得在大都督面前快要控制不住杀气了。

真想抡起板凳砸死那桌饭桶。

骆大都督愣了“怎么都没有了?”

红豆伸手一指正在舔盘子的几个锦麟卫,一字一顿道“因为都让他们吃完了!”

大都督当然也吃了不少,可谁让大都督是姑娘的亲爹呢,不好埋怨。

骆大都督一听怒了,喝道“你们!”

几名锦麟卫艰难起身,齐齐抱拳“请大都督吩咐。”

骆大都督滞了滞,手指向门口“滚出去!”

这些混账,竟然一点不知道收敛么?

几名锦麟卫面面相觑。

大都督这是生气了?

可明明是大都督说给他们开一桌的。

瞄一眼桌子上堆得高高的盘子,几人稍稍感到不好意思。

吃得似乎多了些,不过这怪不得他们啊,实在是酒菜太好吃了。

红豆一听居然这么便宜了几个饭桶,这怎么行!

她当即拿出账单,念道“卤牛肉三十盘,油淋仔鸡二十只,千层百叶四十盘……大都督,他们那桌诚惠三千八百两——”

骆大都督心肝突突直跳。

他是知道价格的,可没想到酒菜这么好吃,几个混账吃得这么丧心病狂!

几名锦麟卫也听得打哆嗦。

三千八百两!

都是他们吃下的?

茫然看了看桌上的杯盏狼藉,再互视一眼,几人默默往地上一躺,飞快滚了出去。

眼看几名属下丝毫不打折扣执行了命令,骆大都督并不能高兴起来。

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要是自己吃就算了,几个王八羔子竟敢吃了他将近四千两。

这么多银钱,他给女儿买胭脂水粉不好吗?

最可恼的是,害他没吃够!

“红豆,把账单收起来。”骆笙睨了红豆一眼,对骆大都督道,“父亲不必理会小丫鬟的胡话,您来我这里吃饭,女儿怎么能收钱。”

不收钱?

柜台那边的女掌柜猛然抬起头来。

红豆更是愕然望向骆大都督。

大都督莫非早就料到姑娘不会收钱,才带一群饭桶来?

盯着小丫鬟错愕的眼神,骆大都督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严肃道“开门做生意,进门就是客,钱必须得收。”

骆笙笑笑“女儿开的酒肆,哪有向父亲收钱的道理。倘若传出去,别人岂不是要嘲笑女儿只认钱?您说对不对?”

骆大都督一窒。

骆笙又道“咱们酒肆有些菜是限量的,赠菜更不是随便能吃到。从您进门我便是以女儿的身份孝敬父亲,而非以东家的身份招呼酒客。”

骆大都督更没话说了,心头有些感动。

笙儿居然懂得孝敬他了,受了磨难真是长大了。

在骆大都督看来,千娇百宠的女儿送出京城,回京路上还遇到追杀,真是遭大罪了。

但女儿因为经历了这些懂事了,就是意外之喜了。

这样说来,当初得罪了开阳王也不全是坏事。

等等!

骆大都督琢磨过来。

赠菜这么难得,开阳王到底是凭什么享受到的?

不行,明日一定要问清楚。

见骆大都督一时无言,骆笙给他斟了一杯茶“所以父亲万万不要再提付钱的事。不只这次,以后您来也是如此。”

骆大都督傻了眼。

每次来都不收钱?

那他还怎么好意思来——看来以后只能打发人来酒肆买酒菜,悄悄给他送到衙门去。

骆笙心中冷笑。

她的美酒佳肴可不是为了让骆大都督整日吃得美滋滋的。

是,她明白,骆大都督领兵围杀镇南王府是奉命行事。

可难道就因为奉命行事,她见到这张脸就能一点不膈应,不憎恨了吗?

不管有什么理由,他终究是那个向她至亲举起屠刀的刽子手。

她占了骆姑娘的身体,享受了骆大都督之女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能做的就是不向骆大都督索命。

如此而已。

“那为父就谢过笙儿了。”骆大都督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一片苦涩。

他有钱啊,他乐意给钱,只求能吃得心安理得。

罢了,以后打发脸生的属下来买吧。

骆大都督擦擦嘴角,依依不舍起身“笙儿,随为父一起回府吧。”

骆笙正好要从骆大都督这里打探太子宠妾的事,自是不会推辞。

“表哥,你留下帮忙收拾一下吧,等酒肆打烊再带着红豆她们回府。”

“行。”盛三郎眉开眼笑应着。

红豆几人却双目无神,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什么都没有了……

再然后,看向盛三郎的目光就喷了火。

都是在酒肆干活的,就他吃饱了!

盛三郎察觉到危险,忙向骆笙求救“表妹——”

他预感等会儿红豆会撕了他!

骆笙一想大家都不容易,吩咐红豆“等酒肆打烊让秀姑给你们下油泼面吃。”

骆大都督一怔。

还有油泼面?

咳咳,他其实挺喜欢吃辣的,早知道就不急着走了。

骆大都督满怀遗憾走出酒肆门口,叹了口气。

“父亲今日吃得不满意?”

“满意,太满意了。”骆大都督摸了摸肚子。

要是女儿乐意收钱,他每天都能来吃,那就更满意了。

父女二人走出数丈,迎面看到络腮胡子带着黑脸少年往这边走来。

平时络腮胡子接小七回来因怕打扰到酒客都是绕到后门进酒肆,今日因在外头,两边人碰个正着。

“东家。”络腮胡子与小七齐齐向骆笙打招呼,一时拿不准走在东家身侧的是什么人。



第162章 套话

掌欢正文卷第162章套话骆大都督随意扫了二人一眼,便收回视线,只是在心里暗想:笙儿的酒肆,人还挺杂的。

骆笙则忍不住深深看了小七一眼。

秀月说,小七就是她的幼弟宝儿——

她想好好看一看失而复得的弟弟,想问一问他这些年是如何过的。

想了解太多事。

然而现在不是好时机。

好在小七就在酒肆,明日也不迟。

骆笙压下那份热切的冲动,平静道:“进去吃饭吧。”

络腮胡子应一声,带着小七立在一旁等她先走。

骆笙从二人身侧走过,再扫了一眼小七。

小七冲着骆笙笑得灿烂。

不知是天黑还是人黑的缘故,一口牙雪白雪白的。

骆笙脚步一顿,升起一个念头:或许该打听一下小七小时候是不是晒日头晒多了,是不是太黑了点儿?

平心而论,小七只是微黑,放在寻常百姓中并不打眼,更说不上是缺陷。

可她记得宝儿挺白啊。

不过人由婴儿到少年,变化总是很大的。

骆笙再看小七一眼,叹气。

真的有些黑了,让她对小七就是宝儿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竟有几分不真实感。

骆笙忽然想到一件事:她记得宝儿左臀处有个月牙形状的胎记……

见骆笙看着他不走了,小七咧嘴一笑:“东家,您有事吗?”

本来他有点怕这个反劫了他的女魔头,没想到女魔头当起东家来这么好。

有学上,有饭吃。

其实不上学无所谓啦,反正他以后要回有间酒肆当店小二的。

“没事。”骆笙琢磨着得找个机会验证一下,目光不由往下落了落。

觉得自己已经不怕东家的少年一下子绷紧了身体。

东家看哪里呢?

想到无意间听来的某个传闻,小七慌忙后退一步。

他不当面首的!

而骆笙已经往前走去。

等骆笙走远了,络腮胡子给了小七一巴掌:“刚才你慌什么呢?没得让东家笑话!”

“大哥,我觉得东家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

“奇怪?怎么奇怪了?”

小七脸有些红,干巴巴道:“我感觉东家挺在意我……”

络腮胡子一愣,而后大笑起来,笑够了重重一拍小七肩头:“傻小子,让你多读点书你总不听,做什么梦呢,赶紧进去吃饭。”

走在路上的骆大都督随口问骆笙:“刚刚那两个也是你酒肆的人?”

“嗯,年长的那个在后厨帮工,小的白日去私塾,晚上回来帮着做些杂活。”

“是父子吧?”

骆笙嘴角微抽,替络腮胡子澄清:“是两兄弟,年长的那个二十出头。”

骆大都督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

那汉子二十多岁?

长得有点着急了啊,他以为比他小不了两岁呢。

初一的夜晚不见月,只有星子洒落天幕。

父女二人不紧不慢往大都督府的方向走,随意闲聊。

“往日酒肆生意很好吧?为父听说赵尚书那几位经常来。”

“价格有些高,所以来的酒客非富即贵。”

“我儿真是有本事。”

骆笙微扬下巴,笑得有些得意,如同许多向父母显摆的孩子:“今日太子还来了呢。”

骆大都督脚步一顿:“太子来了?”

“是啊,太子来的时候酒肆还没到开门的时候,说是从平南王府来的。”

骆大都督皱了皱眉。

“太子是不是不喜欢太子妃?”围着太子聊了几句,骆笙随意问道。

骆大都督咳嗽一声:“怎么问这个?”

骆笙扬手,晃动手腕。

夜色里,金镯子光彩夺目。

“笙儿现在喜欢这样的金镯子?”

骆笙笑笑:“之前见平南王府小郡主戴,就挺喜欢。”

骆大都督突然生出一丝不妙预感:“那这镯子——”

“平南王世子找我帮他请神医,我就把这镯子要来了。”

骆大都督松了口气。

不是直接抢的就好。

骆笙抿唇一笑:“听说这镯子有一对,另一只在太子侍妾手里。我想着一个镯子在妹妹手里,一个镯子在侍妾手里,可见太子妃不怎么得太子欢心吧。”

骆大都脸色一正:“太子私事,莫要多议论。”

骆笙抬手扶了扶发间珠花,笑盈盈道:“女儿对太子私事不好奇,只是想着太子妃要是不得太子欢心,那名侍妾就一定很得宠了,看来另一只镯子是无法弄到手了。”

骆大都督太阳穴突突直跳:“笙儿啊,你喜欢什么父亲都给你买,咱不能抢太子侍妾的镯子啊。”

“哦。”骆笙淡淡应着,看起来不大愉快。

骆大都督只好给女儿讲道理:“太子那名侍妾不普通,本是太子发妻的陪嫁丫鬟……”

骆笙猛然停住脚步,语气有些奇异:“太子发妻?”

这说的难道是她?

那陪嫁丫鬟又是谁?

骆笙一颗心狂跳起来,险些稳不住面上平静。

难道说疏风和朝花中有人还活着?

还活着,戴着她另一个金镶七宝镯……太子那名侍妾是朝花吗?

骆笙抚上手腕上的金镯,指尖颤抖。

骆大都督把骆笙的反应当成了吃惊,解释道:“在太子还是平南王世子的时候,曾娶了南地一位郡主为妻……好了,这些往事你小姑娘家就不要打听了,喜欢这样的镯子,回头为父派人去各大银楼瞧一瞧。”

可千万不能抢太子侍妾的,毕竟他没谋反的心思啊!

“父亲不用麻烦了,我喜欢什么都是一阵子。”

大都督府已在眼前,父女二人各自回房。

而太子回到东宫,耐着性子与太子妃共用了晚膳,本该直接在太子妃处歇下。可他鬼使神差想到骆笙手腕上戴着的金镯子,寻了个借口去了玉选侍那。

太子妃气得摔了茶杯。

她是不欲与一个选侍一争长短,可太子未免太过分,初一竟还要去玉选侍那里。

气过后,太子妃恢复了冷静,淡淡道:“把碎瓷收拾了吧。”

玉选侍则因太子的到来吃了一惊。

“很意外我会过来?”

“殿下今日该陪着太子妃。”

卫羌笑笑,语气温和:“来这坐坐我就回去。”

他说着抓起玉选侍的手,手腕上的金镯子果然与骆姑娘戴着的一模一样。

第163章 登门

卫羌看得清清楚楚,两个镯子别无二致。

能凑齐七色宝石做成金镶宝的镯子本就不易,即便是同样的款式,细节、做工也不可能完全一样。

也就是说,骆姑娘手上戴的那只镯子与玉娘这只镯子分明是一对。

可他记得另一只镯子在卫雯手里。

而镯子真正的主人是洛儿。

洛儿死了,是他亲手埋葬的她,洛儿生前常佩戴的饰物以及惯用之物全都当了陪葬。

这对金镶七宝镯只是那一箱箱陪嫁来的首饰里寻常之物。

说寻常,是因为镇南王府给洛儿的嫁妆太丰厚,即便是这样难得的镯子放在其中也变得不起眼,当然不是镯子本身寻常。

他本来都没留意过。

对他来说,随着洛儿的死,这些都变得无关紧要,眼不见为净。

可是几年后生母清理洛儿的嫁妆,打开了库房。

小妹就是那时一眼看中了这对金镶七宝镯。

若是洛儿惯戴的首饰,他自然不可能让小妹拿去,但只是陪嫁里繁多首饰中的一个,在小妹求了又求之后,他还是点了头。

只是没想到玉娘也看中了这对镯子。

那是玉娘第一次向他开口讨要东西,他当然无法拒绝。

最后的结果,便是小妹与玉娘一人得了一个镯子。

小妹的镯子怎么到了骆姑娘手中?

卫羌盯着玉选侍手上的镯子,陷入思索。

玉选侍垂眸,浓密的睫羽轻轻颤了颤,想要抽回手。

卫羌握得更紧,温声道:“玉娘似乎又清减了。”

玉娘不再动作,垂眸笑了笑:“到了夏日妾就如此,不算什么事。”

卫羌把玉娘拉入怀中,轻声道:“还是要养好身体,不要让我担心。”

玉娘偎在卫羌怀里,温顺应下:“妾知道了。”

室中没有旁人伺候,这般安静了片刻,卫羌松开了手:“我去太子妃那里,明晚再过来。”

玉娘微微屈膝:“恭送殿下。”

她要把卫羌送出门,被他制止:“夜间风凉,你身子骨弱,就不用送我了。”

这番话,自是又引得伺候玉选侍的宫婢们暗暗艳羡。

太子对玉选侍可真是宠爱呀。

玉选侍对宫婢们眼中的羡慕视若无睹,等太子一走,转头就进了里屋。

里屋里,一盏孤灯散发着微光。

玉选侍重重往床榻上一坐,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腕的镯子上。

她把镯子越握越紧,眼底有惊恐划过。

太子为何盯着镯子瞧?

她不可能看错,刚刚太子看的可不是她手腕又细了多少,而是看的这只金镶七宝镯!

这是郡主的镯子,是她忍辱偷生也要守护之物。

玉选侍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那是嫁妆要抬去平南王府之前。

一只只珠宝箱子敞开,她领着人细心整理。

这对金镶七宝镯本不在这些首饰之中,是郡主另外拿给她,让她放进去的。

郡主把镯子拿给她时,曾问她可否分得清两只镯子的区别。

她看了半天也说不出来,最后还是郡主指出来的。

郡主指着那个镯子对她说:“朝花,你要记好了,这只镯子比所有陪嫁加一起还要重要。”

她们四个本就是郡主心腹,郡主会交代她一些重要的事并不奇怪,她当时问了一句:“有这么贵重么?婢子看不出来。”

郡主轻声道:“这只镯子可换江山。你是掌管我衣裳首饰的大丫鬟,可要替我把它守好了。”

她吃了一惊,又忍不住问:“郡主,既然镯子如此重要,您为何不戴着呢?”

郡主笑了:“泯然于众,更安全。”

她当时不解其意,只知道这只镯子的重要性。

直到后来,王府发生了那场祸事,传来郡主死讯。

她与疏风万念俱灰,一同碰柱。

疏风死了,她被救下。

死了一次,郡主叮嘱她要守好的这只镯子让她冷静下来。

郡主说,这只镯子可换江山……

她不敢死,她要替郡主守好这只金镶七宝镯。

或许在那个夜晚王府有人逃出去,或许王爷另有布局……

她守好这只镯子,也许能等到那一日有人来换了这大周江山,替镇南王府,替她的郡主讨回一个公道!

朝花抚着金镯,眼泪簌簌而落。

郡主,婢子很累了,倘若您在天有灵,便让那一日快些来吧。

那样婢子就能摆脱那个恶心的男人,摆脱这副恶心的皮囊,去见您。

您身边多好呀,有比男儿还潇洒厉害的绛雪,有聪明能干过目不忘的疏风,还有做得一手好菜的秀月。

朝花躺下来,拉过锦被蒙住了头。

锦被轻薄服帖,显出一道单薄瘦弱的身形。

骆笙这一晚并没睡好。

这一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每一桩都足以令人辗转反侧。

而她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太子那位得宠的侍妾究竟是谁。

夜更深了,窗外虫鸣声早就歇了。

骆笙在床上烙饼般不知道翻了多少个身,才不知不觉睡着。

再醒来,天已大亮。

蔻儿禀报说开阳王来访,目前正在前院与大都督喝茶。

骆笙收拾妥当,慢条斯理吃了一碗小米粥,打发蔻儿去前院请人。

卫晗此时在前厅已经喝了一盏茶。

这茶喝得并不轻松。

骆大都督从一开始看他到现在,眼神深沉专注,一副有话说的样子。

除了在有间酒肆流露些情绪,卫晗还是很沉得住气的。

骆大都督不说,他便不问。

骆大都督捧着茶杯,暗暗生气。

开阳王怎么什么都不问呢?难不成以为他请他上门,就是纯喝茶的?

骆大都督灌了口茶,咳嗽一声:“王爷是有间酒肆的常客吗?”

“算是。”卫晗淡淡道。

“常客就有赠菜?”

卫晗沉默片刻,语气更淡:“别的常客有没有不知道,本王没有。”

这一次换骆大都督沉默了,本想试探开阳王与女儿关系那些话全都憋了回去。

“那昨日——”

“昨日只有我一个酒客,才得了骆姑娘赠菜。”

“原来如此。”骆大都督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他还以为女儿与开阳王私定终身了呢……

骆大都督遗憾喝了口茶。

这时蔻儿来了,规规矩矩给二人行了礼,道:“大都督,姑娘说您要是与王爷聊完了,就请王爷去她那里。”

嗯?

骆大都督严肃看向卫晗。

不是说只是单纯的酒客与酒肆东家的关系吗?

第164章 苦茶

掌欢正文卷第164章苦茶卫晗施施然起身:“那本王就去令爱那里了。”

令爱?

骆大都督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也知道那是我女儿,怎么当着亲爹的面这么光明正大去约会?

要是换了别人,骆大都督直接就弄死了,偏偏这人是开阳王。

忍着怒火,骆大都督问蔻儿:“你们姑娘请王爷过去干什么?”

蔻儿笑盈盈道:“姑娘请王爷过去看大白。”

大白?

骆大都督眯眼琢磨了一下,反应过来:“笙儿养的那只白鹅?”

蔻儿点头。

骆大都督缓缓转向卫晗,以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王爷要去看鹅?”

卫晗面不改色心不跳:“既然令爱相邀,本王去看看也无妨。”

他看的是鹅吗?他看的是治病良药。

骆大都督沉默了,心道:堂堂王爷跑到他府上来看女儿养的白鹅,这,这是什么人啊?

“大都督,本王先过去了。”

“呃——”骆大都督胡乱应着,目送卫晗离去的心情十分复杂。

桌几上,茶已经放冷了,骆大都督这才回过神来。

不行,他得跟过去看看。

走到院中,骆大都督又改了主意。

还是不过去了,笙儿难得心平气和邀请男人上门,男人难得心甘情愿赴约……

想想怪心酸,骆大都督叹了口气。

他过去不合适,可以打发樱儿她们几个去瞧瞧嘛。

骆大都督立刻吩咐下人去请大姑娘三人过来。

不多时,骆樱姐妹联袂而至。

“父亲。”姐妹三人齐齐给骆大都督行礼。

骆大都督扫量三个女儿一眼,轻咳一声:“你们在房中干什么呢?”

骆樱道:“女儿在绣枕巾。”

绣枕巾?

骆大都督一听就拧了眉:“绣枕巾干什么?府里养的绣娘不是手艺挺好的。”

他记得有个绣娘还是从南边请来的,在当地十分有名气。

骆樱面颊微红,没有吭声。

骆玥笑道:“父亲忘了,大姐快成亲了啊,在绣嫁妆呢。”

“四妹——”骆樱嗔了骆玥一眼。

骆大都督恍然:“对,樱儿快出阁了。”

他看向骆樱的目光登时变得无比慈爱,心头感慨万千。

不容易啊,总算有个女儿要嫁出去了。

“亲手绣个一两样就得了,剩下的让绣娘做。”

骆樱应了声是。

“你们两个呢?”

“女儿在练琴。”骆晴道。

骆玥笑呵呵道:“女儿在踢毽子。”

都很乖啊。

骆大都督有几分感动,道:“你们三个不要总是闷在家里,没事可以去逛逛银楼——”

说到这,他一下子想了起来:“对了,笙儿在青杏街上开了一家酒肆,你们知道吗?”

三人齐齐点头:“女儿知道。”

“知道啊——”骆大都督摸了摸短须,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三个女儿不知道呢。

“那你们可以去尝尝,味道特别好。”

在大都督面前,姐妹三人都是老实的,又齐齐道:“尝过了。”

尝——过——了?

这一次,骆大都督就不只是意外了,一叠声问道:“什么时候尝过的?你们三个一起去的?”

姐妹三人互视一眼,骆樱站了出来。

“酒肆开张没多久听三妹提了一下,我们就一起去吃了,后来又去了几次……”

去了几次?

骆大都督突然一阵心塞。

为何他有一种所有人都吃过了的错觉?

而他,昨晚才吃了第一次!

最伤心的是因为笙儿不收钱,以后不好再去了,打包的吃食味道总会差一些。

罢了,这个话题还是不说了。

“今日笙儿那里来了客人,说是来看她养的大白,你们也过去瞧瞧吧。”

姐妹三人面面相觑。

父亲这提议有些古怪,是让她们去看客人,还是看大白?

还是骆樱问道:“不知客人是什么身份?”

“呃,是开阳王。”骆大都督随口道。

姐妹三人滞了滞,谁也没吭声。

“快去吧。”骆大都督大手一挥,把女儿们打发走。

和娇娇柔柔的女儿们相处,他不是很习惯。

出了院门,骆樱停下来。

“二位妹妹去吧,我还差一朵花没绣完。”骆樱说罢,抬脚走了。

骆晴冲骆玥柔柔一笑:“四妹去看看吧,我那首曲子还没练熟呢,回头先生要考的。”

“二姐——”眼见骆晴就这么走了,骆玥无奈抽了抽嘴角。

两个姐姐跑得倒是快,难道以为她会去吗?

她还不如回院子继续踢毽子呢,好歹能锻炼身体,去三姐那凑热闹干什么。

是男人好看,还是鹅好看?

就算都好看也不是她的,有啥好看的。

骆玥利落回了房。

至于父亲大人的吩咐——父亲事忙,转头就不记得啦。

卫晗由蔻儿领着进了闲云苑,并没在正院停留,而是穿过月亮门进了西跨院。

院中树冠如盖,石桌旁一道素色身影显得有些慵懒。

卫晗站定,喊了一声“骆姑娘”。

骆笙站起身来,笑道:“王爷与家父喝过茶了?”

“喝完了。”卫晗走了过去,余光扫量院落。

并不见那只白鹅的影子。

“石焱他们陪大白去花园散步消食了。”骆笙解释一句,给卫晗倒了一杯茶,“王爷稍等一阵。”

一只鹅还要人陪着去花园散步?

卫晗默默啜了一口茶。

茶香独特,口感微涩。

青瓷茶壶旁摆着个瓷碟,碟中放着四色点心。

翡翠、淡紫、鹅黄、浅粉,色泽诱人,样子却简单,是圆鼓鼓胖乎乎的那种小点心。

仿佛戳一戳就能流出甜蜜的馅料来,偏偏又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这些点心,酒肆里没有见过。

卫晗矜持喝着茶,晃过这个念头。

骆笙把点心碟往卫晗面前推了推,客气道:“王爷尝尝点心,配清茶刚好。”

“不必了,我不大吃甜食。”卫晗婉拒。

“原来这样。”骆笙把盘子拉回来,拈起一粒翡翠色的点心,“那我吃了。”

翡翠色的点心咬开,淡淡的酸甜味飘出来,露出里面琥珀色的馅料。

骆笙把点心吃下,擦了擦嘴角,笑道:“里面放了一点青梅酱,吃起来没那么甜腻。”

解释完,她又拿起一粒浅粉色的点心。

白皙近乎透明的纤纤指尖,粉得赏心悦目的点心,令人丝毫不会怀疑点心的美味。

卫晗面无表情喝着苦涩的茶水,总算等到月亮门处传来动静。

第165章 问

掌欢正文卷第165章问石焱率先从月亮门走进来,一见到卫晗在院中,忙跑了过来:“主子,您来了啊!”

主子居然这么早就来了……

小侍卫多的也不敢说,就望着卫晗干笑。

卫晗注意力则落在了石焱后面。

一只半人高的大白鹅威风凛凛,正踱步走来。

跟在大白鹅后边的是一个少年,一个青年。

少年还透着稚气,五官精致,十分漂亮。

青年——

卫晗扬了扬眉梢,看向骆笙。

先前骆姑娘说照顾大白的是她的两个面首,便是这两位吗?

骆笙坦然一笑,冲大白鹅招手:“大白,过来。”

卫晗明显察觉大白鹅停了一下,而后才向着他们走过来。

从那放慢的速度,竟瞧出几分不情愿来。

是他看着太严肃了?

大白鹅已经到了近前。

明烛与负雪一起向骆笙行礼。

骆笙微微颔首:“你们先退下吧。”

并没有介绍卫晗的意思。

退下去的负雪悄悄问明烛:“明烛哥哥,那位与姑娘坐一起的客人是谁?”

明烛微勾唇角,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姑娘的客人是什么身份,不是咱们该问的。”

负雪低了头,很是不安:“可是姑娘把大白留下了。明烛哥哥,姑娘不是开了一家酒肆么,听三火哥哥说可好吃了。你说姑娘把大白留下,该不会要把大白炖了招待客人吧……”

说到后面,少年泫然欲泣。

明烛抬手摸了摸负雪的头:“负雪,你要记着一件事。”

“什么事?”负雪抬头。

明烛语气淡淡:“大白是姑娘的。”

他们的身份比大白高不了多少,生死去留,也不过在姑娘一念间罢了。

院中,则发生了一点意外。

在骆笙询问等到了时候是取了大白的血送过去还是如何时,蹲在她手边的大白突然一跃而起,扑棱着翅膀去咬卫晗。

卫晗怕下手重了伤着大白,只好尴尬避开。

“大白!”骆笙警告一声,熟练捏住了大白鹅的脖子。

大白登时老实了。

卫晗看得心惊:“骆姑娘还是把大白放开吧。”

万一不小心捏死了,他怎么办?

骆笙松开手,站起身来:“王爷,不如去我屋里坐坐吧。”

石焱惊愕张大了嘴巴。

他以为骆姑娘请主子来,只是看大白的。

怎么还进屋呢?

呵呵呵,这多不好意思。

主子,答应她!

卫晗并没理会小侍卫的挤眉弄眼,微微颔首:“好。”

邀请他看大白是其次,骆姑娘大概是想问一问青蛇的事?

卫晗随着骆笙往月亮门处走,察觉大白鹅跟随,低头一看。

大白鹅梗着脖子与他对视了一瞬,一口咬在了他腿上。

骆笙回头。

大白一见被主人发现了,松开嘴嘎嘎叫着跑了。

卫晗掸了掸被大白鹅咬到的地方。

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直裰,大白鹅留下的印子有些明显。

掸不掉。

骆笙微抽嘴角:“王爷怎么不躲?”

卫晗淡然一笑:“大白大概对我怀恨在心,让它出口气也好。”

实际上,与白鹅对视的那一瞬,他只是有点好奇这只鹅想干什么。

原来是想咬他……

这么丢脸的事,他是不会让骆姑娘知道真相的。

二人一同进了屋。

等蔻儿奉上茶水,骆笙把人都打发出去,留二人独处。

这时候,骆笙越发庆幸骆姑娘给她留的方便。

毕竟一个养面首的女孩子,与男人单独说个话完全不值一提。

“王爷今日的衣裳颜色比昨日雅致。”骆笙啜了一口茶,笑吟吟道。

卫晗垂眸看了看,与骆笙对视:“是因为昨日的衣裳颜色像蛇么?”

骆姑娘虽不在意,但他待久了毕竟不好,不如主动提起。

骆笙意外对方的干脆,但让她主动承认是刺杀平南王的歹人,那是不可能的。

有些事可以做,但哪怕心知肚明也不能认。

“说来好笑,昨日林大公子带人查案,从一个树洞里摸出一条青蛇来。”

“还有这种事?”卫晗嘴角不由翘起来。

“是呀,把他恶心坏了,跑到我酒肆借水洗了好几遍手。”

“那还真是不走运。”卫晗唇边挂着浅笑。

骆笙定定望着他,语气意味深长:“都说林大公子是破案奇才,王爷觉得他能找到刺杀平南王的歹人吗?”

卫晗沉默了片刻。

屋中有一扇大窗,阳光从窗子倾洒进来,使室内一片明亮。

卫晗凝视着面前的少女,能看到她眸底盛着细碎的光。

他说:“我觉得他找不到。”

对面的少女便笑了,眼中光亮更甚,恰如他想象的那样。

骆笙确实放下了一半的心。

开阳王这么说,至少能保证他不会掺和进来。

而没有洞悉真相的开阳王帮忙,她完全不担心林腾能查到她头上。

另一半没放下的心还是与开阳王有关。

她不确定他是何时开始留意的,究竟是猜测占了大半,还是目睹她射出了那一箭?

不过要想问清楚这些,她恐怕要解释更多,比如刺杀平南王的动机。

既然如此,不如难得糊涂。

只要开阳王不来碍她的事,两个人一直友好保持酒客与酒肆东家的关系就好。

卫晗含笑问:“骆姑娘还有要问的吗?”

骆笙微笑:“暂时没有了。”

卫晗放下手中茶杯,轻声道:“那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骆笙蹙眉看他片刻,缓缓道:“王爷请说。”

卫晗开口:“骆姑娘为何会出现在镇南王府废宅?”

骆笙面无表情:“王爷是不是认错人了?”

卫晗笑笑没有争辩,而是继续道:“在有间酒肆,能吃到赠菜享受半价的有林二公子和长春侯府的许大姑娘,而他们有个共同处——”

卫晗顿了顿,看着骆笙:“他们的外祖家皆是镇南王府。”

骆笙平静与之对视。

“我想问的是,骆姑娘究竟与镇南王府有什么关系?”

“仅凭林二公子与许大姑娘的外祖家都是镇南王府,王爷就问我这么奇怪的问题么?”

卫晗笑了:“如果不是在镇南王府废宅巧遇了骆姑娘,我自然不会仅因为林二公子他们就这样猜测。”

“我说了,王爷认错人了。”

卫晗忽然抬手,伸向骆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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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一言为定

骆笙没有躲。

她可以躲的,但仓皇躲避总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她倒要看看这个男人想干什么。

那只修长的手停在眼前,挡住眼睛以下的部分。

他的手与她的脸隔着一寸,她却能感觉到对方掌心传来的热度。

那是另一个人的体温。

卫晗开了口:“那个晚上,我看到的就是这双眼睛。”

如此笃定,如此平静,因而激起骆笙几分恼火。

她别开脸,淡淡道:“既然是晚上,光线定然不佳,再说一双眼睛又有何特别?王爷自信不会认错?”

卫晗凝视着那双眼,道:“不会,因为骆姑娘的眼睛很特别。”

“特别在何处?”骆笙冷冷问。

“特别好看。”

骆笙滞了一下。

若非对方语气十分认真,她还以为是在调戏她不对,是调戏骆姑娘。

好看的这双眼睛是属于骆姑娘的,与她无关。

这般一想,骆笙心头产生的那一丝比发丝还细的异样立刻烟消云散,只剩下冷硬。

而卫晗则接着道:“眼中好像盛了光,明亮又冷静,令人望之难忘”

“够了”骆笙打断卫晗的话,嘴角噙着讥诮,“王爷再说下去,我可能会误会的。”

卫晗认真道:“骆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如实说出所见。”

他看着她,再次以肯定的语气道:“那晚我见到的就是骆姑娘。”

骆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当然可以继续否认,然而话已经说到这里,一味否认只会落了下乘。

开阳王承诺不揭发她是刺杀平南王的歹人,说到底是她欠了开阳王一个人情。

开阳王不是她什么人,帮她不是理所当然。

沉吟一阵,骆笙开了口:“王爷可否记得我答应赠大白之血时说过的话?”

“记得。骆姑娘说让我以后帮你做件事。”

骆笙笑了笑:“现在我想到要王爷做什么了。”

“骆姑娘请说。”卫晗面上平静,一颗心微微提起。

面对这个精灵古怪的少女,他不得不做好被坑的准备。

“请王爷收起你的好奇心,并对这一切守口如瓶。”骆笙看着卫晗,一字字道。

公平交换,童叟无欺,这样正好。

她笃定对方会答应,谁知相对而坐的男人却摇了摇头。

他说:“我不答应。”

骆笙眯眼,按捺住拍桌子的冲动。

明明是他赚了,竟然不答应。

这个男人能不能用理智克制一下该死的好奇心?

卫晗深深看了骆笙一眼。

骆姑娘好像生气了。

骆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压下火气:“王爷不觉得这样很划算?”

卫晗笑了:“对我很划算,对骆姑娘来说不划算。这不是一笔公平的交易,而我没有占女孩子便宜的习惯。”

“那王爷的意思呢?”骆笙抚了抚青丝间的珠花,冷淡抬了抬眼皮。

没有占女孩子便宜的习惯?

那她那日丢到桌子上的珠花哪去了?

见骆笙抬手摸珠花,卫晗心虚移开视线。

说真的,那日捡走骆姑娘珠花的行为他都想不通是为什么,只能归为鬼使神差。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

卫晗严肃着一张脸,道:“大白的那个条件照旧,骆姑娘想要我收起好奇心,可以换一样东西。”

“换什么?”

“赠菜。”

骆笙一愣:“赠菜?”

卫晗看着她,嘴角含笑:“骆姑娘觉得这样行不行?”

“行。”骆笙毫不犹豫应下。

以几碟小菜堵住开阳王的口,自然是行的。

唯恐对方反悔,骆笙再次确认:“王爷想好了?”

卫晗颔首。

说起来还是他赚了,即便没有什么交易,他也没有说出去的打算。

“那一言为定。”骆笙伸出手来。

视线往那只纤纤玉手上落了一瞬,卫晗伸手与之击掌。

骆笙松了口气,端起茶盏。

卫晗识趣起身:“叨扰骆姑娘已久,我该告辞了。”

骆笙起身相送,顺口问道:“王爷还要再看看大白么?”

“也好。”

骆笙窒了窒。

今日开阳王是不是把脸落在王府忘带了?

缓了缓,骆笙扯出一个敷衍的笑:“我想起来了,这时候大白睡觉了。”

卫晗看着眼前的少女,眼底藏着笑意:“是么?那我改日再来看它。”

“蔻儿替我送客,王爷慢走。”骆笙在门外石阶上站定,淡淡道。

卫晗微笑:“那晚上见。”

骆笙终于忍不住丢过去一个大大的白眼。

卫晗面不改色受了,大步走了。

“姑娘,婢子怎么瞧着开阳王今日意气风发的?”红豆凑过来,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纳闷道。

“大概是因为有赠菜吃了。”骆笙平静说完,转身回屋。

眨眼到了酒肆开门的时间。

比之昨晚的冷清,今日倒是有了两三桌酒客。

骆笙往卫晗常坐的位子扫了一眼。

那里还空着。

这倒是奇了,有赠菜吃反而来晚了。

不过她只是随意转了一下这个念头,便离开大堂去了后院。

络腮胡子刚把小七接回来。

小七正在吃葱花饼。

金黄的饼切成一块块,撒了香葱,抹了细盐,是秀姑特意给小七烙了垫肚子的。

这个年纪的少年,挨不了饿。

小七一口能塞进一块葱花饼,吃得狼吞虎咽。

络腮胡子暗暗咽了咽口水,问:“小七,葱花饼好吃吗?”

“好吃。”小七把嘴里的饼咽下,才腾出空来回答。

络腮胡子气得想给小七一巴掌。

这小子,好吃你可给我尝一块啊!

然而不敢打,小七可是姑姑的亲侄子呢。

不像他和陆大哥,都是白送的。

一盘金黄喷香的葱油饼递到络腮胡子眼前。

络腮胡子一愣。

秀月微微一笑:“你和陆五先垫垫肚子吧。”

“多谢姑姑。”络腮胡子捧着盘子眼睛发亮,喊道,“陆大哥,姑姑喊你吃葱花饼喽”

正在劈柴的壮汉把斧头一甩,冲了过来。

骆笙看着二人争吃葱花饼,弯了弯唇角问小七:“小七,吃完了吗?”

小七低头看了看盘中掉落的葱花,点点头:“吃完了。”

“你随我来。”骆笙撂下一句话,往屋中走去。

小七下意识望向络腮胡子。

在少年心中最正直、最可靠、最有能耐的大哥因为抢葱花饼跟陆大哥打了起来。

那就干脆发个延迟声明吧

今天第二更比平时晚更了几个小时,连我故意拖延骗点击的评论都冒出来了。澄清一点,现在网站已经取消了每本书的点击数显示,所以大概没有作者为了骗点点击不更新。在没存稿的情况下,作者现实中有事,更新时间确实难以保证,而在稳定更新方面,我觉得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这种晚几个小时更新的情况并不多,更别说少更或断更。更重要的是,创作不是纯打字,即便一整天对着电脑,也有可能卡文写不出,所以作者怎么给出确定时间?能有确定时间的,都是有存稿的。当然,暑假过后我会尽力存些稿子。

明天的第一更目前还没写,看到这种说我骗点击的言论也确实影响心情,所以晚上能不能写出来还不知道,如果写不出,明天第一更大概会晚一些。

第167章 验证

掌欢正文卷第167章验证眼见大哥是指望不上了,小七又去看秀月。

秀月微笑:“快去吧,别让东家等着。”

小七艰难点了点头,认命跟了上去。

他也不知道怕什么,可就是觉得害怕。

这个害怕,还和以前东家反打劫了他那种害怕不一样。

骆笙进了屋坐下,见少年还在门口磨蹭,扬唇笑了笑:“怎么不进来?”

小七硬着头皮走进来,一副局促的模样。

“秀姑给你做的葱花饼好吃么?”骆笙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悠悠问道。

“好吃。”小七压抑着心头莫名的紧张,如实回答。

“那扒锅肘子好吃么?”

“好吃。”

“卤牛肉呢?”

“也好吃。”提到这些好吃的,小七渐渐放松,条件反射开始咽口水。

骆笙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笑问:“小七读了书,以后准备做什么?”

“在咱们酒肆当店小二!”小七气势十足回道。

骆笙摇了摇头:“咱们酒肆店小二足够了。”

“打杂也行,我可以劈柴,还能磨豆子!”小七一听有些慌。

骆笙再摇头:“劈柴、磨豆子有人做了。你准备顶了你大哥或是陆大哥的差事不成?”

小七忙摆手。

这种没良心的事不能做啊!

再说,真做了大哥和陆大哥还不锤死他,他又打不过他们。

没良心又有生命危险的事坚决不能做。

“那你能干什么呢?”

小七被问呆了。

是啊,他能干什么呢?

“我,我——”迎着骆笙平静的目光,少年急坏了。

所以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啊,连店小二都当不了。

骆笙笑了笑:“酒肆还缺个打手,我看你底子不错,读书之余可以跟着石焱习武,等小有所成在酒肆当打手如何?”

小七小鸡啄米般点头:“好,我要当打手!”

所以读书到底有什么用嘛,他为啥不直接跟着石大哥习武,努力早日当上打手呢?

少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不过——”

一听骆笙说这两个字,小七一个激灵回神,紧张望着她。

对面少女笑靥如花,语气温柔:“小七听没听过一句话,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做人呢不能贪小便宜,公平交换才是正理。”

小七呆呆点头。

“听过就好。我是酒肆东家,不缺银钱,完全可以立刻请几个打手过来,为何非要等你?”

小七卡了壳。

对呀,为何非得等他呢?

是他天赋异禀吗?

不能,他上了这么多天的学堂,大字识了不到十个……

小七惭愧低下了头。

“小七可以交换啊。”

小七抬头,茫然问:“拿什么交换?”

骆笙抬了抬下巴,平静道:“把裤子脱了吧。”

少年箭步冲到门口,抱着房门惊恐望着少女——呃,不,望着女魔头!

女魔头还是那般温柔的笑。

“东,东家,我只卖力气不卖身的!”少年扒着门框喊道。

“不需要你卖身,我只是看一看。”

“看一看也不行!”少年双手护裆,一脸警惕。

骆笙皱眉,带了些不耐:“若是不愿,明日我就招打手了。”

她没有那么善心泛滥,当时收留几人是因为秀月说小七是她侄子的那番话。

不然她要谋划的事那么多,为何放几个不知底细的劫匪在酒肆里?

要验证小七究竟是不是宝儿,她等不得徐徐图之。

再说,无论如何徐徐图之,最终还是要看小七臀部啊。

倘若拜托盛三郎或是其他男子代劳,甚至直接询问杜飞彪,先不说她还要多向一个人解释,更重要的是她不敢相信旁人的判断。

万一是哄她呢?万一位置或形状有偏差呢?

关系到镇南王府如此重要的事,她当然要亲眼确认。

既然早晚要看,自然是赶早不赶晚。

而小七则扒着门框纠结起来。

不给东家看,东家就要请打手了,他将来就再也吃不到好吃的扒锅肘子、烧猪头……呜呜呜,连金黄喷香的葱花饼都吃不着了。

给东家看——如果东家只是看看,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想好了么?”

小七眨眨眼:“真的只是看一眼?”

“嗯。”

“那,那行吧……”小七黑脸透红,伸手去拽腰带。

“转过身去再脱。”

小七一听原来是看后面,飞快转过身去,唯恐骆笙反悔般利落把裤子脱下来。

早说啊,露个屁股蛋算什么,没来京城的时候他溜下山偷了王大婶家的老母鸡顺便在塘子里洗了个澡,还光着屁股被王大婶追了几里地呢。

小七脱得干脆,骆笙看得认真。

好一会儿后,背后传来声音:“穿好衣裳出去吧。”

小七提起裤子,回头看了看。

少女一动不动坐着,神色瞧着有几分凝重。

凝重?

小七走了出去,非但没有逃出虎口的庆幸,反而陷入了茫然。

是他的屁股不好看,还是太黑,怎么东家看完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有这么失望么——少年忿忿想。

“小七,你怎么从正屋出来了?”络腮胡子见小七神色茫然走过来,拍了拍他肩头。

他们都住在厢房,正屋是留给东家歇脚的。

小七喃喃道:“东家叫我进去的。”

“东家叫你进正屋干什么?”某可靠大哥完全不清楚在他忙着抢葱花饼吃的短短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小七回过神来,小声道:“东家看了我屁股——”

“什么,东家看了你屁股?”络腮胡子声音一扬。

“大哥,你小点声儿!”少年一急,忙左右四顾。

“陆大哥去柴房了,没人听见——”络腮胡子后面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瞪大眼睛看着前方。

小七随之望去。

不远处,一身绯衣的年轻男子静静而立,正面无表情看着二人。

不,看着小七。

一旁石焱额头冒汗,干笑道:“主子,您不是要借用净房么——”

呵呵呵,他什么都没听到!

至于主子——主子当然是听到了啊。

石焱似有所感,瞄了一眼堂屋门口。

屋外石阶上,素色衣衫的少女静默而立,神色漠然。

小侍卫在心里悄悄补充一句:主子听到了,又能拿骆姑娘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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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会疼你

卫晗自然不能拿立在石阶上的那个神情淡漠的少女如何。

他只是常来酒肆的一个酒客,酒肆东家无论是养面首还是看少年屁股,与他何干呢?

就是有些震惊而已。

那个叫小七的少年是个小山匪,还黑……

骆笙走下台阶,向卫晗打了声招呼:“王爷怎么来后边了?”

“我来洗个手。”

石焱震惊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主子不是要用净房么,怎么改洗手了?

余光瞄到骆笙,石焱恍然。

也是,在女孩子面前怎么好意思说用净房呢。

骆笙听了这话却笑了:“莫非王爷也摸了蛇?”

卫晗带着几分无奈看她一眼,没理会这句调侃。

“石焱,那你领王爷去净手吧。”骆笙交代一声,对着卫晗微微屈膝算是告别,举步往厨房走去。

见卫晗随着石焱走了,络腮胡子快步走到骆笙面前把她拦下:“东家留步。”

骆笙停下来,静静看着他。

触及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络腮胡子一阵恍惚。

看起来这么高不可攀的贵女,怎么有看人屁股的爱好呢?

可小七是个直肠子,对他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不会扯谎的。

络腮胡子稳了稳神,沉声道:“东家,关于小七,我有些话想问您。”

骆笙想了想,点头:“那好,你随我进屋吧。”

“大哥——”小七紧张扯了扯络腮胡子衣袖。

不能进屋啊,进屋很危险的!

络腮胡子在那一瞬间居然领会了小七的意思。

一张过于沧桑的脸刷地红了。

不会连他的也看吧,这多不好意思……

“不是有话要说么?”骆笙淡淡问。

她面色如常,眼底却涌动着暗潮,倘若熟悉她性情的人便知道郡主此刻心情不大平静。

只可惜络腮胡子看不出来。

略犹豫了一瞬,络腮胡子抓住小七的手:“走。”

骆笙带着二人重新返回正屋。

这时卫晗净过了手,停在院子正中,往屋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主子——”石焱也不知道说啥好,干巴巴喊了一声。

卫晗并没理会他,转身往大堂走去。

屋里光线明亮,骆笙往椅子上一坐,淡淡道:“说吧。”

小七下意识缩了缩手。

因这个动作,络腮胡子一下子爆发了:“东家,小七还是个孩子!”

“所以呢?”

“所以——”络腮胡子顿了一下,似是下了决心,“您若是对小七有非分之想,我就带着小七离开酒肆!”

小七一听慌了,抱着络腮胡子胳膊喊道:“大哥,我不走,我要在酒肆当打手。”

怎么能走呢,走了还怎么吃到那些好吃的。

再说,这个差事可是他换来的,走了不是亏了么。

“小七,你松手!”络腮胡子扒了扒小七的手。

小七抱着他胳膊不放手:“反正我不走。大哥答应不走,我就松手。”

络腮胡子气得直瞪眼。

他为了这混小子都忍痛放弃在酒肆刷碗的肥差了,居然给他拖后腿。

还有没有一点当山匪的骨气了!

“杜大,你误会了,我只是求证一下小七到底是不是秀姑的侄子。”

因三人来历不清白,在酒肆里并不以名字相称。

“求证?”络腮胡子一愣,“不是有玉蝉吗?”

“玉蝉不是长在人身上。我听秀姑说她侄儿臀部有块胎记,所以替她看看。”

“姑姑怎么不亲自看?”络腮胡子脱口而出,“姑姑”叫得十分顺口。

骆笙看他一眼,淡淡道:“秀姑脸皮薄。”

络腮胡子一下子没了话说。

东家这话没错,姑姑要不是脸皮薄,就不会多两个大侄子了。

小七听了骆笙的话,却紧张起来。

“我,我那里——”

“有一个疤。”骆笙平静接话道。

这就是她看了后神色凝重的原因。

好巧不巧,恰好是宝儿有胎记的那个位置,有一个疤痕。

究竟是用疤痕遮掩了那块胎记,还是那里本没有胎记才用疤痕遮掩呢?

两种可能,对她与镇南王府来说却截然不同。

不过当晚是秀月亲眼见着未婚夫杨准带走了宝儿,杨准又把玉蝉给了小七,那道疤应该是为了遮掩胎记弄出来的。

毕竟杨准为了隐姓埋名连姓氏都换了,对黑风寨众人说他姓于。

这般心思缜密之人,为了掩护宝儿身份毁去胎记是十分可能的。

这样看来,小七应当就是她的弟弟宝儿无疑了。

“大哥,我那里是一块疤……”小七惶然看着络腮胡子。

东家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姑姑不是他姑姑吗?

他无父无母,只有于叔。自从于叔死了后,最亲近的就是大哥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姑姑,亲姑姑,他不想失去姑姑……

络腮胡子拍拍小七肩头,对骆笙道:“小七屁股上那个疤我知道,于叔带着他来我们寨子时就有了。听于叔说是他不会照顾孩子,不小心碰到了烧火棍上……”

骆笙静静听完络腮胡子的讲述,站起身走到小七面前。

“东家——”小七讪讪喊了一声。

他还以为东家想要他当面首呢,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骆笙抬手,抚了抚少年的头:“这些年你受苦了,秀姑会好好疼你的。”

她也会的。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相认的时候。

“好了,你们出去吧,小七从明日开始跟着石焱学些拳脚,以后做个文武双全的人。”

小七忙拍着胸脯保证:“东家放心,我一定努力当个文武双全的打手。”

络腮胡子忍不住道:“东家,小七的拳脚功夫我可以教。”

他是黑风寨的大当家咧。

“石焱是开阳王的亲卫。”

络腮胡子抱拳:“那就拜托他了。”

“出去吧。”

等二人离去,骆笙独坐一阵,抬脚去了大堂。

大堂里,那三两桌酒客已经散了,唯有临窗而坐的一道绯色身影正独自饮酒。

他面前只摆了一盘卤牛肉,三壶酒。

骆笙端着个托盘走过去,在对面坐下。

卫晗抬眸看她。

许是有了酒意,平日清澈的眸子染了几分朦胧。

“骆姑娘。”他淡淡喊了一声。

骆笙把托盘中的小菜一一摆到桌子上。

“给王爷的赠菜。”

第169章 算计

掌欢正文卷第169章算计四样小菜,水晶虾仁与油酥茴香豆没有变,红油青笋与紫薯凉粉则换成了爽口萝卜皮与红糖冰粉。

配起来一样好看,就仿佛之前的红油青笋与紫薯凉粉没有存在过。

“多谢骆姑娘。”卫晗举了举杯。

骆笙扫了一眼桌面:“王爷今日多饮了一壶酒。”

平日她冷眼看着开阳王不是贪杯之人,叫的下酒菜虽多,烧酒最多只喝两壶。

想到他有暗疾在身,骆笙出于今日顺利达成的交易,关怀一句:“王爷还是少喝点,毕竟——”

“毕竟如何?”卫晗看她。

骆笙微笑:“毕竟喝多了伤身。”

说人家有病,总是不大礼貌。

卫晗凝视着她,忽地笑笑:“骆姑娘看起来心情不错。”

骆笙招手让蔻儿拿来一个酒杯,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还好。”她抿了一口酒。

心存犹疑的事得到验证,好似一块悬着的大石落地,总是值得高兴的。

烧酒入喉,凛冽回甘,那股霸道劲直往上窜。

卫晗捏着杯子,道:“骆姑娘想喝酒,橘子酒比较合适。”

骆笙晃了晃空了的酒壶,笑道:“王爷今日这顿,算我请的。”

卫晗一滞。

骆姑娘难道以为他心疼烧酒被喝了?

“王爷怎么不尝尝小菜?今日的赠菜换了两种,萝卜皮酸辣爽口,红糖冰粉清凉醇厚,正适合炎炎夏日配着卤牛肉吃。”

卫晗伸出筷子夹了一片萝卜皮。

经过特殊腌制的萝卜皮脆脆的,酸辣中带了一点微甜,别说是配筋道美味的卤牛肉吃,就是这么吃下两个大馒头也是可以的。

“好吃么?”

卫晗一怔,看向托着腮似是随意发问的少女。

莫非吃赠菜还有发表意见的待遇?

意见当然是没有的。

“嗯。”卫晗如实点头。

骆笙莞尔一笑,指了指盛有爽口萝卜皮的白瓷碟:“店里的萝卜皮可以外带。”

这下子,卫晗就更意外了。

不能外带,这是酒肆开张以来不知多少老客烦恼的事。

毕竟酒肆的下酒菜贼好吃,贼贵,壮着胆子来吃一次不给家里母老虎带一点,还怎么攒钱再来吃?

“现在酒菜可以外带了?”

骆笙摇头:“不是,只有萝卜皮可以外带,从今日开始。”

从今日开始有赠菜吃,还可以外带……

卫晗多想了一下,心情无端好了几分。

再尝一片爽口的萝卜皮,就觉更好吃了。

而正在府中翘首以待的骆大都督,则盯着鬼鬼祟祟溜进来的属下手里捧着的一个黑瓷罐目瞪口呆:“什么,只有萝卜皮可以外带?”

锦麟卫都不敢抬头看,吭吭哧哧道:“卑职问过了,就只有萝卜皮能外带,其他都不能。”

“哪来的规矩!”骆大都督一拍桌子。

锦麟卫头皮一麻,忙道:“三姑娘定的规矩。”

骆大都督反应过来。

对了,酒肆的东家是他闺女。

自家闺女定的规矩,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守着呗。

可期待了一整日的这顿饭落空,骆大都督满心不是滋味,不甘心问道:“既然都不能外带,怎么萝卜皮又可以了?”

“酒肆伙计说只有萝卜皮放得久一些不会影响味道,其他酒菜为了不砸招牌不得外带。”

“哪个伙计说的?”骆大都督黑着脸问。

他听着就像是借口。

明明卤牛肉放久了也没事的。

再说怎么可能放久呢,带回来就吃了啊。

“表公子说的。”

骆大都督呵呵一声。

既然是侄子说的,那就信了吧。

骆大都督伸手打开扎紧黑瓷罐的油纸,拈起一块萝卜皮尝了尝。

好吃!

骆大都督眼睛一亮,立刻吩咐下人:“去厨房拿两个白馍馍来。”

罢了,就着萝卜皮凑合吃点吧,总不能饿着肚子。

最终,吃了四个白馍馍的骆大都督瘫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摸着肚子直打嗝。

酸辣爽口的萝卜皮配大馒头,真是绝配啊。

之后几日,酒肆生意渐渐恢复,而平阳王遇刺的风波还没有过去。

街上巡逻的官兵增加了次数,五城兵马司因迟迟捉拿不到歹人挨了训斥,连带相关的几个衙门也没落好。

上至百年茶楼,下至街边茶摊,这个夏日茶水都消耗得比往年快了些。

出了这样大的事,自然是茶余饭后的好谈资。

而这场风波的中心平南王府,这几日一直乌云重重。

平南王没有死,可也没有明显好转,几乎一直处在昏迷中。

平南王府却请不动神医再来。

用神医的话说,该做的已经做了,王爷能恢复到什么程度看运气。

任何事情一旦脱离掌控只能靠运气,就太让人焦灼了。

短短数日,平南王妃憔悴得不成样子,就连小郡主卫雯都没有了往日的矜持自得,显出几分惨淡来。

卫丰见母亲与妹妹如此,难免心疼。

父王倒下了,他得把王府撑起来,照顾好母妃与妹妹。

这一日,饭桌上多了一盘萝卜皮。

“母妃,您尝尝这个,挺开胃的。”卫丰夹了一块萝卜皮放入平南王妃碗中。

平南王妃没有动筷子。

卫丰劝道:“母妃,您这些日子都不怎么吃东西,这样下去父王没有好起来,您身体又熬坏了,我和妹妹怎么办呢?”

平南王妃这才被劝动,心不在焉夹起一块萝卜皮吃下,迎着儿子期待的眼神微微点头:“是不错,府上腌菜的厨子换人了么?”

腌泡的小菜,哪怕同样的配方,同样的食材,经由不同的手来做就会有不同的味道。

一丝丝差异,口感大大不同。

“是从有间酒肆买回来的。”

“有间酒肆?”平南王妃愣了愣,而后红了眼睛喃喃道,“那日我与你父王若不是去酒肆,你父王也不会出事……”

卫雯垂眸,紧紧攥拳。

她冷静下来后才想到,父王就是在有间酒肆附近出的事。听办案的人说歹人早就踩过点,摸清了父王的习惯才下手的。

父亲出事酒肆本就负有一定责任,可骆笙替父王去请神医居然提条件。

市侩又无耻,难怪是锦麟卫头子的女儿。

盯着那碟萝卜皮,卫雯开了口:“二哥,骆姑娘不是很喜欢我那个镯子吗,要是把另一个也给她,能不能让她帮着再请一次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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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我亲自去请

掌欢正文卷第170章我亲自去请平南王妃听出不对来。

她放下筷子,问女儿:“雯儿,镯子是怎么回事?”

卫雯下意识握了握手腕。

平南王妃顺着看过去,看到的是空荡荡的手腕。

“雯儿,你的镯子给了骆姑娘?”

卫雯咬着唇,一副懊恼失言的样子。

平南王妃看向卫丰:“丰儿,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丰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道:“就是那日儿子去请神医被拒,想到骆姑娘请动神医的事于是去请她帮忙,作为答谢把妹妹的镯子送给了骆姑娘……”

平南王妃面上阴云密布:“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些?”

“这么点事,儿子不想让您操心——”

“糊涂!”平南王妃一拍桌子,气得脸色发白,“别人都踩到你妹妹头上了,你还说就这么点事儿!”

卫雯忙劝:“母妃,您别气坏了身子,一个镯子不值当什么。”

平南王妃冷笑:“这是一个镯子的事吗?她今日看上你一个镯子能要过去,明日再看上别的呢?养大了胃口,以后是不是连你未来夫婿都敢抢了?我只听说骆大都督这个女儿飞扬跋扈,可没想到竟然跋扈到雯儿头上来。”

卫丰看着母妃与妹妹一个骂一个劝,忍了又忍道:“母妃,其实也不是骆姑娘抢的,她帮着去请神医了……”

一个镯子,总比不上请动神医难得吧?

平南王妃与卫雯一顿,齐齐看向他。

卫丰实在不理解女人的想法,讪笑道:“母妃别气,其实是咱们赚了啊。要是能请动神医,妹妹那样的镯子不知道多少人乐意送出十个八个呢。”

卫雯暗暗咬碎银牙。

二哥这个呆子,真是气死她了。

就像母妃说的,这是一个镯子的事吗?

骆笙想要酬劳,跟二哥要什么不行,再不济还有平南王府呢,怎么就盯着她的镯子不放了?

分明是平时就对她怀嫉在心,故意恶心她呢。

平南王妃也被儿子的天真给气着了,不过还是再把神医请来给王爷看一看最要紧。

“我记得雯儿的镯子有一对,另一只在玉选侍那里。”

这对金镶七宝镯还是她清点库房的时候拿出来的。

到现在,平南王妃对这对镯子早就淡了印象,但对满库房晃人眼的金银玉器印象深刻。

那是清阳郡主的嫁妆。

可是羌儿离开平南王府前说过,不想看到这些被动用。

羌儿是她最看重的儿子,又成了储君,没必要逆着他来。

暂时不动用又如何,镇南王府早已灰飞烟灭,那些嫁妆堆在平南王府库房里积灰,总归跑不了。

卫羌对玉选侍的在意,平南王妃也是知道的。

不过她更知道,儿子在意的不是玉选侍,而是那个短命鬼清阳郡主。

对卫羌来说,玉选侍不过是属于清阳郡主的一个物件而已。

因为是清阳郡主的,他才在意。

而儿子对清阳郡主的痴情,也是令平南王妃心存不满的一点。

换做平时,她不会扯上玉选侍,可现在关系到王爷安康就不得不这么做了。

平南王妃对满桌佳肴没了半点胃口,打发人去给宫中递消息请太子来一趟王府。

卫雯再夹了一筷子萝卜皮。

萝卜皮脆脆的,酸辣微甜,十分开胃,令她的心情也好转不少。

玉选侍不是清高么,她倒要看看愿不愿意把镯子给骆笙。

不错,比起骆笙,她更厌恶的是玉选侍。

她是王府唯一的小郡主,锦衣玉食长大,那是第一次主动向大哥讨要东西。

可就因为玉选侍开了口,本该都属于她的一对镯子硬生生分给那个贱婢一只。

这口气,她就没咽下过。

可是没办法,大哥成了太子,那个贱婢从此住在东宫,她想见都不方便。

这次让母妃来要那只镯子,倘若那个贱婢舍不得给,她就不信还能在大哥心里保持清高样儿。

若是给了,想必也不会痛快吧。

无论哪种结果,都不错。

卫雯弯了弯嘴角,又夹了一筷子萝卜皮吃。

“妹妹,你喜欢吃萝卜皮啊?”

卫雯放下筷子,伤感道:“父王躺在床上,吃不下大鱼大肉。”

“是啊。”卫丰跟着叹口气,又忍不住说了句实话,“其实还是这萝卜皮味道好——”

两道杀气一起投过来,卫丰不敢再说话了。

卫羌是下午来的平南王府。

“婶婶找我有事?”

卫羌语气温和,听在平南王妃耳中却一阵心酸。

王爷到底是羌儿的生父,如今还在床上躺着,羌儿若是有心本该常来看看,可自从那次奉皇命来过一次,就再没来过。

难道非要有事才来吗?

当然这些话只能压在心里。

羌儿是太子,与以前终究不一样了。

平南王妃开口道:“你王叔能活下来,多亏了神医替他取箭稳住伤势。只是他一直不见大好,我很是心焦,想请神医再来看看。”

“是神医不好请?”卫羌一听便明白了平南王妃的意思。

平南王妃苦笑:“何止不好请,是根本请不动。神医上次能来还是因为骆姑娘去请的。”

卫羌一愣:“开酒肆的骆姑娘?”

平南王妃嘴角一抽。

不该是骆大都督的女儿么?

“嗯,是你二弟把雯儿的金镶七宝镯给了骆姑娘当谢礼,请骆姑娘帮的忙。”

卫羌微微迷了眼,听说几分意思来。

“太子,我记得还有一只金镶七宝镯在你的选侍那里,能不能请她割爱,救救你王叔?”平南王妃望着卫羌,眼中满是乞求。

卫羌心软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冷硬。

当初,他答应生父把伪造的谋逆证据放入镇南王府,确实是想站得更高。

生父答应他不会伤害到洛儿。

可最终,生父安排人对洛儿痛下杀手,洛儿就在他眼前被射杀。

那时候他与生父闹翻,生母也是这般乞求。

可是凭什么让他伤了心,求一求他就要原谅?

卫羌摇头拒绝:“金镶七宝镯是我侍妾贴身佩戴之物,把它转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合适。”

“可你王叔的身体——”

卫羌淡淡道:“不一定非要一个镯子才能请骆姑娘帮忙吧?我亲自去请她。”

第171章 心绞痛

掌欢正文卷第171章心绞痛卫羌离开平南王府去了青杏街,这时有间酒肆尚未开门,一个面容俊郎的年轻男子正打扫着酒肆门前那块空地儿。

卫羌拧眉。

上一次来还不曾留意,这是开阳王叔的近卫?

王叔的近卫在酒肆打杂,酒肆东家是骆姑娘……还真是有意思。

卫羌立着不动,身后的心腹太监窦仁用力咳嗽一声。

石焱拎着扫帚看过来,诧异出声:“殿下?”

卫羌走了过去,看一眼半敞的酒肆大门,问道:“不知骆姑娘可在?”

“骆姑娘刚来。”石焱有些拿不准卫羌的意思。

太子怎么又来了?

而卫羌显然没有解释的兴趣,推开酒肆的门走了进去。

石焱提着扫帚,悄悄撇了撇嘴。

当太子就是好啊,也不招呼一声就这么进去了。

等等!

小侍卫突然警惕起来。

太子住在东宫,短短时间来了两次了,是不是太频繁了些?

一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行,今晚主子来了他要提醒一声。

这些日子他暗暗观察着,主子待遇有很大提高呢,都吃上赠菜了。

再这样下去,离把骆姑娘变成媳妇还远吗?

可不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主子的好事。

大堂里,女掌柜正在柜台边翻账本,听到门口动静抬眼看过去。

见到卫羌那张脸,女掌柜一愣,随后立刻迎上去行礼:“民妇见过太子殿下。”

天呀,太子又来他们酒肆了!

“骆姑娘呢?”卫羌没有心思应付一个酒肆掌柜,直接问道。

“我们东家在后厨呢,您稍等。”女掌柜忙跑到后边去喊人。

正是初十,酒肆按惯例会有扒锅肘子卖,这个时候盛三郎等人无一例外守在一口大铁锅旁闻香味。

“东家,太子来了。”女掌柜喊了一声。

骆笙从厨房走出,面色平静去了大堂。

大堂里还空荡荡,只有一处临窗的桌前坐了个人。

那是开阳王常坐的位子,此刻坐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骆笙遮住眼底冷意,抬脚走了过去。

“殿下是来吃酒的么?”

卫羌转过头来,打量着款款走来的少女。

衣衫素净,眉眼镇定。

想到那次眼前少女对橘子酒的解释,卫羌心头涌起几分古怪。

他总觉得骆姑娘是个很矛盾的人。

看似张狂胡闹,某些时候又格外冷静。

卫羌视线落到她手腕上。

七色宝石的镯子衬着雪一样的肌肤,反倒成了陪衬。

目光在镯子上停留一瞬,卫羌笑笑:“我是来找骆姑娘的。”

他伸出手指了指对面,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居高临下:“骆姑娘坐吧。”

骆笙沉默一瞬,笑了笑:“多谢殿下赐座。”

曾经,这个男人小心翼翼哄她开心,毕竟她是镇南王府的郡主。

现在他大概不用再对任何女子小心翼翼了。

踩着她一家人的鲜血往上爬,多好的回报。

骆笙只觉一股怒火直往上窜,要用尽全力才能压下这排山倒海的恨意。

忍字头上一把刀,原来前人早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手心处有疼痛传来,让她维持住冷静,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来找骆姑娘,是想请骆姑娘帮一个忙。”卫羌开了口。

骆笙牵了牵唇角,语气透着漫不经心:“帮忙?前些日子平南王世子来请我帮忙,没想到今日殿下又来请我帮忙,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有本事了。”

卫羌下意识皱眉。

这样的语气,他可没听出几分尊重。

他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这般对他说话了。

他是太子,虽非父皇亲生,但是改了玉牒正儿八经过继到父皇名下的,从礼法上就是大周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谁敢不给他面子?

“太子要我帮什么忙?”骆笙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问道。

卫羌压下心头不快,温声道:“我想请骆姑娘帮的忙,与平南王世子一样。”

“呃,殿下也想让我帮忙请神医?”骆笙抿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扬手晃了晃。

那只金镶七宝镯从皓腕最纤细处往下滑落。

她转动着镯子,嘴角噙笑:“当时平南王世子请我帮忙,给了这个镯子当谢礼。听说这镯子原有一对,另一只在殿下手里,殿下不如把另一只镯子给我吧。”

倘若因此把另一只金镶七宝镯得到手,她当然不介意帮这个男人一个小忙。

反正李神医再去几次,平南王也只能生不如死。

卫羌听得嘴角直抽。

什么叫另一只镯子在他手里?那只镯子是在玉娘那里。

“这个……恐怕不行。”卫羌斟酌着语气拒绝。

“那我恐怕帮不上忙。”骆笙拒绝得干脆利落。

卫羌因而一愣。

她就这么拒绝了?

她可有想过他的身份?

对面的少女眨了眨眼:“殿下该不会因为我帮不上忙,就要责罚我吧?”

“怎么会——”

骆笙似是松了口气的样子,笑呵呵道:“那就好。殿下您看,我也帮不上您的忙,就不耽误您时间了。”

她端起了茶杯。

这是送客的意思。

卫羌心生恼火。

直接拒绝帮忙,还赶他走,他还没见过这般狂妄无知的女子。

骆笙垂眸喝茶,眼中盛着冷意。

她可不怕得罪太子。

皇上还不够老,太子已快而立之年。

哪怕是一对亲生父子,处在这个位置上,彼此间除了亲情也少不了猜忌。

何况还没有父子之情维系呢。

卫羌这个太子,注定要比别的太子当的更憋屈,更如履薄冰。

那些想着这是未来储君的人逢迎他,乃人之常情。

可她与卫羌之间注定了你死我活。

她不会坐视他得偿所愿披上那身龙袍,也就不必顾忌这是未来储君而委屈自己。

倘若卫羌坐上那个位子,只有一个结果:她死了。

把对方从储君之位拉下来,她就不需要怕将来;做不到,她就没有将来,不用怕了。

多么简单。

“骆姑娘,如果你有其他喜欢的东西——”

“不,我就要那只镯子。”

卫羌强忍怒气,再劝道:“其实有许多东西比那只镯子珍贵多了——”

骆笙淡淡打断他的话:“可我就喜欢那只镯子。别的再好,我不喜欢。”

卫羌心口一阵堵,体会到什么叫气得心绞痛。

第172章 我来当见证

掌欢正文卷第172章我来当见证少女一手托腮,神情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与骄纵。

卫羌忽然发现,他一直自矜的身份一旦遇到了出身过硬的娇蛮贵女,似乎并没那么管用。

骆姑娘的父亲是统领锦麟卫的一品大都督,天子近臣。他不可能因为骆姑娘拒绝帮忙,就去找骆大都督理论。

可他在平南王府已经说了亲自来请骆姑娘,总不能空手而归。

“骆姑娘,另一只金镶七宝镯在我侍妾那里,确实不方便赠你。”卫羌摆出言辞恳切的架势。

骆笙笑了:“殿下没搞明白一件事。”

她与卫羌同岁。

十七岁死去,再睁眼已是十二年后。

卫羌比她多经历了十二年,怎么像是白活了?

蠢得不自知。

“什么事?”卫羌看着浅笑的少女,总觉得不会听到什么好话。

骆笙摊手:“不是我要抢殿下侍妾的镯子啊,是殿下请我帮忙在先。倘若殿下直接去请神医,神医看中了这只金镶七宝镯,殿下也不舍得给吗?”

一家子强取豪夺惯了,压根不懂什么叫交换吧?

对平南王府这家人来说,交换大概就是割他们的心头肉。

卫羌被噎得哑口无言。

对面而坐的少女不由睁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样子:“殿下真的舍不得啊?看来平南王在殿下心里没有侍妾重要呢。”

这话听得一旁侍立的窦仁心惊肉跳,不由斥道:“大胆,对殿下竟敢如此无礼!”

红豆一听怒了,掐腰便骂:“你才大胆,放肆!我们姑娘与太子说话,轮得到你一个内侍插嘴吗?水仙不发芽,装什么大头蒜呢!”

窦仁气得手抖,指着红豆道:“你,你这贱婢——”

“贱婢叫谁呢?”红豆向前几步,手就快指到窦仁鼻尖上,“贱人就是没规矩,还敢对着我们姑娘大呼小叫。哼,也不看看自个儿什么德性。”

“你再叫一声!”窦仁本是个机灵的,可从来没遇到过这样凶悍的丫鬟,一时失去了理智。

红豆白眼一翻:“贱人,贱人,贱人——”

蔻儿赶过来打圆场:“好啦,你和一个不懂事的贱人计较什么呀,不是让咱们姑娘为难嘛。”

眼看着蔻儿把红豆拉走,窦仁脸都青了。

这叫打圆场吗?这明明叫补刀!

“骆姑娘,您就是这般管教婢女的?”窦仁尖着嗓子质问。

骆笙懒懒瞥了一眼急赤白脸的内侍,反问卫羌:“殿下就带这样的内侍出来?”

卫羌正一肚子火气无处发,瞪了窦仁一眼:“退一边去。”

窦仁不敢再多嘴,老老实实退至一旁。

卫羌缓了缓,勉强露出一个笑:“骆姑娘说笑了,一个侍妾怎能与我王叔相提并论。“

这种话要是传开来,对他可没有半点好处。

骆笙呵呵一笑:“既然如此,那殿下为何舍不得一个镯子呢?”

卫羌不得不压着火气解释道:“那镯子还有其他来历,委实不好相赠。骆姑娘,除了那个镯子你尽可提条件,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一个来自储君的承诺,难道还不如一个镯子吗?

这一刻,把对面少女拧眉思索的样子尽收眼底,卫羌心里发出深刻的疑问。

“随便什么条件?”骆笙似是想通了,舒展了眉梢。

卫羌微微松口气,笑意真切了些:“骆姑娘请提。”

“可我什么都不缺,一时想不到需要什么。”

卫晗一脚踏入酒肆,正好听到这句话。

这话听着有些熟悉。

他看过去,便看到太子坐在他惯坐的位置,骆姑娘与之相对而坐。

二人之间摆了一只白玉茶壶,两只茶杯。

卫晗面无表情走了过去。

红豆的声音跟着响起:“王爷今日来得有些早呢。”

卫羌转头,见卫晗走过来,吃惊之余忙起身:“王叔来吃酒?”

卫晗看他一眼,反问:“这里不是酒肆么?”

不来喝酒,难道来找小姑娘喝茶闲聊天?

“就是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遇到王叔。”

“我也没想到。”卫晗语气淡淡,“太子也是来吃酒么?”

卫羌一愣,随后点头:“听说这家酒肆味道极好,我来尝尝。呃,王叔一起喝酒吗?”

“一起?”卫晗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卫羌笑道:“难得请王叔小酌,王叔可要给我这个面子。”

请客?

卫晗施施然坐下,侧头问骆笙:“到了开张的时间了么?”

“还差一刻钟,不过酒菜已经准备差不多,可以点菜了。”

卫晗微微颔首,熟练点菜:“扒锅肘子两个,卤牛肉十盘,水晶肴肉五盘……”

骆笙笑眯眯道:“今日有鸡丝凉面。”

凉面?

卫晗余光一扫卫羌,淡淡道:“凉面就不必了,上三份油淋仔**。”

吃面太占肚子了,不适合太子请客的时候点。

对价格一无所知的卫羌一直保持着温和的微笑,并在心里震惊:真没看出来,开阳王胃口这么大。

“去上菜吧。”骆笙吩咐完红豆,拾起刚才的话题,“殿下刚刚说条件任我提?”

卫羌不由看卫晗一眼,强笑道:“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卫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面色微沉。

没有听错,这话确实熟悉。

他以前也这么对骆姑娘说过。

卫晗捏着茶杯,突然发现骆笙与卫羌皆神色古怪看着他。

他眼底有些疑惑,扬了扬眉梢。

还是卫羌提醒道:“王叔,您拿的杯子是骆姑娘的。”

卫晗僵硬低头,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把茶杯放下来。

骆笙眯着眼扫了竭力摆出若无其事的男人一眼,不确定想:这人是在占她便宜吧?

姓卫的果然不是好人。

当然,这话不能对卫羌说。

卫羌是被她归为畜生一类的。

骆笙弯唇一笑,对这点尴尬丝毫不以为意:“正好请王爷做个见证。太子殿下让我帮忙请神医,我要向太子殿下提条件了。”

卫羌嘴角狠狠一抽。

这到底是个什么女人啊,向当朝储君提条件,还要找人做见证?

再者说,就算由她提条件,她搞出让他割地赔款的架势来干什么?

卫晗则淡淡一笑:“好,我来当见证。”

第173章 我觉得殿下说得对

掌欢正文卷第173章我觉得殿下说得对卫羌不由深深看了一眼卫晗,心生诧异:这是素来不喜凑热闹的开阳王?

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间酒肆的人都有些不正常,比如不把他这个太子看在眼里的骆姑娘,比如敢指着他内侍鼻子骂贱人的小丫鬟。

比如突然爱凑热闹的开阳王……

卫晗语气平淡无波:“太子觉得如何?”

卫羌干笑:“王叔愿意当见证当然好,骆姑娘请提条件吧。”

“殿下不如把那个侍妾送我吧。”骆笙一手搭在桌上,以很随意的语气道。

卫羌险些维持不住温和的表情。

连人都要过去,这不还是为了那个镯子吗!

缓了一阵,卫羌暗咬了牙道:“骆姑娘莫要开玩笑。”

骆笙眨眨眼:“要个侍妾怎么就是开玩笑了?只是个侍妾而已,之前还有人送我面首呢。”

卫羌:“……”

卫晗:“……”

骆笙紧抿唇角,明显流露出不快:“看来殿下是不愿意了。”

一贯以温文尔雅示人的卫羌气得想翻白眼。

他当然不愿意了!

要是把玉娘送给骆姑娘,他还不如送镯子呢。

等等,不能被这女人漫天要价给绕进去。

镯子也不能给。

“骆姑娘,人不是物件,我没有转赠侍妾的爱好。”卫羌绷着脸道。

他是太子,又不是那些追求风雅的文人墨客。

话说骆姑娘到底知不知道他是太子?

骆笙轻哼一声,并没给卫羌留面子:“镯子是物件,殿下不也没舍得给么。镯子舍不得,人也舍不得,不如殿下说说什么是您舍得的,我再提条件好了。”

这番揶揄,噎得卫羌死死攥拳。

打是不能打的,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去请神医。

倒不是说能请动,但被神医拒绝了在世人看来很正常,没这么丢面子。

冷眼瞧着卫羌气得不轻,骆笙心中痛快一些,懒懒道:“既然这个条件殿下也不答应,我一时想不出要什么了。不如这样吧,先欠着,等我想起来再要。”

反正有开阳王当见证,不怕卫羌赖账。

“好。”卫羌如释重负。

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就好。

卫晗则轻轻皱眉,心道:骆姑娘对太子还挺宽容的。

“不过——

卫羌一听这两个字,当即心里一咯噔。

怎么还有“不过”?

“提了两个条件都被殿下拒绝,我心情有些不好,不如殿下满足我一个小小要求好了。”

卫羌沉默了一下。

闹半天欠着的条件与要求还是分开的?

“骆姑娘请说。”

“我想见见殿下的侍妾,看是个怎样国色天香的美人儿,能让殿下如此宝贝。”

卫羌意外之余又觉好笑。

到底只是个小姑娘,提的要求都透着孩子气。

“这个要求不为难吧?”骆笙斜睨着卫羌。

卫羌笑笑:“如果只是见一见,自是不为难。到时候让太子妃请骆姑娘进宫玩。”

进宫?

卫晗喝了一口茶。

这次喝的当然是新上的茶水,但舌尖微苦,没有刚才那杯润口。

骆笙微微一笑:“那就说定了。”

酒菜已经上来,她站起身来:“殿下与王爷慢用,我就不打扰二位喝酒了。”

目送那道素色身影离开大堂去了后面,卫羌收回视线冲卫晗举杯:“王叔,咱们许久没机会这般喝酒了,小侄敬你一杯。”

“殿下客气。”卫晗举杯,一饮而尽。

卫羌把酒喝下,不由赞道:“好酒。”

十多年过去,他不再是那个饮烈酒就会咳嗽难受的少年了。

不过他更喜欢的还是橘子酒。

想起那次在酒肆闻到的橘子酒香,卫羌吩咐侍立一旁的红豆:“上一壶橘子酒。”

等着橘子酒的工夫,卫羌随意夹了一筷子卤牛肉吃下。

牛肉入口,他立刻察觉这卤牛肉可一点都不随意。

味道极好。

“王叔——”刚想与卫晗交流一下酒菜味道,卫羌便发现其中一盘色泽诱人的扒锅肘子已经少了好几块。

他眉梢微挑,夹了一片肘子。

这道扒锅肘子他生父最喜欢吃。

这般想着,卫羌把切得薄厚适中的肘子片放入口中。

咸鲜香糯,肥而不腻。

几乎没怎么咀嚼,卫羌就把这片肘子咽下,又夹了一片吃才顾得细品滋味。

他尝出了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说陌生,是他这些年再没吃过这般滋味的扒锅肘子。

说熟悉,是因为那些珍贵记忆随着时间流逝越发深刻,当时只觉寻常的许多东西都变得特殊。

他在镇南王府吃到过数次这道菜,有王府厨子做的,也有洛儿做的。

洛儿做的扒锅肘子,便是这般滋味。

这个酒肆,唤醒了他许多回忆。

卫羌一时思绪万千,再回神发现一盘扒锅肘子已经见了底,在他印象里矜贵淡然的小王叔正在奋斗第二盘。

他似乎有些明白开阳王为什么会点这么多菜了。

见到分量,尝到味道,才知道根本不多。

卫羌不再走神,开始认真吃菜。

这时赵尚书走了进来,一见开阳王常坐的那桌多了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太子,忙过来打招呼。

“殿下,王爷,二位喝酒呢。”

卫羌扬眉。

没想到来酒肆吃酒的人档次还挺高的。

“赵尚书一个人?”

“是啊。”赵尚书沉重点头。

他带着林腾、林疏两兄弟来吃,本想占个半价的便宜,可吃过两回才发现不划算。

虽然能半价,可挡不住两个大小伙子太能吃啊。

有这么两个饭桶在,他最后还得多花钱。

没办法,还是自己一个人来吧。

“赵尚书既然一个人,不如一起吧。”卫羌顺口邀请。

也不知道赵尚书是不是有心事,瞧着神情有些沉重。

赵尚书这般的当朝重臣,定是遇到不小的事才这般喜怒形于色吧。

卫羌凭着印象中的了解转过这些念头。

赵尚书一听一起激动得胡子一抖,又不好表现太过,咳嗽一声道:“打扰殿下与王爷喝酒,这多不好意思。”

卫羌莞尔:“赵尚书这就见外了,人多喝酒才热闹。王叔,你觉得呢?”

他是不介意多一双筷子,不过这位小王叔性子冷僻,要是出口拒绝就与他无关了。

卫晗微微一笑:“我觉得殿下说得对。”

第174章 不能厚此薄彼

掌欢正文卷第174章不能厚此薄彼见卫晗这么说,卫羌对赵尚书温和一笑:“赵尚书坐吧。我平日鲜少在宫外吃,能与王叔和赵尚书一起吃酒也是难得。”

作为太子,其实比寻常宗室少了许多自由,特别是结交朝廷重臣这方面绝不能摆到明面上来。

今日因是在酒肆巧遇,又有开阳王作陪,不必担心被人议论。

“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赵尚书拱手,胡子直抖。

卫羌失笑。

赵尚书这般激动,倒是他没想到的。

既然多了一个人,那自然是加菜、上酒。

“再上两份扒锅肘子吧。”卫羌十分中意这道扒锅肘子,总觉得再上两份也是不够的。

赵尚书早看到两个只剩汤汁的盘子底儿。

凭吃过多次的经验,他一瞧这盘子的形状、花色就知道是专门盛扒锅肘子的。

完了,这都两份了,还是吃干净的两份……

赵尚书满怀遗憾道:“扒锅肘子限量呢。”

“限量?”立在一旁的红豆声音微扬,“对太子殿下怎么能限量呢。”

蔻儿笑盈盈补充:“是呀,太子殿下来吃酒没有别的客官方便。我们东家说啦,对谁限量也不能对太子殿下限量呀。”

卫羌诧异扫了不知何时返回大堂坐在柜台边的少女一眼。

对他竟然还有优待吗?

看刚才骆姑娘油盐不进的态度,他可没想到。

卫羌收回视线,看着不发一言的卫晗鬼使神差问了一句:“我王叔来了,莫非也限量?”

卫晗微微动了动眉梢。

红豆可没有照顾客官心情的体贴劲,理所当然道:“当然限量啦,王爷就属于别的客官嘛。”

卫羌心情莫名好了几分,笑道:“上菜吧。”

正等菜的工夫,工部尚书钱尚书与林祭酒前后脚走了进来。

看到太子也在,钱尚书吃了一惊,忙上前问候。

“钱尚书不必多礼,在酒肆不用讲究这些。”

“是。”钱尚书应着,瞄了瞄老朋友赵尚书。

不对,自从他请赵尚书在这里吃了一顿,他觉得他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赵尚书也在啊,这是——”钱尚书欲言又止,心中泛起嘀咕。

赵尚书肯定是不可能请客的,这是又蹭饭了?

钱尚书感到深深的嫉妒,并在心底发出深刻的疑问:都是当六部尚书的,为什么老赵就总能蹭到饭呢?

卫羌察觉钱尚书盯着赵尚书的眼神有些过于灼热,纳闷之际解释道:“难得遇到,我做东请王叔与赵尚书吃酒。”

“确实难得啊——”钱尚书感慨一声,语气意味深长。

卫羌还能说什么,自是笑道:“钱尚书一起吧。”

才说完就见林祭酒走进来,于是一并邀请。

“让殿下做东,这多不好意思。”钱尚书客套着,心里早就欢呼起来。

他攒了好久,才在有扒锅肘子卖的这日咬牙来吃一顿,本想着只点一份扒锅肘子加一壶烧酒的。

这是能放开肚子吃了?

“难得有聚在一起吃酒的机会,钱尚书不必客气。”

钱尚书一屁股坐了下来。

客气一下就行了,再推辞万一吃不上了怎么办?

他也不是说非要蹭太子的饭,关键不是有赵尚书在先么。

真把太子吃心疼了,法不责众。

“林祭酒也坐。”对待桃李满天下的林祭酒,卫羌态度更客气了些。

林祭酒只犹豫了一瞬就坐下了。

吃就吃,凑巧赶上一起吃一顿酒,也扯不上他攀附太子。

让卫羌没想到的是,在钱尚书与林祭酒坐下后,陆陆续续有勋贵大臣走进来。

当太子的能把厚此薄彼放在明面上吗?必须不能啊。

卫羌手头其实没那么宽裕。

自从入主东宫,与平南王府割断了联系,自然不能用王府财物,可支配的就是太子份例而已。

卫羌见大堂坐满了也就六桌,那就都请了吧。

一桌按十两银子算,撑死了超不过一百两。

一开始,赵尚书等人还顾虑着太子请客不能吃太狠,没想到今日的扒锅肘子格外香,它还不限量——

几片肘子吃下肚,再饮上两杯小烧酒,就没人想是太子请客了。

又不是逼着太子请的,再说了,这桌还有好几个饭桶呢,谁能证明是他吃的?

每个人都这么想,每个人都放开肚皮吃。

一直吃到酒肆快要打烊,太子有些坐不住了。

再不回去,宫门该落锁了。

他是真没想到这些平日看着或斯文或稳重或清贵的大臣这么能吃!

“咳咳,我出来已久,也该回去了。各位大人继续。”卫羌端起酒杯,举了举。

众人纷纷放下筷子,回敬太子。

“多谢殿下款待,我等已然尽兴。”

不与太子一同走,万一让他们平摊饭钱怎么办?

“那就结账吧。”卫羌微笑吩咐红豆。

红豆利落拿出账单,张口念道:“扒锅肘子三十只,卤牛肉五十盘……烧酒六十壶……诚惠一共五千六百二十两银。”

诚惠五千六百二十两银?

卫羌的笑意凝固在嘴角,这一刻心跳险些停了。

他是听错了么?

“殿下是现结,还是记账?”红豆贴心问道。

卫羌脸色发黑。

什么现结,什么记账,先说说这五千六百二十两是怎么回事!

他缓缓环视大堂。

赵尚书等人脸上端着云淡风轻的笑。

不能慌,必须让太子明白这家酒肆的价格就是这样。

他们早习惯了,早不以为然了,绝对不是逮着有人请客就猛吃。

卫羌见到众人面不改色的样子,一时茫然了。

难道说,真的是五千六百二十两?

“殿下?”

卫羌勉强控制住翻江倒海的情绪,强笑道:“贵店的定价,比我料想的贵了些。”

红豆嘴一撇:“那是殿下第一次来吃。不信您问问这些老客,大家都知道咱们酒肆是什么价。”

卫羌再次扫视众人。

众人齐齐点头。

没错,他们都知道。

贼贵,贼好吃……

静了好一会儿,卫羌咬着牙吐出两个字:“记账。”

“好嘞。”红豆把账单一拍,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哎呀,殿下住在东宫,怎么去收账啊?”

一道淡淡声音传来:“无妨,回头我去拜访太子妃,正好把账单带过去。”

第175章 喝多了还是没喝多?

掌欢正文卷第175章喝多了还是没喝多?骆笙走过来,对卫羌微微一笑:“殿下觉得这样可好?”

卫羌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心颤手抖的本能反应,缓缓挤出一个笑容:“不必,明日我命人把银钱送来就是。”

众人暗暗点头。

太理解太子的心情了。

他们现在也不敢记账,都是攒够了钱才来吃。不然酒肆伙计去收账,就让家中母老虎知道了。

“也好,看殿下怎样方便。”骆笙态度十分好,温柔又大方。

可卫羌恨不能把这小丫头片子教训一顿。

他可算知道为何对他不限量了。

众人纷纷起身,准备离去。

卫晗这时开了口:“给我打包一份萝卜皮。”

众人脚步一顿。

对啊,还有能外带的爽口萝卜皮呢。

有间酒肆的萝卜皮酸辣微甜,口感劲脆,下饭吃别提多合适了。

“记在我账上就是。”卫晗补充道。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喊道:“给我也打包一份爽口萝卜皮,现结!”

“现结”两个字喊得那叫一个豪气干云。

这是肯定的,兜里本来就揣着银票呢,没想到这顿饭没花钱。

不就是二两银子一罐的萝卜皮嘛,要不是外带限量,买两罐也不心疼。

卫羌看着几个伙计忙碌起来,很快就人手一个黑瓷小罐,心情越发抑郁。

是,他承认酒肆的酒菜极好吃,哪怕这个价格也让他生出有机会再来吃的心思。

可这些锦衣玉食的朝廷重臣饭量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平均快六十岁的一群老头子,吃这么多不怕不消化?

一个玲珑的黑瓷罐推到卫羌面前。

卫羌抬眼,与抱着瓷罐的人对视。

“这是送给殿下的。”

赠送?

卫晗冷眼看过来。

抱着萝卜罐子的众人皆看过来。

怎么还有赠送呢?

骆笙笑吟吟解释道:“自酒肆开业以来,这是花费最多的一顿饭。作为酒肆东家,我很感谢殿下的支持,所以赠送一份萝卜皮。”

卫羌:“……”拿刀子戳他心口,还不如不解释。

众人则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不由点头。

对,对,是该有赠送。

五千六百二十两银子呢。

说真的,想着这个数额,他们都晕得慌。

有人晕马车晕船,没想到还能遇到晕钱的时候。

卫羌本想拒收。

他是太子,这小丫头说个什么他就接下,未免太没面子。

可是想到刚刚在酒桌上尝到的萝卜皮,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他记得玉娘很喜欢吃腌过的萝卜皮。

玉娘一直胃口不佳,到了夏日这道腌萝卜皮就是饭桌上时常有的小菜。

他有时会去玉娘那里用膳,也会随便尝上一筷子,只是都没今日吃的萝卜皮味道好。

要是带一份爽口的萝卜皮给玉娘,想必她会很高兴吧。

卫羌这般想着,就把黑瓷罐接了过去。

“多谢骆姑娘。”萝卜罐子压在手上沉甸甸的,正如他此刻沉重的心情。

众人敏锐察觉太子殿下心情不是那么愉快,带着萝卜皮赶忙告辞。

卫晗是留在最后走的。

“王爷,不好意思,酒肆要打烊了。”骆笙淡淡提醒道。

吃饱喝足,还不走干什么?

“骆姑娘忘了一件事。”男人大概是喝了不少酒,眼神亮得惊人。

骆笙依旧云淡风轻:“什么事?”

“今天没有赠菜。”卫晗正色道。

骆笙居然听出几分委屈来,睨他一眼道:“今日有太子在。”

染了几分酒意的男人似是听到了满意答案,薄唇微弯,语气柔软:“那明日见。”

骆笙本不欲理会,想到今日狠宰了卫羌一顿,眼前男人算是有功,于是点头:“明日见。”

“明日见。”卫晗唇角含笑,又说了一遍。

骆笙皱眉:“石焱,王爷喝多了,你送一送。”

石焱正欲走过来,就听卫晗低笑道:“骆姑娘送送我吧。”

石焱惊在原地。

主子这是开窍了?

我天,难道太子请客还有这种效果?

骆笙黛眉拧得更深。

开阳王莫非有事要单独对她讲?

这般想着,她便点了头:“好。”

走出酒肆,暖风袭人,并没酒肆里那么舒适。

已经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哪怕是晚上也没那么好受。

酒肆里就不一样了,为了让酒客们保持好胃口,角落里摆了数个冰盆。

从这方面讲,贵自然有贵的道理。

卫晗并没讲话,就这么保持着与身侧少女并肩,不紧不慢往前走。

身后两道影子渐渐拉长,走出了酒肆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散发出的那片橘光。

骆笙迟迟等不到卫晗开口,终于忍不住问:“王爷有事?”

卫晗脚步一缓,摇了摇头:“没有事。”

骆笙挑了挑眉。

没事?

“既然无事,王爷为何支开旁人?”

特意让她送,难道不是为了说事?

卫晗一怔:“我没有特意支开旁人。”

“那王爷让我送——”骆笙渐渐想明白了,板着脸问,“就只是送送的意思?”

开阳王是喝多了闲的吗?

卫晗停下来,看着面色微沉的少女心生不解。

送一送,还要有别的意思?

可能是他今日饮酒稍微多了些,不大懂骆姑娘的意思。

不过有一点他还是明白的,要是不说些什么,骆姑娘好像会很生气。

跟在后面听着二人对话的小侍卫急得挥拳头。

主子,气氛都到这里了,您可争气点啊。

就说您心悦骆姑娘,多合适的机会!

卫晗伸手,抓起骆笙一只手。

石焱激动得险些跳起来。

主子,干得漂亮!

骆笙拧眉,看这有些酒意的男人打算干什么。

就见对方空出的那只手探入腰间挂着的荷包,摸出一沓银票放在了她手上。

“骆姑娘,我想起预付的饭钱快用完了,这一万两银票你先收着吧。”

什么?

石焱直接就蹲了下去,气得捶地。

跟着这样的主子,前途一片黑暗啊。

骆笙垂眸看看手中那沓银票,再看看还没放开的那只大手,一字一顿道:“王爷,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卫晗下意识反驳。

骆笙挑眉:“所以你是清醒着摸我的手?”

卫晗这才意识到他在干什么,飞快松开手,肃容道:“骆姑娘,我喝多了。”

第176章 无缘

骆笙呵呵一笑:“喝多了,就可以摸我的手了?”

卫晗被问得哑口无言。

对呀,喝多了也不能摸女孩子的手啊。

他刚刚到底怎么了?

男人迎风而立,心头茫然。

这种不受控制又说不清缘由的事,是他从未遇到过的。

再回神,那个横眉怒目的女孩子已经走了,只能看到那抹素色背影渐行渐远。

他看着那道身影披着橘色灯光消失在酒肆门口。

门口好像变得空荡荡,正如他此刻有些空荡的心情。

卫晗伸手,按在心口处。

他觉得这里变得有些奇怪。

骆笙揣着一万两银票回了酒肆,一进门就把一沓银票甩给女掌柜。

女掌柜眼睛都直了:“东,东家,哪来的?”

就算是追出去找太子要账,也没有一万两啊。

“开阳王的预付饭钱。”骆笙冷冷道。

女掌柜托了托下巴,喃喃道:“开阳王真有钱……”

出来吃个饭,随便带着一万两银票的吗?

她以前混的胭脂水粉那个圈子,可没有这样的豪客。

果然跟着新东家是对的。

骆笙随意拣了个位子坐下,吩咐红豆上了一壶橘子酒。

橘酒入口,有些酸甜。

骆笙的心情既不酸,也不甜,只有挥之不去的烦躁。

开阳王是对她有意吗?

她还没有迟钝到什么都没察觉的地步,更不会明明察觉到了,还装得天真懵懂。

可她没有谈情说爱的打算,即便有,那个人也不能姓卫。

她与平南王府注定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即便开阳王对此能冷眼旁观,那皇上呢?

她还不确定当今天子在镇南王府这场灭门之祸中究竟是个什么立场。

是受人蒙蔽,还是真正的主使者?

即便是前者,她也不可能嫁进卫家。

不是每个皇族人都与她有仇,可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卫”字。

等她将来去了地下见到父王、母妃,难道告诉他们女儿嫁给了灭咱家满门的仇人的叔叔当媳妇?

倘若是后者

骆笙举杯,把酒一饮而尽。

倘若是后者,只要她不死,就与永安帝不死不休。

这大周江山,是先祖让于卫氏,即便不拿回来,也绝不便宜了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到那时,开阳王身为皇族一员,永安帝器重的幼弟,还能冷眼旁观吗?

她与那个喜穿绯衣的男人,或许终有兵戈相见的那一天。

骆笙转眸投向酒肆门口。

门外的红灯笼随风摇曳,明明暗暗。

橘光比夏夜的风还要暖。

可是没有人比骆笙更清楚,这间洋溢着欢笑与美食香气的小小酒肆,不过是夏日清晨的一颗露珠罢了。

也因此,她又怎么能放任自己与那个每日都来酒肆的男人更进一步。

他是酒客,她是酒肆东家。

这样刚刚好。

卫羌回到宫中时,险些落锁。

宫中各处已经亮起宫灯。

他提着一罐萝卜皮想了想,直接去了朝花那里。

太子妃得到消息,又是一阵气怒。

太子最近越来越过火了,初一往玉选侍那里跑不说,今日出去到天黑才回,竟又是直接去了那边。

还是带着从宫外带进来的吃食过去的!

从宫外往宫内带吃食最是严格,即便是太子带进来的,也要由专门负责的宫人检查记录。

传来的消息说,太子带进来的是一罐腌萝卜皮。

萝卜皮……

太子妃闭闭眼,气得脸色发青。

作为东宫的女主人,她如何不知道爱吃腌萝卜皮的是谁。

是玉选侍那个贱人!

贱人的口味也是下贱的。

堂堂太子,出宫一趟专门给一个小小选侍带她喜欢的吃食回来,到底把她这个太子妃置于何地?

以前太子也没有这么过分,莫非太子对玉选侍真正上了心?

太子妃寒着脸问心腹嬷嬷:“那边盯着的人,就没有传来一点有用的消息?”

“回太子妃,还没。”

太子妃眼底彻底冷下来:“告诉那个翠红,她若没这个本事,就换别人。”

“是。”

朝花正对镜梳发。

她自小就在梳妆描画上表现出过人的天赋,这是她能成为郡主四大侍女的前提。

她不想丢了这门手艺。

她是伺候郡主梳妆的婢女朝花,不是委身太子的玉选侍。

“这个时候就沐浴过了?”梳妆镜中,映出男子俊美的面容。

朝花起身回头,规规矩矩行礼:“见过殿下。”

“吃过了么?”卫羌握住朝花的手。

那只手纤细冰凉。

卫羌心头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玉娘的身子实在太弱了,让他有些担心。

他不想失去玉娘。

如果连玉娘都不在了,他与洛儿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了。

再没有人与他一起,思念着洛儿。

卫羌举了举手中瓷罐,“我在宫外一家酒肆吃到了味道特别好的腌萝卜皮,带回来给你尝尝。”

屋里伺候的宫婢听了,眼里的艳羡几乎能溢出来。

朝花却还是宠辱不惊的模样:“多谢殿下厚爱。”

卫羌吩咐宫婢取来筷子,把罐子封口打开。

“玉娘,你尝尝看。”

朝花默默接过银箸,夹了一块萝卜皮放入口中。

然后,她控制不住湿了眼睛。

“怎么了?”卫羌有些吃惊。

朝花颤了颤睫毛,静了一瞬才抬眸一笑:“想到殿下特意从宫外为妾带来这么好吃的腌萝卜皮,妾一时忍不住”

卫羌笑了:“我还以为怎么了,你喜欢吃就好。”

“妾很喜欢吃。殿下,这腌萝卜皮是从哪家酒肆买来的。”

卫羌没有多想,道:“那家酒肆就在青杏街上,名字挺有趣儿,叫有间酒肆。”

“有间酒肆?”朝花手一抖,银箸掉落在地。

她已然顾不上失态,思绪一下子飞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到底有多久呢,有些记不清了,那时她还小,郡主也小。

她们四个狼吞虎咽吃下郡主刚学会做的一道点心,绛雪嘴角沾着点心渣感叹:“郡主做的点心真好吃。郡主如果不是郡主,都可以开一间酒肆了。”

一直给郡主打下手的秀月是个憨性子,居然认真问:“郡主,要是真的去开酒肆,您说咱们酒肆叫什么名字呀?”

郡主笑着说:“就叫有间酒肆吧。”

是有间酒肆呀。



第177章 差钱

朝花很想痛哭,可她还记得太子就在身侧。

她忍得住。

这么多年,便是这样忍过来的。

她主动对卫羌扬起一个笑“名字真的很有趣,不知是谁起出这样的名字来。”

这般若无其事问着,藏在衣袖中的手却抖个不停。

熟悉的腌萝卜皮的味道,藏在记忆深处的酒肆名字——难道秀月还活着?

朝花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若只有这罐腌萝卜皮,还可以说是巧合,可再加上酒肆名字,哪有这样的巧合呢?

她也不希望是巧合。

她希望秀月妹妹还活着。

她们四人中秀月年纪最小,性子又单纯,她们都把秀月当亲妹妹看待。

“是骆大都督的爱女骆姑娘。”卫羌给出答案,见朝花一脸茫然,微微一笑,“你一直在宫里,没有听说过骆姑娘吧?”

他今日无奈答应了骆姑娘让她见玉娘,话说到这里,正好让玉娘对那个令人头疼的女子有个了解。

朝花垂眸掩下失望,微微摇头“没听过。”

“她是锦麟卫指挥使骆大都督最疼爱的女儿,行事……有些出格。”

“出格?”朝花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郡主。

郡主喜欢下厨,喜欢找厨子请教厨艺,刚开始时也有人在背后议论郡主出格。

“是啊,她遇到中意的东西就抢,还喜欢养面首。”

“养面首?”朝花睁大了眼睛。

她们郡主可没这么出格!

“那有间酒肆也是她抢来的吗?”朝花压下紧张,问了一句。

卫羌失笑“这倒不是,听说是她高价盘下来的。因为有个好厨子,酒肆生意极好。”

那是真的一本万利!

想到价格,卫羌笑不出来了。

他还欠着有间酒肆五千六百二十两银子呢。

而朝花在卫羌提到好厨子时,已是思绪翻腾。

有间酒肆的好厨子,会是秀月吗?

她忍不住这么想,又不敢相信。

万一不是呢?

朝花下意识摩挲着腕上的金镶七宝镯。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守着这个镯子,守着一个渺茫的希望。

有时候,她真的绝望到想了结了这条贱命去找郡主。

可是她又怕辜负了郡主的托付。

郡主从没打过妄语,郡主说这个镯子可换江山,一定就能换。

卫羌留意到朝花的动作,抓起她的手。

朝花骇了一跳,险些流露出异样。

“殿下?”

男子修长的手指搭在那只金镯子上,令朝花心跳漏了一拍。

那一日,太子就开始留意这个镯子……

朝花又惊又怕,指尖越发冰冷。

“玉娘,骆姑娘还看上了你这个镯子。”

“殿下——”朝花脸色发白。

卫羌握紧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骆姑娘抢了你的镯子的。”

朝花勉强一笑“妾是好奇骆姑娘又没见过我,如何知道这个镯子。”

卫羌叹气“她看上了卫雯的镯子。”

“那镯子——”

“自然是在骆姑娘手里了。”

朝花露出个错愕的表情,心中却有些快意。

郡主的东西,宁可便宜了不相干的人,也不想给平南王府那些豺狼用。

只可惜,她没有机会见到这个行事出格的骆姑娘,更没机会确认有间酒肆的厨子是不是秀月。

这无数人艳羡的东宫,于她不过是一座樊笼。

可是她逃不开,也不能逃。

清阳郡主婢女的身份,让她只能依附太子苟活,才能护住这个镯子。

“这两日骆姑娘会来东宫做客,到时候你去见见。”

朝花听了这话,是真正吃了一惊“殿下?”

卫羌十分头疼。

他总不能在玉娘面前承认,他对一个丫头片子无可奈何吧。

“不必想太多,只是见见而已。”

“嗯。”朝花垂首,识趣不再多问。

岁月总是厚待美人,朝花虽然不再年轻,美貌却不减分毫。

卫羌看着她螓首修颈,心中一荡,握着她的手向床榻走去。

夜色渐深,卫羌由着朝花整理好衣衫,离开了此处。

“选侍,要沐浴吗?”

伺候朝花的宫婢是知道她习惯的,遂来请示。

朝花点点头,似是没有说话的力气,由两名宫婢扶着去了浴房。

整个身体没入热气袅袅的木桶中,朝花打发两名宫婢出去。

待室内没了旁人,她一头扎入水中,好一会儿才冒出头来大口大口喘气。

如果说什么时候最想了结这条贱命,就是现在了。

每一次,她都恨不得里里外外洗刷这副皮囊。

走出木桶,朝花换上雪白里衣走进内室。

两名婢女捧着手巾来给她擦头发。

朝花有一头好头发,浓密黑亮,如上好的绸缎。

一名宫婢替她绞着头发,感慨道“选侍的头发真好。”

后面没说的话,便是难怪能得太子专宠了。

朝花不必想就知道,因而更加恶心。

“行了,你们退下吧。”

“选侍,您的头发还没干。”

朝花不以为然“不滴水了就好,这么热的天,很快就干了。”

两名宫婢见她如此说,齐齐施了一礼退下。

内室很是安静。

朝花枯坐片刻,从床头拉开一处暗格,取出一个小瓷瓶来。

她倒出一粒药丸吞下,想了想又倒出来一粒。

门外,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的一双眼睛猛然睁大,露出兴奋来。

翌日一早,某处假山旁,一名宫婢把一粒药丸交到了另一名宫婢手中。

得到药丸的宫婢匆匆去禀报太子妃。

“昨晚与殿下欢好过后,玉选侍吃了这样的药丸?”太子妃盯着宫婢用帕子垫着的一粒药丸,语气冰冷又嫌恶。

“回太子妃,是伺候玉选侍的翠红亲眼瞧见的。”

“桂嬷嬷,你把这药丸拿给王太医检查一下,看一看到底有何功效。”

“是。”

太子妃因盯着朝花举动的宫婢终于有了收获,心情不错。

卫羌心情就糟糕多了。

“什么,可动用的现银还差一千两?”一大清早,听了心腹太监窦仁的禀报,卫羌只觉一道晴天霹雳砸在头上。

窦仁干笑“回殿下,差一千一百两……”

卫羌沉默片刻,道“挑一块不违制的上好玉佩,连同银票一起给骆姑娘送去。”

“是。”窦仁揣着玉佩与银票低调出了宫。

第178章 印象深刻

窦仁没有去大都督府,而是直接去了有间酒肆。

在酒肆欠下的酒钱,当然是来酒肆还,要是去大都督府反而引人猜测。

这个时间按说骆姑娘不会来酒肆的,那个女掌柜明显好打发--窦仁摸着那块抵账的玉佩,暗暗想着。

才敲开酒肆的大门,就见骆姑娘坐在柜台边,对他微微一笑。

“窦公公来得比我料想的要早。”

窦仁干笑“没想到骆姑娘这么早就来酒肆了。”

骆笙笑意更深“想着今日要收债,就早早来了。”

窦仁嘴角抖了抖,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

骆笙冲女掌柜努努嘴。

女掌柜把荷包接过来,从中取出一沓银票,以手指夹着飞快清点起来。

窦仁眼睛都看直了。

这是数过多少银票啊。

女掌柜很快给出数额“东家,一共四千五百二十两,还差了一千一百两。”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是太子也不能缺斤少两啊。

骆笙面无表情看着窦仁。

窦仁忙把玉佩奉上“骆姑娘看看这玉佩的品相,不止一千一百两吧?”

骆笙压根没有接,淡淡道“不看。”

窦仁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有这么干脆直接的吗?

哪怕就玉佩的品质讨价还价两句,他也不会险些承受不住啊。

骆笙啜了口茶,淡淡道“窦公公回去对太子殿下说一声,我这里开的是酒肆,不是当铺。只收金银,不收其他。”

“骆姑娘——”

“怎么,窦公公需要我给你指路当铺在哪里?”

窦仁忍不住道“骆姑娘,您就丝毫不看太子面子?”

骆笙把茶盏往桌面上一放,发出一声响。

响声虽不大,杯中茶水却晃了又晃。

晃得窦仁心生不妙。

骆笙沉着脸道“有多位朝廷重臣为证,昨日太子在有间酒肆请客花了五千六百二十两银。现在窦公公非要拿太子的玉佩抵债,传扬开来不怕坏了太子一世英名?”

窦仁抬袖擦擦额头的汗,咬牙质问“骆姑娘要传扬开来?”

骆笙愕然“窦公公的意思是让我悄悄收下太子的玉佩?我若这么收下,岂不成了私相授受?我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子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窦仁神情一阵扭曲。

连面首都养了,还怕私相授受?

该怕的是太子才对吧。

然而不敢这么反问。

真要问了,骆姑娘先把他打出去,再四处传扬太子穷得以玉佩抵酒钱,他就不用活着回宫了。

“窦公公还是早些回去向太子殿下讲清楚,咱们酒肆只收金银,不收其他。”

窦仁见骆笙油盐不进,只得把玉佩收起,拱手告辞。

“等等。”骆笙似是想到什么,喊了一声。

“骆姑娘还有事?”

骆笙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才道“神医已经去平南王府了,劳烦窦公公帮我问问太子殿下,太子妃什么时候请我进宫玩。”

这么快就请动神医了?

窦仁吃了一惊,不由深深看了骆笙一眼。

少女神情懒散,坐姿散漫。

怎么看都是一个飞扬跋扈、行事不计后果的女纨绔。

为何就得了神医青眼呢?

“窦公公?”

窦仁回神,强笑道“骆姑娘放心,咱家会向殿下禀报的。”

“那就好。”骆笙举了举茶杯。

窦仁出了酒肆大门,狠狠吐出一口浊气。

要他说,殿下把玉选侍的镯子给了骆姑娘不就得了。

殿下真是想不开啊!

此时,李神医正在平南王府黑着脸骂人。

“老夫说过了,王爷恢复如何要看天意,非人力可为。你们又把老夫叫来看诊,是想害老夫砸了招牌吗?”

平南王妃老老实实受了李神医一顿骂,并不敢反驳。

在众太医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只有神医敢替王爷取箭,还保住了王爷性命。

单凭此点,就万万不能把神医得罪了。

“行了,还是按着上次开的方子熬药,按时喂王爷服下就是。”李神医说完,甩袖就走了。

卫丰喃喃“母妃,咱们把神医请来,就是听了一顿骂?”

平南王妃很不赞同儿子的话“怎么能这么想?神医又给你父王检查了一遍身体,没有说别的证明你父王没有异常,这样不是能放心些?”

“是啊,二哥,神医来一趟总是让人放心些。”卫雯也道。

卫丰还是想不通,不过女人想法比较奇怪这一点他倒是知道了。

妹妹说得对,既然能让母妃放心,那就行吧。

而卫羌在窦仁把玉佩带回来后,气得脸色铁青。

那个丫头片子,就是故意让他难堪。

“殿下,骆姑娘还说神医已经去平南王府了,所以问太子妃何时请她入宫。”

卫羌脸色更差了。

这就是威胁!

他要是不把差着的银票送去,那小丫头片子是不是准备找太子妃要?

他丢不起这个脸。

卫羌大步去了太子妃那里。

太子妃正心思起伏等着王太医那边传来消息,没想到宫婢禀报说太子来了。

这可大大出乎她意料。

太子鲜少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太子妃压下疑惑,冲走进来的男人行礼“殿下。”

“太子妃不必多礼。”卫羌伸手扶住太子妃。

他对太子妃虽没感情,却也不会冷脸相待。

他心里装的人只有洛儿,谁是太子妃又有什么区别呢。

二人一同坐下来。

闲聊了一阵,卫羌开口“太子妃给我拿两千两银票吧,有些事要开销。”

太子妃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

她说太子怎么反常过来了,原来是缺钱。

“殿下稍等。”太子妃示意心腹去取银票,并没问这钱的用处。

太子需要用钱,她当然不会刨根究底。

卫羌很满意太子妃的识趣,又聊了几句,似是随意提起“明日你请骆姑娘进宫来坐坐吧。”

“骆姑娘?”太子妃怔了怔。

“就是骆大都督的女儿,太子妃应该知道吧?”

太子妃呵呵。

太知道了啊,七年前她还不是太子妃,有一日带着妹妹出门踏青,那位只有七八岁的骆姑娘因为与妹妹起了争执,一脚把妹妹踹进了水沟里。

她去拉妹妹时,也被踹下去了。



第179章 杀心

太子妃疯狂腹诽,面上不动声色:“殿下怎么想着请骆姑娘进宫坐坐?”

总不会是殿下瞧上了骆姑娘?

太子妃对此并不担心。

太子心里只有清阳郡主那个短命的,要说移情清阳郡主的婢女她信,看上骆姑娘绝无可能。

“请骆姑娘帮了个忙,她——”卫羌有些难开口,“她想看看玉选侍长什么样。”

太子妃愣了愣。

不知道是不是没睡好,她脑子怎么有点转不过来。

这两者有半文钱的关系吗?

卫羌一见太子妃表情就明白她在想什么,心中一阵恼火。

他也知道有些荒唐,可那是连面首都养的骆姑娘,不能按常理揣测,太子妃就不能体谅一点?

严肃了表情,卫羌淡淡道:“太子妃记得请骆姑娘进宫就是,到时候叫玉选侍过来一趟,让她见见也就是了。”

“可骆姑娘为何想见玉选侍?”太子妃看出来卫羌不想说,奈何太过好奇。

偶尔的,没那么顺着太子心意也是可以的。

卫羌脸色沉了沉。

没想到太子妃这般不识趣。

转念一想,即便他现在不说,等骆姑娘与太子妃见了面恐怕也要抖出来,那还是说了吧。

“骆姑娘看中了卫雯的镯子,听说还有一只在玉选侍这里,所以想见一见。”

“骆姑娘想当面要玉选侍的镯子?”太子妃震惊。

卫羌也惊了。

骆姑娘竟是打着这个主意吗?

不至于。

稳了稳心神,卫羌强笑道:“太子妃误会了,骆姑娘只是听闻另一只镯子在玉选侍那里,好奇见一见玉选侍。”

“原来是这样。”太子妃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冷笑。

怎么,这是好奇玉选侍生了一副什么花容月貌,才把太子迷得团团转?

该说的也说了,银票也拿到手了,卫羌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太子妃也忙吧。”

“恭送殿下。”太子妃福了福身子。

等卫羌一走,太子妃往屏风上一靠,心情一时难以平静。

玉选侍,又是玉选侍。

太子特意来找她,说到底还是为了玉选侍。

甚至就连那个骆姑娘都对玉选侍心生好奇,专门进宫来看。

这哪里是看的玉选侍,这是往她脸上甩巴掌呢。

玉选侍得宠的名声都传到了宫外去,不正显得她这个太子妃是个笑话吗。

一个清阳郡主留下来的婢女,竟然踩在了她这个太子妃的头上……

太子妃越想,心中越恼。

不知过了多久,心腹嬷嬷悄悄来报:“太子妃,王太医那边有消息了。”

“怎样?”太子妃正了脸色,心中紧张又期待。

要说起来,这些年玉选侍还算安分守己,没有不知天高地厚到她眼前来。

她原本可以这么无视下去,谁知太子近来对玉选侍有些反常。

除了她这个太子妃与玉选侍,太子还有几个侍妾,都是这几年陆续添的。

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颜色好。

要说玉选侍的特殊,就是多年来太子雷打不动每个月都要去上几次,不像别的侍妾过了新鲜劲儿就丢到一旁。

可最近不一样了,太子去玉选侍那里的次数突然多了不说,甚至连初一都要过去,更别提昨晚还特意从宫外带了玉选侍喜欢吃的吃食过去。

这是太子,不是寻常的男人。

这般细心哄一个侍妾开心,说没有动真感情她可不信。

太子妃伸手,落在平坦的腹部。

嫁给太子六年,她只得了婉儿一个女儿,此后再没有过动静。

太子对玉选侍动了真心,一旦玉选侍生出个儿子来,她可不认为太子妃的位子就那么稳当。

不,太子还是太子的话,太子妃的位子还是稳当的,可太子继位之后呢?

太子妃这般想着,一颗心犹如浸在寒潭里。

而心腹嬷嬷的一番话则令她大为意外。

“回禀太子妃,王太医说那药丸有避孕的功效。”桂嬷嬷说着这话,亦觉得不可思议。

玉选侍是疯了不成?面对太子的临幸,竟然避孕。

“她,她为何这么做?”太子妃喃喃。

桂嬷嬷给不出答案。

谁能想得通呢?

色衰爱弛,母凭子贵。

女人不生个孩子傍身,难不成以为靠太子那点宠爱能过一辈子?

“太子妃,翠红那边要不要收手——”

在桂嬷嬷看来,一个不生孩子的侍妾,那就不足为虑了。

“让我想想。”太子妃倚着屏风,揉了揉眉心。

从王太医那里传来的消息,实在让她乱了安排。

以前,她只当玉选侍体弱,或是老天有眼,让那个享尽太子宠爱的女人无法有孕。

可万万没想到对方吃了避孕的药物。

她梦寐以求的,竟是一个小小侍妾不屑一顾的。

这个念头令太子妃更恼,戾气犹如春日的野草疯狂生长,把心房遮得不见光。

许久后,太子妃一字一顿道:“不,我要借着这个机会,除了玉选侍!”

人的想法是会改变的,她以前不把玉选侍当回事,现在还不是生了杀心。

而玉选侍,现在不想有孩子,焉知以后呢?

这样的女人一旦起了争抢的心思,往往更可怕。

与其养虎为患,不如趁现在除去这个隐忧。

“桂嬷嬷,让人对翠红说……”

桂嬷嬷频频点头,领命而去。

还是那座假山旁。

翠红听了太子妃那边宫婢的交代,一脸惊恐:“要,要我主动揭发选侍?”

宫婢微微一笑:“还有比你更合适的吗?玉选侍偷服避孕药物,扼杀皇室血脉,罪孽深重。你揭发玉选侍就是立功。对有功之人,主子不会亏待的。”

说到这里,宫婢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蛊惑:“翠红,你就不羡慕玉选侍吗?说起来,玉选侍出身也不比咱们高贵……”

翠红激动得声音都抖了:“你是说,太子妃会,会——”

宫婢以食指压住翠红的唇,摇头道:“可莫要提贵人。”

翠红猛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她比玉选侍年轻,比玉选侍温柔体贴,只要有机会,为什么不能成为第二个玉选侍?

宫婢嫣然一笑:“既然明白了,那你快回去吧,等你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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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四季人间

很快夕阳西下,又到了有间酒肆开业的时间。

一直到打烊,骆笙也没见到那个熟悉的绯色身影。

石焱一脸忧心忡忡:“不知道我们主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没来吃饭呢。”

心里就不是忧心忡忡了,而是恨铁不成钢。

我的亲主子哎,摸完人家姑娘的小手,你就不敢来了?

你这样到底行不行啊,可真是急死人。

骆笙淡淡扫他一眼:“王爷没来,你是不是没胃口?”

石焱神色一震,忙摆手:“东家误会了,主子来不来都不影响我胃口!”

眼看着酒菜端上,红豆几人围着吃得热闹,骆笙从袖中抽出一张精致云纹帖。

是太子妃邀请她明日去东宫做客的请柬。

对于太子妃,她毫无印象。

毕竟她是在南边长大的,与京城贵女没有来往。

而骆姑娘的记忆,她没有。

算算时间,太子妃入主东宫时骆姑娘不过七八岁,想来二人没有多少交集。

等回到大都督府后,骆笙随口问了问红豆。

“交集?”红豆一双灵动的眸子微微睁大,以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当然有交集啦。姑娘您忘啦,那年出门踏青,您不是把太子妃和她妹妹踹进水沟里了。”

骆笙沉默一阵,再问:“什么缘由?”

这就把红豆给难住了。

她挠着头冥思苦想,最后无奈放弃:“过去那么久,婢子想不起来了,肯定是她们的错就是了。”

从她有记忆以来,姑娘不知揍过多少人咧,谁能记得清每一次都是因为什么啊。

“要不婢子问问蔻儿?她就爱记着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儿。”

缓了缓,骆笙无奈道:“那就问问吧。”

今夜不是蔻儿当值,红豆出去不久,把蔻儿喊了进来。

“姑娘有事问婢子呀?”

骆笙微微颔首,问起把太子妃姐妹踹进水沟的事。

“这个呀,婢子记得。”蔻儿稍加思索就想了起来,“乔二姑娘跟您显摆她姐姐要嫁给太子当太子妃了,您听了不爽就踢了她一脚。其实您不是故意把她踹进水沟里的,谁让旁边正好有个水沟呢?这不是巧了嘛——”

“说实话。”骆笙淡淡道。

蔻儿神色一肃:“您确实是故意的。姑娘,等明日见了太子妃,万一太子妃心胸狭窄提起往事,您可不能承认是故意的呀……”

骆笙揉了揉眉心。

她知道了。

翌日有些不巧,骆笙出门时天色阴沉,眼看就有一场雨要下。

蔻儿十分贴心准备了两把伞放在马车里,不甘心问一句:“姑娘,真的不用婢子陪您去呀?”

红豆记性差,进宫去的话没有她妥帖呢。

她这么面面俱到的人,怎么每次都被红豆抢先呢。

蔻儿正不平衡着,红豆就呸了一声:“你去干什么,万一姑娘遇到危险,只会念叨吗?”

小蹄子还敢跟她争。

要是有人欺负姑娘,她至少能打翻三个。

“宫里能有什么危险呀,真有危险靠一个人的武力也不顶用呀,哎——”眼见马车动了,蔻儿气得甩了甩帕子。

车厢里,骆笙闭目假寐。

枯燥的车轮吱呀声传来,使人越发觉得无聊。

“姑娘,昨晚开阳王怎么没来吃饭呢。”红豆随便起了个话头。

骆笙睫毛微颤,没有睁眼。

红豆继续分析着:“前日才预付了一万两银子呢,按说昨晚应该来大吃一顿才是……看来开阳王真遇到什么事了——”

骆笙睁开眼,声音微冷:“再聒噪,下次就换蔻儿出来。”

红豆忙捂住了嘴。

姑娘这是心情不好吗?

肯定不是因为进宫心情不好,毕竟当年姑娘没吃亏,要说心情不好也该是太子妃心情不好才对。

那姑娘怎么会心情不好?

刚刚提到了开阳王——红豆灵光一闪,想到了缘由。

想明白了,红豆张口就问:“姑娘,您是不是想开阳王了啊?”

淡定如骆笙,这一刻也不由身子一晃,板着脸看向语出惊人的小丫鬟。

“您要是想了,就打发石三火去王府把王爷叫来嘛,没必要委屈自己。”

多大个事呢,开阳王要不是亲王的身份,她就帮主子抢回大都督府了。

说起来,男人身份太高也不好。

“不要胡说,与开阳王无关。”骆笙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只是在想,过了十二年,朝花怎么样了。

四个大丫鬟中,疏风聪慧精明,绛雪刚毅洒脱,秀月单纯娇憨,而朝花则更敏感一些。

以朝花的性子,委身卫羌那个畜生十二年,该是如何煎熬。

至于背叛——她其实也想过这种可能。

人心易变,富贵迷眼,谁都不敢说一个人完全不会变。

所以她才要来一趟,看一看。

无论如何,比起背叛她恋上卫羌,她更愿意相信朝花还是她的侍女。

还是她的风花雪月。

骆笙以指腹按了按眼尾,压下泪意。

这个时候,朝花应该尝到了卫羌带去的腌萝卜皮,如果顺利,那么已经知道在青杏街上有一家叫有间酒肆的酒馆了。

别人都以为有间酒肆这个名字取有一间酒肆之意,直白到大俗大雅。

其实并不是。

那一年,秀月问她咱们的酒肆起个什么名字。

她上有父母疼宠,下有姐姐们爱护,金尊玉贵,没有烦忧。

她看着她的四个丫鬟,就想到了酒肆的名字。

风花雪月,四季人间。

还是孩子的她,何曾想到人间不只有风花雪月,还有豺狼虎豹。

后来她知道了。

她死了。

她长大了。

红豆悄悄瞄着骆笙。

真的和开阳王无关么?

姑娘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呢。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骆笙由红豆扶着下了马车,已经恢复了面色平静的模样,由一名早早等候在那里的内侍引着往太子妃寝宫而去。

“太子妃,骆姑娘到了。”

想到今日要见的是那位骆姑娘,太子妃特意选了一套庄重镇得住场子的衣裳头面,矜持开口:“请进来。”

不多时,一名素衣少女款款而入。

“见过太子妃。”

太子妃仔细打量着少女,笑道:“几年不见,没想到骆姑娘出落得这般出挑了。”13

第181章 大度体贴

看着欠身行礼的少女,太子妃并没有立刻让她起身。

现在的骆姑娘可不是七八岁的女童了,总该明白太子妃意味着什么了。

妹妹有时进宫,偶尔也会以鄙夷的口吻提起这位骆姑娘。

比如骆姑娘从大街上抢了个男人当面首,比如骆姑娘把相府千金给揍了。

说到底是骆姑娘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才敢这么胡闹。

可骆大都督再位高权重,也只是一个臣子。已经及笄的骆姑娘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倘若真的不顾一切,怎么不见她把长乐公主打一顿?

骆笙抬眼看看神色莫测的太子妃,直起身吩咐表情错愕的宫婢:“还不搬个椅子来给我坐,难道要你们太子妃请来的客人站着吗?”

那挑剔嫌弃的语气,更是让宫婢只知道去看太子妃。

太子妃面庞不受控制扭曲了一下。

七八年了啊,骆姑娘还是那个骆姑娘!

“去搬椅子来。”太子妃吩咐宫婢。

等到椅子搬来,骆笙毫不客气坐下去,对着太子妃扬唇一笑:“几年不见,没想到太子妃还是这么体贴大度。”

太子妃嘴角微抽。

这话听着有些牵强。

她没斥责骆姑娘的无礼,可以说是大度,跟体贴有半点关系吗?

想一想眼前少女不学无术是出了名的,太子妃没往深处想。

既然是好话,随她说好了。

“怎么不见玉选侍?”骆笙扫视一圈,理直气壮问。

太子妃又忍不住抽嘴角。

这也太直接了!

她以为怎么也要聊上几句,再提起玉选侍。

“太子没有对太子妃提起?”

“太子跟我说了。”太子妃快要维持不住风度了。

太子不说,她吃饱了撑的请这么个粗鲁无礼的人来东宫给她添堵?

“去请玉选侍。”太子妃吩咐完宫婢,就见骆笙垂眸敛目,明显没了继续说话的兴趣。

太子妃不由气结。

用完了就扔也没有这么快的。

太子妃沉着脸不言语。

骆笙丝毫不觉尴尬,乐得清净。

太子妃一直冷眼瞧着,见对方是真自在,反而沉默不下去了。

就骆姑娘这种人,能帮太子什么忙?

太子妃心中一动。

有些话不好问太子,可以问问骆姑娘。

反正骆姑娘这样的性子,套几句话也无妨。

“听太子说,骆姑娘帮了他一个忙。”

“是啊。”骆笙点头。

太子妃见她说完这两个字就没有下文了,紧了紧握着茶杯的手。

罢了,对这样的棒槌不能要求太高。

太子妃干脆挑明:“不知骆姑娘帮了太子什么忙?”

骆笙讶然:“太子没跟太子妃说?”

太子妃缓了缓,忍着恼火道:“太子事忙,我没有细问。”

“这样啊——”骆笙拉长了语调,唇角微扬,“这么说,太子昨日在我开的酒肆请客的事太子妃也不知道了?”

“请客?”太子妃注意力一时被引了过来。

骆笙微笑:“是呀,前日太子在酒肆请客吃酒,成为一顿饭花费最高的客人,所以我印象深刻。”

太子妃一下子就想到了太子找她要的那两千两银票。

太子说有事开销,该不会就是请客吃酒吧?

太子到底请了多少人要花两千两?

这是大户人家办喜酒的规模了。

骆笙抬手理了理碎发,笑吟吟道:“太子妃别急,太子昨日一早就打发内侍把酒钱送过去了,虽然一开始少了一千一百两,但很快就补齐了。”

太子妃用力捏着茶杯,脸色隐隐泛黑。

太子一顿饭花了多少钱先不提,原来从她这里拿银子是为了补缺口。

缺了一千一百两,从她这拿了两千两——没算错的话,等于还赚了九百两??

看太子妃强忍气怒的艰难,骆笙弯唇浅笑。

她只同意不把账单带给太子妃,可没说不跟太子妃提。

当然要提了,凭什么给那狼心狗肺的东西留面子。

再然后,太子妃是真的没了说话的心情。

直到门口宫人扬声喊:“玉选侍到——”

骆笙看向了门口。

进来的女子微微低头,一时瞧不清模样。

骆笙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规规矩矩向太子妃屈膝:“见过太子妃。”

骆笙拢在宽袖中的手用力攥紧。

是朝花的声音,也是朝花的样子。

可是与记忆中的朝花还是不一样了。

对她来说,与四个侍女生离死别不过半载,可时间却在她们身上无情淌过了十二年。

她的侍女朝花,带着一点点骄傲伶俐劲儿,而不是这般遵规蹈矩,暮气沉沉。

骆笙又想到了秀月。

容色出众的秀月自毁容貌,在那座熟悉的南阳城里,被那些来吃豆腐脑的人喊了十余年丑婆婆。

想着这些,她怎能不恨。

“玉选侍,这位是骆大都督之女骆姑娘,还不见过。”

朝花垂首对着骆笙的方向屈了屈膝:“骆姑娘。”

她想仔细看看这位开了一家叫有间酒肆的酒馆的骆姑娘。

甚至想问一问有间酒肆里是不是有一个叫秀月的大厨。

可是她不敢妄动。

太子说,骆姑娘看中了金镶七宝镯。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选侍能不能抬头,让我瞧瞧?”

太子妃垂眸掩住笑意。

听听骆姑娘这登徒子般的语气,可真是熟稔啊。

她倒要看看玉选侍能否招架住。

朝花抬起头来,看了过去。

二人视线交汇,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

骆笙扬起手腕,嫣然一笑:“难怪太子怎么都不答应把选侍的镯子给我。今日见到玉选侍,我才明白了。”

“骆姑娘过奖了。”

太子妃僵住了嘴角笑意。

她听着这话,为何如此扎心?

骆笙眼角余光瞥到太子妃的表情,从朝花身上移开了视线。

似乎只是看一看玉选侍其人,满足了好奇心就再无兴趣。

“太子妃若是有机会出宫,不如去我那酒肆尝尝。太子喜欢的酒菜,想来也合太子妃口味。”

“太子很喜欢?”太子妃顺口问。

骆笙微笑:“当然喜欢啦,不然怎么会一顿饭花了五千六百多两呢。”

“多少?”太子妃失声。

“五千六百二十两。太子妃去尝尝,就知道物有所值了。”骆笙笑得情真意切,“我还特意给酒肆起了个风雅的名儿,太子妃听说了吗?”13

第182章 雨来

这些话听在太子妃耳里,字字讽刺。

于是她道:“听说贵店叫有间酒肆,大俗即大雅,骆姑娘很会起名儿。”

听到“有间酒肆”这几个字,朝花颤了颤睫毛。

“大俗即大雅?”骆笙瞧着有些不快,直截了当反问,“哪里俗了?”

太子妃被噎得气血上涌。

这还不俗吗?

平复了一下情绪,太子妃淡淡道:“不是取一间酒肆的意思吗?”

骆笙分了一丝余光留意朝花,轻叹道:“风花雪月,四季人间,这才是它的意思。”

她看到朝花猛然抬起眼帘,直直看过来。

骆笙冲太子妃微微一笑:“是不是挺风雅的名字?”

太子妃扯了扯嘴角:“要是这般解释,确实风雅,只可惜大多数人都不解骆姑娘的心思吧?”

骆笙笑笑:“曲高和寡,知音难觅。我的心思不需要那么多人懂,只要一两人明白足矣。太子妃现在知道了,以后有没有兴趣去有间酒肆吃酒?”

“自然是有兴趣的。”太子妃敷衍道。

酒肆的名字是风雅还是俗气,她毫无兴趣,但对酒肆的价格太有兴趣了。

她真想亲眼瞧一瞧,一顿酒花去五千六百二十两银子的酒肆究竟什么样。

而朝花听着骆笙说这些,每一个字都好似惊雷砸在心尖上。

骆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曲高和寡,知音难觅,只要一两人明白就够了。

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吗?

风花雪月,四季人间。

这不是骆姑娘的有间酒肆。

这是郡主的有间酒肆。

不会是巧合的,腌萝卜皮是秀月做出来的味道,有间酒肆是郡主起的名字。

她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有间酒肆的厨子就是秀月!

那么这番话是秀月想办法借着骆姑娘的口传给她的吗?

秀月这是让她去有间酒肆相见。

朝花目不转睛望着骆笙,心思起伏不定。

如果她的推测没有错,骆姑娘又是什么立场呢?

莫非了解了秀月的身份——朝花立刻否认了这种可能。

秀月与她不同,在朝廷眼中是镇南王府的漏网之鱼,见不得光。

就算秀月性情单纯,经历了那场祸事隐姓埋名十二年,也不会是以前的秀月了。

她相信秀月不会把这么紧要的事告诉不相干的人。

这样看来,骆姑娘或许只是受秀月所托传了这么几句话。

毕竟这几句话旁人听不出什么来。

至于骆姑娘为何会帮着秀月传话,这也不难猜。

凭秀月的厨艺,先收买骆姑娘的胃,再求骆姑娘在太子妃面前说几句话,不难办到。

朝花咬了咬唇。

秀月在有间酒肆等着她呢,她要想个什么办法才能出去?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是太子的侍妾,想要出宫比登天还难。

朝花一时陷入了茫然。

“人也见了,果然是美人。”骆笙站起身来,“我就不叨扰太子妃了。等太子妃来了酒肆,我请太子妃喝酒。”

太子妃勉强维持着风度送客。

送走了祸害,太子妃一扫朝花,似笑非笑道:“玉选侍没想到吧,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特意进宫来看你。”

“婢妾确实没想到。”朝花规规矩矩回答,态度恭谨。

她并不想得罪太子妃,也没必要得罪太子妃。

不过她知道,对于一个侍妾来说被偏宠本身就是一种罪。

太子妃不喜她,无可厚非。

也因此,她愿意在太子妃面前把姿态放得更谦卑,只求对方让她安安生生活着。

“选侍美貌,没有令骆姑娘失望呢。”太子妃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朝花垂眸屈膝:“婢妾惶恐。婢妾一个快三十岁的妇人,怎配谈美貌。即便有一两分容色,再过两年也不敢污贵人的眼了。”

太子妃盯了朝花片刻,淡淡道:“退下吧。”

受着这样的宠爱,还这般谦卑恭谨,这样的人远比得志就猖狂的那些贱婢要可怕。

好在现在动手还不晚。

太子妃眼里盛着冷意走到了窗边。

窗外天际乌云翻滚,眼看雨就要落了。

骆笙才上了马车没多久,就听外头一声惊雷,紧接着就是哗哗雨声。

红豆掀起车窗帘一角往外看,立刻有雨斜飞进来扑了一脸,忙压住帘角扭头对骆笙道:“姑娘,雨下得好大。”

“跟车夫说一声,直接去酒肆。”

马车在风雨中拐了个弯,直奔有间酒肆而去。

“姑娘,酒肆到了。”

红豆先跳下去,撑开竹伞候在一旁。

骆笙下了马车,立在街头眺望。

往日繁华热闹的青杏街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以衣袖盖着头脸狂奔,接天连地的雨幕望不到尽头。

“姑娘,咱们进酒肆吧,不然衣裳都打湿了。”红豆也跟着眺望,却不知道姑娘在看什么。

远处近处全是雨,没啥好看的啊。

“天变得可真快。”骆笙喃喃说了一句,举步走向酒肆。

“东家,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女掌柜忙开了门,把骆笙二人迎进来。

骆笙跺了跺脚。

虽然有竹伞遮挡,短短的距离还是打湿了裙角,雨珠正顺着滴落到地板上。

“我去换衣裳。”骆笙交代一声,去了正屋。

换上干爽的衣裳,骆笙把秀月叫了进来。

没有第三人在,主仆说话自是没有避讳。

“我今日刚刚从东宫出来。”骆笙顿了一下,轻声道,“我在东宫,见到了朝花。”

秀月浑身一震:“朝花她,她还活着?”

“她现在是卫羌的宠妾。”

秀月一下子变了脸色:“她怎么能——”

“活着就好。”骆笙笑道。

秀月却不这么想,咬牙道:“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这不是她的朝花姐姐,她的朝花姐姐不会委身于一个畜生。

骆笙伸手握住秀月发抖的指尖:“朝花现在应该猜到你在这里了。”

秀月一愣,而后苦笑:“是啊,朝花那么聪明。”

不像是她,哪怕郡主处处暗示还是不敢多想,直到亲眼见到郡主一身黑衣从酒缸钻出。

“秀月,不要往最坏处想。朝花应该会想办法与你见面的,到那时你再来判断她有没有变,要不要把我的真正身份告诉她。”

有秀月来说服朝花相信她就是清阳郡主,自然比她亲口说要容易。8

第183章 激怒

酒肆按时开了门,却不见有酒客上门。

雨还在下,从窗子望出去灰蒙蒙一片,连绵不绝。

那些临街店铺到了这个时候本该亮起的灯笼也在狂风骤雨中熄灭了。

这样的天气,自然打消了许多老客来吃酒的念头。

毕竟也不便宜,难得有个外在的困难帮着理智阻止一下衙就忍不住往有间酒肆跑的腿。

“表妹,要不咱们提前打烊吧。”这是下午顶着风雨赶来酒肆的盛三郎。

没办法,就是这么尽责,就是这么风雨无阻。

骆笙随意望着窗外的雨,一句话打消了盛三郎的幻想:“规矩不能乱改。”

雨幕中,一顶青色的伞在移动。

“姑娘,好像是来咱们酒肆的。”红豆眼尖,指着那逐渐靠近的青伞颇有些兴奋。

就一把伞,证明只有一个人。

来一个酒客,还是不怕他吃的。就这么干等到打烊也很无聊呢。

盛三郎探头看,震惊道:“是谁啊,下这么大的雨还来吃酒。”

红豆抿嘴一笑:“表公子,咱们要不要猜猜看,谁猜对了今晚就把对方那份如意鱼卷吃了。”

“猜就猜,我猜是开阳王。”

红豆垮了脸:“那怎么办,我也猜是开阳王。”

都猜开阳王,那去吃谁的如意鱼卷啊。

如意鱼卷可是一道新菜。

鳜鱼剔骨去皮制成鱼蓉,与鸡蛋皮、辣椒丝一起卷起蒸熟,放凉后再切成均等小段,就成了好寓意的如意卷。

看着就好吃,吃一份肯定不够。

“石三火,你觉得是谁呢?”红豆斜睨着石焱。

石焱呵呵一声。

这还用猜吗,下这么大的雨,要是只来一个客人,除了他们主子还能有谁。

还有谁能把伞举得那么稳,还有谁在瓢泼大雨中走出了闲庭漫步的悠闲来?

风雨中那朵青色伞花终于飘到了近前。

穿了一身黑衣的卫晗立在屋檐下把伞收拢,蹭一蹭脚上泥水,走进酒肆。

“主子,您可算来啦。”石焱早早迎上去,接过卫晗手中淌着水的竹伞。

卫晗面无表情看他一眼。

如果没有记错,他只是昨日没来而已。

大堂中灯火通明,交织着食物的香气,一走入仿佛换了一方世界。

卫晗一眼就看到了那道熟悉的素色身影。

她没有如往常那样坐在柜台旁,而是坐在了靠窗的桌边,正神色漠然看过来。

卫晗颔首打招呼:“骆姑娘。”

骆笙点头回礼,客气又冷淡。

卫晗面不改色走向惯坐的位子,心中却转着一个念头:骆姑娘好像在疏远他。

是因为那晚……他握了她的手么?

那晚的举动,确实唐突了。

他昨日没来,就是想静一静,好好想想为何会出现那样的失误。

当时,他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骆姑娘生气这件事上,想着她收到一万两银票,或许就不气了。

可是却忘了他抓了她的手。

本来是不可能忘的。

卫晗想了半宿,确定了一点:骆姑娘对他来说是不同的。

可不同在何处呢?

是因为骆姑娘扯过他腰带,砸过他后脑勺,往他眼睛里撒过辣椒面,还是因为骆姑娘做出一道道令他念念不忘的美食,不动声色间做出刺杀平南王这样的大事来?

本来想等想明白再来,然而胃不答应。

那就还是过来吧,万一一直想不明白,总不能一直不来吃饭。

等吃完,要向骆姑娘赔个不是。

“主子,今日有新菜如意鱼卷,您要不要尝尝。”

“嗯。”

不多时几道菜并一壶烧酒端了上来。

大堂里就卫晗一个酒客,红豆几人把这桌围成一圈,巴巴看他吃新菜。

卫晗对此视若无睹。

然而等酒菜吃完,一排人墙散了,才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不见了。

“骆姑娘呢?”卫晗问红豆。

红豆笑呵呵道:“我们姑娘回屋歇着了。”

“能不能请骆姑娘出来,我有些话要对她说。”

“那您等等啊。”红豆扭身去了后头。

屋里,骆笙正在看书。

红豆吃了一惊:“姑娘怎么这个时候看书啊,仔细伤了眼。”

“看一看打发时间。”骆笙随手把书卷放下,“有什么事?”

“开阳王吃完了,说有话对您说。”

骆笙蹙眉:“就说我有些乏了,如果有什么话让你转达就是。”

红豆眨眨眼:“姑娘,您不是无聊想打发时间吗,与其看书,不如叫开阳王来陪您说说话啊。”

开阳王长得好,怎么也比书好看吧。

骆笙横了红豆一眼:“莫多嘴。”

“好吧,婢子去说。”红豆蹬蹬跑回大堂传了话,心中却有些迷惑。

姑娘真的变了啊,宁可看书都不看美男了。

仔细看卫晗一眼,更迷惑了。

没变丑啊,以她多年磨炼出来的眼光,姿色在男子中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不过这张俊脸姑娘也看了好几个月了,大概是看厌了。

想到了理由,小丫头立刻释然。

“王爷有话可以由婢子转达,若是无事就请慢走。”

卫晗沉默了片刻,道:“不必了。”

当面道歉方显诚意,转达就罢了。

卫晗接过石焱撑开的伞,步入了雨帘。

这场雨直到酒肆打烊都没有停。

卫羌想着今日骆姑娘来东宫做客没传出什么头疼事,于是来了太子妃这里用晚膳算是表达肯定。

太子妃却在饭后提起了糟心事。

“听骆姑娘说,殿下在她开的酒肆吃了一顿酒。”

卫羌额角青筋冒起:“骆姑娘跟你提的?”

太子妃抚了抚鬓边鲜花:“是啊,说殿下请人吃酒,没钱结账。”

“太子妃,你这是看我笑话?”卫羌霍然起身,脸色发青。

太子妃愕然:“夫妻本是一体,我怎么会看殿下笑话?殿下不是还从我这里支了两千两银子吗——”

“够了!”卫羌咬牙打断太子妃的话,“太子妃,给你东宫女主人的权利,不是让你对我指手画脚的。”

冷眼看着恼羞成怒的太子殿下拂袖而去,太子妃勾唇冷笑。

她确实是故意激怒太子,毕竟这个男人那么爱面子,提起这个话头不可能不羞恼。

以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每当他心情不快的时候,就会去找玉选侍。

下雨天,留客天。

多好。

太子妃取下鬓边鲜花,打开窗掷进了风雨中。

第184章 事发

卫羌一路顺着抄手游廊走到朝花住处,还是被斜斜吹进来的雨打湿了衣角。

见卫羌带着一身湿气而来,朝花吃了一惊。

“殿下怎么下着雨过来了?”

卫羌握住她的手,只觉这只纤细的手比那打在脸颊上的雨滴还凉。

“不想我来?”

朝花敏锐察觉这个男人心情不大好,温柔笑笑:“怎么会,是没想到殿下会来。”

她说着话,帮卫羌脱下外衫交给一名宫婢。

宫婢正是翠红。

她抱着染了湿气的衣裳眼巴巴看着卫羌拉着朝花的手步入内室,眼中满是嫉意。

太子对玉选侍可真是上心。

玉选侍究竟有什么好?

就算玉选侍是王府旧人,有几分姿色,可也不年轻了。

今日青儿给玉选侍梳发,还拔下了两根白发。

快三十岁的女人,放到寻常儿女都快到嫁娶的年纪了。可玉选侍竟比新人伺候太子的次数还要多,真是不知羞耻。

翠红越想,越是眼红心热。

她容貌出挑,就算比玉选侍差上一两分,年轻也足以弥补。

更何况她与玉选侍身量仿佛,想着太子的喜好,生生把自己饿成弱不胜衣的体态。

可有玉选侍在,太子从未多瞧过她一眼。

翠红想着这些,不由抱紧了半湿的衣裳。

“翠红,你发什么愣呢?”

翠红猛然回神,对着青儿笑笑:“没什么。就是没想到外头下着这么大的雨,殿下还会过来。”

青儿笑道:“有什么稀奇的,谁让咱们选侍得宠呢。”

主子得宠,当下人的自然过得舒服些。

不说别的,这边的吃穿用度就比其他侍妾那里好上不知多少。

“是啊,得宠真好。”翠红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

都是低贱出身,玉选侍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而她则要小心翼翼伺候一个丫鬟出身的选侍,还要担心哪日出了差错挨罚。

当奴婢的,哪有舒坦的呢。

她甚至不奢求有玉选侍这样的宠爱,只要太子收了她,让她从此如其他侍妾那样有人伺候着就够了。

老天给了她一副好容貌,这样的念想难道过分吗?

翠红收好衣裳,轻轻抚了抚嫩滑白皙的面颊。

外头疾风骤雨,人心浮动,内室里气氛却十分温馨。

至少卫羌觉着如此。

他只穿着一身雪白里衣,头枕在朝花腿上,由着那双素手给他揉捏额头。

恰到好处的力度让他浑身放松,叹道:“我这头疼的毛病,越发频繁了。”

“殿下注意身体。”

卫羌没有听到太多体贴话,却习惯了朝花如此。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他念着的那个人是谁。

他要的从来不是朝花的爱,只是她的陪伴。

倘若朝花真的忘记了洛儿,变成一个争风吃醋的女人,对他来说就与其他女人无异了。

“玉娘。”

朝花应了一声。

“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松快些。”

“那是妾的荣幸。”朝花垂着眼,手指从男人额头移到肩膀,替他轻柔按捏肩头。

手再往里移,就能够上脖颈。

不知多少次,她想着如果竭尽全力,能不能掐死这个人。

可是终究只能想一想。

朝花目光落在腕间那只金镶七宝镯上。

随着她手腕动作,那只镯子也跟着轻轻晃动。

她弯唇,笑意苦涩。

她守着这个镯子,这只镯子也困住了她。

让她身在炼狱,不得解脱。

倘若秀月真在有间酒肆,或许她可以找个机会把镯子交给秀月。

她守了十二年,太累了,就让秀月妹妹接替她吧。

到那时,她要试试能不能把这个男人一起带走,拖他到地狱去给郡主赔罪。

那个枕在她腿上的男人剑眉星目,无疑是好看的。

可再好看的皮囊也掩不住他的恶心虚伪。

真的那般爱重郡主,为何做出那样丧尽天良的事来?

既然做了那样的事,又何必摆出这样深情的姿态。

朝花想着这些,忽觉手上一沉。

一只大手把她的手握住。

“殿下?”

卫羌没有说话,拉着她躺下。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风雨声仍未停,朝花轻声道:“殿下,您该回去歇了。”

卫羌睁了睁眼,懒懒道:“今晚不走了。”

朝花脸色微变。

太子不得留宿侍妾处这样的规矩当然没有,但这么多年来,太子在她这里过夜的次数并不多。

她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怀疑,这个男人该不会察觉到她心存杀机,才不敢留宿。

“那妾去沐浴。”

卫羌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是乏了,并没有睁眼。

朝花快步去了浴房,在木桶中泡了好一阵子才回返。

回来时,那个男人似乎睡熟了,呼吸平稳悠长。

朝花坐下来,默默看着他。

好一会儿后,确定卫羌真的睡熟了,她轻手轻脚绕到床头,拉开暗格取出一个小瓷瓶。

小小的瓷瓶,烛光下泛着冷光,却不及朝花的心更冷。

她一次都不敢再赌。

这十二年间,她其实有过一个孩子。

那时的她还不懂太多,只知道一遍一遍洗刷身体。

可还是有孕了,直到月事迟了十余日才被诊断出来。

她还记得那个男人的激动。

他抚着她的腹部,满心欢喜。

她知道他欢喜什么。

这个自欺欺人的男人,把她腹中胎儿当成了他与郡主的孩子。

他想得美!

她背着人拼命捶打肚子,生生把这个孩子打了下来,足足躺了好几个月才缓过来。

她心痛,她有罪。

她不能再让自己有孕。

朝花倒出两粒药丸吞了下去。

一道惊呼声响起:“选侍,您在干什么?”

朝花只觉血往上涌,动作僵硬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翠红扑了过来,死死拽住朝花的手,惊呼道:“选侍,您怎么能乱吃药呢!”

这么大的喊声,连另一名宫婢青儿都听到动静跑了进来。

跟在青儿后面的,是更多宫人。

卫羌翻身坐起来,皱眉盯着朝花与翠红,声音冷得骇人:“到底怎么回事儿?”

翠红扑通跪下,举着从朝花手中夺过来的小瓷瓶,高声道:“殿下,奴婢发现选侍在吃药——”

卫羌不悦打断她的话:“选侍身体弱,服用调养身体的药丸还需要你一个奴婢大惊小怪?”

“殿下,选侍每次都是在承了您的恩泽之后吃这种药的!”

第185章 发作

卫羌听了翠红这话,眼神骤然深沉。

承恩之后吃的药?

“玉娘,这是什么药?”卫羌望着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子,淡淡问。

朝花跪了下来,指甲死死掐着手心。

卫羌居高临下,看着她露出的纤细脖颈。

那般脆弱,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断掉。

“到底是什么药?”朝花的不语,令卫羌心生冷意。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那个伏地的女子轻声道:“是避子药。”

这话一出,惊呼声四起,翠红更是不敢置信般睁大了眼睛。

她以为怎么也要传来太医检查一番,让玉选侍哑口无言。

万万没想到玉选侍就这么承认了。

朝花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如坠冰窟。

她偷服避子药被翠红当场叫破,太子就在眼前。

倘若死咬着不承认,太子叫来太医查验,得知真相后只会更加愤怒。

与其如此,不如直接承认,留一线生机。

而卫羌听到“避子药”这三个字,一股怒火登时升腾而起,冲击得他头疼欲裂。

他走到朝花面前,一把把她拽起,厉声质问:“避子药?你为何会服用避子药?”

朝花垂着头不说话。

在此处当差的宫人足有十数人,此刻全都被惊动过来。

卫羌冰冷目光扫这些人一眼,喝道:“你们都出去!”

宫人们潮水般退下,屋子里只剩下二人。

“你究竟为何要服用避子药?”卫羌额角冒着青筋,咬牙问。

这么多年,他就盼着与玉娘有个孩子。

玉娘是洛儿最喜欢的婢女之一,她的孩子洛儿一定会喜欢的。

可是这个女人竟敢服用避子药!

卫羌越想越怒,捏得朝花手腕生疼。

朝花泪水簌簌而落,终于开了口:“妾怕郡主怪我——”

卫羌瞳孔骤然一缩:“你是说洛儿恨着我?”

朝花不说话了。

“你说啊,洛儿是不是恨着我,所以你才不愿意生下一男半女?”男人红着眼逼问苍白柔弱的女子,完全忘了怜惜。

他此刻只有愤怒与害怕。

他愤怒这个女人的欺骗,害怕洛儿不会原谅他。

“洛儿是不是给你托梦过,不许你生下我的孩子?”

如果是这样,洛儿在恨着他的同时,也在意着他吧?

朝花捂住脸,泣道:“没有,郡主从来没有给我托梦过。我想郡主是在怪我——”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明日起,你就搬出玉阆斋。””卫羌再听不下去,把朝花用力往外一推,大步走了出去。

门外跪了一地的宫人,战战兢兢不敢吭声。

卫羌冷冷扫视,最后视线落在翠红身上。

翠红低着头,颤巍巍喊:“殿下——”

卫羌照着她心窝踹了一脚,大步离去。

太子发作了玉选侍,命玉选侍搬出玉阆斋的消息如插上了翅膀很快传遍东宫。

掌管东宫内务的姑姑转日一早就把朝花从玉阆斋请出,打发到一处偏僻住处别碍着太子的眼。

至于玉阆斋的宫人,留下三两人守院子,其余人则重新安排。

“什么,要我继续伺候玉选侍?”得到这个消息时,翠红震惊到心痛。

昨晚太子那一脚可不轻。

传信的宫婢小声安抚:“你揭发了玉选侍,殿下这时候定然迁怒你。太子妃若是现在就安排你去服侍太子,恐怕会适得其反呢。”

翠红一听有些急了:“可是——”

“别可是了。太子妃说了,你先伺候着玉选侍,等殿下消气了会给你安排的。”

“可我揭发了玉选侍,还怎么继续伺候她——”

宫婢一笑:“正是这样,你才合适啊。别忘了,现在的玉选侍可不是以前的玉选侍了。”

翠红一怔。

宫婢凑到翠红耳边,以极低的声音道:“玉选侍身娇体弱,偏偏心性高受不得气。你若是借着这个机会……定然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翠红心中一跳,缓缓点了头。

她与玉选侍已是结了大仇,哪怕没有太子妃的暗示,也没有退路了。

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太子妃得到回禀,满意笑了笑:“这么说,现在伺候玉选侍的宫婢只剩了两个?”

心腹嬷嬷回道:“是,一个是翠红,另一个叫青儿。那个青儿瞧着对玉选侍倒是有两分情义。”

太子妃冷笑:“一两分情义经不得消磨,更何况她能不能撑到情义消磨完的时候还难说”

失去了太子的宠爱,玉选侍就什么都不是。

恶语如刀。

那个风吹就倒的贱婢,有翠红那样的恶奴磋磨,能活到秋天就是造化。

太子妃只觉一口浊气总算吐出来,理了理衣衫,抬脚去了朝花新换的住处。

新换的是个偏僻小院子,屋檐低矮,难见阳光。

翠红与青儿正在拌嘴。

“你为何要告发选侍?现在好了,选侍落难,你又能落到什么好处!”

“青儿,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服侍选侍是因为她是殿下的人,我们真正的主子是殿下与太子妃。选侍扼杀储君骨血是大罪,难不成你要我包庇她,跟着犯罪?”

“你——”青儿气急,奈何嘴拙说不过。

一声咳嗽响起。

“你们两个吵闹什么,还不见过太子妃。”

二人齐齐转身,对着走过来的太子妃行礼。

“玉选侍呢?”

“回太子妃的话,选侍在屋里,奴婢这就去喊——”

“不必了。”太子妃示意翠红与青儿留在外面,带着两名宫婢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死气沉沉的气氛。

太子妃对这种气氛却很满意。

以往玉选侍的日子可比她这个太子妃过得还舒坦。

一个婢女,也不怕福薄折寿。

“见过太子妃。”朝花屈膝行礼。

太子妃盯了朝花片刻,一声冷笑:“玉选侍,你扼杀太子血脉,知不知道是死罪?”

朝花从屈膝改为跪下,语气谦卑:“婢妾有罪。”

太子妃眯了眯眼。

到了这个境地,这个贱婢还真是沉得住气啊。

婢女不像婢女,清阳郡主到底是怎么调教的?

太子妃抬脚,用那缀着米粒珍珠的绣鞋抬起朝花的下巴,轻笑道:“玉选侍是殿下心尖上的人,殿下不舍处置,我这个太子妃自然也不会处置了。玉选侍放心就是。”

第186章 践踏

才下过一场大雨,哪怕早上出了太阳,路也没有全干。

那只沾了泥的绣鞋离鼻端这么近,能清楚闻到泥泞的味道。

朝花颤了颤眼帘,恭声道:“多谢太子妃免了婢妾的责罚。”

她没有动,更没有躲,任由那脚尖抵着下巴。

羞辱排山倒海,却只能不露声色。

郡主曾说过,她们是她的人,有她在,她们就不必委屈自己,活成本来的样子就好。

可是郡主不在了啊。

朝花终于忍不住湿了眼角。

见朝花不吵不闹,太子妃觉得无趣,把脚放下。

不放下也不行,金鸡独立坚持不了太久。

“玉选侍。”

“婢妾在。”

“以后你可要记得安分守己,若是再恃宠妄为,就算有殿下护着,我也不会轻饶!”太子妃看着往日总是摆出宠辱不惊姿态的女人如今狼狈匍匐在脚边,只觉无比痛快。

“婢妾知道了。”朝花再次以额贴地,姿态谦卑。

太子妃满意勾了勾唇角,目光落在朝花手腕上。

屋内光线昏暗,金镶七宝镯却耀眼依旧。

太子妃皱眉,只觉这样的镯子戴在那只手腕上很是刺眼。

她抬脚轻轻踩在了那只镯子上,同时把戴着镯子的纤细手腕踩在脚下。

朝花愕然抬头:“太子妃——”

太子妃弯唇冷笑,声音落入朝花耳中,好似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令她浑身发抖。

“我在想,这只镯子有什么特别,让你、小郡主,还有骆姑娘都这么喜欢。”

太子妃还记得第一次发现小郡主卫雯戴着的镯子与玉选侍一直戴着的镯子一模一样时,心中的震惊。

她悄悄打探,才知道镯子本是一对,是清阳郡主留下来的嫁妆。

这么一对镯子,一个在太子的妹妹手里,一个在太子的侍妾手里,那她这个太子妃呢?

这只镯子的存在,就是在提醒她,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在太子心里还不如一个贱婢有分量。

以前玉选侍安分低调,她不能如何。

而现在,即便太子回心转意捡起对玉选侍的宠爱,捏着玉选侍偷服避子药这个把柄,她也不怕太子再因为一个侍妾对她甩脸子。

她是东宫的女主人,倘若铁了心处置一个有罪的婢妾,太子也只能受着。

传到父皇耳中,那也是太子的错。

当然,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太子不那么过分,她不会这么做。

柔软的鞋底踩着金镯子,太子妃十分满意跪在地上的女子流露出来的惶恐。

她收起脚,冷冷吩咐跟进来的宫婢:“把玉选侍的金镯子取下来。”

朝花一张素净的脸登时毫无血色,无法克制的恐惧令她那一瞬间动弹不得。

直到一名宫婢俯身抓起她的手去脱那只镯子,朝花才如梦初醒,死死护住镯子向太子妃乞求。

“太子妃,这是主子给婢妾留下来的念想,求您开开恩,不要把它夺走——”

“夺?”这个字触动了太子妃的神经,令她大为恼火,“不过是收走一个金镯子,你居然说是夺?呵呵,真是殿下宠你太久,让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犯下的罪过就是以命相抵都不为过,竟还护着一个镯子。”

太子妃靠近两步,微微俯身:“玉选侍,你这般惦念旧主,为何不以身相殉呢?”

说到底,不过是个处心积虑利用殿下对清阳郡主的情分争宠的贱人罢了。

朝花并不理会这些讽刺,见太子妃离得近了,猛然抓住她脚踝哀求道:“太子妃,婢妾以后定会安分守己,绝不会碍了您的眼的——”

太子妃哪里耐烦听这些,冷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镯子取下来!”

见朝花挣扎得厉害,另一名宫婢忙上前帮忙,一人按着她,一人去取镯子。

眼睁睁看着镯子被取下,朝花红了眼:“太子妃,您一定要不给我活路吗?”

太子妃看着完全失态、体面全无的女子,哪里还会与之废话,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太子妃,求求您把镯子还给我,求求您——”

背后是朝花撕心裂肺的喊声,太子妃驻足狭窄僻静的院中,只觉心情愉悦。

这么多年,虽然说是没必要把一个侍妾当对手,心里又怎么可能不膈应。

而今,终于把这根膈应她的刺拔出来了。

太子妃抬脚往外走去。

翠红与青儿齐齐施礼:“恭送太子妃。”

太子妃脚步一顿,在二人面前停下。

“你们两个可要照顾好玉选侍。”撂下这句话,太子妃带着宫婢大步离去。

翠红爬了起来,看向屋门口。

屋门半掩,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哭声。

“我去看看选侍。”青儿跑了进去。

翠红掸掸衣衫,这才慢条斯理往里走去。

青儿一进门,就吃了一惊。

“选侍,您怎么趴在地上呢!”

朝花一动不动躺在地板上,仿佛没有察觉有人来,眼中空荡荡好像失了魂。

青儿使了好大力气把她扶起来,送到床榻上躺好。

见朝花失魂落魄全然不见平日的淡然,青儿鼻子一酸:“选侍,您想开点儿,奴婢去给您弄点吃的吧。”

从早到现在选侍还什么都没吃过。选侍身体弱,这样下去怎么行。

“选侍,您等着啊。”青儿擦擦眼角往外走,与翠红正撞了个对面。

“翠红,你可不许胡说八道气选侍!”青儿警告一声,快步走出去。

翠红抿了抿嘴,抬脚走到床边,轻笑道:“选侍这是怎么了?”

床榻上的人毫无动静。

翠红视线往朝花手腕上一落,不由笑了:“哟,看来是选侍的宝贝镯子没了。要我说,以前殿下赏了选侍那么多好东西呢,一个金镯子没了有什么要紧的。呃,对了,听说那镯子是选侍的主子留下的——”

一直没有动静的朝花霍然睁开眼睛,直勾勾盯着翠红。

翠红一滞,更生恼火:“怎么,选侍还以为自己是殿下心尖上的人呢?”

“是太子妃让你揭发我?”朝花哑着嗓子问。

翠红撇嘴:“选侍还想找殿下告太子妃的状不成?”

“为什么?我自认一直待你不薄。”朝花一字字问。

她的眼底暗流涌动,声音不知何时恢复了平静。

第187章 她是朝花

“为什么?”翠红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微扬,“我还想问问为什么同样出身卑贱,你就锦衣玉食,使奴唤婢,而我却是伺候你的奴婢?”

朝花似是听愣了,呆呆望着她。

翠红表情越发扭曲:“选侍该不会觉得不打不骂,伺候你的人就该感恩戴德吧?”

“我没有这么想。”朝花似是回过神来,平静道。

翠红嗤地一笑:“选侍还真是受得住打击啊,这么快又恢复云淡风轻的样子了。我恨的就是你的云淡风轻!?”

翠红一指自己:“你知道我是怎么由一个做杂事的小宫女熬到近身伺候你的?我足足熬了五年!明明我生得不差,却什么都没有,而你什么都不用争就全都有了,凭什么呢?”

朝花看着面容扭曲的翠红,惨淡一笑:“这世间哪有这么多凭什么?如果让我选择,我情愿做一辈子杂事,也不想有这些。”

她不用争就有了这些,不过是因为郡主罢了。

若能换郡主活着,她情愿一无所有,哪怕没了这条命也无所谓。

翠红一听却更恨了:“呸!你少再惺惺作态。现在没了太子宠爱,我看你能清高到几时!”

朝花看着她,神色悲凉:“我失了太子宠爱,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翠红突然笑了,抬手抚了抚白皙到有些苍白的面颊,“这就不是选侍操心的事了。”

朝花淡漠的目光从她面上扫过,嘴角挂着讥笑:“你觉得能成为第二个我?”

翠红得意扬了扬下巴:“为何不能?我比你年轻,比你身姿更轻盈,还比你懂得哄人开心,殿下为何就不能垂青我?”

一道气怒声音传来:“翠红,难怪你晚上连饭都不吃,硬生生把自己饿得走几步路都要大喘气,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住口!”翠红猛然转身,指着青儿就骂,“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胸无大志,混吃等死?”

青儿端着一碗面汤走过来,冷笑道:“我是胸无大志混吃等死,那你呢?我看你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害选侍失了宠,以为还能见到殿下?做你的美梦吧。”

翠红走到青儿面前,扬手就是一耳光。

青儿措手不及,手一晃面汤洒了大半。

她顿时急了:“翠红你是不是魔怔了?这是我好不容易给选侍弄来的!”

翠红一看那碗只剩一半的清汤寡水的面条,不由笑了:“这就是你给选侍端来的饭?呵呵,受人白眼的滋味不好受吧?青儿,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出路吧。”

青儿把汤碗往桌案上一放,撸了撸衣袖,咬牙道:“你这个疯子,看我不撕烂你这张烂嘴!”

“青儿——”朝花喊了一声。

原本准备和翠红拼了的青儿忙扭头:“选侍,您有什么吩咐?”

“莫要和她吵,把饭端给我吧。”

青儿一愣:“选侍?”

朝花淡淡道:“饭总是要吃的。”

青儿大喜,忙把汤碗端了过去。

翠红冷眼瞧着朝花垂眸吃饭,撇了撇嘴:“有些人啊,平时摆出清高出尘的样子,其实才舍不得死呢。”

“出去。”朝花看向她。

翠红站着不动:“少摆选侍的架子,你以为还是以前呢。”

折磨死了玉选侍,她在太子妃那里就是大功一件,到那时才不用在这个破地方苦熬。

她不能打不能杀,那就只能把言语化作尖刀来对付这个女人了。

“我若是现在死了呢?你以为殿下能放过你?”朝花冷冷问。

翠红一怔,有些慌。

昨日殿下大怒而去,狠狠给了她一脚。

殿下对她这个揭发玉选侍的人心存迁怒,玉选侍要是现在就死了,那她恐怕就危险了。

不行,玉选侍不能这么快就死。

朝花见翠红神色有了变化,抬高了声音:“出去!”

“出去就出去,以为我乐意看你这张丧气脸呢。”翠红心里存了畏惧,不敢再拧着来,扭身出去了。

耳边总算得了清净,朝花闭了闭眼。

青儿劝道:“选侍,您不要往心里去,翠红她是得了失心疯,等时间久了就知道是痴心妄想了。”

朝花睁开眼睛,摇了摇头:“我等不了那么久。”

“选侍?”青儿一怔。

选侍这话是什么意思?

朝花起身,走到窗边。

窗子不大,却也能看到窗外的一抹绿意。

她扶着窗框,轻声道:“昨日下了雨,今日晴了呢。”

青儿听着越发心慌。

选侍这个样子,莫非真的想寻短见?

“天晴了,风还是凉的,太子妃想必会去逛园子吧。”

东宫有一处花园,假山曲水,花木成荫,正是夏日消遣的好去处。

太子妃宫中寂寞,常在花园中流连。

“选侍,您怎么了——”

朝花收回视线,定定看着青儿,声音放得极低:“青儿,你以前说要做牛做马报答我,还记得吗?”

青儿一愣,而后点头:“奴婢记得,选侍救了奴婢姐姐的命。别说做牛做马,就是要奴婢这条命,奴婢都乐意给。”

青儿本来还有个姐姐同在宫中当宫女,都熬到快出宫的年纪了,却生了一场急病。

在宫中,普通宫女生病是没资格请太医的,只能听天由命。

是朝花帮着请了太医,使青儿的姐姐熬了过来。

青儿姐姐出宫后,青儿曾托负责出宫采买的小太监打听过,知道姐姐嫁了良人,如今已是儿女双全,还能照顾老迈病弱的双亲。

青儿至此对朝花死心塌地。

朝花端详青儿许久,伸出手替她理了理碎发,轻声道:“傻丫头,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帮我要一个人的命!”

青儿陡然睁大了眼睛:“选侍!”

不知过了多久,朝花把青儿推到梳妆镜前,轻声道:“青儿,你睁开眼吧。”

一直闭着眼睛的青儿睁开眼,望着镜中人吃惊捂住嘴巴。

她明明就坐在梳妆镜前,可镜子里的人为何不是她!

朝花看着青儿的反应扬了扬唇角,拿起放在台面上的眉石,对着眉毛一笔一笔仔细画起来。

她是郡主的侍女朝花,擅梳妆描画。

只是外人不知,她最擅长的是易容。

一块眉石,一盒脂粉,描出千面人生。

第188章 夺回来

青儿看着朝花在脸上描描抹抹,一点点改变了原本的轮廓,不由目瞪口呆。

选侍会施仙法吗?

她不由抬手,去摸自己的脸。

“不要碰。”对镜描画的朝花轻声警告。

青儿慌得放下手,再往镜中瞧。

她的脸,竟然完全变了模样。

“认识这张脸吧?”朝花打开一盒胭脂,以指腹沾了些许。

处在震撼中的青儿愣愣点头“认识,是太子妃那边的连芳。”

朝花转过身来,抬手抚了抚青儿的发“你现在就是连芳了。”

“我——”青儿有些慌乱。

她,她成了连芳了吗?

选侍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当朝花最后放下眉石,青儿更震惊了,指着她结巴道“选,选侍,您怎么成了,成了——”

选侍竟然成了翠红!

青儿从来没有一日像今日这样受到如此强烈的震撼,这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青儿,你来。”朝花把青儿拉到身边,在她耳边低声交代着。

此刻翠红正在院中那棵枝叶繁茂的老树下打盹,脚下撒了一地瓜子皮。

雨后初晴,风中带着些凉意,躲在树下乘凉可要比闷在低矮窄小的屋子里强多了。

迷迷糊糊中,似是有人拍她。

翠红皱了皱眉,拍她胳膊的力度又大了些。

“谁——”翠红含糊嘟囔一声,终于睁开了眼睛。

看清是谁,她一下子翻身而起,讶然道“连芳姐姐?”

连芳以食指抵唇,轻轻嘘了一声,随后转身往门外走。

翠红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走在前头的连芳停下来,冲她招招手。

翠红恍然,这才赶紧跟上。

院门是半开着的,显然是连芳悄悄进来找她。

在这个地方,当然不方便说话。莫非太子妃又有什么吩咐了?

翠红猜测着,跟在连芳身后不知不觉越走越偏。

“连芳姐姐,到底有什么事呀?这里没人能瞧见了,方便说了。”

连芳指了指前边,没有开口。

翠红心中一动。

连芳这么神神秘秘,莫非是太子妃亲自等着她,有大事要交代?

这般想着,翠红越过连芳往前走去。

这是个偏僻地方,落叶在地上积了一层又一层,因为昨日一场大雨,散发着一股潮气。

翠红左右张望着“连芳姐姐,没有别人呀。”

“这里。”走了一路一直没有开过口的连芳轻轻吐出两个字。

翠红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心中莫名涌起一分古怪。

一股大力传来。

翠红一个趔趄,栽进了那口废井中。

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她下意识用手去抓井沿,却抓了个空。

那一刻,她绝望往上看,看到井口上方出现一张脸。

翠红猛然睁大了眼睛。

她知道刚才为什么觉得古怪了。

那不是连芳的声音!

重物落水的声音传来,扒着井沿的“连芳”往后退了退,浑身止不住颤抖。

她把翠红推下去了!

选侍说做完这件事就立刻回去,恢复本来的样子。

对,对,她得回去,赶快回去!

顶着连芳这张脸的正是青儿。

亲手把朝夕相处的同伴推入井中,带来的恐惧不言而喻。

她连退数步,转身就跑。

而就在青儿以连芳的模样把翠红从院中引走时,易容成翠红模样的朝花从屋中走了出来。

比起青儿的紧张,朝花就冷静多了。

她脚步轻盈往外走,路过翠红躲懒打盹之处时,在那处石凳坐了下来。

她在等。

等着青儿成功或失败的消息。

倘若成功了,她就直接走出这个门,去做她想做的事。

倘若青儿带着翠红返回来——朝花以指尖轻轻碰了碰脸颊。

有一个“翠红”在,当然就不需要另一个翠红了。

她与青儿合力让翠红在此处长眠,还是做得到的。

只是那样,总不如一开始的计划妥当。

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朝花听在耳中,心头一喜。

看来是青儿一个人回来了。

一个人回来,才会这样恐惧、慌张。

果然很快青儿闪身而入,看到坐在树下的“翠红”,骇得猛然捂住了嘴巴。

“吓到了?”朝花轻笑。

青儿背靠着合拢的院门,身子缓缓往下滑。

朝花起身,从那一地瓜子皮上踩过,来到青儿面前。

看着与翠红至少有分相似的脸,青儿完全不敢抬头,哆哆嗦嗦道“选侍,成,成功了……”

“我知道了,快些把脸上的妆卸了吧。”

青儿猛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看着站在院门口的朝花很是不安“选侍,您——”

“放心,你都能成功了,我怎么会不成功。”

朝花推开院门,快步往花园走去。

她的眼底跳跃着一团火,紧绷的唇透露出破釜沉舟的决心。

要么夺回镯子,要么死。

死无所惧,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花园里,太子妃正立在亭中赏一池莲花。

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一池子粉红浅白,碧叶无穷。

风吹动荷花与莲叶,也把凉意送入亭中。

太子妃只觉神清气爽,笑道“这样的时节,一场大雨过后才是最让人舒服的。”

怎么会不舒服呢,这么一场雨把太子留下撞破了玉选侍的恶行,也洗刷了太子对玉选侍的宠爱。

“太子妃,翠红求见。”守在亭外的连芳进来禀报。

太子妃往外看了看。

亭外不远处,翠红屈了屈膝,看起来神情焦急。

太子妃拧眉。

莫非玉选侍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这般想着,她对连芳微微点头“叫她进来。”

连芳走出去,语气带着点居高临下“进去吧。”

这个蠢货,还真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殊不知揭发了玉选侍的那一刻,就注定她活不久了。

太子妃怎么会允许这么一个人活在世上,现在不动手不过是怕引起太子怀疑罢了。

留着这个蠢货折磨玉选侍一些时日,再悄悄除了,一举两得。

朝花低着头,走到太子妃面前。

“说吧,什么事?”

朝花看了看左右,欲言又止。

太子妃示意连芳等人退出亭外,淡淡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朝花点点头,手腕一翻露出藏在袖中的金簪,对着太子妃的脸狠狠刺去。



第189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一刺,没有半点犹豫,透着孤注一掷的果敢。

一声惨叫响起,吓傻了守在亭外的宫婢。

“你答应让我伺候太子的!”朝花凄厉喊了一声,转身便跑,路过水池时扬手把金簪丢了进去。

金簪入水,激起层层涟漪。

而很快碧绿的池水就把金簪吞噬,恢复了平静。

这时,那些宫婢才如梦初醒,尖叫起来。

“来人啊,有人刺杀太子妃”

“太子妃,您没事吧?”

太子妃捂着脸颊表情扭曲,鲜血从指缝间汩汩而出。

乍一看来,与厉鬼无异。

亭中一时乱成一团。

与玉选侍偷服避子药被压了下来不同,太子妃在东宫花园被宫婢刺伤这样的大事就瞒不住了,很快传到了皇上耳里。

负责打理后宫的是萧贵妃。

萧贵妃带了人匆匆赶到东宫。

“太子妃如何了?”萧贵妃进了门,问站在外间的卫羌。

卫羌表情沉重:“左脸被刺伤,太医刚刚给上了药。因为太子妃情绪有些激动,给她服了安神的药睡下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萧贵妃想一想一名宫婢敢刺杀太子妃,就觉得不可思议。

卫羌脸色更难看了。

为何会发生这种事,他也想知道!

萧贵妃没来之前,他已经问过当时在场的宫婢,结果这些宫婢支支吾吾,只说刺伤太子妃的是玉选侍身边的婢女翠红。

“太子,刺伤太子妃的宫婢找到了吗?”

“还在找。”

“听说这名宫婢是太子一位选侍身边的?”

卫羌眼神冷了冷,微微点头。

很快一名内侍匆匆而入,禀报道:“殿下,翠红不在玉选侍那里。”

听了这话,卫羌心中莫名一松,面色依然阴沉:“继续搜查,定要把那个贱婢找出来!”

“本宫去看看太子妃。”

卫羌陪着萧贵妃走进里室。

太子妃静静躺在床榻上,左脸上的伤口已经被纱布遮住,只露出半边完好的脸。

卫羌这样看着她,就想到闻讯赶过来时见到的那个状若疯癫的女子。

没有半点太子妃的气度与沉稳。

或许是伤了脸的缘故?

那碗安神的药,是他强令太医给太子妃灌下去的。

萧贵妃打量着陷入昏睡的太子妃,暗暗摇头。

伤在脸上,还是脸颊那般明显的位置,太子妃这是毁容了。

一个毁容的太子妃,哪怕没有过错,恐怕也坐不长久了。

这东宫,要变天了啊。

“皇上嘱咐我来协助太子查清此事,既然那个宫婢是伺候玉选侍的,就请玉选侍过来一趟吧。”

卫羌点了头,吩咐人去请朝花。

想着那个陪了他十二载的女子,卫羌心情十分复杂。

他不愿见到她出事,可暂时也不想见到她。

看到她,就会让他想到她吞下的那些药丸,打破他这些年的自欺欺人。

洛儿是恨着他的。

怎么能不恨他呢,他毁了她的家

卫羌一颗心揪痛起来。

他想,即便有朝一日在地下与洛儿重逢,她也不会原谅他了。

这么多年,住在这世人艳羡的东宫里,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快活。

他后悔了。

那一年,他不该禁不住诱惑,迈出那一步。

他毁了心上人,也毁了他爱一个人的能力。

从此,他只有太子这个身份,也必须守住这个身份。

不然这一切就成了一场笑话。

偏僻窄小的院子里,一地瓜子壳还没扫去。

前来搜查翠红的一队人刚刚走,骇得青儿手脚发软,脸色惨白。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

“选侍”

朝花笑笑:“傻丫头,你怕什么呢?”

“我,我”哪怕没有第三人在,青儿也不敢提起翠红半个字。

朝花却毫不在乎。

她忍辱十二载,为的就是郡主留下的镯子。

而今失了镯子,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或者拿回镯子,或者死。

“早点找到翠红是好事呀,别怕。”朝花坐在翠红曾经坐过的石凳上,脚尖轻轻碾了碾地上的瓜子壳。

青儿看着那些瓜子壳心中发慌:“主子,奴婢打扫一下吧。”

朝花微微点头。

这时外面传来叫门声。

青儿拿着扫帚,惊疑不定。

“去开门吧。”

青儿上前开了门。

一名内侍站在外头,板着脸道:“殿下命玉选侍过去。”

青儿白着脸扭头。

朝花起身走了过来,神色淡淡:“走吧。”

一路沉默无言。

“殿下,贵妃娘娘,玉选侍到了。”

卫羌看了过去,就见那个熟悉的窈窕身影走了进来。

“给殿下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

“起来吧。”卫羌淡淡道。

朝花站直身子,规规矩矩垂着头。

萧贵妃打量朝花片刻,开口问道:“伺候你的宫婢翠红今日刺伤了太子妃,玉选侍知道原因吗?”

“婢妾不知。”朝花垂着眸,语气淡淡,“昨晚翠红向殿下揭发婢妾偷服药物,想来是没有真正把婢妾当主子看待过的,婢妾又怎么知道她为何刺伤太子妃呢。”

卫羌脸色顿变:“谁让你多嘴!”

朝花抿了抿唇,默默跪下。

萧贵妃诧异看向卫羌:“太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卫羌沉着脸道:“那贱婢卖主求荣,本该杖毙。我以为太子妃今日会处理,没想到却发生了这种事。”

萧贵妃听卫羌这么说,便知道太子是护着这位玉选侍了。

她识趣没有追问。

这时青儿突然在朝花身边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道:“殿下,婢子知道翠红为何会这么做!”

此话一出,无数双眼睛立刻落在青儿身上。

“说!”卫羌冷冷道。

青儿埋着头,颤声道:“翠红今日对选侍说说太子妃答应她,以后会让她伺候殿下”

卫羌铁青着脸看向管事嬷嬷。

桂嬷嬷扑通跪下:“殿下,这贱婢信口雌黄,污蔑太子妃!”

青儿暗暗攥了攥拳,鼓起勇气反驳:“奴婢才没有信口雌黄,翠红确实是这么对选侍说的,当时奴婢就在一旁呢。翠红若是与太子妃毫无关系,为何会刺伤太子妃?”

桂嬷嬷被问得一滞。

卫羌冷着脸发话:“来人,把太子妃遇刺时在场的宫人拿下,给我仔细审问当时发生了什么。再有隐瞒者,直接杖毙!”

很快一名宫婢就交代了:“翠红刺伤太子妃时,说,说太子妃答应让她伺候太子。”

第190章 归来

有了青儿和宫婢交代的话,翠红刺杀太子妃的动机就再清楚不过了。

太子妃指使翠红监视玉选侍,许诺翠红成为太子侍妾。

结果翠红揭发了玉选侍,却换了更糟糕的地方继续伺候玉选侍。

翠红对太子妃不兑现承诺心存不满,怨恨之下有了刺杀太子妃的惊人之举。

卫羌一张脸阴得能滴墨。

一方面恼翠红的胆大包天,一方面恼太子妃的心胸狭窄。

几年来,太子妃都没找过玉娘麻烦,他还以为太子妃是个大度的,谁成想竟如此容不得人。

他对玉娘虽然与其他人不同,可该给太子妃的尊重还是有的,这样没有气量的女人如何管理东宫,当好储君之妻?

他现在只是太子,要是以后坐上那个位子,身为皇后难道要把后宫嫔妃一个个弄死才满意?

卫羌越想对太子妃越恼火,目光扫到默默跪着的朝花,因避子药产生的恼怒不由散了两分。

玉娘是洛儿留下来的人,就算做的事戳了他的心,他若一点不护着,恐怕要被人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你先起来吧。”

朝花站起来,垂着眼退至一旁。

这时一名内侍匆匆走进来。

“殿下,翠红找到了!”

“人在哪儿?”

“在……一口废井里……”

压抑的抽气声响起。

卫羌沉默片刻,问:“怎么发现的?人捞上来了吗?”

内侍回道:“奴婢等人分了数队查找,经过一偏僻处的废井时发现地上掉了一条帕子,于是往井里看了看,隐约瞧见有物漂浮……人捞上来了,经过辨认正是翠红。”

萧贵妃开了口:“这样看来,翠红一时冲动伤了太子妃,然后畏罪投了井。事情既然已经清楚了,本宫就先回去了。”

“贵妃娘娘——”卫羌喊了一声,对萧贵妃说走就走颇有些无奈。

东宫闹出这样的事,父皇那边恐怕要不满了。

萧贵妃微微一笑:“本宫只把查到的真相回禀皇上,至于太子妃的事,殿下还是亲自去对皇上说吧。”

“贵妃娘娘慢走。”卫羌目送萧贵妃离去,面色阴沉。

太子妃是父皇选的,无论犯了什么错,他都没有处置的权利,一切都要看父皇的意思。

卫羌按了按眉心,抬脚往外走了两步停下,不悦盯着朝花:“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朝花颤了颤睫毛,一步步走向卫羌。

等她走近了,卫羌冷冷道:“走吧。”

“是。”朝花应了一声,脚下一个趔趄往前栽去。

“选侍,您小心!”跟在朝花身后的青儿手疾眼快把她扶住。

卫羌下意识伸出的手悬在半空,颇有些尴尬。

很快尴尬就被疑惑取代。

“你的镯子呢?”卫羌视线落在朝花被青儿扶住的那只胳膊上。

手腕处空荡荡。

朝花垂眸不语。

“说啊,你的镯子呢?”

朝花依然没有吭声。

青儿跪了下来:“殿下,选侍的镯子今早被太子妃拿走了!”

卫羌一听皱紧眉头,厉声道:“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给我仔细道来!”

青儿大着胆子说出来龙去脉。

卫羌脸色阴晴不定听罢,问桂嬷嬷:“太子妃拿走的那个镯子呢?”

桂嬷嬷还在地上跪着,战战兢兢道:“太子妃命奴婢收起来了。”

实际上,太子妃是随手丢给她,让她收起来别碍眼。

太子妃在意的本来就不是一只金镯子。

“把镯子还给玉选侍。”卫羌冷冷道。

到了这个时候桂嬷嬷哪敢拧着来,忙去取镯子。

“选侍,您的镯子。”不多时,桂嬷嬷捧着镯子递到朝花面前。

朝花伸手接过,把镯子重新套在了手腕上。

手腕纤细白皙,镯子璀璨华贵,相得益彰。

“多谢殿下。”她对着卫羌微微屈膝。

卫羌冷淡嗯了一声,抬脚往外走去。

朝花轻轻抚了抚镯子,默默跟上。

卫羌直接去了乾清宫。

“皇上,太子来了。”

一名威严男子放下书卷:“请太子进来。”

不多时卫羌走进来,跪下道:“儿子向父皇请罪。”

永安帝盯了卫羌片刻,淡淡道:“起来说话。”

卫羌起身。

“羌儿为何请罪?”

卫羌满面羞惭,讲起太子妃的事:“东宫出了这样的事,都是儿子没有管教好。为此惊动了父皇,儿子实在惭愧……”

永安帝对太子妃的作为没有评议,只是问道:“太子妃脸上伤势如何?”

卫羌顿了一下,道:“太医说伤口太深,肌肤受损,恐怕会落下疤痕。”

永安帝沉默半晌,淡淡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卫羌心头一跳,拿不准永安帝的意思。

太子妃算计侍妾招致刺杀之祸,往大了说是德行有失,没有气量。

往小了说,倒也不算什么。

父皇问起太子妃脸上伤势,莫非是要等着看太子妃毁容与否,再决定其去留?

卫羌想着这些,心情复杂离开了乾清宫。

接下来几日,东宫并不平静。

太子妃醒来后得知指使翠红的事已经被太子知晓,加之面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她毁容的可能,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

寝宫里的碎瓷扫出去一批接一批。

与之相比,那个偏僻的小院就平静多了。

“选侍,太子怎么还让您住在这里啊,明明已经知道是太子妃指使翠红害您了。”青儿不解问。

朝花笑笑:“因为我确实犯了错啊。犯了错,自然要有惩罚。”

青儿依然不太懂,望着院中翠红曾坐过的石凳,不安问道:“那咱们会一直住在这里吗?”

“不会。”朝花平静给出了回答。

易容之术不是神仙法术,易容成一个不存在于这世上的人不难,可要易容成某个特定的人,非要体态、面部轮廓相似才可。

比如翠红,本就与她身量仿佛,脸型相似。

而她把青儿易容成连芳而不是太子妃身边的其他宫婢,也是同样道理。

宫禁森严,负责出宫采买的太监都是结队而行,还要有专门腰牌才会被放行,想通过此法混出宫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出宫的机会,还是要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好在十二年都忍过来了,她别的没有,耐心最多。

东宫的事不怎么光彩,并没有传到宫外去。

骆笙这日正准备去酒肆,骆大都督打发人传来消息:骆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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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有些不高兴

骆大都督派义子平栗去金沙接骆辰的事,曾向骆笙提起过。

算一算时间,这个时候到了本在预料之内。

骆笙歇了去酒肆的打算前往前院,半路上遇到了匆匆往闲云苑赶的盛三郎。

一见骆笙,盛三郎便喊道:“表妹,我正要去找你!”

见他如此急切,骆笙有些诧异:“表哥有事?”

“表弟回来了!”

骆笙失笑:“父亲派人来知会我了,我正要过去。表哥难道不过去么?”

“过去啊。”

“那表哥急什么?”

盛三郎垮着脸叹气:“表妹你想,表弟千里迢迢从金沙来京城,祖母总不能让他一个人来吧?”

骆笙点头。

就算有锦麟卫护送,盛府作为外祖家,总要派一个亲近的人跟着才算尽了礼数。

盛三郎脸色更苦了:“下个月就是秋闱了,大哥、二哥都要留在金陵府应考,四弟年纪又小,祖母肯定不会派他们来,那么护送表弟进京的不是我大伯就是我父亲了。”

“所以呢?”

“所以?”盛三郎见表妹居然还不明白,重重叹口气,“我来京城这么久了,无论是大伯还是父亲来了,肯定会揪着我回去啊!”

回去?打死也不会回去的。

表妹的酒肆一日不关门,他一日都不会回去。

就让他在京城自力更生好了。

“表妹——”盛三郎带着几分讨好喊了一声。

骆笙看着他。

“要是真叫我回去,你帮着表哥求求情呗。”

骆笙往前走着,淡淡道:“表哥其实也该回去了。”

她不知道以后会走到哪一步,在她身边没有那么好。

她甚至想过把小七远远送走,最后还是改了主意。

她是镇南王府的清阳郡主,小七是镇南王府的小王爷。

他们谁都没有退路,不过同生共死罢了。

而盛三郎却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打击,震惊道:“表妹,咱们的兄妹情就这么脆弱吗?”

居然经不住一点考验的?

他当店小二可是尽心尽力,以前读书都没这么上心过。

“看情况再说吧。”骆笙敷衍一句,加快了脚步。

前边厅堂里,骆大都督正仔细打量着骆辰。

“辰儿长大了。”骆大都督感慨一声,对送骆辰进京的盛二舅道谢,“还要多谢舅弟你们多年来的照顾。”

盛二舅忙道:“姐夫哪里话,辰儿是我亲外甥,更是母亲的宝贝外孙。这次辰儿进京,母亲眼睛都哭肿了。”

骆辰听了这话,嘴角微微一抽。

外祖母舍不得他不假,可把眼睛哭肿了,还有红烧肉的一半功劳吧。

骆辰想到与盛老太太话别时的情景。

盛老太太握着他的手,泪眼汪汪:“回去也好,回去就一家人团圆了,还能吃上你姐姐做的红烧肉了。辰儿啊,以后别忘了和你姐姐一起回来看外祖母啊……”

二表哥还加了一句:“表弟,等我和大哥考中了举人,来年开春就进京找你去,到时候你让表妹给我们做炝锅鱼吃行不?”

骆辰想着这些,那点离别愁绪就给气没了。

门口传来动静。

挑帘的下人喊道:“三位姑娘来了。”

骆辰本不想看的,眼神却不自觉瞄了过去。

一名紫衣少女打头走了进来。

骆辰眼见是个生面孔,直接略过看向第二人。

跟在紫衣少女后面的是一位绿衣少女,还是一张生面孔。

骆辰绷紧唇角,看向走在最后的蓝裙少女。

都不是骆笙。

骆辰皱了眉。

姐妹三人齐齐向骆大都督见礼。

骆大都督笑着对盛二舅道:“这是我三个女儿,长女骆樱,次女骆晴,四女骆玥。你们还不见过二舅。”

三姐妹又向盛二舅行礼。

骆大都督招呼骆辰:“辰儿,这是你三个姐姐,还有印象吗?”

“没有。”骆辰言简意赅。

骆大都督尴尬了一瞬,笑道:“以后你们姐弟多相处,就好了。”

骆辰没吭声。

她们三人一起过来的,进屋后站得颇近,可见平日关系亲密。

呵,定然是抱成团排挤骆笙。

骆笙虽有一百个不好,可到底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这世上除了父亲再没有比他们更亲近的人。

排挤骆笙,他傻了才会笑脸相迎。

骆笙怎么还没来?

骆辰扫向门口。

一名穿深棕撒花褙子的妇人走了进来。

接着又是一名妇人走了进来。

然后还是一名妇人走了进来……

骆辰看不下去了,看向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咳嗽一声,介绍道:“这是你姨娘们。辰儿你离家多年,叫她们一块过来让你认认,省得以后在府中遇上不认得。”

盛二舅猛灌茶水。

姐夫真是不拘小节啊,他还在呢,就把一串姨娘给叫过来了。

“还不见过公子。”

听骆大都督这么一说,众姨娘忙向骆辰问好。

“老爷日盼夜盼,总算把公子盼回来了。”

“啧啧,公子可真是长大了,有老爷年轻时的英姿了。”

“什么呀,明明比老爷年轻时还俊朗呢。”

……

骆辰黑着脸看着骆大都督。

他数过了,足足九个姨娘!

明明说把你姐姐叫来,结果先是来了三个庶姐,又来了九个姨娘。

骆笙呢?

莫不是又犯了错,被父亲送走了?

这般一想,骆辰脸色更冷了。

骆大都督喝道:“都吵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大意了,一心想着让辰儿认一下人,忘了姨娘有点多。

一名姨娘笑呵呵道:“公子回来了,我们也是替老爷高兴嘛。”

“就是呀。”两名瞧着年轻些的姨娘甩着手绢附和。

别人都怕威风凛凛的锦麟卫指挥使,其实骆大都督在家还是很和善的。也因此,姨娘们并不会因为骆大都督几句话就胆战心惊。

这时门口下人喊了一声:“姑娘来了。”

众姨娘一听姑娘到了立刻收了说笑,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成了木头人。

姑娘就不一样了啊,这里面除了大姐,每个人都被姑娘罚过跪算盘!

骆辰看着姨娘们的反应,一时错愕。

她们这反应,倒像是来了洪水猛兽。

骆辰看向门口,就见一名素衣少女面色平静走了进来。

少年忽然有些不高兴。

他回来了,她看着是不是太冷淡了点儿?

第192章 光荣的店小二

再然后,骆辰看到了亦步亦趋跟在骆笙身后的盛三郎。

骆辰眯了眯眼。

三表哥变了。

在金沙时,几个表哥见了骆笙都躲得远远的,现在这样子是没少吃骆笙做的吃食吧?

这般一想,少年更不高兴了。

“笙儿来了。”骆大都督一见骆笙,眉眼就带出喜悦来。

没办法,这些日子天天吃有间酒肆的菜,实在太舒坦了。

去酒肆肯定是不行的,外带也不行,但这阻止不了骆大都督吃饭。

他每日打发三两个手下伪装成食客,点好菜后趁店小二不备就把一些菜悄悄打包,揣怀里给他带回来。

吃饱是不可能的,解馋勉强够了。

真希望笙儿的酒肆长长久久开下去。

骆大都督看向骆笙的眼神越发和蔼。

骆笙向骆大都督见了礼,看向骆辰。

骆辰抿了抿唇,到嘴边的“姐姐”二字有些喊不出口。

在金沙时,他们没少吵架,只有最后那几日勉强缓和了一点关系。

他千里迢迢回到京城,一见面就巴巴打招呼,岂不是显得太没出息了。

骆笙抬手,熟练摸了摸骆辰的头:“看起来结实多了。”

骆辰僵住。

她,她又摸他的头!

谁结实多了,这是说他这些日子吃得多吗?他明明没胃口的。

还没等少年反抗,骆笙已经收回手,对着盛二舅盈盈施礼:“舅舅一路送弟弟进京,辛苦了。”

盛二舅压下心中诧异,笑呵呵道:“不辛苦,舅舅早想来京城看你们了。”

外甥女看着挺通情达理的,和在金沙时一点不一样啊。

这时盛三郎才讪笑着向盛二舅问好:“父亲。”

一脸和气的盛二舅笑容一收:“混账,你还记得我是你父亲?”

盛三郎忙挤眉:“父亲,这么多人在呢。”

盛二舅面上浮现一丝尴尬。

骆大都督咳嗽道:“认识了公子,你们都出去吧。”

“是。”大姨娘带头屈了屈膝,领着一串姨娘走了出去。

厅堂里一下子空出了大半。

盛二舅觉得呼吸畅快许多,板着脸训斥盛三郎:“出来多久了?你母亲因为惦记你觉都睡不好,你可倒好,成了飞出笼的鸟一去不返了!”

“父亲,您听我解释。”盛三郎有些脸红。

当着表妹的面挨训不要紧,反正和表妹这么熟了,可还有三个不熟的表妹在这里呢。

他还是要面子的。

“你解释什么?”盛二舅没好气问。

臭小子一定是被京城繁华迷住眼了,也不想想他这当爹的这些日子过得容易嘛,每天都要被他娘唠叨至少一刻钟。

唠叨最多的,就是怕儿子落入表姑娘的魔爪。

“儿子是找了个差事做,这才耽误了回家的时间。”

“差事?”盛二舅以询问的眼神看向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老脸一红,没吭声。

让他说什么呢?

堂堂一品大都督,侄子来了京城见世面,去女儿开的酒肆当了店小二?

开不了口啊。

盛三郎一见姑父不帮着打掩护,只得拍了拍胸脯:“儿子想靠自己闯出一番名头来,所以没有劳烦姑父。”

“那你究竟找了个什么差事?”

盛三郎脑子飞快转动,想着合适的瞎话。

骆笙淡淡道:“表哥在我开的酒肆当店小二。”

盛三郎:“……”

骆大都督:“……”

盛二舅:“……”

唯有骆辰反应最快,绷着脸问道:“什么酒肆?”

盛二舅一口气这才缓过来,同样看着骆笙。

什么酒肆啊,让他儿子当店小二?

盛家好歹是书香门第啊——想着这个事实,盛二舅更糟心了。

“就是卖烧酒,卖下酒菜的酒肆。”骆笙解释道。

骆大都督眼见盛二舅快要受不住打击了,忙道:“咳咳,舅弟有所不知,笙儿开的酒肆和寻常酒肆不一样,是专门招待达官显贵的,就连开阳王的亲卫都在她那里当店小二呢。”

开阳王的亲卫入金吾卫都是佼佼者,平心而论比盛三郎这样的普通孩子可强多了。

盛二舅一听,面露惊诧:“开阳王的亲卫竟然也在笙儿的酒肆当店小二?”

盛家虽远居金沙,可名动天下的开阳王他还是知道的。

要是开阳王的亲卫也在外甥女的酒肆当店小二,儿子这个差事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父亲,您若是不信,儿子现在就可以把开阳王的亲卫叫来。”

“现在?”

盛三郎嘿嘿一笑:“是啊,他白天就在大都督府上帮表妹养鹅。”

盛二舅又陷入了沉默。

京城的人,行事都是这么莫测吗?

他现在开始担心两个侄子了。

大郎和二郎要是桂榜高中,明年开春甚至今冬就要提前进京备考了。

这时骆笙开口道:“正好酒肆快到开门的时间了,舅舅若是不太累,不如一起去酒肆吃吧。”

“不累!”骆大都督脱口而出。

盛二舅震惊看着骆大都督。

所以说,京城的人行事与南边真的不大一样吧。

要说起来,早年他是来过京城的,那时候不这样啊。

“舅舅?”

盛二舅回神,勉强笑笑:“舅舅不累,正好去笙儿开的酒肆尝尝。”

大都督都替他说了,他还能拒绝吗?

直到踏上青杏街,盛二舅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啊,大家闺秀还能光明正大开酒肆的?

“父亲,表弟,你们看,那就是表妹的酒肆。”盛三郎一指不远处迎风招展的青色酒旗,很是骄傲。

骆辰脸色绷得更紧。

他姐姐开的酒肆,三表哥这么嘚瑟干什么?

没见当店小二当的这么得意的。

“东家,您来啦。”女掌柜迎上来。

骆笙微微颔首:“去雅间。”

进入雅间落了坐,盛二舅忍不住问骆大都督:“我看酒肆外头没有什么告示,如何做到只招待达官显贵的?”

骆大都督沉默一瞬,言简意赅吐出一个字:“贵。”

盛二舅:“……”

骆笙笑道:“今日恰好逢十,店里有扒锅肘子卖,还有一道新菜瓜姜鳜鱼丝,舅舅正好尝尝。”

一直端着笑脸的骆大都督心里开始发酸。

新菜?他也没尝过呢。

骆辰就更不快了。

什么新菜旧菜,他统统没尝过。

很快酒菜就摆满了桌。

骆大都督热情招呼盛二舅:“舅弟,快吃菜!”

第193章 寻觅

盛二舅微微矜持了一下。

这些菜看着虽好,闻着虽香,可也不能太急切吧。

到了他这个年纪,又是个大男人,口腹之欲还是能克制的。

“姐夫,我先敬你一杯。”盛二舅举起了酒杯。

就见骆大都督与盛三郎动作快若闪电,筷子齐齐伸向那份扒锅肘子。

肘子片切得大而薄,皮皱汁浓,看着就好吃。

骆大都督把一片肘子咽下,这才举杯相碰,含糊道:“舅弟一路辛苦了。”

心中则有些小小的不满:舅弟是书香门第出身,按说应该食不言寝不语啊。

不能吃饱了再说吗?

盛二舅目光从骆大都督泛着油光的嘴上扫过,再看向那盘肘子肉,就发现盘子已经空了一半。

盛三郎正埋头猛吃。

认知中斯文柔弱的外甥也在猛吃,还是冷着脸猛吃。

盛二舅手里那双筷子不受控制就去夹了一片肘子。

肘子肉一入口,盛二舅眼睛就睁圆了。

“父亲,您尝尝酱鸭舌,也特别好吃。”

盛二舅嘴里嚼着肘子肉,以怀疑的眼神看着儿子。

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肘子,咸鲜滑润,肥而不腻,酱鸭舌怎么可能比肘子还好吃?

小崽子一定是为了让他少吃几片肘子吧?

盛三郎对父亲大人眼神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忙解释道:“表妹酒肆的酱鸭舌和别处的不一样,是用话梅和黑蒜腌制的,味道很是独特”

盛二舅吃了一根酱鸭舌。

“父亲,卤牛肉您也尝尝。卤牛肉是最常见的下酒菜,反而最能体验厨子的本事。”

盛二舅还能说什么,当然是吃!

一道菜接一道菜,每道菜都吃得盛二舅眼睛发亮。

他也是读过书的斯文人,奈何这些菜实在太好吃。

民以食为天,古人诚不欺我。

这时骆笙所说的新菜瓜姜鳜鱼丝才姗姗端上来。

碧绿的荷叶盘中是薄厚均匀、肉质洁白的鱼丝,只见鱼肉,不见鱼皮。酱瓜与姜丝更是细如银丝,给这洁白添了令人垂涎的色彩。

青翠的是酱瓜丝,嫩黄的是姜丝。

骆笙介绍道:“这道菜很讲究刀工,要做到皮不带肉,肉不带皮,不碎、不破、不散才成。舅舅和父亲尝尝看。”

骆辰捏着筷子,用力嚼着一块卤牛肉。

一筷子雪白的鱼丝放入碗中。

骆辰抬眸看去。

“弟弟也尝尝。”

骆辰嗯了一声,垂眸吃鱼丝。

“好吃吗?”

“好吃!”盛三郎露出大大的笑脸,猛点头。

骆辰嫌弃看一眼,矜持吐出两个字:“尚可。”

也没有好吃到让他撒娇讨好的程度。

谁像三表哥这么没出息。

正矜持的工夫,一盘鳜鱼丝已经见了底。

少年的脸彻底黑下来,飞快去抢了最后一筷子。

嗯,真香。

但他是不会说出来让骆笙骄傲的。

一顿饭吃完,见盛二舅心情愉悦,盛三郎趁机道:“父亲,儿子近来协助表妹打理酒肆很有些心得,想着以后在咱们金沙开一家分店呢。您看……就让儿子在京城留一阵子吧。”

立在一旁伺候的红豆悄悄翻了个白眼。

协助她们姑娘打理酒肆?

表公子的脸皮真是比肘子皮还厚。

盛二舅摸着滚圆的肚子瘫坐着,一下子理解了儿子赖在京城死活不回去的原因。

天天能吃到这样的饭菜,换了他也不走啊!

见盛二舅不语,盛三郎再接再厉:“再说了,大哥、二哥用不了多久也要进京了,实在不行儿子等着与两个哥哥一起回去呗。您说行不?”

盛二舅想点头,又有些不甘心。

臭小子倒是可以晚点走,他不能留下啊。

儿子来了不走了,老子来了也不走了,让远在金沙的老太太他们怎么想?

他都到了儿子能娶媳妇的年纪了,可不能被一口吃的给留下了。

可是确实好吃啊!

盛二舅觉得用理智已经很难说服自己回家了。

罢了,还是先忍痛回去,到时候跟老太太他们说说,大郎、二郎要是金榜题名留在京中,总要在京城置办一些产业,他就留在京城负责打理这些吧。

虽说故土难离,他这不是为了孩子嘛。

盛二舅看着目光殷切的儿子,没好气点了头。

“表哥每日都吃这些?”骆辰淡淡问。

“是啊,我是酒肆的人,当然会管饭的。”

骆辰定定望着骆笙,提出要求:“姐姐,我也想在酒肆当店小二。”

“辰儿啊,为父已经给你找好了先生,你这个年纪还是要多读些书啊。”骆大都督忙道。

女儿在这吃,儿子在这吃,就连侄子都在这吃,有考虑过他的心情吗?

骆辰淡淡一笑:“也不会耽误读书。不是说姐姐的酒肆只在晚上开门么,我白日好好读书,晚上过来帮忙就是了。”

骆大都督还能说什么,只能如盛二舅那样不情不愿答应下来。

奈何他是一品大都督兼太子太保,还是笙儿的父亲,来当店小二实在不合适。

人生不如意十之**。

骆大都督叹口气,拈起一根酱鸭舌丢入口中。

楼下大堂里,已是三三两两坐满了人。

临窗那桌那道绯色身影对酒肆的常客来说再熟悉不过,不是开阳王又是谁。

“主子,您是不是在找骆姑娘啊?”石焱侍立在一旁,眼瞧着卫晗时而往柜台边扫上一眼,小声问道。

卫晗冷冷扫了石焱一眼。

石焱本以为除了一声滚听不到别的话,没想到卫晗淡淡道:“不然看掌柜吗?”

这一声反问那个坦然,那个理直气壮,竟令小侍卫一时哑口无言。

话已说出口,卫晗干脆直接问:“骆姑娘呢?”

她还没有长时间不在大堂过。

那一次离开的时间稍微长了些,是去杀人。

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卫晗说不清是好奇还是不放心,既然想知道,那便问了出来。

“骆姑娘在雅室吃饭呢,今日骆公子回来了,所以一家人来酒肆吃酒。”石焱说出这话,心情十分复杂。

有时候他觉得主子开窍了,可实际上没开窍。

有时候他觉得主子太迟钝,可主子说话很大胆嘛。

“原来是弟弟回来了。”卫晗举杯,把酒饮尽。

第194章 小烦恼

一顿饭吃得尽兴,骆大都督一行人从雅间出来,走下楼梯。

大堂里只剩下两三桌酒客,其中一道绯色身影最为显眼。

骆大都督眼角余光往那个方向一扫,升起一个念头开阳王天天来吃,怎么不长肉呢

再看盛三郎,一张脸虽然还俊朗,可比刚进京时圆润多了。

还是圆润点好。

不像开阳王,吃白食不说,还白吃了。

骆大都督腹诽着,走过去打招呼“王爷吃酒呢。”

卫晗放下酒杯“吃好了。”

他说罢起身,对骆笙微微点头,再与骆大都督打声招呼,往酒肆门口走去。

“那位就是开阳王吗”盛二舅问。

骆大都督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正是。”

“竟然如此年轻。”盛二舅感慨着,“笙儿的酒肆招待的果然都是达官显贵。”

骆大都督与有荣焉“笙儿从小就有想法。”

这么一家酒肆,因是小姑娘开的,有百官勋贵聚集也不会招人非议。

他若是想要交好哪位大人,通过酒肆还是很方便的。

当然,他一时用不着这么干。

可也受益不少,原本对他不冷不热的林祭酒等人,如今见了他也有几分笑脸了。

他琢磨着这些老头子是想让他给打折吧

打折这可万万不行,他想花钱还吃不着呢,怎么能给那些人打折

这时就听盛二舅小声道“不知是不是看错了,开阳王好像还没给钱就走了。”

他其实也想忍住不问的,可家里在外头的产业都是他打理,对账之类要弄得清清楚楚,最见不得这个。

骆大都督咳嗽一声,没说话。

他早就想问问了,考虑到笙儿曾经扯过开阳王腰带,强忍着没问。

万一是笙儿想拿美食把开阳王哄到手呢

他不能坏了女儿的好事。

骆大都督不吭声,骆笙却开口了“开阳王预付了一万两银子,每次吃酒直接从预付的钱里面扣除。”

盛二舅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多,多少”

“一万两银子。”

盛二舅眼神发直“这得吃好几年吧。”

盛三郎插话道“要是每日都来吃,一顿按三百两银子算的话,勉强吃一个月吧。”

盛二舅身子晃了晃,不敢说话了。

他对京城的生活可能存在着误解,还是研究清楚再决定来不来京城置办产业吧。

骆大都督则语气莫名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闹半天是他误会了。

不过开阳王一个月吃掉一万两银子,这也不行啊,太不会过日子了。

但不得不说,开阳王家底挺厚的。

骆大都督也挺矛盾的,一会儿觉得开阳王不错,一会儿又觉得哪哪都是缺点。

到最后,一拍脑袋。

开阳王是好是坏关他屁事,他操心这么多干什么,明日还是带着舅弟一起去酒肆光明正大吃酒才是正经。

翌日一切如常。

骆笙把吃得心满意足的骆大都督与盛二舅送到酒肆门口“父亲与舅舅先走吧,我留下打理一下酒肆。”

骆大都督点点头,看向骆辰“辰儿呢”

“我与姐姐一起回。”

盛三郎眨眨眼。

表弟在酒肆连吃两日,“姐姐”叫得越发顺口了。

其实要是能吃一辈子表妹做的饭,让他叫姐姐也是可以的。

盛三郎想到终有一日要回金沙,满心怅然。

骆辰回到大堂,想了想,拿起一条白汗巾搭在肩头往后厨走。

盛三郎不由乐了“表弟,你这样看着也不像店小二。”

骆辰淡淡反问“哪个像”

盛三郎摸摸鼻子,没话说了。

骆辰进了后院,就见一名黑脸少年挎着书袋从后门走进来。

“姑姑,我回来了。”

后厨中走出一个面容丑陋的妇人,手中端着一盘包子,柔声道“小七饿了吧,净过手先吃包子垫垫肚子,等打烊再吃饭。”

黑脸少年匆匆擦了手,抓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

包子皮薄馅大,汁水鲜香,烫得少年直吸气。

骆笙走出来,见小七吃得狼吞虎咽,嗔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小七把包子咽下,笑出一口白牙“太好吃了。”

秀月拿帕子给小七擦了擦嘴角,笑道“肯定好吃,那次姑娘听说你喜欢吃虾仁,今日特意选了新鲜的大虾做包子,包子馅是姑娘亲手调的呢。”

小七不好意思抓了抓头“东家对我太好了。”

就只是让东家看了一下屁股蛋,不但供他读书习武,每日还有这么多好吃的,想想真是太幸福了。

至于把他养大一些会不会送去“养鹅”,认真想想,其实也能接受

骆笙看着小七,目光温柔“我与秀姑投缘,你是秀姑的侄子,那与我弟弟也差不多。”

夜色里,微风起。

少年眉如墨画,眸若点漆,一张白玉般的脸渐渐冷凝。

与弟弟差不多

骆辰走了过去,微仰着头问骆笙“他是谁”

他不在京城的这些年,骆笙还认了个弟弟

“是秀姑的侄子。”见骆辰目光扫向秀姑,骆笙再道,“秀姑是酒肆的大厨,你这两日吃到的酒菜都是秀姑做的。”

少年根本没被敷衍过去,淡淡道“包子馅是你调的。”

“我偶尔会在厨房打下手。”骆笙从盘中拿起一个白胖胖的包子递过去,“要不要尝尝”

骆辰移开眼,冷冷道“不饿。”

骆笙转而递给小七“小七再吃一个吗”

小七忙点头,伸手去接。

一只手横伸过来,把包子拿了过去。

小七错愕看向骆辰。

骆辰平静看着他。

这黑小子,要是敢仗着骆笙的另眼相待耍横,他就不客气了。

小七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包子好吃,你趁热吃吧。”

盘子里还有好几个包子呢,东家的弟弟一副要杀了他的表情干什么

骆辰睨他一眼,捏着包子走了。

“捏漏了会烫咧。”小七在后边喊了一声。

骆辰脚步一顿,加快了脚步。

等小七吃完包子去做杂事,秀月不安道“姑娘,骆公子与小七好像合不来。”

骆笙笑笑“无妨,骆辰嘴硬心软,不会欺负小七的。”

弟弟多了,也有些烦恼啊。

第195章 有所求

东宫的阴云一直没有散。

永安帝那边迟迟没有反应,令人猜不透帝王心思。

到了换药的时候,太子妃冲到梳妆镜前看到左脸颊上那道狰狞伤口,发狂扫落了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崩溃痛哭。

桂嬷嬷早把其他人赶了出去,抱住太子妃轻声安抚“太子妃,您要振作起来啊,就算为了小主子也要振作起来啊。”

太子妃怔怔落泪“振作?我的脸毁了,你告诉我该如何振作?没有毁了容的女子能当太子妃乃至皇后的——”

桂嬷嬷忙掩住了太子妃的口“太子妃,慎言啊!”

换做平时,太子妃根本不会说出这般要命的话,现在是真的失去理智了。

这也难怪,容貌对女子来说多么重要,更何况处在太子妃这个位置。

“慎言?”太子妃惨笑,“嬷嬷,我如今这个模样,慎言或是不慎言还有什么要紧呢?”

桂嬷嬷宽慰道“太子妃,皇上那边并没有说什么,萧贵妃不爱管这些事,太子对您即便有所不满也不能如何,您可不要自暴自弃了。”

太子妃失魂落魄摇摇头“太子现在不能如何,是因为我是父皇钦定的太子妃,可以后呢?”

等太子坐上龙椅那一日,成了大周最尊贵的男人,还能容忍一个毁了容的女子当他的皇后?

即便太子容忍,朝臣也会抗议的。

一国之母容颜受损,如何主持重大礼仪,如何接受诸邦朝贺?

那不成了天下笑柄?

翠红那个该死的贱婢,这样做比要她的命还狠!

这是让她眼睁睁看着失去一切。

“太子妃,您现在最大的困境就是容貌受损,倘若能把疤痕消除,麻烦也就迎刃而解了。”

太子妃因为吃醋算计侍妾,最多招致太子不满,怎么都到不了休妻的地步。

太子真要这么做,群臣也不会答应的。

可是容貌受损就不一样了,这是有碍大周体面的要命事。

太子妃抬起脸,直勾勾盯着桂嬷嬷“太医说金簪刺得太深,刮掉了血肉,疤痕去不掉了。”

“不是还有神医吗?”

太子妃一怔,喃喃道“神医?”

“是啊,太子妃,都说神医能活死人肉白骨,想来消除一道疤痕不在话下。”

太子妃眼神渐渐亮起来,用力握住桂嬷嬷的手“你说得对,我要请神医!”

神医难请,京城上下也是知道的。

太子妃对卫羌不做指望,想办法给娘家递了消息。

太子妃的娘家是北河望族,父亲现任鸿胪寺卿。

乔夫人接到消息哭肿了眼,转日一早就去了京郊请神医,几乎没有悬念被拒。

第二日再去,再次被拒。

如此一连三日,乔夫人受不住了,拉着乔寺卿哭诉“老爷,您可要想个办法啊,不然元娘可怎么办啊。”

这三日乔寺卿也没闲着,千方百计打探神医的喜好。

打听来打听去,就打听到骆笙身上。

“夫人,我打探过来,放眼京城只有一个人两次请动了神医。”

“是谁?”

“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骆姑娘。”

一次是请动神医救醒骆大都督,一次是帮平南王世子请动神医给平南王取箭疗伤。

这两桩事若是有心打探,不难知道。

乔夫人愣了“那个曾把元娘和二娘踹进水沟里的骆姑娘?”

“就是她。”

“可骆姑娘不是只会胡作非为吗?”乔夫人有些不信。

乔寺卿叹气“胡作非为和请神医不冲突啊,谁知道骆姑娘怎么得了神医青眼呢。其实不止这两次,据说神医先前去开阳王府也有骆姑娘的功劳,不过此事没有定论。”

至于卫羌请骆笙帮忙的事,目前还没传出去,乔寺卿并没打听到。

乔夫人听着,脸色不断变化,最后忿忿道“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生老病死,世上无人能避免。握着神医的关系,骆姑娘就不单纯是那个骆姑娘了。

“骆姑娘不是开了一家酒肆么,你晚上带着二娘去吃酒,找机会请她帮忙。”

乔夫人点头。

夫人也有夫人的圈子,骆姑娘在青杏街开了一家只在晚间开门的酒肆,她早就听说了。

只是想着几年前骆姑娘给两个女儿带来的伤害,外加自持太子岳母身份,她不愿去捧这个场。

没想到还是要去一次。

“对了,多带些银钱。”乔寺卿似是想起什么,提醒道。

乔夫人眼神微变“老爷去过了?”

乔寺卿神色一凛“没去过,就是听说很贵。”

实话是肯定不能说的,不然夫人问起钱从哪里来,他如何回答?

养外室的钱可不能断了。

说真的,那个有间酒肆多去几次,就要养不起外室了……

乔夫人早早带着乔二姑娘赶到了有间酒肆。

酒肆正好刚开门。

“客官里面请。”红豆瞄了一眼,隐隐觉得跟在这位夫人身边的少女有些眼熟。

“有雅室么?”乔夫人问。

“雅室正好空着,客官随我来。”红豆领着乔夫人母女进了雅室,流利报了一串菜名和价格,“不知客官要吃些什么?”

吃什么?听了这个价格谁能吃下去!

乔夫人压下震惊,随意点了几道菜,而后把一个装了碎银的素面荷包塞入红豆手中“可否请骆姑娘过来说话?”

红豆捏着荷包,笑眯眯问“您是哪位呀?”

“我是鸿胪寺卿的夫人。”乔夫人矜持道。

红豆眨眨眼,望着那眼熟的少女恍然大悟“你是太子妃的妹妹,乔二姑娘?”

乔二姑娘绷着脸没有应声。

这贱婢没认出她来,她可忘不了。

那年骆笙把她踹下水沟,她慌乱之下抓住岸边一把草,就是这个贱婢挥着匕首把那把草给割断了。

她与姐姐成了落汤鸡,结果连一声道歉都没得到,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后来她的姐姐成了太子妃,她不再是寻常贵女了。

可是母亲说,正因为她姐姐成了太子妃,才要谨言慎行,免得给姐姐惹麻烦。

从那以后,有骆笙出现的场合她就躲得远远的。

没办法,见到这对主仆她就恶心愤怒,恨不得把当年的仇报了。

第196章 宠坏了

乔夫人见红豆直盯着小女儿瞧,皱眉把话重复一遍。

“乔夫人要见我们姑娘啊”红豆抿了抿嘴,“您稍等,我去与姑娘说一声。”

至于姑娘会不会见,那就不一定了。

骆笙此刻正在后院树下坐着拿一个小榔头砸核桃。

小七今日不去上学,见状忙跑了过来“东家,这种粗活我来做吧。”

“砸核桃算不上粗活。”骆笙拍拍石凳示意小七坐下,随手抓了一把剥好的核桃仁递给他,“吃吧。”

小七把核桃仁塞入口中,吃得嘴巴鼓鼓的。

“慢点吃。”骆笙看着有些无奈。

十多年的山匪生涯,让小七与她所熟悉的人们格格不入。

这是命运弄人,对她来说只要弟弟还活着,别说是当山匪长大的,就是个乞儿她也觉得庆幸。

骆笙看着小七的眼神不觉温柔起来。

此时天尚未黑,晚霞坠在天际,亦倒映在少女眸中。

骆辰立在大堂通往后院的门口冷眼看着,唇角渐渐紧绷。

小七把核桃仁咽下,抢过骆笙手里的小榔头,笑呵呵道“还是我来吧,东家您歇着。”

一榔头下去,核桃皮四处飞溅,核桃仁也碎成了渣。

黑脸少年尴尬举着小榔头,呆呆道“这也太脆弱了。”

骆辰走过来,从小七手中拿过小榔头,拣起一个核桃轻轻敲开,把核桃仁完整剥出来。

少年动作熟练,力度适中,很快就剥了一小堆核桃仁,而后那双漂亮的眸子淡漠扫了小七一眼。

小七由衷赞叹“你真会剥核桃。”

骆辰抖了抖唇角。

这黑小子是不是傻

骆辰眼里的傻小子拿起一个核桃用力一捏,核桃就被捏开了,露出完整的核桃仁。

骆辰眼神直了直。

力气这么大吗

小七小心翼翼把核桃仁剥出来,捧到骆笙面前“东家,吃核桃。”

骆辰唇角一下子绷直了。

这黑小子一点都不傻

少年纤长白皙的手指伸出,把一碟核桃仁推到骆笙眼前。

他倒要看看姐姐吃谁的。

骆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平静把两个少年递过来的核桃仁倒进了手边小竹筐里。

两个少年皆愣了愣。

骆笙微笑“既然你们都这么会剥核桃,那就一起剥吧,等会儿秀姑要拿这些核桃仁做琥珀核桃。”

骆辰“”

小七则高高兴兴应一声,拿起一个核桃咔嚓捏破了。

骆笙掸掸落在身上的碎屑,留下两个剥核桃的少年往大堂走去。

红豆迎面撞上骆笙,禀报道“姑娘,乔寺卿的夫人在雅间坐着,想见您。”

骆笙先前因为去东宫做客,已经打探过太子妃的情况,一下子便反应过来“太子妃的母亲”

“就是她,还带着乔二姑娘一起来了。”

骆笙略一沉吟,抬脚去了雅室。

乔夫人等在雅室中,心中焦灼。

骆姑娘恶名在外,不是好相与的,而太子妃那里可等不得了。

门口传来动静。

乔夫人见刚刚离去的丫鬟陪着一名素衣少女走进来,忙起身打了招呼。

骆笙微微颔首“寺卿夫人。”

乔二姑娘跟着起身,心中恼火。

算辈分,骆笙是后辈;论身份,母亲是太子岳母。

就算今日是上门求助,姓骆的架子未免太大了。

骆笙视线往乔二姑娘身上落了落,问乔夫人“不知寺卿夫人找我何事,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桌上摆着几样菜,此刻并没动过。

这放在有间酒肆是相当罕见的。

“怎么会。”乔夫人勉强笑笑,而后露出愁绪,“实不相瞒,我是有事来请骆姑娘帮忙。”

“寺卿夫人先坐。”骆笙大大方方坐下来,不露声色接过红豆递来的茶盏。

求她帮忙

这几个月陆陆续续找她开口说这话的,都是为了请神医。

果不其然,乔夫人接下来的话印证了骆笙的猜测。

“听闻骆姑娘与神医是忘年交,多次请动神医出手。我家中有人生病,实在没了法子,只好厚颜来请骆姑娘帮忙了。”

“原来是这样。”骆笙放下茶盏,露出爱莫能助的神色,“恐怕要让寺卿夫人失望了。我与神医并不是忘年交,之前侥幸请动神医,是正好带去的礼物入了他老人家的眼。”

“既如此,骆姑娘可否代为送礼乔府定有重谢。”

骆笙摇头“上一次去请神医时,神医就发话说以后不需要此类礼物了,让我少去烦他。”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想试一试。骆姑娘能不能透露一下先前给神医送去的是什么礼物”

“抱歉,我不能透露。”骆笙干脆拒绝。

乔夫人面色微变,指尖颤了颤。

乔二姑娘见母亲受挫,忍无可忍道“骆姑娘,我母亲是真心实意来求你。你若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我们定会满足的。”

骆笙看向乔二姑娘,淡淡一笑“乔二姑娘觉得我缺什么”

乔二姑娘一滞。

骆笙收了笑,语气冷淡“我自然知道乔夫人是真心实意来求我帮忙。可我也说了,神医言明以后不再买我的账,这个帮我帮不了。怎么,令堂真心来求,我就必须得答应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霸道的事”

“你”

“二娘”乔夫人喝止了女儿,向骆笙赔礼,“骆姑娘不要与她计较,这丫头被我宠坏了。”

骆笙微笑“能理解。我也被我爹宠坏了。”

乔夫人一阵窒息。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怎么能这么气人

“骆姑娘,就请你再试试吧。无论能否请动神医,乔府都感激在心。”乔夫人语气带了哀求。

这样低的姿态,是乔二姑娘从没见过的。

她心痛又愤怒,却不敢流露出来。

母亲已经牺牲了脸面,她又怎么能任性呢。

“真的抱歉,我再去打扰神医会被打出去的,帮不上贵府这个忙了。”

乔夫人沉默许久,露出个难看的笑容“今日叨扰了。”

冷眼看着乔夫人母女离去,骆笙陷入了思索。

乔寺卿府上是谁需要请神医呢

回府的路上,骆笙交代蔻儿“回头打听一下乔寺卿府上情况。”

第197章 送别

蔻儿话多心细,转日就打听到了情况。

“乔府只有乔寺卿夫妇、乔二姑娘、乔公子四个主子。今日一早乔寺卿照常去了衙门,乔公子去了学堂……”

加之昨日来酒肆求医的乔夫人母女,也就是说神医不是为乔府四位主子请的。

“乔寺卿的双亲呢?”骆笙问。

蔻儿道“乔家是北河望族,乔寺卿的双亲不在京城。”

不在京城,那就不是蔻儿一个小丫鬟能打听到的了。

骆笙心念微转。

能让乔寺卿夫人带着女儿亲自来求她帮忙,那位患者身份定然不简单。

乔寺卿的双亲与长女都有可能。

父母关乎着孝道与乔寺卿仕途,长女身为太子妃关乎着乔家将来荣耀。

乔寺卿双亲远在北河,凭直觉,不大可能把李神医请去看诊。

这样一来,需要神医的是太子妃的可能就大了。

有了这个推断,骆笙扬了扬眉梢。

那日她在东宫见到太子妃,可没瞧出气色不好。

那日,她还见到了朝花……

骆笙出了大都督府的门直奔锦麟卫衙门,在衙门口遇到了平栗。

“三姑娘怎么来了?”许是顶着炎炎日头赶了一两个月的路,平栗看起来比离京前黑了些,语气温和依旧。

“来找我父亲。”对于骆大都督几个义子,骆笙态度不冷不热。

以往骆姑娘不把五位义兄当成兄长看,她若是态度太好,反倒奇怪。

更何况进京路上那一场刺杀至今真相不明,就是没有骆姑娘的作为在先,也热络不起来。

平栗显然习惯了这样的态度,笑着道“我带三姑娘进去。”

骆笙微微颔首,走在平栗身后。

走在前边的青年身材高大,步伐有力,走了数步停下来等她跟上。

“义父,三姑娘来了。”

骆大都督忙把书卷一放,对着走进来的少女露出个笑脸“笙儿怎么想着来这儿了?”

“有事找您。”

骆大都督冲平栗点点头。

平栗退出去,把房门关上。

“笙儿有什么事?”

“昨日乔寺卿的夫人来酒肆,让我帮忙请神医,被我拒绝了。”骆笙开门见山道。

骆大都督皱眉“她为难你了?”

“这倒没有,只是想着乔府是太子岳家,怕给父亲惹麻烦。”

骆大都督冷笑“笙儿不必担心,为父不怕这种麻烦。”

骆笙如释重负,一脸好奇“父亲知不知道乔府哪位病了,当家主母居然亲自来请我帮忙。”

骆大都督神色变得微妙“乔府上无人生病。”

“那是太子妃病了?”骆笙似是随口一问,心中微微一动。

看骆大都督的样子,太子妃不像生病这么简单。

骆大都督正准备糊弄过去,就觉衣袖被拽住了。

少女微仰着头,满是信赖“父亲肯定知道吧?”

骆大都督到嘴边的敷衍硬生生咽了下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现在糊弄女儿,万一以后太子妃的事传开呢?

太子妃容貌受损,一旦因此被废,必然瞒不住。

他要是现在说了瞎话,将来女儿知道了该怎么看他?

不能辜负女儿的信任。

骆大都督扫一眼门口,放低了声音“这话笙儿听了,莫要外传。”

“女儿明白。”骆笙松开骆大都督衣袖,唇角微扬。

“太子妃被一名宫婢刺伤了脸,据说落疤了。”

骆笙震惊“竟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宫婢?”

骆大都督亦是感慨“确实有些出人意料,那名宫婢是伺候玉选侍的……”

骆笙面色平静听骆大都督讲了个大概,一颗心却拧紧了。

刺伤太子妃的是宫婢……还是朝花?

“具体的为父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了一些风声,笙儿记得切莫外传。”

锦麟卫指挥使是外臣,掌握的稽查之权可不是用来查天子家事的。

“女儿知道。”骆笙笑着应了,话题一转,“听说舅舅要回去了。”

“你两个表兄马上要参加秋闱,家里事多,你二舅不得不早些回去。等你二舅走的那日,你和辰儿都去送送。”

骆大都督说着,心情就开始沉重了。

自从舅弟来了,每晚都由他陪着在酒肆吃,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他真是舍不得舅弟走啊!

“过得可真快,一眨眼笙儿从金沙回来小半年了。”骆大都督感慨着。

太快了,舅弟才来就要走了。

骆大都督似是想起什么“对了,笙儿,你开了酒肆,今年秋狩还随不随为父去?”

“秋狩?”骆笙眼神微闪,“我都把这个给忘了。”

骆大都督不由笑了“以前你不爱参加那些小姑娘的诗会、花宴,就是秋狩最积极。”

“去,当然去。”

秋狩啊,她或许找到让朝花与秀月碰面的机会了。

回到闲云苑,骆笙就问起红豆秋狩的事。

“往年参加秋狩的都有什么人?”

红豆掰着指头数了数“皇上会带着萧贵妃去,太子与太子妃也会去,再然后就是一些宗室子弟和武将勋贵了。”

骆笙转了转手腕上的金镶七宝镯“太子不是最宠爱那个玉选侍么,会不会带她去?”

红豆努力回忆了一下,摇头“太子好像只带太子妃去过。”

骆笙一想,随即了然。

平南王府一家最会做表面功夫,卫羌还只是太子,当然会给足太子妃体面。

不过今年太子妃“病了”呢。

想到这里,骆笙笑了笑。

又过了两日,骆大都督带着骆笙几人在郊外长亭送别盛二舅。

“三郎,你留在京城,不得给你姑父添麻烦!”盛二舅板着脸叮嘱盛三郎。

盛三郎笑得那个乖巧“父亲放心,我肯定老老实实的,绝不给姑父和表妹添麻烦。”

别以为他感觉不出来,父亲大人此刻看他相当不顺眼。

他可要坚持住,不能在最后关头被嫉妒心发作的父亲拎回去。

盛二舅见实在找不出儿子的茬,没好气嗯了一声,握住骆大都督的手“姐夫,我走了。”

骆大都督用力拍了拍盛二舅手背“舅弟一路顺风,等到大郎他们高中,早些打算进京啊。”

“一定的!”

盛二舅走出几步转过身来,语重心长道“笙儿,你的酒肆可要好好开啊。”



第198章 酒肆要歇业

酒肆自然是会好好开下去的。

有这间酒肆在,文武百官、宗室勋贵,乃至各府女眷,只要骆笙想,就能接触到。

于骆笙来说,这不是一家酒肆,而是一张大网,帮她网住某些人。

等到秋狩将近的日子,有间酒肆大堂内的显眼处摆出一个牌子,令酒客一进门就能瞧见。

只见牌子上写了几个大字:秋狩期间歇业。

牌子摆出的当日,第一个来酒肆的是赵尚书。

赵尚书看到牌子就是一愣,而后问招待他的店小二红豆:“秋狩期间歇业,这是什么意思?”

红豆随意瞄木牌一眼,很是诧异:“您没看明白吗?等到秋狩的时候咱们酒肆就关门啦。”

赵尚书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抖着胡子道:“我是问为何秋狩期间会歇业!”

恰在这时钱尚书走进来,听见赵尚书的话不由愣了:“歇业?什么时候?”

赵尚书一侧身,指着被他挡住的牌子道:“你看看。”

钱尚书一看,大吃一惊:“这,这是何意?”

赵尚书默默翻了个白眼。

看吧,谁看到了都得这么问。

女掌柜挤开红豆,解释道:“二位客官,是这样的,过几天我们东家要去秋狩了,来去怎么也要个把月,所以咱们酒肆就先关门了。”

“等等。”赵尚书听出不对劲来,“骆姑娘要去秋狩,酒肆为什么关门?”

这两者有关系吗?

他好歹是刑部尚书,虽然不擅长破案,也能一针见血指出问题。

女掌柜正斟酌着措辞,就听红豆理直气壮道:“我们姑娘要带大厨去啊,酒肆不关门谁做菜?”

“带大厨?”赵尚书与钱尚书异口同声,一脸震惊。

看在两个老头是熟客的面子上,红豆态度颇好解释道:“我们姑娘现在就吃着酒肆大厨做的饭菜顺口,当然要带去啦。”

赵尚书与钱尚书对视一眼,皆神色沉重。

马上要一个多月吃不到有间酒肆的酒菜?

这还让人怎么活!

骆姑娘只吃着酒肆的饭菜顺口,谁不是呢?

赵尚书余光扫到从后院走进大堂的一道素色身影,甩袖走了过去。

骆笙平静看着他:“赵尚书有事?”

“骆姑娘,酒肆说关门就关门,一关还是个把月,会不会有点影响生意?”

“影响生意?”骆笙眨眨眼,“不会啊。等酒肆重新开业,说不定来的酒客更多。”

赵尚书一滞,不甘心再劝:“可停下来的这段时间,不就没有生意了。”

骆大都督的女儿果然不是做生意的料,怎么能这么任性呢?

“没有也无妨,反正这些日子赚了不少,该让在酒肆忙乎的人好好歇歇了。”

忙个屁!

说这话的若是下属,赵尚书恨不得跳起来骂。

就这么一间小酒馆,一晚上只招待十桌客人,不算掌柜与大厨,足足有四个店小二,还有打杂的数人。

这能叫忙?

据说等酒肆打烊,这些人还有饭吃!

他都想好了,等他将来致仕不当尚书了,就托骆大都督来问问,看能不能在酒肆兼个账房先生。

钱不钱的不重要,管饭就行。

钱尚书一拍赵尚书肩头,叹气道:“赵兄,咱们还是先吃酒吧。”

赵尚书只得点头。

两个老尚书怀着沉重的心情随意拣了一张桌子落座,而后看一眼对面的人,齐齐色变。

不好,怎么和老钱(老赵)坐一桌了?那等会儿谁请客?

二人沉默着,直到红豆问要吃什么菜,还没人吭声。

“二位客官慢慢想,想好了喊我就行。”

钱尚书到底脸皮薄一点,咬牙道:“来两壶烧酒,一份油淋仔鸡、一盘卤牛肉吧。”

“再上两盘鲅鱼水饺。”赵尚书跟着道。

“好嘞。”红豆笑眯眯应下,去传菜。

这时一个人走了进来。

赵尚书与钱尚书忙起身见礼:“殿下。”

进来的是卫羌。

“二位大人不必多礼。”与两位尚书打过招呼,卫羌走到一处桌子坐下。

这是他第三次来吃酒了。

他发现有间酒肆成了他心情苦闷的时候除了去玉娘那里又一个去处。

在这里叫上一壶橘子酒,两样小菜,这么慢慢喝到快打烊,整个人都能放松些。

仿佛回到了少年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父母的打算。

那时候他钟爱的少女是他的未婚妻。

橘酒入口,只觉满口酸涩。

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这是赠给二位大人的小菜。”

卫羌不由看过去。

赵尚书与钱尚书齐齐抬头,一脸惊喜。

赠,赠菜?

他们莫不是听错了吧?

骆笙把四碟小菜放下来,解释道:“我记得赵尚书是咱们酒肆开业第一日来的老客,加之酒肆很快就要歇业,所以送几样小菜聊表心意。”

赵尚书一听,那叫个心花怒放,得意瞄了钱尚书一眼。

这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赠菜。

看看,今日能吃上全是他的功劳。

钱尚书本来已经在心里决定与赵尚书绝交,此时也悄悄改了主意。

罢了,看在赠菜的份上先做着酒肉朋友吧。

一道声音在门口处响起:“酒肆要歇业么?”

同样想问这个问题的还有卫羌。

他刚找到一处偶尔能消愁的去处,竟要关门了?

走进来的是卫晗。

他没有看别处,视线直接锁定立在赵尚书桌边的少女。

骆笙看过来,无奈指了指木牌:“那么显眼的牌子立在那里,王爷都不看看吗?”

卫晗这才发现了木牌的存在。

看清上面的字,他微微皱眉:“原来是要去秋狩。骆姑娘带着酒肆大厨去么?”

“对,带着厨子去。”骆笙不冷不热回了,走向柜台。

卫晗目光追逐着那道身影,眸光转深。

别人都以为有间酒肆的酒菜是那个从不露面的厨子做出来的,他却知道,骆姑娘的厨艺还在那名厨子之上。

骆姑娘把酒肆关门带着厨子去秋狩,难道只是为了让厨子给她打下手?

卫晗举步走到窗边落座,在心底轻轻叹口气。

他不在意骆姑娘会做什么惊人的事,只希望她不要陷入麻烦中,影响酒肆长久开下去。

嗯,有麻烦也无妨,反正秋狩他也在。

第199章 提醒

有赠菜,赵尚书与钱尚书一顿饭吃得心满意足。

至于酒肆很快要歇业——吃饭的时候,不想这么糟心的事儿。

卫晗一顿饭则吃得安安静静。

来去都是一个人,不安静也不行。

至于卫羌——自从那次请了一次客,再也不敢轻易开口说做东这种话了。

一个黑瓷罐映入眼帘。

正闷头喝酒的卫羌抬眸,就见骆笙不知何时走过来,立在桌前。

“这是——”卫羌带着酒气开了口。

他喝了一壶橘子酒、一壶烧酒,隐隐有些头晕。

“腌萝卜皮。”骆笙笑盈盈道。

卫羌不自觉皱眉:“今日没点这道菜。”

“赠送的。”

卫羌心里一惊,酒醒了两分:“今日花销不大,为何会有腌萝卜皮赠送?”

一道凉凉视线不知从何处投过来。

卫晗捏着酒杯,面无表情。

他也想知道原因。

“因为酒肆要歇业,今日来吃酒的客人都有腌萝卜皮赠送。”骆笙说罢,向卫晗走去。

卫羌盯了少女背影一瞬,再垂眸看着静静摆在桌面上的黑瓷罐,一时心情复杂。

他还记得那次带了一罐腌萝卜皮给玉娘,从玉娘脸上看到的感动。

而他已经有些日子没去过玉娘那里了。

骆笙微微扬了扬唇。

有了这罐腌萝卜皮,卫羌就有了去见朝花的台阶。

而腌萝卜皮是从有间酒肆得到的,顺口提到酒肆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只要朝花想见秀月,听到她会带酒肆大厨参加秋狩的消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

她相信以朝花的聪明能够做到。

卫晗默默看着拎着黑瓷罐的少女在他面前站定,明眸流波,唇角轻扬,似是想着什么高兴事。

想一想骆笙是从哪一桌过来的,年轻的王爷隐隐有些不快。

他才是酒肆的老顾客,骆姑娘却先给太子腌萝卜皮,还给的如此愉快,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扫一眼桌上摆着的四碟赠菜,忽然觉得那晶冻一般的水晶虾仁、金黄酥脆的茴香豆、碧绿酸甜的酱瓜、拌了红油的笋丝都没了滋味。

这些赠菜是他答应保守秘密换来的,岂是太子那样不劳而获。

“给王爷带走的赠菜。”骆笙把黑瓷罐放下,转身便走。

“骆姑娘。”卫晗喊了一声。

骆笙转过身来,神色冷淡:“王爷还有事?”

卫晗忽然没了话说。

好像又被嫌弃了。

“多谢。”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看着骆笙向赵尚书那桌走去。

一时酒散。

回大都督府的路上,骆辰突然开口问:“姐姐与开阳王很熟?”

“不算熟。”天上弯月如钩,冷冷清清,骆笙语气更冷。

骆辰深深看她一眼,道:“我听说姐姐扯掉过开阳王腰带。”

骆笙嘴角微抽,很快恢复了淡定:“那是过去的事了。”

跟在身后的石焱一听,脸都黑了。

听听骆姑娘这始乱终弃的论调,太无情了啊。

这个事怎么能过去呢!

骆辰也被骆笙若无其事的态度给惊呆了。

他以为骆笙好歹会脸红一下。

“打听开阳王干什么?”骆笙不紧不慢往前走着,随口问了一句。

骆辰表情严肃起来:“今晚他看了姐姐十二次。”

石焱呆了呆。

有这么多吗?

“是么?我没注意。”骆笙蹙眉揉了揉骆辰的头,“你注意这个做什么?”

小小年纪,莫不是太闲了?

回头跟骆大都督说说,给骆辰再请两个先生吧。

“不要摸我的头。”骆辰皱眉躲开。

一个男人总是盯着他姐姐看,难道他不该给提个醒?

想一想这个姐姐是骆笙,骆辰又有些茫然。

或许真的不需要提醒的。

这世上能占骆笙便宜的男人,大概不存在。

踏着月霜回去的还有卫晗。

偌大的开阳王府因为只有一个主子而显得有些冷清,就连那随风飘摇的一串串大红灯笼都添不了多少热闹。

卫晗踏入书房,默默看了一会儿书,走向书架背后从一处暗格拿出一把弓。

弓很普通,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柔软却带着薄茧的指腹抹过弓弦,男人唇角不自觉带了笑意。

今年的秋狩,似乎可以期待几分。

此刻赶回宫中的卫羌立在岔路口微微犹豫了一下,看一眼手中黑瓷罐,抬脚踏上了一条青石路。

路越走越偏,好在是在宫中,处处灯火通明。

卫羌推开小院的院门时,心情复杂难言。

他以为要很长一段时间眼不见为净,可拎着这罐腌萝卜皮,还是不自觉走到了这里。

青儿见到卫羌,震惊得手中绣筐都掉了下来:“殿下——”

“你们选侍呢?”

“选侍在里边。”青儿激动得声音都变了,“选侍,殿下来了!”

卫羌越过青儿往里走去。

一道纤细身影屈膝下拜:“殿下。”

卫羌走进去,把那罐腌萝卜皮放到桌几上。

朝花看了一眼,心中一动。

他又去有间酒肆了?

“殿下出宫了?”朝花因着这罐萝卜皮轻轻抬头,柔声问道。

看着那张清瘦苍白的脸,卫羌压在心里的火气散了些,淡淡道:“嗯,去了骆姑娘开的酒肆。”

朝花笑笑:“看来殿下很喜欢那家酒肆。”

卫羌不由想到了酒肆外迎风招展的青色酒旗,还有大堂里的酒香。

在那里,确实有种难得的自在。

看着比以往多了几分柔顺的女子,卫羌心情不错:“那里确实不错,只是以我的身份常去多有不便。”

朝花爱惜抚着装萝卜皮的黑瓷罐,语气满是遗憾:“是啊,要是换作寻常身份,妾也想去这家酒肆尝尝。能做出这样好吃的腌萝卜皮,酒菜一定十分美味。”

见朝花难得露出几分向往,卫羌笑笑:“以后会有机会的。”

他现在只是太子,未免束手束脚,等将来……可以把有间酒肆的大厨招进宫来。

“酒肆是骆姑娘开的,妾听闻骆姑娘行事肆意,以后或许就不开了。”

卫羌一听,不由笑了:“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骆姑娘确实任性了些,今年秋狩还打算带着酒肆的厨子去,酒肆要歇业。”

“是么?”朝花带着几分意外,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第200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几乎就在牌子摆出来的第二日,有间酒肆的熟客就都知道了酒肆即将歇业的消息。

有人欢喜有人忧。

喜出望外的非骆大都督莫属。

笙儿要带着酒肆大厨去秋狩!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大厨要给笙儿做饭啊。

给笙儿做饭,还愁他这当爹的没一口饭吃?

一连几日,骆大都督高兴得哼小曲儿,令锦麟卫上下一头雾水,暗暗怀疑大都督中邪了。

愁的自然是赵尚书等人。

皇上出宫放风一般都不乐意带着文臣,而是把他们留下处理政务。

毕竟都去玩了,谁干活呢?

再者说,他们这把年纪了,长途跋涉跑去山林打猎也受不住啊。

去不成,有间酒肆歇业,愁!

永安帝上朝时敏锐察觉某些老臣情绪波动有些大,一时间连几个想议的事都默默延后了。

还是等秋狩回来再说吧。

有间酒肆歇业前一日。

这日打烊比往日要早一些,大堂里灯火通明,香气诱人。

眼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了,骆笙开口道:“明日酒肆就要歇业,我来安排一下。”

众人放下筷子,乖巧看着骆笙。

万一表现不好被留下,那就没法活了。

“红豆、秀姑和小七随我去秋狩,其他人在酒肆等我们回来。”

对小七的安排,骆笙颇费了一番思量。

带小七去秋狩,肯定没有留在京中安全。

可是小七是她的弟弟,镇南王府的小王爷,她再担心小七的安全也不能把他当成金丝雀关在笼子里。

她的弟弟需要见识一下更广阔的天地,认识一群更出众的人。

至于杜飞彪与陆虎,二人毕竟是山匪出身,只要不惹事,就作为秀月的大侄子留在酒肆劈柴烧火好了。

带去秋狩,自然没有这个必要。

络腮胡子一听这个安排,脸都急红了:“东家,小七长这么大从来没与我分开过啊!”

倒不是真的担心小七,这些日子东家和秀姑对小七的好他都看在眼里呢。纯粹是想着被留下就吃不上秀姑做的饭菜了,难以接受。

小七一见络腮胡子如此,忍不住求情:“东家——”

他现在知道了,东家面冷心热,根本不是女魔头。

也因此,才敢求情。

骆笙伸手揉了揉小七的头,笑眯眯道:“小七若是舍不得你大哥,一起留下也可以。”

“我舍得!”小七脱口而出。

络腮胡子的脸由红转黑,心痛望着黑脸少年。

小七变了啊——

小七咧嘴笑出一口白牙:“大哥,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络腮胡子黑着脸没理他。

壮汉就比络腮胡子淡定多了。

他就知道没他们什么事。

与其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求秀姑多做些好吃的呢。

“姑姑,侄儿真的舍不得您啊。”壮汉虎目含泪望着秀月,情真意切。

秀月哭笑不得,安慰道:“今日我特意多做了一锅扒锅肘子,留着给你们吃。”

壮汉眼睛一亮:“原来那锅扒锅肘子是给我们留的。”

秀月笑笑:“扒锅肘子在三伏天能放上十日不坏,如今天凉下来了,能放更久。”

“能放再久有什么用哩,最多两日就吃完了。”络腮胡子心痛道。

“还做了一些烤馕,五香味的。”

壮汉与络腮胡子听了大为感动,齐声道:“姑姑,您对侄儿可太好了!”

这样的姑姑,怎么早没有呢。

秀月默了默。

这样的大侄子,她不想要了还来得及吗?

骆笙看向石焱。

一直看热闹的小侍卫登时头皮一麻,心生不妙的预感。

不是吧,他不是默认要去秋狩的吗?

“这次出京时日不短,你就留在骆府吧,酒肆这边有什么事还能处理一下。”

“东家!”石焱只觉一道惊雷狠狠劈到头上,劈得他头晕目眩。

“事情就这么定了。”

“骆姑娘!”小侍卫垂死挣扎。

他现在想起来了,他是开阳王的人!

主子去秋狩肯定会带着他的,怎么能被骆姑娘留下呢。

骆笙弯唇笑笑:“王爷吩咐你来骆府养鹅。”

石焱呆了呆。

忘记了,他以为他只是有间酒肆最优秀的店小二兼打手。

盛三郎重重一拍石焱肩头:“三火,好好照顾我表妹的鹅,等我们回来。”

石焱这小子,平时还总想跟他争最佳店小二的名头,现在看出身份不同了吧?

就是表妹不带他去,姑父也会带他去的。

心情愉悦的盛三郎回府的路上神采飞扬。

石焱则成了霜打的茄子,步伐沉重辍在后面。

“姐姐。”骆辰开了口。

骆笙看向他。

少年一脸嫌弃指了指跟在秀月身边的黑脸少年:“秋狩为何还要带他去?”

“正好给你做个伴。”

骆辰紧锁眉头,不满道:“我不需要他作伴。”

骆笙微笑:“我觉得你需要。”

“我不需要。”少年冷了脸,有些恼火。

骆笙就是偏心,什么给他作伴,明明是想带着那黑小子出去玩。

骆笙习惯性揉了揉骆辰的头,笑眯眯道:“你身体弱,其实应该留在京中好好养着,长途跋涉去狩猎挺让我担心的。”

骆辰浑身一僵。

威胁,这绝对是威胁!

父亲最听骆笙的话,她回去若是这么对父亲说,他定然会被留下。

“真的不需要玩伴吗?”月色下,少女笑意温柔,落在骆辰眼里却堪比女魔头。

“需要。”骆辰挤出这两个字,走到小七跟前,不耐烦抓起他的手。

小七错愕,随后咧嘴笑了:“我以前打过獾子呢,獾子肉可好吃了。”

骆笙看着牵手的两个少年,满意笑了。

东宫里,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太子妃自毁容后第一次站在卫羌面前,压抑着怒火问道:“听说殿下要带着玉选侍去秋狩?”

卫羌把书卷一放,淡淡道:“太子妃受了伤,需要好好休养。我让一两名侍妾随同伺候,有问题么?”

每一年的秋狩,为了不惹人非议他都是与太子妃同去,不带任何侍妾。

而今年不一样了。

太子妃毁了容,出现在外人面前就是丢皇室脸面,他带着侍妾去无可厚非。

“殿下带别人可以,带玉选侍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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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红李

卫羌视线落在太子妃面上。

太子妃生着一张鹅蛋脸,也算是气质温婉的美人儿,此时面上却罩着一层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察觉被打量,太子妃明知面上有薄纱遮掩,还是下意识别开脸,把没受伤的半边脸对着他。

卫羌淡淡反问:“为何不能带玉选侍?莫非我要带哪个侍妾,还需太子妃同意?”

太子妃拢起的指尖颤了颤,冷冷道:“殿下就不怕父皇见到玉选侍,想起她偷服避子药的事?”

卫羌脸色冷下来:“父皇日理万机,不会记着这些琐事,我劝太子妃莫要操心了。”

“殿下,玉选侍这样羞辱你,难道你就毫不介意?”太子妃声音微扬。

卫羌神色更冷:“介不介意,更无须太子妃操心。”

介意么?他当然是介意的。

若是不介意,当时他又怎么会大发雷霆,命玉娘搬出玉阆斋。

可要说介意到把玉娘从此丢到一旁的地步,倒也不会。

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从来不是玉娘。

他只是隔着玉娘,思念那个人罢了。

卫羌收回思绪,冷漠看着太子妃:“太子妃与其操心父皇会不会想起玉选侍的事,不如多想想自己吧。”

太子妃浑身一震,脸色越发惨白。

短短时日,她本来丰腴的身材成了单薄的纸片,似是随时都能被风吹跑。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藏着不甘。

倘若她的太子妃之位毁于那个贱婢的金簪一刺,她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失魂落魄离开的太子妃满心只想着一件事:到底怎样才能请到神医!

书房中烛火跳动,光线暗了下来。

卫羌静坐片刻,走出书房向玉阆斋去了。

翌日正是钦天监推测的好天气,晴空万里,宜出行。

蔻儿立在门口石阶上,哭湿了手绢:“姑娘,您可早点回来呀,外头到底不如家中舒坦,要是晒黑了、累瘦了可怎么办呀……”

红豆忍无可忍,怒道:“蔻儿,你都哭诉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有完没完了?”

“我这不是担心姑娘嘛。出门这么久没有我跟着,你又是个不行的,我能不担心吗?”

红豆撸了撸袖子:“你说谁不行?你再哆嗦一句试试!”

“别闹了。”骆笙出声制止了两个丫鬟的拌嘴。

另一边,一群姨娘正围着骆晴与骆玥七嘴八舌叮嘱。

“两位姑娘第一次出门这么久,可一定要注意安全。”

“是啊,二姑娘记得照顾四姑娘一些,四姑娘年纪小。”六姨娘偷瞄了骆笙一眼,见她没注意这边,压低声音嘱咐,“要是四姑娘不小心得罪了姑娘,二姑娘可要帮一把啊。”

另一名姨娘小声道:“不行还是如往年一样不去了吧,以前两位姑娘都不去的。”

“对,对,对,还是家里好,大姑娘不就不去么。”这话立刻引起几位姨娘附和。

骆玥忍无可忍道:“姨娘们莫要乱操心了,我和二姐能有什么事。”

以往不去,是因为三姐太霸道,压根就不许她们去。

今年好不容易可以去了,为什么不去。

大姐是不爱热闹,又快要出阁了,才不去的。

见四姑娘不耐烦的样子,一群姨娘默默叹口气。

她们也不想这么操心啊,可一想两位姑娘要与三姑娘朝夕相处个把月,心就揪得慌。

两位姑娘如花似玉,要是缺胳膊少腿回来可怎么办啊。

骆辰立在不远处,冷眼看着一群姨娘依依不舍送行,唇角紧绷。

这些姨娘对二姑娘和四姑娘倒是挺关心。

再瞥一眼神色淡淡的素衣少女,不由气结。

骆笙这个傻瓜,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被排挤了?

少年大步走过去,皱眉问骆笙:“走吗?”

骆笙点点头,喊了骆晴二人一声:“该走了。”

骆樱冲几人挥手告别。

一共两辆马车,骆笙与骆辰坐一辆,骆晴与骆玥乘一辆。

以骆辰的身份本该骑马,考虑到他的身体情况,骆笙要他坐了马车。

骆辰并不逞强。

他身体虽好了不少,还是比不得小七那样的,要是骑马撑到地方病倒了,难道眼巴巴看着骆笙与小七玩?

骆辰掀起车窗帘,往外看了看。

小七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崭新胡服,骑在骏马上显得精神抖擞。

少年轻轻哼了一声,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骆辰。”骆笙喊了一声。

骆辰扭过头来。

“吃点心吗?”骆笙指了指小桌几上的漆盒。

“吃。”骆辰从中拈起一块玫瑰糕吃下,忽然觉得心情好起来。

各府车马从四面八方往皇城的方向汇聚,而后形成一条长龙,缓缓向城外游去。

帝王出行乃是盛事,城中百姓把路两旁挤得满满的瞧热闹。

骆笙坐在车里,就听外头时不时响起惊呼。

“快看,那就是开阳王吗?”

“哪个?”

“穿绯衣的那个!”

“嘶——开阳王真好看啊。”

“又年轻又好看,听说还没娶王妃呢。”

紧接着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夹着羞涩与兴奋。

红豆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撇嘴道:“怎么就议论开阳王呢?明明皇上与太子更威风吧。”

骆辰实在觉得这丫鬟有些笨,淡淡道:“议论皇上与太子可能有杀头之祸,没人敢胡说。以开阳王的身份应该就行在銮驾之后,他又年轻又好看又没娶王妃,不议论他议论谁?”

又年轻又好看?

挑起车窗帘的骆笙目光游走寻觅着太子车驾,听到这话下意识往那道绯色身影上落了落。

恰在这时,那人回眸一瞥。

二人之间隔着车马,这一瞥自然不会与骆笙目光相接。

那个回眸更像是一个随意的动作,没有任何含义。

道路那侧的人群中却爆发一阵骚动嬉笑,香囊、手帕、鲜花等物如雨点般向那道绯色身影掷去。

骆笙轻轻抿唇。

又年轻又好看,又能招蜂引蝶。

“哇,掷果盈车啊!”红豆最爱凑热闹,顺手抓起一个红李投了过去。

“红豆!”骆笙沉着脸嗔了一句。

红豆忙缩回车厢中。

骆笙便见那人于香囊花雨中抓住那颗红李,随后看过来。

二人目光相触。

那身着绯衣的男子弯了弯唇角,咬了一口红李。

第202章 中途

那人身姿笔挺坐于马上,淡漠疏冷的表情因一只红李多了几分烟火气。

沿路看热闹的人群里传来更热烈的欢呼尖叫。

这一次,掷向他的物件就更多、更杂了。

手帕绢花只是寻常,还有小娘子一心急把才买的肉烧饼投了过去。

卫晗灵活躲避着某些可能造成重伤的物件,等到这阵急雨过去,把手中红李再咬了一口。

李子不大,酸酸甜甜。

卫晗回眸再看一眼那辆青帷马车,却发现那探出头来的少女早已放下了车窗帘。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红李,微微有些茫然。

骆姑娘为何扔一个李子给他?

是怕他渴了?

琢磨了一下,微微摇头。

按说不会对他这么好。

总不会是混在那些香囊、手帕里,想砸他一头包吧?

或者是提醒他看她?

卫晗胡乱想着,只觉手中红彤彤的李子还挺甜的。

“王叔。”一道声音响起。

卫晗侧头看去。

卫羌同样骑着马,穿一身绣金纹的玄色胡服,指着红李笑笑:“王叔喜欢吃李子?”

卫晗垂眸看了看李子。

他平时不大吃这些,似乎也谈不上喜恶。

再说,他喜欢还是不喜欢,为何要告诉关系一般的侄子?

没有等到回答,卫羌带着几分调笑道:“投掷红李的小娘子见到王叔吃了她的李子肯定极开心,说不准要炫耀一辈子。”

名动天下的开阳王吃了她投掷的李子,这对寻常小娘子来说确实是值得炫耀一辈子的谈资。

听卫羌如此说,卫晗只是笑笑,并没有与之多谈的念头。

谈论这只红李,好似在谈论骆姑娘。

他不喜欢这样。

卫晗把红李吃完,淡淡道:“殿下要落后了,该跟上了。”

卫羌看了卫晗一瞬,一夹马腹。

刚刚那只红李,似乎不是从夹道百姓中扔出来的呢。

车厢里,骆笙正训斥红豆:“胡乱扔什么东西。”

红豆眨眨眼:“婢子觉得好玩嘛,您看好多小娘子向开阳王扔东西呢,我还看到有人扔了一只绣花鞋。”

低头看一眼摆在小几上的红李,红豆迟疑看向骆笙:“姑娘,您是不是觉得扔李子有些浪费了?”

小丫鬟伸手拿起一个李子递到骆笙面前:“您吃个李子消消气,以后婢子不乱扔了。”

记住了,不能扔吃的,扔吃的姑娘会生气。

骆笙垂眸看一眼红李,一想那个人大大方方吃李子的样子,哪还吃得下去。

“放下吧。”

一只手伸出,把李子接过去。

骆笙看向骆辰。

少年手中托着红李,神色有些严肃:“开阳王肯定以为李子是姐姐扔的,所以才接住吃了。”

这分明是在占骆笙便宜。

“你想说什么?”骆笙笑了笑,恢复了平静。

罢了,一个李子而已,不代表什么。

先前骆姑娘扯掉了开阳王的腰带不也没怎么样,难道因为一只红李,她还需要向那个男人负责不成?

负责是不可能的。

骆辰看着骆笙,见她容色冷淡,眉微微一皱:“姐姐是不是还想着苏曜?”

要是这样,似乎更糟。

听骆辰提起“苏曜”这个名字,骆笙愣了愣。

金沙与京城仿佛是两个世界,她几乎忘了这个人。

骆辰见骆笙愣神却误会了,冷冷道:“苏曜还不如开阳王。”

见骆辰如此,骆笙反而来了兴趣,不动声色问道:“为何这么说?苏曜温润如玉,生得又好,哪里不如开阳王?”

骆辰冷笑:“盛佳兰害你就是因为苏曜,金沙县有位钱举人,女儿因不愿意出阁投缳自尽,据说也是因为苏曜。这两桩事苏曜若是牵扯其中,说明其人面兽心,若是没有牵扯其中,说明他就是个霉星。这样的人你不躲远点,还要凑上去不成?”

说到这,少年狠狠咬了一口红彤彤的李子,没好气道:“真要挑一个,还是开阳王吧。”

开阳王虽然也不怎么样,比起苏曜还是强多了。

“你小小年纪整日琢磨这些干什么?等到了地方我教你练练箭法,争取打一头獾子,到时候烤獾子肉吃。”骆笙平静说着,心中却为骆辰的敏锐吃惊。

一听打一头獾子,少年冷哼一声,闷头吃起李子。

不就是听那黑小子说打过獾子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不用打,也有的吃。

见少年终于安静下来,骆笙微松口气,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耳边是咔嚓咔嚓的声音,好像松鼠在啃食。

骆笙睁开眼,就见红豆捧着一只李子吃得正欢。

见骆笙睁开眼,小丫鬟忙问:“姑娘吃不?”

“李子就这么好吃?”骆笙皱眉。

她不记得从吃食上苛待过他们几个,非要这时候吃李子扰人清静。

红豆抿嘴笑:“婢子见开阳王吃得那么欢,想着这盘李子应该挺甜的。姑娘真的不尝一个吗?”

骆笙嘴角微抽,再次闭上眼睛。

围场就在北河地界,距离京城不算远,若是快马加鞭一日也就到了。

这样一支队伍自然快不了,中途免不了住宿歇脚。

住宿自是不用操心,早有沿路官府驿站安排妥当,而每次歇脚用饭就不是那么正好能赶到地方了。

转日晌午,队伍就在荒郊野岭安营扎寨,准备午饭。

一溜十数口大锅架了起来,这是供给勋贵大臣及家眷的饭菜。另有炉灶架起,围着几个御厨,这自然是给皇上、太子等人开的小灶。

大锅饭味道如何,谁吃谁知道。

骆大都督溜溜达达,就晃到了骆笙那里,还没走近就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酸味。

这是在做什么菜?

奈何围了一圈人,看不清里面情形。

骆大都督快步走过去,咳嗽一声。

先发现他过来的是骆晴。

“父亲。”

听到这声招呼,围着的众人这才纷纷回头行礼。

骆大都督哪顾得这些多余的,眼睛几乎要黏在那口架起的铁锅上了。

锅中翻滚着汤水,那令人垂涎的淡淡酸味就是由此传来。

“黄椒酱。”骆笙淡淡吩咐一声。

红豆把一个揭开盖子的粗坛子捧到骆笙面前。

骆笙从中舀了一勺子剁得碎碎的黄椒酱投入锅中,这才擦了擦手向骆大都督打招呼。

“父亲怎么来了?”

第203章 开业否?

骆大都督险些被这句话噎死。

他怎么来了?

快吃饭了啊,他当然就来了。

骆大都督决定当作没听到这句话,探着头问道:“笙儿,你在干什么?”

“熬酸汤。”

“熬酸汤干什么呢?”骆大都督不动声色把盛三郎挤开,凑了过去。

他观察过了,三郎这小子吃得最多,先把这小子挤到外边再说。

“秀姑要做酸汤鱼脑。”骆笙说着拿长柄木勺搅动了一下翻滚的汤汁,从红豆手中接过一个大肚瓶,往锅中再倒了一些汁水。

“这又是什么?”骆大都督好奇问。

他忽然发觉那股酸味更加浓郁丰富了。

“野山椒泡出来的水。”

望着锅中咕咕冒着的气泡,骆大都督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这调出来的汤水是不是又酸又辣的,晴儿她们不能吃吧?”

“能吃的!”骆玥飞快接话。

骆大都督愣了愣,看向并肩而立的两个庶女。

骆晴微红着脸跟着道:“能吃。”

骆大都督:“”

骆笙淡淡道:“这个天气赶路还是有些热,吃些酸辣的开胃解乏。”

“笙儿说得有道理。”骆大都督这才看向埋头做事的秀月。

秀月面前同样有一口锅,只是盖着锅盖,看不到里面焖了什么。

就在这时,秀月拿一个白手巾垫着揭开了锅盖。

一股香味直窜众人鼻端。

锅中摆着两个切成两半的鱼头,汤面浮着翠绿的葱段。

秀月用漏勺捞出鱼头浸入凉水,等鱼头冷透开始拆鱼骨,动作娴熟利落,不多时就把鱼骨拆去,完整鱼脑放入酸汤锅中熬煮。

骆大都督眼神变了:“鱼是哪来的?”

自从知道笙儿会带上有间酒肆的大厨去秋狩,他就知道在北河的个把月不愁吃喝了。

可万万没想到,路上还能吃得这么讲究。

不见随行的那些人放在平日都是锦衣玉食,赶路的时候哪个不是吃大锅饭,最多有些女眷带些不易变质的点心垫垫肚子。

“姑父,是我和小七趁着队伍扎营的时候下河捞的。”说到这,唯恐被姑父误会太贪吃,盛三郎忙解释道,“侄儿本来只是想洗把脸,没想到一条好大的肥鱼游过去。我想着这么肥的鱼不吃了可惜了,所以就”

骆大都督重重一拍盛三郎肩头,赞道:“三郎,你真是个好孩子啊。”

“还有小七,小七也捞了一条好大的鱼。”盛三郎指指小七。

骆大都督看了黑脸少年一眼,赞许点头:“小七也是个好孩子。”

正紧张的小七悄悄松口气,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都说锦麟卫指挥使特别可怕,吃人不眨眼的,没想到骆大都督还挺和善的。

骆辰抿了抿唇角,冷冷问秀月:“秀姑,什么时候能好?”

秀姑是个好的,奈何多了个侄子。

“快了。”秀月在外人面前沉默寡言,看了看翻滚的酸汤,拿过一个青花海碗把里面的鱼片下入锅中。

薄薄的鱼片,被长筷夹起时几乎能透过光来。

骆大都督看得眼都直了。

这么薄的鱼片,这得多入味啊!

骆笙道:“本来只吃鱼脑,鱼身鱼尾可以另作他用,只是出门在外不大方便,只得将就一下。”

“不将就,不将就。”骆大都督眼瞅着秀月用漏勺把雪白的鱼片捞出来,不由动了动嘴角。

临时搬出来的长案上,一排摆了数个青花碗。

每个碗中放一勺鱼片,再放一勺酸汤,就是一碗浓郁开胃的酸汤鱼片。

“可以吃了。”

骆笙才开口,众人就一脸跃跃欲试。

骆大都督重重咳嗽一声。

已经把碗端起来的盛三郎忙把碗递过去:“姑父,您吃。”

骆大都督伸手接过,这才心满意足吃起来。

一人分了一碗酸汤鱼片,很快就吃得见了底,皆眼巴巴望着骆笙。

“咳咳,笙儿,这么一碗鱼片汤不大够啊。”骆大都督委婉提醒道。

何止是不够,他可以吃一锅。

骆笙笑笑:“这锅酸汤鱼脑主要用来下面条吃的。”

“面条?”骆大都督眼睛一亮。

面条好,面条能解饱。

骆大都督打眼一扫,这才发现秀月身旁还放着个大笸箩,笸箩里平铺着宽窄均匀的面条。

刚刚那碗酸汤鱼片完全起不了垫肚子的作用,唯一的用处就是极大唤醒了食欲。

只要一想用那鲜美酸辣的鱼汤煮上这么一碗面条热气腾腾吃下肚,骆大都督就欢喜得想哼小曲儿。

他带着笙儿去秋狩,笙儿带着大厨。

这样的日子真是比神仙还快活。

这边正吃得热闹,在一旁吃大锅饭的人有些受不住了。

“骆大都督他们吃什么呢?”一名勋贵闻着若有若无飘来的香味,忽然觉得嘴里嚼着的馍馍难以下咽。

“好像是熬了一锅酸汤鱼头煮面条吃,我刚刚绕着从那边走听到的。”

“酸汤鱼头?”

“是啊,我还看到了。锅里翻滚着鱼头、葱段,还有红辣椒,别提多香了。”

“嘶是有间酒肆的大厨做的吧?”

“那可不。我早就听说有间酒肆歇业了,就是因为骆姑娘秋狩要带着大厨来。”

“啧啧,骆姑娘真是任性啊。”

那人叹口气:“任性好啊,不然哪有酸汤鱼头面吃呢。”

二人对视一眼,头一次对骆大都督有个这么任性的女儿产生了一丝羡慕。

香味越飘越远,吃不下饭的人越来越多。

太过分了,骆大都督跟他们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纵容女儿带着大厨去秋狩!

快要凝成实质的怨念中,卫晗带着石燚走过来。

正捧着碗吃面条的红豆眼睛直了,拽着骆笙衣袖道:“姑娘,石三火不是留在家里照顾大白么,什么时候跟来了!”

石三火藏得深啊,她竟然一直没发现。

望着走来的男子,骆笙淡淡道:“那不是石焱。”

“那是谁?”红豆一脸懵。

“石焱的弟弟石燚。”

“弟弟?”红豆伸手指着与石焱一模一样的年轻人,险些惊掉了下巴。

卫晗微微侧开身好让小丫鬟指准人,大步走到骆笙面前。

“王爷有事?”

“想问问骆姑娘,酒肆开业吗?”

第204章 蹭饭

卫晗一开口,无数双耳朵就立起来,一双双眼睛变得雪亮。

对呀,有间酒肆的大厨在这儿呢,他们可以买啊!

贵?贵点算什么,花点钱总比馋死强吧。

骆大都督捧着青花大碗吸溜着面条,猛给骆笙使眼色。

开什么业,自己人都不够吃,没见那口锅里只剩翻滚的面条,连块鱼皮都没了。

骆笙仿佛听到了骆大都督的心声,微笑道:“出门在外,当然不开业。”

那双清澈的眸子明显浮现出失望。

就听少女语气一转:“不过王爷若是不嫌弃,就留下吃一碗面吧。”

“当然不嫌弃。”男人唇角微扬,笑意隐现。

骆笙扭过头:“秀姑,给王爷和他的侍卫下一碗面条。”

秀月应一声,抓一把面条丢入煮沸的酸辣鱼汤中,用长木筷不停拨动。

不多时面条煮熟,捞起来放入早准备好的青花大碗中,再放入一小撮切得细细的葱花,一碗酸辣鲜香的面条就煮好了。

卫晗看了石燚一眼。

石燚立刻上前把碗筷拿起,奉到他面前。

卫晗接过青花大碗,优雅而不失速度地吃起来。

秀月再下了一碗面条。

这一碗是给侍卫的。

石燚端起大碗刚要动筷子,就察觉一道目光扫过来。

看似平静,实则危险。

石燚忙把面条递了过去。

卫晗满意点了点头,心道等回去或许可以考虑把石燚与石焱对调一下。

主子开始吃第二碗面,小侍卫却老老实实站着,瞧着竟有几分可怜。

一直冷眼观察的红豆终于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石三火。

石三火的面条要是被主子抢走,估计能当场哭出来,哪能这么老实呢。

见秀月又下了一碗面条,明显是给小侍卫的,红豆把碗端起走到石燚面前。

石燚看红豆一眼,规矩移开视线。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递到面前,小丫鬟笑呵呵问:“你是石四火吗?”

“嗯。”

“喏,拿着吧。”见小侍卫是个锯嘴葫芦,红豆摇了摇头。

石三火的弟弟不行,这么闷可当不了店小二。

不远处,那些被香味勾得挠心挠肺的人实在受不住了。

“大都督——”不知谁喊了一声。

骆大都督没找出是谁,干脆走了过去。

登时一群人把他围住了。

“大都督,那个面条……好吃吗?”

“咳咳,我记得那次大都督说要做东请吃酒——”

骆大都督听了直撇嘴。

这一听就是瞎话,这些人为了一口吃的脸皮够厚的。

“各位让一让,鄙人有些内急。”

眼见骆大都督一溜烟走了,众人面面相觑。

果然是锦鳞卫指挥使,太无情了!

可骆大都督一走,他们总不能凑过去找个小姑娘讨一碗面吃,那也太栽面了。

为什么开阳王可以?咳咳,开阳王不是被骆姑娘调戏过么,人家关系不一样的。

吃不着面条,还要闻着香味,这与酷刑没啥区别。

众人揣着馍馍赶紧躲远了。

不闻了还不行嘛!

一时间,以那口熬着酸汤鱼脑的大锅为中心,周围竟变得空荡荡。

两碗面条下肚,卫晗胃里总算舒服了些。

吃饱是不可能的,但骆姑娘对他忽冷忽热,不好太放肆。

其实要没那一颗红李,他原准备先忍一忍,等到了北河再讨吃的。

那颗红李给了他一点点底气,感觉吃上一碗面条问题不大。

“王爷吃饱了么?要不要再来一碗?”

迎着少女平静的眸子,卫晗在忠于胃口与保持形象之间犹豫了一瞬,吐出一个字:“好。”

捧着空碗的石燚不由动了动嘴角。

有时候三哥回王府,会跟他抱怨主子不争气,发愁照主子这个样子是别想娶到骆姑娘了。

他不以为然。

主子样样出众,想娶什么样的名门闺秀娶不到,为何要娶养面首的骆姑娘?

现在吃到这碗酸汤鱼脑面,他只想说:三哥说得对,主子确实太不争气了。

骆大都督返回时,盯着卫晗手中的青花大碗目露深思。

如果记得不错,这是第三碗了?

开阳王这个饭桶,怎么好意思蹭吃蹭三大碗的!

等等。

准备走过去的骆大都督停下脚步。

笙儿竟然愿意管饱,这,这明显有问题。

罢了,不能搅了女儿嫁出去的机会。

骆大都督默默走到一棵树下,叹了口气。

卫晗第三碗面条吃完,心满意足。

愉悦由心而生,冷清的眉眼都温柔许多。

“多谢骆姑娘的面条。”

“王爷客气。”骆笙语气淡淡。

她允许开阳王蹭吃,自然是有打算的。

她要抓住一切机会把朝花引来。

想引朝花来,就要先引来卫羌。她带来的大厨做的饭若是只给自己人吃,卫羌怎么方便找过来?

可秋狩的队伍里光顾过酒肆的人不少,要是对蹭饭的来者不拒,就是浪费精力。

以开阳王为门槛,是个不错的选择。

卫晗哪知道眼前少女有这些弯弯绕绕。他只知道这么多人,只有他一个外人吃到了面条。

想了想,卫晗再道:“多谢骆姑娘的李子。”

林间有风吹来,吹得他面颊微热。

而眼前少女的神色却越发冷淡。

他听她说道:“哦,王爷不必谢我,要谢就谢红豆好了。”

男人眉梢微扬,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骆笙微微一笑:“李子是红豆扔的。”

卫晗:“……”

华丽非凡的帐子里,脚下是厚实柔软的地毯,红木圆桌上摆满了菜肴。

永安帝动了几筷子站起身来,对萧贵妃道:“爱妃慢慢吃,朕出去走走。”

出了金帐,永安帝看一眼四周。

途中暂时歇脚,除了皇上有帐子歇息,其他人就没有这么讲究了。

无论皇亲贵胄还是随行大臣都是露天吃饭,甚至还有席地而坐的。

矜持些的女眷会留在马车里用饭,也有受不住憋闷的会走出来透气。

大周于男女大防上并不算严苛。

“父皇。”离着金帐最近的自然是太子。

“吃过了?”

卫羌点头:“儿子刚刚吃完。”

“怎么不见你十一王叔?”没见卫晗的身影,永安帝随口问了一句。

“饭菜刚刚端来,儿子就见王叔往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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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事外出

有急事外出,因为昨天陪孩子去爬山挥霍了唯一的一张存稿,今天更新估计在晚上。想说,爬山对我这种体力渣太可怕了,今天起来小腿肚子抽痛。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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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眼光差

永安帝顺着卫羌手指的方向看了看。

乌压压一片,自然是找不出那个人来。

不过永安帝似乎是随口一问,很快又转了注意力:“也不见骆驰。”

骆驰就是骆大都督的名儿。

骆大都督身为锦麟卫指挥使,外臣中皇上的头号亲信,歇脚时自是伴在圣驾左右。

卫羌默了默,道:“饭菜还没端上来,骆大都督就往那个方向去了。”

永安帝见卫羌指的还是那个方向,好奇油然而生。

一个两个都往那个方向去了,那里有什么呢?

“羌儿没问他们去干什么?”

“儿子没问。”卫羌顿了顿,“许是找骆姑娘吧。”

“骆姑娘?”永安帝想了想,“骆弛的女儿?”

“正是。”

永安帝眯眼想了想。

印象里,骆弛有个女儿名声还挺大的,似乎是调戏过开阳王……

这么一想,永安帝微惊:“莫不是你十一王叔去找骆姑娘麻烦,骆弛赶过去拦着?”

“王叔和骆大都督去了骆姑娘那里只是儿子的猜测。”

永安帝眼神沉了沉:“为何有这样的猜测?”

“到了吃饭的时候了。”

永安帝越发不解。

卫羌解释道:“这次秋狩,骆姑娘带了一个厨艺出众的厨子随行。”

永安帝先是一愣,随后哑然失笑:“骆驰这个女儿还真是……与众不同。”

他本想说胡闹,然而身为一位帝王有些话不好随便说出口,于是改了说法。

这话卫羌没有接,只是垂眼听着。

而永安帝没再追问,转身回了金帐。

用过午膳,永安帝惯例要午憩。

卫羌目光恭送永安帝进了帐子,想了想,向骆笙所在的位置走去。

骆笙与卫晗之间正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准确地说,是男人单方面的尴尬,对面的少女依然一脸云淡风轻。

卫晗拢了拢手指,仿佛犹能感觉到红李握在手心时的些微凉意。

原来李子不是骆姑娘扔的。

他呆了好一阵,憋出一句话:“李子还是挺甜的。”

骆笙微笑:“车厢里还有,王爷若是喜欢吃,我让红豆给你端一盘来?”

卫晗哪里听不出这是调侃,迎着少女的盈盈笑颜,那尴尬在这一刻化作一丝失落。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无措。

而偏偏面对挫折,这个男人习惯了迎难而上,就如他在战场上的每一次拼搏。

他回之一笑,神色镇定:“如果不是骆姑娘给的,那就不必了。”

骆笙一怔。

这个人……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

二人四目相对。

一个波澜不惊,一个面无表情。

倘若石焱在一旁,估计要为主子叫一声好。

可算是争气一回,没有在骆姑娘面前节节败退。

而换了石燚,对此并没太深刻感受。

现在小侍卫最深刻的感受就是三哥偶尔说话还是靠谱的,要是主子能娶到骆姑娘,简直是王府上下的福气。

“咳咳。”一声轻咳响起。

卫晗与骆笙齐齐看过去。

卫羌走过来,不动声色打招呼:“原来王叔在骆姑娘这里。”

“太子怎么过来了?”卫晗淡淡问。

卫羌视线落在那口翻滚着酸汤的大锅上,笑道:“闻着香味来的。”

卫晗皱了皱眉。

蹭饭?

“太子还没吃过?”

“没吃几口。”卫羌看向骆笙,“闻着怪香的,不知锅中煮了什么?”

骆笙与之对视,回道:“酸汤鱼脑面。”

卫羌扬眉。

听起来觉得更香了。

“不知可否讨一碗面条吃?”微微犹豫过后,他问道。

卫晗一双墨眉拧得更紧。

讨饭?

这个侄儿也是快三十的人了,有没有分寸?

骆笙就丝毫不考虑刚刚才蹭过饭的某个人的心情了,微微一笑道:“殿下这话客气了,当然是可以的。”

她扭头吩咐秀月:“再下一碗面条。”

少女的声音犹如泉水,冷然却不失甜美,落在卫羌耳中竟有一丝受宠若惊。

比起那日他前往有间酒肆请骆姑娘帮忙,今日的骆姑娘可懂事多了。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酸汤面由红豆端着奉到卫羌面前。

卫羌伸手接过,随口笑道:“好像没看到鱼脑。”

卫晗冷脸道:“太子来得晚,鱼脑已经吃完了。”

红豆忍不住撇了撇嘴。

瞧开阳王这话说的,活像他过来时吃到了鱼脑一样。

“殿下是来得晚了些。”骆笙说着,再吩咐一声,“秀姑,切些火腿丁当浇头吧。”

秀月从放置在大锅旁罩着雪白布巾的竹篮里取出一块色泽鲜红的火腿,利落切下一块剁成丁,以笊篱盛着放入酸汤锅中煮了煮,随后倒在面条上。

卫晗愕然。

太子来了不但有面条吃,还给弄了火腿浇头?

他沉默看向骆笙。

而骆笙则看着卫羌。

卫晗眸光彻底冷下来。

骆姑娘什么都好,只是眼光退步了。

“面条很好吃。”卫羌吃完一碗,由衷赞道。

“殿下还要吃一碗么?”

卫羌在心中飞快纠结了一下,忍痛道:“不了,已经饱了。”

这么多人看着,他跑过来连吃几大碗面实在不像样子。

“太子回去么?”一道冷淡的声音插进来。

卫羌冲卫晗点头:“回去。”

骆笙扫了卫晗一眼,含笑问卫羌:“殿下要不要带一碗面条给太子妃?”

卫羌一愣:“骆姑娘不知道?”

骆笙淡定反问:“知道什么?”

“太子妃身体不适,这次秋狩没有来。”

“是么?我没注意。”

见骆笙说得轻描淡写,卫羌不觉有异。

骆姑娘任性肆意,对这些不上心也不奇怪。

“秀姑,不用忙了。”

卫羌闻着浓郁酸香心中一动,改口道:“骆姑娘盛情,那我带一碗走吧。”

玉娘多次流露出对有间酒肆的向往,可惜以她的身份没机会去。给她带一碗有间酒肆的厨子做的酸汤面,也算是个安慰了。

骆笙微笑吩咐秀月:“秀姑,再煮一碗面给殿下带走,记得多加火腿。”

不多时一碗火腿丁冒尖的酸汤面被放入食盒中。

卫羌提着食盒往前走了两步,见卫晗立着不动,问道:“王叔不是要一起回么?”

“不是,我只是问问殿下走不走。”

卫羌:“……”

第206章 相见

卫羌提着食盒去了一辆马车旁。

青儿正靠着车壁打盹。

“咳咳。”

听到动静,青儿猛然睁开眼睛,一见是卫羌慌乱见礼:“殿下。”

“选侍在里面?”

青儿忙点头:“选侍在。”

“她吃过了么?”

青儿面露担忧:“几乎没动筷子,选侍说没有胃口。”

卫羌不由皱眉。

玉娘体弱,这样赶路确实吃不消,也难免吃不下东西。

他提着食盒钻进了车厢。

车厢中很宽敞,矮榻软毯、壁柜小几一应俱全。

一个青丝浓密的纤弱女子侧躺在矮榻上,似是睡下了。

“玉娘,你睡了?”

过了片刻,背对着卫羌的女子缓缓转身坐起,对他盈盈一笑:“殿下怎么这时候来了?”

“看你有没有用膳。”

朝花脸色苍白,笑容有些虚弱:“吃了些。”

卫羌靠过去握住她的手:“莫哄我,听青儿说你又没有动筷子。”

朝花皱眉:“青儿真是多嘴。”

迎着男人不悦的神色,她无奈笑笑:“在车厢里时间久了难免憋闷,就吃得少了些。”

“我给你带了一碗面条。”卫羌指了指刚刚放在小几上的食盒,“是酸汤熬的,兴许能吃得下。”

朝花犹豫着没有动。

卫羌劝道:“特意给你拿来的,好歹尝一尝。”

朝花赧然一笑:“让殿下费心了。”

卫羌见她笑了,心中微暖。

这些日子玉娘比以往爱笑了,让他见了心情也好一些。

这般想着,卫羌亲手揭开盒盖,小心翼翼端出青花大碗。

朝花见到那碗铺着满满火腿丁的酸汤面,眼神微变,不动声色问道:“殿下,这面条不是御厨做的吧?”

卫羌嘴角微扬,笑道:“自然不是,你猜猜这碗面条从何来的。”

朝花想了想,道:“莫非是从骆姑娘那里得来的?先前听殿下说这次秋狩骆姑娘会带着酒肆大厨来。”

“玉娘果然聪慧。”卫羌赞许点头,把一双筷子递给她。

朝花犹豫了一下,指尖轻颤把筷子接过,挑起几根面条送入口中。

“如何?”卫羌看着她,语带期待。

朝花把面条咽下,点点头:“很好吃。”

卫羌笑了:“那你多吃一些。”

“嗯。”

眼见一大碗面条快要见底,卫羌忍不住道:“面冷了不好吃,剩下一些也无妨。”

以玉娘的胃口,吃得是不是有点多了?

朝花停下筷子,眼中闪着愉悦的光彩:“面冷了也很好吃。”

卫羌登时没了话说,等到朝花连面汤都喝下,压下心惊提议道:“玉娘,不如出去走走吧。”

朝花望了一眼车门,犹豫道:“这合适么?”

“怎么不合适,眼下刚用过午膳,许多女子都在外面散步。”

朝花这才点头。

冷眼看着卫羌先出了车厢,朝花摸着微胀的肚子扬了扬唇角。

走出车厢,微凉的风迎面吹来。

朝花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举目眺望。

目之所及,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离着启程还有一段时间,在附近随意走走吧。”

朝花回头看了一眼车门。

“怎么?”

“殿下不如带我去见识一下有间酒肆的大厨吧,妾很好奇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酸汤面的大厨是什么样的。”朝花嘴角含笑说着这话,看似随意,实则紧张得攥紧了拳头。

她饿了几顿等来这么一个机会,若是错过,又不知等到何时。

见有间酒肆大厨的机会,她一定要抓住!

她要看一看那个人是不是秀月妹妹。

卫羌哪里知道眼前人的步步为营,闻言笑道:“也好,正好把食盒还回去。”

朝花弯腰进了车厢把食盒拎出,微笑道:“妾拎着食盒吧。”

看着朝花唇边的微笑,卫羌眸光闪了闪,莫名觉得这抹笑容有些熟悉。

倒有些像骆姑娘笑起来的样子。

“殿下怎么了?”

卫羌摇了摇头。

他一定是魔怔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玉娘与骆姑娘怎么会有相似之处呢。

若要说像,其实玉娘身上有像洛儿的地方。

洛儿曾说过,疏风聪颖在天资,玉娘聪慧在通透,两个要带去平南王府的丫鬟不是给他当侍妾的。

她会把她们许给能并肩的男子,方不负她们跟了她一场。

那时候,他有些恼,恼洛儿看轻了他对她的心意。

可到最后,是他食言了。

洛儿死了,不紧紧抓住她留下来的人,他太难撑下去。

“走吧。”卫羌微微点头,走在前面。

朝花垂眸跟着,心底冷笑。

这个自欺欺人的男人,真是把她恶心透了。

骆笙那里已经不见了那道绯色身影,只剩盛三郎几人帮着秀月收拾锅碗瓢盆。

这些家什都是从酒肆带出来的,可不能有个闪失。

“表妹,太子又来了。”盛三郎端着放冷的铁锅恰好抬头看了一眼,忙提醒骆笙。

骆笙看了过去。

秀月也看了过去。

一只青花大碗从秀月手中掉下去。

盛三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情急之下忙用铁锅去接碗。

一只手稳稳把青花碗接住,放到了一旁长案上。

盛三郎不由赞道:“石四火,身手真不错啊。”

石燚严肃看他一眼,没吭声。

这位盛公子与骆姑娘的丫鬟一样,都很自来熟。

“骆姑娘,我来还食盒。”卫羌见他的到来造成一点小乱子,有些好笑。

“殿下客气了。”骆笙视线越过卫羌往朝花身上落了一瞬,侧头吩咐秀月,“秀姑,你去把食盒拿过来吧。”

半晌,秀月吐出一个字:“是。”

她一步步向朝花走去。

朝花立在原地,面上竭力不露出异样,心中早已惊涛骇浪。

那是秀月!

尽管毁了容,变了模样,可秀月的声音没有变。

更何况她精于易容,一个人外在的变化难以瞒过她这双眼睛。

秀月已经在朝花面前站定,向她伸出手来:“贵人把食盒交给我吧。”

朝花似是被“贵人”这两个字刺痛,拎着食盒的手猛地一颤。

那只戴着金镶七宝镯的手把食盒递了过去。

卫羌的声音适时响起:“玉娘,这就是有间酒肆的大厨了,你这下见到了吧。”

朝花抿唇:“是,见到了。”

第207章 无言

秀月伸手去接食盒。

一只手白皙如玉,一只手粗糙不堪。

仿佛的年纪,却让旁人瞧着差出一辈来。

朝花盯着那只干枯褶皱的手,险些落泪。

王妃精挑细选了她们四个陪着郡主长大,单论样貌,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

十二年,秀月妹妹成了这个样子。

那只粗糙的手落在了提手上。

朝花几乎不受控制用冰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只手。

秀月用力一握提手,把食盒接了过来。

朝花一颗心仿佛被马蜂刺了一下。

疼而无措。

她怔怔看向秀月,却见秀月退至骆笙身边,恭顺沉默。

朝花缓缓移动目光看向骆笙,心头起了疑惑。

秀月何以对骆姑娘如此恭敬?

秀月的性子她了解,单纯认死理,根本不可能认郡主以外的人当主子。

骆笙见朝花看向她,扬唇一笑“玉选侍,我们又见面啦。”

“是,又见到骆姑娘了。”

骆笙笑着看向卫羌“原来殿下带走的那碗酸汤面,是给玉选侍送去的。”

迎着少女似笑非笑的目光,卫羌心生恼意。

他好歹是当朝太子,却被一个比他小了十几岁的小姑娘调侃。

难道这个小丫头就一点不把他放在眼里?

而骆笙仿佛丝毫没察觉卫羌的不满,拉着秀玉的手对朝花得意一笑“玉选侍,咱们酒肆大厨的手艺,你满意么?”

朝花看着秀月,用力点头“满意,很满意。”

说到这,她顿了顿,难掩遗憾道“若是能时常吃到这位大厨做的饭菜就好了。”

骆笙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神色“以玉选侍的身份,恐怕不方便去咱们酒肆吃酒。”

朝花落寞一笑“是啊。”

她转眸看向卫羌“殿下,咱们叨扰骆姑娘许久,不如回去吧。”

卫羌点点头,向骆笙告辞。

回去的路上,朝花沉默寡言。

卫羌看在眼里,宽慰道“去不得酒肆也不要紧,酒肆的大厨不是就在这里么。等到了北河,总有机会再尝到那位大厨的手艺。”

朝花迟疑“那会不会给殿下添麻烦。”

“你不用操心这些,这点面子骆姑娘还是会给我的。”

朝花苍白的面颊有了红润,眼中闪动着喜悦光芒“多谢殿下。”

红豆则在卫羌走了之后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蹭吃就罢了,还要连吃带拿带给小妾,也真好意思呢。”

见石燚要走,小丫鬟忙喊住他“哎,石四火你去哪儿?”

石燚停下来,回道“去找主子。”

“你不是被开阳王留下来刷碗嘛。”红豆诧异睁大了眼睛。

石燚一愣,而后平静道“已经刷完了。”

眼见小侍卫大步走了,红豆眨了眨眼“姑娘,石三火的弟弟原来是个呆子。”

盛三郎插嘴道“我看不呆啊,比石三火还稳重咧。”

“怎么不呆啊?”红豆丢了一个白眼给盛三郎,“开阳王那意思,明显是让石四火留下给姑娘打杂,石四火把这顿饭的碗刷干净就走了,你说他不呆谁呆?”

盛三郎恍然大悟“对啊,把石四火留下,开阳王才好到了饭点就过来。”

一道冷淡声音插进来“走了不是正好。秀姑做的饭菜我们吃尚且不够,为何分给别人。”

少年绷着脸,对红豆挽留石四火的举动十分不满。

盛三郎解释道“表弟不知道,开阳王是酒肆的老顾客了,预付了银子的,总要给些优待。”

“预付了多少?我姐姐又不缺银子。”

盛三郎摸了摸下巴“预付了一万两吧,也就够吃一个月的。”

骆辰“……”要是这样,吃一两碗面条也行。

骆笙是个大手大脚的,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开阳王这种大主顾是该好好维护着。

正被几人议论的石燚回到卫晗身边“主子。”

卫晗面色微沉“怎么回来了?”

“碗已经刷好了。”石燚恭声道。

卫晗沉默一瞬,淡淡道“退下吧。”

罢了,等回去后两兄弟还是不必换了,刷恭桶的差事更适合石燚。

车厢里,秀月情绪激动握住骆笙的手“郡主,真的是朝花,朝花真的当了那个贱男人的侍妾了!”

骆笙安抚拍拍秀月的肩“冷静一点,咱们来秋狩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与朝花接触么?秀月,你这个样子容易坏事的。”

秀月用双手捂住了脸“婢子就是……就是不敢相信。朝花她怎么能委身仇人呢,她睡在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身边,不觉得恶心吗?”

车厢里一时沉默。

良久后,骆笙轻声问“你看到朝花手腕上带着的那只镯子么?”

秀月放下手,看着骆笙。

骆笙扬了扬手腕“那只镯子与我现在戴着的是一对,是我当年临出阁前交给朝花保管的。”

“郡主——”

骆笙轻叹道“我对朝花说,让她无论如何替我把镯子守好了。你猜朝花当时说什么?”

秀月几乎没有犹豫便脱口而出“镯子在人在,镯子不在人亡?”

这一点,无论是朝花还是她,或是绛雪与疏风,都是一样的。

当年若不是知道小王爷逃出生天,抱着找到小王爷让镇南王府血脉延续的念头,在得知郡主身亡的那一刻,她就随郡主去了。

“是啊,朝花确实这么说。但我告诉她,镯子必须在。”

秀月神色一震,许久后喃喃道“朝花是为了守着郡主的镯子吗……”

“秀月。”

“婢子在。”

“朝花配合我们这边的计划来见你,我相信她还是你的朝花姐姐。不过十二年足以改变太多事,要不要坦白我的身份还需进一步接触判断,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秀月用力点头,有些茫然“可朝花身为太子侍妾,即便到了北河恐怕也不方面来见我们。”

北河围场设有行宫别院,皇上、太子住行宫,勋贵大臣住别院。身在行宫的朝花想吃到她做的饭菜还有可能,亲自过来就非易事了。

事关郡主重生的隐秘,不可能通过字条传递消息。

骆笙微微一笑“朝花不方便过来,你可以过去啊。”

第208章 狩猎

队伍出发的第三日傍晚,赶到了北河围场。

修整一晚后,第二日一早要参加围猎的人便带着长弓箭囊集合在一处,簇拥着皇上前往猎苑。

换了一身青色骑装的骆笙也在队伍之中。

入眼是一望无垠的草原与密林,风吹草低,天高云淡。

不远处是一顶接一顶帐子。

那些不参加狩猎的女眷可以在帐中玩乐,或是在近处散步赏景。

这样辽阔的天地,是京城那一方后宅见不到的,自然不能窝在别院中浪费好时光。

骆笙遥望紧挨着最华丽金帐的那顶帐子。

那是太子金帐,朝花应该就在里面。

只是她以太子选侍的身份不方便随便出来走动,即便出来也少不得前呼后拥。

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啊。

骆笙抓紧缰绳,心底轻叹。

“表妹,等会儿我打一头鹿给你吧。”盛三郎骑坐的黑马与骆笙骑坐的枣红马并头而立,比起主人的兴奋,大黑马倒是镇定多了。

红豆撇撇嘴:“我们姑娘去年还打了一头小豹子呢。”

盛三郎一惊:“表妹,你真打了一头豹子?”

骆笙不置可否牵了牵唇角。

她哪知道骆姑娘去年有没有打到豹子,红豆说是,那就是吧。

盛三郎显然被震撼了:“表妹可太厉害了……豹子肉比鹿肉还好吃吗?”

红豆:“……”她还以为表公子被姑娘的丰功伟绩震住了,没想到还是为了吃。

号角声响起,数队骑兵奔向四面八方。

密林深处,哨声此起彼伏。

一群群鹿在林间草原上奔跑,引来更多野兽。

随着包围圈缩小,鹿群开始惊慌奔跑,豺狼虎豹凶猛追逐。

遥遥望着这般情景,众人心情变得激荡兴奋。

一年一度的秋狩,这才真正开始。

“请皇上首射。”

随着大臣奏请,永安帝接过内侍递过来的弓箭,策马向前奔去。

一道箭如流星飞出,正中一头雄鹿。

人群中登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奉承。

“请太子殿下随射。”

卫羌手执缰绳,看向永安帝。

“去吧。”永安帝微微颔首。

卫羌这才策马奔出,举目环顾,弯弓搭弦射出一箭。

羽箭飞射而出,射中一只白兔。

众人又是阵阵喝彩。

射中雄鹿与白兔虽不及射中猛兽风光,但第一箭本就不图多么威风。

箭不落空,图个好彩头。

接下来轮到了卫晗。

放在往年有平南王在,平南王是兄长,自是在开阳王前面随射。而今年平南王出事,整个平南王府都没有来人。

秋狩的队伍中,除了皇上与太子,身份最尊贵的非开阳王莫属。

一袭绯衣,一匹白马。

俊美严肃的青年手握长弓奔向奔跑的野兽,气势惊人。

众人却难以联想鲜衣怒马的少年风流,只有金戈铁马的勃勃英姿。

有人忍不住小声道:“开阳王莫不是要猎一头虎豹?”

“以开阳王的身手猎一头虎豹当然不在话下,只是有些不合适吧……”

刚刚皇上与太子一人猎了雄鹿,一人猎了兔子,开阳王要是射杀虎豹,岂不是压了皇上与太子一头。

随射不比接下来的大规模围射,算是秋狝之礼的一部分,该收敛还是要收敛的。

看着那道挺拔的绯色身影,不少人在心中暗暗摇头:开阳王刚及弱冠,到底有些年轻气盛了。

卫晗自然不会在意众人的想法,拉满长弓,一支羽箭迅疾飞出。

众人目光追着那支飞出的羽箭,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羽箭已经把远处的猎物钉在了地上。

速度有些快,距离有些远,众人伸脖子探脑袋,也没瞧清楚开阳王究竟猎到了什么野兽。

这时负责驱赶野兽的骑兵高喊道:“王爷猎野猪一头——”

风吹草动,骏马甩尾。

在场之人却好似石化一般,一个个表情呆滞。

是不是听错了?

瞧着开阳王刚刚那个英姿飒爽劲儿,就算不射豺狼虎豹,至少得射一只狐狸吧。

猎了一头野猪……

有专门负责的侍卫上前把野猪拖走,作为开阳王的战利品保存。

众人默默看着那头死透了的野猪连拖带扛被弄走,心情微妙。

在北齐人眼里大周的开阳王是杀神般的存在,就,就不能给他们争点气嘛,怎么能射粗笨不堪的野猪呢!

静悄悄的场面一时涌动着无形的怨念。

永安帝清清嗓子,开了口:“十一弟好箭法。”

野猪若是发起狠来十分凶悍,那么远的距离能一箭毙命,可见是射准了要害。

不但要准,力道还要足。

开阳王箭法无双,这是野猪再粗鄙也掩盖不了的事实。

听皇上开口称赞,众人收拾好心情跟着赞美起来。

号角声吹起,拉开了王公大臣围猎的序幕。

“看我猎一头鹿来!”盛三郎举着弓,兴奋冲了过去。

红豆跃跃欲试:“姑娘,您怎么不去?”

“去,你们自由行动就好,打到好的猎物回去烤肉吃。”

骆笙这话才落,就见两个少年骑马冲了出去。

一个是骆辰,一个是小七。

红豆也欢呼一声冲出去。

骆笙抖了一下缰绳,速度并不快,与其说是狩猎,不如说是闲逛。

身下枣红马似乎有些伤自尊,不满甩了甩尾巴。

一匹大白马凑过来。

“骆姑娘没有看中的猎物吗?”

骆笙侧头看着白马的主人,淡淡道:“暂时没有入眼的。”

两匹马并头往前跑着,男人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骆姑娘觉得我猎到的那头野猪怎么样?”

骆笙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想了想道:“威武雄壮?”

那道绯色身影微微一晃,险些从白马上栽下去。

缓了缓,卫晗试探问:“骆姑娘觉得用来做叫花肘子怎么样?”

他还记得回京的路上与骆姑娘偶遇,正撞见她在做叫花肘子。

那肘子的香味不但令他驻足,还勾的一群山匪忍到肘子做好了才跳出去。

呃,山匪里那个黑脸小子如今也跟着骆姑娘来打猎了。

“王爷想吃叫花肘子?”

看着神色冷淡的少女,卫晗轻咳一声道:“只是一个提议。骆姑娘做什么我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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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朋友

骆笙看着卫晗。

男人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一双墨玉般的眸子熠熠生辉。

清澈、干净,甚至带了一点纯真。

名动天下的开阳王当然不可能是个纯真的人,只能说在某些人面前,才会流露出这份纯粹。

就如许多人一样,在不同的人面前会有不同的模样。

骆笙一颗心却是冷硬的,淡淡道“做菜的不是我,是秀姑。”

她轻轻一抖缰绳,催着身下枣红马加快速度,欲甩开狩猎才刚开始就想蹭吃的男人。

大白马却拦着枣红马不让走。

只见大白马用嘴不断拱着枣红马的头,发出低低的嘶鸣。

枣红马闪躲着,却无可奈何。

骆笙板着脸提醒“王爷管好自己的马。”

卫晗歉然笑笑“实在对不住,没想到我的马脸皮这么厚。”

他说着拍了一下大白马,警告道“安分点儿,怎么能缠着骆姑娘的马呢”

骆笙默了默。

她怀疑开阳王是故意的。

“那就说定了,等狩猎结束我把野猪给骆姑娘送去。”卫晗撂下一句话,一夹马腹跑远了。

骆笙握着缰绳不由气结。

这个男人为了吃真是不择手段

骆笙冷着脸策马奔驰在草原上,见到一只野兔仓惶跑过,弯弓搭弦射出一箭。

灰兔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骆笙骑着枣红马奔过去,弯腰捡起野兔。

有了这个小小的战利品,她没了继续狩猎的兴致,掉头往回走。

“三姐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正采摘野花的骆玥见骆笙走过来,不由一愣。

“打到了战利品,就回来了。”

骆玥看了一眼骆笙手里提着的野兔,有些吃惊“三姐就打了一只野兔”

去年秋狝她没有来,却听说三姐打了一头小豹子呢。

为此,还在贵女间出了不小的风头。

骆笙低头看看野兔,道“烧着吃也够了,还有别的呢。”

骆玥一听眼都亮了。

红烧野兔好吃啊,麻辣兔块也好吃,或者炖汤也是可以的

脑子里飞快转着这些的少女哪还想得起来作为战利品的猎物够不够威风。

猎一只野兔当战利品不算不拖后腿,开阳王还猎了一头猪呢。

骆玥提着一篮子鲜花,眉眼带笑。

“二姐呢”骆笙随口问了一句。

骆玥回过神来“二姐说随便走走,没和我一起。”

“一个人”

“带着丫鬟呢。”

骆笙这才不再问,提着野兔往前走去。

“三姐去哪里”

“去溪边把兔子皮剥了,四妹要一起么”

骆玥猛摇头“还是不了,我还要摘些野花。”

她大概只适合吃兔肉,剥兔子皮还是算了。

一想那血淋淋的场面,骆玥打了个冷颤。

来到溪边,骆笙赫然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听到动静,抬头看来。

“骆姑娘怎么来这里”

“收拾一下打到的猎物。”骆笙扫一眼溪边大石上被开膛破肚的野猪,不用问也知道这个男人在溪边干什么了。

卫晗手中匕首熟练剥着野猪皮,笑道“我也在收拾打到的猎物。”

他也不知道突然飞扬的心情是为什么,只是见到骆姑娘与他一样都是来溪边收拾猎物,就生出欢喜来。

骆笙看着那笑容有些碍眼,淡淡问道“这么大一头野猪,为何不交给侍卫收拾”

单是拖到溪边来,也要费不少工夫吧。

男人笑容更盛“亲手收拾的猎物想必吃起来更香。骆姑娘是不是也这么想”

骆笙拎着兔子没搭理他。

她没想这么多,就只是闲得无聊而已。

狩猎才第一日,没有个由头不好贸然与朝花接触,她又没有打猎的心思,总不能坐在帐子里发呆。

卫晗早习惯了少女的冷淡,见她不语也没什么反应,净过手走到她面前把野兔接了过去。

骆笙一时不察,战利品已经到了对方手中。

她冷眼看着那人拎着兔子回到野猪身边,动作利落剥兔子皮。

只不过片刻功夫,兔子已经处理好了。

卫晗把洗干净的野兔同样放在干净的石头上,洗过手走过来。

“骆姑娘,我都收拾好了。”

骆笙嘴角微抽。

是不是还要她表扬几句

“我现在把野猪肉与兔肉送到骆姑娘那里吧。”

都变成野猪肉和兔肉了,骆笙还能怎么样,只能冷淡点个头,转身便走。

卫晗把收拾好的野猪与兔子放入带来的竹筐里,快步追上那道青色身影。

骆笙睨了他一眼,问“王爷把打到的猎物送去我那里,就不怕闲言碎语”

秋狝第一日打到的猎物,意义总是不同的,她不信开阳王不知道。

至于她她怕什么闲言碎语,她是骆姑娘。

“闲言碎语”卫晗一怔,“都知道骆姑娘把有间酒肆的大厨带了来,为什么会说闲言碎语”

他前日吃到了酸汤鱼脑面,有七八个人跟他打招呼时打听面条好不好吃。

看着那些人艳羡的眼神,他丝毫不会怀疑倘若他们如他一般与骆姑娘有些交情,会把猎物都送去。

骆笙深深看卫晗一眼,露出个轻松笑容“王爷说得也是。”

她可能是误会了,开阳王哪里是对她有意,分明是对吃的上心。

这样也好,以后相处乐得轻松自在,不必担心陷入不必要的麻烦。

那一日,这个人只是喝多了吧。

望着辽阔的草原,少女神色柔和下来。

当个寻常朋友相处挺好的,至于将来会不会绝交,那就将来再说吧。

卫晗忽然觉得眼前少女对他的态度有了微妙变化。

自从在酒肆喝得有些酒意那一晚之后,骆姑娘态度日益冷淡,现在却突然温和了。

然而这种变化,并没有让他感到高兴。

他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可是每一句都是实话实说

“骆姑娘。”

骆笙看着他。

“我从来不怕闲言碎语。”

“哦。”骆笙敷衍点点头。

是她想多了,开阳王被骆姑娘扯掉了腰带还雷打不动往有间酒肆跑,怎么是怕闲言碎语的人。

望着平静无波的少女,卫晗突然生出握住她手的冲动。

然而不敢。

他定定望着她,道“我只怕想要交的朋友不把我当朋友。”

第210章 心不由己

骆笙笑了笑,一边往前走一边随口道“王爷这个担心有些多余,愿意与王爷交朋友的大有人在。”

卫晗看着她道“可我想交的朋友少。”

骆笙与之目光相触。

提着野猪与兔子的男人轻笑“我最想交的是骆姑娘这个朋友。”

骆笙看着神色认真的男人,暗暗叹了口气。

开阳王为了一口吃的够拼的。

“骆姑娘可愿意”

骆笙沉默片刻,微微一笑“能与王爷做朋友,是我的荣幸。”

卫晗当然不会把这句客气话当真,心情却放松许多。

无论如何,这是骆姑娘亲口答应的。

他们是被承认的朋友了。

先做朋友,再做好友。徐徐图之,不能心急。

卫晗遥想着与身边少女成了至交好友,想吃什么随便点,再也没有被拒绝的风险,就觉将来无限美好。

骆笙冷眼瞧着身旁男人露出傻兮兮的笑,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么一个人,也不知怎么统帅千军的,敌方祭出个酱肘子说不准就被勾走了。

卫晗捕捉到少女那个白眼,微微一怔。

他还从没见过骆姑娘作出这般表情。

印象里骆姑娘一直是淡然的、镇定的,甚至有些冷漠无情。

至于京城街头那个拦住他的莽撞少女,其实早已没了多少印象。

会悄悄翻白眼的骆姑娘似乎有些可爱

这般想着,卫晗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加快,却忍不住多看了身边少女几眼。

因为心跳不正常,面上反而越发严肃。

流露出异样被骆姑娘发现就不好了。

“王爷有事”骆笙察觉卫晗看她,淡然问道。

男人一紧张,脱口而出“骆姑娘多笑笑,会更好看。”

骆笙猛然停下脚步,平静的表情有了裂痕。

这人严肃着一张脸瞅着她,就是说这个

卫晗被骆笙的反应吓了一跳“崴脚了么”

骆笙紧绷唇角没吭声。

还笑起来更好看。

刚刚给了几句好话,这人就敢顺杆爬。

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骆笙没有往下想,只是看着那面露紧张的青年,生出踢他一脚的冲动。

卫晗却把骆笙的沉默当成了默认。

他把背着的野猪放下,以征询的语气对骆笙道“骆姑娘,要是比较严重,我来背你吧。”

骆笙抽了抽嘴角。

她还没说一个字,就发展到要背着她了

她现在忽然觉得又不是误会了。

卫晗再次把骆笙的沉默当成了默认,稳稳当当矮下身来,等着崴了脚的少女趴到他背上。

一双鹿皮靴闯入视线,随后远去。

与之一同远去的,还有一角青色裙摆。

卫晗愣了愣,随后追上去“骆姑娘,你没事儿”

骆笙气笑了“王爷盼着我有事,好背我回去”

“我没有这么盼着。”卫晗坚决否认,耳根却微微红了。

尽管刚刚以为要背着骆姑娘,他莫名有些欢喜,可他更希望骆姑娘好好的。

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骆笙见他冷玉般的面颊被绯衣染了红色,突然没了话说。

罢了,她和一个满心只想着蹭吃蹭喝的人计较什么。

骆笙举步往前走。

“骆姑娘,等一下,野猪肉和兔子肉还没拿。”

骆笙“”

二人并肩走了一阵子,骆笙突然皱眉。

她瞥见骆晴与平栗往林中去了。

骆笙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进京路上的那场追杀,让她对骆大都督几个义子心存戒备。

她以前就隐隐觉得骆晴对平栗有些不同,而今二人一同往密林里钻,是纯粹的男女之情,还是其他

骆姑娘是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追杀骆姑娘实际上要对付的是骆大都督。

倘若平栗有问题,骆晴与他来往过密是祸非福。

骆笙当机立断停下脚步“王爷先把东西送到我那去吧,我突然想到还有别的事,不与王爷一起回了。”

见骆笙神色严肃,卫晗十分识趣点了点头“好。”

而后一句废话都没有就走了。

骆笙见他如此,表情微松。

在这方面,开阳王还是不错的。

她不喜欢与自以为是还添乱的人做朋友。

骆笙摸一摸藏在衣袖中的袖箭,悄悄进了林中。

林中树茂草深,便于隐藏。

对话声穿过草木传来。

“大哥怎么想起问三妹与开阳王的关系”

男子声音响起“近来我见三姑娘与开阳王走得颇近,好奇问一问。义父最看重三姑娘,三姑娘若有什么情况,也好报于义父知晓。”

骆晴弯唇一笑“大哥,我觉得这些事没必要向父亲禀报。三妹与开阳王来往光明正大,想来真有什么,父亲会看在眼里的。”

听了骆晴的话,平栗似是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道“遇到事一时习惯了多想,让二妹见笑了。”

他含笑凝视着眼前的人,令骆晴不由微微垂首,声音低了下去“我没有笑话大哥”

一只手把她的手握住。

骆晴错愕抬眸,霞飞双颊。

二人双手交握,天地间仿佛安静了一瞬。

而后那只手松开。

平栗俯身从草丛中摘下一朵粉色野花,轻轻簪到骆晴发间。

“大哥”骆晴红着脸,有些无措。

平栗微微一笑“我觉得这朵花很衬二妹。”

“大哥,我出来久了,该回去了。”骆晴红着脸说完,提着裙角匆匆跑了。

平栗注视着少女远去,扬唇笑了笑,大步走出密林。

林间风动,草木摇曳。

骆笙等了片刻,才面无表情走出来。

骆晴与平栗这是情投意合

骆晴的表现,明显是动了心。

都说情难自禁,心不由己,即便她出言干涉,恐怕也没有用处。

若是向骆大都督提起骆笙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说不得骆大都督就直接拍板把骆晴许给平栗了。

万一平栗对骆大都督有异心,那时的骆晴该如何是好

此事只能是暂且留意,以观后变。

心不由己

骆笙抬手,轻轻按在心口处。

片刻后,她笑了笑,从另一个方向向密林外走去。

心不由己是别人的权利,而她早就没有了。

也不需要有。

想着这些的骆笙步伐匆匆,却不知直到亲眼瞧着她安全回到金帐,那身着绯衣的青年才默默转身。

第211章 飘香

卫晗漫无目的走着,随手摘了一朵野花垂眸打量。

花儿很好看。

好看的花儿确实衬好看的人。

想到林间瞧见的那一幕,拈着花的青年似是被提醒到了。

或许他也可以给骆姑娘送些花当作谢礼,说不定她会喜欢。

连绵的金帐前,大片大片的空地上开始堆篝火,架铁锅,为狩猎之人归来后的庆贺做准备。

骆笙姐妹歇息的帐子前,大块大块串起来的野猪肉和鹿肉已经烤得开始飘香,偶尔油脂滴落进火堆中,更是一阵浓烈香味传出。

一旁还有一口不大的铁锅,白气顺着锅盖孔隙钻出来,把香味也带出,一时不知道炖了什么。

盛三郎蹲在烤肉与炖锅之间,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秀姑,烤肉好了吗?”

“表妹,红烧兔肉好了吗?”

“秀姑,烤野猪肉好吃,还是烤兔肉好吃啊?”

比起盛三郎的聒噪,骆辰就安静多了。

少年绷着一张白玉般的脸,双手环抱,神色冷淡,与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盛三郎等得无聊,冲骆辰咧嘴笑笑:“表弟,还生气呢?什么都没猎到不要紧,表哥不是猎了两头鹿么,其中一头算你的好不好?”

少年一听,更生气了。

什么叫算他的?

他需要这样被人可怜?

呵。

一只手拍了拍骆辰,因为力气有些大,险些把他拍趴下。

“你干什么?”骆辰横眉瞪着黑脸少年。

“骆公子,别伤心啦,等吃饱了我教你射箭。”

骆辰盯了黑脸少年片刻,想呸他一脸。

骆笙早就说要教他了,用这黑小子教?

想一想满怀斗志骑马转了好几圈,最终什么都没打到,而眼前黑小子却打了一只獾子,骆辰脸色更差了。

黑小子是故意的吧,那么多鹿和兔子在跑,偏偏要打一只獾子。

这是要向骆笙证明没说谎,以前真的打到过獾子?

少年眼角余光下意识寻觅着骆笙。

说好的教他射箭,难不成是哄他的?

骆笙似有所感,扫了骆辰一眼。

“骆辰,小七,你们过来。”

骆辰矜持着没反应,就见黑小子猛然窜到了骆笙身边。

骆辰:“”

他黑着脸走过去,问道:“干什么?”

骆笙从秀月手中接过烤好的一串鹿肉递给他:“吃吧。”

少年沉着脸把鹿肉接过去。

生气归生气,烤肉还是要吃的。

“等会儿我教你射箭。”

听了这句,少年冷凝的眉眼一下子柔和了,又觉得表现太明显有些尴尬,狠狠咬了一块滋滋冒油的烤肉。

“小七也吃。”骆笙把一串烤肉递给小七。

骆辰皱眉。

有手有脚,不会自己拿?

他不一样,他是弟弟。

一道清越声音响起:“骆姑娘能不能给我一串?”

骆辰抬头一看,嘴角抿了抿。

开阳王又来蹭饭了。

少年本想出言讽刺,突然想起那一万两银子,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骆笙抬眸看一眼卫晗,想到先前这个男人的识趣,淡淡道:“鹿肉和野猪肉都烤好了,王爷想吃什么请自便。”

卫晗微微扬了扬唇角。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骆姑娘态度好像还不错

这么一想,顿时有了底气。

他拿起一串烤得喷香流油的烤肉,问起心心念念的事:“骆姑娘,叫花肘子好了么?”

对觊觎姐姐的男人心存警惕的少年猛地抽了一下嘴角。

骆辰看着神色认真的青年,有些恍惚。

或许是他误会了,这人看上的不是姐姐,而是叫花肘子。

他早就听三表哥说起过好多次,进京的路上骆笙做了一道叫花肘子,香得连山匪都只想着打劫肘子。

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蠢的山匪。

呃,三表哥还说那时候巧遇了开阳王,开阳王和石三火那时候就惦记上叫花肘子了。

骆辰冷眼看着卫晗,越看越不顺眼。

叫花肘子比他姐姐还重要?

这人莫不是傻的吧,娶了他姐姐,不是天天能吃到叫花肘子么。

少年嘴唇动了动,欲要开口讽刺,又把话咽下去。

他才不要提醒这个饭桶。

“应该好了。”骆笙说着拿起一个小铁铲。

“表妹,这种粗活让我来。”盛三郎从骆笙手中夺过铲子,利落把四个硬邦邦黑乎乎的东西挖了出来。

一道好奇声音响起:“这个怎么吃?”

“这个得敲开才能吃。”盛三郎捡起早就准备好的石块用力敲打泥壳,顺口回道。

说完才觉得不大对劲,下意识抬头。

“见过殿下。”众人纷纷向卫羌行礼。

“不必多礼。”卫羌摆摆手,看向卫晗,“没想到王叔也在。”

“嗯。”卫晗淡淡应了一声,心存警惕。

太子掐着饭点过来,明显是来蹭饭的。

而这时丑陋的泥壳已经被敲开,揭开包裹在外的荷叶,一股奇香登时窜出来。

“这是什么?”卫羌不由动了动唇角。

他自认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可这香味也太勾人了。

特别是人还空着肚子时。

“叫花肘子。”开口说话的是卫晗。

卫羌茫然看着他。

开阳王平时寡言少语,为何会接这个话?

卫晗可不管厚着脸皮来蹭饭的侄子怎么想,淡淡道:“野猪是我打的,野猪皮是我剥的,肘子也是我剁下来拜托骆姑娘做的。”

卫羌一下子听懂了。

开阳王这意思是让他别惦记?

看着眉眼冷淡的青年,卫羌心中生出一丝恼火。

开阳王虽然是长辈,可他毕竟是太子,给他吃一只肘子怎么了?

由此可见,开阳王根本没把他这个太子当回事。

然而心中虽恼,面上却不好流露。

父皇看重开阳王,若是传出他与开阳王不睦,对他有害无利。

压下火气,卫羌对骆笙微微一笑:“骆姑娘,我的近卫也有打到野猪的,能否送来做一道叫花肘子?”

骆笙摇了摇头:“肘子需要提前腌制,现送过来赶不上这顿饭了。”

卫羌笑意一僵。

就让他这么没面子?

就见少女对着绯衣青年莞尔一笑:“王爷说只要两只肘子,那剩下的两只叫花肘子就给太子分一只吧。”

卫晗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早知如此,他就说四只肘子都要了。

第212章 一箭

卫羌对骆笙微笑:“那就多谢骆姑娘了。”

“借花献佛,当不起殿下的谢。殿下是在这里吃,还是带走?”

感受到从某人那里散发出的冷气,卫羌笑道:“还是带走吧。”

带回去,还可以让玉娘尝一尝。

玉娘吃过那碗酸汤鱼脑面之后又变得毫无胃口,苍白的脸色令人忧心。

骆笙拿起一只叫花肘子用荷叶垫着递给了卫羌,淡淡提醒道:“殿下当心烫手。”

荷叶本是晒干的,泡开后可以用来包裹肘子做叫花肘子,还能做叫花鸡。

而这些晒干的荷叶是从随行御厨那里讨来的。

帝王出行是很隆重的大事,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到。关乎帝王饮食,当然少不了准备各式食材。

毕竟到了北河就不比京城那么方便了。

卫羌捧着热乎乎香喷喷的肘子,有些为难:“能不能借食盒一用?”

他托着一只大肘子从骆姑娘这儿走回帐子,这一路恐怕会引不少人看。

骆笙抬眸看他,解释道:“泥壳已经敲开,要是放入食盒闷着,会影响口感。”

“原来如此。”卫羌听骆笙如此说,只好放弃。

“王叔,骆姑娘,那我先回了。”

他捧着肘子才走了没多远,迎面遇到了骆大都督。

“见过殿下。”

“大都督不必多礼。”

骆大都督眼睛黏在卫羌手上:“殿下拿的是什么啊?”

闻着也太香了!

“骆姑娘说这道菜叫叫花肘子。”

“叫花肘子啊——”骆大都督仔细打量,就见丑陋的泥壳打开一角,露出皮皱肉糯泛着油光的红肉。

想到某种可能,骆大都督脸色一变。

不好,一只猪总共四条腿,太子分走一只肘子,就只剩下三只了!

想一想儿子,想一想侄子,再想一想总是厚着脸皮来蹭饭的开阳王……

骆大都督哪还顾得多说,匆匆辞别卫羌赶向骆笙那里。

骆笙正揭开锅盖把切成一段段的野葱撒在炖得喷香软烂的兔肉上,余光瞥见骆大都督,盖好锅盖打了招呼:“父亲怎么来了?”

骆大都督:“……”

不知道笙儿是不是故意的,怎么总问这么让人为难的话。

“来看看。”他环视一眼,视线落在卫晗身上。

“王爷也在这里啊。”

正准备吃肘子的王爷勉强把叫花肘子放下,微微颔首:“没想到大都督也过来了。”

骆大都督神情有一瞬扭曲。

这是什么屁话!

这是他闺女们歇脚的帐子,他当爹的过来有问题吗?

一个年纪轻轻尚未娶妻的王爷,是怎么好意思总往这儿凑还说出这种话的?

再扫到青年身侧平铺着的荷叶上放着的两只肘子,骆大都督险些忘了眼前人的身份和他拼了。

三只肘子,开阳王一个人吃两个?

“王爷吃肘子呢。”

卫晗把放下的肘子拿起来,淡然点头:“嗯,我今日打的猎物。”

骆大都督沉默了。

所以说,开阳王猎了一头野猪就是为了这顿叫花肘子?

人家打的猎物,那还能说什么,早知道他也打一头野猪送过来。

盛三郎捧起最后一只叫花肘子递给骆大都督:“姑父,您尝尝这肘子,味道别提多好了。”

骆大都督不由感动了。

看看,到最后还是侄子管用,外人就是外人。

一个人吃两个肘子,这种女婿要来干什么?

不行还是探探三郎的口吻吧。

骆大都督不想再看独享两只肘子的开阳王,带着侄儿孝敬的叫花肘子走了。

“秀姑,第二批肘子是不是快好了?”盛三郎啃着肉串问。

幸亏他机智,一见开阳王猎了一头野猪就联想到了进京路上表妹做的叫花肘子。

一想到叫花肘子就忍不住流口水,然后就找猎到野猪的人把猎物讨了来。

“好了,来吃吧。”

四只肘子,盛三郎分了一只,骆辰与小七各一只,剩下一只自然是红豆的。

眼看四人捧着肘子啃得香,卫晗眉头一皱,把荷叶上放着的那只肘子递到骆笙面前。

“骆姑娘也吃一点吧。”

骆辰眼神闪了闪。

竟然舍得分一只肘子给骆笙。

盛三郎也惊了。

这么好吃的肘子都舍得分出去,开阳王这是用了多大的毅力啊!

骆笙笑笑:“王爷吃吧,我不大饿。”

卫晗认真看她,见她不似作假,这才微微点头。

卫羌一路捧着叫花肘子往回走,一路上遇到行礼的人无数。

看着拱手行礼的太仆寺少卿,他不用想就知道接下来是什么话。

“殿下拿的是什么啊?”

“叫花肘子,有间酒肆的大厨做的,取材野猪。”流利说完这几句,卫羌大步从王少卿身边走过。

王少卿动了动鼻子。

真香啊。

可惜他没有猎野猪的本事。

卫羌加快脚步,总算回了金帐。

“玉娘,你看我带了什么来。”他把垫着荷叶的叫花肘子放到桌几上,招呼朝花来品尝。

朝花分吃了几口,便停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

朝花柔柔一笑:“肘子好吃,只是吃多了觉得有些腻。”

“你是胃口太差了。”卫羌说着,想起了那碗被吃得干干净净的酸汤面。

“上次的酸汤鱼脑面倒是吃了不少。”

朝花赧然道:“有间酒肆的大厨做的酸汤鱼脑面确实很合妾的口味。”

卫羌默默记下,等用过饭略作休息,就走出金帐往骆笙那里去了。

“骆姑娘不在?”听了骆晴的话,卫羌有些意外。

打过猎,用过饭,不在帐子还能在哪儿?

骆晴恭敬回道:“三妹带着弟弟练习箭法去了。”

卫羌扬眉一笑:“骆姑娘对弟弟真是关爱。骆二姑娘知不知道骆姑娘在何处练习箭法?”

骆晴讲明了地方,卫羌转身离去。

“注意力要集中,不要紧张,对弓箭熟悉了就好了……像我这样把弓拿好……”

温和舒缓的声音顺着微风传入耳中,如秋水清泉本该抚平人的烦躁。

可卫羌却猛然停住脚,目不转睛盯着那手挽弓箭的少女,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箭飞了出去,准确没入靶心。

可卫羌却觉得那支箭射入的不是靶心,而是他的心。

瞬间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第213章 要一起练箭吗?

支离破碎的还有眼前的虚空。

他仿佛一下子被拉回了很久以前。

那一年他才七岁,第一次随双亲前往镇南王府做客。

他早已不记得那时候的镇南王妃是什么样子,只记得美丽又高贵。

平南王妃温柔拍了拍他的手,让他去找小郡主玩。

他在镇南王府的演武场上见到了正练习射箭的小郡主。

与他年龄相仿的小郡主神情专注,只可惜射出去的箭飘飘悠悠落在地上,与目标相差甚远。

他忍不住笑出声。

小郡主却根本没有往他这边看一眼,而是从箭囊抽出一支箭继续练习。

他看到她把箭搭上弓弦之前,用小指轻轻点了点那根弦。

她练习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每一次,都能见到她那个不起眼却又显出几分调皮的小动作。

终于,飞出的一支箭正中了靶心,她这才把弓箭交给身边一个红衣小丫鬟,大步走到他面前。

“你是平南王世子吗?”

他诧异睁大了眼睛:“你认识我?”

小郡主微微一笑:“不认识,但我母妃说今日平南王府的贵客会来做客。看你衣着打扮和年纪,不是平南王世子还会是谁呢?”

他还记得她笃定的语气,明亮的眼睛,以及光洁额头上未曾拭去的汗珠。

看着这样的她,金尊玉贵长大的他第一次生出一丝局促。

这样的感觉,令他无措又羞恼。

于是他硬邦邦问:“既然猜到我是上门来的客人,那你刚刚为何没有来与我打招呼?”

仿佛这样,便能占了上风。

她没有气恼,而是抿嘴一笑,带着几分理所当然道:“因为刚刚我在练箭,还没到结束的时间,不能半途而废啊。”

不是娇蛮霸道的理所当然,而是坚定坦荡的理所当然。

他突然就没了争强好胜的心思,讷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洛儿,你可以叫我清阳。”

他知道清阳是镇南王府小郡主的封号。

于是他说:“那我叫你洛儿吧。我叫卫羌。”

她点了点头,喊了他的名字:“卫羌,要一起练箭吗?”

卫羌,要一起练箭吗?

仿佛一瞬间,那个小女孩就长成了风华绝代的少女,成了他的未婚妻。

可是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刚刚与他拜完天地的少女策马狂奔,被父王安排的人一箭射进了后心。

他看着她从马上掉下来,大红的嫁衣铺展开,痛苦而安静地死去。

即便是死,她也是那般骄傲,没有丝毫狼狈。

后来的漫长岁月里,他无数次想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额头沁着汗珠的小姑娘大大方方邀请他。

卫羌,要一起练箭吗?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模糊的视线中,那道素色身影渐渐与记忆中的人重合。

“洛儿。”卫羌低低喊了一声。

“公子,您的手不能抖呀,手抖怎么可能射好呢……”小丫鬟的叽叽喳喳声响起。

卫羌眼神恢复清明,视线内哪有洛儿,只有骆姑娘。

他想要走过去,可是脚下仿佛生了根,让他动弹不得。

最终,他苍白着一张脸悄悄回了金帐。

“殿下散步回来了。”朝花微惊,快步迎了上去。

她以为听了她那番话,这个男人会去骆姑娘那里讨一碗酸汤面。

看来是她高估自己了。

朝花自嘲勾了勾唇角走到卫羌身边,却发现他脸色苍白无比,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殿下?”

卫羌显然没有说话的心思,直接从朝花身旁走了过去。

留下朝花心中错愕,沉默了一下又快步跟上。

“殿下,喝口茶吧。”

卫羌瞥了一眼捧着茶杯的纤纤玉手。

皓腕上是一只精美的金镯。

另一只镯子……在骆姑娘手腕上。

而这对镯子是洛儿的,倘若洛儿戴着,会是什么样呢?

洛儿,骆姑娘……

卫羌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可能是疯了,竟然从骆姑娘身上看到了洛儿的影子。

骆姑娘骄纵跋扈,连面首都养,而洛儿却骄傲矜贵,即便对他这个青梅竹马长大的未婚夫都一直淡然以对。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洛儿对他并没有动过心。之所以愿意嫁给他,不过是家世相当,父母之言罢了。

这种偶然闪过的念头几乎能把人逼疯。

他是平南王府的小王爷,就是想要天上的星也有人争先恐后去摘。

可他偏偏摸不透她的心。

他想,他要是站得更高,身份更尊贵,就能彻彻底底拥有洛儿了。

或许也能让洛儿如其他女子看心上人那般,爱慕、仰视。

“殿下,您怎么了?”举着茶杯的素手颤了颤。

卫羌动了动木然的眼珠,没有去接茶杯,而是握住了戴着金镶七宝镯的那只手腕。

朝花眼神一缩,手中茶杯晃了晃。

这个男人为何如此反常?

她想了想,单手环住了他。

既然问了不答,那就静静等他主动说好了。

女子温暖的怀抱渐渐抚平了男人内心的疾风骤雨。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声问:“玉娘,你说这世上会有两个人,拥有一样的小习惯吗?”

朝花颤了颤浓密的睫毛,不解其意。

可这个人显然在等她回答。

“或许会吧……”朝花语气不大确定,“毕竟世上有那么多人,人有相似也不奇怪。”

“是么?”在她怀中的男人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听不出悲喜。

朝花越发奇怪,试探问道:“殿下遇到什么人了吗?”

卫羌又陷入了沉默。

朝花陪他沉默着。

半晌,卫羌把朝花轻轻推开,拉她在身边坐下,问出一句在朝花听来很奇怪的话。

“玉娘,你怎么看骆姑娘?”

朝花笑笑:“妾与骆姑娘没有什么接触,说不好——”

“就说你的感觉。”卫羌似是有些不耐烦,冷声打断她的话。

他整个人却是紧绷的。

想听到些什么,又怕听到。

究竟如何,竟连他自己一时都说不清了。

朝花微微一怔,而后笑了笑:“妾觉得骆姑娘活得挺洒脱的,没有传闻那么……那么不堪……”

卫羌皱眉。

他想听到的不是这个。

“玉娘,你觉得骆姑娘像不像洛儿?”

第214章 受欢迎的野猪

朝花手中那杯茶一直没有放下,听到卫羌这话,手一抖茶水洒了他一身。

“殿下恕罪。”朝花跪了下去,低头死死盯着地面,借此掩饰眼中翻涌的怒火。

他竟然拿骆姑娘与郡主比较!

这是见她容颜已老,没办法再隔着她惦记郡主了吗?

说什么对郡主情深义重,倘若郡主去后他守身如玉,她或许还能高看他一眼。

可他偏偏一边怀念着郡主,一边娶妻纳妾安享太子尊荣。

一样都不少。

对此,朝花只想冷笑。

卫羌看着伏地的朝花,掸了掸身上水渍,淡淡道:“无妨,起来吧。”

朝花默默起身。

“玉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朝花抬眸与卫羌对视,柔声反问:“殿下为何觉得骆姑娘像郡主?”

卫羌看向金帐门口,低声道:“就是突然觉得有些像。”

“妾觉得一点都不像。”朝花语气坚定反驳。

不管骆姑娘为人如何,她都不愿见到这个男人再祸害人。

“不像么?”卫羌喃喃,透着失落。

“当然不像。”朝花与之对视,一字字道,“郡主是独一无二的。”

卫羌浑身一震,唇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玉娘说得对,洛儿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不是这样,这些年他也不会这般煎熬。

“玉娘,我想歇一歇,你替我按按额头吧。”

“殿下先把衣裳换了吧。”

“不用,我现在头疼得厉害,你先帮我按按。”卫羌枕在朝花膝头,闭上了眼睛。

微凉的指尖落在男人的额头上,轻柔缓慢,动作熟稔。

朝花的内心却远没有表面这么平静。

看来这个男人刚刚确实去了骆姑娘那里。

他为何觉得骆姑娘像郡主?

是见到了什么吗?

一想卫羌把骆姑娘与郡主比较,朝花就觉得愤怒。

郡主已经死了,这般自欺欺人不觉得可笑么?

可是想到秀月,她又有些疑惑。

那日,秀月对骆姑娘的态度很恭敬。

不是浮于表面的恭敬,而是发自心底的恭敬。哪怕秀月竭力克制,也瞒不过她的眼睛。

那是面对郡主才有的样子啊。

朝花用力咬了咬唇。

不能再胡思乱想,她被太子弄得心乱了……

翌日,朝花喝了两口粥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多吃点儿?”看似恢复如常的卫羌关切问道。

朝花抬手替他系好披风带子,不以为意道:“妾一向吃不多,殿下不用担心。”

吃不多么?

卫羌不由又想到了那个盛着酸汤面的青花大碗。

“若是觉得无聊,就让宫婢陪着在周围走走,等我回来。”卫羌握了握朝花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这一日的狩猎与第一日没有什么不同。

还是那些人骑着骏马,负着长弓,奔驰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

随着骏马奔腾,惊起飞鸟无数,在蔚蓝高远的长空掠过。

第一日被追逐过的鹿群、兔子,以及猛兽开始四下奔逃。

不对,还是有些不同。

永安帝端坐于马上,神情古怪。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怎么觉得今日参与狩猎的群臣对那些在眼前晃的鹿视而不见呢?

对兔子也视而不见。

对虎豹——呃,一般人对付不了,只能视而不见。

那这些人骑着马漫无目的乱跑是怎么回事儿?

永安帝心生疑惑,冷眼瞧着。

突然一头野猪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闯入人们的视线。

“野猪!”发出这声欢呼的足有七八人。

永安帝离得远,都觉得这声音震耳朵。

然后,更令他吃惊的事发生了。

只见原本骑马乱晃的一群人纷纷举弓,羽箭飞射而出。

野猪虽给人的印象粗笨不堪,实际上却是敏捷灵活的猛兽。

然而再敏捷,再凶猛,也挡不住一阵箭雨袭来。

可怜刚刚冒头的野猪瞬间被扎成了刺猬,抽搐着倒在地上,身上那密密麻麻的箭让永安帝瞧了都心惊。

这野猪……太惨了些。

“我射中的!”不知谁喊了一声,身下骏马如闪电向野猪冲去。

其他人面色一变。

不好,臭不要脸的要抢战利品!

眼见太仆寺少卿奔到了野猪那里,其他人纷纷喝道:“王少卿且慢,野猪是我猎到的!”

很快众人就把王少卿与野猪围住了。

想把野猪带走?休想!

王少卿警惕看着要抢战利品的众人:“是我射出的第一箭。”

不知谁笑道:“射出第一箭有什么用?王少卿,以你的身手想猎野猪很困难吧?”

王少卿气得抖了抖胡子。

这不是废话嘛,要是他能独自猎一头野猪,还冲过来干什么?

奈何官职低,没底气骂回去,只好退一步道:“那我至少要分一条猪腿——”

这话登时提醒了不少人。

众人抽出腰间长刀,照着死透了的野猪一阵乱砍。

不远处看热闹的盛三郎摸了摸下巴,喃喃道:“这一幕瞧着怪眼熟的……”

永安帝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喊了一声心腹太监:“周山。”

紧随永安帝左右的周山立刻应道:“奴婢在。”

“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些臣子莫非疯了?

没等多久,周山返回。

“回禀皇上,据几位大人说是因为有位大厨擅长做叫花肘子,他们准备送些食材过去请大厨帮忙烹制。”

永安帝皱眉:“朕怎么不知道哪位御厨擅长做这道菜?”

“这位大厨不是御厨,而是骆大都督的女儿骆姑娘带来的厨子。”

永安帝动了动眉梢。

那日沿途歇脚不见开阳王与骆驰,太子就说他们是踩着饭点去了骆姑娘那里。

又是因为骆姑娘带来的厨子?

永安帝彻底被勾起了好奇心,吩咐周山:“去跟骆驰说,等用膳时送一只叫花肘子来。”

得到吩咐的周山匆匆去寻骆大都督,结果一寻觅,骆大都督正举弓追杀一只野猪呢。

“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纵马奔到周山面前:“周公公有什么事?”

听周山说明来意,骆大都督呆了呆。

笙儿带来的那个大厨的名声都传到皇上耳里去了?

不好,万一皇上吃到叫花肘子,动了把大厨封为御厨的心思怎么办?

那笙儿的酒肆不就要关门了!13

第215章 难忘

骆大都督神色凝重找到了骆笙。

“皇上点名要吃秀姑做的叫花肘子?”

“是啊。”骆大都督面对女儿明亮的眼睛,有些心虚。

要是皇上真的把秀姑要走,他可没办法帮笙儿抢回来。

“知道了。”

见骆笙反应平淡,骆大都督更心虚了。

笙儿该不会还没想到吧?

在提醒与不提醒之间挣扎了一下,骆大都督还是选择了沉默。

能拖就拖,拖不过去了再说。

一眼瞥见往这边走的绯衣青年,骆大都督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一到快吃饭的时候就来了,比他这当爹的还准时,还勤快。

要不是开阳王猎了一头野猪让秀姑做叫花肘子,秀姑的名声哪会传到皇上耳里。

这危机就是开阳王造成的!

走到近前的卫晗敏锐察觉今日的骆大都督有些杀气腾腾。

他有得罪骆大都督之处么?

卫晗认真想了想。

没有。

卫晗从容走过去,客气打了声招呼:“大都督今日来得挺早。”

骆大都督鼻子险些气歪了。

开阳王这意思,他这当爹的来早点儿还挺反常的?

然而心中虽气,面上却要保持微笑。

“今日是为了正事来的。”

卫晗带着几分诧异看着骆大都督。

原来在骆大都督心里,吃饭不是正事儿?

骆大都督一滞。

开阳王这眼神让人莫名有点生气。

骆大都督清了清喉咙:“皇上想尝一尝叫花肘子。”

卫晗心中一动,立刻看了骆笙一眼。

少女没有任何异样,平静把一份裹着泥壳的叫花肘子递给骆大都督:“恰好做好了,父亲给皇上送去吧。”

泥壳还热着,由几层荷叶垫着。

骆大都督拿在手中,觉得烫手,一颗心七上八下。

皇上吃了后,到底会不会把人要过去啊?

骆大都督步伐沉重走了。

骆笙没有理会一旁的青年,拿一个长柄木勺轻轻搅动着翻滚的汤水。

今日小七领着骆辰去林间采了不少菌菇,正好熬一锅猪骨菌菇汤。

一锅熬得发白的汤无须添太多调料,只等熬好时撒一把嫩绿的野葱就足够鲜美。

“你不担心么?”男人带了几分低沉的声音响起。

骆笙侧头看他:“担心什么?”

眼神平静淡然,似乎对一切一无所知,亦或了然于心。

卫晗沉默了一阵,低低道:“我会有些担心。”

那一次平南王沉迷吃骆姑娘做的扒锅肘子,被骆姑娘射了一箭。

现在,皇上对骆姑娘做的叫花肘子产生了兴趣——令人不敢深思。

骆笙盛了一碗汤递过去:“王爷喝汤吧。”

她用不着别人担心,只要别人别坏她的事就好。

说起来,开阳王的立场有些奇怪……

骆笙入神想着,端着碗的手忘了松。

卫晗试了试接不过去,于是也端着碗看着她。

二人捧着同一个碗,场面颇有些好笑。

“你们……不嫌烫手吗?”又去弄了些鸟蛋回来的骆辰看着这情景,忍无可忍开口。

骆笙回过神,淡定把手松开,对沉着脸的少年扬唇一笑:“弄到鸟蛋了?”

“弄了好多呢。”小七兴冲冲道。

骆辰睨他一眼,快步走到骆笙面前,把一个铺着厚厚草叶的小竹篮递过去。

竹篮中放着数十枚鸟蛋,鸟蛋上还挂着清亮的水珠。

“洗过了?”

“嗯。”骆辰勉强应了一声,扫一眼黑脸少年,“小七说洗干净可以拿来直接煮着吃。”

他想通了。

何必以己之短比人之长,黑小子是山野间长大的,这些比他厉害再正常不过。

他还会读书呢。

找到平衡的少年对抢姐姐的臭小子忌惮少了些。

他这么优秀,骆笙眼睛又不瞎。

骆笙见两个少年关系有所好转,欣慰笑了。

骆大都督捧着叫花肘子来到永安帝金帐外。

“皇上,骆大都督到了。”

永安帝微微点头。

“微臣见过皇上。”

永安帝看一眼骆大都督手中黑乎乎的东西,带了几分好奇问:“骆大都督手中拿的是什么?”

“回禀皇上,这就是叫花肘子。”

永安帝瞥了周山一眼。

周山忙替永安帝问道:“大都督,这叫花肘子该如何吃?”

“需要把外面的泥壳敲开。”

骆大都督接过内侍递来的榔头,敲开泥壳揭开荷衣,一股奇香立刻飘出来。

周山把叫花肘子接过,先以银针试毒,再以小刀割下一片试吃。

薄薄一片肘子肉才入口,周山眼睛就直了直。

这也太好吃了,怎么能叫叫花肘子呢!

一时忍不住,又尝了一片。

永安帝深深看周山一眼。

周山一脸淡定忠厚。

这么大一只肘子,只吃那么一小片试毒怎么行呢。

为了皇上的安全,他必须多吃一些。

要是有毒,就毒死他吧,也算是为君尽忠了。

过了一阵子,周山把切好的肘子奉到永安帝面前:“请皇上品尝。”

永安帝举箸吃了一口,微微点头:“味道确实极好。骆大都督,这便是令爱带来的厨子做的?”

骆大都督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正是。”

“赏。”

听永安帝吐出这个字,骆大都督暗暗松口气。

看来闺女的厨娘暂时保住了。

走出金帐,骆大都督狠狠吐出一口浊气。

金帐内只剩下伺候的内侍与宫婢,永安帝再吃下一片肘子肉,吩咐周山:“去请贵妃娘娘过来。”

周山领命去了隔壁金帐传话。

“皇上邀我去吃肘子肉?”听周山道明来意,萧贵妃表情古怪。

“娘娘请移步,皇上还等着您。”

萧贵妃带着好奇去了永安帝那里。

才进金帐,就闻到一股令人垂涎的香味。

“爱妃来了。”面对大臣总是一脸严肃的永安帝露出几分笑意,“爱妃尝一尝这道叫花肘子。”

萧贵妃净过手坐到永安帝身边,接过宫婢递过来的银筷夹了一片肘子肉吃下。

“如何?”永安帝带着几分期待问。

好一会儿,萧贵妃点了点头:“好吃,不知是哪位御厨做的?”

这道菜让她想起了少时。

那时她受嫡母苛待,最惨的时候被罚跪祠堂,禁止饮食。

她的丫鬟偷偷弄来一只裹着泥巴的肥鸡。

很多年过去,她一直忘不了把泥巴敲开后闻到的香味。

她的丫鬟被嫡母活生生打死了。

第216章 去吧

这么多年过去,萧贵妃想到往事,内心已经没有太多波动。

但那香味一直留在了她记忆里。

眼下尝到的肘子味道虽好,可在她看来还是比不过那只肥鸡。

而能把叫花肘子做出这般味道的厨子,想来做的叫花鸡也不会差。

永安帝听了萧贵妃的话笑起来:“不是御厨做的。”

“不是御厨?”萧贵妃越发惊讶。

“是骆大都督的女儿带来的厨娘做的……”

听永安帝讲完,萧贵妃笑笑:“原来如此。骆姑娘真是个会享受的人。”

“小姑娘会享受,也不是坏事。”永安帝淡淡道。

骆驰如何宠唯一的嫡女,他有所耳闻。

这不算什么事。

他不介意臣子让家人过得舒服肆意些。

忠心,才是最重要的。

永安帝想想空荡荡的膝下,忽然觉得软糯肥美的肘子没了滋味。

他曾有多名子女,可到如今真正是他骨血的唯有长乐公主一人。

卫羌是他亲侄儿,过继到膝下按说与亲子无异。

可终究只是按说,又怎么可能一样呢。

站在他的位置,即便是亲父子,随着太子羽翼丰满都不得不防,何况只是侄儿。

为此,臣子的忠诚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长处。

至于才能——永安帝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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