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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政者》


正文 第一章 上任

奔腾不息的沂水河,犹如一条巨龙围绕着石杨县城转了一个大大的S弯后涌入了浩瀚无垠东海,历代文人墨客对此很是感慨,便常把石杨比作为巨龙项下的明珠,石杨县城所在地也因此而得名为龙珠镇。龙珠镇历经两千多年的风风雨雨,养育出历代名人和仁人志士数不胜数。甚至不少文人在这里做过县令,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成为名垂千古的文化遗产。因此,石杨县的人们常以自己是这里的子孙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石杨境内有山有水,山水交融,土地肥沃,资源丰富。人口之多,疆域之大,在全省乃至全国,都是不多见的。自古至今,人们都以农耕、纺织、捕鱼、养殖为主要产业。近百年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石杨人民又以粮食和花卉为龙头,发展农村经济,石杨县的花卉和盆景是历朝历代的上乘贡品,据说唐宋年间皇宫里摆放的鲜花盆景主要由石杨供给,此外,石杨历史上曾经有多名女子入选为皇妃。石杨又有妃子之乡的称誉。

改革开放以来,尽管省、市委非常关注石杨县的经济发展,石杨县的领导班子也曾经有过几次调整,但是石杨始终没有多大进步。今天又是县委书记交接的日子。

在县委大会议室里,新上任的县委书记裘耀和同即将离任的县委书记皇朴人亲切地握着手,相互微笑着,当四目相视的一刹那间,新任县委书记裘耀和从皇朴人那傲慢的目光中看到了几分妒意。

也难怪,皇朴人毕竟是在这有着2200多平方公里土地面积,150多万人口的大县统治了长达5年之久的县委书记啊!虽然他已经升任了沂州地级市的副市长了,官至高级领导干部的位置,实现了他为之奋斗多年的夙愿,可此时此刻毕竟是他卸任县委书记职务的时刻啊!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是正常的,更何况眼前这个比他小10岁的新任县委书记裘耀和,却是以市委常委、副市长的身份来兼任石杨县委书记的呢!

说实话,皇朴人对他苦心经营了多年,他绝对一言九鼎的这个石杨县委书记的位置是打心眼里往外舍不得,可按中共沂州市委“关于裘耀和同志任职的通知”文件精神,3天前裘耀和就已被任命为中共石杨县委书记了,他被免去石杨县委书记的文件也同时下发。可从心里皇朴人还是十分不情愿置身于这一场面之中,怎奈,无情的日月还是把他推到了这一时刻。

身着灰色西服套装的裘耀和,打着橘红色的领带,1.75米的个头,中等而适中的身材,显得很是阳光和洒脱,威严而正气。尽管他刚才感觉到了皇朴人那一丝妒意,可他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因为在他看来,哪一个领导岗位,哪个官职都不可能干一辈子;再说,一个人对他自己工作过多年的土地有些难舍难离也是人之常情!

窗外,寒风呼啸,冰天雪地;室内,响着欢快的轻音乐。上午9点钟,石杨县委书记交接仪式在县委大会议室正式举行。

台上,坐着省、市、县的领导;台下,坐着县直各部、委、办、局及各乡(镇)的大小官员们。主持交接仪式的领导开场白过后,皇朴人便站到了发言席上,他以无愧无悔,甚为自豪的口气,对他5年来领导全县人民在各项工作上所取得的成绩作了一番高度的概括和总结。他的演讲生动感人,态势无不充满眷恋之情。让人充分感到他真是个了解石杨,献身石杨,为治理和振兴石杨而鞠躬尽瘁,功绩非凡的县委书记。

在热烈而经久不息的掌声中,皇朴人迈着轻盈而自信的步履,朝台下挥手微笑。

相比之下,新任县委书记裘耀和的就职演说很简练而干脆,既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也没有令人鼓舞激动的施政治县的宏图大略,整个就职演讲通篇充满了壮志和理性,只是给人一种蒙眬的理论上的美感和诱惑力。

多年来,裘耀和一直工作在省直机关里。他的行政职级虽然是处长,可与县委书记相比,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机关工作人员而已,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施政方略和雄心抱负;可此时此刻,他却是一个拥有150万人口的大县,集党、政、财、文大权于一身的县委书记了!

石杨县一直是经济欠发达的大县,经济上不去,人民生活自然进步缓慢,在全省早已是出了名的贫困县。担任这样一个县的县委书记,裘耀和感到担子重,压力大,甚至越想越觉得透不过气来,所以他也不敢在此作出什么承诺,一切只有等自己真正了解了石杨后再做决定了。

交接仪式很快结束了。吃过午饭,送走市领导,裘耀和这才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他脱去上衣,刚坐到椅子上,看到墙上的时钟时,他又赶忙穿好外衣,匆匆忙忙地向4楼会议室走去,参加14点30分县委常委欢迎新书记的座谈会去了。

晚上7点多钟,裘耀和走进他那个设在县委招待所二楼203房间的宿舍。刚坐下,叮……铃铃……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奇怪,谁会知道我这个电话号码呢?”他自言自语地拿起电话听筒。“喂,您是裘书记吗?”电话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裘耀和以为是那种寻求服务对象的电话,准备放下听筒。“喂,裘书记,对不起,打扰您休息了,可原县委书记皇朴人的问题,我们又不能不及时地向您反映……”

裘耀和一愣:“喂,请问您是?”

“裘书记,您暂时就别问我是谁了,因为我们相互还不了解,请您谅解……”

“可我并不是皇朴人书记的领导啊,我才刚到任几个小时呀!”

女人讲的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电话里很难判断出她是哪个地方的口音,但话语中却令人不难感觉到她是个十分了解熟悉石杨县官场情况的人。她的语气从容镇定,讲话条理清晰。

“我们知道皇朴人不属于您管,但您是从省城里来的领导,您和石杨的县太爷们还没有什么瓜葛,您会公正地对待他们的问题的。”她有些讥讽似的笑了笑,“皇朴人贪污腐化,拉帮结派……”

“咣……咣咣……”有人在敲门。

裘耀和把听筒从耳边移开,认真地听了听,是在敲他的房门。他对着话筒:“对不起,请您稍等一下……”裘耀和放下电话,打开房门,向来人点了点头,便转回身拿起电话听筒,可这时听筒里响着的却是“嘟、嘟、嘟”的断线声音。裘耀和只好放下电话听筒,转回身来,认真地看着正站在他面前的这个30岁出头的男人。这人个头不高,很有精神,笑容可掬。“裘书记……”来人边亲切地称呼着,边伸出手,裘耀和习惯性地握住对方的手,“喔,成副县长!”

“裘书记,您就叫我小成吧,或叫我的名字成正震……”成正震双手紧紧地握着裘耀和的手,很是激动,裘耀和却感到手痛,可成正震双手握着他的一只手还在不停地抖动着。

“请坐,正震!”裘耀和借此抽回右手,向着沙发做出一副请坐的姿势,然后,转身拿起水杯给成正震倒水。

成正震慌忙上前夺过裘耀和手里的水杯,“裘书记,您……您请……坐,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成正震边说边放下手里的水杯,一只手从上衣口袋里麻利地掏出一包香烟来,忙不迭地抽出一支,“裘……书记,您……请……抽烟。”

裘耀和没有伸手接成正震递到他面前的香烟,眼睛却盯着他手里的那包中华牌香烟仔细地看了看,摆摆手说,“我不会抽。”

成正震憨笑地看着裘耀和,忙将手里的那支香烟往烟盒里塞。“你抽,你抽嘛!”裘耀和再次伸手示意成正震坐在沙发上,然后,自己也坐进旁边的沙发里。

成正震虽然屁股坐在了沙发里,可脸却一直朝着裘耀和,伸着脖子,“裘书记,您刚来,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您就跟我说。我现在兼着财政局局长,虽说石杨这个地方是个穷县,可县财政对县领导公务活动用钱方面,那还是绝对能保证的。”

裘耀和在认真地听着成正震所说的话,不时地点点头,气氛越来越融洽。

过了一会儿,正在兴头上的成正震笑着打开他的老板包,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来,笑眯眯地递向裘耀和说:“裘书记,这是点儿零用钱,您先用着,什么时候需要,您就打个电话给我,我马上送过来。”

裘耀和先是一愣,随即微笑着接过成正震双手递过来的信封,“这是多少啊?”裘耀和边问边把信封打开来看了看,“这是你个人的钱,还是县财政的钱啊?”

“裘书记,您就别管了。”成正震脸上涌着红润,尴尬地笑着,“裘书记,作为一个150多万人口的贫困县县委书记,难当啊!您每天交往、应酬、接待、办事,处处都要钱啊,作为分管财政的副县长,我知道领导的难处,不过您放心,我一定会当好领导的助手和参谋的。”

裘耀和在认真地听着,沉默着,直到成正震停了下来不再说话了,在等待着他的反应时他才说:“小成,你人很聪明。”他微笑着看着成正震,“你才30多岁就当上了副县长,不简单!”他稍稍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几分严肃的语气说:“正震,钱我不能收,如果我收下,就是受贿;你,就是行贿!”他看了看成正震说:“过去你和其他的领导也是这样交往的吗?”

“不,不,不,没……没有,真的没有。”成正震慌了,“裘书记,您……您千万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没……没别的意思。”

裘耀和把装着钱的信封递回给成正震,并语重心长地说道:“小成,为人要正派,当官要清廉,我们要多为老百姓着想啊!”他注视着成正震,“你很年轻,很有作为,你要认真执行好财政政策,把好县里的财务关啊!”

成正震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裘耀和的房间的,心头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沉重,令他越想越觉着窝囊。平心而论,自己根本就没有行贿的意思。按他的惯性思维:钱,只要不装进自己的腰包里,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急,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呢?难道一个县委书记办什么事都要拿自己的工资钱吗?那他家里的人还要不要生活了?他一个月的工资能支付几餐客人的饭钱啊?裘耀和你真是不知好歹呀,还教训了我一番……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成正震心不在焉地掏出手机放到耳朵上,突然,他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下周围,这才对着手机低声地说:“皇书记,我是小成,我……我在散步。好……好……好,我马上到。”

二县城与省城截然不同,特别是夜晚,更显得萧条而冷清。

裘耀和在房间里徘徊着,他的脑海里却在倒海翻江。这上任的第一天,竟如同一个漫长的岁月。他谢绝了县委、县政府隆重的接风宴;接了莫名其妙的电话;副县长成正震的到来……他有些心绪不宁了。他转过身,拉开门,走出了房间,走出了招待所的大门。

天有些阴沉,夜,显得异样的寂静,似乎宇宙万物都在静听着,期待着什么。裘耀和犹疑地走在这陌生的街道上,刚走了几步,却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他到底要干什么去,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沿着招待所门前的狭窄的街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这条街他白天走过一次。街道狭窄,两旁大都是旧式平房。他边走边辨别着方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片刻,他有些心潮澎湃,浪涛滚滚。连日来心里那些施政方略,恰似一股洪流巨浪,在撞击拍打着他的心头。一阵寒风吹过,他才转过神来,此时,自己正置身于江北农村的冬天里。街道上没有整齐的路灯,只有些零星而稀疏黄昏的灯光眨着疲惫的眼睛。他走着走着,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想到刚才房间里的火柴被他放在了口袋里,于是划着一根火柴,还没待他看清什么,火柴已被风给吹灭了,他又划着一根,慢慢地蹲下去一看,他踩上的竟是大便。裘耀和皱了皱眉头,便向前面一家小店铺走过去,买了一个手电筒。借着手电筒的亮光他继续往前走,到了一个丁字路口,一根歪斜着的电线杆令他赶忙弯下腰,脚下却又是一滑,仔细看看,原来他又踩到了粪便上。这使他更加坚定了他继续沿着这条街道往前走下去的信心。

裘耀和虽然出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可大学毕业后他就被分配到了省农科院工作,对于县城来说,他并没有多少感性的认识。在他的心里,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如今的县城,肯定是一副现代化的城镇景象,可没想到这里却脏到这种程度。就在这一瞬间,他把早已经想好了的施政方略藏在了心底的深处,他决心从整治县城的环境开始。

天气阴沉沉的,连颗星星也看不见。裘耀和抬头四处看看,头顶上方像一口大铁锅罩着,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他犹豫了一下,便左转弯来到了一座小桥旁。他站在桥边,看到远处那稀疏的灯火;眼前小河里那暗淡的波光跳动着岸边建筑的模糊倒影。裘耀和似乎感觉到县城里的几分景色,心里顿时升起几分兴奋和好奇。他顺着河堤往前走,看到距离河岸不到20米处那参差错落的民房,有二层的楼房,也有破旧的平房。一阵强风卷着路上的尘土匆匆而过,他忙闭上眼睛,一种寂寞、孤独之感霎时袭上心头。他真想把分管城建的副县长找来问一问,城镇建设、卫生治理工作是怎么抓的?可转念一想,自己到任还不足24小时,为这事,连夜把一个副县长找来,未免有点太过分了,还是慢慢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吧!不能让县老班子的领导们对自己有看法……

“来……人……啊……救命……啊……”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尖叫声。裘耀和朝着叫声望去,可到处都是一片昏暗,根本看不到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可女人的叫声有些歇斯底里,甚为凄凉,再仔细一听,这叫声是一个女人面对死亡的呼救和怒吼,令人毛骨悚然。裘耀和不假思索地朝着喊声飞快地跑去。在一条不足2米宽的小巷子里,女人的喊声越来越近,声音却越来越小。当裘耀和闯进一间低矮的小院子里时,清楚地听见屋内女人挣扎声和骂声:“流氓……救命啊……”

裘耀和不顾一切地一脚踹开了门,屋里幽暗的灯光下,一个30岁左右的男子正按着一个姑娘在往下撕扯着自己的裤子,已被扒光上衣的姑娘露出白皙的上半身裸体,她双手在乱抓乱挠,两腿在乱蹬乱踹。听到声音,那男子回头一看,见来了一个陌生男人,便弃下女子,气势汹汹地朝裘耀和扑了过来,面对这个留着小平头、人高马大的家伙,裘耀和思量着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可又无路可退。

“你他妈的是哪来的?竟敢扫大爷的兴!”

眼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充当迎战武器,面对扑上来的小平头,裘耀和赶忙挥起手中的手电筒,企图拦挡这个凶狠野蛮的家伙,谁知挥舞着的手电筒却打在了小平头的嘴唇上,小平头捂着嘴唇转着圈叫了起来。

“姑娘,快跑……”裘耀和大声地喊着。

吓得呆傻地站在那里的姑娘一下子回过神来,随手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就往外跑。这时,小平头转过身来飞起一脚,踢在了裘耀和的右膝盖上,裘耀和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小平头乘势扑了上来,企图骑在裘耀和身上,裘耀和双手抓住小平头的一只脚,麻利地一挺身,把小平头掀翻在地上。

“姑娘,快跑,快……去叫人……”裘耀和边喊,边掏手机。

小平头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抢了他的手机,并抓住裘耀和的头发把他按在身体下面。还没跑到门口的姑娘吓得哭了起来。瞬间,只见姑娘顺手抄起一只热水瓶,朝着小平头的后脑勺砸了下去,“砰”的一声,热水瓶碎了,热水顺着小平头的头上流了下来,小平头像杀猪似的嚎叫着。裘耀和趁机扭住小平头的胳膊,准备把他捆绑起来。没想到狗急跳墙的小平头猛地一甩胳膊,把裘耀和甩了一个趔趄。裘耀和见无法制服这个家伙,一把拉起姑娘就往出跑,小平头两手只顾揉搓眼睛,无力拦截和追赶,裘耀和乘机救出了那个姑娘。他们跑出小巷子,来到了大街上,找了个公用电话,向110报了警。

借着路边小店的灯光,裘耀和认真地看了看被他救出来的姑娘。这姑娘20岁左右,长得清秀可人。原来刚才那屋子是她家,她父母都外出打工去了,她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在家待业。刚才那个小平头是县城里有名的流氓,仗着他父亲是乡党委书记,为非作歹,还伙同县城里一帮干部子弟强奸轮奸妇女,只要他们看中哪个女子,那女子就逃不出他们的掌心。

“这事没人管吗?”

“只要有谁报了警,这些人马上就知道,他们会更加凶残地报复!”

裘耀和同那个姑娘聊了十几分钟,仍不见110的人影,于是他拨通了114,查到了县公安局值班室的电话。

“县公安局值班室吗?我是新来的县委书记裘耀和,让你们蒋局长立即给我回电话……什么?没有电话号码……怎么可能?荒唐!什么?我就是裘耀和……”

站在旁边的姑娘一听,救她的人居然是新来的县委书记,跪下就叩头。裘耀和边拉姑娘起来边说:“快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乔玉秀。裘书记,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县委书记,真的对不起……”

裘耀和看看表,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110还是没人出现。这令他十分气愤,他心里在暗暗地骂着:妈的,这种110有什么用,老百姓遇到再大的事也指望不上它啊!别说那个小平头,就是个瘸子恐怕也已跑到了九霄云外去了。裘耀和只好把乔玉秀带到县招待所,帮她安顿好房间,裘耀和才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看看墙上的时钟,已是夜里12点钟了。他赶忙打开房门,一只脚刚迈进门,却见地上有一封信,他捡起一看,信封上写着:县委书记裘耀和亲启。

这是一封匿名信,信中举报了原县委书记皇朴人的一些问题,还反映了一个县纪委科长因为向市里反映县委领导人的一些问题,反被诬陷为受贿10万元,被县法院一审判决有期徒刑10年。裘耀和对这封匿名来信反复看了又看,心里久久难以平静。

时间已经是凌晨1点多钟了,可他却毫无睡意。自从省委主要领导同他谈了由他接任石杨县委书记职务后,他心里一下子充满了强烈的施政冲动,内心深处作了许多设想。虽然老百姓对当前官场的信任度越来越低,可并没有影响他要当一名好官、清官的信心和决心。中国人被封建思想束缚了几千年,现在终于慢慢向法治社会迈出了一大步。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县委书记才当上不到半天,一件件让他怵目惊心的事情却不断地发生:莫名其妙的电话;副县长成正震的信封;小平头强暴乔玉秀的场面;还有手上这封匿名信……

说实话,裘耀和怎么也没有想到县委书记要面对这么多具体事情啊!在他上任之前,他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带领全县广大干部和人民群众怎样把经济搞上去,让石杨县150万人民早日过上好日子,让石杨县这个出了名的穷县早日富裕起来;现在看来,他必须首先解决好老百姓的安全和生存问题,否则,这些社会治安问题、环境问题、干部问题,将会严重地干扰他的施政计划。这一夜他失眠了。

天亮了,裘耀和并没有因为失眠而感到疲惫,相反,大脑却是少有的兴奋和激动。他起了床,像打冲锋一样地洗了把脸,穿好西服,系好领带,打开房门,下了楼,匆匆地走出了县委招待所的大门。突然,他想起了那封匿名信所反映的问题:“县纪委一名科长被诬陷受贿人民币10万元,县法院一审判了他有期徒刑10年……”这事到底是真是假,若真有受贿,那就不是冤案;如果这个科长真的不存在受贿问题,那……裘耀和觉得有必要向县里有关领导了解一下情况,获得理性的哪怕是带着框框的观点,对他今后的工作也会有好处。想到这里,裘耀和立即转身返回房间,拨通了县纪委书记郁钟的电话,约他早饭后到他的房间来。

郁钟以为县委书记找他是要了解纪委工作和全县干部队伍纪律情况呢,所以他并不以为然。因为当他得知县委书记要调整的信息后,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现在让他汇报纪委的工作,可以说,他保证汇报起来条理清晰,数字准确。

不到7点半钟,从招待所餐厅吃了早餐,刚走上宿舍楼梯的裘耀和,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在他房间门口的县纪委书记郁钟了。裘耀和注意地看了看他,他感觉到郁钟是有备而来!

二人进了房间坐下后,裘耀和便问起了县纪委那位受贿科长的事。郁钟听了显得有些惊讶,可随即便冷静地说,“这个科长叫耿直,虽说名字叫耿直,其实并不耿直。这个人是县纪委案件审理科科长,在审理房地产开发公司一个姓尤的经理经济案子时,受贿10万元,而且认罪态度不好,被判有期徒刑10年。”郁钟说耿直的案子他也有责任,身为纪委书记,对下属教育不严,发生这样的事,搞得纪委脸上无光,在群众中造成不良影响。裘耀和觉得那封匿名信并非无中生有,空穴来风。于是又问郁钟:“耿直是否写过什么举报信?”这使得郁钟毫无思想准备,他绝没有想到一个新来的县委书记,刚刚到任还不到24小时,工作千头万绪,哪里能知道这种事,又怎么可能关心到这样一件小事。郁钟一时间显得有些慌张,竭力掩饰自己的不安情绪,趁机取出香烟,递一支给裘耀和。裘耀和并没有拒绝,而是接过香烟。郁钟要给他点烟,他摆摆手,郁钟自己点着了香烟,深深地吸了两口,才含糊其辞地避开耿直是否举报领导的事,而大谈耿直工作怎么不胜任。但是裘耀和从谈话中已经判断出,那封匿名信反映的这位科长耿直一定真的举报了某领导什么敏感的问题。

裘耀和觉得他们的谈话没有必要再深入下去了。

是啊!他现在虽然已经是石杨县的县委书记,可是那些老班子里的领导还太不了解他了,当然难以对他这个年轻的领导推心置腹,说不定都在对他存有某种设防心理呢!

郁钟走后,裘耀和想打电话让县法院把耿直的案件卷宗调过来看看,但是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当,毕竟他是县委书记,政法部门独立办案,党政领导都不应该干预任何案件的审理,这点道理谁都懂,弄不好法院说他这个新上任的县委书记干扰办案。但是他对耿直的案件却又忐忑不安起来,现在他不想再找县法院院长了解情况了,从郁钟的谈话中已经证实,县法院对耿直已经做出判决。如果要找的话,那只有通过县检察院检察长了解了。检察院对这样的案件肯定是非常重视的,检察院在提起公诉时是如何认定的。可是他又想,作为一个新到任的县委书记,直接找县检察院检察长过问这样一个案子,是否也显得有些突兀了点。裘耀和的心里显然放不下这件事,甚至希望一下子把事情的原委弄得清清楚楚,可自己身为150多万人口大县的县委书记,对任何事情的处理都必须沉着稳重,工作还得依靠各部门,一个县委书记不可能万事都亲自过问和处理吧!

裘耀和获得石杨县委书记权力的第一天,就动员全县上下5000多名机关干部职工,自带工具,深入大街小巷,打扫卫生。他自己扛着铁锹,走在人群中,大张旗鼓地开展县城环境卫生的清理整治工作。这一平凡而微小的举动,倒也感动了不少群众。群众说,过去历任县委书记,莫说扛着铁锹和群众一起劳动,连见上一面都很难,即使见了面,叫上一声“某某书记”,县委书记往往连哼都不会哼一声。在人们的印象中县委书记整天都是黑着脸的。

当然,裘耀和的这一举动是缘于他上任的第一天晚上在街上不断踩到粪便的经历。他亲自带领县直机关工作人员打扫城内卫生,确实开创了石杨县的先河,也引起了人们的不同反响。虽然这不属于机关工作,可却很是吸引人们的眼球,很多善于观察和分析的人开始把目光集中在了裘耀和身上。在裘耀和的倡导和带领下,石杨县城呈现出了从没有过的热闹景象,除了环保部门的几辆卡车在不停地往指定地点运送着垃圾外,县直机关干部们有的用平板车在拉;有的用筐抬。整治县城环境卫生工作进展很快。

县政府职工宿舍区的一堆垃圾不知是哪一年开始堆的,如今已经成了小山,一到夏天,苍蝇乱飞,臭气冲天。裘耀和首先就从这堆垃圾开刀,住在垃圾旁边宿舍区的老干部们看到裘耀和带头往外清这堆垃圾,有的人感动得流着眼泪,主动参加到清扫卫生的队伍中来。然而,县直机关一些大小官员们虽然他们的官不大,可都掌管着各行各业的大小权力。在石杨这块土地上是高高在上,养尊处优,习惯了随意性的生活习惯,搞城镇卫生,他们没干过,心里虽然不愿参加,可又不了解新来的县委书记的脾气,也只好跟着应付,内心里却对这新来的县委书记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反感。

突然,一辆奥迪牌的警车在正在铲着垃圾的裘耀和身边停住了,车上下来的是身着崭新公安制服的县公安局长蒋开盛。裘耀和已经猜出来人是县委常委、县公安局局长蒋开盛了,他只是瞥了一眼,就像是没看到他一样,照样弯腰在往车上装着垃圾。蒋开盛朝周围的人看了一眼,轻蔑地一笑:“裘书记。”

裘耀和抬起头:“怎么,你开着警车是来检查治安的,还是让我汇报工作的?这里治安很好,你还是到那些阴暗的角落里检查检查去吧!”

蒋开盛被裘耀和抢白了一下,尴尬得背上直冒汗,他赶忙说:“裘书记,我是为昨天晚上110的事来向您赔礼道歉的。”

“向我道歉?你检查一下你们公安局是干什么的,110又是干什么的?”裘耀和拖着铁锹边走边说,“你先别给我说这个,把这身新衣服换掉,和大家一起当几天清洁工,过一过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等环境卫生治理好了,我们再专门谈谈社会治安问题!”

“裘书记,您批评得对。”蒋开盛继续说,“昨天晚上谁能想到您亲自拨打110啊,他们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是您拨的110,我会亲自带他们赶赴现场的!”

“这么说,110是专门为我这个县委书记服务的了?如果是这样,那就干脆取消我们县的110吧!”

蒋开盛自知话说得不妥,可裘耀和竟一步也不让。他只好满脸赔笑地说:“是是是,我一定查明原因,严肃处理。”

“昨天的案件不能就这样了结了。”裘耀和气愤地看着蒋开盛,“那个小平头,据说他老子是乡党委书记,有这样背景的人,你们公安局不会不知道吧?”

“我一定调查,一定调查清楚。”

被裘耀和不轻不重地批评了一顿,蒋开盛大为不快,想到自己在皇书记面前如此得宠,而新来的县委书记对自己如此不客气,甚至当众竟这样地抢白自己,使他在大庭广众前丢了面子,在机关干部们面前威风扫地,顿时,内心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反抗情绪。他想:自己是一个150多万人口大县的公安局长、县委常委,而你一个外来的县委书记又能怎么样我?你裘耀和不过是一介书生,在省级机关里当个处长,管两间办公室,三五个人罢了!你知道官是怎么当的吗?你从省城跑到江北农村,只不过是为了当官,而当官都要为自己弄出点政绩来,给自己的脸上贴上金,将来回市里、省里好当更大的官!更何况我是石杨土生土长的人呢?难道我这个“永久”就不如你这个“飞鸽”?你裘耀和再能,迟早会向我“求和”的!

老实说,虽然蒋开盛心里一阵茫茫思绪,但他心底还是有几分胆怯和慌乱。他十分清楚一个县委书记的权力有多大,虽然自己身居县委常委、县公安局长的重要位置,如果县委书记对他不满意,那……蒋开盛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只觉得心脏在怦怦地狂跳。

石杨县城的大街小巷陡然间焕然一新,柏油马路很是清新。可就在这个时候,石杨县大小机关里针对新来的县委书记传起了“不抓工,不抓商,只抓四面光”的顺口溜,并很快传到了裘耀和的耳朵里。可他听了之后,却只是轻蔑地笑了笑,然而,裘耀和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是怎么想的,恐怕真的没有任何人能够知道。人们对他的感觉是:这个年轻的县委书记虽与过去那些威风凛凛的县太爷们不同,但却也有些令人胆战心惊的感觉。

一连三天,都不见公安局长蒋开盛的影子,裘耀和记住那天蒋开盛对他说过要调查110不到现场的事,还有那小平头的案子。

这几天裘耀和白天带领全体机关干部职工整治县城的环境卫生,晚上找人谈话,他觉得一个150多万人口大县的县委书记,工作千头万绪,但是他却是要碰到什么事就解决什么事,绝不能像下象棋那样,走一步看三步,那样四平八稳地是干不了大事的。那不是他裘耀和的个性,否则省委找他谈话时,他完全可以推掉这个县委书记,只当那个不担重大责任的市委常委、副市长罢了。

通过几天来和县机关的同志们的接触,以及和一些老干部、在职领导的交谈,裘耀和对石杨开始有了理性的认识。清代袁枚任石杨主簿时评价石杨人“性懒惰、嗜赌博、好争斗、喜诉讼”。还有人把石杨前几任县委书记编成顺口溜:“飞走一只凤,赶走一只虎,来了黄世仁,不知是人不是人?”有人把石杨街头的塑像也编成戏谑的顺口溜:“三匹马,没方向;一匹北京去告状,一匹南江去要账(注:石杨县是贫困大县,经常到省里要钱),一匹下乡去扫荡。”

对于这一切,刚刚上任县委书记的裘耀和总是一笑置之,他说,“民风不正,弊在官风。”很快在全县范围内提出弘扬“四风”:端正官风、引导民风、深化乡风、树立县风。

在石杨县直机关干部职工的印象当中,新来的县委书记裘耀和在那几天和大家一齐当清洁工时,总是笑呵呵的,唯一看到他黑下脸的就是那天把公安局长蒋开盛搞得下不了台。

裘耀和上任后召开第一次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县直机关负责人大会,在开会之前,县政府办公室在电话通知里再三交代,任何人不得缺席迟到。上午8点半开会,县委常委、县政府正副县长及县人大、政协负责人在主席台上就座。8点半钟大会开始了,裘耀和坐在主席台前排正中,他回头看看四套班子负责人,过了一会儿,副县长成正震匆匆地进来了,裘耀和看看表说:“成副县长,你迟到了,对不起就站在门外听会吧!”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局面,不仅是成正震没有想到的,在场的台上台下几百号人谁都感到太意外了,一个副县长在全县人民心目中,那可是举足轻重的了不起人物。可是此刻,遭到如此待遇,全场上下一片哗然。成正震尴尬地退到门外,满脸冒火,心里一股怒气往上冲。开会拿一个副县长开刀,这在石杨县历史上是从没有过的。与此同时,人们才发现会堂大门口两旁站着县纪委两名干部,将迟到人员的姓名、单位、职务、迟到时间登记后在门外按迟到先后排成队听会。会议开始后,裘耀和说:“我到石杨之后,第一件事是给大街小巷洗脸,有人说我‘不抓工,不抓商,只抓四面光’。那我要问问在座的各位,你们为什么天天要洗脸,不要说中国人,世界上求进步、讲文明、求发展的人,有不洗脸、不讲环境卫生的吗?我不是批评哪一个人,我到石杨第一天晚上,在大街上居然四次踩到大便;县政府职工宿舍大院内垃圾成山,每到夏天苍蝇满天飞,臭气冲天,难道我们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难道这就是我们要实现的小康社会?如果一个人连脸都不要了,还谈得上做人、做官吗?还谈得上搞现代化建设吗?”

会场上开始有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对新来的县委书记开始刮目相看了,好像和前几天在一起劳动时的裘耀和完全变了另一个人。那几天一起劳动时,裘耀和总是笑呵呵地和身边的同志拉家常,那时他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意,怎么和现在截然成了两个人了!参加会议的县四套班子的领导和与会的乡镇、部委办局负责人,很多人都感到几分惶惑,好像裘耀和突然间成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裘耀和接着说:“有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一把火也没烧,甚至说一个县委书记,成了清洁工,说我不知道官是怎么当的!是啊,我不会当官,不会当官可以学,我一定会谦虚学习,但是我告诉大家,我在学习中一定会体现出我个人的风格。比如开会,今后无论开什么会,都不得迟到,迟到了就在外面站着听会,会后到纪委交检讨,罚款50-100元,任何人都不例外。”

第二天裘耀和下乡检查工作,经过三岔镇,一看办公室没人,于是拨通这位镇长的手机:“你在哪里?”这个镇长说:“我在办公室啊。”裘耀和说:“那你马上用办公室的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这个镇长一下子吓呆了,裘耀和说:“怎么,我就在你办公室,怎么不见你的影子!”吓得这位镇长当时花了200元钱租了一辆车往镇里赶。后来裘耀和在会上说,他最厌恶的就是干部说假话。一个人哪有不办错事、不说错话的?错了,没什么,可恨的是说假话。

是啊!裘耀和平生以来虽然没有掌过什么大的权力,但是他最恨的就是弄虚作假。如今,他当上了县委书记,他绝不允许弄虚作假的现象在他的眼皮底下逃过去。

裘耀和对干部的严格要求,渐渐地形成了一个习惯。自然,干部们也就由不适应而自然接受了他的风格。但是老百姓并不认识他,正如有的老百姓说,我种我的地,管你谁当书记和县长呢!

一天上午,裘耀和在大街上发现一个妇女从大街上的护栏翻越横穿马路,裘耀和制止没起效果,于是喊这位妇女站住,妇女以为一跑了事,就跑了。可是裘耀和紧追不放,这妇女被追得没有办法,就躲进厕所里。裘耀和便打电话让县妇联主任赶到现场,硬是把那个妇女从厕所里拉了出来,并且让她回到原地方,重新从护栏上翻回去。一下子引来很多人看热闹。这件事虽然不大,可在老百姓中间却形成了褒贬不一的议论,不久,就有人编成了顺口溜:“一年裘和,两年求饶,三年求逃。”裘耀和听到后,仰天大笑说,“那四年求什么呢?我就非要干四年不可。”他还在大会上毫不掩饰地说,“关于那些对我的议论和顺口溜,虽然有些是贬意的,但是看得出石杨老百姓关心我,更关心石杨这样一个大县的命运。我自然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我是搞科研出身的,科研重结果,并不重过程。而往往在过程中容易发生争议。我向石杨人民表个态,如果我裘耀和在石杨失败了,组织上将我免职了,我也绝不回南江,我就呆在石杨做生意,专门研究石杨。”

晚上,裘耀和回到宿舍,只见宿舍门口站着一个人,这个人笑着朝他走过来,他注意一看,原来是当年在农学院时的大学同学许寿春。许寿春还是那样,中等个子,身体既胖又结实,连脸上的肉都显得有力。裘耀和握着许寿春的手说:“老同学,实在对不起,我初到石杨,忙着熟悉情况,正想着找你呢!”

许寿春微笑着,有些窘迫,进了屋,裘耀和忙着给许寿春倒水,许寿春说:“裘书记,你请坐,我自己来。”

“你到我这里来,你就是客人了,坐坐坐!”

“真没想到,你突然到石杨这个穷地方当县委书记来了!”许寿春说,“你来石杨才几天,石杨的干部、老百姓就一下子传出那么多议论。哎,石杨这地方就是怪,无论哪一个县委书记,不管干得好坏,群众总是议论纷纷,你可别见怪啊!”

裘耀和若无其事地笑笑说:“群众议论是好事,说明大家关心集体,关心我嘛,这也是一种监督嘛!有监督是好事,让人少犯错误,我真心实意地欢迎群众都来监督我。”裘耀和突然收起笑容,“寿春,你现在是乡党委书记吧!”

“是啊!穷地方的乡党委书记难干啊!我在团县委干了四五年,先当副书记,后当书记,前两年到乡里当党委书记,不好干哟!”许寿春的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阴影。

“怎么样,还有不少苦衷嘛!”裘耀和看着许寿春,“不过你还年轻……”裘耀和欲言又止。

许寿春红着脸说:“裘书记,你现在是市委常委、副市长,又兼着县委书记,我们当年同学毕业后一别十多年,恕我直言,身在官场,说不想当官,那是骗人的鬼话,可是现在又有哪个领导看你的能力,看你的本领?要么你有后台,要么……”许寿春看看裘耀和,犹豫起来,裘耀和表情严峻地看着许寿春说,“说下去,继续说。”

“你说我哪有后台,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农民的儿子,幸好中断10年的大学招生恢复了,我有幸考上大学,否则,说不定我现在还是地球修理工,也认识不了你裘书记。”许寿春叹了口气,“我当这乡党委书记,也许是凭这点学历,又赶上了机遇。”

“是啊,我到石杨可是两眼一抹黑啊!想当年,我们在大学时,绝对没有想到大家都到40岁了,还能相遇到一起啊!”

“不过你如今身居高官要职……”

“好了,老同学,你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

“既然没有后台,那就要花钱买。”许寿春苦笑着,“裘书记,你别见怪,也许我看得太偏激了。如果说叫我拿几万块钱,我真的拿不出来,不贪污,哪来那么多钱,或许别人不信,当了几年乡党委书记,没有钱,我真的没有存款!再说了,我真的拉不下脸来去干那事。”

“寿春,”裘耀和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能不能说具体一点?”许寿春想了想,吞吞吐吐地看着裘耀和。

许寿春递了一支烟,裘耀和居然接过去了,这两个老同学都不会抽烟,但是两人都一支接一支地抽了起来。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裘耀和突然问:“寿春,纪委的耿直受贿一事你知道吗?”

“哎,这事社会上说法太多,我真的不知道内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评论。”许寿春惊讶地看着裘耀和,“你刚来几天,这事也听说了?”

裘耀和点点头:“你对纪委书记郁钟这人怎么看?”许寿春没有回答裘耀和的问题。室内是许久的沉默。

这天晚上,裘耀和和许寿春究竟谈到什么时候,连他们俩自己也没有注意,裘耀和只觉得躺倒床上只有一会儿工夫天就亮了。

正文 第二章 幕后

裘耀和吃了早饭,在回宿舍的半路上,突然一个男人从旁边蹿出来,手里拿着血书,一下子跪在了裘耀和的面前,很像电视剧里旧社会穷人拦轿告御状的镜头,令裘耀和有些不知所措。他不安地停住脚步,吃惊地看着面前跪着的男人问:“你是谁?”

这时吃完饭的外地客人也都围上来了,这个告状的男人低着头,双手举着一张白纸,上面用鲜血写着一个“冤”字。正在此时,招待所的管理员老张过来了,他上前拉着这个男子说:“起来,跪着干什么?裘书记是共产党的县委书记!”

男子仍然举着状纸,哭着说:“裘书记,我男人冤啊……”裘耀和愕然了,看着老张问:“怎么回事,他到底是男是女?”

“快起来,起来对裘书记说……”老张硬是把跪在地上的“男人”拉起来,“裘书记,她……是县纪委耿直的老婆!”

“什么?你是纪委的耿直的老婆?”裘耀和吃惊地说,“那你为何这身打扮?”

“裘书记,求你为我男人申冤……做主……”她失声痛哭起来,“裘书记,我男人真的没有受贿10万块钱呀!他向市纪委反映县领导卖官和腐化堕落问题,谁知传到那个领导的耳朵里了,于是他们就合伙陷害我男人……”

“那你为什么如此打扮呢?”裘耀和刚说了一句,又说,“走。”然后他对老张说,“老张,你去开开小会议室的门。”老张说了一声:“是!”快步地走了。

来到招待所的小会议室,裘耀和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颖,是化肥厂工人,现在已经下岗在家。”

“你先说说为什么这身打扮。”

“裘书记,我男人耿直被诬陷后,他一直不服,出事之前,他就有预感,对我说,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一定叫我给他伸冤。”周颖擦着泪说,“没过几天,我男人突然被带走了,从此就没有回家,我找郁书记问过多少次,他不仅不告诉我耿直在哪里,而且把我骂了一顿。没有想到,从那以后,始终有人暗中监视着我,有两次我去车站,都上不了车。你到石杨当县委书记后,听老百姓说你是位好官、清官,我就想找你告状。你的办公室我自然去不了,我连县委的大门也进不去,想进招待所找你,也有人盯梢,我实在没有办法啊!”

“还有这样的事?”裘耀和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你就……”

“我听说你吃早饭时间很有规律,一大早就扮成男人,偷偷地混进招待所……”

裘耀和说:“周颖,你说你丈夫没有受贿,怎么才能证明呢?”

周颖说:“裘书记,你想,我丈夫在县纪委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科长,县纪委的常委才是副科级,县房产开发公司尤经理的案件我丈夫只是一个参与者,抓那个案件的是刘书记,你说贿赂他有什么用?”周颖看着裘耀和,“一天晚上一个自称尤经理的家人,把我丈夫找去,容不得我丈夫推托,几个人把他灌醉,到了半夜才把他送回来,第二天早上我丈夫发现一个包,打开一看,里面有10万元钱,他慌了手脚,四处打电话,好不容易找到一起吃饭的其中一个人,便骑着车子把那10万元钱送过去,两人见面后,那个人坚决不肯把钱收回去,没办法我丈夫扔下那个装有10万元钱的黑包,掉头就跑了。”

裘耀和拉长脸说:“为什么不把钱交到领导办公室去?”

“裘书记,你不知道,在县里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那样做的,弄得不好,领导怀疑你不知受了多少贿,再说了,领导把这事公布出去,那当事人就增加行贿办案人的一条罪状,那你就会受到许多人的指责和辱骂!”

“那后来呢?”

“没过几天,举报耿直受贿10万元的信到了县委领导手里,领导就认定我丈夫受贿,容不得解释,就把我丈夫抓起来。”周颖哭着说,“县法院判了10年,他不服,坚决要上诉。我知道,他们都串通好了,要杀人灭口,县委、县纪委、法院联合起来整他这样一个小人物,他有天大的本领也翻不了案呀!”周颖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裘耀和说:“别哭,哭什么,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裘书记,我家耿直真的是冤枉的呀!”周颖哽咽着说,“裘书记,你是大好人、好领导,你无论如何帮助耿直伸冤哪!”

裘耀和站起来说:“你呆在这里别动,没有我的话哪里也别去,无论是谁,记住!”

裘耀和匆匆回到宿舍,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给县纪委书记郁钟打了电话,要他马上把耿直受贿案的有关材料送到他办公室,并且说耿直的老婆就在招待所,让他派人来带走,最后裘耀和说:“我告诉你,周颖我交给你了,万一她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听说一直有人监视她、跟踪她,你给我查一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裘书记,能有这样的事!你别听她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呢?谁有这么大胆子!”郁钟说,“裘书记,我马上派人去把她带回来,简直无法无天,居然跑到你那里去胡闹!”

“怎么,你们不接待人家?”裘耀和提高声音说,“向上级领导反映情况这是一个公民的权利,你们就是认定耿直犯罪,他老婆也没罪呀!”

裘耀和放下电话,总觉得这事有点蹊跷,但他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如果周颖反映的情况是真实的,说明耿直受贿一案其中必有大的隐情。她居然女扮男装找他告状,说明这其中不仅有人帮她出点子,还在暗中帮助她,而且说不准真的有人就在招待所附近进行监视。这到底是什么人干的事,想到这里,裘耀和心中有些恼火,好像顿时石杨的上空被层层乌云遮盖着。

想到这里,裘耀和突然想到周颖还在楼上小会议室,于是匆匆离开宿舍,当他来到小会议室时,发现周颖不见了,怎么找也不见人影。他便把管理员老张找来,老张一听说周颖不见了,吓得脸色大变,说:“裘书记,坏了,一定出事了!”

裘耀和说:“能出什么事?光天化日之下,这可是县政府的招待所,而且是我和周颖谈话!”

“裘书记,这里面很复杂,有人专门在跟踪、监视着周颖,他们估计她一定会找你告状的。”老张慌慌张张地说,“裘书记,招待所这个地方很复杂,周颖刚才在拦着你告状时动静那么大,很可能消息传到那些人耳朵里,我看周颖凶多吉少!”

“老张,别制造紧张空气,去,派两个女服务员去厕所里找一找!”裘耀和想了想说,“再问问楼下服务台,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上楼来。”

老张去了半天回来对裘耀和说:“裘书记,周颖肯定不在女厕所里,你交代过她千万不要离开,而且她也知道有人监视、跟踪她,她绝对不会轻易离开会议室的。”老张又说,“据一楼服务台服务员说,现在正处于吃早饭时间,客人来来往往,并没留心,只是刚才看到从楼上下来三个男人,中间那个男人又瘦又矮,两旁两个男的好像是架着中间的那个人。所以,我认为周颖就是被那两个男人强行带走了。”

裘耀和皱了皱眉头,说:“是谁这么胆大包天?”回到宿舍,见郁钟还没有来,裘耀和便给蒋开盛打电话,让蒋开盛半小时后到他办公室去。

裘耀和突然想到他刚才给郁钟打电话时不该把周颖在招待所的事告诉他,不知为何,裘耀和在这一瞬间对郁钟产生莫名的怀疑。他在头脑里开始对郁钟这个人进行认真而慎重地审视起来。

等了一会儿,仍不见郁钟,裘耀和正准备出门,郁钟来了。

“对不起,裘书记,我来迟了,路上碰到人,聊了一会儿。”郁钟搓着手说。“这个周颖,也太不像话了,居然跑到县委书记这里胡闹。”

裘耀和的脸上显得很难看,他盯着郁钟看了一会儿,说:“郁书记,你终于来了,可是你来迟了,周颖就在我们通话过程中,被人带走了,或者说是被绑架了。”

“裘书记,你又开玩笑了,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你县委书记眼皮底下绑架人!”

“你这是在批评我,”裘耀和有些自责地说,“我犯了错误,我想得太不周到了,我只回到宿舍给你打了个电话,前后不超过10分钟,周颖就失踪了!”

裘耀和的目光盯着郁钟看着,郁钟被看得有些发毛,立即躲开裘耀和那剑一般的目光。

“噢,原来是这样,”郁钟笑起来了,“这怎么能说周颖是被绑架了呢,说不定是她自己走了,裘书记,你别自责了。”

“好了,郁书记,周颖失踪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裘耀和拿起公文包说,“耿直的材料呢?”

“我已经叫办公室的同志准备了,过一会儿送到你办公室去!”

裘耀和怏怏不乐地来到办公室,这时公安局长蒋开盛来了。蒋开盛仍然身穿崭新的公安制服,佩戴着显眼的一级警督警衔,看上去确实年轻、英俊、威武。

裘耀和看看蒋开盛,又立即低下头,继续看他的文件。蒋开盛自觉有些尴尬,犹豫了片刻,叫了声:“裘书记……”

裘耀和没抬头,说:“今天请你来,想请你谈谈石杨的社会治安情况。”

一句话问得蒋开盛愣住了,他不知道裘耀和是什么意思,想到那天因为110和小平头的事被裘耀和不轻不重地批评了一顿,他心里至今还窝着一肚子火,当时他虽然口口声声说一定调查这两件事,可他却故意躲着裘耀和。现在裘耀和突然问他社会治安怎么样,他一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说:“裘书记,石杨县近几年的社会治安虽然不能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是目前社会环境还是比较良好、安定的,各种案件的发案率在省市都是比较低的。”

“是啊!你这个公安局长领导有方。”裘耀和突然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蒋开盛,蒋开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即避开裘耀和那剑一般的目光,裘耀和冷冷地一笑说:“可我目睹了两件事,一是那个小平头公然跑到人家家里去强奸女孩子,我打了110,110始终不来,而你至今对此案也没有交代;第二件事,就在今天早饭后,耿直的老婆在招待所找我告状,在一号楼二楼小会议室居然失踪了!据有关方面推测,是被人绑架了!”裘耀和提高了声音,看着蒋开盛,“这就是你县公安局长眼里的社会治安一片阳光?”

“裘书记,一个150多万人口的大县怎么可能一点事情都不发生呢?出了一点小问题,就能说明整个社会一片黑暗吗?”蒋开盛一步不让,此刻他也许忘记了他面对的是县委书记,或者是他故意在发泄心中对这个新来的县委书记的不满情绪,“中国的国情就是这样,改革开放带来的阵痛不可避免,我觉得形势还是一片大好的。”

裘耀和说:“你这是什么理论,简直是莫名其妙。”裘耀和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忍不住了。“裘书记,您别生气,我是就事论事!”

“我先不和你说别的,你现在立即组织力量,把周颖给我找到,如果真的被绑架了,一定要安安全全地把她解救出来。”裘耀和十分严肃地看着蒋开盛,“这是不是你们公安局的事?”

蒋开盛还想说话,裘耀和摆摆手,坐下来看他的文件。蒋开盛有些不知所措,想继续解释,可看看裘耀和,不知为什么,心里怦怦跳了起来。第一次尝到受领导冷落的滋味。站了一会儿,他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耿直被关进看守所里已经77天,从他被不明不白地带走开始,他觉得天塌下来了,自己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面对被侮辱、冤枉的苦难生活,他想哭,想自杀。他甚至怀疑中国还是不是共产党执政,怀疑中国怎么可能建成一个法治国家?在石杨这块土地上还有什么法治可言,皇朴人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谁也不能反对。谁要是有不同意见,谁就要丢官,坐牢。

他被带到反贪局那些日子,虽然只有27天,可是如同27个世纪。那是一个什么地方,他从没见过,那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那些人哪是在办案,简直是把人往死里整,轮流对付他,不让他睡觉,把他吊在一个高高的椅子上,3只300大灯泡对着他烤,他坚持不了了,昏过去时,他们就用冷水把他浇醒。这那是办案,简直是逼供,不承认受贿10万元,就这样没完没了地整。到了看守所,他几次想自杀,可是他终于想明白了:如果他自杀了,那么他的受贿案永远也翻不了了,他的家人将永远背着黑锅。耿直一直在盼望妻子会向上级替他申诉,他也坚决相信他的案子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所以在法院开庭那天,他拼命为自己辩护,可是法官就是不让他说话,一审判决后,他坚决上诉。就在这时,一天吃晚饭时,送饭的周大爷低声告诉他,石杨县新来了县委书记,而且是市委常委、副市长,在那一瞬间,耿直似乎心里一亮,可是随即心里那希望的火焰又熄灭了。即使新的县委书记是一位清官,可石杨县这样一个大县的县委书记工作千头万绪,猴年马月才能知道他的事情,就是听说了,县纪委、反贪局、法院硬是把他这案子弄成一个铁案,县委书记岂能为他翻了案。想到这里,耿直又偷偷地躲在暗中落泪,没想到这帮东西如此歹毒。

“耿直,起来!”随着一声叫喊,一个男人一把把耿直拖起来。

自从到了看守所,耿直就和那些等待判刑的犯人关在一间1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10来个人睡在一起,进来的时候还是初秋,转眼已是冬天,地上铺着稻草,稻草上放着芦席,每人一条被子。起初,耿直哪里能睡着,总是失眠,渐渐地也就适应了这种生活。他在恍惚中被拖起来。不知什么原因,也不敢问,他知道,只要一句话让对方不满意,他们便是一顿死打。他渐渐地明白了,这是一个见不了天日、没有道理可讲的另一个悲惨世界。

耿直被带进一间屋子,两个穿便衣的男人也不像审案子,开口就说:“耿直,你还要上诉吗?”耿直看看对面的两个人,问:“你们是谁?”

“你他妈的问我们是谁?”其中一个胖子站起来,恶狠狠地说,“老子能叫你死!你小子还不够资格问我们是谁!”

“要上诉,先把你的皮剥下一层。”另一个瘦高子说,“劝你还是早点认罪伏法,到劳改农场好好改造,少受皮肉之苦,你老婆也不至于受你的牵连。”

“你们……你们把我老婆怎么了?”耿直急了,大声嚷了起来。旁边那个人一脚踢在耿直的腿弯处,耿直随即跪倒在地,那人骂道:“叫,你叫什么,狗日的!”

胖子挥挥手,说:“那我告诉你吧!你老婆还挺能干的,她女扮男装去找新来的县委书记裘耀和告状,可她没想到,县委书记哪里有时间去过问这点屁事,把她晾在那里,于是又被我们弄走了。”

“你们把我老婆给绑架了!你们……你们不是他妈的人种啊!”耿直挣扎着,指着胖子骂了起来。

旁边那个男人啪啪就是两个耳光,打得耿直两眼直冒金星;另一个男人一把抓住耿直衣领子,大声叫道:“好,你还骂人,老子割掉你的舌头!”

“耿直,你只要承认受贿,不再上诉,并且写信给你老婆,让她不再告状,我们就把你老婆放了,否则,你想想,你老婆会是什么下场?”

“你们是什么人?我不信。”耿直在地上挣扎着,“让法院的法官和我说!”

“我看你小子欠揍!”瘦高个子说,“老子打你皮开肉绽,你想见法官,你还想上天,上月球上去呢!”耿直又挨了一顿揍,趴在地上,不吭声了。

胖子又说:“耿直,你放着好好日子不过,举报什么?皇书记怎么着你了,无冤无仇的,你当你的纪委科长,他当他的县委书记,人家不是提拔副市长了吗?”

耿直抬头看了看,“兄弟,咱们都是石杨人吧!咱都是老乡,怎么相互都不同情,反而害自己的兄弟了呢?皇朴人给你们什么好处了,他在石杨当了5年县委书记,不是也走了吗?远的不说,赵某某走了,付某也走了,可是你们和我都留在石杨呀!我们的祖祖辈辈,将来我们的子孙都不会离开石杨的,你们就这样忍心害我全家吗?”

“你小子硬的行不通,又来软的?”胖子似乎换了一种口气,“你小子有种,不愧石杨人!”

“耿直,我们看你也可怜,真的,”瘦高个子说,“我们和你也无冤无仇,但你为什么要拿自己身家性命去反腐败,碍你什么事,你管得了吗?”

耿直从地上坐起来,苦着脸说:“兄弟,听了你们的话,我真的很受感动!”他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中国现在官场上有腐败,我算什么,确实轮不到我来管,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皇朴人如此的心狠手辣啊!”

“耿直,事已至此,你就认倒霉吧!”胖子说,“现在低头认罪,想想办法让老婆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带好孩子,等你出来吧!”

“照你们这么说,石杨的天上就永远遮着乌云,永远也见不到太阳了?”耿直想了想,又说,“兄弟,我和你的看法不一样,我认为我们共产党还是有希望的,皇朴人算什么,不就是一个县委书记吗?跟他后面跑的人也还是少数,石杨150多万人民心里都有一本账,我坚决相信,所以,就是把我弄死了,把我弄得家破人亡,难道石杨县那么多正直的人,那么多老党员、老干部都相信我是腐败分子吗?比如说你们,即使你们现在迫于某种压力,为他们卖命,但是你们是了解我的,你们也是知道真相的,你们肯定知道我是冤枉的呀!”

这时胖子和瘦高个子,还有那个带他来的那个男子,三个人相互看了看,胖子挥挥手说:“把他带回去。”

“等等!”耿直突然说,“兄弟,我知道你们也是迫不得已的,我想打听一下,我老婆到底怎么了?”

三人又相互看看,胖子说,“耿直,你不要得寸进尺,你想想自己的事该怎么办吧!”

“三位,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好处的,哪一天我被平反了,我一定在石杨大酒店办一桌最好的酒宴请你们!”

“那我们就等着吧!”胖子冷笑了一声说。

带走耿直后,胖子说:“你别说,说不定耿直的案子哪天真的翻过来了。你没听说才来的县委书记裘耀和不同于皇朴人,也不同于过去的任何一个县委书记吗?”

瘦高个子说:“耿直老婆把这事已经告到裘耀和那里去了,现在周颖又失踪了,裘耀和能不管这事吗?我看这事,麻烦还在后头呢!”

“不过裘耀和一个人也不是神仙啊!”胖子说,“皇朴人虽然调走了,但是……”

“那我们怎么办?”瘦高子说,“万一将来……其实我早就有些担心。”

“所以……”胖子看看外面,低声说,“我们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人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老实说,耿直刚才的那些话对我们不能不说没有作用!”

“可是我们现在也是骑虎难下呀,就说耿直的上诉问题吧,我们该怎么办啊?”

“他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啊,我们也总不能把他给打死了吧?”

蒋开盛打开手机,迅速拨着号:“喂,皇市长吗,我是蒋开盛,我已经进了沂州城区,您在哪儿?好,我马上就到,待会儿见!”

奥迪轿车进了城区,很快进了市第二招待所,一进房间,只见皇朴人和尤义兵低声说话,见到蒋开盛,尤义兵迎了上去,三个人热情地握着手,很是激动和亲密。

“皇市长,你走了这段时间,石杨乱套了。”蒋开盛气愤地说,“一个39岁的县委书记,还那么不成熟、不稳重,省委不知怎么想的,省级机关那些处长能和县委书记相比?你说裘耀和他懂什么?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他连一把也没烧起来,只是带着机关那么多干部扫马路,拖垃圾,打扫卫生。县委书记干这种事,你说这县里的经济怎么能搞上去呀!”

“不抓工,不抓商,只抓四面光。”尤义兵狂笑着,“你别说,他还真能,你们知道这叫什么?‘作秀’!这也是创造点新闻啊!一个人想出风头,那是千方百计的,炒作一部电视剧,往往都是炒演员,炒演员就是拿演员的私生活说事,炒来炒去,原来是为炒作电视剧。裘耀和还真行,别的没学会,学会炒作自己。他在省里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处长,一下子哪来的那么多政绩,这样弄点新鲜货,你们不都是在帮着炒吗?”

皇朴人没有笑,冷冷地说:“也好啊!我在石杨5年没叫你们当当扫马路的清洁工,你们这下子可以尝尝环保工人的滋味了!”

蒋开盛拿起茶几上的中华香烟,一边点一边说:“皇老板,耿直的老婆居然闯进招待所,向裘耀和告状了!”

尤义兵说:“这个耿直应该早点弄走他,否则将来许多事情会坏在他手里。”皇朴人默默地看着蒋开盛,突然说,“老祁什么时候到,还有正震呢?”

“都说好的,我临来时都和他们约好的,很快!”蒋开盛看着皇朴人,“上午裘耀和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叫我必须尽快把耿直的老婆周颖找到。”蒋开盛停了一会儿又说,“他妈的那帮东西都是他妈的饭桶,居然从他们的眼皮底下让周颖混进了招待所,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女扮男装?”

“是啊!这个女人也真他妈的想得出,还真有点像古代电视剧里那样!告他妈的屌御状!”蒋开盛嘴不干不净地骂道。

“你别小看这事,”尤义兵说,“这可是有人帮助精心策划,有人内外勾结的。否则,她一个女人,怎么会在那个时候进了招待所,又怎么能在裘耀和吃完饭回来的路上拦住裘耀和呢?她根本就不知道裘耀和长得啥样子,我看这事麻烦大了!”

“人呢?”皇朴人问,“这事怎么越闹越大,你们千万别小看裘耀和,我和你们的看法不一样,裘耀和决不是一个等闲之辈,也并非你所说的39岁的不识事的小处长,他绝对是一个有勇有谋的硬家伙!他一定会把石杨县闹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的!”

没等蒋开盛和尤义兵说话,皇朴人又说:“你们以为他新官上任三把火都不知道怎么烧?他能让开会迟到的副县长,还有那些书记、乡镇长、局长们站在门外听会,以及亲自带头打扫卫生,这些都不是一般人所为。你们等着看吧,他的火还没有真正开始烧呢!不会只是三把火,他有的烧呢!”

皇朴人的手机响了:“喂,哦,明连哪,来吧!”关掉手机,“明连来了,今晚得好好招待你们!”

“你当市长后第一次请我们吧!”尤义兵说。

“谁说第一次,”皇朴人笑笑,“我的大门永远向你们各位敞开着,一个副市长,招待朋友的权利还没有?”

门推开了,祁明连风风火火地进来了,握着手说:“老板,裘耀和也来市里了!”

“你怎么知道的?”蒋开盛有点神秘兮兮地问。

“我在市区看到他的车子了,他还是从省里带下来的车子,省城牌照,显眼得很呢!A-00176号。”祁明连边坐边说,“这个家伙没有一点人情味,皇书记一走,把一号车连驾驶员都给晾起来了。”

“是啊,小许怎么办,我又不好说这话。”皇朴人指着大家坐下来,“人家从省里带车子下来,我怎么好说车子给小许开?”

“小许可是历任县委书记的司机,从来就没离开过一号皇冠车啊!”蒋开盛说,“听说小许托了好多人说话,裘耀和就是不点头。”

“皇老板,裘耀和这时到市里干什么来了呢?”尤义兵问。“大概是参加市委常委会,沂州组建不久,干部逐步到位,多数是研究干部。”

“他妈的,我们的命运都抓在裘耀和手里呢!”蒋开盛显得有些紧张,“皇市长走了,尤书记你也走了,尤书记当局长了,他管不着,可我和明连,还有成正震……”

“听说老郁也被裘耀和弄得不开心?”皇朴人问。“对,还有郁书记,”蒋开盛拍着腿说,“郁钟是因为耿直的事,可能挨了裘耀和的批评。”

“耿直与他有什么关系?”皇朴人回过头问,“郁钟来不来?”蒋开盛摇摇头说:“我打他手机,他吞吞吐吐的,说他手里事情太多,脱不了身,并且让我向你打个招呼。”

“向我打什么招呼,我现在也管不着他。”皇朴人显得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不过现在也不是胆小怕事的时候,一个县委常委、纪委书记,挺直腰杆子嘛,怕什么呢?”

“郁钟是县委常委,又是纪委书记,耿直的事肯定会涉及到他的,他推也推不掉!”尤义兵解释说,“我估计他现在压力很大。”

“得尽快让法院把这个案子结掉。”皇朴人有些不耐烦地在室内徘徊了一圈,“他要上诉,就让他上诉。中院还会支持他?一审判决后,上级法院总是支持基层法院工作的。”

“皇书记,这可不能太大意,还是要向有关人员打打招呼好。”蒋开盛说。“小成呢,怎么还不到?”皇朴人看着手表,“开盛给他打手机。”

蒋开盛随即拨通了电话,成正震说在路上耽误了一会儿,让他们先开始,他到了就直接去餐厅。

皇朴人说:“那好吧!我们马上开始。”但他并没有走的意思,取出手机,“今天还有一个客人。”说着就拨起电话来。

尤义兵、蒋开盛、祁明连三人相互看了看,又同时看着皇朴人。大家都在想,这个神秘的客人会是谁呢?

打完电话,皇朴人说,“你们别大惊小怪的,既然是我的客人,肯定是自己人,而且是对我们有帮助的人。”蒋开盛笑笑说:“那当然了,到底是谁?”

“你们都不认识,省里的,省纪委的。”皇朴人轻轻一笑,“走,我们先干几杯再说。”

进了餐厅,大家围着皇朴人就座,皇朴人左边留下一个位置,这时小姐领着一个年轻男子进来了。皇朴人忙上前拉着男子的手说:“来来来,梅处长。”随即转身对蒋开盛、尤义兵、祁明连三人说,“梅处长,年轻有为。”接着又把三人分别介绍给梅处长。

皇朴人没有祝酒词,只是举着酒杯说:“来,让我们欢迎梅处长的到来!”说着带头干了杯,“梅处长,沂州是全省最穷的市,但是沂州有好酒,全省四大名酒的三沟一河,划市后,沂州占了半壁江山。”皇朴人兴奋起来了,“沂州的人热情啊,来!再干一杯。”

接着各人又开始轮流给梅处长敬酒,由于梅处长是初次见面,大家只能喝酒闲聊,不涉及其他事,也没有人问起成正震。看看一瓶茅台已经喝光,就在开第二瓶茅台时,成正震来了。

“对不起,路上耽误了。”成正震没有入席,直接来到皇朴人身边,靠近他的耳边,低声说:“市委常委今天研究干部呢!”

皇朴人点点头,小声说:“这很正常,别管他。”随后大声说,“小成,你迟到了,罚三杯酒!”

成正震端起酒杯连喝三杯,皇朴人说:“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吃点菜。”随后又说,“小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省纪委的梅处长。”

成正震伸出手,一边握一边说:“幸会幸会,来,梅处长,我来迟了,敬你两杯。”

梅处长站了起来,拿过酒瓶,给成正震连倒两杯酒,在成正震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说:“小成,来,我再敬你两杯,你是皇市长的得力干将!”又诡秘地一笑,“在这个桌上你最年轻,”说着又在成正震的肩上狠狠地拍了一下,豪气冲天地笑了起来。成正震只觉得肩头一阵疼痛,心头升起几分不快。分明是拿他这个副县长不当回事。但是又不知道这个人的来头,只好忍气吞声地把两杯酒喝了。

就这样,成正震虽然是后来的,却一连被灌了十多杯酒。皇朴人始终控制着喝酒的局面,喝到恰到好处时,吃了饭,送走了梅处长,大家又回到皇朴人的宿舍。

席间因为有了梅处长,有许多话都不便说,现在各人又喝了点酒,头脑兴奋得有些难以自制。

成正震说:“我看裘耀和有点来者不善,处处咄咄逼人,好像有准备而来,那天开会拿我开刀,真不是东西!”

“简直不像话,”蒋开盛拍着沙发,“一个副县长开会迟到几分钟,居然让站在外面听会!我看中央开会,一个副总理迟到,也站在外面?野蛮,胡来!一点人情味没有!”

“你们都要谨慎点,他说什么就什么,千万别和他拧着干。”皇朴人皱着眉头说,“他年轻,总想干出点惊人的业绩来,谁撞到他的枪口上谁倒霉,另外,你们要团结,但又不能让他感觉到什么特别的地方。现在是最关键时刻,一年过后新的矛盾产生了,他的精力就会转移了。”

在通常情况下,一个地区的主要领导变动了,后任领导必然会调整自己的工作思路。谁也不可能按照前任的老路走下去。于是常常被人们认为前任和后任之间的矛盾,或者冲突。现在石杨县同样面临着这样的问题,前任县委书记皇朴人提拔为副市长了,看,他的这些下级仍然怀念过去的感情,这也许是人之常情啊!但是,裘耀和到底如何处理这些关系呢?

天色微明,一辆红旗牌轿车离开石杨县城,箭一般地朝西南方向驶去,进沂州市区时,大街上除了环保工人就是锻炼身体的人。红旗轿车并没有减速,在市政府第二招待所大门口,驾驶员突然减速进了院子。一个中年男子身穿青灰色长风衣,慌慌张张地跑向二号楼。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正在酣睡的皇朴人。身边一位年轻的女子轻轻地推推皇朴人:“嗯,有人敲门!”皇朴人翻了个身,侧耳听听,又是一阵敲门声,皇朴人顿时坐了起来,吓得两只手微微颤抖着,低声说:“快,快,穿衣服,我觉得好像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真的,那我怎么办?”年轻的女人慌了,“会不会是检察院的人?”

“放屁!”皇朴人一边骂一边竭力镇静着自己,“你盼我倒霉,检察院来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是你自己……”女人噘着嘴说,“看你自己紧张的。”两人一阵忙乱,皇朴人穿好衣服,下了床,一边开门一边说,“你在屋里千万别吭声。”说着随手关好门,到了外间,一边用手抓了抓蓬乱的头发,一边来到门口,“谁?”

“皇市长,是我!”皇朴人一开门,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皇朴人没好气地说:“是你!一大早,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来人尴尬地苦笑着说:“皇市长,你……你给我想想办法哪!”这声音像是哀嚎又带着乞求。

皇朴人这时才把来人引进客厅,轻轻关上门:“到底怎么回事?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

“市委常委昨天下午研究干部了……”来人慌慌张张地从口袋里取出香烟,点烟的手筛糠似的颤抖着。“怎么了?”皇朴人睁大双眼,“这么快你听谁说了什么?”

“裘耀和好狠毒啊!”男人哭丧着脸,“他先拿我开刀了!”

“老郁,郁书记,”皇朴人有些着急了,“你怕什么?你是县委常委、纪委书记,不让你在石杨干,那就换个地方,不提拔,还能把你这个副县级降了?”

“我得到消息,”郁钟抖抖索索地说,“把我的县委常委、纪委书记免了,但没有任职。这事可怎么办?要不然我一大早干吗跑来找你呀!”

“你听谁胡说八道,一个副县级领导干部怎么会免了挂起来。”皇朴人冷笑起来,“干部政策不允许的,你这消息来得未必可靠。”

“据给我透露消息的人说,确实是真的。”郁钟着急地看着皇朴人,“裘耀和亲自点了汪益鹤来接替我的位置。”

“对你没有说法?”

皇朴人顿时睁大双眼,翻着白眼珠,伸长脖子,看着郁钟。

“说是先就地免职,以后再安排!”郁钟几乎哭了起来,“其实免职我并不怕,就怕……”停了一会儿,又说,“就怕耿直的事抖了出来,再带出点其他什么事,不要说再给我任职,恐怕……”那样子岂止是惶恐!还有些可怜。整个身子都有些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皇朴人看着郁钟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然而,就在这一刹那,皇朴人由气愤变为同情,随之又转为慌张而恐惧,谁知道是什么原因。但皇朴人到底还是努力振作精神,如今自己已经从正县级登上副市级这样关键岗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高级领导干部,不觉又信心十足。暗暗作了深呼吸,气沉丹田,然后从容地摆出一副高贵的架势。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看你这个样子,还是纪委书记,自己对自己都没有个数?真是没经过世面,要有点自信嘛,有什么了不起,邓小平还三落三起呢,终究是一个伟大人物。你看你,才听到一点小道消息,就吓成这个样子,要是真的有点什么,就跳进长江了?赶快回去,我给你打听打听,看看具体情况,市委常委又不姓裘。”

“皇市长,那就拜托你了!”郁钟欲走又留地停在门口,“皇市长,对我个人的事另作别论了,我一直担心耿直的事,好像裘耀和已经盯上了这件事,他现在催着让我将耿直的材料给他。”

“我知道了,不管你当不当纪委书记,这事该怎么处理,你应该心中有数,我就不多说了。”皇朴人的脸色极为难看,“好了,我就不留你吃早饭了,注意点影响。”

不知为什么,皇朴人有些心神不宁,巴不得郁钟立刻走人。对于往日这个逆来顺受的下级,突然间从心底有几分厌恶。郁钟当然还念着过去的情分,伸出手,皇朴人根本不想做这样的程序,但是还是勉强伸出手,可郁钟只抓住皇朴人的两个手指。还没来得及握一下,皇朴人已经将手指缩回去了。

郁钟心事重重地走了。

皇朴人回到房间,无心和床上的这个女子啰嗦,便叫她赶快离开这里,正在这时房间电话响起来了,皇朴人拿起电话:“喂……哎……你别管这些事,我知道,等周末我回去再说吧!好,好,挂了!”

“你老婆?”

“你快走吧!注意走廊里的人。”

皇朴人匆匆地洗了一把脸,努力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觉得自己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居然把个女人带进招待所的房间里风花雪月!多少为自己的荒唐行为而捏着一把汗。不觉暗暗警告自己,以后定要小心从事才是。一进餐厅,迎面碰上裘耀和,这是皇朴人万万没有想到的,说实在的他和裘耀和虽然都同为副市长,但是见面的机会并不多。裘耀和的工作以石杨为主,这是省委和市委都明确过的。按说对于前后任的县委书记,工作上也应有所移交,除了形式上的,比如大会上的交接仪式、办公室的移交外,哪怕是表面上的,介绍石杨县一些大致情况,尤其是干部队伍的状况,可是不知为什么,两人除了见面点头问声好之外,却从没有单独交谈过。到底是他没有主动还是什么原因,那就说不清了。但是皇朴人有些感觉到,裘耀和和他之间平淡得如一杯白开水。在这一瞬间,他想自己离开石杨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的心里真的有些顾虑,特别是昨天晚上尤义兵、蒋开盛、祁明连和成正震一块喝酒时谈到的情况,刚刚郁钟又来说他被免职了,皇朴人顿时全身有些不寒而栗,心情变得灰暗起来,有些悔恨自己在担任石杨县委书记那几年做过的很多事情。这种心情过去是从没有过的。

裘耀和走过来了,微笑着伸出手:“皇市长,你好!”

“你好,我该怎么称呼你呢?”皇朴人说。

“裘耀和!”裘耀和说,“我这个人不喜欢人家称官位,官那东西太虚了,实在一点好,叫我老裘吧!自己的名字是专用名词!名字就是留给别人叫的,是吧,朴人市长。”

“那怎么行呢!”皇朴人早已把手抽出来,“这样,在市里称市长,到县里称书记,开常委会时称常委!”

“那太复杂了,我这人喜欢简单。”裘耀和爽朗地笑了起来,“我这个人是搞科研出身,从来就是重结果,不重视过程,你以后就叫我老裘或者直呼其名,名字就是给人家叫的,对自己没有任何作用。”

说实在的,自从皇朴人见到裘耀和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个只有39岁的年轻县委书记不同于一般人。在他身上有一般同龄人不具备的气质。当然让皇朴人不能轻视他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苦苦奋斗了50年,才爬到副市长这个高级领导干部岗位,而裘耀和年纪轻轻地就戴上市委常委、副市长这样尊贵的桂冠!

两人在餐桌上坐了下来,皇朴人说:“听说你在石杨干得不错啊!轰轰烈烈,火开始烧了?”

“烧什么火啊!我在向你学习,你在县里干那么多年县委书记,我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怎么,昨天来的?”皇朴人吃着饭说。他在头脑里琢磨着,想探听一下市委常委会上的内容。“参加常委会,晚上太迟了,没有回去。”

“这叫什么话,你应该在市委、市政府、石杨各占三分之一时间。”裘耀和笑笑,低头继续吃饭,皇朴人问:“听说讨论干部了?”

“是啊,沂州组建不久,干部得逐步到位。”

裘耀和是那样坦然,那样满不在乎的样子。是啊,作为副市长的皇朴人还怎么能继续下去呢?毕竟他们之间虽然同为副市长,可是思想深处的距离却相距甚远。两人的谈话也就无法深入了。吃完饭,裘耀和说:“皇市长,有些事情还要向你多请教,你在石杨干了5年,我可是一个新手哟!”

“你说吧,只要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郁钟这个人怎么样?”

“你指的是哪方面?”皇朴人犹豫了一下,“对一个干部的评价还不能用简单的两个字好和坏来概括,因为任何一个干部成绩总是主要的,应该肯定的,缺点是次要的,也是难免的。”

裘耀和似乎被将了一军,“皇市长的辩证法学得比我强,是啊!任何事物都是两面性的,我说的是郁钟这个纪委书记是否称职?”

皇朴人并不介意地走出餐厅大门说:“他的纪委书记是市纪委和市委常委考察、任命的,我想市委在考虑他的职务时不会没有理由的吧!”皇朴人一着不让,处处主动,“他在石杨任纪委书记期间应该说还是努力想把工作做好的,但是做纪检工作又是得罪人的工作,可能有一些人会有点意见,这也难怪,什么事让百分之百的人都满意那也不容易。俗话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裘市长,你在石杨当几年县委书记看看,恐怕也难以做到人人满意。”

“皇市长的辩证法学得很出色,我到石杨后多少也听到一点关于皇市长的评价。”裘耀和一着不让,“不过主流大节是一个人的根本,毛主席的功过是七三开,但是谁也无法抹杀他对中国共产党的创立和解放全中国的功绩!至于我嘛!只要求达到五五开就心满意足了!”

皇朴人似乎感觉到裘耀和话中的含意,真想进一步发起猛烈的攻势:你还年轻了点,别在我面前卖弄。但是他忍住了,因为他多少有些担心这个头脑简单、认死理的年轻人。想到这里,决定不去惹他。马上换一副面孔奉承道:“裘市长,你年轻有为,又是刚从国外镀金回来的洋学生,在石杨混两年回来当市长、书记,前途无量啊!”

裘耀和说:“我可没有混日子的想法,更不是到石杨镀金的,有人说石杨是大染缸,我倒要看看,不改变石杨的面貌,我决不离开。”

“到底年轻人,朝气蓬勃,血气方刚。”皇朴人心中好像有些胆战,总觉得裘耀和今天带着挑衅性地谈话,心中甚是不痛快,“裘市长,恕我不能陪你了,我上午有个会。”

看着裘耀和离去的身影,皇朴人想到郁钟。现在他回忆一下刚才裘耀和的一番话,在这样的时候,裘耀和向他了解郁钟的情况,完全说明郁钟得到的消息不是空穴来风。他真的没有想到裘耀和这么快就对县级领导干部动手了!皇朴人的心里不觉升起一股寒气,甚至他想到尤义兵、祁明连、蒋开盛以及成正震。这样想着想着,皇朴人真的巴不得放弃副市长这个高贵的乌纱帽,夺回那顶石杨县委书记的桂冠!

正文 第三章 矛盾重重

郁钟真的被免去县委常委、纪委书记职务。与此同时,县检察院检察长也易主了,许寿春由乡党委书记提升为副县长。消息一出来,石杨县上上下下如同开了锅似的,干部中间更是一片哗然,按照以往的惯例,一个县委书记到任后,最快的调整干部时间也在半年之后,没想到裘耀和上任不到3个月,就首先在副县级干部中开刀了。新任纪委书记汪益鹤和县检察院检察长朱明都是从外地调来的非石杨籍人士。

随后裘耀和召开县委常委和县政府正副县长联席会议,邀请县人大主任、政协主席、检察院检察长、法院院长参加。

在联席会议上,裘耀和指出:“要想把全县的经济建设搞上去,要想让老百姓逐步地富裕起来,就必须要有一个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我来石杨虽然时间不长,却发现许多问题,比如当天晚上就碰上小平头闯入群众家强奸妇女,当时我就打了110,可是110居然半小时也没来,这件事至今没有下文,没有说法。一个找我告状的人居然从我的眼皮下被绑架了!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此外,我几次下乡,都发现一些奇怪的现象,农民家里的猪圈上面都有一层窝棚,甚至有的人家每天晚上要把猪牵到屋里,拴在床腿上。原来是盗窃成风,猪圈上的窝棚是人住的,如果晚上没有人看守,猪就会被偷。难道这是正常现象吗?所以县委、县政府下决心要恢复社会正常秩序,在全县范围内严厉打击各种违法犯罪活动。”

裘耀和的意见得到不少同志的支持,然而身为县委常委、县公安局长的蒋开盛却一直没有表态,还有几个常委、副县长态度暧昧。裘耀和最后说:“我也不强求你们都统一思想,但是我看准了的事,就要干!这样的事不存在民主,也不需要举手表决。”

当天下午,汪益鹤搬进郁钟的办公室,随即召开几位副书记和纪委常委会议,会议刚开始,汪益鹤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对方就问他是不是新来的纪委书记汪益鹤,说耿直的老婆就在他们手里,让他老实点,否则他们就把周颖送上西天。汪益鹤问他是谁,电话已经挂了。汪益鹤一了解,才知道这是一起绑架案,而这起绑架案并不是为了敲诈钱财,而是政治敲诈。

汪益鹤知道此事事关重大,立即向裘耀和作了汇报。裘耀和说,这是关系到周颖的生命安全的大事,决定和汪益鹤把公安局长蒋开盛找来研究解救人质问题。但是绑架者没有留下任何电话、姓名、地点,给解救工作增添了很大的难度。裘耀和虽然对公安局长蒋开盛有着种种怀疑,但是解救人质的事离开公安局谁也办不了。从裘耀和内心来说,他也想通过解救周颖进一步考察了解蒋开盛这个人。他真的希望自己的看法和判断是片面的,错误的。他也希望蒋开盛这个县委常委、公安局长只是工作方法上的问题。只要主流、大节上是好的,他还是可以原谅他的。人嘛,谁没有缺点错误!

裘耀和让汪益鹤立即派人去找蒋开盛,他对汪益鹤说:“益鹤啊,石杨这地方很复杂,和我来之前的预料要大千倍、万倍。”裘耀和敲着桌子说,“我在来石杨之前,一位曾经在石杨工作过的老同志对我说,‘来石杨之前我的体重是120斤,9年后,走的时候只剩107斤;来石杨之前我是一头黑发,走时则是满头银丝;来石杨之前我精力充沛,走时已经筋疲力尽;石杨是个大染缸,你掉下去必死无疑。’即便是这样,现在的实际情况也远远超出我的料想。”裘耀和反而兴奋地继续说,“益鹤,我刚来两三个月,就急于把纪委书记和检察长调整了,实在是迫不得已呀!现在,一定要尽快揭开耿直是否受贿一案的内幕。我本来想,你和检察长朱明同志抓耿直案,同时深入幕后把一些腐败的问题弄清楚,我来亲自抓社会治安,治安问题虽然好抓,见效也快,但是公安局班子力量不行,而现在耿直老婆周颖的绑架案又出来了。箭已经在弦上,不得不发呀!”

“裘书记,从那天县委常委、县长联席会上我已感觉到了,公安局长蒋开盛,还有几个副县长一句话不说,似乎告诉我们他们内心的抵触情绪。”汪益鹤说,“裘书记,我非常赞成你的意见,改革的步伐是任何人也阻挡不了的,如果有人胆敢阻挡历史前进的车轮,那车轮只能从他身上碾过去!”

“公安部门原本应该为改革开放保驾护航的,可是石杨县的上上下下治安很成问题,所以我们不能等,必须首先治理环境,还老百姓一个安全放心的社会环境,必须对那些违法犯罪扰乱社会治安、破坏社会公德的行为进行严厉的打击。”裘耀和极其严肃地看着汪益鹤,“目前,我们县委、县政府必须两件事同时抓,那就是社会治安和反腐败,而且这两件事时间不能拖得太久,解决好这些事,以便我们着手抓经济建设,这才是我们今后工作的重点。经济上不去,老百姓富裕不起来,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那都是一句空话。经济上不去,我们这些人在省市领导面前就感到内心有愧!在兄弟县市面前就直不起腰来,就矮人一等。所以,我们必须……”

正在这时,蒋开盛来了,裘耀和说:“蒋局长,请你来商量一下当前工作,主要是‘三禁一打’工作,两天内拿出方案,召开政法系统会议,全面部署打击各种违法犯罪活动。”裘耀和盯着蒋开盛看了一会儿,“现在有一件事更加迫在眉睫,就在刚才,汪书记接到一个匿名电话,耿直的老婆周颖确实被绑架了。”

蒋开盛似乎惊讶地晃了晃身子:“谁,什么人?胆大包天!”

“打电话的人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所以现在必须迅速使用侦破手段,找到周颖被绑架的地点。”裘耀和更严肃起来了,“你的意思呢?”蒋开盛想了想说:“我服从。”

裘耀和有些不高兴地看着蒋开盛:“这难道仅仅是服从吗?按说这种事也不需要我这个县委书记过问,完全是你们公安局的职责!应该是你们主动找我汇报,而不是我找你们,是不是?”

蒋开盛不说话,低着头,裘耀和更加不高兴了,说:“这两件事没有过多的考虑余地,解决周颖被绑架的事和打击各种违法犯罪活动必须抓紧,同时进行。”

蒋开盛勉强说:“好。”就在这时,裘耀和的手机响了,他站起来对蒋开盛说:“你走吧!刚才我说的两件事由我亲自抓,有情况及时向我汇报。”

裘耀和一边看着蒋开盛的背影,一边打开手机。原来是郁钟打来的电话:“裘书记,我向你汇报……我向你检讨……”

“老郁,你在哪里?”裘耀和问。

“裘书记,我在宿舍里,”郁钟显得慌张而又胆怯地说,“我向你反映耿直受贿案的详细情况……”

“那好吧,你到纪委办公室来,我和汪书记等你。”裘耀和说。

大约过了不到10分钟,郁钟来了。裘耀和一看,此时的郁钟和几天前的纪委书记完全判若两人了,头发蓬乱,精神不振,脸上的表情极其沮丧。

“裘书记,耿直的案子确实让人费解。”郁钟哭丧着脸,“其实在我印象当中耿直还是一个很不错的同志,工作积极,为人直爽,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性格耿直。当我听说他办案受贿时,我也有些不相信,后来县委领导拿着人民来信,狠狠地批评了我,要我严肃处理。开始我认为这个案子证据不足,可是……”

裘耀和的目光在郁钟身上停留了很久,“郁钟啊!那天早晨在招待所时,你就说把耿直的有关材料拿给我的,可是,至今材料呢?我是不是可以说你是阳奉阴违呢?”

“裘书记,我……最近的情况……”郁钟尴尬地低着头,“从那天之后,我就得知我的工作……”

“一个人患得患失必然害了自己。”裘耀和说,“至今你还在犹豫不决。你可是县委常委、纪委书记啊!连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连是非都分不清,还能当纪委书记吗?”

“我,我自己也想过,可是……”郁钟低着头,不敢正视裘耀和。“可是什么?无非是利益问题,我不懂你这样做究竟能得什么好处?”

“我对不起组织,也对不起耿直!”郁钟自责道。裘耀和说:“纪委、反贪局、法院都是一致意见吗?”

郁钟说:“怎么说呢,在法制还不健全的社会里,任何个人绝对抗不过组织,何况这么一个强大的力量。”裘耀和拉长了脸,说:“你说的是哪一级组织?”

郁钟红着脸说:“一把手就是组织,因为一把手手里有绝对权力,我一个小小的县纪委书记能违抗得了吗?”

裘耀和想了想说:“有没有什么其他背景和原因?比如说耿直干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或者说冒犯了谁?”

郁钟说:“耿直在县纪委嘛,平时自然了解一些干部的问题,比如买官卖官问题,有人买,那就必然有人卖,谁才能卖,可想而知。这事耿直曾经向我反映过,但是一则是因为证据不足,再则,纪委又如何管得了这些人的问题,所以我没有表态,甚至劝他不要超出自己的职权范围管事。大概他后来利用去市纪委办事的机会,向市纪委反映了一些问题。”郁钟没有再说下去,低着头,不敢正视裘耀和。

裘耀和拉下脸说:“这就是你这个纪委书记干的事?仅凭这一点,你就是一个不称职的纪委书记,说明市委把你这个纪委书记免掉是正确的。”裘耀和敲着桌子说,“你连是非都不分,纪委书记是管那些违法乱纪干部的,可是你对腐败现象不反对,不查处,反而对反腐败的同志陷害、诬蔑!你呀!你,耿直可是你领导下的干部,难道你忍心看着他家破人亡吗?”

郁钟耷拉着脑袋说:“裘书记,我有时也觉得自己的良心受到谴责,可是处在这种气候、这种环境当中,自己……唉!现在已悔之晚矣!”

“希望你把你自己知道的情况都毫无保留地说出来,也许对你会有好处的。”裘耀和认真地看着郁钟,“我们共事时间虽然不长,你还不了解我,我不希望看着一个同志走下坡路,我们都是有父母、有妻子儿女的人。”

郁钟低着头,神情极其沮丧,裘耀和又说:“同时,也希望你捎个信给他们,千万不要再耍小聪明了,欠下人民的债迟早是要偿还的,不要认为我们国家法制还不健全,就可以胡作非为。”裘耀和扔给郁钟一支香烟,“你知道老百姓怎么看你们吗?我来石杨之后,每天都收到大量人民来信,有的真是怵目惊心呀!”

郁钟觉得裘耀和每次说到“你们”这两个字时都特别刺耳。对于裘耀和说的“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郁钟虽然心知肚明,但是,此时此刻这样的两个字从裘耀和嘴里说出来,他听起来就不那么舒服,而且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甚至他感到这个新来的县委书记已经把他们圈在一块儿了,在这一瞬间,郁钟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把“你们”排了又排。

黑夜已笼罩了整个县城,凛冽的寒风中,石杨县城渐渐地安静下来了,只有几家舞厅、夜总会里的人在轻歌曼舞。

这时,由县公安局副局长许林带队领6名刑警正守候在县城南郊护城河的大桥下。据侦查,高桥乡党委书记留亦惠的独生子留丙利,也就是那天晚上欲强奸乔玉秀被裘耀和碰到的那个小平头。这个家伙每天晚上都在县城鬼混至深夜,这里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然而,抓捕小组在这里等候了3个多小时,却不见留丙利的影子。许林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说:“我怀疑这其中有诈,现在留下两个人,其余4个人跟我到他家去。”

夜里2点多钟,许林他们到了留丙利家的门外。这是一处平房小院,四周寂静无声,他们轻轻地接近大门。许林让两名干警守着大门口,让另两人准备翻墙入院,突然,院内传来了狼狗的狂吠声。许林从墙外向院内用手电筒一照,一条大狼狗正向他们扑过来。看来院子是进不去了,他判断留丙利可能不在家。

许林感觉到这小子可能去了他老子家,但是要去留亦惠那里抓人,他犹豫起来了。留亦惠身居乡党委书记的要职,在县里是一个重要人物,弄得不好,反而把他搞得很被动。他便把这个想法向蒋开盛汇报了,谁知蒋开盛在电话里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顿,无奈,许林的行动宣告失败。

由县公安局政委尚一民带领的6个人,抓捕一个劳改释放犯,居然也扑了个空。其实,在这次布置严打的动员大会上,尚一民的内心不是没有想过,最近几年来,公安局的许多工作都已经无法保密,当初他也怀疑过一些人,但是经过一段时间观察,他心里的疑问逐步成了感叹号。

派出去的6个组,先后都回来了,这时已经是夜里3点多钟。个个都无精打采来到小会议室,几位带队的领导相互看了看,好像打了败仗的将士,有的坐到椅子上,靠在一边,闭上疲惫的双眼。过了一会儿,蒋开盛进来了,大声说:“怎么了?一个个像霜打似的!”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但是大家还是强打精神看着这位位高权重的领导。蒋开盛显得几分异常的兴奋,大步走上主席台,目光在几位副职身上慢慢地扫过,随后说:“怎么样,大家第一战役战果如何?”

人们低下头,没有正视蒋开盛,过了一会儿,尚一民走到蒋开盛面前,说:“今夜的行动失败了,不是哪一个组,奇怪!”

“失败了?”蒋开盛不愠不怒地说,“怎么可能呢?那我们公安局是吃干饭的?”台下的公安干警们睁大惊疑的目光,相互看了看,人人都一头雾水。

“蒋局长,”尚一民说,“我怀疑我们的行动走漏了风声……”

“谁?”没等尚一民说完,蒋开盛打断了他的话,“你指的是谁?这还了得!”

“不是我们的无能,也不是对手的狡猾,问题是那么多目标都消失了,这就让人大惑不解了!”副局长许林说。

这时,蒋开盛的手机响了,他漫不经心地拿着手机,认真地看了看手机上的号码,任凭手机不断地响着,他也不接。过了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接通了电话,“喂,”刚说了一个字,蒋开盛一下子站起来,大步冲出房间,“……哦……裘书记啊……您……您还没睡觉,我们……大家都……回来了……”

“情况怎么样?任务完成得不错吧!”裘耀和问。“嗯……还……还不错吧……”蒋开盛有些语无伦次地说。

“你怎么了?”裘耀和有些莫名其妙地大声问,“你们的人在哪里?”

“在……在局里。”

“好,那我马上过来。”

“裘书记,你……你别……别……”蒋开盛慌了,“裘书记,还是我到你那儿去吧……”

蒋开盛关掉手机,慌慌张张地进了会议室,走到主席台上,大声说:“都抬起头来,振作精神,裘书记马上过来看望大家。”话音刚落,他又说,“裘书记来了,大家都别七嘴八舌的,要懂得点规矩。”随后又把几位副局长和政委尚一民召集到一起,商量对策。

正在这时,裘耀和来了。

一进屋,裘耀和说:“大家辛苦了,局领导留下来,其余同志回去休息吧!”大家走后,裘耀和看看表说:“各位辛苦了,现在已经是凌晨3点多钟了,本不该再耽误大家休息时间了,但是严打第一仗关系到我们公安部门的形象,也关系到我们县委的战略,说实在的,今天夜里我和大家一样,也没有休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有些不安心。”

“裘书记,您是县委书记呵,全县那么多大事,您就放心吧!有我们这帮弟兄们呢……”

裘耀和打断蒋开盛的话说:“什么‘弟兄们’!你是共产党领导的公安局,既不是跑江湖的,又不是黑社会。好了,大家汇报一下情况。”

蒋开盛一下子拉长了脸,偷偷地瞥一眼裘耀和,他的心里升起一股鄙夷的火焰,几位领导看看蒋开盛,随后低下头。

蒋开盛调整了一下情绪,勉强朝裘耀和笑笑说:“裘书记,您也辛苦一夜了,大家刚回来,按程序应该由我来召集大家汇报,明天再向您汇报好吗?”

“为什么?”裘耀和看着蒋开盛说,“你们还有什么对我保密的地方吗?”

“不,不,不……”

“尚政委先汇报,然后从许副局长轮过去,简明扼要,只讲任务完成情况,其他细节以后慢慢汇报。”

尚一民看看蒋开盛,又看看裘耀和,干咳了几声,却不知道汇报什么。蒋开盛似乎有些焦急,目光在几位副局长身上来回扫了几圈。

尚一民抽了一会儿烟,当他的目光和裘耀和一接触,他的心慌慌张张地狂跳起来,急得浑身直冒冷汗。“裘书记……我没有完成好领导交给的任务,我……”

“老尚,这是什么意思?”裘耀和睁大惊奇的眼睛看着尚一民。“我们都扑了个空,不知为什么,好像目标都有准备似的。”尚一民说。

“老尚,你怎么能信口雌黄呢!”蒋开盛急了,“你自己工作不力,害怕裘书记批评,居然乱说。”

“蒋局长,让人家说嘛,你急什么?”裘耀和挥了挥手,又说,“到底怎么回事?”尚一民低下头,又点了一支烟。

这时许林说:“我也没有完成任务,我工作不力,接受领导批评处理。”蒋开盛的脸色变了,凶狠的目光在盯着他们,这时,另外两名副局长也站了起来,低着头,不敢看裘耀和。

裘耀和一时不知所措,看着蒋开盛,蒋开盛的头上冒着汗,裘耀和站起来,在室内徘徊着,突然对蒋开盛说:“那个小平头抓住了没有?”

“哪个小平头?”蒋开盛惊疑地看着裘耀和问。

“哪个小平头?”裘耀和知道蒋开盛在故意装蒜,瞪着眼睛,大声说,“就是那个称为留一霸的,你们难道不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蒋开盛一愣,说:“哦,怎么没听说……”

“我听说了,仗着老子的后台,无恶不作,这样的人一定要打击!”裘耀和气愤地敲着桌子说,“无论他是谁,有什么样的后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老尚,你说说看,怎么没抓到人?”

“我们伏击了3个多小时,没等到人,他也不在家。”尚一民说,“后来到他父亲那里,但是没敢惊动他老子。”

“为什么?”裘耀和站起来说。

“他老子位高权重,没经过批准,谁敢去他家抓人!”

“原来是这样!”裘耀和说,“那好,我和蒋局长亲自去行不行?怎么样,蒋大局长!”

“裘书记,哪里需要您亲临现场,我去吧!”蒋开盛说着就要打手机,裘耀和立即阻止了他,“你干什么?”

“留亦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只要向他说明情况,如果留丙利在他那里,他一定会主动把独生子送来的。”

“好啊!既然他那么高风亮节,那我们就上门去请吧!”裘耀和转身对尚一民说,“叫上几个同志,走,到留亦惠家去。”

到了留亦惠家,这是一个深宅大院,大铁门紧锁着。裘耀和低声说:“蒋局长,现在你可以给留亦惠打电话,别的话什么也别说,让他开门。”

蒋开盛犹豫了半天,才取出手机,电话接通了,他哼哼哈哈了半天,留亦惠说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天亮,还有两三个小时天就亮了。蒋开盛看看裘耀和,裘耀和坚定地打着手势,但是蒋开盛还是告诉留亦惠裘书记就在门外。

挂了电话,裘耀和说,你公安局长做好人,恶人由我做吧。留亦惠慌慌张张地开了门,冷不防,一条大狼狗蹿了上来。尚一民举起枪,正要开枪,蒋开盛没好气地说:“老尚,打狗也要看主人嘛!”

进了客厅,留亦惠忙给众人散烟,裘耀和向蒋开盛使了眼色,蒋开盛佯装不懂。这时尚一民说话了:“留书记,对不起,麻烦您让您儿子留丙利出来一下。”

留亦惠发出一阵狂笑,轻蔑地说:“我以为什么大事呢,啊哈……裘书记深夜不睡觉,到我家来就为此事。”

留亦惠停了停又说,“我儿子早已分家立业,并没有和我住在一起呀!”

“我们去过他家了,他不在家。”尚一民说。

“噢,尚政委,实在对不起,儿子大了,不是三岁孩子,你们找我,我有些不理解!”

“留丙利没来吗?”蒋开盛说。

“蒋局长,你这个公安局长办事有点欠妥了吧,半夜三更带人到我家来是何目的?我们都同朝为官,是不是因为你是县委常委?”

“留书记,实在对不起,我也是例行公事啊,身不由己,望书记大人海涵。”

裘耀和看着这两个演员的出色表演,此刻他并不觉得留亦惠的牢骚,而是感到蒋开盛这个公安局长太不称职了,于是打断留亦惠的话说:“老留,中国有句俗话,叫做养儿不教父之过。我想,你儿子的所作所为你这个做父亲的不会不知道吧!他们来找你,并没有什么错,留丙利是你儿子,他不在自己家,当然有可能在你这里,说那么多难听的话干什么?”

“裘书记,我儿子干了什么违法的事我不知道,即使犯了法,与我又何干呢?”

留亦惠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过分了点,立即缓和口气说,“我儿子真的不在我这里,不信你们可以搜查嘛!”

尚一民看看蒋开盛,又看看裘耀和,说:“留书记,既然这样,那么就冒犯留书记了。”尚一民招招手,4个干警进来了,在尚一民的带领下,上了二楼。

客厅的气氛显得有几分窒息和尴尬,留亦惠低着头,心里对新来的县委书记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他觉得自己在石杨县这么多年,虽然只是一个正科级干部,但是哪任县委书记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没想到新来的县委书记居然一点也不客气,甚至第一次登门就要抓他的儿子。当然,对于县委书记的权威他太清楚了,像他这样的干部,如果真的惹怒了书记,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让他失去手中的权力,客气的话让他去那些无关紧要的局当个党组书记,不客气的话也许去县人大、政协当个挂名常委。想到这里,他突然间有些不寒而栗。对这个新来的县委书记,连日来成为全县上上下下议论的中心,但是谁也不了解他,只是他与以往的县委书记不同的是,他年轻,只有39岁,再则他是市委常委、副市长。想到这里,留亦惠突然换了一副面孔,拿起桌上的香烟,递给裘耀和一支,裘耀和摆摆手,说他不会抽烟,留亦惠非要给他点着。

留亦惠虽然装作满面笑容,但他的心里充满了对立情绪,几次话到了嘴边,又忍了回去。他想指责裘耀和,作为一个县委书记,难道没有事干了吗?居然半夜三更闯入民宅,难道这是一个县委书记的职责吗?

这时,尚一民带人下来了,样子很扫兴,没等裘耀和说话,尚一民双手一摆,说没有找到人。这样一来,自然让留亦惠得了理,留亦惠看着蒋开盛,嘴角挤出几声冷笑,裘耀和看着他们的表演,他似乎感觉到台前幕后的更精彩的表演。这时裘耀和站起来,说:“老留,希望你做做你儿子的工作,让他主动到公安局说清问题,没有问题不是很好吗?如果抱着侥幸……”

裘耀和没有说下去,做了一个手势,谁知这个手势倒让留亦惠的心脏猛跳了几下。“好吧,打搅了,后会有期!”裘耀和走到门口,留下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来。

严打第一仗失败了,有人就在背后传说,新来县委书记“不抓工,不抓农,专逮小爬虫”。裘耀和听到后只是一笑置之。其实,从那天夜里蒋开盛的态度,以及他在留亦惠家的表演,这几天来,裘耀和又做了大量调查分析,问题渐渐浮出水面,确实有人把重要信息透露出去了。为了证明确实有这样一个胆大妄为的人泄露秘密。裘耀和做了精心安排,以便尽快确定透露消息的人是不是那个重要人物。

经过准备,严打再次继续进行,但是每次行动几乎都是无功而返,裘耀和决心整顿公检法队伍的思想建设和作风建设。在全县政法系统大会上,裘耀和在简短的讲话中,提出“治安的问题是‘警匪一家’”。谁知裘耀和的讲话话音未落,蒋开盛拍案而起,不顾台上台下众多政法系统干部,居然对着裘耀和说:“这是对我们公安局的侮辱,你还是共产党的县委书记吗?你必须收回这句话,挽回影响。”

裘耀和看看蒋开盛,心头的火已经烧到发根,看看台下上千人,有的交头接耳,有的窃窃私语,裘耀和想到自己是150多万人口大县的县委书记,憋得脸色铁青。按他的脾气,他会凭着手中的权力,把他骂得狗血喷头,但是裘耀和冷静了一下,笑了笑说:“那就让事实来证明,我说的对不对。”

蒋开盛顶撞县委书记裘耀和,这让当场的人都有些大吃一惊。人人都知道蒋开盛在石杨县的势力之大,据说原县委书记皇朴人已经准备将他提拔为县委副书记兼公安局长。但是今天的局面,让大家感到裘书记似乎也畏惧蒋开盛几分。政法系统那么多干部都在看着新来的县委书记是否就此被蒋开盛吃下去了。

当天晚上,蒋开盛驱车前往沂州,见到皇朴人,蒋开盛把顶撞裘耀和的事一说,皇朴人顿时慌了手脚,甚至大骂蒋开盛政治上太不成熟,蛮干!蒋开盛这才感到自己一时年轻气盛,闯了大祸,哭得泪人一般,求皇朴人赶快想办法帮他挽回这个失误。

1997年2月14日上午一上班,蒋开盛接到县委办公室的电话,说裘书记让他到办公室来一趟,蒋开盛虽然一向志高气傲,然而,从他顶撞了裘书记,又经皇朴人一提醒,他还真的有点胆战心惊起来。接了电话,不敢怠慢,立即赶到裘书记办公室。一进门,蒋开盛觉得心里慌慌的,裘耀和办公室里除了裘耀和还坐着两个人——分管干部工作的副书记金明、县委组织部长周新宇。三个人正在谈话,在这一瞬间,蒋开盛当即敏感到这个阵势的不寻常,裘耀和头也没抬,副书记金明朝他笑笑,指指旁边的椅子。过了一会儿裘耀和抬起头,看看金明,又看看周新宇,说:“好,蒋开盛同志来了,我先说说。”他停了停,把目光落在蒋开盛身上,但他久久没有讲话,这一情景让蒋开盛有几分慌张,他似乎失去往日的自信和傲慢,觉得空气有些窒息,目光从裘耀和慢慢移向金明、周新宇,不知怎么的,他的心脏擂鼓般的狂跳起来。他屏住气,做了深呼吸,还是感到几分憋气,于是下意识地松了松系的领带。

裘耀和微微笑了笑,说:“蒋开盛同志,好,我先说。”

裘耀和突然又停了下来,目光定格在蒋开盛身上,又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经县委常委研究决定,并提请县人大常委会讨论,免去你县公安局长的职务。”裘耀和说话时,态度是那样轻松。

蒋开盛开始绝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在刚才的一刹那间,他也想过,是不是那天在全县政法系统大会上他顶撞了县委书记裘耀和,他会报复自己,但他转念一想,绝不可能,因为他觉得自己有县委常委这个王牌,常委会做出任何决定都不会瞒着他的。然而就在裘耀和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后,他突然感到,如同全身被马蜂蜇了一下,甚至心脏被针刺一样,头脑轰的一下,像一颗炸弹在头顶炸开了。在这一瞬间,他意识到,裘耀和这轻松的一句话,犹如千斤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头上。年轻气盛的蒋开盛满脸血泼一般,脖子里的青筋暴了起来,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吼道:“我是县委常委,凭什么背着我召开常委会……你们……”

“蒋开盛同志,请你冷静点!”金明说,“谁也没有剥夺你县委常委的权力,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党的回避制度。”

“做出这样重要的决定为什么不事先征求我的意见!”蒋开盛指着裘耀和大声说,“你专横跋扈,打击报复……”停了停,他又大声吼道,“你……你……难怪都说你搞的是‘人治’……”

“蒋开盛同志,不要把权力看得那么重,任何一个官能当一辈子吗?公安局长是你自家的吗?我想这个最起码的道理你应该懂得吧!”裘耀和严肃起来了,他并不像如今的一些领导,碰到强硬的对手就软下来了。裘耀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蒋开盛面前,“县委把你调到政法委书记这个位置上,并没有轻视你,面子上也过得去,你不主动检查这些年来担任公安局长期间工作上存在的错误和缺点,反倒看重这个权力、位置。你说我打击报复你,有什么依据,我和你蒋开盛无怨无仇,过去我并不认识你,哪来的恩怨?如果你是人才的话,石杨会有你用武之地的,市里、省里你照样可以去嘛!”

裘耀和一脸严肃,“至于说我是‘人治’还是‘法治’,这是一个古老而又富有争论的话题,也不是我们这几个人能辩得清的。我们国家的法治在经历了‘开个会,形成个决议就是法’的法律虚无主义阶段和仅仅注重形式上有法,缺乏正义价值内核的法律工具主义阶段之后,正步入‘依法治国’的时代。虽然我们的法治还只能处于启蒙时代,但是我们毕竟已经认识到:要建立一个制度,‘使这种制度和法律不因领导人的改变而改变,不因领导人的看法和注意力的改变而改变’。我想,我们都在为此而努力,为实现一个法治社会而努力。在中国,由于历史的原因,我们这个‘后发型’国家,还在延续‘用人治的方式推动法治’。”

蒋开盛心里在冒着火,牙齿咬得咯咯地响。他在心里暗暗地骂这个新来的县委书记,他恨不得取出身上的手枪,对准裘耀和,狠狠地发泄一番。可是当他的目光和裘耀和一接触时,他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阵,他又胆怯地躲开他。他觉得裘耀和的目光里有一种和过去几任县委书记都不同的东西,好像裘耀和把他的五脏六腑已经看得很透。在这一瞬间,他身上的傲气、霸气一扫而光。裘耀和关于人治和法治的理论,他哪里敢做出半点反驳,在法律理论面前,他好像是个文盲。

裘耀和第一次行使县委书记的权力,就拿县公安局长蒋开盛开刀,这是人们没有想到的。这些年来蒋开盛在石杨是屈指可数的拥有绝对权力的人。裘耀和不知道过去是否也有哪个下属敢如此顶撞权力至高无上的县委书记的,但他感到一个普通常委、公安局长有些太狂妄了。

裘耀和突然在蒋开盛面前停了下来,说:“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慢慢想,个人必须服从组织!”随即转身对金明和周新宇说,“马上召开公安局党组会议,让王光明同志接任公安局长!”

这时蒋开盛突然像泄了气的气球,一下子瘫软地坐到了椅子上。

蒋开盛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手中的大权顷刻之间就失去了。当他走进会议室时,在座的除了公安局几位副局长,政委尚一民,还有乡党委书记王光明。蒋开盛一看就清楚了,王光明将取代他公安局长的位置了。

会议内容很简单,由县委副书记金明讲了开场白;组织部长周新宇宣读了免去蒋开盛的公安局长职务;王光明任县公安局局长。

当天下午,蒋开盛被免去县公安局长的消息如同电流一般,很快就在全县上下传开了。人们的议论大都是针对新来的县委书记裘耀和的,而不少干部感到裘耀和强硬铁腕的一面,已经初步表现出来。裘耀和的威信也因此大增。同时人们也感到,裘耀和免去蒋开盛的公安局长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全县上下的种种议论远远超过以往任何事件。不久,有些知情人便开始主动报案、自首、坦白、交代问题。

3天之后的一天晚上,新任公安局长王光明正在召开全县派出所长和局机关中层干部会议,裘耀和出现在会场,他简短讲话之后,王光明突然宣布全县38个派出所长大调防,并宣布当天夜里在全县就社会治安展开严打整治工作。对在公安机关有登记犯罪前科,屡教不改,危害社会,民愤大的犯罪分子,先如数抓捕。在此次活动中,如有不称职、泄露秘密者,不仅撤销派出所长职务,情节严重的,调出公安系统,或者开除公职,直至追究其法律责任。

这一夜,整个石杨县共抓捕了100多个在逃案犯。那个小平头留一霸也落入了法网。那些平时作恶多端、危害乡里、强奸妇女、诈骗行窃、强抢豪夺,甚至杀人放火的罪犯大都被抓捕归案。一时间,全县上下群情振奋,奔走相告。随后在县电视台开办了《自我亮相》栏目,让那些犯罪分子在电视上向全县人民认罪。一时间,电视台的《自我亮相》栏目成了全县媒体中一道最具吸引力的风景线,因此也成为了县电视台建台以来收视率最高的栏目了。

留亦惠过去一直凭着自己手中的权力,不论儿子闯下大小祸事那是没人敢惹的,别说抓起来法办了。现在可好,不仅儿子被抓,而且还在电视上向全县人民亮相了。他先是感到没脸见人,接着就积怨在心,于是打电话给蒋开盛,说蒋开盛是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请他无论如何帮帮忙。蒋开盛积在心头的怨恨一下子就被留亦惠撩起来了,在电话里大骂裘耀和,说裘耀和不懂政策,不懂法律,没有知识,是一个典型的政治混混,什么事都蛮干;并说这个《自我亮相》栏目是对人格的侮辱,对人权的侵犯。留亦惠一听,颇受启发,于是找律师咨询,随后便到处写信告状,为其儿子是喊冤叫屈。

经过几次的严打整治,石杨县的社会治安大为好转。群众对裘耀和的呼声也越来越高,农村出现从没有过的大好局面。

裘耀和把一些群众反映突出的人民来信转交给王光明。王光明知道,裘耀和对他批转过的人民来信要求必须件件有答复。这天,他再次向裘耀和汇报工作,让裘耀和吃惊的是,经查实,石杨县近几年来非正常保外就医和取保候审的罪犯和犯罪嫌疑人竟达1884人。裘耀和气愤地拍着桌子说:“如此公安局岂不成了犯罪分子的保护伞了吗?难怪社会治安如此恶劣!”

在第二天召开的全县整治社会治安工作的大会上,裘耀和就全县的社会治安面临的严峻形势拍案而起,他说:“上次大会上我讲了整治治安问题中有‘警匪一家’的怪事,有人受不了了,要我收回这句话,挽回影响。今天我在同样的场合下重申,我当初讲的话对不对?现在我这里有一组数字,请大家听一下,过去几年里我们全县非正常保外就医、非法取保候审人数达1884人,在逃案犯250多人,而审判未执行的案件就有5932件,平均每个村就有5件!请问在座的各位,这些人在社会各个角落,群众如何安全?大家说这是怎么回事?公安局是不是犯罪分子的保护伞,这样的公安局长还能当吗?当然‘警匪一家’指的是个别掌握公安局大权不为老百姓办事,却为坏人通风报信的人;现在的公安局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

这时台下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蒋开盛看,蒋开盛哪里敢抬头,头上冒着汗,尴尬得巴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就在那些在逃犯一个个被抓捕归案,那些审判后仍逍遥法外的犯罪分子不断被绳之以法时,社会上各种传说一时间满天飞,县委书记裘耀和成了“个人英雄主义”、“酷吏”、“人治的典型”。

是啊!正因为裘耀和没有把官当作自己往上爬的阶梯,他只知道七品芝麻官说的那句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既然要为群众办事,那就必然要狠狠打击歪风邪气和各种恶势力。

耿直上诉中院没有结果,裘耀和想从耿直的案子当中打开石杨县重大问题的缺口。从耿直案件有关材料看,他已经认定这是有预谋的冤案。但是这个冤案为什么受害者是耿直,这其中耿直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这天裘耀和上班的途中,接到王光明的电话,“裘书记,耿直在看守所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裘耀和说:“那得赶快治病啊!千万不能出意外!”

王光明说:“裘书记,看病容易,现在情况很复杂,我担心离开看守所了,出了问题怎么办?”

“王光明,你给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裘耀和大声说,“你是公安局长,你是干什么的?”

“裘书记,我现在全力抓严打,抓社会治安,我是用强硬的手段,”王光明说,“所以有些人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处理。老实说有些人我还不太了解。”

“那是你的事,王光明,我告诉你,耿直的病要治,不能出问题。”裘耀和停了停又说,“离开看守所,一是要保密,二是要有严格安全措施。”随后裘耀和低声说,“要防止杀人灭口,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当然想过了,并且我好像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周颖有下落没有?”裘耀和显然十分着急,“如果你们还找不到周颖,那就赶快请市公安局,或者请省公安厅支持,总之,我要你尽快把周颖的下落找到!”

“喔,裘书记,我正要给你汇报,”王光明说,“周颖的下落已经有眉目了,只是我们现在要想尽办法保护她的安全,我们现在已经把控制周颖的地方完全控制住了。”

“王光明,你是知道我的性格的,我是搞科研出身,我这个人只注重结果,并不重视过程。”裘耀和提高了嗓音,“如果你说的过程再好听,办法再好,而不能把周颖解救出来,你的一切工作都是徒劳的!”

一辆面包车在高低不平的小路上颠簸着,车后尘土飞扬,车内的人员摇晃着,一个中年人被面包车颠簸得倒在旁边人的身上,他爬起后,笑着说:“裘书记,石杨老百姓编了顺口溜:汽车跳,石杨到。今天我们真的体会到了。”

坐在一旁的县委书记裘耀和脸色严峻,双手紧紧抓住座位上的把手。汽车突然一停,车里的人都随着惯性在座位上前后撞了一下,驾驶员大声骂道:“他妈的,什么屌路!”这时面包车熄火了,他又发动引擎,一阵轰轰过后,车子就是不动,驾驶员跳下车,随后对着车内说:“怎么办?遇上一个大坑,底盘被挡住了!”

大家下了车,裘耀和弯下腰,看了半天,这时那个中年人蹲到裘耀和旁边说:“裘书记,只能找老百姓来帮忙了!”裘耀和回过头说:“到村上借个铁锹,自己动手。”

驾驶员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裘耀和说:“不知道这些鸟乡党委书记、乡镇长怎么当的?还改革开放,搞四个现代化,连汽车都不能走,还搞屁呀!都他妈吃干饭的!”

“哟,小朱厉害,怎么样,让你来当书记、镇长!”办公室顾主任说。

“让我当书记,嘿!”小朱笑起来了,“建不起柏油路,石子路也要修好!现在谁不知道‘要想富,先修路’的道理呀!”

裘耀和看看小朱,脸上露出粲然笑容:“小朱说得对,‘要想富,先修路’。”裘耀和随即取出手机,“喂,陈副县长吗?我是裘耀和,你马上给我一个比较确切的数字,全县现有黑色公路多少,人均拥有量为全省平均水平的多少。全县现有待修公路多少公里,主要道路需修柏油路多少,乡村需修石子路多少,明天向我汇报。”

小朱在一旁伸了伸舌头,对顾主任说:“裘书记真的要修路了!”

“是啊,我要修路,一定要修,你不是说‘要想富,先修路’吗!你说人家经济发达地区富裕是天上掉下来的啊!人家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交通方便,高速公路到上海多方便,可我们石杨呢,像这样的道路,汽车走过后,这样的颠簸不说,尘土飞扬,后面连人影子都看不清,谁来投资!哎!”裘耀和说着转身到了车后,用力推了推面包车,这时大家一齐围过来,“都说‘为官一任造福四方’,现在我是县委书记,我一定要把石杨的路修好,不把石杨全县交通问题解决好,我自己去省、市委请求免职。”

中间隔了一天,县委、县政府两套班子领导同时出现在常委会议室,裘耀和没有更多的开场白,只讲了这次会议讨论修路问题,随后让陈副县长汇报情况。陈副县长按照前天裘书记的电话通知精神,做了一些调查,现在他和其他与会人员一样,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他说:“目前全县现有黑色路面56公里,其中34公里已严重破损,人均拥有量为全省平均水平的八分之一;72%的行政村连沙石路都没有,急需改造和铺设柏油马路最少400多公里,水泥路156公里,乡村需要铺沙石路1400多公里……”

陈副县长一口气汇报了那么多数字,他放下笔记本,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裘耀和问:“柏油路每公里需要多少钱,水泥路、沙石路每公里各需多少钱?”

陈副县长说:“柏油路每平方米大约需要50元,水泥路每平方米大约需要100元,沙石路每平方米大约需要18元。”

裘耀和看着睁大眼睛的与会各位常委和县长们,说:“这可是一笔可观的数字啊!”

这时陈副县长从包里取出计算器,迅速地算了起来,过了会儿,他说:“这样算下来,如果按照目前的物价,400公里柏油路要20个亿,156公里水泥路要15个亿,1400公里沙石路共需要25个亿。这还不包括以后物价增长因素。”

裘耀和久久地沉默不语,会场上一片寂静。也许,这时对那些抽烟的人来说,最好的办法是相互递一支香烟,但是自从裘耀和来了之后,规定公共场合不准抽烟,此刻,那些常委县长们只好一个劲地喝水。裘耀和抬起头,目光在每个与会者身上慢慢移动着:“现在请各位动动脑子,我们要修路,修路需要钱,怎样才能变出钱来?”

大家几乎同时把目光集中在裘耀和身上,这是一种怀疑和惊讶的目光,好像裘耀和是一个外星人,或者是有些不可理喻。这几十个亿让他们想办法,谁有那么多钱,简直是开国际玩笑嘛!他们就是再高明的魔术大师也变不出那么多钱来呀!

不知过了多久,县委副书记舒达清了清喉咙:“裘书记,修公路不是3万5万,30万50万的事,而是几十个亿。过去历任县委书记都想搞路,可是都因为弄不到钱,所以……”他停了半天,目光避开裘耀和,“所以……裘书记,要我们讨论,肯定讨论不出那么多钱,要说30块50块,我们就各人紧紧裤带,拿出来算了。”舒达把目光移向其他常委和县长们,继续说,“我想……裘书记是从省里下来的,又是市委常委、副市长,只有你到省里和市里想想办法,让他们支持支持石杨这个穷地方,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这恐怕是最好的办法!”

舒达的话一落音,会场上就响起了一阵骚动,有人点头,有人低声议论,有人低声说:“舒书记这个办法好!也是唯一的办法!”

“凭裘书记的面子,到省财政厅,莫说3000万5000万,就是3亿5亿那也是一句话的事情!”蒋开盛带着几分讥讽道,“况且省财政厅拿出这点钱连拔一根毫毛都不到。裘书记弄来钱,把石杨的路修好了,石杨人民是不会忘记裘书记的,到那时,我们就把这些柏油马路命名为功德路,为裘书记你请功啊!为你树碑立传,让你名留千古,万代传颂!”

裘耀和看看蒋开盛,大笑起来,“看来蒋常委很看重这个,我不需要这个功德,我也没有本事向省财政厅要那么多钱,省财政厅又不是我姓裘的开的,再说了,全省那么多穷县,省财政的钱都给你修路?全省那么多吃财政饭的人都不发工资,恐怕也不够修路的。”裘耀和越说越严肃起来,“我恐怕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要是你蒋开盛当省长的话,那是手到擒来了!那石杨人民一定会给你立一个大牌坊!”

蒋开盛并不示弱,又说:“我真的是好心,为了石杨人民,要修路总要解决钱的问题,我们大家都在想办法嘛,我们也是为裘书记着想啊!”蒋开盛看看大家,“其实,无论谁在一个地方执政都想搞点政绩出来,工程越大越出名,政绩也就越突出,官升得越快。这是惯例。所以,如果石杨县400多公里柏油路一修,1400多公里沙石路修成功,那将来裘书记在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就功绩卓著了,那今后也就前程无量了……”

会场上似乎出现了一些火药味,本来舒达说的那番话确实没有别的意思,钱这个东西历来就是硬门槛,况且作为经济欠发达地区历来形成向上要钱的习惯。然而,蒋开盛利用了舒达,他这样一说,不仅把舒达的话变了味,而且借机发泄心中的不满情绪。自然人人都听出来他话里的攻击性。

裘耀和看着蒋开盛,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成阴云,那些常委和县长们渐渐地低下头,他们甚至为蒋开盛捏着一把汗,他们并不感到蒋开盛的哪根神经出了问题,而是觉得蒋开盛明显因为公安局长被免掉了,对裘书记不满,而借此机会发泄心中的怨恨。

可是,裘耀和突然间换了一副面孔,好像蒋开盛刚才那些带着强烈讥讽的话连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刚才有的同志提出了一些建议和办法,说明大家都在动脑筋,想办法,都在为修路献计献策,能不能实施,那是另一回事,请各位继续发言,多出出好的主意。”裘耀和停了下来,目光又落在蒋开盛身上,“我再三申明,我绝不要任何功绩,只是为了让石杨这样一个大县、贫困县能够从各方面加快改革开放的步伐,让群众走出石杨,让外面的人来到石杨提供方便罢了!为石杨县的经济腾飞创造优越的条件。”

会场冷场了,再也没有人发言了。这样的会确实让与会人员个个都压抑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裘耀和站起来,大声说:“大家给钱压得抬不起头了,其实你们不要总是想着会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那是不可能的,天上从来就没有掉下过什么馅饼。有的同志让我去省、市财政要钱,这事我也想过,但那是一条死路,行不通。要说30万、50万,我裘某怎么也能弄到,可这么多钱,绝没有可能。”这时他又坐了下来,轻轻在空中打了个手势,“大家想想,石杨县虽然穷,但是一个大县,所谓大县,其中重要原因是人口多,150多万人,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世界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能造出来。在中国革命最艰难的时候,他老人家号召全国人民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所以……”

裘耀和更加严肃地看着会场上的每一个人,过了一会儿,接着说,“何况中国已经改革开放10多年了,人民生活有了极大的提高,我们这些吃国家俸禄的人工资又提高了多少倍,过去每月大都三四十元工资,五六十元就算高工资,可是我们现在每月已经近千元了,真是今非昔比了。”说到这里,裘耀和突然戛然而止了。大家都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甚至不知道他的这些话与修路有什么关系。

又过了一会儿,裘耀和叫成正震报告一下1996年县财政情况,成正震不知书记何意,抖抖索索地说:“1996年县财政收入1.2亿元,历年赤字加欠发工资9150万元,而全年财政开支2.6亿元。”

裘耀和补充道:“这个1.2亿元收入当中,最起码有3000万元是假数字,对不对?”

成正震点点头,会场又冷静下来了。裘耀和也不说话,只见他在笔记本上快速地写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放下笔,目光又在大家身上来回环顾着,右手指重重地敲着桌子,说:“同志们,在座的各位算是石杨县150多万老百姓心目中的上帝,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因素决定在我们在座的人身上,大家说是不是?”他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声音突然大起来,“请同志们想一想,农村那些生活在困境当中的农民和我们有多大差距?我们每个月拿着那么多工资,可这些钱哪儿来的,我们一个人又有多少人来供养着?难道我们就不应该为他们真正办点实事吗?就不能为他们做出点牺牲吗?”裘耀和来回徘徊了几步,又转身对着大家,“也许大家感到今天的会开得很不开心,为什么?因为涉及到钱,世间最难办的事就是钱。所以大家都不说话。既然各位都不说话,拿不出好主意,那我只好发言了。”裘耀和又停住了,会场似乎有些骚动,有的人抬起头,个个都用惊疑的目光看着裘耀和,“我的办法是打一场人民战争……”会场上突然间死一般的寂静,整个会场上一下子如同冻结似的,“我们每个由财政供养人员如果拿出工资总额的10%-20%,包括离退休人员,每个农民出8个义务工,组成修路队……”

裘耀和话音刚落,会场上就低声议论开了。坐在一旁的蒋开盛低声对旁边的舒副书记说:“简直是奇谈怪论,这叫什么办法,肯定行不通,涉及到全县那么多人的切身利益,凭什么叫大家勒紧裤带,拿出钱来为他树碑立传,损害群众利益,这叫集资修路?简直是强权政治!”

舒达低声说:“你发言嘛!怕什么!”蒋开盛瞪了舒达一眼,低下头。裘耀和坐了下来,看着蒋开盛和舒达,说:“二位可以大声发表意见,说出来供大家讨论嘛!”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舒达和蒋开盛身上,会场再次静了下来。

“大家都不吭声,我也不强求你们,当然,你们肯定有许多想法,要大家从自己的工资中拿出钱来,我真的也有些于心不忍,可是没办法,谁叫我们在石杨县当领导呢!当领导就是要为人民办事,就是要付出,而不是当官做老爷。”

裘耀和的目光果断而坚定,“我只能说允许你们保留各自个人的看法,这事也不需要表决,我也不强求你们统一思想,但是我看准了的事,就要干。”裘耀和啪地合上笔记本,刚要站起来,又说,“这件事既然定了,就一定要坚决执行,各单位、各部门必须按工资表上的人头和工资额,按10%扣除,在座的领导,首先从我开始,带头执行。随后是在座的各位,各乡镇、各部委办局,一把手带头。谁违反了,后果自负!”

也许裘耀和只是为了解决石杨县150多万人民的出行和石杨县未来的经济发展和建设,采取扣职工工资来修路的办法,并没过多地考虑以后的影响和后果,他更没有想到这件事给他的人生带来多大的麻烦和影响。

无论怎么说,我们都必须肯定裘耀和的勇气和魄力,赞扬他的无私无畏精神,和那些不作为,只想当官的人相比,像裘耀和这样的领导难道不值得肯定吗!

正文 第四章 大较量

就在常委和县长联席会即将结束时,裘耀和接到电话,他一看号码,便知这是公安局长王光明打来的,随即宣布散会。王光明在电话里说:“裘书记,周颖的下落查到了。”裘耀和迫不及待地问:“在哪儿?”

“在县城西北郊旧磷肥厂的厂房里。”王光明焦急地说,“那里自从磷肥厂和县化肥厂合并之后,厂房一直空着,平时连一个人也没有。据侦查,有3名绑匪在看守周颖,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现在还没有弄清楚。”

“你们立即研究营救周颖方案,同时要尽快把厂房控制起来,千万不能让他们发觉任何迹象,将周颖转移!”裘耀和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着手机说,“老王,你们尽快拿出方案,我马上过来。”

这几天来,裘耀和的心里一直在想着耿直和周颖的事,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耿直和周颖的事就和石杨县的某些重大问题有着重要的联系。想到周颖被绑架,他心里又总是带有几分自责,毕竟周颖是在向他告状时,在他眼皮底下,在眨眼之间失踪的,如果说周颖有什么闪失,他将无法面对耿直和她的亲人,甚至他会愧疚一辈子的。所以他一定要亲临现场,亲自指挥这场解救绑架案,并且要亲自查清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目无法纪。

裘耀和来到公安局,王光明单独向他汇报了解救周颖的具体方案。

随后,一辆辆警车吼叫着,穿过县城,朝西北方向驶去。磷肥厂虽然在郊外,但汽车不过10多分钟就赶到了。接着王光明指挥12名狙击手堵住厂区所有通道口。据侦查,绑匪主要活动地点在主厂房里,厂房有一楼主楼、二层生产房以及三层主机房以及检验、防护区,此外还有一个百米高的烟囱。如此大的厂房,藏着几个人,要想找到,是有一定难度的。王光明指挥宣传组拉上临时广播线,架上3只喇叭,立即开始喊话,宣传党的政策,可是喊了半天,不见一点动静。与此同时,王光明组织人员从外围搜查,缩小包围圈,一楼大厅很快就搜查结束,武警人员围至二层楼房的通道口。王光明亲自喊话,仍没有任何动静,裘耀和问:“侦查是否有失误,或者说,侦查后绑匪是否逃离现场。”

王光明说:“侦查后的那段时间,这里一直有3名武警守着,证明他们并没有逃离。”就在这时,王光明手机响了,他急忙打开机,“喂……我是王光明,你是谁?”

“告诉你,王光明,你是不可能抓到我们的。”

“你是谁?”王光明问,“那你们总有个条件和目的吧!”

“我们的条件很简单,恐怕你做不到!”

“你说!”

“好,让裘耀和来替换周颖,怎么样?”

“周颖在哪儿?”

“你别问周颖在哪儿,只要你们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自然会让周颖活着回到你们身边的。”

“那好,你10分钟后再打我的手机。”王光明匆匆关掉手机。裘耀和马上问:“什么情况?”

“他妈的混蛋!”王光明骂道,“这帮狗日的,抓到后非崩了他们!”

“到底怎么回事?”裘耀和焦急地问。“他们开出的条件……简直他妈的……”王光明眼里冒着火,“让你去替换周颖,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刑警大队副队长林扬过来说:“王局,他们认识裘书记吗?”王光明看看这个年轻的刑警队长,又看看裘耀和,“裘书记才来时间不长,他们不可能认识,你的意思……”

“光明,给他们打电话,我来和他们对话。”裘耀和说。

“裘书记,这些人一看陌生电话,是不可能接的,10分钟后他们可能会打过来的。”王光明一边取出手机一边看着号码说。

林扬说:“裘书记,王局,我有一个想法,这些人反正不认识裘书记,不妨由我来代替裘书记,让我去把周颖换出来再说。”林扬看着裘耀和又说,“我和裘书记又差不多高,我们换一下衣服,我认为他们是不敢对裘书记怎么样的。”

裘耀和沉思了片刻说:“林扬,这样太冒险了,要去还是我去。”

王光明和林扬同时抢着说:“那不行。”随后王光明又接着说,“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要让绑匪暴露出来,然后再决定怎么办!”

林扬说:“是啊!他们马上再打电话过来时,你就同意他们的条件,叫他约定交换人质的地点和时间,这样就可以把他们引出来。”

王光明想了想说:“裘书记,我看可以由林扬代替你,把他们引出来,另外我想如果真的他们同意交换人质,就在交换人质的一刹那,我们让神枪手鲁小兵干掉绑匪的手枪。只要能准确地把那个家伙的手枪打掉,林扬趁机抢过手枪,我们再准备3-5个战士冲上去把周颖抢出来,这时另外隐藏在暗处的绑匪必然要向林扬和周颖开枪,我们再用强火力把他们压下去。如果每一步都能把握好时间的话,应该说林扬和周颖都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

裘耀和说:“我想要活口,这样一来说不定会有意外的伤亡。”

王光明坚持道:“裘书记,只要周颖能安全解救出来,其他问题都好说。我看林扬的办法可以试一试。”王光明拉过林扬,“脱掉制服,把裘书记的西服换上。”

裘耀和正要说话,王光明的手机又响了,王光明打开手机,“喂……我听着呢!你们提出的条件我们可以考虑,但是你们必须让周颖接电话……”电话中断了一会儿,对方说:“你们别耍花招,否则我们就随时把周颖干掉!”

王光明说:“我们可以考虑你们的条件,现在你们必须先让周颖和我们说话,然后再决定交换的时间和地点。”

王光明握着手机,对方传来极低的声音,听不清讲些什么。又过了一会儿,手机里传来女人的声音:“王局长,你们千万不要上他们的当,无论怎么都不能让裘书记换我,我的命不值什么钱,裘书记可是……”声音中断了,接着是男人的声音,“怎么样,你们决定了没有,决定了就让裘耀和讲话。”

裘耀和正要接过手机,林扬抢上去,王光明推开林扬,左手捂着手机低声说:“不要慌,等到把情况弄清楚了,再和他们对话。”

林扬说:“裘书记不能和他们对话,我的意思是假戏要真做,要由我和他们讲话。”

王光明点点头:“林扬说得对。”随后对着手机说,“这没问题,你们现在在哪儿,见不到你们,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好,你们听着!”对方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枪响,这声音就在厂房的三层东南角响起来。

这时王光明关掉手机,指挥武警战士再次缩小包围圈,然后,对林扬说:“林扬,你代替裘书记,用高音喇叭向他们喊话!”

林扬看看裘书记,显得有几分腼腆,脸上飞过一片红润,裘耀和挥挥手说:“大胆些。”王光明说:“好好发挥,一定要像县委书记的样子!”

林扬走到话筒前,调整了话筒的位置,清了清喉咙:“绑架周颖的人听着,我是县委书记裘耀和。你们要我来替换周颖,我可以同意你们的条件,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工作的,但是我肯定,你们也是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普普通通的人,你们也有父母、儿女,你们也想过幸福生活。”林扬停了停,看看裘耀和,看看周围的人。裘耀和满意地点点头,王光明竖起大拇指。只见林扬又对着话筒,“我想,你们干这样的事,一定不是你们的本意,你们的心里也一定有几分恐惧,或者说你们也知道这是犯法行为,是受某些人的利用。通常的绑架是为了钱,可你们不是,那你们是为了什么呢?我才来石杨几个月,和任何人都没有恩怨、仇恨,可你们一定要拿我做人质,我可以接受你们的条件,但是我非常不理解你们的做法。你们一定以为我不会答应你们的条件,你们错了,因为在今天共产党领导的社会里,你们的行为毕竟是不可能受到法律保护的。现在,你们正处在犯罪的边缘,只要回头,完全来得及,退一万步讲,你们把我当作人质,能达到什么目的,最可怕的手段是把我杀了,但是石杨还会有其他人来当县委书记,照样不可能容忍你们这样胡作非为,法律照样会惩罚你们,希望你们三思而后行。好了,我也不和你们多啰嗦了,假如你们要和我直接对话的话,可以拨打我的手机,号码是……”

关掉话筒开关,大家一齐围上来了,王光明说:“林扬今天发挥得太好了,还真的像县委书记,平时看不出来哟,水平不错。”

裘耀和说:“光明,我想来想去,还是应该我去和他们较量,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裘书记,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已经弄假成真了,假如你再出面,那他们一定认为我们在耍花招,反而认为你是假的。”王光明说,“更何况这种绑架案本来就不需要县委书记出面的,是我们公安局本身的业务工作。”

“是啊!裘书记,你就让我当一回县委书记吧!而且我这县委书记只处理这一件事,不会为你丢脸的。”林扬羞涩地笑笑说。

王光明拉着林扬说:“你的这番喊话,肯定起了一定的作用,只要他们的人性还没泯灭。”

“但愿如此,我认为他们也处于两难境地。”林扬焦急地望着厂房三楼那大片玻璃说,“他们也不敢做主,说不定正在打电话请示呢!”

“做好两手准备,”裘耀和说,“林扬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定要注意四周环境,防止他们打黑枪,同时负责抢周颖的3个同志动作要敏捷、灵活,其余射手预先瞄准对方有可能出现的地方,一旦发现意外,要千方百计地保护好林扬和周颖。”

王光明说:“裘书记说得非常正确。”他招招手,大家都围了过来,“如果对方一定要坚持替换人质的话,我们的行动方案是:当林扬向他们走过去时,鲁小兵,注意代号为301,我们的一号射手,找好掩体,注意瞄准绑架周颖的人,他一定是一只手抓人,一只手用枪对准周颖,当林扬走过去时,他必然会用最快的速度推开周颖,迅速抓住林扬,随时把枪口对准林扬。这时,301必须在绑匪推开周颖的一刹那,子弹就已经击中了他举枪的那只手。注意两点:动作不能慢也不能快,必须就在那一瞬间;第二点,枪要打准,只能打他举枪的那只手,目的是让他的枪失去功能。陶三喜,注意代号为302,二号射手。作为301的预备射手,你的任务是,同时瞄准绑架周颖的家伙,万一301出现什么意外,你要把握时机,完成301没完成的任务。其余6个射手,”王光明走过去,从排好队的6个武警战士从右向左点过去,“分别为303-308,记住没有?”战士们齐声喊道:“记住了!”王光明接着说:“你们6个人找好掩体,向中心的三楼每个可能出现目标的地方瞄准好,防止他们听到枪声或者早已对准我们了,只要他们有开枪的企图,就坚决用火力把他们压下去。尚政委马上通知所有外围的战士,立即子弹上膛,随时听我的命令。以李笑天为首的3个武警战士,你们3人,守在上三楼的楼梯口,就在他们推开周颖的一刹那,3个人必须像燕子一样飞过去,用最快的速度把周颖抢过来。注意,万一他们向你们开枪,李笑天掩护,其余两人架着周颖向后撤退。”王光明看看大家,“大家都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

就在大家要离开时,林扬的手机响了,林扬看了一下号码,“喂……是我……我听着,你们还是执迷不悟?当然,你们如果现在就把周颖交出来,我想这个罪还并不大,我不是怕死,死有什么,这世界上还没有不死的人,只不过是迟早罢了,既然你们不听我的劝告,那就按你们的意见办,你们说怎么交换法……”林扬紧紧抓着手机,静静地听着……“好,希望各自都严格遵守自己的承诺。”林扬关掉手机,脸色大变,“裘书记,王局,他们要在三楼顶的平台上交换周颖,怎么办,三楼平台上可是无法隐藏住一个人的呀!”

王光明望着厂房主楼那凸出的一片光秃秃的平台说:“那他们自己又如何上去的呢?他们现在肯定在下面,而且他们这样做,自己又怎么脱身呢?”

裘耀和问:“他们约定什么时间?”

“一个小时后。”林扬看看表说,“现在是5点钟,一个小时之后,那是6点,6点钟已经是晚上了,天已经昏暗了,一切都看不清了,他们在耍花招。”

“晚上也不要紧,我们看不清,他们同样看不清,他们的担心比我们更大,因为他们一定明白这里已经被我们控制了。”鲁小兵说。

“光明,现在还有一个小时,针对新的情况,赶快再重新研究新的对策。”裘耀和说。

新的方案很快拿出来了。现在王光明他们分析,基本上可以肯定绑匪就在这三层主楼里,布控的60名武警官兵迅速缩小在三楼的周围,显然绑匪想上三楼顶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按照王光明的分析,如果要交换人质的话,现在只有在三楼大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人们都在焦急地等待着。3只高音喇叭已经从不同角度对准大楼里,王光明再次对着话筒喊了一阵话。

这时,县纪委书记汪益鹤匆匆来找裘耀和:“裘书记,怎么样,还僵持着哪?”

“这帮家伙死不回头,人一直不露面。”裘耀和跟着汪益鹤来到一边,“有事吗?”

汪益鹤说:“裘书记,耿直的案子市中院受理了,现在发回县法院重审,耿直还不知道,他听到周颖被绑架情绪很不好。”

裘耀和好像并不意外:“这很正常,谁能承受如此冤案和打击,他也是人啊!”裘耀和犹豫了片刻又说,“法院那个院长是一个无才无德的人,要考虑换人。哦,对了,现在你们的调查进展怎样了?”

汪益鹤说:“现在群众反映的问题太多,有些人又不是我们县纪委能查的,但是我想现在必须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抓住几个实质性问题。把关键人物,而且和大人物有牵连的人弄清楚,然后把背后的案子给带出来。”想了想,汪益鹤又说,“我已经和市纪委徐书记说了,等我们有眉目时,再请市纪委配合。”

裘耀和说:“证据一定要确凿,不管涉及到谁,必须一查到底。等周颖的事解决了,找时间再商量。”汪益鹤刚要转身,裘耀和又说,“你回去立即找法院那个刘院长,就说是我的意见,希望他亲自过问耿直的案子,我们的国家一直在强调依法办事,而耿直的案子却是人治的典型,现在市中院发回重审。如果县法院还是非颠倒,黑白不分,就要考虑他的院长还能不能再当了!”裘耀和脸色涨得通红,显然越说越有些激动。

汪益鹤刚走,王光明就跑过来找裘耀和:“裘书记,绑匪打电话来说我们不守信用,要把周颖干掉。”

“他们提出什么条件?”

“他们说今天不交换人了。”王光明说,“他们提出另外改时间,我们没有同意,我们提出5点半。”

“他们同意了?”

“同意了。”王光明焦急地看看表,“还有15分钟。”

裘耀和和王光明检查了准备情况,已经5点25分,这时林扬的手机又响了:“裘耀和,你听着,现在开始,你顺着楼梯的右边上三楼,然后绕到三楼大厅机器东北角,脸对着机器,等待信号。”

林扬接完电话,看看裘耀和和王光明,裘耀和深情地握着林扬的手,王光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林扬,这是一场特殊的战斗,我相信你一定成功!”

林扬微笑着整了整西服,说实在的,平时他很少穿西服,作为一个刑警大队副队长,时时都处在临战状态,时刻都必须穿着警服,现在穿上裘书记的西服,觉得非常新鲜,甚至感到这西服穿在身上也很合身。这时他像往常执行任务一样,迅速立正站在裘耀和面前,庄严地行了个举手礼,然后迈着坚定的步伐,向通往三楼的楼梯走去。

王光明再次用目光检查一下待命执行的武警战士,301占领了三楼东南方的阳台,枪口正瞄准大厅机器的东北角。302因为交换人质改在大厅,已从三楼顶顺着水管转移到正北方窗口,303-308已经分散开来,6名射手都选择了各人的位置,而李笑天等3人已经上了三楼楼梯隐藏在角落里。

林扬像往常爬楼一样,以正常速度上了三楼,到了三楼时,他站在楼梯转弯处,目光在四周环顾了一圈,随后,取出手机:“喂,我已经到三楼了,你们怎么还不出现?”

“你绕着大厅的机器从右边往前走。”林扬握着手机,往前走了几步:“你们怎么还不出来?再不出来我就走了!”

电话里没有一点声音,就在这时,右边房间的门开了,一个留着长发的高个子,右手握着手枪,左手像抓小鸡一样抓着周颖,枪口对着周颖右边太阳穴。

长发大个子和周颖一出现,所有的人一下紧张起来,与此同时,四周的枪口都已瞄准长发大个子。

虽然这一幕早已在林扬的预料之中,但是此时的林扬还是为之一震,他全身的热血一下子沸腾起来,只觉得拿手机的右手微微颤抖了几下,他迅速将手机装进口袋里,这时长发高个子说:“你是不是裘耀和?”

林扬说:“你既然不信任我,那就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说着就要转身。长发高个子说:“不是我们不信任你,我们是要确认一下。”

“我问你,你认识不认识我?”林扬说。“认识,当然认识。”

“那你怎么还问我是不是裘耀和?”林扬不耐烦地说,“荒唐!”

“好,那你过来!”长发大个子说。

林扬慢慢地移动着脚步:“现在你可以放开周颖了,你看你们把她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裘耀和,你别耍花招,赶快靠近我。”

林扬目不转睛地盯着长发大个子的右手,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仅仅三五步之遥,林扬咬着牙,他简直想冲上去夺过他手里的枪,一枪毙了这个长头发的家伙。

双方越来越近了,而此时的周颖紧张得心脏都要炸开了,她在心里埋怨裘书记,你一个县委书记怎么能这样草率地上这伙流氓的当呢?周颖满腹的话却无法表达,这不仅是因为嘴里被塞着毛巾,她当初直闯招待所,拦住裘书记告状,她怎么也没想到裘书记那样认真,那样关心她。然而,就在裘书记去打电话时,让她呆在屋里,她却又做梦一样,突然间被两个人带走了。当她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她早已被蒙住眼睛,不知被带去什么地方。奇怪的是她始终不清楚是什么人绑架了她,绑架她又是为了什么。直到刚才她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是那么可怕,居然想用她来换裘书记。她还清楚地记得裘耀和那和蔼可亲的样子,她用力睁了睁双眼,可是两眼被黑布蒙得紧紧的。但她并不怀疑将要替换她的并不是裘书记。她想看看裘书记,可是什么也看不到,她想说话,可是嘴里被塞着毛巾,她急得喉咙里哇哇直叫。

此时的林扬已经来到长发高个子面前,两人只有一步之遥了,林扬大声说:“快,放开周颖!”

周颖这时才感觉到裘书记已经到了自己的面前,但她似乎觉得这声音有点不像裘书记,因为裘书记的口音多少带着点乡音。

长发高个子瞪着双眼大声说:“裘耀和,再向前一步!”就在这一刹那,长发高个子左手用力一推,周颖几个踉跄跌倒在2米之外,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砰”的一声,一颗子弹正击中长发大个子右手大拇指,他惊叫一声,手枪落地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一瞬间,林扬像燕子似的飞了起来,一把扑向将要落地的手枪,然而长发大个子忍住疼痛,飞起一脚,将手枪踢得飞了起来。

就在周颖被推开的同时,李笑天3人飞也似的扑了上去,这时,大厅机器上部响起“砰砰砰”的枪声,子弹一齐射向李笑天3人。王光明握着手枪,大声命令道:“303,你们6个人把上面的火力压下去!”

“哒哒哒……”6支半自动步枪一齐射向大厅正中的机器,顿时大厅里硝烟弥漫。

而此时的林扬和长发大个子为抢手枪厮打起来,大个子人高马大,就在他右手大拇指中弹,疼痛惊叫,手枪掉下去的同时,林扬眼尖手快,手枪还没落地,就要被他双手抓住手枪时,而大个子一看手枪将要落入对方手中,不顾右手大拇指的疼痛,双手就去抢手枪,林扬猛地一挣脱,大个子被甩到一边,显然大个子气急败坏了,转身扑向林扬,由于他个子大,又用力过猛,一下子把林扬摔倒在地,林扬企图拔出手枪还击,可是右手和手枪被压在身体下面。林扬虽然比大个子又矮又小,但他毕竟经过专业训练,又当了那么多年的刑警,懂得一些摔打搏斗的技巧,只见他左胳膊向后用力一捣,这一下他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去了,大个子感到肋部一阵剧烈的疼痛,右手慌忙去保护伤痛处,林扬趁机从他身下挣脱出来,正要抽出右手举枪,大个子忍痛一脚,踢中林扬左腿,林扬倒下了,两人又厮打起来。

王光明多次让301瞄准长发大个子,但都因两人始终扭打在一起,无法下手。

李笑天等3人在冲上去抢周颖的一刹那,遭到一阵子弹的袭击,3人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周颖在他们到达之前已经被一颗子弹击中右肩部。李笑天等忍痛架着周颖向楼梯口撤退,大厅中间机器上的子弹仍不断朝他们袭来。王光明立即调动4个武警战士,冲上楼梯,一个高个子武警背起周颖,另外3个武警分别背起李笑天等3人,在303等6人的掩护下,撤下了三楼。

与此同时王光明又指挥2名武警战士冲进大厅,帮助林扬擒住长发高个子。

这时藏在机器暗处的绑匪仍不断还击,看样子303虽然用火力把他们死死地控制在机器里,但他们借助机器的掩护,子弹始终无法伤到他们。看看天色暗了下来,裘耀和对王光明说:“要尽快结束战斗,不能这样耗着。”

王光明命令副局长许林赶快把周颖和受伤的武警送医院抢救,随即调动20名武警战士,随他上了楼梯,包围了大厅。尚一民利用喇叭喊话。301发现了目标,调整了位置,一枪击中了躲在机器里面的一名男子,另两个绑匪惊慌起来,大声叫喊着愿意投降。

王光明指挥武警战士活捉了另两名绑匪,那个被击倒的家伙,还没死,也被送往医院。一场紧张的解救人质工作,顺利结束了。

除了一名受伤的绑匪被送往医院,另外3名当即被带到县水利局塘河闸招待所。这里离县城20多公里,一幢三层小楼已全部腾空,供审案专用。审讯分3个组同时进行。各审讯室都已装上摄像录音系统,审讯情况可以即时发送到另一间小会议室的指挥中心。裘耀和、汪益鹤、朱明以及王光明坐在指挥中心办公室。

正中墙上的那台超大屏幕的投影荧屏上出现3个审讯室的画面,一审讯室的那个长发大个子,代号红桃J;二审讯室的胖子代号方块丁;三审室青年小胡子代号梅花J;那个受伤的代号黑桃J。说起他们何以得知扑克牌“J”为代号,还是多亏林扬,林扬在和长发大个子搏斗时,曾听到他大喊一声,“方块J,赶快开枪,抢人!”

林扬当时就意识到方块J一定是躲在机器里面的那个家伙的代号。在审讯之前林扬和长发大个子展开一场交锋。“谁是方块J?”林扬问。

长发大个子早已失去了气势,头发蓬乱,神情沮丧,他看着林扬,半天才说:“裘耀和,要杀要剐随你的便!”直到此时,这个家伙还把林扬当作裘耀和,林扬已经脱去西装,换上公安警服,长发大个子一看,愣住了,突然惊叫道,“你他妈的不是裘耀和,你这个大骗子……”

站在一旁的年轻武警战士一把抓住长发大个子的头发,啪,就是一个耳光:“你小子现在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老实点……”

林扬制止了年轻武警战士,这时长发大个子大声说:“你们打人……”

“我问你,谁是方块J?”林扬继续问,“你不说,只能加重你的罪行,我相信他们是会老实交代的。”

长发大个子气急败坏地说:“不知道……”

林扬看看他,掉头走了。另外一间房子里关着那个胖子和小胡子,林扬轻轻地推开门,还没等那两个家伙有所反应,他突然大声喊道:“方块J!”

“到!”胖子惊恐地回答起来。

“红桃J!”林扬接着又大声叫了起来。胖子睁大双眼看着林扬,又看看旁边的那个小胡子青年。林扬问:“谁是红桃J?”胖子说:“不是我们,是……是……”

“是谁?”林扬追问道。“长头发,那个大个子……”那个小胡子青年说。“你叫什么?”林扬问。“我……我……叫梅花J……”小胡子说。

林扬嘴里重复着:“红桃J、方块J、梅花J!”林扬盯着他,“谁是黑桃J?”

“受伤那个……”

“那么谁是皮蛋、老K、A?”林扬问。方块J和梅花J都不说话,低着头。

“说,怎么不说话,你们不想交代问题?”林扬说。梅花J胆怯地抬起来,“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的头是红桃J,你问他吧!”

“红桃J!”县检察院副检察长尤辉坐在第一审讯室里,突然叫道。吓得长发大个子背上直冒冷汗,但他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红桃J,”尤辉说,“你不答应,我们已经确有把握地认定你就是红桃J了,而且我们已经知道你的同伙另外3个人的代号是方块J、梅花J、黑桃J。”红桃J低着头。

“你老实交代谁是红桃皮蛋,红桃老K,还有红桃A?”尤辉紧紧地追问道。红桃勾仍然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我问你,”尤辉问,“你们是怎么把周颖从招待所绑架走的?”红桃J仍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不是我们绑架的,我不知道!”

“你们绑架周颖是为了什么?”尤辉大声说。“我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尤辉紧逼着,“那为什么要用裘书记去替换周颖?”

“我……我……不是……是他们叫的!”红桃J结结巴巴地说。“谁叫的?”

“……”红桃J欲言又止。“是不是红桃皮蛋?”尤辉继续问。红桃J突然摇摇头。

“说,”尤辉缓和了口气,“现在你还替他们瞒着,你知道你自己现在在哪里吗?你不替自己想想,也要替你的家人想想?你想过你面临着的是什么后果吗?”

“有人电话叫我这样做的,我不知道是谁?”

“周颖是怎么到你的手里的?”

“红桃K答应给我一笔钱……”红桃J刚说了一句话,突然止住了。“给多少钱?”

“先付1万,”红桃J抬起来,又躲开尤辉的目光,“只要把裘耀和换到手,他们再给9万元。”

“是谁把周颖交给你们的?”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的联系方式全靠手机。”红桃J叹着气说,“那天自称红桃皮蛋的人给我手机打电话,交给我的任务是用一个女人换裘耀和。当时我真的傻眼了,一个女人怎么能换到县委书记呢?”红桃J想到被他当作县委书记的警察林扬,目光中仍带着几分敌意,“我们果然上当了,彻底失败了……”红桃J痛苦地低下头。

“你们注定要失败的。”尤辉说,“你们贪图小利,被人家利用,你想没想过你们干的事是违法的事?现在你们还继续在为他们卖命!你们几个人能对抗得了法律?我劝你们还是趁早把指使你们的人交代出来。”

“我们真的不知道。”红桃J胆怯地低下头,“我只听说他们的后台也很硬,而且……”红桃J停住了,没有说下去。

“而且什么?”尤辉紧接着问,“不要怕,今天的情况你都看到了,也亲身经历过了,谁也救不了你们。”

“而且……而且说公安局只会表面虚张声势,不会动真格的。”

尤辉大笑起来了:“这话是谁说的?”尤辉站起来,示意给红桃J一支烟,“你们以为今天我们去了那么多武警只是玩游戏?告诉你,你右手的那一枪是公安局有名的神枪手干的,我们指定让他打的地方,对你无多大损伤,如果不是我们再三交代,说不定那一枪就从你的左胸部穿了过去!”尤辉满脸怒气地看着红桃J,“你看现在,我们坐在这里也是虚张声势吗?”

红桃J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凳子上。

这一切,坐在审讯中心的裘耀和不仅听得一清二楚,而且红桃J的一举一动都如在面前。裘耀和回过头,低声对王光明说:“我曾经批评过‘警匪一家’,有人不服气。假如你们公安局连这样一个绑架案件都办不了,围了半天,又把他们放了,那不是‘警匪一家’是什么?”

王光明笑笑说:“也许他们以前做过这样的梦,让他们看看我们现在是怎么虚张声势的。”

汪益鹤回过头说:“不过倒是给了我们一个启示……”他犹豫了一会儿,“这也许是一个新的线索,说不定就与这个绑架案有关。”

王光明看着汪益鹤,目光中透出几分让人感觉不到的智慧,沉默了许久,他说:“这只能是一种推理,但要证明这个推理的存在和正确,还需要证据。”

裘耀和说:“你们想过没有,周颖被解救,这4个家伙又被抓住,他们的后台肯定慌了手脚,要密切注意,谨防有人趁机搅浑水。”他停了一会儿又说,“也许我们也会从中发觉什么蛛丝马迹。”

汪益鹤刚要说话,裘耀和的手机响了。

“喂,”裘耀和打开手机,看了一下号码。“哪位,是我……”裘耀和立即站起来,“要竭尽全力抢救,我马上过来!”关掉手机,裘耀和神情紧张地说,“汪书记,你在这里继续审讯,我马上去医院,周颖出现危险了,现在正在抢救!”随即一挥手,“光明,你陪我去县医院!”

周颖出现危险,这是裘耀和没有想到的,他坐在汽车里,显得几分焦急,他甚至有些责备自己没有先去看看周颖,耿直的冤案给这个好端端的家造成很深的伤痛,周颖作为一个女人,不顾自己的安危,直闯他这个新上任的县委书记告状,正是由于他的疏忽,给周颖带来这样大的灾难!万一周颖出现什么意外,他将如何向耿直交代,又如何向他们的亲人交代!裘耀和抬头看看轿车前面的电子表,刚刚才开出几分钟,他似乎有些急不可待,于是对驾驶员说:“把车开快一点!”又转身对身边的王光明说,“我的心里好像有些不安地跳着!”

进了医院,轿车一停下,裘耀和第一个下了车,头也不回地直奔抢救室,王光明紧跟在后面。

看到裘耀和来了,许林迎上来,裘耀和头也没回,来到病床前,医生护士正在忙碌着,周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旁边一位中年男医生认出裘耀和,低声说:“裘书记,病人已经很危险了,子弹伤到左心房,出血也太多。”

裘耀和说:“要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抢救。”男医生说:“裘书记,我们一定会尽全力的,你看输的血都是直接找来的输血员,用的新鲜血,但是……”

这时何院长来了,他只和裘耀和握了一下手,就立即投入抢救中去。突然,周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旁边的护士靠到她的嘴边说:“周颖,你要干什么?”

周颖那苍白而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过了一会儿,发出微弱的声音:“裘……裘……书……记……”

这声音尽管很低,但是站在旁边的裘耀和还是听到了,他立即弯下腰,低声说:“周颖,我在这儿,你一定要坚持住,医生正在给你想办法,你放心!”

“裘……书……记……”周颖艰难地说,眼皮用力地睁了睁,“耿……直……冤……”

周颖的头上冒着汗,她痛苦地挣扎着,裘耀和看着周颖痛苦的样子,含着泪说:“周颖,我们相信你,相信耿直,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对你们负责的!”

周颖吃力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眼角滚出一滴浑浊的泪水。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这时,只见周颖闭上双眼,头无力地歪向一旁……

女护士一把抓住她的手,吃惊地叫起来:“周颖,周颖……”裘耀和大声叫道:“快……快抢救……”

医护人员又忙碌起来了,经过一阵紧张的抢救,何院长终于停了下来,含着泪,摇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第三天上午一上班,县城已经满城风雨,小道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县委书记裘耀和如何逼周颖,周颖被逼无奈自杀身亡。裘耀和一到办公室就听到这个消息,他立即意识到这明明是个别有用心的人在造谣惑众,蛊惑人心。

这时汪益鹤来了,一进屋就说:“裘书记,那些人还是沉不住气了,他们制造的谣言也太荒唐了。”

裘耀和说:“我正在想这个事情,你想,周颖被绑架这么长时间谁不知道!前天公安局动那么大干戈去解救周颖,影响多大,可是还有人睁着眼睛说瞎话,而这种假话还有人听,有人传,这说明什么问题?”

“裘书记,我们不是在寻找幕后的黑手吗?我分析这只黑手渐渐地伸出来了。”汪益鹤说,“我们要引蛇出洞,让他自己跳出来。”

“老汪,耿直案件现在怎么样了?”

裘耀和突然转了话题,随后又说,“耿直现在在哪里?”

“法院现在正在重新审理耿直的案子。”汪益鹤说,“那个刘院长实在太窝囊,什么事都抖抖索索的,没有主张,没有见解。”

“要尽快解决法院院长问题。”裘耀和说,“耿直的案子看看能不能交给哪个副院长?”

“院长还在,哪个副院长能越权呢?”汪益鹤说,“讲组织原则,有院长在,副院长得服从,讲个人利益,一旦副院长冒犯了院长,他的日子必然不好过。”

“这样。”裘耀和想了想说,“县委出面,指定哪个副院长去负责,院长也不一定都要负责每一个具体案件嘛!”汪益鹤点点头。

随后裘耀和说:“老汪,我们去医院看看耿直吧!”

裘耀和和汪益鹤刚出门,裘耀和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随即转身拿起电话:“喂,哪里?……什么?现在怎么样?好,我马上就来。”

裘耀和放下电话,对汪益鹤说:“老汪,耿直在医院出事了,我们赶快去看看!”汪益鹤脸色陡变,跟在裘耀和身后,问:“到底怎么回事?”

“果然不出我所料,”裘耀和大步踏着楼梯,一边走一边回过头说,“刚才在医生交接班时,一个不明身份的人来找耿直,并且扶着耿直出去了,后来有人突然发现楼梯口躺着一个人……”

这时裘耀和已经下了楼,汪益鹤紧紧跟在后面,焦急地问:“现在人怎么样了?”

“走,快,到那里再说。”

“当时耿直一直发高烧,本应送县医院治疗的,但考虑到县医院目标太大,就决定送临县的一个镇医院,而且在保密情况下,派了6名武警战士轮流值班。”汪益鹤紧跟在裘耀和身边解释说。

轿车箭一般地在柏油路上飞奔疾驶,裘耀和靠在后座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车外,看得出他的心情是沉重而焦急的。汪益鹤坐在他的左边,时而瞥一眼这位年轻的县委书记,他在上任之前,虽然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他想过,凭他的能力,一个县的纪检工作一定会做得很出色的。然而上任这短短的时间里,感到一个县怎么矛盾如此之多,问题那么复杂,而且涉及到不少领导干部。耿直只是一个普通的干部,怎么就成了揭开全县腐败案件的关键人物了呢?

半路上,裘耀和突然对汪益鹤说:“老汪,给王光明打个电话,如果有可能的话,让他也来一下。”汪益鹤随即给王光明打了手机,王光明说他已经接到电话了,马上就赶过来。

直到轿车驶进镇医院时,汪益鹤才收回茫茫思绪,当他们走进内科病区时,一位警官迎了上来,汪益鹤来过一次,指着穿制服的年轻人对裘耀和说:“他是在这里负责耿直安全的巡警队的副指导员秦加。”

裘耀和边走边问:“现在耿直怎么样?”

“还没有脱离危险!”秦加跟在裘耀和后面,瞥一眼裘耀和,又回头看看汪益鹤。

到了三楼,秦加停住了,“裘书记,先到耿直病房坐一会儿吧!耿直现在在抢救室抢救,我把情况汇报一下。”裘耀和说:“先去抢救室看一下!”

秦加领着裘耀和和汪益鹤,来到二楼抢救室,抢救室的门紧关着,门外站着两名武警战士,秦加主动介绍说:“这是裘书记!”两名武警同时向裘耀和行了军礼。裘耀和走到抢救室门口,轻轻推了推门,一个戴蓝帽子、白口罩的女医生正巧开了门:“你们是……”

秦加忙上前说:“医生,这位是我们县委裘书记,他是想了解一下里面正在抢救的病人情况!”

“是36床?”

“是,叫耿直。”秦加说。

“现在还很难说,正在抢救。”医生出了抢救室,随手关好门,“病人挨了两刀,其中一刀已经靠近心脏。”医生看看裘耀和,“你们再等等吧!”

“裘书记,我们的工作没做好,我接受领导的批评处分!”秦加说。“好吧,找个地方,把情况说一说。”裘耀和说。

他们来到耿直的病房,王光明也到了,王光明一听,忙说:“秦加,这里怎么谈情况?换个地方。”泰加慌慌张张地把大家带到医院的一间会议室,汇报了耿直的情况。

耿直送到这个镇医院是在秘密情况下进行的,知道情况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人。耿直住进医院后,6名武警战士两人一班,8小时换一次班。经医院诊断,耿直患的是急性肺炎,治疗1周后,已明显好转,今天早上8点钟,吃完早餐,一名武警战士上厕所,一名武警站在病房门口,这时耿直说要上厕所,门口的武警说去吧,快去快回,他想另一个武警也在厕所里,而且这么多天都没有发生任何事,谁知过了好半天,那个去厕所的武警回来了,一看耿直不在,便问:“耿直呢?”

站在门口的武警说:“上厕所去了,你没看见他?”

“没有,我在厕所没见到他呀!”

这时两人才慌张起来,赶快去找,到处不见耿直人影,就在这时,二楼楼梯口有人惊叫起来:“快,快来救人呀!”

两武警战士跑过去一看,只见耿直满身是血,躺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了。两人背着耿直一边跑一边叫人。到了抢救室,医生一检查,耿直右肩被刺了一刀,更为严重的是左胸也被刺了一刀。

事情发生后秦加一边让医生抢救,一边调查发生在他们眼皮底下的意外。

据当时目击者回忆,耿直出了病房不久,就有一青年上前扶着他,两人边走边说话。经过厕所门口,耿直犹豫了一下,两人朝楼梯口走去,到了二楼刚下了几个台阶,突然后面蹿出一个高个子男人,举起匕首朝耿直刺去,由于耿直长期被关押身体虚弱,又患肺炎,匕首刺在他的右肩下方,耿直大声喊救命,在这关键时刻,那个青年却上前和大个子搏斗起来,大个子推开青年,又在耿直胸前猛刺一刀。这时两个护士从大厅过来,一看此情景,大喊救人,高个子从一楼大厅敞开的窗子逃走,那个青年也趁机从边门消失了。

听完汇报,王光明脸色难看,盯着秦加看了一会儿,说:“我是怎么交代你们的?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有半点懈怠,这点事都办不好,得考虑你这巡警队副指导员能不能干了!”

“裘书记,王局长,我接受组织上的处分。”秦加低着头不敢吭声。

裘耀和说:“耿直住进这个医院,说明我们内部有人把消息透了出去,最起码是走漏了消息。他们也进行了反复的侦查,看到你们三班制守在病房门口,总是找不到机会下手,于是就选择上午交接班时,趁着人员混乱,冒险行动。”裘耀和想了想,“如果刚才所说的情况是真实的话,那么那个扶耿直的青年为什么突然又和大个子搏斗起来,如果他们两个人目的一致的话,要置耿直于死地,恐怕很容易。”

“裘书记,这个问题,待耿直醒来后,也许能了解到一点。”王光明说,“马上调集力量,尽快破这个伤害耿直的案子。”

“光明,这个案子由你亲自上阵,亲自指挥。”裘耀和严肃地说,“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破这个案子,不仅要抓到那个大个子和扶耿直的青年,还要把幕后指使的人挖出来。”

“好,裘书记,我马上回局里去。”王光明说着站起来往外走,这时一个武警战士敲门说,“裘书记,王局长,耿直已经送回病房了。”

王光明说:“裘书记,我看一下耿直再回去。”

病床上,耿直身上盖着洁白的被子,嘴上罩着氧气罩,旁边的氧气瓶里不停地冒着气泡。左手上挂着输液瓶,右手上输着血,身体一动不动,除了那氧气瓶里的气泡之外,一点也看不出人还活着。

王光明走后,裘耀和来到医生办公室,戴眼镜的男医生说:“病人本来体质已经很弱,肺炎还没有恢复,又挨了两刀,特别是左胸这一刀,如果再向下1毫米就刺到心脏了,那说不定已经送了病人的命。现在看来虽然没有伤到心脏,但是这一刀刺得太深,我们也难下结论。”

裘耀和最后握着医生的手说:“拜托你们不惜一切代价,一定想办法把病人抢救过来。”

离开医院,裘耀和和汪益鹤直接去了县法院,院长刘明德慌慌张张地把裘耀和引进办公室,裘耀和问起耿直的案子,刘明德含含糊糊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裘耀和立即拉下脸来:“刘院长,你这法院院长是怎么当的?这可是150多万人口的大县啊,你这样能帮老百姓伸张正义,以正压邪吗?”

“裘书记,这个案子本来不是我负责的,这么长时间一直是……”

“好了,你不要推脱责任了,”裘耀和大声说,“你是法院一把手,你应该知道耿直的案子不是一般的案子,更何况法院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的。”裘耀和目不转睛地看了刘明德一会儿,“如果你觉得这个院长干不了了,那你可以主动辞职!”

刘明德突然间如同挨电击似的,全身抽了两下,顿时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裘……书记……我……也是……身不由……己啊!”说着,如同筛糠似的,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看你这个样子,还像个法院院长!?”裘耀和气愤地说,“耿直的案子你就别管了,交给副院长李晓冬吧!你也别再以院长身份去插手了,立即移交给李晓冬。”

李晓冬进来后,裘耀和说:“晓冬同志,耿直的案子你知道吗?”

“这个案子是刘院长直接过问的。”李晓冬说,“我听说过,社会上议论也比较多,但是具体情况不了解。”

“现在决定把耿直的案子交给你审理,由你负责组成一个案件审理委员会,或者叫其他什么,不再向其他院长报告,其他院长也不得插手此案件,包括县政法委,只有县人大常委会才能过问。”裘耀和严肃地看着李晓冬,“现在市中级人民法院根据耿直个人的申诉,发回重新审理,希望你本着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的原则,必须给耿直一个公正的说法。”

“好,裘书记,我一定对得起人民赋予我的权力,让我肩膀上的天平不偏不倚!”李晓冬兴奋地说。

正文 第五章 大争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光明放下手中的繁忙事务,亲自投入侦破刺杀耿直的案件当中去。

在镇医院里,经过反复侦查,很难找到犯罪分子作案的蛛丝马迹,这所镇医院处在三县交界地,无论规模还是技术力量,都不亚于任何一所县医院,平时病人也很多,这样一个公共场所,很难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但是根据目击者,当时有一个大个男人用匕首连刺耿直两刀后,从一楼大厅左边敞开的窗子跳窗而逃,经现场侦查,王光明发现,窗子确实有人跳过,而且留下新鲜的手印和脚印,特别是外面的地上留下很深的脚印。从脚印看,此脚印是耐克鞋留下的,经测量此鞋为48码,鞋底留下清晰可辨的AVAI字样,脚印一直延续到500多米之外的大马路上才消失。

耿直现在还处在昏迷状态,无法得知当时情况,特别是他为什么让那个男青年扶着走!公安局采了指印、脚印,立即返回局里。王光明指示先调查这种耐克鞋。据调查,这种耐克鞋大多在体育柜台上出售,而且主要是运动员穿用。这样一来目标又进一步缩小了。侦查人员又从体育局进一步弄清,全县近5年来发给男运动员的耐克鞋600多双,而48码这种型号的只有22双。从48码耐克鞋分析,这个高个子应该在1.9米以上。目标越来越小,24小时过去了,王光明在慢慢收缩手里的网。这时裘耀和打来电话,问侦查进展如何,怎么外面到处都在传说案件已经破了。王光明说:“裘书记,现在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有第三只眼睛在盯着,我正想向你汇报。”放下电话,王光明悄悄地出了后门,穿着便衣上了一辆小面的,来见裘耀和。

一见面,王光明说:“裘书记,我们的对手很强大,也很高明,反侦查手段也绝不一般,我现在采取‘外松内紧’的政策,我现在小心到什么程度,本来有些情况我是可以在电话里向你汇报的,可是我担心有人会窃听我的电话。”

“我早已有所察觉,这绝不是简单的刑事谋杀案,或者说某个干部的腐败,而是一个强大的团伙!”裘耀和说。

王光明点着头说:“裘书记,你的判断非常正确,这种看不见的力量也许就在我们身边!”

裘耀和点点头,肯定地思考了半天:“光明,有些事情,简直让人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就好像发生在电影电视里,事情真的很复杂!”

“裘书记,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只是我们的国家正逐步走向法治,而我们办案又必须认真严肃,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能抓人,怀疑只是怀疑!”王光明含蓄而深沉地说。

“光明,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裘耀和若有所思地说,“绑架周颖,暗杀耿直,他们的后台似乎已经站在我们的面前了。”

王光明微微一笑:“裘书记,你可以当省公安厅长!”

“哟,王光明也学会拍马屁、奉承人了嘛!”裘耀和笑起来了,“看来拍马屁、奉承人还是有作用的。明知有水分,可听者还是觉得舒服的。不过人还是要学正道,不能学坏。”裘耀和拍拍王光明肩膀说,“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裘书记高抬我了,充其量我这公安局长只能算是三流的。”王光明说,“我觉得一个干部,业务水平是可以提高的,关键是道德和良知,加上悟性,有了这三者,才能当好官。”

“我非常同意你的说法,”裘耀和说,“要做好官必须先做好人,连人都做不好的人,岂能做好官?那些贪污受贿、腐化堕落的人,他们的道德水准、他们的良知何在?”

“裘书记,”王光明看着裘耀和,脸上带着几分羞涩地说,“你不要批评我吹牛拍马,平心而论,和你相处这短短的时间里,我敬佩你的官德,更敬佩你的人品,如今官场上像你这样的官真的不太多了,像你这样有良知的人不少,可是这些人却当不了官呀!”

“光明,目前的社会,想当官的人多,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去买官,去跑官,这是市场经济、商品经济应运而生的产物,所以官场上自然也就良莠不齐。”裘耀和思索了一会儿又说,“我坚信,随着各种制度的不断建立,我们国家的法治也将不断地完善,特定时代产生的问题将会不断消失。”

“裘书记,你说,”王光明说,“在一个县,县委书记的个人素质就决定这个地区政治、经济的建设。我们这里群众流行一句话,叫做‘书记调动,水利重弄’,意思是说,一个乡镇的党委书记调动了,来了新的书记,就会把原来的水利重新搞!”

“看看,光明,我们俩说跑题了。”裘耀和笑着说,“这个问题以后我们找时间专题探讨,我想,这是一个严肃而深刻的‘人治’和‘法治’问题。现在还是回到耿直的案子上来。”

王光明接过话题说:“裘书记,我想你和我对于耿直和周颖的案子都有了自己的想法,虽然说推理不能代替真实,但是有许多重要案件都是靠推理而得出结论的。”王光明看看裘耀和,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们俩把各自的推断写成纸条,交给对方,看看各人的推断。”

“好一个王光明,你在考我啊!”裘耀和说,“我同意你的建议,我想耿直的暗杀和周颖绑架案,两件事后面有可能是同一个人指使的,或者说在他们圈内称为红桃K。这个人既不是红桃皮蛋,也不是红桃A。”裘耀和看着王光明,过了一会儿,接着说,“怎么样,我们推测这个红桃K到底是谁,你的意思呢?”

“裘书记的推测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这个红桃K不断浮出水面,但是,我感觉到红桃K是一个老手,有丰富的反侦查手段。”王光明随手在笔记本上写了起来。

裘耀和说:“我们只写这个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说着在小信笺上写了一个字,叠好后放到王光明面前。王光明撕下笔记本对叠后递给裘耀和。

这时王光明的手机响了,他看看号码:“喂!……哦,是蒋常委呀!开会?什么时间?好,好!”王光明关掉手机,“裘书记,蒋常委通知下午开政法系统负责人会议。”

裘耀和说:“这是人家职权范围内的事。”裘耀和和王光明同时打开面前的纸条,俩人不看则已,一看纸条,俩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王光明说:“我们的推理完全一致,好!”

王光明刚站起来,手机又响了:“喂,林扬……哦……严格控制,你们在哪儿?好,我马上就到!”

“裘书记,林扬打电话来说,那个穿48码耐克鞋的大个子现在正乘一辆本田轿车向省城方向开去。”王光明说着就准备下楼。

“好,紧紧咬住他,看看他到底干什么?”裘耀和说,“光明,那你赶快去吧!”

两辆警车吼叫着飞奔在高速公路上,王光明坐在后面的轿车里,报话机里不时地传来林扬的声音:“01号,目标已经超过235公里处,我在他前面200米处,目标似乎还没有发现我们,……”

“01号明白,08号在哪里?……”王光明大声问。“08号回答,报告01号,08号紧紧盯在目标后面,相距大概500米左右。”

“01号明白,一定要咬住目标,可以适当再靠近一些。”王光明看看驾驶员前面的里程表,“再加快点!”

大约一个小时过去了,那辆本田轿车突然右拐下了高速公路,林扬发现目标突然消失了,命令轿车减速靠边,而08号随即赶到拐弯处,就在此时一辆大货车迎面而来,横在公路当中熄了火。08号车差点撞在大货上,驾驶员和副局长许林同时下了车,气得驾驶员直骂娘。许林没有一点犹豫上前拉下货车驾驶员,钻进驾驶室,连连启动,可车子却无半点反应。大家正急得冒火时,后面来了一辆警车,许林上前出示了证件,商量支持他们追击逃犯行动,提出交换车子用,否则他们的车子也被大货车挡住,上不了高速公路。

双方交换警车后,许林他们掉转车头,快速追了上去。当林扬回到拐弯处时,发现大货车挡住去路,立即动手修理大货车,终于把大货车靠了边。这时01号车已经赶到。

林扬询问:“03号,03号,你在哪里,发现目标没有!”

“01号,05号,我是03号,我们现在还没有发现目标,你们尽快赶上来。”

本田轿车在乡村的石子路上颠簸着,突然一辆面包车拦在前面,本田轿车摇下后窗,大声骂道:“你他妈的,找死啊!”

这时,面包车上下来4名武警,本田车上的高个子一看不妙,猛地打开门,握着手枪,冲进路边的民房里,两名武警随即追上去,堵在门口,另两名武警把本田车驾驶员押上面包车。

03号车赶到了,许林指挥武警战士包围了民房。

许林马上察看了这处民房,这是一栋三间旧瓦房,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人。许林马上喊道:“屋内的人听着,你是什么人,赶快出来。”

“警察同志,我们是老百姓,我们没有犯法!”室内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老乡,你出来吧!我们不是对你们的!”许林喊道,“你们不要害怕,有什么情况有我们公安干警!”

“你们走吧!……”室内安静了一会儿,又传出女人的声音,“不行啊!……不行……”

当王光明和林扬赶到现场时,双方仍僵持着,许林提出带两个人冲进屋内,强行抓捕罪犯,王光明怕凶手伤害屋内老乡,经过一番喊话,宣传政策,仍不见任何效果。林扬提议用诱捕办法,把警服警帽穿在绑好的架子上,远远地用竹竿猛地伸进屋内,对方定以为是人,必定用手枪射击,这时躲在门口的干警冲进屋内,想必那个家伙手足无措,只要进去4个人,一定能把他们擒拿。王光明想了想,同意试一试。

双方经过一段时间冷战,林扬把准备工作做好了,他带领4个武警战士迅速隐藏在房屋门口,这时王光明开始喊话,林扬突然一脚踢开门,许林把绑好的假武警突然推到门口,果然引来两声枪声,说时迟,那时快,枪声刚一响,躲在门口的4个人,飞也似的冲进屋,大个子还没反应过来,4个武警已经把他打倒在地,夺过手枪,他来不及半点反抗,就已经被铐上手铐。

王光明在回来的路上向裘耀和报告了已经擒拿大个子的消息。随后,他连中饭也没顾上吃,便直奔县政法委办公室开会。

一进门,只见蒋开盛脸色铁青,满脸杀气,这间小会议室里,法院、检察院、司法局一把手都到了,只差王光明一个人。一见王光明,蒋开盛拍着桌子大声吼道:“王光明,你迟到了40分钟,按照裘耀和书记定的规矩你应该在外面站着听会,明天去纪委交罚款。”

王光明气得涨红了脸说:“我……”蒋开盛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听你的解释,我们现在开会,你就站着听会吧!”

接着蒋开盛让王光明汇报杀害周颖案件的侦破和耿直案件的情况。王光明知道他是虚张声势,更想用这种合法的手段来掌握他对这两件事的进展情况。王光明的汇报都是云里雾里的,丝毫不着边际,惹得蒋开盛更是大发雷霆。就在这时,蒋开盛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下号码,惊恐地出了会议室,就在他出门时,还听见他说:“你们怎么搞的,混蛋……人呢?……”随后慌慌张张地回头说了一声:“散会!”

耿直昏迷了20多个小时,渐渐地苏醒过来,秦加问他当时上厕所时扶他的那个年轻人是谁,耿直说是他的表弟张华。当时张华说他爸爸也就是耿直的舅舅来看他,这里有武警看守,不方便,就带他下楼,万万没有想到旁边蹿出一个大个子,朝他刺了一刀。当秦加问他张华怎么知道他住在这个镇医院的呢?耿直说不知道。秦加立即向王光明报告了这一重要信息。

随后,王光明一边布置力量捉拿张华,一边准备审讯大个子。

晚上7点钟,王光明给裘耀和打电话说有重要情况要汇报。王光明来到裘耀和办公室,他把下午蒋开盛在开会时突然接到的神秘电话情况作了分析,并且提出了大胆的怀疑,他说已经派人暗中跟踪红桃K了。正在此时王光明的手机响了,对方说:“王局长,红桃K自己开车向西南方向驶去!”

王光明说:“跟着他,注意不要让他怀疑有人在跟踪他!”

王光明关掉手机说:“据我分析,下午的那个电话说不定就是报告大个子被我们抓捕的消息,所以他当时十分惊慌,以至当时什么话也没说就散会了。”王光明想了想又说,“现在他迫不及待地开车朝西南方去,有两种可能,一是去找红桃A,当然这是我们的假设,二是去紧急会见什么人。”

“光明,你的分析很有道理。”裘耀和说,“我也在想,要是动他的话,还不是你这个县公安局长的职权,他可是个副县级的领导干部,要报告市委的,而在没有十分确切的证据情况下,我们又不能随便向市委报告。”

“裘书记,你放心,”王光明说,“这些政策我会掌握的,除非当场抓住现场,否则我们会取得证据先汇报的。”

这时,裘耀和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一接电话,原来是法院副院长李晓冬:“裘书记,我想向你汇报一下耿直的案子!”裘耀和说:“是不是已经弄清楚了?”

李晓冬说:“其实这个案子很清楚,稍微有点法律常识的人一看材料就会发现漏洞百出。”裘耀和说:“那好吧,你带上卷宗,到我办公室来。”

放下电话,裘耀和说:“光明,你也听听吧!耿直的案子很快就要真相大白了,听一听对下一步侦破绑架周颖、杀害耿直的一连串案件也许有帮助。”

裘耀和又拿起电话:“喂,汪书记吗?我是裘耀和,请你过来一下,到我办公室来,法院李晓冬马上过来汇报耿直的案件。”

李晓冬和一个女法官来了。裘耀和说:“关于耿直受贿一案,在全县影响很大,而且围绕这个案件发生一些意外,耿直老婆为正义而献出年轻的生命,耿直在医院被刺杀,虽然暂时抢救过来了,但是还没有脱离危险。”裘耀和看看在场的人又说,“李晓冬同志工作非常负责,接手这个案子很快就调查清楚了,现在请李晓冬同志汇报。”

李晓冬并没有打开卷宗,也没有看笔记,他说:“关于耿直受贿案,过去我虽然听说过,但并没接触过,我受领导委托接手这个案子之后,首先翻阅了整个卷宗,就发现漏洞百出。”李晓冬停了停,接着说:“首先那10万元最终是否还在耿直手里,整个卷宗都找不到明确的结论。此外,我们找到那个房产公司尤经理家所有人和他的主要亲戚,没有一个人承认曾经送过10万元钱给耿直。可卷宗有一个名叫尤康的人写了证明,说他于某年某月某日晚送10万元钱给耿直,但是我们始终查不到尤康这个人,原来这是一份假证明。”

李晓名翻了翻卷宗,接着说:“根据这些疑点,我们作了一些关键性的调查。首先找了当事人尤经理,他矢口否认家人贿赂耿直10万元。那天晚上把耿直找去的人,以及那几个喝酒的人都查不到下落。因此,耿直受贿一案是无法成立的。为此……”李晓冬看着裘耀和,然后说,“为此,我们县法院的结论是:耿直受贿一案证据不足,撤销原判,宣布耿直无罪!”

裘耀和看看李晓冬,目光移向汪益鹤和王光明,从座位上站起来,说:“在我们国家法制还不健全的情况下,居然人为地制造如此一个大冤案,耿直的事给我们深刻的教训,现在你们应该抓紧时间按照规定在一定范围内宣布上报,同时要写出书面的东西,报告中院,报县政法委,报县人大常委会,同时还要对耿直负责,人家被冤枉关了那么长时间,精神上的、经济的、身体上的损害都要有个说法,妻子也为此而失去了生命,都必须有一个交代。”裘耀和走到汪益鹤面前,“老汪,耿直的事,你们纪委,还有公安局要积极配合法院处理好善后工作。”裘耀和又转身对王光明说,“现在耿直还没脱离危险,公安局要继续做好安全工作,万万不能再出什么意外。耿直一旦宣布无罪释放,那些陷害他的人恐怕更加惊慌了,肯定还会想出种种办法要杀人灭口,我认为耿直还要重点保护一段时间。”

王光明连夜审讯穿48码耐克鞋的大个子。经证实他叫王小四,自幼失去父母,从小爱好体育,由于整天打篮球,初中没毕业就在社会上瞎混,篮球水平又不高,常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混。据王小四交代,3天前,平时自称铁老大的人把他找去,答应给他3万元钱,先付1万,任务完成后再给他2万,叫他去杀害耿直。

经过分析,王光明确定这个铁老大已经浮出水面。就在王光明决定抓捕铁老大时,尚一民打来电话说,他们已逮住了张华。

张华被逮捕后,吓得尿了裤子,见到公安人员就哭,据他交代,他初中毕业后没有考取高中,又没有正当工作,前两年也是耿直替他找到化肥厂工作,可是不久化肥厂停产,下岗后,又到社会上鬼混。前两天突然有人把他请到饭店大吃一顿,后来也是那个铁老大给他3000元钱,叫他去那个镇医院把耿直带出来说几句话,并交代他如何说。张华并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阴谋,当他扶着耿直下楼时,突然发现一个高个子向耿直刺了一刀,张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于是冲上去夺大个子的匕首,这时大个子顾不得张华,仗着人高马大,一把推开张华,对准耿直左胸刺了一刀,张华又拼命和大个子打了起来。大个子害怕引来麻烦,脱不了身,所以迅速逃了出去,张华害怕别人误会耿直被刺伤是他干的,吓得魂不守舍地逃跑了。

王光明还是无法知道幕后指使的人是谁,只有抓住那个铁老大,才能进一步弄清幕后指使者。

这时王光明突然接到电话,红桃K在市区失踪了,当时王光明气红了脸,大声说:“你们是干什么的?”

“王局长,进了市后,我们始终紧跟着那辆黑色红旗轿车,可是在市区拐了两个弯后,那辆红旗车突然停在市区的一座大楼前,我们也就在不远处停下来,过了一会儿红旗车上下来一男一女,我们跟上去一看,那个男人却是一个陌生面孔,我们当时都傻了眼。”

王光明没让对方再说下去,“好了,这事就到此结束吧!”第二天上午县政协副主席兼县粮食局长祁明连来到裘耀和办公室,“裘书记,我向你汇报一件事……”

裘耀和正在批阅文件,头也没抬,祁明连站在他办公桌对面,似乎觉得有几分尴尬,又过了一会儿,裘耀和说:“什么事?说吧!”仍低着头继续批阅文件。

“关于扣职工工资修路的事……”祁明连没有说下去,目光停在裘耀和身上。裘耀和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着祁明连说:“说下去,怎么啦?”

祁明连微微一笑,随即又收敛了笑容,但他避开裘耀和的目光,说:“大家意见比较大,粮食系统早已不是过去计划经济时那样辉煌了,扣工资10%-20%,大家都认为太多了。”祁明连把目光移到裘耀和身上,笑着说,“尤其是离退休人员,他们坚决不同意扣钱!”

裘耀和手中的笔不停地摇动着,速度越来越快,当他的目光和祁明连相遇时,一股剑一样的光芒射向祁明连,不知为什么,祁明连感到一阵胆寒,全身颤抖着。

“你在粮食系统不是很有威信吗?”裘耀和目不转睛地看着祁明连,“恐怕是你的思想不通吧!”停了一会儿,“粮食局正副局长有多少人?八仙桌要坐两桌?听说你自称是‘政治局’、‘书记处’!?”

祁明连只觉得背上冒着汗,一时不知所措。这话他确实说过,而且不光是粮食系统,县直机关、乡镇谁不知道,谁能把祁主席巴结好了,想当副局长那只是一句话的事。有时想想,连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一个县粮食局居然有16个正副局长,来客作陪,光自家领导就满满两桌!有两个乡镇粮管所长通过关系找到他,很快如愿当上副局长,连他的小车驾驶员也当上副局长了。这不得不让许多人馋得只流口水。

祁明连从深沉的思考当中回到现实中来,看到裘耀和那严肃的面孔,心中不仅有些寒战:“裘书记,这你就错怪我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四套班子领导成员,我怎么会不和县委主要领导保持一致呢?”

“老祁,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裘耀和说,“石杨这样一个大县,穷县,150多万人口,不解决交通问题,何时才能富起来?要解决交通问题,让国家拿那么多钱出来,根本不可能。我动员大家,这主要指吃财政饭的人员,老百姓供养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出点牺牲?我看一个工作人员每月800元钱工资,拿出80-100元,能影响他多少生活?大家动员起来,做了好事,石杨人民祖祖辈辈也不会忘记的。这也是为民造福吧!平时个个都会说在口头上,现在要拿出实际行动,就想不通了。”

“道理大家也都懂,可是……”祁明连为难地低下头。

“要做工作。”裘耀和说,“思想工作要做,但工资还要扣,修公路必须如期进行。我对你说吧,我们的祁主席、祁局长,这叫想通了要执行,想不通也要执行。”

电话响了,裘耀和拿起电话:“喂……”裘耀和的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任何单位,任何个人都必须坚决执行县委县政府的决议,如果哪个单位执行不了,县委只能重新考虑主要领导还能不能再干了,我相信150多万人口的大县一定有这样支持县委工作的领导的……”

裘耀和放下电话,看看祁明连说:“你回去想一想吧!想通了就按照县委、县政府的决议办,实在想不通,再来找我,我们就考虑让能想通的人去办!”

祁明连深知裘书记的意思,很知趣地退了出去。

县委决定集资修路,不光是蒋开盛这样的县领导有抵触情绪,不少单位提出困难,有的教师、干部写信给裘耀和,有的离退休干部直接闯到县委办公室,质问裘耀和为什么要扣他们的钱去修路。对有关单位的领导,裘耀和都是严肃地批评了,但是对于这样的群众来信,还有老干部的质问,他只能进行耐心细致的说服解释。然而都丝毫动摇不了他强行从全县吃财政饭的人员头上扣工资修路的决心。在他看来要想把全县400公里柏油路,150公里水泥路,1400多公里沙石路修好,只有靠大家出钱,否则没有任何好办法。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来石杨后不久的一天,天正下大雨,到处一片汪洋,车子无法进村,他们便在村口等雨停了再走。裘耀和看到路边一个老大娘在卖茶叶蛋,于是上前问:“你为什么不到县城去卖呀,那里价格会高一些呀。”大娘说:“去县城太不方便了,好鸡蛋到了县城就成坏鸡蛋了。”当时裘耀和深有感触,难怪人人都说“要想富,先修路”。

这天早上,裘耀和在上班的路上,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喂……什么事……”原来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刘也轩的电话:“裘书记,县政府大门口有人贴了一张漫画……”

裘耀和说:“你们别动,我马上就到。”

裘耀和赶到一看,是一整张白纸画的漫画,画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穿着短裤,跨着大步,而裤裆开了一条缝。旁边写道:“裘耀和想搞政绩工程,把老百姓的钱掏出来,往自己脸上贴金。”

周围观看的群众越来越多,有的人指指点点,有的人讥笑讽刺。刘也轩指挥人要把大字报撕下来,裘耀和却制止不让揭掉漫画。

第二天上午,教育局长范义强打来电话:“裘书记,教育局已经来了两批教师上访……”

“为什么事?”

“都是因为扣工资的事!”

“要向大家做好耐心细致的解释工作。”裘耀和想了想又说,“你们局领导和中层干部都要下去做宣传解释工作。”

“裘书记,没用,”范义强为难地说,“现在教育局里里外外全是上访的教师,他们来到县里,连学生的课都停了,这样下去,影响就大了!”裘耀和说:“好吧!我马上过去。”

裘耀和放下电话,赶到教育局。一下车,就接到市政府电话,原来石杨县有两个乡20多名中学教师集体跑到市信访局上访。坚决抵制扣他们工资的事。裘耀和当即打电话叫副县长许寿春带着县信访局负责人去市政府。

好不容易把这些上访的教师动员回去了,中间只隔一天,南方最有影响的一家报纸《华南周报》对石杨县教师上访一事作了报道,还配发了照片。

与此同时,石杨县的修路工作已经开始了。首先是改造铺设205国道,以及石杨至沂州的公路,205国道是贯穿石杨县的交通大动脉,而石沂路则是石杨县通往新建市区的交通干线。

石杨县教师上访一事很快就反映到省市领导那里去了,《华南周报》是全国影响非常大的报纸,省市领导一看《华南周报》又刊登了石杨教师上访的报道,犹如火上浇油,迅速组织了省市联合调查组。随后以省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韦彬为组长、副市长皇朴人为副组长的调查组组成了。在调查组即将出发时,省委有一个重要会议把韦彬留下,省市调查组决定由皇朴人副组长全权负责这次调查工作。

省市调查组离开市区时,已经是下午5点钟,面包车开出不一会儿,天上下起绵绵细雨,临近石杨县城时,天色已经阴沉昏暗。当时市委主要负责人倒是说调查组就在市里过一夜,可是皇朴人一开完会,就坚决要到石杨去,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对省市调查组调查石杨县扣干部职工工资修路一事如此感兴趣。他在石杨执政5年,刚刚离任半年多,尽管升任了副市长,但是对石杨他恍若别了半个世纪。其实他老婆现在还住在石杨,或者说他每个周末都会回到这块土地上。然而现在,他的心境完全是异样的,现在他不仅是一个上级领导者的身份,而且大有钦差巡案居高临下的感觉。

皇朴人坐在进口子弹头面包车里,身边坐着省教委处长余大江,身后两位是市教育局和市政府的两个年轻人。

子弹头面包车一进入石杨城区,他的手机响了,皇朴人接通电话,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顾平打来的:“皇市长,你们现在到哪儿了?”

“到了,到了,马上就到!”皇朴人异常兴奋地说。“请你直接到石杨宾馆吧!我们在候着呢!”顾平说。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地越来越大,子弹头面包车缓缓拐进宾馆。一切都是那样亲切,那样熟悉,这里曾经是他接待上级许多领导的地方,他辉煌过,自信过,可现在昔日亲切熟悉的感觉像水银泻在地上一样倏地消失了。皇朴人迈着不慌不忙的步伐走进一号楼大厅,迎接他的是县长浦修达,办公室主任顾平跟在后面。浦修达伸手时没有官场上那种老到和痞劲,他衣着随便,表情猥琐,像一个进城打工的农民。大家一一握手之后,不见其他迎接的领导,皇朴人内心便有些不快,一路上,他不止一次在想,他和裘耀和见面时说些什么话,甚至他猜想,裘耀和一定会满面笑容,不断向他献媚讨好,毕竟他此行的任务是专门来找茬儿的。想到裘耀和到任的那天晚上,他居然不顾情面,不顾关系,不顾影响,取消了接风宴。他想,看你裘耀和有多清高,难道今天他率领省市调查组,也用小米饭萝卜干接待不成!他满以为裘耀和会率领县委、县政府全体领导专程恭候他的。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不仅裘耀和没出场,其他领导也都不出场,连蒋开盛、舒达、成正震他们也都不出场,他顿时感到有些受到冷落的沮丧。

顾平把他们领进房间,自然皇朴人以省市领导的身份住进了高规格的大套间,随后顾平便请省市调查组一行赴宴。

尽管这桌晚宴也是高规格的,但是作陪的也只有浦修达和顾平。而皇朴人从内心看不惯浦修达,这人过去他并不熟悉,和裘耀和同时到石杨来,他曾经在背后开玩笑说过:市委不知谁搭错了神经,把这样的人提起来当县长,凭那样子充其量也只能当个副乡长。至于顾平这个人,他在石杨时对他也并不感兴趣。政府办原来的主任因为几个县长都无法协调工作,当时的吴县长多次和他说要调整政府办公室主任,他都没有明确的态度。那是因为他对政府办主任的人选还没有落实好而已。可是吴县长追得很紧,而且明确表达要把体改委主任顾平调过来当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这样重要的人事安排他作为县委书记自然不会轻易同意的。可是吴县长说他是县长,选办公室主任必须尊重他的意见,到后来吴县长甚至都发起火来了。皇朴人一向对干部控制得相当严格,可这个顾平本人连一次都没有找过他,这让他心里很不高兴,一个干部想当政府办公室主任居然不把县委书记放在眼里,他不知道顾平和吴县长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是皇朴人最终还是同意顾平当政府办公室主任了。皇朴人在这个问题上完全迁就了吴县长。为此,他对顾平一直是另眼看待的。顾平当上政府办公室主任之后,不知是因为他曾经一直不同意顾平当政府办主任,还是什么原因,他总感到顾平并不像其他干部那样跟得紧。有一段时间,皇朴人甚至想把他的政府办主任免掉,只是他还没来得及下手,自己先调走了。

这样的场合喝酒自然是没有气氛了,皇朴人心里不痛快,当时想打电话让蒋开盛、成正震、祁明连来热闹热闹,又觉得不妥当,宴请只好在冷冷清清的气氛中结束了。

皇朴人虽然没有兴趣喝酒,但是在心情不好的情况下,却一连喝下七八杯,现在坐在车子里,却又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他本想打个电话把蒋开盛、成正震、祁明连都找来痛痛快快地吹一吹,可是,毕竟省市调查组还有那么几个并不十分了解的人。他取出手机,正要打电话,就在他的车子穿行在刚刚拓宽的大街上时,一辆挂着省城牌号的奥迪轿车迎面驶过来。双方雪亮的车灯像各自主人的眼睛,一下子逼向了对方,就在两车交会的瞬间,车内的主人彼此都看清了对方熟悉得不能再熟的面孔了。

并不是主人的命令,两辆车都戛然停了下来,双方停车的距离仅3米不到。皇朴人首先摇下车窗,喊了声:“哎,老裘,裘书记!”先推开车门,下了车,冒雨走上前去。

几乎在同时,裘耀和也下了车。裘耀和向前迈了两步,笑着伸出手:“朴人市长,恕我没有亲自接驾的罪过,我这是避嫌啊!你拿着尚方宝剑来查我,我理当回避!”

皇朴人礼节性地握着裘耀和的手:“裘书记,我也是没办法呀!省委非要派我来,这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也是得罪人的事,你可千万不要多心哟!”

裘耀和主动松开手:“朴人市长,公事公办,大家都是为工作,为石杨老百姓尽快富裕起来。”裘耀和似乎加重语气,“只要不为私利,不贪不沾,就什么也不怕!”裘耀和后面的话显然是说给皇朴人听的。可是此刻皇朴人的心里却是一股盛气凌人的滋味,脸上的表情也自然和往常大不一样。

没等皇朴人说话,裘耀和又说:“由修达县长和老顾陪你,我再三嘱咐他们,一定要安排好,接待好,你此行可是重权在握呀!”

“不,不,不!”皇朴人忙说,“组长可是省委研究室的副主任韦彬,我只是跟着摇旗呐喊的!”

裘耀和站着不动,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皇朴人一边回头一边说:“走,到我车上说话!”

裘耀和摆摆手,满脸笑意地说:“皇市长,你有什么就直说,这雨不大,难得这样的机会!”

“算了,”皇朴人转身准备上车,“明天上午我们正式交换意见吧!”

裘耀和看着皇朴人上了车,子弹头面包车猛地加速,泥水溅起一片,裘耀和急忙往边上躲了两步,目光久久凝视着皇朴人远去的面包车。

裘耀和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抬头望着茫茫细雨的天空,一道闪电样的亮光划着凄凉的弧线,消失了。裘耀和反倒觉得几分兴奋,不知道刚才那道闪电是什么东西,当然他知道,那不可能是夏日的闪电,因为现在正是隆冬季节。觉得几分奇怪,眼前浮现出皇朴人那得意的怪笑,裘耀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上了自己的车。

回到宿舍,裘耀和再次翻开那张特别刺眼的《华南周报》。看着看着,不知为什么他暗暗地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对于石杨这个地方,过去他关注得少,大概是由于那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缘故吧!自从省委领导和他谈话之后,他一下子找来许多关于石杨县的有关资料,甚至千方百计打听了一些曾经在石杨工作过的老同志,想尽可能尽快地全面而理性地了解石杨县。石杨县占地面积达2294平方公里,150多万人口,这样一个大县财政收入却是全省排在末位的几个穷县之一!对于这样举足轻重的一个大县,多年来,省委省政府可谓用心良苦啊!在他的心里,常常回荡着省委领导和他谈话时的满腔希望,现在他认真检点一下自己到石杨半年多来的所作所为,他坚信,自己没有什么私欲,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尽快改变石杨贫穷落后的面貌,希望尽快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至于让全县那么多吃财政供养的人扣除收入的10%-20%来修路,这个决定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当然他太清楚了,要从每个人工资上扣除那么多钱,这是每个人的切身利益,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嫌钱多的,何况在贫穷落后的江北农村呢,人们的收入也才刚刚摆脱温饱,但是除此之外,绝对没有任何办法来解决这样一个大县穷县的交通问题。他想过,应该在集资过程中耐心地做好干部群众的思想工作,可是最近县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他还没有来得及考虑,突然间就连续发生群众上访,教师停课,以至发生《华南周报》的事,而且惊动了省委,现在省市调查组已经重兵压境。刚刚在路上和皇朴人的匆匆一见,他并没有那种自己已经被推到被告席上的感觉,相反的,他觉得自己非常坦荡,非常自信,而皇朴人总是想居高临下,以钦差巡案的身份对待他,他内心反而觉得好笑。

这时,电话响了,裘耀和拿起电话,是县委组织部长周新宇。裘耀和说:“你现在就来吧!我在宿舍里。”过了一会儿周新宇来了。

裘耀和说:“老周,我来石杨半年多了,许多工作都是在我预料之外的事,有的甚至是火烧到眉毛上了,不扑不行!”他停了停又说,“有人说我‘不抓农工,不抓商,只抓四面光’,或者说我‘不抓工,不抓农,专逮小爬虫’。我根本不在乎,我也想什么事也不管,把精力全部投入抓经济上去,可是,没有一个安定环境,社会治安那么混乱,能把经济搞上去吗?”裘耀和有些激动,“还有我们讨论解决全县交通问题,最后集中在钱的问题上,没有钱怎么修路,没有钱,经济怎么上去?我也知道我的这个决定在县委县政府两套班子会议上,支持我的人很少,但是我没有办法,非干不可。”裘耀和没有说下去,周新宇以为他会说省市调查组的问题,可裘耀和的话似乎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了。

周新宇说:“裘书记,省市调查组来了,你应该主动找他们把情况说清楚,许多事情都是先入为主的呀!”

裘耀和笑了笑说:“这事很简单,我也不需要主动去解释什么,如果我主动去解释,说明我们的做法有什么毛病,或者说我心虚,我等他们找我,他们不找我,我绝不会找他们的。”

周新宇笑笑,欲言又止,他知道,自己身为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本应该和县委书记步调一致的,可他觉得自己是前任县委书记皇朴人在任时调任的组织部长,虽然时间不长,但毕竟算是老班子人了。对于裘耀和的施政方略,他明显感觉到和皇朴人截然不同,裘耀和虽然来自省城,没有基层工作经验,又是书生出身,然而他的工作手段是强硬的,比如在治理社会治安,整顿县城环境,以及扣职工工资修路这些事情上,还有调换纪委书记、检察长的问题上,周新宇有时觉得自己处在尴尬的角色上,他不知道裘耀和约他要谈些什么事。

“老周,”裘耀和开腔了,“你是组织部长,是管干部的,干部当中反映的突出问题,你注意了没有?”

周新宇有些摸不着头绪,他看着裘耀和的目光立即移开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比如说,”裘耀和慢吞吞地说,“县粮食局那么多正副局长,16个局长,群众称为‘政治局’、‘书记处’!”

周新宇感到脸上一阵发热,作为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他当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比如祁明连的驾驶员提拔副局长一事,那就是在他手里提起来的。

“群众反映说粮食局某人都是把副局长批发过去的?”裘耀和脸上严肃起来了,“那一定是从组织部批发过去的了!”

“裘书记,石杨干部超编的问题,不是一天形成的,历来如此!”周新宇说,“我当组织部长一年时间,你可以了解一下那些副科级、科级干部的任职时间就知道了。”

“我并没有追究哪个人责任,”裘耀和显得有些不快,“只要其中没有奥妙,即使造成这种局面,也可以理解的。我接到不少群众来信,反映某些人的官是买的!”裘耀和的目光落在周新宇身上,周新宇一抬头,正遇上裘耀和那火辣辣的目光。

裘耀和提高声音说:“这个问题一定要解决,‘政治局’要解散,‘书记处’要撤销,不称职的领导要调换。今后,石杨的科级干部要逐步实行公开选拔,竞争上岗,避免干部上的暗箱操作。”裘耀和走到周新宇面前,“你作为县委组织部长应该看到,在石杨,如果没有一大批群众拥护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部委办局领导和乡镇领导,石杨的经济怎么能抓上去?四个现代化如何实现?那些买来的官能为群众办事吗?或者说,他用钱买来的官,他还要用非法的手段把买官的钱再赚回来。这种吏治上的腐败必须铲除,我现在是县委书记,我在任的时候绝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裘耀和的话如同锤子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周新宇的头顶上,凭他这几个月对裘耀和的了解,知道裘耀和绝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而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甚至他感觉到在石杨将要发生一场难以预料的大地震。蒋开盛被免去县公安局长,郁钟被晾了起来,看来下一个必然是祁明连了。到底哪些人有问题,又有多大问题?周新宇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数的。只是下一步该怎么办?他的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周新宇走后,时间还不到10点,裘耀和又想到耿直。耿直的案子经历了如此复杂的过程,妻子为此而献出生命,他自己也差点被杀害,现在虽然从法律上宣布他无罪,可是给他的人生、家庭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害却是永久的,而这个案件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对于裘耀和来说,一直是他非常关注的。

裘耀和几次想打电话问问汪益鹤,耿直现在怎么样了,可是又觉得时间太晚了,于是就洗了个澡,想让自己头脑放松放松,以缓解自己的烦乱思绪。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尽管在许多问题的处理上非常果断,有时在处理上近乎专横跋扈,然而这些问题的处理方法,他都是在夜深人静时,甚至是躺在床上失眠时经过深思熟虑而形成的。

失眠一夜的裘耀和,第二天早上6点便起床了,多年来他已经养成习惯,无论晚上睡得多迟,或者夜里睡得多不好,他总是6点起床,在省城时混在少数锻炼身体的老人当中,而到了石杨后,他便利用早晨时间在群众当中走走。现在他仍然精神抖擞地快步走在大街上。走着走着,远远望见县政府门前围着许多人,最近一段时间,群众上访经常围在县政府大门口,只要他碰上了,他一定问个子丑寅卯,只要是能解决的,哪怕是一件小事,他也会解决到群众满意为止。裘耀和便加快脚步跑过去。当他赶到现场时,有人认出是裘耀和书记,急忙往旁边躲,裘耀和问怎么回事,却没有人说话,他再一看,墙上贴着一张《石杨报》,报纸上用红墨水画上粗粗的红杠,旁边一张白纸上写着:“裘耀和想走资本主义道路。”

这时裘耀和才明白,这是他刚刚在全县三级干部会上的讲话稿被摘登在《石杨报》上,这是他提出的工作思路:“要把个体、私营、民营企业壮大为市场主体;把国有、集体企业改造为市场主体。”以及石杨改革的“五化”方针,即县域经济市场化、经济运行方式民营化、国有集体资产资本化、竞争性社会事业和基础设施建设产业化、政府行为规范化。正是这些醒目的文字被红笔圈了起来。

裘耀和看了一会儿,回头看看在场的群众,脸上露出微笑离开了。他想,这说明石杨的干部群众在动脑筋,关心集体。实际上裘耀和的心里越来越清楚。这些人并不是一般的群众,而是那些经受不起激烈改革的既得利益的官员们。

县委门前的人越来越多了,裘耀和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头脑里却想着许多往事。自从那张漫画在县委大门口出现之后,裘耀和就作了与众不同的决定,今后凡在县委大门口出现关于评论县委和他个人的大小字报,都不准撕掉,让群众好好看,认真评。这让许多人都不理解。可他说,贴大字报的人动了脑子的,而群众自有他们的评判能力,鉴别能力,让群众多动动脑筋,到底谁是谁非。

离开现场,裘耀和正想给纪委书记汪益鹤打电话,突然想到今天上午召开的县委、县政府联席会议,裘耀和之所以在千头万绪的工作当中还要拿出一定的时间开会,他要统一决定石杨县政策的这些领导们的思想,尽管他的不少重要决策许多干部都不理解,他还得一边干一边不断地做思想工作。其实他知道,这其中不少都是用权力强制的。现在他的压力越来越大了,县政府门前已出现两次漫画、大字报,教师的上访,《华南周报》的文章引来了省市联合调查组。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出结果,只有让石杨150多万人民看到他每一次决策的结果是好的,人们才会认可他,争议也就不攻自破了。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可能一项一项工作都抓了。想到这里他像晨练的人们那样,跑步往回赶。

上午会议开始前,裘耀和接到王光明的电话:“裘书记吗,我是王光明……”没等裘耀和说话,王光明接着又说:“裘书记,耿直的伤口感染了,而且情况很严重。”

“光明,怎么这样一个医院连这种伤口都处理不好,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裘耀和焦急地问。

“我也弄不清楚,我是刚刚接到医院电话的。”王光明说,“我准备上午过去看一下,所以先向你汇报一下。”

裘耀和想了想说:“光明,你先过去,我上午有一个县委、县政府联席会,安排一下,我尽量过去看看。我们需要耿直尽快好起来,也许他掌握一些重要情况。”

到了办公室,离开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裘耀和给浦修达打了电话:“浦县长,上午的会你先主持一下,我有个重要事情要处理一下。”停了一下又说,“正好我不在,让大家敞开思想,让办公室派人做好记录。”

“裘书记,你尽快赶过来,有些情况你在场比较好。”浦修达说。裘耀和放下电话,便去了纪委,一进门,汪益鹤说:“裘书记,我正要找你呢,有重要情况向你汇报。”

“好,说!”裘耀和看看表,“只有20分钟,你要参加会议,简要地说要点。”汪益鹤问:“你不参加会议?”

“耿直的伤口感染了,而且很严重。”裘耀和说,“我让浦县长先主持会议,我得去看看耿直,不是说耿直比这样的会议重要,而是耿直不能再出问题了。”

汪益鹤看着裘耀和,说:“裘书记,我们正在查县水利局长安宜斌的贪污受贿案件,发现了很多问题,牵涉到尤义兵,涉及到皇朴人。”

裘耀和似乎并不感到惊讶,他不慌不忙地说:“着重抓证据,主要是安宜斌,只要有一两件重要事情,能够吃得准的,可以先把他‘双规’起来。”裘耀和犹豫了一会儿又说,“涉及到副县级的人,千万要慎之又慎,拿到证据后再说!”

“安宜斌的问题,现在就可以‘双规’。”汪益鹤果断地说,“这个人在担任乡党委书记时曾经因为经济问题被免职安排去大区当副书记晾了两年多,后来他不知怎么把尤义兵和皇朴人买通了,很快又把他安排到前进乡任党委书记去了。干了一年,群众对他意见很大,在那里他实在干不下去了,却又调到县水利局当了局长,弄得全县干部是一片哗然。”

“好,你开会去吧!”裘耀和看看表,“晚上我们再具体商量,你做好工作,随时准备‘双规’安宜斌!”

正文 第六章 大曝光

县委、县政府联席会准时在常委会议室召开了,裘耀和没有到会,浦县长正要宣布会议开始,蒋开盛却说:“浦县长,石杨的会风是裘耀和书记提出来整顿的,怎么这样一个重要的会议他还不来?是不是迟到了,他该站在门外听会呀?”

会场内顿时发出了扑哧扑哧的笑声。浦修达说:“裘书记有一个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让我先主持召开,他并没有违反纪律!”

正在这时常委会议室的电话响了,办公室主任刘也轩拿起电话:“喂……是皇市长……哦……裘书记不在……浦县长在……好,您等等……”刘也轩握着电话,“浦县长,皇市长电话。”

浦修达接过电话:“皇市长……您好……噢……噢……皇市长,您看能不能先找别的同志谈,我现在正主持会议呢,而且是县委、县政府两套班子联席会议!……那好,那就让常务副县长先谈,好,好……对不起,皇市长,再见!”

联席会议被皇朴人的一个电话搅得有些乱了套。谁又知道在这个时候皇朴人把电话直接打到常委会议室是什么目的?浦修达制止了会场上的议论,继续开会。

裘耀和在去看耿直的路上遇上了王光明,两人下了车,王光明把裘耀和拉到一旁说:“裘书记,我决定马上把耿直转到解放军九九医院去,这里我有些不放心!”

“怎么?发现什么问题了吗?”裘耀和问。

“时间长了,很难说不透风,耿直被刺事件风波这么大,他在那里实在不安全。”王光明低声说,“我马上回去安排一下,现有的几个武警全部撤下来,由部队战士值勤,送耿直的车子也从部队调,保证在绝对秘密情况下进行。”

“现在耿直的伤势怎么样了?”裘耀和问。“情况很不好,必须马上转院。”

“既然这样,要尽快。无论如何,不能让耿直发生意外!”

裘耀和回到常委会议室时,正要推门,听到蒋开盛在大声说:“集资修路要大家勒紧裤带出钱,居然不顾全县那么多干部的利益,为自己往上爬大搞政绩工程,全县一片骂声,那么多教师罢课上访,现在省市调查组重兵压境,还不接受教训,居然在这时候还要搞什么城镇建设?好,有本事让市里拨款来!”蒋开盛越说火气越大,“又要让大家出钱为自己脸上贴金,不是火上浇油吗?小城镇是自然形成的,用政府力量去强制推行,只能是拔苗助长!”

听完了蒋开盛的这段话,裘耀和推门进了屋,顿时那么多人的目光一下子定格在裘耀和的脸上,会议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裘耀和站在会议室中间,朝在座的人员看了看,走到浦修达身边,但他并没有坐,对浦县长说:“继续开会。”大家相互看了看,又把目光落到浦修达身上。

浦县长抬起头,看看裘耀和,笑着说:“你讲讲?大家也作了一些讨论。”

“我进屋之前不是讨论得很热烈吗?”裘耀和看着蒋开盛说。

蒋开盛低着头,不知为何刚才的那些怨气和牢骚顿时不见了。其实在蒋开盛心里,经过几次和裘耀和的当面较量,渐渐地他多少也了解了裘耀和,固然他心中的怨气、牢骚越来越大,可一见到裘耀和,他就像耗子见了猫。现在蒋开盛的心中慌乱而恐惧,不知道刚才的那些牢骚裘耀和到底听到了没有?

裘耀和坐下来,“一个县要发展经济,首先县城要成为全县的经济发展中心,连县城都发展不起来,连像样的投资环境都没有,谁还肯来投资?石杨是一个大县,150多万人口,在全省排在前几位。据我最近调查分析,石杨县的人口远远不止150万。这150万还是10年前的数字,应该说现在石杨县的人口最少也在170万以上。目前,由于经济的原因,县城不像县城,整个县城人口还不到10万!要发展经济,首先要发展城镇人口。我们的目标是:县城人口要增至30万-40万。人口多了,就必然要衣食住行,这样才能带动各行各业的发展啊!所以我们要把眼光放远些,绝不是像有些人所说的那样,我是为了搞政绩工程,让老百姓出钱,往我自己脸上贴金啊!”说到这里,裘耀和把目光从蒋开盛的身上移开,在那些低着头的常委和县长们身上移动着。

此时的蒋开盛真的有些心跳,裘耀和的这些话明显是在针对他说的,事实上在刚才的会议上也只有他的发言最激动,言辞最锋利。就在裘耀和进屋之前,他还在大声发着牢骚性质的发言,他断言,裘耀和在进屋之前完全听到他所说的话了,他对裘耀和确实是满肚子怨气。想想在皇朴人当县委书记的时候,是皇朴人把他摆到公安局局长的位置上的;是皇朴人把他提拔到县委常委的重要领导岗位上的。这几年来,他蒋开盛在石杨这块土地上可以说达到了呼风唤雨的地步。可是裘耀和来了才几个月,竟把他公安局长的乌纱帽给摘掉了,现在这空壳常委和徒有虚名的政法委书记算什么?这不是从一个制高点被裘耀和给踢下了万丈深渊了吗!想到这里,蒋开盛只觉得一团怒火直往头顶上蹿,他忍不住了:“各位,我对小城镇建设这个议题的理解还很不够,但我不敢苟同的是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是几百年,甚至是历代王朝的苦心建设而成的,而不是哪一朝一夕靠一口气吹起来的!”蒋开盛激动得满脸通红,“还有,我们都是共产党员,有话就直截了当地说,没有必要指桑骂槐,甚至偷听别人的讲话!”

裘耀和一看,蒋开盛满脸怒气,而且怨气全部冲着他来了,这是继那次政法系统会议之后的又一次冲突。当时裘耀和说公安局是“警匪一家”,蒋开盛一步不让,一定要裘耀和收回他的话,并承认错误。裘耀和忍住了,觉得自己是县委书记,应该能够宽容、大度。现在他虽然很不高兴,却不愿意在县委、县政府两套班子联席会议上和一个普通常委发生正面冲突,于是笑着说:“蒋书记,开盛常委……”

裘耀和的话一出口,蒋开盛感到非常刺耳,过去他听惯了蒋局长,也是他最得意的称呼,就像蒋介石当年最喜欢人家称他校长(黄埔军校)一样。因为在蒋开盛的眼睛里,县委常委虽然是副县级领导,但大凡称常委的,都是无职无权的人,就像他现在一样。虽然他是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可真正的实权却远不如县公安局局长啊!

“开盛同志,”裘耀和接着说,“我要向你说明的是,我没有偷听你的讲话,何况你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两套班子大会上的发言呢?你是讲给与会人员听的,我作为县委书记,自然也有听的权力,怎么能是偷听呢?如果你的讲话怕人听,那么你又在这样的会上演讲干什么呢?”

“你不要找茬儿,”蒋开盛打断裘耀和的话,“你作为县委书记,做事不光明磊落,打击报复……”蒋开盛激动得大声说着,可突然间他又停下来,像突然间断了电似的。

裘耀和只是看着蒋开盛,好长时间没说话,会场也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人都愣愣地睁大眼睛看着蒋开盛和裘耀和,看得出蒋开盛虽然强忍着自己,但眼圈红得有些发紫,心脏的血液在往上涌。

“说下去!”裘耀和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话在会上说好。”

蒋开盛眼中冒着火,心脏里的血液不断向外涌动着,幸亏他年轻,血管通畅,否则说不定在这一刻真的发生了心肌梗塞!蒋开盛满脸血泼一般,突然说:“县委、县政府两套班子领导都在这里,请你说清楚,什么叫有话在会上说?你这人也太霸道了,自以为是!什么事情都听不得不同意见,石杨被搞成什么样子了,省市调查组已经来了,你还如此不可一世,你……”

会场上个个都睁大了眼睛在看着蒋开盛,觉得蒋开盛简直是疯了。

裘耀和冷静了好一会儿,他站起来说:“蒋开盛同志刚才的发言非常好,指出我身上存在的问题,我仍然抱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也欢迎大家对我身上存在的错误和缺点给以批评指正。至于省市调查组来了,来了就来了嘛!我所做的一切没有暗箱操作,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以为我没有卑鄙可耻的行为,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果有,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的!在座的各位,以及全县的人民都可以向调查组,向市委、省委,直至党中央,如实反映我裘耀和的问题。”裘耀和的态度并没有激动,反而缓和了许多,“在这里我顺便多说一句,我裘耀和并不怕恐吓和诽谤,因为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可以摆到桌面上的。”

裘耀和离开座位,目光在蒋开盛身上停留了片刻,“我主张有话当面说,别在背后干一些不光彩的事,假如让我发觉了,后果自己负责,无论有多硬的后台!”这样一句话,谁都看得出,裘耀和显然是动怒了,而且较真了!

蒋开盛虽然坐不住了,但是在这一刹那间,他全身一阵颤抖,也许是裘耀和最后两句话让他有些胆战心惊。任何人在激动的时候都可能失去理智的,蒋开盛刚才的那些话确实需要勇气才能说出来。他平生以来还没有敢和哪个领导如此不顾后果地顶撞过。他在当乡党委书记时,在当公安局长时总是紧跟县委书记的。谁知现在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清楚,他对裘耀和的怨气、不满从何而起。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裘耀和的意见一旦爆发了,就像岩浆冲出地缝一样,没有任何东西能挡住的。

裘耀和回到座位上,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水,然后宣布继续开会。

裘耀和并没有因为蒋开盛的激烈批评而改变主张,最后他照样强调:“在中国,尤其是在经济欠发达的地区,怎样才能解决好农村的问题呢?我认为,只有减少农民才能致富农民,缩小农村才能发展农村,欠发达地区的典型特点,就是长期以来由于工商业发展滞后,使得土地无法流转,制约了农业生产向专业化方向推进的速度,导致了‘困兽效应’。县域经济发展,县城的拉动力有限,‘小马难拉大车’,所以必须改为‘群马拉车’。这其中关键就是要加快城乡结构调整。抓手,是加快小城镇建设;核心,是农民从业性质由一产向二、三产转化,以及农民收入、消费方式由以实物为主,向以货币为主转化。房子建在城镇就是生产资料,而建在农村,就是生活资料。举个例子,像上海、广州、南京现在50平方米的一小套房子一个月租金少说也要七八百元,而且还在不断上涨,而农村呢?每个月50元钱也没人要。因此,城市和农村的差距自然而然会越来越大,所以,我们要大力发展城镇建设。我们把交通搞好了,也只是解决了流通问题,只有辅以小城镇和大市场,才能截下物流。”

裘耀和的一番理论把在场的县委、县政府两套班子的领导说得哑口无言,虽然有人对他的决策心怀不满,但是,却不得不被裘耀和的理论所折服,如若不是涉及到各人的切身利益,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投赞成票。平心而论,也许裘耀和不要几年就有可能调走了,而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孙、亲友们却是永远守在石杨这块土地上的人,他们又何曾不想把县城建成一个繁华的小城市呢?然而,让他们从自己的工资里扣除10%-20%支持小城镇建设,却是他们实在不愿干的事情。

蒋开盛虽然心里窝着气,但听了裘耀和这一番宏观的,富有理论高度的,发展、振兴石杨经济整体思路的指导意见后,他竟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

会议的结果比裘耀和预料的要好。他之所以要开这样一个会,目的是向大家通报一下加强小城镇建设这件事的重要性。他压根儿就估计大部分同志都不会有什么明显态度的,不过是要在会上阐明他自己的观点,他也没有统一大家思想的意思。因为他在美国呆了那几个月,对于中国和西方国家的差距,认为那是无法估量的,又何况石杨这样一个欠发达的农业县呢!他必须采取强行引导入轨的办法,虽然,蒋开盛在会上闹了起来,但并没影响会议的效果。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县委、县政府联席会结束了,裘耀和走出常委会议室后又返回来了,他要同汪益鹤商量一下“双规”安宜斌的事。

“裘书记,我想单独和你谈谈行吗?”这时蒋开盛走上前来看着裘耀和说。裘耀和没有看他:“谈什么,会上不已经谈了很多了吗?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想谈谈我个人思想上的一些问题。”蒋开盛说。

“个人思想问题?现在我没时间,另外安排吧!我想你是县委常委,在很多问题上要对自己负责任,你现在工作不算忙,有时间自己好好想想,可以读点书,把有些事情想清楚,再找我谈,不要冲动。”

裘耀和听完了汪益鹤的汇报,把安宜斌的材料看了又看,觉得向皇朴人和尤义兵行贿买官的材料都不能作为“双规”的依据,因为这种行贿和受贿要确认的话,必须证据确凿,只要有一方不承认,又没有旁证,就认定不了。现在只能以他贪污水利专项款10万元为由,先把安宜斌“双规”起来。据水利局和安宜斌曾经任乡党委书记的前进乡部分群众反映,这个人贪污受贿问题早有举报,4年前也正是因为群众举报他贪污受贿问题,县纪委查了,但没有结论,那时皇朴人刚来不久,乡党委、政府干部群众反映强烈,皇朴人把他调到大区去晾了起来。从材料看,当年安宜斌在任乡党委书记时,曾有5万元计划生育款被他挪用,查了一年多,也就不了了之了。

反复看过材料之后,裘耀和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双规’安宜斌?”

“今天下午3点。”汪益鹤说,“今天水利系统要召开全县水利工作会议,安宜斌可能主持召开下午的大会,我们准备到会场上把他带走。”汪益鹤看着裘耀和,裘耀和点点头,没有说话。

一辆白色面包车驶进县水利局招待所的大门,车一停稳,从车上下来两个中年男子,走在前面的高个子是县纪委常委惠以勤,另一位是县纪委一科周民。两人大步上了二楼,走到会议室门口,两人相互看了看,这时过来一个年轻人:“你们找谁?”

“找安宜斌!”周民说,他本想说找安局长,但是周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因此他的口气很是生硬。“你们是哪里的?安局长正在主持会议!”年轻人说。

“我们知道他在开会。”惠以勤说。“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县纪委的。”周民说。年轻人一听,脸色突然间变了,忙笑着说:“那我去通知他。”

周民上前拉住他,说:“没有必要,我们自己进去。”说着推开大门,进了会议室。

惠以勤和周民一进会议室,只见主席台上的安宜斌正在侃侃而谈,此时他并没有注意到几十米外的门里进来两个人,台下100多人更没有人留心这时会有县纪委的人进了会场。惠以勤在前,周民紧跟在后面,两人从中间的走道走过去,两个陌生人旁若无人地走在会场上,引来了周围开会人的目光。这时台上的安宜斌似乎发现了台下的两个人,他停住了讲话,拉了拉话筒,大声道:“谁那么放肆?出去!”

台下100多双眼睛一齐投向惠以勤他们,当他们走到前排时,有人认出了惠以勤,与此同时安宜斌也有些认出惠以勤了。那是安宜斌当乡党委书记时,当时惠以勤还是纪委办公室副主任,两人曾经有过不愉快。那是因为安宜斌女儿结婚大操大办的事,群众反映很强烈,惠以勤也参与调查,和安宜斌谈话时,安宜斌不但不配合,居然拂袖而走,惠以勤实在忍不住了,拦住他说:“安书记,请你考虑后果。”安宜斌上前推了惠以勤一把说:“让开,你是什么东西!”

在那一瞬间,也许双方都在头脑中闪过那短暂的不愉快的一幕。此时惠以勤已经转身来到主席台的台阶前,安宜斌看清了确实是惠以勤,后面的周民他虽然不认识,但凭他的感觉,他也是县纪委的。安宜斌的心脏一阵骤跳,似乎意识到来者不善。他如同皮球一样从主席台正中位置上跳了起来,大步迎了上来。这时惠以勤已经走上了主席台,正和安宜斌对视着。安宜斌满脸堆笑,一边伸出手一边说:“惠书记,您这是……”

惠以勤没有握他手的意思,安宜斌尴尬了一会儿,没等惠以勤说话,又抢先说:“呀,我的惠大书记,怎么来前也不打个电话?走走走,到办公室去!”说着又回过头大声说:“休会!”

惠以勤向主席台正中走了两步,说:“你别给我封官,我也不是什么书记,叫我老惠就行了。”

台下100多双眼睛一齐看着主席台上这莫名其妙的一幕,安宜斌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周民大声说:“安宜斌,跟我们到纪委去一趟吧,汪书记有话要和你说!”

安宜斌顿时脸色大变:“你们……这……这……这是什么意思!”台下的人一下子哗然了,几乎同时都站了起来,有人低声说:“‘双规’!”

“走吧!不用任何解释!”惠以勤说着转身对主席台上的三位副局长说,“你们继续开会,安宜斌一时回不来了!”

奇怪的是,这一次安宜斌没耍威风,也没有撒泼,只是低声说:“好,我跟你们走,见到汪益鹤再说。”

正在调查石杨县扣工资而引发教师上访一事的皇朴人听说安宜斌被“双规”的消息,一时间不知所措,靠在沙发上平静了半天后,头脑才清醒了几分。他想起曾经有一个很有知识的干部对他说过,可以把安宜斌的为人比作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大汉奸汪精卫,这个人为了个人私利,什么事都干!

安宜斌现在被“双规”了,很可能会像疯狗一样,到处乱咬。想到这里,皇朴人悔恨交加,悔不该被安宜斌的甜言蜜语所动,更不该贪图私利,接受他的钱。当初他刚到石杨不久,作为县委书记,听到乡党委、乡政府那些同志的反映,听了纪委和组织部的汇报,他丝毫没有犹豫,决定免去安宜斌乡党委书记的职务,把他放到无事可干的大区晾了起来。安宜斌被免去乡党委书记之后,多次找他谈职务问题,都被皇朴人严厉地批评了,但是后来,到底怎么又重新起用安宜斌的,而且把他放到水利局长这样一个重要位置上,现在认真想一想,不说党性,就是自己的良心上也是有些说不过去的啊!

皇朴人越想越烦躁不安,甚至到了坐立不安的地步,急不可待地给蒋开盛打了电话,本来作为省市调查组副组长身份的副市长皇朴人随时找任何人谈话都是堂堂正正的事,然而,此时的皇朴人多少有些胆战心惊,尽管蒋开盛说:“皇市长,我马上过来!”

皇朴人却说:“不,开盛,还是另外约地方吧!这里目标太大,我们还是单独找地方吧!”

一个小小的县城哪里像大城市,作为曾经的县委书记和县委常委公安局长,确实目标太大了。一直等到晚上,皇朴人连自己的车子也没有用,由蒋开盛找了一辆普通的桑塔纳轿车,把他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两人一见面,蒋开盛就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一个劲地说裘耀和的不是,可是皇朴人却像失去人性的老子,不仅没有半点同情,反而拉下脸来把蒋开盛骂了一顿:“蒋开盛啊,我怎么说你才好呢!你大小也是个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难道你不了解我们国家目前的体制吗?你凭什么和裘耀和公开斗,你斗得过他吗?他是一把手,一把手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你以为你那常委是铁打的?我告诉你,你那常委的帽子是纸糊的,就是你不顾大局,你怎么也不想想自己呢?你那公安局长是怎么掉的?你还不接受教训!你知道不知道安宜斌的事?你等着瞧吧!裘耀和已经吹响了进军的号角……”皇朴人真的非常激动,气得他瞪着眼睛盯着蒋开盛。

蒋开盛真的感到非常委屈,但是他感到皇市长的每一句话里又都是饱含着疼和爱,现在他真的有些后悔了,悔不该那样冲动,现在他才感到皇朴人虽然官升至副市长,但是权力却远远不如原来的县委书记了。

这时皇朴人的手机响了,他慢慢地取出手机,随后站了起来,“喂……哦,是明连啊,好,好,我和开盛在一起,你等等,我让开盛接电话……”皇朴人把手机给了蒋开盛。

接完电话,蒋开盛说:“皇市长,我去接祁主席,他一定要见你。”过了一会儿,祁明连和蒋开盛来了。

一见面,祁明连就说:“皇市长,裘耀和让组织部长周新宇找我,问我是当政协副主席,还是当粮食局长?”

“什么意思?”皇朴人睁大双眼看着祁明连。

“说是县委的意见,我不能兼两个职务。”祁明连说。“屁话,”蒋开盛跳起来了,“谁说是县委意见,常委会什么时候讨论了?”

“开盛,你怎么就长不大呢?我刚刚批评过你,你怎么……”皇朴人看着蒋开盛说,“说县委意见就必须所有常委讨论意见?你也太天真了,你当公安局长时大小事情都经局长们讨论了?”

“老祁,”皇朴人又转身对祁明连说,“我早就说过,你那里也太招人眼目了,一个县粮食局正副局长16个,确实有些不像话,我早料到了,裘耀和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去年你一定要把你的驾驶员弄个副局长,我劝你不听,现在裘耀和明显是冲着你的‘政治局’和‘书记处’来的嘛!”

“那你说我怎么办?”祁明连垂头丧气地低着头。“你愿意放弃副县级?”皇朴人说,“你知道在县里,政协副主席虽然没什么权,可是到底是四套班子啊!”

“那……你……”祁明连慌慌张张地没有说下去。“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蒋开盛说,“老祁,裘耀和把刀举起来了,首先向你砍去了!”

“皇市长,你不是正在调查他吗?”祁明连焦急地说,“要想办法把火往他身上烧,‘围魏救赵’!”

“你们不知道,我们调查来调查去,事情明摆着的,你能拿他怎么着?”皇朴人说,“可偏偏现在教师又不闹了,我巴不得全县中小学教师越闹大越好,哪怕罢课、游行、上访、围攻县政府!”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是钦差大臣,省委那位组长又没来,还不是你说什么就什么?”祁明连说。

“你们都成不了大事!”皇朴人说,“政治家绝不是这样的,你们读过《水浒》吗?那些好汉为什么要上梁山吗?人千万不能逼!”皇朴人的话说得祁明连和蒋开盛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儿祁明连摇摇头说:“皇市长,你还不了解裘耀和,他这人可是个没心没肝没肺的人,我可以肯定,哪怕你跪下来向他叩头,他也不可能放下手里屠刀的!”

皇朴人想了想说:“开盛,不是我批评你,裘耀和一来你就一直和他对着干,你怎么就没想过,鸡蛋能碰过石头吗?他刚来时,头脑里是一张白纸,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他叫‘严打’,你就应该积极配合,你保护那些家伙干什么?他说你‘警匪一家’,你还和他顶撞,好了,为了什么啊?把公安局长丢了!现在你又在那样的会上和他对着干,我看你的常委还能当几天!更主要的是你要牵连到多少人?嘿,要是我……”皇朴人看看蒋开盛,咬着牙,“要是我,我也容忍不了你如此狂妄!”

蒋开盛低着头,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皇朴人的话如同刀子割在身上一样,公安局长是怎么来的,县委常委是怎么来的,他自己太清楚了,来得艰难,失去了又是何等的痛苦!

县纪委从安宜斌办公室和他的住宅查抄出现金20万元,存款30余万元,名烟名酒数字惊人。

安宜斌在石杨,从县直机关到乡镇,几乎无人不晓他是个大草包,可对他的人格了解的人却不多。那天县纪委的惠常委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在那一瞬间,他的头脑像一下子被挖空了似的,直到他的意识完全清醒时,自己已经被关在一间失去自由的房子里。这时他才明白,如今的时代已经不是皇朴人、尤义兵的政权时代。当天夜里,并没费多大工夫,安宜斌就几乎把所有的问题都如实交代了。

第二天一早,汪益鹤就把安宜斌交代的一些重大问题,以及涉及到的重要人物问题向裘耀和作了汇报。裘耀和指示,集中纪委的主要力量对涉及到的县管干部展开全面侦查,同时要汪益鹤尽快拿出翔实的材料向省市纪委汇报。

裘耀和渐渐地感觉到,石杨县这个地方太复杂了,矛盾那么多,干部无心抓经济建设,现在到处都在传说他这个外来的县委书记搞不下去了,他知道这是少数人想把他赶走。现在他面临着的好像是一条巨大而到处是漏洞的船。他既要为这条船掌舵,同时还要忙于修补船上各处的窟窿。现在有人造舆论,说他连两年也呆不下去,将会比历任县委书记的下场更惨。然而裘耀和仍然固执地按照自己既定的方针走下去。他日以继夜,开动脑筋,领导着这个150多万人口的大县,改变石杨贫穷落后面貌的决心没有变,而且他在暗暗地加快整治石杨的速度。

他把周新宇叫到自己办公室,向他了解粮食局领导班子调整方案,可周新宇有些吞吞吐吐。裘耀和说:“正副局长全部免掉,待问题查清后再考虑人事安排的事宜。”

周新宇问:“祁明连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裘耀和冷冷地看着他说,“他不是政协副主席吗?怎么?是不是每个干部都想一只脚占着两只船?你看省里市里哪个政协副主席兼着厅局长?我还没问你们过去这样安排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事是不是应该先征求他的意见?”

“那天不是已经和他谈过了吗?你的意思是怎么征求意见?”

“他并没表态!”

“要他表态,那他要当你这个组织部长,你同意吗?”裘耀和有些不高兴地看着周新宇,“原来你这个组织部长是要听当事人的……那好,人人都要当县长、县委书记,怎么办?”

周新宇自觉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当,他不敢再说什么了。他虽然对裘耀和这种强硬的工作方法接受不了,可他却又没任何理由去反对裘耀和的意见。

裘耀和说:“晚上召开常委会,专门研究粮食局的领导班子问题,明天就宣布,问题不解决,越堆越多,越拖越难,我的工作方式是迈大步,飞跃式的前进。贫穷地区要加快发展,用50年时间走完西方300年的路,这只有用压缩饼干式的发展速度才能实现目标。你这个组织部长要尽快适应我的工作方法。实在适应不了,请你给我写个报告。”

周新宇一听,心里就慌了起来,其实最近一段时间社会上已经有人议论,说他这个组织部长当不长了,裘耀和这样一说,他真的有些胆战心惊了。郁钟、蒋开盛的下场,还有祁明连……周新宇带着惶恐离开了裘耀和的办公室。

整改粮食局的领导班子一宣布,犹如一枚原子弹,首先在县粮食局炸开了,随后又以闪电式的速度在县直机关传开了,接着不少乡镇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消息越传越广,越传越神秘,到了老百姓那里,就更加神奇了。这个除暴安良的神仙不是别人,正是这段时间遭到干部和教师非议的县委书记裘耀和。一时间不少人都被弄得有些晕头转向。群众的思想在毫无准备当中,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是非当中强烈地碰撞着。一边是裘耀和要群众勒紧裤带,为自己建政绩工程;一边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为民除暴安良。群众对裘耀和的看法突然间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这让正在调查石杨县扣工资而引发的教师上访问题的省市调查组副组长皇朴人始料不及。他留下调查组的人员,一人连早餐也没顾上吃,急急忙忙赶往省里去汇报。205国道改造工程上马了,裘耀和坐镇指挥。他在短时间内启动民间资金近1个亿。这种阵势是从没有过的,可以说是轰轰烈烈,威振四方。这天中午,县委宣传部长陈其美风风火火地在一片尘土飞扬中找到裘耀和。“裘书记,电视台来了……”

机器的轰隆声吞没了陈其美的声音,裘耀和提高嗓门问:“出了什么事,如此慌张?”

“电视台,《焦点》栏目。”陈其美一边说一边把裘耀和往一边拉,“《焦点》节目组的人专程来采访石杨县扣工资的事。”

裘耀和不以为然地说:“要曝光,是不是?我这是解决欠发达地区老百姓切身利益问题,我并不认为违反了哪一条法!”裘耀和睁大眼睛看着陈其美,“群众一时想不通可以理解,总有一天,他们会谅解我的。”

“可是,裘书记啊!”陈其美急了,“你想没想过,电视台《焦点》栏目的杀伤力有多大吗?谁不关心这个栏目,这个曝光可是对准你的呀!省市调查组又正在调查,万一《焦点》一播,你说……哎!”

“陈部长,看你急的。”裘耀和笑笑说,“他们要曝光,我怎能阻止得了?我不信还能因此罢我的官,处分我,或者逮捕我?”停了停,他又说,“我问你,你认为我这样做卑鄙吗?我贪污了老百姓一分钱没有?”

“裘书记,这一点石杨人民是有目共睹的。”陈其美说,“连那些对你有着刻骨仇恨的人也说你不是贪官。”

“其美同志,”裘耀和笑着说,“评判一件事的是非,并不是一时一事,也不是一些人的偏见,要放到历史长河中去检验,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敢面对任何人,包括任何媒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真理永远不会过时。心底无私天地宽。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陈其美被裘耀和说得哑口无言,但是他的担心并没有消除,他想以县委宣传部部长的身份去接触一下电视台《焦点》栏目的记者,但是没有得到裘耀和的同意,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想到哪一天晚上电视台新闻节目过后,突然间播放了石杨县扣干部工资修路的事,那些情绪激动的人会以什么样的态度来指责石杨县委的“霸道”政策!

电视台《焦点》在石杨的采访更像电流一般,在全县大街小巷、机关、学校、乡村里传开了,人们一到了晚上,就打开电视机,坐在那里等着看《焦点》节目。

裘耀和自从到石杨当县委书记之后,比在省里更加关心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那是因为他要时时刻刻关注党中央的政策、路线,但是作为一个150多万人口大县的县委书记,哪能天天晚上7点钟准时都坐在电视机前呢?可是自从《焦点》走了之后,他的心里不得不关心这件事,于是他叫县委宣传部长陈其美一定要密切关注,如果不能提前知道消息的话,一定要在电视台《焦点》播放石杨扣工资这件事时及时通知他,并且一定要录制下来。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裘耀和正在县城步行街改造工程现场,因为拆迁工程遇到了阻力,裘耀和正在接待群众代表。晚上19点35分他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接通了电话:“喂……是我……噢,我知道了。老陈,你一定把它录下来,这里问题处理结束,我就赶过来看,好,再见!”

电视台《焦点》栏目刚报告了当天节目,画面上就出现了石杨县那熟悉的街道,随着播音员的话外音,便出现了记者采访干部、教师的镜头。一位不愿意面对镜头的干部说:“中央三令五申要减轻农民负担,可是石杨县委不顾群众利益,强行扣群众的工资,扣得简直像苛捐杂税呀!”

在《焦点》播放过程中,有人相互打电话,发动群众收看,还有的人早有准备,节目一开始就把它录下来。

裘耀和赶到宣传部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钟了,他一边吃着方便面,一边看完了录制下来的《焦点》节目。

看完《焦点》,裘耀和说:“老陈,其实我何尝不知道我们这样扣大家工资的做法是欠妥的,又何尝不知道大家都有意见,可是要成就石杨县那么多道路修筑的大事,除此之外,别无选择。靠上面给钱,恐怕10年20年也不可能,所以我只能冒这样大的风险,为了石杨150多万老百姓的利益,我只好把乌纱帽捏在手里,我想,了不起是摘掉我的乌纱帽,但是我认为,我这不是腐败,总不至于为这事逮捕坐牢吧!”

裘耀和的话深深地感动了陈其美,陈其美只觉得心头一阵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只打转,他激动地握着裘耀和的手,说:“裘书记,我理解你……你放心,我会尽一个宣传部长的职责的,我们党不是历来倡导实事求是的吗?今天我完全理解你的这个决策和那些增加群众负担、搜刮民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我也是县委常委,如果组织上要处理你的话,我一定和你共担责任!”

裘耀和突然间如同遇到一个陌生的知己,甚至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在他的印象中,这位老宣传部长平日寡言少语,无论开常委会还是联席会议,都不大发言,让人难以了解他的观点,就在每次讨论扣工资问题时,他也和那些领导们一样,只在沉默中不表示支持和反对。裘耀和目不转睛地看着陈其美,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谢谢你,其美同志,只要你能理解我,假如上级真的要处分我的话,所有责任都是我一个人的,与其他同志毫无关系!”就在这时,裘耀和的手机响了:“喂……我是裘耀和……”

“裘耀和同志啊!你……你是怎么搞的嘛?你看了今天晚上电视台的《焦点》了吗?你年纪轻,想干事,积极性是好的,可是不能蛮干嘛!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呀!你到石杨才几天,居然被电视台《焦点》给曝光了……”

“老领导,我知道,我一定认真反思这件事……”裘耀和终于关掉手机,看看陈其美,轻松地一笑。

陈其美正要安慰裘耀和,偏偏这时他自己的手机响了,他看看裘耀和说:“我接个电话!”

“喂!哟!肖部长……我在办公室。”陈其美握着手机,低声对裘耀和说:“市委宣传部的肖部长!”

“请讲……我看了……哎……肖部长,这件事是经县委常委讨论的,要有责任的话,我作为县委常委,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知道……我一定转告裘书记。”陈其美紧紧抓着手机,看着裘耀和,“当然,谁不知道电视台的《焦点》……好,再见!”

陈其美关掉手机,看看裘耀和,脸上露出轻松的一笑,说:“是啊,如今的官场上,谁都怕出事,怕担风险。所以,改革艰难啊!不过,裘书记,在这事上,无论怎么曝光,我始终认为你是正确的。”

“让时间来检验吧!”裘耀和说。说是这样说,毕竟电视台《焦点》曝光了,这对一个县来说,对一个刚上任不久的县委书记来说,其压力是可想而知的了!

第二天一早,裘耀和又接到电话,县城一家录像放映室居然免费放映昨天晚上电视台的《焦点》录像,把电视机搬到大街上,引来了许多群众观看。

让皇朴人懊恼的是,他没有看到昨天晚上的《焦点》。蒋开盛最早看到《焦点》曝光石杨扣干部职工工资的事,当时他兴奋得简直要飞起来,于是第一个想到向皇市长报告这个振奋人心的喜讯,然而他拨了皇朴人所有的电话都没有找到他,最后拨他的手机,可是总是关机。

直到早饭后,皇朴人才给蒋开盛打电话,说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视电视台对石杨的曝光,市里几位主要领导都大发雷霆。

正文 第七章 暴风骤雨

皇朴人回到市里简单汇报了石杨县的调查情况,又去省里,按照省市有关领导的意见,石杨县扣工资之事虽然引发了一些矛盾,但是一时是非难辨,省市调查组的意见分歧很大,他也不敢轻易下结论。可就在此时,发生了电视台《焦点》曝光的事,皇朴人又有几分兴奋,觉得事情又有了新的转机,就匆匆来到石杨。对石杨的老百姓,皇朴人太了解了,《焦点》一曝光,全县上下一定如同炸了锅,按他想象,此时的裘耀和一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说实在的,他以省市调查组副组长的身份来到石杨,除了那天晚上两人在雨中巧遇之外,还没有正式接触过。他本来应该找裘耀和好好谈谈关于扣干部职工工资的事,可不知为什么,他一直下不了这个决心,甚至他还有几分畏怯,他总感到裘耀和身上有股咄咄逼人的气势。现在电视台把这事给曝光了,他料想裘耀和一定垂头丧气、坐立不安,他当然想趁机压压他的气势。可是当他的车子进入石杨县城时,看到205国道改造现场热火朝天,县城步行街改造到处彩旗飘扬,人声鼎沸。他本想亲自看看裘耀和是如何折腾的,可是却又没有勇气看那热闹的场面。犹豫了一会儿,他决定给蒋开盛打个电话,电话一拨通,蒋开盛急得叫了起来:“哎,我的皇老板,你到哪里去了,怎么找不到你人啊?真的急死人了!”

“怎么了?”皇朴人吃惊地说,“我说开盛呀!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起来?”

“你哪里知道,”蒋开盛急得舌头只哆嗦,“昨……昨天夜里呀……哎,他妈的那……那个汪益鹤又抓了几个人!”

“谁?”

“粮食局的两个副局长啊!”蒋开盛焦急地说,“两个乡党委书记也被‘双规’了!”没等皇朴人说话,“这回石杨的事可被裘耀和闹大了,省市纪委都给惊动了!”

“开盛,你听谁说的?”皇朴人慌慌张张地说,“开盛,这样,电话里一下子说不清,马上我们见个面。”皇朴人想了想,“你马上到城南大街24号,我在那里等你。”说完挂了电话。

城南大街24号位于石杨县城南部,小沂河在这里拐个大弯,形成一个多边形的天然湖,风景秀丽,景色怡人。因此群众称这里是小西湖。蒋开盛曾有所耳闻,24号的主人是一个30来岁的女人,一个拥有千万资产的民营企业老板。至于这女人和皇朴人的关系,蒋开盛一直是装聋作哑。

蒋开盛进了院门,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外桃源。这是一幢二层楼房,虽没有城市豪华别墅气派,倒也风格独特,别墅前是一个偌大的院子,院内假山奇特,百花争艳,蒋开盛此刻无心欣赏这里的美景。进了客厅,皇朴人显得十分焦急地迎上来:“没人看到吧?”

“不会,我自己开车。”蒋开盛说着在沙发上坐下来,“我已经感觉到,石杨的形势将要发生大的变化。”

“不是已经在变了吗!”皇朴人不以为然地扔了一支烟给蒋开盛,“何时才能变成法治社会,明明是人治嘛!一个大权在握的领导换了,这个地方一切都将发生巨大变化,裘耀和一个人居然能把全县那么多人的工资给扣了,上访、闹事、曝光都没有任何作用,假如有一个制度,或者说一个法来制约,他就是想这样做也不可能!”

“哎呀,我的皇市长,你现在还有心思讨论什么人治、法治,”蒋开盛着急地说,“那都是理论上的!看来裘耀和要刮一场反腐风暴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他现在没有一点压力?”皇朴人看着蒋开盛,“石杨老百姓看了电视台《焦点》节目,还不把他骂死啊!”

蒋开盛摇摇头说:“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犹豫了一会儿,“奇怪的是,不少老百姓突然在为他歌功颂德!”

“他有什么功可以歌,有什么德好颂的啊?”

“抓了安宜斌,解散了粮食局‘政治局’和‘书记处’,他妈的……”蒋开盛扔掉了半截香烟,“皇老板,你过去也太怂恿祁明连了,他的民愤太大了!”

皇朴人低着头在沉思着,过了一会儿,说:“那个耿直现在怎么样?”

“谁知道!”蒋开盛说,“王光明这条狗,据说早就把耿直从那个镇医院给弄走了,怎么也打听不到下落了。”

皇朴人靠在沙发上,二郎腿不停地摇晃着,他取出手机,一边拨一边说:“小成那里有什么消息?”随后对着电话,“喂……成正震吗?我……是我,你在干吗,好,你过来吧!城南大街24号……”

蒋开盛站起来说:“那我走了!”

“你走吧!”皇朴人说,“开盛,我还要提醒你,干什么事都要小心点,这时候千万不要再惹出什么事来。哦,对了,还要想办法打听耿直的下落。”

蒋开盛前脚走,成正震就到了。“电视台《焦点》看了吗?”皇朴人说。

“看了,”成正震不以为然地说,“看了又怎么样,还能把他抓起来?他硬就硬在屁股上没有屎,这年头,一个干部如果经济上干干净净的,工作上错误算什么?”

“怎么了?”皇朴人拉下脸来说,“你经济上有问题?害怕了,什么话!一点自尊自信都没有!”

“安宜斌是最有自信的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成正震愤愤地说,“可纪委把他一‘双规’,他吓得尿裤子了,还没用大灯泡烤呢,他就乖乖地全都交代了!”

“他算什么东西!”皇朴人气得脸色铁青,“我真的瞎了眼,用这种东西,当初把他的乡党委书记免了,晾在那里多好,‘双规’了活该,绝不是好东西!”

“现在恐怕不只是安宜斌,还有其他几个人的问题了。”成正震低着头,神情紧张地说,“凭我的感觉,安宜斌只是一块敲门砖,裘耀和的目标绝不是在他们身上,汪益鹤好像已经把手伸向更高一层的人物了,虽然这些人不是他管的,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搞,但是他在暗中找证据。”

“他能怎么样?”皇朴人轻描淡写地说,“让他搞去,你自己干了些什么事自己心里没有数?你放心,年轻人嘛,想出点风头,弄点政绩来,这是正常现象,但是……”皇朴人一边摇晃着身子一边说,“正震哪,组织上还是爱护干部的,一个县处级干部,培养那么多年,哪能因为一点缺点就轻易地……”皇朴人没有把后面的关键词语说出来,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是异样的。对于皇朴人,成正震多少也有所了解,他当然知道,皇朴人怎么能不担心他原县委班子里的一些人呢?他们一个个地出了问题,他皇朴人能脱得了干系吗?

成正震看看皇朴人,眼睛里突然一亮,“皇市长,我记得那次在市里,有一位省纪委的年轻的梅处长……”成正震没有说下去,他的意思是提醒皇朴人。

皇朴人没有任何表现,他似乎相当沉着。至于梅处长,他又怎么可能没有想到呢!成正震看着皇朴人,还想再说什么,就在这时,成正震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立即接通电话:“喂……是我……什么……好,我马上过来!”

成正震关掉手机,站起来说:“又出事了,县棉纺厂几百名职工因为企业改制闹了起来,现在几百人堵在县政府大门前。裘书记让我赶快赶过去。”

“什么改制,”皇朴人突然站起来说,“哪有这样的改制,小企业卖卖不妨,这样大型企业都卖了,县政府手里还抓什么?难怪群众说他走资本主义道路!”

“皇市长,恕我不陪你了!”成正震夹着包,就往外走,“有事打电话!”

皇朴人跟在成正震后面,看着成正震匆匆地走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真想亲自去目睹一下那么多工人围堵县政府的情景。

据县政府大门口保卫人员讲,上午9点多钟,县政府大门口突然来了几十个人,由于这些人只是在外面闲走,并没有引起他们的重视。后来人越集越多,起码有二三百人,这些人一下子拥到门口,要进县政府大院找书记、县长,保卫人员不让进,可哪里挡得住那么多人。当信访局的人赶到时,这些人已经把县政府办公大楼的大厅堵得水泄不通。大厅外面、楼梯到处都是人。经过了解,才知道是县棉纺厂的工人到县委上访。工厂改制后,被外地私营企业老板收购,工人全部下岗,工人们一下子接受不了长期以来形成的计划经济按部就班被打破铁饭碗的现实,要求县政府收回工厂,给他们一份稳定的收入。

裘耀和当时正在县城步行街施工现场,接到报告后立即让办公室通知县政府所有县长赶回办公室开会,顾平劝他还是不要回办公室,因为这些工人情绪很激动,弄得不好,收不了场。裘耀和说:“要解决问题只有和群众面对面,要向群众讲清政策,躲着群众,害怕群众,问题解决不了,群众也不理解。”

裘耀和在常委会议室门口碰到许寿春,两人进了会议室,许寿春递给裘耀和一封信,看着看着,裘耀和的眉头越来越紧,随手把信摔到桌子上,大声说:“企业改制是经济体制改革的需要,是大势所趋,我在会上说过,我不强求你们统一思想。有想法,一时认识不到位这是允许的,可是不能用这种办法煽动那么多工人来政府闹事啊,这可是组织纪律、品德、作风问题。”

这时浦修达进来了,接着几位副县长也陆续到了,裘耀和把桌子上的信推给浦修达,高声地说了一句:“请你看看!”

浦修达看了信,气愤地说:“连党性都没有了!工作上的分歧完全允许存在的,干这种事,还是什么县委常委!”

“给他打电话,叫他立即到常委会议室来!”裘耀和气愤地对浦修达说。浦修达握着手机,说:“裘书记,还是你打吧!”

“你给他打,就说我们都在这里等他!”裘耀和说。

浦修达接通了电话:“喂,……蒋常委吗?我是浦修达……你现在在哪儿?裘书记和我都在常委会议室,请你马上赶过来,什么……”浦修达捂着手机,回头对裘耀和小声说:“他说在外面,一时赶不回来。”

裘耀和接过浦修达的手机,大声说:“你到底在哪里?上班时间有人看到你在县政府大门口,怎么就在外面了!”裘耀和看看浦修达,又说,“你知道棉纺厂几百名工人集中在县政府大楼前吗?我现在以市委常委、石杨县委书记的身份命令你,你就在天涯海角也必须立即赶回来!如果不执行命令,一切后果自负!”裘耀和说完,啪的一声关掉了手机,愤愤地说:“耍滑头,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

五六分钟后,蒋开盛嬉皮笑脸地走进了常委会议室,站在中间说:“裘书记,开会应该提前通知啊!我事先没接到通知,这不能怪我吧?”

“当然没有事先通知,也没有人事先通知我,县政府楼下棉纺厂几百名工人没有事先通知你?”裘耀和看着蒋开盛说。

蒋开盛的脸一下子如同血泼似的,随之尴尬地笑着说:“我又不分管工业,一个普通的常委,无职无权!”

“可你的能量不小啊!”裘耀和拿起桌子上的那封信,又重重摔了下去,“嫌常委无职无权,那你看浦县长的位置好,还是我这县委书记位置好?”

蒋开盛脸上的肌肉在不停地抽搐着,表情十分尴尬。此刻,他真的想跳起来,不顾一切地骂他个狗血喷头,可他头脑里想着皇朴人对他说的话:“把公安局长的位置丢了,又在那样的会上和他干,我看你这常委还能当几天!”他不敢正视裘耀和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裘耀和的火气正旺,手里拿着信在桌子上不停地敲着:“现在那么多工人在县政府楼下,请你去处理吧!”

蒋开盛抬起头,又立即把目光移开,小声说:“又不是我分管的,我怎么处理!”

“可是你把工人上访的火给点起来的呀!”裘耀和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嘛!”

“我……我……”蒋开盛吞吞吐吐好一会儿,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浦修达说:“群众有问题,想不通,或者有问题得不到很好的解决,要求解决问题这并没有错。可是作为我们一个领导干部不去维护组织,不去帮助做解释工作,相反却去煽动群众,甚至有组织地组织那么多群众围攻县政府,仅凭这一条,你自己对照一下该怎么办吧!”

裘耀和说:“好了,现在没有时间解决这些问题,我们必须说服这几百名工人,劝说他们离开县政府,既不能扩大事态,更不能造成恶劣的影响和后果。”裘耀和停了停,“蒋开盛同志,你对你的行为要负责任,对棉纺厂的工人要表个态,检讨你自己的错误。”

就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决定共同去做工人的劝说工作时,蒋开盛突然说:“你们叫我说什么?那我以后还要不要工作了?”

裘耀和说:“你不是说企业改制是错误的吗?叫工人找政府要饭吃吗?你可以就这样说,叫他们把县政府围起来,不发工资就永远静坐下去!”

蒋开盛脸色变了,气得直发愣:“我……没说过,我更没有让他们到县政府静坐!你们强加给我的东西,我可以不接受!”

裘耀和说:“我们一定会搞清楚的,如果是我们错了,我们会向你检讨的,但是,现在你必须面对那么多工人,该怎么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蒋开盛涨红了脸,过了好半天,叹着气,说:“好吧,我服从组织决定,但是……”

这时已经是上午10点多钟,天气阴沉,在裘耀和的带领下,县长浦修达等县政府的所有县长,以及蒋开盛,来到县政府大楼前,工人们一见县委、县政府领导过来了,一下子就把他包围起来了。群众乱成一团,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些什么,这时信访局的同志和顾平急了,一边做解释工作,一边往人群中挤。

在人群中间的裘耀和,大声喊道:“工人同志们,请大家静一静,静一静……”这时有人送上一只无线电扩音喇叭:“工人同志们,请大家静一静……”喇叭里传来裘耀和的声音,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群众中的说话声似乎渐渐地小了些,“同志们,县委、县政府的领导都来了,和大家直接对话……”

这时顾平和信访局长韦欣满头大汗挤到中间,对周围的群众说:“大家让一让,你们派出代表,到会议室来谈,这样乱糟糟的怎么解决问题?”

群众渐渐地让开一条道,裘耀和、浦修达等县领导缓缓来到办公楼的大厅,裘耀和叫韦欣抬过一张长桌子,他跳上桌子,面对大家说:“同志们,现在请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蒋开盛同志讲话!”

蒋开盛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讲什么,面对那么多工人,面对裘耀和和县政府的县长们,更重要的是他对棉纺厂的改制问题极为不满,说企业改制工人就没饭吃了,还说这是县委个别领导为了个人前途,不顾全厂2000多名工人的生死。在这一刹那间,蒋开盛在头脑中进行强烈的斗争,他想,在这样的场合,他决不能乱来,他要维护自己的尊严和面子,又想从这场矛盾中摆脱出来,于是他犹豫了片刻,从裘耀和手里接过无线电扩音喇叭,跳上桌子,清了清嗓子,豪气冲天地说:“工人同志们,我们对大家深表同情,但是改革开放是小平同志倡导的,现在大家虽然下岗了,但是县委、县政府一定会为你们安排好的……”裘耀和抬头看看蒋开盛,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这时人群中又骚动起来。

突然蒋开盛哽咽着,含着泪说:“同志们,你们下岗了,我们心里也不好受!……”

裘耀和再也忍不住了,爬上桌子,从蒋开盛手里夺过喇叭,大声说:“工人同志们,大家为了工作,来找县委、县政府,我们非常理解你们,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大家表示深深的歉意!为什么?因为天时、地利、人和的有利条件我们占得不好,使得我们县的企业越来越不景气,以至影响到大家的生活。怪谁呢?谁也不怪。改革开放是大势所趋,改革是什么,就是变革,不改革我们将继续穷下去,但是在改革过程中,必然有一个衔接的问题。计划经济必然要寿终正寝,市场经济必然是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的。像过去那样走计划经济的老路,中国十几亿人口最后是不堪设想的。这个道理我在短时间内还很难向大家说清楚,但是改革、企业改制也不会让大家没饭吃的,我们希望通过企业改制,把大家从小生产中解放出来,你们当中有很多人都有各种各样的技术、特长,有聪明才智,只要大家努力找准自己的着力点,我相信,我们在场的许多人一定会成为百万、千万、亿万富翁,成为企业家,成为企业的带头人。”

奇怪的是,此时大厅内外的那么多工人,渐渐地鸦雀无声了。裘耀和的目光在人群中慢慢地移动着,几百双眼睛一起看着他,这时有人送上一杯水,裘耀和接过杯子,大口地喝着,随后又说:“共产党从建立那天起,就是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这一点大家都不怀疑,过去多少年的计划经济在特定的年代,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现在到了20世纪90年代,21世纪即将到来,可以肯定地说,这种经济体制已经不适应时代的要求,已经不得不淘汰。中国就要加入tO,要和国际接轨,参与世界竞争,如果我们还死守着计划经济,那是一条行不通的死胡同。有一句顺口溜大家知道吧?叫做:别看咱工厂小,厂长出门坐‘蓝鸟’;别看咱工厂差,厂长又买‘桑塔纳’;别看咱工厂亏,天天请客碰酒杯;别看咱工厂经费少,逛了大连逛青岛。同志们,你们说企业再不改制行吗?你们光知道美国先进、富裕、发达,你们知不知道人家世界第一流的大学,长春藤盟校的哈佛大学、普林斯顿、耶鲁、哥伦比亚、达特茅斯、康乃尔、布朗、宾夕法尼亚,都是私立学校!而这些私立大学恰恰在美国乃至全世界都处于领先地位。所以,经济要发展,不能继续走计划经济的道路了。我曾经说过,要把个体、私营、民营企业壮大为市场主体,以及‘五化’方针,有人贴我小字报,说我想走资本主义道路。我现在告诉大家,我的这些观点绝对没有错,中国的发展必然是这个方向,也只有这个方向。所以国有企业的大锅饭必须打破!”

群众中突然传来了零星的鼓掌声,接着鼓掌声越来越多,裘耀和一口气把杯中的水喝了个底朝天,接着又说:“同志们,企业改制了,首先我们要解决大家社会保障的问题,以后的中国,也要像西方发达国家一样,通过社会保障,确保人人都过上正常的生活。我还要告诉大家,我们县委、县政府要大力发展小城镇,我们正在建设小商品市场,欢迎你们投身到这个新兴的行业当中去,而且我们也会给大家许多优惠的政策,鼓励大家尽快地富起来,我们盼望你们早日成为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亿万富翁!”

裘耀和的人格魅力在这里形成了,人群中开始低声议论,有人开始渐渐地离去,裘耀和跳下桌子,上前握着工人的手,目送着人群渐渐地离去。

谁也没有留心,上午乌云密布的天空什么时候变晴了!太阳穿过云层,把正午的阳光洒向大地。裘耀和的手机响了,他接通了电话,是汪益鹤打来的。

“裘书记,听说县棉纺厂工人把县政府办公大楼给围住了?”

“你在哪儿?”裘耀和问。

“我在省纪委。”汪益鹤说,“棉纺厂工人围县政府大楼,省纪委领导很重视,我下午赶回去,详细情况晚上再向你汇报。”

裘耀和忘记了疲惫,回到办公室,刚想在椅子上靠一会儿,检察长朱明来了。“裘书记,中午下班了,你怎么还在办公室?”朱明问。

裘耀和说:“刚把棉纺厂几百名工人说服走了,我头脑里的弦还在紧绷着。”

朱明说:“裘书记,你还没吃饭吧?去我们食堂体验一下生活怎么样?我有事要向你汇报,边吃边谈,好不好?”裘耀和看看朱明,说:“好,你请客?”

“那当然,我那里保证一荤一素一汤,三块钱。裘书记,咱俩要不喝两杯?”裘耀和把手一挥:“酒这个东西只能用来赚钱,不能喝!”

朱明大笑起来:“裘书记,你这话不是让人笑掉牙了吗?没有人喝酒了,钱从哪里赚?”

“对,对,对,我自相矛盾。”裘耀和笑起来了,“我是指我自己不能喝,你照喝,只要不花公家钱!”朱明说:“裘书记,中国有句话,叫一人不喝酒,二人不赌钱!”

“好,那找机会,我请客,非让你喝个够!”出了县委大楼,二人直奔检察院。“裘书记,中国目前有一件事非治理不可!”

裘耀和看看朱明,不知道朱明想说什么,他们都只不过是县处级的领导,哪能管得了整个中国?

朱明接着说,“我看到一个材料,我们国家一年吃掉公款高达40个亿!”朱明看着裘耀和,“有首民谣编得很形象,也很深刻。”裘耀和心不在焉地说:“是怎么说的?”

朱明停住脚步看着裘耀和说:“这首民谣叫做《大嘴歌》:‘大嘴到底有多大?满席盛宴吞得下,黄金作料十万元,肚皮胜过黄金价。大嘴到底有多大?三峡工程吞得下,全年突破千亿元,肚皮未筑拦河坝。大嘴到底有多大?全国教育吞得下,少年儿童属未来,肚皮不管书与画。大嘴到底有多大?莫非国家吞得下?倘若当真吞国家,山河入肚能消化?’”

裘耀和沉思了片刻:“这虽然是一首民谣,却反映了大吃大喝触目惊心的问题。”裘耀和停了停,又说,“我现在是一个县委书记,在我的权力范围内,我必须管!在石杨县范围之外的事我管不了。”

朱明说:“裘书记,我坚决支持你。”

“老朱,那几个人情况怎样?”

朱明放下筷子说:“裘书记,这几个人的案子越审越复杂,有些东西并不是县检察院能办的,据那个外号叫周摇头的乡党委书记交代,他的前任在乡里混不下去了,用3万元钱买了县计划生育委员会主任职位,而他自己也是花了2.5万块钱才买了乡党委书记职位的。”

裘耀和吃了最后一口饭,轻轻地敲着筷子说:“老朱,一定要按政策办案,同时要做好这些人的思想政治工作,在任何时候都要实事求是,并要帮助他们解放思想,放下包袱。我想,我们下一步的工作可能会更复杂,涉及到的人职务高,权力大,所以,你和老汪一定要密切配合,认真按政策办事。”

“这些我已经想到了。”朱明站起来说,“裘书记,到我办公室坐坐吧!”裘耀和边走边说:“你们和纪委要考虑如何协调办案,不管涉及到谁,只要证据确凿,绝不能手软。”

“裘书记,现在我们只能抓主要的,而且都是重要岗位。”朱明说,“有些人都必须经过县委常委才能‘双规’和立案的。”

“老朱啊,现在常委会也比较复杂,有些问题还不能在常委上研究,倒不是怕常委会通不过,而是怕事情还没办,消息就走漏出去了。”裘耀和思考了一会儿,“这种局面要尽快解决,不然他们又说我是人治,不过法治社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从人治到法治有一个渐进的过程,在目前石杨这样的情况下,依靠法治恐怕是不行的。我宁愿背着人治的黑锅也要把目前石杨的各种问题处理好,所以,凡是关于这类问题,只能由我和浦县长、部分常委通气后,代表常委的意见去实施。”

“裘书记,我理解。”朱明说,“我是学法的人,人治和法治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任何一个国家都将经历人治——人制——法制——法治的不同阶段。任何法治行为的主体一定是人,只有人治的经验上升为制度,并通过法定的程序固定下来,最终才能达到法治。没有哪一个社会是纯粹的人治或者纯粹的法治,政治的运行实际上往往是在一种中间状态下进行的。”

“我也知道,”裘耀和的心情显得有些沉重,“有人在背后骂我独断专行、个人英雄主义,可是我天生就不是那种人云亦云、无所事事的人。你说,像目前石杨这种状况,我占着县委书记的位置而无动于衷,等待哪一天有一种完美无缺的制度来制约腐败,制约权力,靠法治来建设这个150多万人口的大县,谁能告诉我,等多久,1年,2年,5年?”裘耀和看着朱明,“朱明同志,你是学法的,你能给我一个答案吗?”停了停,朱明没有回答裘耀和的问题,裘耀和又说:“我是学农的,毕业后一直在搞科研,我重视的是结果,只要结果正确,什么过程并不重要。”

“裘书记,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朱明不以为然地说,“中国是一个经历了几千年封建统治的国家,封建的代名词是什么?是落后。封建社会的历代王朝都在搞世袭制,一个皇帝还健在时就立太子,皇帝死了,太子还是幼子,就继承皇位。一个皇帝一句话,就可以封文武百官。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力一直延袭至今,一个单位搞得好坏,完全取决于主要领导的道德、素养和人格。这确实有点太危险,也太可怕了。你问我建立一个法治国家需要多久,我不知道。所以,裘书记,石杨人民希望有一个好官、清官、能人,把老百姓往正道上、大道上、富裕路上带一带,引一引。”

电视台《焦点》栏目曝光了石杨县扣干部职工工资修路的事之后,尽管在社会上引起一场舆论波澜,引起了省市领导的重视,可皇朴人率领的省市调查组却再也没有什么可调查的了。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皇朴人绞尽脑汁在琢磨这个调查报告该如何写才能达到他此行的目的。他多次请示调查组组长韦彬,可韦彬每次都说不急不急,所以调查报告还迟迟没能动笔。

回到市里的第二天,皇朴人就接到了蒋开盛打给他的电话,告诉他省、市纪委有人到了石杨。皇朴人虽然似信非信,但是心里却万分恐慌。当初听说省里来了个书呆子处长接替他的县委书记,他心里不以为然,老实说他在县委书记这个职位上一干就是七八年,什么人没见过,一个39岁的县委书记,一个从家门到学校门、到机关大门的“三门”干部,知道县委书记是怎么当的?可是现在看来,他必须重新认识裘耀和,他的扣工资筑路事件惊动了省委、市委,电视台《焦点》曝光了,省市调查组也来了,可是他依然我行我素,干得红红火火。自从安宜斌被“双规”那天起,他的心里就没平静过,如果省、市纪委真的进驻石杨了,那一场特大的暴风骤雨就真的要来了。

不管怎么说,他对蒋开盛说的省、市纪委有人到了石杨的消息还是非常敏感的,现在石杨那边所有的消息都是道听途说的,官方没有证实省、市纪委专案组进驻石杨,或许是以讹传讹吧!但是,他的心里还是在怦怦地乱跳,像偷了东西似的。直到晚上10点多钟,皇朴人犹豫再三,决定给梅处长打个电话,摸摸底。

皇朴人看看表,尽管已经是晚上10点45分了,他还是按梅处长给他的手机号码打了过去,可是电话却传来了“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未使用”!皇朴人怀疑自己拨号有误,可是反复拨了一次又一次,得到的回答还是这句话。

此时,皇朴人的心中咯噔一下,突然间对梅处长产生了怀疑。现在想想梅处长的出现,以及和他的交往,几乎有点荒唐。那是他出任副市长不久,全市召开经济工作会议,出席会议的代表有300多人,加上市政府有关人员,与会人员达400多人,3天会议就要结束了,皇朴人作为市政府领导,大有春风得意之势,那天他酒喝得也有七八成,就在大餐厅乱成一团时,给他敬酒的人一拨又一拨,到后来他已经失去控制,这时有一个风流倜傥的年轻人来到他面前,喝完酒就抓住他的手:“皇市长,有机会到省城,我做东!”

皇朴人醉眼蒙眬地说:“请问你是……”

“喔,皇市长,我……我是省纪委的,我姓梅。”年轻人说着递给他一张名片,皇朴人瞟了一眼,顿时伸出手,紧紧抓住年轻人的手:“梅处长,你好,你好,真是年轻有为啊,这么年轻,就在省纪委当上处长了,真是前途无量啊!”

从此,梅处长就成了皇朴人的座上宾。可是梅处长究竟来市里干什么来了?梅处长从未提起过。皇朴人从那以后也就把梅处长当成亲密的朋友,根本就不怀疑梅处长的来历。而后来在一些场合,皇朴人总是把梅处长介绍给市里的局长和县里的书记县长们。

既然找不到梅处长,皇朴人对石杨的事总是惶惶惑惑的,在他心目当中,尤义兵比蒋开盛老成稳重得多。尤义兵是在他调石杨当县委书记之后,市委组织部派下来当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的,两人在工作上配合还是默契的,沂州组建地级市不久,也就是皇朴人出任副市长之后,尤义兵调市土地管理局当局长了。尤义兵知道自己年龄关系,不可能在县里当县长、书记,所以对于组织上的安排,他也是非常满意的,或者说也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现在,皇朴人决定找尤义兵来商量一下对策。

皇朴人打了尤义兵的手机,尤义兵连问皇朴人一声都没问,既然老领导主动约他,又同在市里,依然是上下级关系,几分钟之后也就赶到了。两人见面之后,皇朴人就说:“义兵,最近回石杨没有?”

尤义兵说:“没有什么要事,我也懒得回去,我不像你,你夫人还在那里,周末总要去探亲的呀!”

皇朴人笑笑说:“哎,没有小别胜新婚的感觉了,我也懒得回去。”皇朴人递给尤义兵一支烟,“义兵,石杨现在被老裘搞得热火朝天哪!”

“当然,裘书记这下出名了,”尤义兵睁大眼睛说,“都上了电视台了,可惜那天我没看到!”

“如今这社会也真怪,想出名就找人骂。”皇朴人说,“你看那些明星,尽闹绯闻,越闹越出名,还有那些女作家,只要把自己说成妓女作家,用身体写书,就成了名人名著啦!”

“我看他们日子并不好过。”尤义兵说,“对了,皇市长,你不是代表省市调查组去调查了吗,有什么结果?”

“这就是我今天找你来的话题。”皇朴人笑着说,“义兵,裘耀和这个人你别看他岁数不大,可在官场上却是非常老练的。省市调查组也好,电视台曝光也好,他就是不买账。工资照扣,路照修,小城镇建设照样搞,而且搞得热火朝天呢!”停了停,皇朴人把脸一沉,“义兵啊,安宜斌的事你听说了吧,这个家伙不是人,当初也是你我俩人下决心把他的乡党委书记革掉的,可是后来,你说要起用他……”

尤义兵急了,忙打断皇朴人的话说:“那是你让他来找我的,而且我不倾向把他放到水利局长那样重要位置上啊!”

“好了,我们都不要推卸责任了。”皇朴人换了一副面孔说,“还有老祁,这个人就是瞎搞,现在‘政治局’解散了,‘书记处’撤销了,纪委还在查呢!”

“裘耀和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尤义兵满脸不快地说,“想当反腐英雄,非要制造些政绩出来,出人头地是不是?难道我们上一届县委一无是处?”

皇朴人瞥一眼尤义兵说:“还不仅如此,听说省、市纪委有人去了石杨!”

“真的?”尤义兵几乎跳了起来。“只是道听途说。”

尤义兵犹豫了片刻,想了想说:“听谁说的?”

“只是刮到点风,也许有人别有用心。”皇朴人略一迟疑,像是放松了自己的情绪。

“不过,皇市长,无风不起浪。”尤义兵认真地看着皇朴人,“你说这年头,要是真有人认真起来了,非要在鸡蛋里挑骨头,你还真的没办法,如今的官场上哪个人多少没点毛病,就看你认真不认真。”尤义兵突然又回过头,对皇朴人说,“嗯,对了,皇市长,我想起来了,你不是有一个朋友,梅处长,省纪委的吗?你可以向他摸摸底呀!”

“你呀!义兵,”皇朴人有警觉的样子,“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噢,我打电话问人家:喂,梅处长,你帮我看看,省纪委有没有派人到石杨来?那梅处长会怎么想!”

“这倒也是!”尤义兵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也要看关系怎么样,真是知心朋友,倒也无妨!”

皇朴人沉默起来,尤义兵心里也有些忧心忡忡的。过了一会儿皇朴人又说:“义兵,你比较稳重,我看你是不是找个借口去石杨一趟,想办法摸摸情况,我们不能被动,正如你说的,如今官场上,只要有人找你的毛病,谁敢保证人人都清清白白的。我在那里当了5年多县委书记,你在那里当了4年组织部长,肯定也得罪了不少人,谁不想提拔,没有达到目的的,就会乱说,特别是我们都调走了,人走茶凉啊!”

“那个耿直现在怎么样了?”尤义兵突然问。

“已经不知去向。”皇朴人愤愤地说,“这个狗日的……”皇朴人脸上的肌肉突然拧成了疙瘩,“王光明这个小子,我们对他并不差啊,他在纪委办公室那么多年,连个常委都不是,我们一下子把他提拔为乡党委书记,可他不知怎么拍上了裘耀和,当上了公安局长,从此就专门和蒋开盛对着干,拼命为裘耀和卖命!”

“这很自然,裘耀和现在是县委书记,大权在握,想当官呗!我看他能当多大官。”尤义兵气愤地说。

皇朴人说:“耿直就是被他弄走了,耿直明明在办案时受了10万元的贿,县法院都判了,可中院又发回去重审,后来居然宣布无罪释放!什么法律,谁有权谁说了算,什么他妈的独立办案,明明是权力干预嘛!”

“一朝天子一朝臣!”尤义兵敲着茶几说,“公安局长换了,纪委书记换了,检察长换了,我看法院的刘明德也长不了了!人治,完全在搞人治,什么法治社会?这是人治的典型,专横跋扈的典型啊,老兄啊!你就不能干预干预吗?”

“义兵,光发牢骚没用,现在要尽快掌握情况,做到心中有数,争取主动,采取对策!”

“好的,我马上回去打电话。”

尤义兵刚进宿舍,电话铃就一个劲地响个不停,他一边去接电话一边看看墙上的电子钟,已经近12点了,除了家里有急事,谁会在这么晚还给他打电话,他近乎慌慌张张地拿起电话:“喂……”尤义兵觉得自己正在喘着粗气,“喂……”

“喂……尤局长吗?我是老祁呀……”电话里传来了祁明连的声音。

“老祁啊……”尤义兵叹了口气,“你吓死我了,这么晚了你打什么电话,我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看,吓得我浑身冒汗。”

“尤局长,不好了,刚才县纪委一下子带走了粮食局8个副局长,而且抄了家!”祁明连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没有敢给皇市长打电话,怕他骂我,所以……”

“你奇怪什么?”尤义兵没好气地说,“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我看下一步就是你了!”

“义兵局长,你不要乱说这些不负责的话嘛!”祁明连慌了,“关我什么事!他们都是县委管的干部,我又不是县委书记、组织部长!”

尤义兵哈哈大笑起来:“好你个祁明连啊!我马上就把你这话告诉皇市长,你还没进去,就乱咬了,要是反贪局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不叫他们亲爹呀!”

祁明连马上换了口气说:“义兵书记,我不是气糊涂了嘛!你消消气,你看我听到了这个消息,首先想到给你打电话嘛!”

“想到我?”尤义兵急了,“什么好事,你想到我干什么,我才不要你想到我呢!”没等祁明连说话,尤义兵又说,“你现在知道后悔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想想,你也太招摇了,你一个县粮食局居然有那么多的副局长,成了第二县政府了,你说县直机关哪个看得下去,啊?”

“尤局长,如今你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呢?天下没有卖后悔药的,我打电话给你的目的是想请你和皇市长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呀?”祁明连有些可怜兮兮地说。

“老祁,除了这些,县里还有什么情况?”尤义兵的态度突然大变,“你刚才说的那些副局长都是什么人在办?”

“县纪委。”祁明连说,“还有县反贪局。”

“有没有上面的人?”尤义兵问得很含糊。“没有,好像没有。”

“你再打听打听,”尤义兵说,“从侧面摸一摸情况,看看有没有上面的人,比如省、市纪委什么的。”

在这一瞬间,祁明连明白尤义兵的意思了,一提到省、市纪委,祁明连的心里一阵收缩,奔马一样地狂奔起来。尽管他在大权在握的时候,对县纪委的人有点暗暗地嘲笑他们,在他当乡党委书记时,有人把他告到县纪委去,后来纪委一位副书记找他谈话时,两人差点干了起来。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当时的县委书记皇朴人,据说皇朴人狠狠地把那个纪委副书记批评了一顿。从那以后他对县纪委的人就敬而远之了。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他的粮食局长被免了,15个副局长全都下去了,不仅如此,大部分副局长都被“双规”了。他感觉到这场大火已经向他烧来了,只不过因为他是副县级,县纪委无法对他下手罢了。假如真的是省、市纪委驻进了石杨,那他躲都来不及了。祁明连握着电话,一阵茫茫的思绪把他搞得心烦意乱。这时听到话筒里又传来尤义兵的声音:“老祁,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呀?”

祁明连努力恢复一下情绪,竭力平静一下心情:“尤局长,你和皇市长走了,把我们留下来,我们都成了没娘的孩子了!”

尤义兵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老祁,你不是挺牛的吗?怎么突然间熊起来了。”祁明连十分痛苦地说:“尤局长,你……唉!”

“好了,你赶快给我摸摸情况,如果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尤义兵说完,没等祁明连反应过来,就挂了电话。

祁明连心里更加惶恐起来,尽管尤义兵早已挂了电话,他依然没有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此刻,似乎有些神经质似的。想到省、市纪委,想到那可怕的一幕,他哪里还能躺下睡觉,香烟一支接着一支地抽,一个人把客厅里抽得乌烟瘴气。

一夜未眠的祁明连对着镜子,感到自己突然间苍老了许多。过去他身为县政协副主席兼粮食局长,政协副主席是一个闲职,他受不了那种清闲无权的日子,粮食局长才是他大展宏图的岗位。他常常是一起床就有人请安拜见,7点50分准时,驾驶员就把轿车开到院子里了,其实在县城里,上班并不一定要专车,但他用专车上班似乎还有另一番涵义。他看看表,已经8点30分了,正想打电话,突然清醒过来,县政协哪有他的专车,一辆桑塔纳公用车也轮不到他呀!想到这里,心里有些不好受,多年不骑自行车了,真有些不习惯,更主要的是怕人们看他的笑话,于是决定步行。刚出了家门口,手机响了,在这一瞬间,心里升起一种快感,这种快感总是与权力有关,他以为下级在请示工作呢。一接电话,是县长浦修达:“喂,老祁吗?你在哪儿?”

“哦,浦县长,有事吗?”祁明连先是一怔,随后一听浦修达的口气,就轻松了一些,“我在家里!”

“那好,你等等,车子来接你,9点钟开个会。”

“我开什么会,”祁明连话里带着情绪,“我如今已经是闲人了。”

“哎,你等着!”浦修达依然很客气,“车子很快就到。”

挂了电话,祁明连犹豫了片刻,退回到院子里,看着自己精心修建起来的小家——独宅独院,二层小楼,此时他举目看着这200多平方米的院子,中间的假山喷泉,旁边翠竹流水,确实美不胜收,这是他特地带着设计人员和工匠去苏州学习那些园林的风格而建造的。想想自己在一个贫困的县城能官至副县级,能有如此豪华住宅,多少有些满足感和成就感。昨天夜里的不快已经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突然,门外传来了汽车喇叭声,他这才从一场美丽的梦幻中醒来,大踏步向大门走去。走到门口,只见二号车已经停在门外。二号车是县长的车,这在石杨已经是多少年的习惯了。只见驾驶员摇下车窗,他走到轿车旁,伸手拉开车门,弯腰进了车里,这时才发现浦县长坐在车内。祁明连忙笑着说:“什么大事,劳您县长大驾?”就在说这话的同时,祁明连的心脏一阵紧缩,似乎一种不祥的预兆笼罩在头顶上,浦修达的脸上毫无表情,朝他点点头,车子早已驶出去很远了。路上没有谈一句话,祁明连的心里越发感到几分恐惧,却又不好说什么,轿车进了县委大院后,没有左拐去常委会议室,而一直向后,到了后院突然右拐,这时祁明连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还没来得及考虑,轿车已经进了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大门。他正要问是怎么回事,二号车已经在纪委办公楼前停下来了,浦修达一边开门一边说:“下车吧!”

祁明连莫名其妙地下了车,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如同梦境一般,他向四周看了看。大门口突然出现两名武警,这让他更加慌张起来,他犹豫着向四周看看,这时浦修达回过头,停在楼梯口,他只好迈着沉重的脚步跟过去。上了二楼,左手第一个房间就是会议室,他一眼望见裘耀和坐在正中,旁边是两个陌生男人。

祁明连一进门,裘耀和说:“我来介绍一下。”他看着身边的两个中年男人,“这两位是省、市纪委的同志。”

偏偏在这时祁明连的手机响了,他随手取出手机,瞥一眼号码,他太熟悉了,这是蒋开盛的电话,怎么办?接,还是不接?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他刚要举起手机,那个陌生的人大步走上前,一把抢过他的手机,对祁明连说:“你只能说什么也没发生,听懂了吗?”

祁明连颤抖着点点头,接过手机:“喂……是我……我在……办公室,有什么事等一会儿,等一会儿我打给你……”

祁明连关掉手机,省、市纪委两位同志和裘耀和交换了一下目光,随后,那个高个子说:“你叫祁明连?”

祁明连早已六神无主了,两条腿不停地狂抖起来,他点点头,颤抖着发出一点凄凉声音:“是……”祁明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心里突然明白了,这大概就是“双规”吧?

想到昨天夜里还和尤义兵讲了那么多话,尤义兵让他打听是否有省、市纪委的人来石杨,他还没来得及打听,自己就被双规了。唉,怎么就这样糊涂呢,自己早已大祸临头了,却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这时,外面进来两个年轻人,站在祁明连的两边,说:“走!”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停着一辆面包车,祁明连被带上了车。

正文 第八章 思路问题

蒋开盛挂了电话,总感到祁明连在电话里有些吞吞吐吐的,他觉得今天发生的事都有些不正常,于是又给祁明连打电话,可手机响了几声突然关机了,这让他更加疑惑起来了。看看手表,离9点还差15分钟,9点30分开常委会,还有45分钟,他有些不安起来,自从裘耀和到任以来,他觉得自己这个常委完全成了一个摆设了。

县委常委对官场上的人来说,是一个多么重要、多么难得的位置啊!蒋开盛从32岁当上乡党委书记那天起,就一直盼望着县委常委或者副县长这样副县级的位置,副县级的位置虽然只是一个副处级,但是在县里只有那么少数几个人才能得到,而且在成千上万个干部眼里,那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多年来,凡是能用上的手段,他都用了。当他确信县委常委即将到手的那几天,他简直兴奋得要发狂,那时他才35岁,他知道,这一步太来之不易了。他早就明白一个真理,什么组织,什么人才,什么伯乐,在官场上那都是骗人的鬼话,谁的权力大,谁就说了算。当年是皇书记力排异议,重用了他。这个县委常委是皇朴人赏给他的,在他眼里,皇书记犹如再生父母,所以当皇朴人看上他妹妹时,他千方百计地劝说妹妹,他对妹妹说过:“人生总是有得有失的嘛。如今时代不同了,这算什么呢?”但是有时他也在想,妹妹毕竟才20多岁,而皇朴人已近50岁了,况且这种关系算什么呢?后来妹妹也从中尝到了甜头,当上了县团委副书记。

33岁那年,蒋开盛对副县级的等待,已经到了熊掌难熟的地步了,他的目标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可是后来,皇书记让他当县公安局长。他虽然也很高兴,但是,毕竟不是副县级,他没有气馁,经过努力,第二年,蒋开盛当上县委常委。这对他来说,真的是春风得意,心想事成了。

蒋开盛在春风得意的几年里,他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突然间失去手中的权力,更没有想到哪一天来了一个“六亲不认”的县委书记,蒋开盛觉得自己似乎是做了那么多年的美梦,突然间被裘耀和一声大喊惊醒了。自从他的公安局长被免掉那天起,他就有一种危机感。说实在的,他没有任何思想准备,顷刻间就把公安局长丢掉了,也许皇朴人批评得对,他太狂妄了,裘耀和不是皇朴人。蒋开盛不想再想下去了。看看时间,觉得又过了很久很久,可是一看表,时间才过去10分钟。想到常委会,他有些胆战心惊,他害怕裘耀和那炯炯有神、咄咄逼人的目光,害怕常委会上那令他感到压抑的气氛。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迈上了通往常委会议室的二楼,整个大楼静悄悄的,往日在常委会上,除了研究干部之外,总是有一些局长书记来来往往的,不是请示工作,就是候会,怎么今天没见一个人,他想裘耀和难道会突然研究干部吗?想到研究干部,蒋开盛的气又不打一处来,他大步上了楼梯,常委会议室的门半开着,走到门口,他停住脚步,轻轻地推开半开着的门,只见裘耀和、浦修达正和另外两个陌生人在低声说话,其他常委一个也不见,蒋开盛正想退出去,被转过身的浦修达看到了:“请进来!怎么了?”

蒋开盛只好向前迈着步子,走到会议桌旁他停住了。因为就在这一瞬间,蒋开盛警觉起来了,他认出其中一个人来,那是他在市里开政###时见过的那位市纪委二室主任,姓刘,一时却又想不起名字了。蒋开盛头脑一下子像明白了什么,他迅速地转过身,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来得及,他已经到了门口,后面传来裘耀和的声音:“蒋开盛,你到哪里去,回来!”

蒋开盛像没听到一样,大步跨出门,并且随手从口袋里取出手枪。就在这时,大门外面上来两个便衣武警,右边的武警抓住他右手时,“砰”的一声,子弹出了膛,从左边武警左肩擦了过去。三个人扭打了起来,右边的武警把精力都集中在蒋开盛右手的手枪上,没想到蒋开盛用右腿猛一绊,把他绊倒了。这时蒋开盛手里的枪正对着左边那个武警的胸部,武警一翻身,“砰”的一声,子弹打在那个武警的左肩上,武警急了,强忍着疼痛,抱住蒋开盛的双腿,只见他用力一掀,蒋开盛失去重心,跌倒在地。另一个武警猛地扑过去,把蒋开盛按倒在地上。蒋开盛抽出右手,又胡乱地开了一枪,这一枪放了个空。此时室内的裘耀和、浦修达以及纪委的两个同志都赶到了,终于把蒋开盛擒住了。

一场惊心动魄之后,大家才感到当初裘耀和的考虑是周到的,按照常规,对一个干部的“双规”,只是由纪委的同志把他带到指定的地点,在问题没有弄清之前,也不采取什么法律手段。而对于蒋开盛,当初把他的公安局长免掉时,他手里的枪一直没有交上来,而且自从免了他的公安局长之后,他的心里一直耿耿于怀,裘耀和为了以防万一,决定在找蒋开盛谈话时,在常委会议室外面布置两名便衣武警战士,如果蒋开盛没有什么反抗,武警也就不出现了。谁知这个家伙进了常委会议室,一看形势不对,连招呼也不打,就准备逃跑,如果不是门口布置两名武警,他真的可能逃掉了。

蒋开盛被铐了起来。

裘耀和走过来说:“蒋开盛,你应该知道,组织上是没有准备铐你的,可你一句话也没说就准备逃跑,并且动枪打伤了武警,仅凭这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蒋开盛说:“我早知道你们要报复我,既然如此,你们随便吧!”

枪声惊动了机关里的干部,蒋开盛被带下楼时,已经有不少机关人员在观看,大家都感到意外,堂堂一个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怎么突然间被戴上手铐了呢?

消息电流一般在县城以及全县传开了。

蒋开盛的老婆雷秀得知丈夫被铐的消息是在事情发生10分钟后。雷秀正在税务局办公室上班,突然一个陌生男人打她的电话:“雷秀吗……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蒋开盛被裘耀和抓起来了!”

雷秀开始以为是谁在搞恶作剧,也不问是谁,便不问青红皂白把对方骂得狗血喷头,可是对方在电话里却说:“雷秀啊!你怎么如此武断,如此没有头脑呢,不信你打蒋开盛的电话不就证实了吗?”

雷秀似乎有点恍然大悟,也不问打电话的是谁,马上拨了蒋开盛的手机,可回答只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于是雷秀又打电话到蒋开盛的办公室,办公室接电话的人只是吞吞吐吐、躲躲闪闪的。雷秀感到情况不妙,她跑出办公室,拼命地朝县政府办公大楼奔去,她只觉得自己此刻如同参加100米短跑比赛那样,两腿好像飞了起来似的,到了县政府大门口,一头冲进去,突然间,她不知道地点在哪里,不得不停了下来,站在大楼前面的广场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去她也常到县委大院来,那时凡是和她有些面熟的人总是主动和她热情地打招呼,可是现在,她明显感到人人都在躲着她。这时她的心里突然间有一种恐惧感,想到刚才那陌生的电话,好像眼前的现实已经向她证实了什么。她曾经听说过某某领导被“双规”时任何人也不准见,不准打招呼,被带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难道这种可怕的事情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了吗?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雷秀一看,是家里打来的,一接电话,是母亲的声音,母亲哭着说:“秀……你快回来……他们来抄家了……”母亲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

此时的雷秀如五雷轰顶,她不需要证实了,丈夫一定真的被“双规”了,不然怎么会抄家呢!她不顾一切地回过头就往回跑,出了县政府大门,迎面来了一辆“面的”,她慌慌张张地跑过去,爬上车时,差点跌倒在车门口,驾驶员回头说:“不要慌!”

过去她在县城里从没朝这种“面的”瞧一眼,这种出租车是近几年兴起来的一种交通工具,是那种廉价的小面包车,一般在县城每次2元钱,任你在县城里跑。在丈夫当公安局长那些日子里,她有用不完的车,每时每刻都会有车主动上门,现在是第一次乘这种“面的”。上车后驾驶员问:“去哪里?”她一边取钱一边说:“税务局宿舍。”接着递过5元钱:“够不够?”

现在的家是蒋开盛当公安局长时在税务局宿舍区建起来的单门独院的6间平房,一个大的院落。和祁明连家的二层楼相比,则是另一种风格。院子里修建得像一个小公园,翠竹假山,泉水喷泉,美不胜收。快到家门口时,只见门口停着一辆挂警车牌照的面包车,雷秀的心一下子凉了,当她跌跌撞撞地欲进院门时,却被两名武警挡在门外。她不止一次听说过,无论哪一级领导干部,一旦被“双规”了,抄家那是必然的,这是一个程序。丈夫在那春风得意的日子里,她当然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今天,现在目睹自己的家被抄,她几乎要发疯了,丈夫连一声招呼都没打,人现在到底在哪里,“双规”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也铐上手铐,是不是像人们传说的那样,把人放在一个很高的椅子上,不分昼夜地用大灯泡烤,不让睡觉?想到这里,雷秀的心都快要炸开了。在这一瞬间,她想到新来的县委书记裘耀和,自从裘耀和来了之后,丈夫就灾难不断,她甚至想去和裘耀和拼个你死我活,可是她一个女人岂能是大权在握的县委书记的对手?雷秀显出自己的柔弱和无奈,呆呆地站在哪里,任凭泪水一个劲地流淌。正在这时,从堂屋里出来一个穿制服的男人,她认出来了,是县检察院的,初中时,他俩还同过几天学,是一个学习很出色的男生,名叫乙名,正是因为他的名字怪怪的,才留给她很深的印象。只见乙名站在门口,大声说:“家里人呢?”

乙名大概没有看到雷秀,可雷秀看到他了,雷秀想冲上去骂他几句,可是被武警挡在门外,乙名的目光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圈,突然发现站在门外的雷秀,他才喊道:“让她进来!”

两名武警把雷秀放进院子,这时乙名转身进了屋,雷秀进了堂屋,看到家里被翻得一片狼藉,乙名走到她面前说:“签个字,这是抄走的东西!”

雷秀接过笔,全身抖个不停,她一眼瞥见了她的那些首饰,还有存款单,她突然哭了起来:“你们……那是我的私房钱啊……”

祁明连和蒋开盛被“双规”了,这个消息如同闪电、雷鸣,如同暴风骤雨降在了大街小巷,那些对裘耀和扣工资有偏见的干部和###的教师们开始对裘耀和重新审视了。尽管他们的工资还在继续扣着,电视台《焦点》给曝光了;省市调查组来过了,还没什么结论。可群众对裘耀和确实刮目相看了。

蒋开盛和祁明连被“双规”了,专案组在紧张地进行着审讯前的准备工作。这时,有人却暗地里把蒋开盛、祁明连被“双规”说成是“裘皇”的权力斗争。不知道省、市纪委专案组的同志是怎么想的,裘耀和认为这是少数别有用心的人,妄图通过扰乱视听,转移方向,涣散士气,改变反腐败性质的一种方式。裘耀和心里很是清楚,他从省城来到石杨,和这里的任何人都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恩怨,他决定亲自听听蒋开盛在审查过程中说些什么。

在一间审讯室里,灯光明亮,四处空空荡荡。蒋开盛被带了进来,铐着手铐,往日的威风已荡然无存了,头发蓬乱,神情十分沮丧,无力地坐在了市纪委二室刘峰主任和市反贪局张林所坐的办公桌前的单人椅子上。警服上一级警督的警衔已被取下。

关于蒋开盛的警衔,皇朴人也帮过他的忙。按照蒋开盛的职务和资历,只能授给他二级警督,那时蒋开盛还不是县委常委,蒋开盛知道大部分县公安局长稍微老一点的都是一级警督,皇朴人曾亲自去找市公安局长,市公安局领导说蒋开盛资历不够,如果是县委常委,一级警督自然没问题了。当然皇朴人知道,蒋开盛的目的还是想当县委常委。

屋子另一边有一个门,这个门留一条缝,裘耀和和省纪委仝亮处长正在里面通过摄像头,注视着对蒋开盛审讯的全过程。

刘峰说:“蒋开盛,作为县政法委书记,难道不知道随便使用手枪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蒋开盛此刻仍神情自若地说:“请问,我现在是算什么性质的问题?”

刘峰说:“本来对你只是‘双规’,你应该知道政策的,所谓的‘双规’,只是在规定的地点、规定的时间,交代自己的问题。当然,如果能说清自己的问题,或者是问题并不严重,又能得到从宽处理的话,也可能解除‘双规’。”停了停又接着说,“可是你居然沉不住气了,跑了不说,你还动了家伙。这就是你平时口口声声说的法治?一旦动了枪,你知道是什么性质吗?”

蒋开盛说:“我是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凭什么随便‘双规’我?”

刘峰笑着说:“你不是讲法治的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要说你是一个小小的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就是省委常委,只要犯了法,不要说‘双规’,照样可以逮捕他。你知道陈希同、胡长清吗?他们的地位比你高多少?不是照样受到法律的制裁了吗!”刘峰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好了,这些话都是毫无意义的,现在你应该说说你的问题了。”

蒋开盛说:“我有什么问题,他裘耀和才当几天县委书记,就想搞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当他的县委书记,皇朴人作为他的前任不可能没有缺点,他把他们之间的权力斗争迁怒到我们身上,这难道是一个襟怀坦荡的共产党员吗?我是皇朴人时代的县委常委,难道就应该成为他们的牺牲品吗?”

刘峰说:“说得多么动听啊!蒋开盛,你也太天真了吧!如果真如你所说,石杨仅仅是‘裘皇’权力之争的话,纪委会鸡蛋里面挑骨头,把你‘双规’了吗?我们还要告诉你,我们不掌握你的问题,绝不可能请你到这地方来的,正如你所说,你毕竟是县委常委啊!”

蒋开盛说:“你们也别这样对我,我想过了,大不了一死,死又怎样,你们,还有裘耀和迟早不死吗?”刘峰说:“那你是为什么而死?”

蒋开盛说:“为什么,为了我的信仰,为了我的追求!”

刘峰缓缓地说:“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他的信仰,你的信仰是什么呢?我以为,你在当初入党时,也一定相信共产主义信仰的,那时你也并没有想到会有今天,或者说你也曾拼命表现过,要做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但是你近几年所作所为谈不上什么信仰,是一种灵魂上的堕落,是良知的丧失。”

蒋开盛说:“一个人的成长与进步,除了他的自身素质,更重要的是要有好的伯乐,没有人举荐,你再有才干,也等于零。我这个人是一个重感情、有良心的人,我知道我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也许我在没有进来之前看到你们省、市纪委的人我还有些害怕,可是我现在进来了,我反而什么也不怕了。”

刘峰说:“那你能不能说说你的县委常委、公安局长是怎么当上的?”

蒋开盛说:“你们是吃饱了没事干,那你们为什么不去问问裘耀和的县委书记怎么当上的?还有那么多更大的官是怎么当上的?你们要问,裘耀和才来石杨几天,纪委书记、检察长,还有那么多局长、党委书记都是怎么当上的?你们听听群众是怎么评价裘耀和的,说他是‘个人英雄主义’、‘独断专行’、‘酷吏’、‘精英政治’、‘人治的典范’!”

刘峰说:“蒋开盛,你家里的那些存折是哪里来的?”蒋开盛说:“对不起,这是我的隐私!”刘峰说:“你的隐私?这个你对外人可以说,可我们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

蒋开盛说:“那你们还问我干什么,你们可以查嘛,证据确凿了,你们就可以认定。”刘峰又换了一个话题:“蒋开盛,我问你,你认识耿直吗?”

蒋开盛说:“本来不认识,只是因为他受贿的事,才知道这个人的。”

刘峰说:“恐怕不仅如此吧!耿直在看守所那么长时间,案子可是惊动了全县呀!听说耿直老婆被绑架时你还是县公安局长,裘书记曾要你破案的吧。”

蒋开盛说:“我作为县委常委、公安局长,为什么一定要认识他纪委的一个普通工作人员?”

刘峰说:“是啊!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事,为什么耿直没有受贿却有人硬要把他办成一个铁案,为什么他老婆找县委书记上诉立即就被绑架了,你能做出一个让人信服的解释吗?”

蒋开盛沉默了许久,说:“这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这时隔壁房里的省纪委仝亮处长对裘耀和低声说:“看来这个家伙真的顽固不化了。”他看看表,“已经8点多钟了,让他缓冲一下再审!”

裘耀和点点头,这时仝亮轻轻按了一下桌子上的键盘,随后刘峰进来了,仝亮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把蒋开盛带走,注意要特别严加看守,对外要绝对保密。”

蒋开盛被带走后,裘耀和对仝亮说:“看来耿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说着拨通手机:“喂,光明吗?你尽快了解一下耿直现在病情怎么样,我们想见他。”

裘耀和挂了电话,和仝亮进了餐厅,刚端起碗,手机响了,放下碗,接通手机:“喂,是我,裘耀和……”

“你听着,裘耀和,”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口气很硬,“石杨人民不是好欺负的,任何事都要适可而止,该收场时就收场!”

裘耀和不以为然地说:“我欺负谁了?请你报出姓名来!”

“怎么,你想报复我?”裘耀和冷冷一笑:“笑话,我报复谁了,何况我和任何人都毫无恩怨!”

对方的声音更加阴冷、僵硬:“对不起,如果你一意孤行,走着瞧!”没等裘耀和说话,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裘耀和看着手机上的号码,感到形势越来越严峻,这是他来石杨后接到的第一个匿名电话,或者说是一个恐吓电话。仝亮问:“谁的电话?”裘耀和笑笑:“没事,吃饭。”

裘耀和刚吃完饭,王光明的电话到了:“裘书记,耿直的身体恢复得可以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见他?”裘耀和想了想,说:“我尽快安排时间,具体时间、地点,我们再商量。”

裘耀和刚吃了早餐,正准备上班,电话响了,他回头拿起茶几上的电话:“喂……”

“裘书记,分管经济工作的副县长吴颖颖下午到任……”这是组织部长周新宇的电话。

裘耀和说:“好啊,吴颖颖同志从省里带职下来,一定会带点招商引资项目的,市委有什么要求?”

周新宇说:“市委组织部领导说这几天主要领导都忙着呢,由皇朴人副市长和市委组织部高副部长送吴副县长来上任。”

“好,下午我和浦县长接待,请你通知浦县长。”裘耀和挂了电话,刚要出门,又停下来。

吴颖颖是裘耀和农学院的同学,全班年龄最小的女同学,比他小两岁,现在只有37岁。大学同窗4年,两人关系一直很好,同学都以为他们俩会走到一起的,尽管毕业后两人又都同时分配到省城工作,但不久各自都寻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不过同学关系一如既往。

裘耀和当时分配在省农科院,吴颖颖去了省外贸公司。裘耀和后来调到省科委,而吴颖颖也调到省经贸委。裘耀和决定到石杨任县委书记时,吴颖颖刚好出差在外地,等她回来,裘耀和已经赴任去了。为此,吴颖颖特意给裘耀和打电话表示歉意。裘耀和还在电话里开玩笑似的说:“吴小妹呀,你要觉得过意不去,你就帮我引点资到石杨来支持我的工作,或者你干脆作为下派干部到我这里来扶扶贫吧!”

裘耀和完全是开玩笑,谁知道这几句话倒触发了吴颖颖的灵感。尽管她的工作干得相当不错,可是她在省城那么多年干得并不开心,至今还只是一个科级干部,裘耀和曾经也为她抱不平。裘耀和说,论能力、水平,吴颖颖绝不在他之下,吴颖颖说她并不是为了当官,但总觉得自己一腔热血,却无处洒,再加上爱人前几年出国一去不复返,现在又提出要分道扬镳。事业、家庭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和裘耀和通了电话之后,她居然一夜未眠,第二天天一亮,又给裘耀和打了电话:“喂,裘耀和书记吗?”

裘耀和接通电话,便听出是吴颖颖:“哎呀!我说颖颖啊!你能不能把我名字后面那两个听起来别扭的字去掉呀?什么书记呀!怎么了,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

吴颖颖淡淡地一笑说:“你昨天的电话害得我一夜未眠啊!”

“为什么?”裘耀和吃惊地说,“我并没有说什么呀!再说那个电话是你打给我的呀!”

“你别紧张。”吴颖颖说,“我并没有让你承担责任,我是怪我自己,怪我自己……”

“到底为什么?”裘耀和仍然莫名其妙。

“哎,裘……我的裘书记,”吴颖颖有些羞涩地说,“你昨天说让我干脆下派到你那里扶贫,是真是假?”

裘耀和仍不解其意地说:“我当然是真的了,可是像你这样的人,哪会到这穷地方来呢?嗯,颖颖,石杨你来过没有?”

吴颖颖严肃地说:“你别给我口是心非!噢,我可是动真格的了!”

“什么?”裘耀和更加惊讶地说,“你……你动什么真格的?”

“假如我真的愿意去石杨,你同意吗?”吴颖颖认真地说。

“颖颖,你说的是真话?”裘耀和也认起真来了,“你知道我多么希望有人来帮我啊!你知道我来这半年时间,多么希望有你这样的人为我分一些担子,为我出谋划策!”

“那好,只要你说的是真心话,那我决定去石杨,保证听你的指挥。”

“颖颖,不过……”裘耀和犹豫了一会儿,“我的脾气你是了解的,你要有思想准备。”

“你放心,首先,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贪半点财的,我什么都不需要。第二,工作上我一定听你的,错了你尽管大胆地批评,我保证不哭鼻子。第三,我一定会维护你的绝对权威!你要知道,我如今已经不是当年在大学时的小丫头了,我觉得自己已经成熟了许多。”

“那好,颖颖。”裘耀和说,“我想第一步让你以下派的身份先到石杨来当挂职副县长,工资、行政关系都保留在原单位,这样你的生活会有保证的,因为你还有孩子要养活,石杨的工资比省里低得多,等你干一段时间再看情况决定以后怎么办。”停了停裘耀和又说:“颖颖,不是我给你压力,你既然到石杨来挂职,你得要想办法给我招商引资引项目哟!”

“好,那咱们就说定了。”吴颖颖兴奋地说,“那你需要多长时间给我答复?”

“尽快吧!”裘耀和说,“我的性格还那样,说过的事不需要重复,现在我手里的事千头万绪。你过来的事还得要我找时间去省里,首先要和省委组织部沟通,然后再和你们单位谈。不过我想问题不会太大,支援欠发达地区,或者叫扶贫,这是省委、省政府的大政方针,有你这样的好同志愿意支援,那是组织上求之不得的事呀!”

现在吴颖颖真的来了,裘耀和似乎感到自己多了一只膀子,况且他到石杨之后,一直感到县委、县政府的班子里缺少一位能干的女同志。下午吴颖颖就要到任了,他得安排一下手里的工作,下午专程接待吴颖颖。

这时裘耀和正准备去参加上午的小城镇建设现场观摩暨招商引资动员大会。这次大会全县有8个镇在会上介绍经验,小城镇建设在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里,规模已经形成,大部分旺铺都已经有了招租意向,形势的发展比预想要好得多。这次大会上还要动员全县副科级以上领导干部各显神通,招商引资,引凤筑巢。他突然想到,要是吴颖颖能参加这个大会就好了,可是时间太不巧了,只晚了半天。

裘耀和来到会场,他看看表,离开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会场设在新建的200米商业步行街上,临时搭起的主席台雄伟壮观,主席台上没有桌椅,看得出所有参会人员都是站着的。悬挂在空中的高音喇叭已经响起美妙的音乐声,会场四周彩旗招展。

裘耀和在副县长许寿春的陪同下,巡视着这整齐的街道。两旁的房子都是一色二层楼房,外墙镶嵌着乳白色墙砖,室内新粉刷的白墙、米色地砖。裘耀和一边走一边侃侃而谈:“按照设想,这条步行商业街一开始营业,许多商品都会不断进入石杨县城,从事各种行业的人将越来越多,人多了,就要吃饭、住宿,就要外出,这样又将带动饮食、旅游、交通等各业的发展。”

裘耀和一边走一边兴奋地说:“二期工程将在城东护城河边再建一条200米长的步行街,引进南京夫子庙的小吃,集娱乐、餐饮一条龙的现代化街道。”

许寿春说:“是啊,开始有些人还不理解,做工作叫他们投资建商铺还不愿意,可是现在这些门面商铺一下子就升值一倍,眼看着还在升值,一个个脸上露出笑容来了。”

“寿春,下面几个镇正在抓紧建设,现场会之后你的任务是重点抓小城镇建设,招商引资工作移交给吴副县长。噢,对了,我给你说过的那位吴颖颖同志下午就来上任了。招商引资工程难度太大,就移交给她吧。她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在省里,工作有能力,也很有魄力。”

许寿春说:“我有了学习的榜样了,一定努力向人家学习。”

裘耀和说:“你要多支持、多帮助她。女同志,长期在机关工作,思想单纯,可能对基层工作有不适应的地方,但这个人的本质很不错的。”

许寿春看看表说:“裘书记,时间快到了。”裘耀和来到会场,这时,各乡镇的代表都纷纷来到指定的地方,浦修达已经站在主席台上,顾平正对着话筒大声指挥各代表团就位。

接着浦修达宣布大会开始,先由4个镇代表发言,代表发言后裘书记讲话,最后代表们分组参观。

代表发言已经进行到第二个镇,裘耀和站在后面,开大会时一律关闭手机,这是裘耀和立下的规矩,正在这时,县政府一个副主任神情慌张地奔上主席台,来到裘耀和面前,一把拉着裘耀和,到了台后,结结巴巴地说:“裘……书记……不……不好了……”

裘耀和不知出了什么事,睁大眼睛看着这位副主任,裘耀和急得正要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位副主任脸色变得苍白:“尹西镇出事了!……供销社门市扩建的楼房塌了,一下砸倒5个人!”

裘耀和的脸色一下子大变,一把抓住这个副主任:“什么时候,现在砸倒的人怎么样?”

裘耀和不等这位副主任回答,转身上了主席台,拉着浦修达,把尹西镇发生的事一说,浦修达也慌了,裘耀和说:“浦县长,你在这儿开会,我的讲话由你代替,不要惊动任何人,我带上许寿春和顾平,马上赶到现场,5条人命,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啊!”

裘耀和放下重要会议,立即赶往尹西镇。在车上,他的心里如同失了火一样,刚才在会场上那极度兴奋的情绪一下子跌进万丈深渊。本来准备好的兴致勃勃的讲话,早已一扫而光。对于小城镇建设的争议,一直是大家关注的热点。四套班子意见分歧,群众不理解,但是他还是力排众议,一定要把石杨县的小城镇建设搞好,他感觉这段时间部分群众对他的不理解情绪渐渐平缓了许多,心里多少得到一点安慰,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会出了如此大的乱子,如果这5个农民工没有什么生命危险,那还好说,万一有一个人有三长两短,他怕自己的政治生命也随之到此结束了。政治生命也好,心中的宏伟蓝图也好,对于他来说已经都不重要了,可人的生命一旦失去了,那就成了千古遗恨。他手里握着手机,只有半个屁股坐在汽车坐垫上,把整个身体都靠在前面驾驶员的靠背上,这种特别的姿势,表明了他万分焦急的心情。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催促驾驶员开快点。许寿春和顾平的心头如同压着一座山,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汽车的前窗。

汽车如同飞一般地行驶在乡村的沙石路上,这条路也在改建柏油路的计划之内,可是靠扣职工工资来修路,急也没有用,若是在往常,裘耀和一定会因为沙石路的颠簸而发表心中的感慨,可是现在他的心早已飞到那5个被墙体倒塌压倒的农民工身上了。当汽车驶进尹西镇的街道时,只见大街上人山人海,裘耀和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门,他命令汽车停下来,没等车停稳,他就跳下车,这时许寿春和顾平紧跟着下了车。裘耀和跑到人群周围,人越围越紧,裘耀和挤不动了,这时里面传来凄惨的嚎哭声,许寿春和顾平在前面慢慢分开人群,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挤进人群里,只见地上躺着几个女人,大声哭叫着,旁边是倒塌的砖头,一群男人叫嚷着扒着砖头,镇党委书记魏义明哭丧着脸,来到裘耀和面前,刚要说话,裘耀和摆摆手,没让他说话,他只好跟在裘耀和身边。

裘耀和这时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马上投入救人的行列中去。当人们挖出一具尸体时,裘耀和才知道这是第3个人,先期救出来的两个人,已送往镇医院,不知是死是活。很快又挖出一个人,接着又挖出一个,可是这3个人已经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性了。此时医院又传来消息,先前送往医院的两个人,也已经没有救的可能了。

就在这时,现场出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他们手里拿着照相机,只见闪光灯不停地闪烁着,随后,那个女记者来到裘耀和面前,她说:“你是裘耀和书记吧!我是省报记者,请你谈一谈这起事故的原因好吗?”

裘耀和随手挡住她,一边走一边说:“我不管你是哪里的记者,我也干涉不了你们的新闻自由,但是我是不支持你们这样做的,难道我不处理事故,站在这样悲惨的现场接受你们的采访,而不顾这死去的农民和他们的亲人吗?”

这时,那个男记者过来了:“裘书记,你别发火啊,这是我们的职业!”裘耀和这下真的火了:“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缠着我,你还有人性吗?”

这时刚刚挖出的两具尸体被抬出来了,可是有几个男女扑上去,抱住尸体拼命地大哭起来,人们一下子包围上来了,整个街道哭声震天。

裘耀和拨开人群,叫顾平赶快把镇里几个领导找来,现场分工,把镇里的所有人员都动员起来,让派出所人员首先负责疏散所有看热闹的人群。镇领导指派5个主要负责人,每人带一组安排适合的地点、负责做死者亲人的工作。

经过一番努力,大部分围观群众渐渐疏散开了,死者亲属也分批被安排妥当。死者的尸体由民政部门负责先移放到殡仪馆。

随后,裘耀和叫许寿春和顾平迅速调查事故原因,此时他已经清醒地意识到,这起事故并非平时建筑工地的违规操作的施工事故,这是他推行小城镇建设而发生的事故,无论怎么说,这个责任都会直接指向他的。

一下子死了5个人,这对于一个县来说,是一个塌天大祸。因为扣职工工资的事,弄得电视台曝光,省市派调查组调查那么长时间,现在一下子死了5个人,后果可想而知了。

到了下午,裘耀和突然想起皇朴人和市委组织部高副部长陪送吴颖颖来石杨上任,这样的事,他作为县委书记是理所当然地要亲自接待的,可是偏偏发生这样的事,他哪里能放下这样的大事去接待他们呢。此时此刻,裘耀和又多了一分担心,偏偏这事让皇朴人赶上了,也不知道这事传到他那里会是什么样子。

直到下午5点多钟时候,人人都未吃一口饭,未喝一口水,裘耀和感到喉咙里已经干得要冒烟了,端起桌子上的杯子,不管是谁的,也不管是什么时候的水,猛喝几口,这时浦修达来了,裘耀和抬头一看,后面跟着一个女人,裘耀和迎上去:“吴颖颖同志,对不起,没有能够接待你。”

吴颖颖迎上去和裘耀和握着手说:“我都听说了,碰到这样的事也不能怪你呀!”吴颖颖看着裘耀和又说:“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憔悴、疲惫成什么样子啦!”

裘耀和勉强苦笑了笑说:“是啊!不过人间再大的事也压不过死人哪,无论什么事情,一旦人死了就成天大的事,何况是死了5个人呀!”裘耀和转身对浦修达说:“浦县长,许寿春他们正在现场调查,我想县委、县政府要尽快听取调查汇报,及早把调查报告送到省、市政府去。”

浦修达说:“下午皇副市长到石杨后还没说吴副县长的事,就问起尹西镇塌墙死人的事,他说本打算亲自来现场的,但是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没有明确他过问,所以他就匆匆地赶回去了。”

裘耀和又说:“浦县长,尹西镇的事发生后,对上午大会的影响不小吧!”

浦修达说:“本来这样大的事,是县委、县政府头等大事,也是机关上下人人关注的事,大家也知道这个会上由你作重要讲话的,可是你连面都没露,大家必然怀疑发生了什么突如其来的大事,而且会议中途有人得到了消息,所以传说也成了会议期间的头号新闻。”

裘耀和摇摇头:“这叫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呀!”

浦修达说:“外界怎么说,我们不去管他,我们只能说结合石杨县的实际,一句话,改革要深入,事业要前进,发展才是硬道理!”

“我的意思是,”裘耀和说,“调查结束后,马上由镇党委向县委、县政府汇报,连夜把调查报告写好,明天就送到市委、市政府去,争取主动,争取时间。”

夜里2点钟,县委、县政府领导听完了镇党委对事故发生的有关的原因汇报,以及许寿春和顾平两人的调查。事故原因并不复杂,供销社在拆除原门面二层楼房时,为了省时间、抢速度,二层楼顶拆除后,用绳子拉墙体,却不知道下面有工人在场,当墙体坍塌时,5个在下面施工的工人全都被倒塌的墙体砸在下面。

夜里3点多钟,裘耀和一连接到市委领导3个电话,说这事已经被捅到省委、省政府了,有两家报纸的小样稿已经到省委分管领导手上,市委责成石杨县委要从根本上找原因,不能只是就事故进行表面上的检讨,特别是要检讨小城镇建设的指导思路问题。

裘耀和连夜修改了事故报告,第二天上午由副县长许寿春、政府办主任顾平、镇党委书记魏义明直接送到市委、市政府。市委领导看完了报告,严肃地批评道:“你们这是什么报告,这是情况说明,拿回去重写,必须深刻检讨,特别是要检讨小城镇建设的思路问题。检讨不深刻不光是市委通不过,省委那里怎么交代!”

就在这时,这位领导接到电话,石杨尹西镇墙体倒塌死伤农民工5人已经有省里两家报纸见报了。这位领导翻开报纸,气得脸色大变:“你们自己看看,都是重磅炸弹,你们知道有多大杀伤力吗?”

许寿春拿过报纸一看,一条显目的黑体大字映入眼帘:“石杨强行小城镇建设,砸死农民工5人”。另一家晚报也在第一版刊登着:“为搞政绩,不顾农民工性命”。

许寿春气愤地说:“颠倒是非,无限上纲!”

市委领导说:“你还不服气,你们等着吧!省里马上就会派调查组去的。赶快回去重新检讨,市委将根据你们检讨的深刻程度做出处理意见。”

裘耀和看了这两份报纸后,心情更加沉重起来,他甚至意识到这起风波对他的杀伤力远远超过省电视台,《焦点》只不过是曝曝光而已,他并没有明显的过错,而尹西镇这起事故有本质的不同,那可是5条人命!当年大兴安岭的火灾,连中央某部的部长都被追究责任了,何况这起事故是由他决策的小城镇建设而引起的呢?他现在才感到舆论是把看不见的匕首,他不得不对未来作了种种设想,处分、丢乌纱帽……

正文 第九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县委、县政府关于尹西镇事故检讨报告经过反复讨论,再次送到市委又被退了回来,这时正在北京开会的市委书记郭玉顺给裘耀和打来电话:“老裘啊!石杨尹西镇小城镇建设出事了?”

郭玉顺的一句话把裘耀和问住了:“郭书记,你是怎么知道的?媒体真厉害呀!”裘耀和把尹西镇供销社在拆楼房时砸死5个人的情况详细地作了汇报,最后说,“郭书记,这事已经发生了,影响很大,报纸又夸大事实,我当然知道后果是严重的,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的处理。我们给市委、省委的事故检讨报告几经修改,送到市委后,又被退回来了!”

郭玉顺犹豫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把你们县委的事故调查和检讨报告传真一份给我。我提醒你,态度一定要端正,检讨一定要诚恳。小城镇建设要稳妥,工作要得到班子里大部分同志的支持,要让群众理解支持你,少数人暂时不理解的要反复、耐心地做解释工作。”

事故调查和县委的检讨报告传给远在北京的市委书记郭玉顺,两小时后,又接到郭玉顺的电话,让石杨县委再次派人把事故调查和检讨报告送到市委,报告自然没有被退回来,据说由市委市政府加了意见转送到省委省政府了。

中间仅隔了一天,省政府事故调查组就到了石杨。裘耀和觉得事故本身并不复杂,只是一部分人对小城镇建设主要是扣职工工资的事,有抵触情绪,再加上少数人的煽动,趁机大造舆论。

而在此时,省市纪委专案组也在加紧审查蒋开盛和祁明连,仝亮多次想和裘耀和交换意见,可是尹西镇事故牵涉了裘耀和的所有精力,现在仝亮不得不找裘耀和了。本来裘耀和已经约了吴颖颖,吴颖颖从省里来到石杨,他一直忙于尹西镇的事故,没有好好和吴颖颖谈一次话,可是现在省纪委仝处长又约了他,他知道仝处长一定有重要的事和他谈,挂了仝处长的电话,裘耀和就给吴颖颖打了电话,把他们谈话的时间改在和仝处长见面之后。

裘耀和来到省市纪委专案组,省市纪委专案组驻在交通局招待所。这是一幢三层楼,专案组不仅把整个招待所包了下来,连服务员管理人员全部换了武警战士,除了专案组成员之外,凡是被“双规”人员也在这里接受审查。

仝处长已经在办公室等候裘书记了。两人一见面,仝处长说:“裘书记,县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故,把你搞得焦头烂额,我们也帮不上忙,实在抱歉啊!”裘耀和坦然一笑:“仝处长,石杨这地方,人口多,经济欠发达,要用50年时间走完西方300年的路,干部的思想一下子还接受不了,老百姓的习惯定式改变也要有一个过程,尹西镇的事故也就很难避免。我这样说,并非是推卸我的责任。”

“裘书记,这种事不要说在农村,在大城市也是经常发生的,它和那些矿难、投毒之类的事有本质上的区别。”仝处长停了停又说,“当然,正是因为你的改革步子来得大、猛,同时又触及了一些人的既得利益,才会遭到这么大阻力。”裘耀和大笑起来:“仝处长,你说得对,改革其实就是革命,是利益的再调整、权力再分配,而往往是权力拥有者,首先是既得利益者,总是会舍不得,会不自觉地去维护,这自然也就成了阻力。如果怕改革引起争议,怕犯错误,四平八稳地守业,那才是犯罪。”仝处长拍着手说:“说得好,裘书记,省委没有选错人。”仝处长兴奋起来,“所以,裘书记,你尽管放心,我认为省委会正确地对待尹西镇的事故的。好,咱们不说这事了,我请你来,三句话不离本行。”

裘耀和说:“这几天我顾不过来,不知道你们找我什么事?”

“裘书记,”仝处长说,“石杨的案子比我预先估计的情况要复杂得多。现在涉及到的科级干部越来越多,牵涉到县四套班子的一些重要人物。凡是涉及到上面的,我们已经和有关部门通了气,县管干部由县纪委去办。”仝亮继续说,“现在我们准备把成正震‘请’进来,他是副县长又兼着财政局长,财政局长可是个重要位置,怕影响你们的工作,所以请你来商量一下。”

裘耀和犹豫起来了,沉默了一会儿,说:“成正震的问题到底有多大?能不能从宽处理?”仝亮说:“现在还不好说,现在县财政局有3名工作人员手里拿着材料,每天一上班就到我们专案组,不处理就要上北京去,所以我们决定先把他‘请’进来,希望他把问题说说清楚,至于怎么处理,那是下一步的事情。”停了停,仝亮又说,“毕竟他还年轻,看看他认识问题的态度再说吧!”

“那就按你们的意思办吧!”裘耀和说,“财政局的工作,县委在考虑吧!”仝亮又说:“裘书记,尤义兵虽然调走了,但是他的问题主要捏在石杨任县委组织部长时发生的,我们也决定对他‘双规’。这价人在担任组织部长期间问题很严重,主要是买官卖官,表面上很老卖,城府很深,可贪得很啊!这种人怎么能当组织部长呢!”

裘耀和气愤地说:“这样的组织部长要严惩,管理干部的人去荬官,这和旧社会拿钱捐官有什么两样!你们看,石杨的干部队伍玻搞成什么样子了?你手里的乌纱帽要卖,就必然有人来买,我们在惩治吏治腐败的同时,要研究用什么办法来制约这种个人说了算的绝对权力。我想,假如提拔一个干部,在酝酿过程中公示给广大群众,让群众来监督,让媒体来帮助监督,是不是能够让那些买官卖官的人难以得逞呢?”

仝亮笑笑说:“裘书记,说点题外话,我们在办案中也听到不少洋众对你的评价,尽管你在扣工资问题上,或者说尹西镇的事故问题上,也有人有不同看法,但是,大多数人都赞扬你,说你是‘清官’。”

裘耀和一脸严肃地说:“我不愿意当所谓的‘清官’,难道官只有清官和贪官两种吗?现在我们的干部队伍里有不少都是无所事事的‘混官’,这些官未必也是好官。老实说,仝处长,现在许多制度还不健全,在法制还没完全建立的情况下,尤其是像石杨这样经济欠发达地区,我只能硬着头皮来冒着许多风险干事,比如说扣工资来修路的事,石杨要发展,不解决路的问题不行,可是解决路的问题,需要钱,县政府穷得叮当响,拿不出钱怎么办,等到哪天天上掉下来钱吗?可能吗?还有干部问题,我能任其下去吗?那我对得住石杨150多万老百姓吗?我同样不能等哪一天各方面的制度都完善了,等我们的国家完全成了一个法治国家了,再来慢慢解决这些问题呀。你以为我愿意成为历史上的海瑞、包拯吗?那是一种悲哀!包拯是大清官,是老百姓期盼的清官,可是,他依然改变不了中国几千年封建统治的现实。所以我不是为了当清官,当包丞式的清官。我们要努力把我们的社会建设成一个法治社会,这才是目的。”

“好,说得好!”仝处长拍着手说,“裘书记啊,了解一个人,只有通过零距离的接触,我坚信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裘耀和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我是为了建立一个法治国家而迈出痛苦的一步,比如战争是为了和平一样,众所周知的朝鲜战争,当年美帝国主义侵略朝鲜,而中国为什么要出兵?那是为了全世界的和平。现在有那么一些官员,有了权位,却躺在权与利的位子上图个人的利益和享乐,样样事都循序渐进,一切都求四平八稳有的则是考虑自己的生财之道,为子女、为自己将来着想,而如过有那么一些掌握一定权力的领导干部,不惜打破常规,以身犯险这样的干部当然面临着许多风险。在许多领导干部中,有的人也很有能力,但是他们缺少魄力,说到底,他们还是想自己想得多了。”

这时电话响了,仝亮拿起电话:“喂……好,你们马上准备汇报。”

裘耀和站起来说:“仝处长,我们改日再谈吧!”裘耀和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仝处长,关于成正震的问题,我想单独和他谈谈。”

仝处长犹豫了片刻:“裘书记,恐怕来不及了,这样吧,他‘过来,之后,你随时可以和他谈,我们也很理解你,毕竟他还年轻嘛!”

裘耀和说:“是啊,有时一个人一时犯错误,也是可理解的。”

成正震是在家吃晚饭时被市纪委带走的,当时他没有像蒋天盛那样冒死反抗,当纪委的两个同志进门时,他已经吓得全身颤抖!

裘耀和接到纪委专案组的电话,立即赶到专案组。仝处长拉着裘耀和的手说:“裘书记,成正震被我们‘请’来了;在我们和他话之前,你不是要见见他吗,我们也希望你的谈话能对他起到一定的作用。”

裘耀和点点头说:“我也不希望原来县委、县政府的领导班子里出现那么多问题。”

仝处长推开一问宿舍的门,成正震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仝处长说:“成正震,裘书记来看你了。”说着退了出去。

裘耀和看看成正震,又看看房间,这是一间普通客房,两张单人床临墙摆着,对面两张单人沙发。见到裘耀和,成正震主动站了起来,脸上没有笑容,哭丧着脸说:“裘书记,我……我……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裘耀和示意成正震坐下来,随后坐到对面的床上,说:“小成啊!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时候来见你吗?我们虽然相处还不到一年时间,但是我作为县委书记,我必须对我身边的每个干部都要负责任。在县里,一个同志能够到了副县长这样的位置上是十分不容易的事,何况你还年轻。一个人犯错误是难免的,我想一个干部对自己的问题,应该有一个清醒的认识,这叫大事清楚。按说,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和你说这些话,但因为我毕竟是县委书记,我要对你负责,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

成正震低着头,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想想自己三十来岁就当上了副县长,在石杨县从上到下,只要一说到他成正震,谁不羡慕。他当然从内心深处深深地感激皇朴人,感激尤义兵。后来,当他得知皇朴人即将调离县委书记的岗位时,同样有些失落和担心,可后来确信皇朴人提拔为副市长时,他又为之庆幸起来,不管是谁来接替县委书记,毕竟有皇朴人这棵大树呢!在裘耀和到任之后,当天晚上他居然送去20000元钱,当时被裘耀和拒绝了,从那以后,只要一见到裘耀和,心里就怦怦直跳,甚至觉得自己太冒失、太冲动了。他渐渐地由担心变为恐惧。实际上自从裘耀和到任之后,裘耀和的种种举动,特别是安宜斌被“双规”,粮食局“政治局”、“书记处”的解散,以及祁明连和蒋开盛被“双规”,他几乎到了坐立不安的地步,天天夜里不是失眠就是做噩梦。当纪委的人敲开他家门的一刹那,他简直一下子魂飞魄散。然而,当裘耀和来到他面前时,他的心里是仇恨,是惶恐,是悔恨!一时间,心里翻腾着复杂的波涛,成正震在一阵茫茫思绪之后,立即想到未来,也许能在裘耀和身上力挽狂澜,于是他抬起头,还未张口,就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裘耀和安慰道:“悔过也是痛改前非的一种表现,尽管有些错误犯了就难以回头,但是只要诚心改正,组织上也会实事求是的。”一阵伤心之后,成正震擦干了眼泪说:“裘书记,我一定不辜负你的希望,彻底洗刷自己的灵魂。”

中间只隔了一天,成正震就解除了“双规”,回到副县长和县财政局长的岗位上了。这不仅让许多干部刮目相看,成正震自己也大有劫后余生的感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犹如泉水一样直往外冒。

当天晚上,上门慰问祝贺的人络绎不绝。成正震就在天鸿大酒店摆了四桌,宴请亲朋好友。酒过三巡,成正震已兴奋不已,端着酒杯,拿着酒瓶一桌一桌举杯感谢,壶到杯干。

第二天,成正震仍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于是特地用他在县政府的“18”号奥迪专车,来到省财政厅,几乎是每个处室都一一走访拜会,当有人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时,他居然低声笑道:“有惊无险!有惊无险!”成正震被“双规”的当天,省财政厅的处长们几乎都得到了消息,可是仅仅两天后,成正震又满面春风地出现在省财政厅,这无非证实了成正震并没有什么问题。

从财政厅出来,成正震的余兴未消,他开始不停地给在省城工作的同学、朋友打电话,晚上,他又在中山饭店办了两桌高档酒宴,宴请来自省级机关各单位的同学和朋友。这当然是一场不寻常的酒宴。成正震虽然不知道这些朋友是否知道他在被“双规”的一刹那对人生的绝望是什么滋味,但是他断定,他被“双规”的消息一定会在闪电之间传遍他的这帮同学、朋友的耳朵里。

在省城风光了两天,成正震踏上回归的征途,一路上,他的手机响个不停,直到快回到石杨县城时,他的心才稍稍平静一点,然而,就在这时,接到一个令他心烦意乱的电话。“正震吗?……你在哪儿?”

“哦!皇……老板,”成正震心头突然一凉,握着手机的右手颤抖了两下,“我……我在上班,你……有什么事吗?”

“你现在怎么样?怎么了,你是不是病了?”

“你马上到我这里来一趟。”

“现在?”成正震有些慌张起来,“我正有事呢?改……改时间行吗?”

“你有什么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被他们请进去了,又被放出来了,你忘乎所以了,你现在在省城,对吧!你……你……你呀,你怎么能,哎!我怎么说你呢?”

“我……我……皇老板……好,好,我马上就过来。”

成正震突然间如同掉了魂似的,对驾驶员说,“改道,改道去市里。”

从失魂落魄到异常兴奋,现在突然间又如同掉进冰窖一般,成正震如同梦一般地被带进这座城市,直到驾驶员提醒他,他才在恍惚中下了车,像从云端跌进万丈深渊,身体有些飘飘荡荡之感,心头是欲呕不呕,面色苍白得可怕。

他的手机又响了,手机响了好半天,成正震才从恍惚中接通电话,现在他才想到,他将见到让他忐忑不安的人。

见到皇朴人,成正震如同遇上一只怒吼的狮子,吓得他像一只小绵羊,不敢看他。

“你说,”皇朴人怒吼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以为你没事了,你就得意忘形了!我告诉你,这是纪委办案的一贯手段,其实你从离开专案组那一刻起,你的一言一行都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你。好啊!你出来的当天就请客喝酒,还到省财政厅炫耀一番,你怎么如此不成熟?你知道你这样做,罪加一等吗!你的大祸已经临头了!”皇朴人激动得两只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成正震像挨了电击一样,浑身颤抖着,他只觉得心脏凄楚得发胀,胀得几乎把胸膛就要裂开了,他突然感到手是冰冷的,脚是冰冷的,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压迫着他。

“还有,”皇朴人睁大双眼,瞪着成正震,“你怎么到纪委专案组这么快就出来了?你都说了些什么,把责任都推给别人了,我看你是昏了头!”

成正震胆怯地低着头,像犯了罪的囚犯:“我……没……”

“没什么?说……”皇朴人更加凶狠起来了,“你不说他们就让你出来了……”

突然成正震的手机响了,他慌慌张张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刚瞥一眼手机上的号码,急忙把脑袋藏进胳膊里,低声说:“喂……是……我……”

可是对方的声音却很大:“是成正震吗?我是裘耀和,你现在在哪里?”

成正震的脸涨得通红,吓得他两手捂着手机,偷眼瞥一下皇朴人。

“小成,怎么吞吞吐吐的,你讲话声音大一些。”裘耀和说,“告诉我,你这两天都去哪里了?啊?”

“我……我马上就回去!”成正震急得脸上直冒汗,“我……在外面有事……”

“小成,你让我怎么说才好呢!”裘耀和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你要出去办什么事也起码向我打个招呼,好了,你必须马上赶回来!”

挂了电话,成正震更加恐慌了,抖抖索索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皇朴人说:“谁的电话?”皇朴人瞪着成正震,“你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鬼鬼祟祟的,是不是他……”

成正震更加慌了,“我还要工作嘛!我……我得赶快回去了。”

成正震好像逃犯一样,出了皇朴人的宿舍。

回到县里,已经是晚上7点多钟了,成正震不敢犹豫,也顾不得吃晚饭,拨通了裘耀和的手机:“裘书记,我是成正震,你在哪里?”

裘耀和说:“我现在正谈事情,你先回家老实呆着吧!”

成正震如同头上浇了一盆凉水,握着手机的手,半天没动。回到家里,无心吃饭,心事重重地躲进书房里。老婆几次喊他吃饭,他都躺在沙发上没动。成正震的心越来越沉重,过了一会儿,门铃响了,他在书房里感到一阵心惊肉跳,这时听到老婆的开门声,接着又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成正震在家吗?”

成正震在书房里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在这一瞬间,他屏住呼吸,接着是老婆的声音:“请问你们是……”

“我们是纪委的。”

成正震吓得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此时老婆推开书房的门,纪委两个同志随后进了书房,成正震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请……请坐……”

“成正震,成副县长,你这两天忙啊!”纪委的一位同志说,“请你到我们那里去一趟吧!”

“这……怎么……”成正震紧张得语无伦次。

成正震的老婆吓得哭了起来,上一次丈夫被纪委“双规”时,她并不十分紧张,可是随后经历了抄家之后,她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丈夫“双规”回来后,她虽然也感到意外的惊喜,但她受了惊吓的心脏并没有完全平静下来,现在纪委的人再次要带走丈夫,她好像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其实在仇和的心里,无论县里的工作千头万绪,把经济搞上去,才是他要抓的各项工作的根本。他把吴颖颖从省里要到石杨当挂职副县长,目的是想让他从省里搞些项目过来。由她抓招商引资,在短时间内把石杨的经济搞上去。想到这里,仇和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吴颖颖了,吴颖颖来了已近半个月,他作为县委书记,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和吴颖颖谈过一次话,现在他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务,亲自来到吴颖颖办公室。

仇和一坐下就说:“老同学,你一定骂我太官僚了吧!你来了10多天,居然没把你的工作安排好。”

“不,不,不,仇书记。”吴颖颖笑着说,“省里那些处长们悠哉悠哉的,一张办公桌,三个兵,也是正处级干部,可没想到一个县委书记责任如此重大!”

“但是,”仇和说,“颖颖,自古以来,旧社会的县衙也好,今天的县政府也罢,都是希望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所以工作千头万绪都必须抓住这条根本。改革开放10多年来,让农民富裕起来,一直是各级政府的头等大事。石杨是一个拥有150多万人口的大县,可是这些年来,老百姓还处在温饱线上,甚至还有20%的农民连温饱问题都没有解决。1996年石杨县的GDP只有32亿元,人均财政收入只有76.25元,排在全省最末位。而1996年江阴市的GDP达到218个亿元,人均财政收入达1112元多。是石杨县的15倍。俗话说‘贫贱百事哀’。我敢说像华西村,或者说苏州、无锡那里的农村不可能出现像石杨县这样缠住领导后腿的锁事。”

“仇书记!”吴颖颖刚说了三个字,就被仇和打断了:“颖颖,现在只有我们两人在一起,你不得这样称呼我,叫我老仇,或者称仇和,在公开场合那另当别论了!”

吴颖颖笑笑说:“那我称你老同学吧!自从我踏上石杨这块土地的那天,尤其是看到你连那样重要的会议都没有参加,当时我一听说尹西镇出了那样的事故,真的吓死了。市里要写检讨,媒体曝光,调查组进驻,说真的,我真的有些同情你,担心你。”

裘耀和说:“老同学,你如今也算是县官了,天下最真实的官有两个,一个是宰相,一个是县官。能当好省长、市长的人未必能当好县官。何况中国人的评判标准总是二元化,不是对,就是错,不是好人,就是坏人,有没有一个模糊的?”

吴颖颖说:“我这算什么县官呀!再说了,我感到在一个县里所有的常委、副县长都躲在书记、县长这棵大树下享清福。”

“不行,”裘耀和严肃起来了,“颖颖,我不是让你到县里来混位子享清福的,我是要你为石杨人民办实事的,你的压力不会小,你得马上想办法,招商引资,不仅你自己要想办法招商引资,还要带动全县干部都要积极行动起来。你来之前,县委已经研究过,将县经贸委更名为招商局,局长副局长面向社会公开选拔,目的是让你把全县的招商引资工作搞上去,改变石杨县的贫穷面貌。”

吴颖颖说:“我在来石杨之前,就找了一些人,人家对石杨这样一个穷县态度都不那么积极。后来我又找到当年在外贸公司认识的一个叫丁桓的商人,此人做过服装生意,做过药品代理,现在在上海郊区办一个医疗器材工厂,这些年在商场上摸爬滚打,手里也有些钱。我给他打了电话,他倒很爽快。我到石杨之后,这几天你一直很忙,我又和他联系过,他说初步决定在这里投资一个医药器材厂。我很高兴,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最近我想请他来实地考察一下。这段时间我也转了县城看了看,现在石杨县城已经很像样子了,主街道都已经改造,步行商业街正在招商,我觉得凡是有眼光的外地商人,在这里一定会大有作为的。”裘耀和笑了起来:“好啊!到底是老同学哟,希望你干得更出色,我一定为你论功行赏。”

吴颖颖也笑了起来,笑得那样天真烂漫:“我也不要什么论功行赏,大学毕业到省里干了那么多年,什么名堂也没于出来,这个社会啊,还是要提高女人社会地位的,不然为什么要设立‘妇联’?你们男人怎么不设立‘男联’?”

“颖颖,你说得很有道理,你看石杨县四套班子里没一个女人,所以我把你给请来了。”裘耀和说着站了起来,走到门外,大声叫浦县长。浦修达随后来到吴颖颖办公室。裘耀和说:“浦县长,吴副县长来之后我一直没有和她交换意见,刚才我们谈了一下,她的很多想法很有见地,县长常务会认真研究一下,要给她一个很好施展才华的机会,当然,县委会鼎力支持的。”

浦修达说:“裘书记,你就放心吧,吴县长在省里搞了那么多年的外贸和经济工作,现在来石杨支持我们的工作,我是理所当然地尽一切努力给她创造良好的环境。”

谈得正深入的时候,尹西镇事故调查工作组组长秦为浩打来电话,裘耀和一接电话,秦为浩说:“裘书记啊!对不起,还要打搅你一下,关于尹西镇事故调查中有些问题还要再和你谈谈。”

裘耀和说:“没问题,我会努力配合你们的调查,我马上就过去。”合上手机,裘耀和说:“浦县长,你和吴副县长再认真研究一下,我也希望尹西镇的事故有一个结论性的意见,否则分散我们的精力。”

裘耀和走后,吴颖颖便和浦修达正式谈了自己招商引资的具体想法,浦修达当然非常高兴,其实他对裘耀和提出来的县处级领导每人必须完成的引资任务和乡镇、部委办负责人的招商引资任务,内心是有不同看法的,有些人别看也当个什么书记、乡长、副书记,在县直机关也是什么局长主任的,可不少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外面连一点关系也没有,出了石杨县就两眼一抹黑,和谁说招商引资呀!现在听了吴颖颖的想法,他才感到招商引资有了点眉目。

当天晚上,吴颖颖便给丁桓打了电话,邀请丁桓来石杨实地考察,尽快落实投资意向。丁桓不仅满口答应,而且说明天就到石杨,吴颖颖说要亲自带车去接他,丁桓说,不用了,做生意的人是讲究效益的,吴颖颖去一趟也造成经济上的浪费。这样一说倒让吴颖颖十分感动了。放下电话,吴颖颖便把丁桓明天就来石杨的事报告了浦县长和裘书记。自然县委县政府当作头等大事来办,浦县长只说来不及准备,怕丁桓对投资环境不满意,可吴颖颖说没有必要搞那些虚假的东西,这是实实在在地做生意,又不是骗人,而且凭她的感觉,石杨县城虽然地处经济欠发达的北江农村,但是目前的城镇建设已经有了相当的规模。

把工作做了些安排,吴颖颖又给丁桓打了电话,说她明天在家专候,等丁桓快到石杨时她一定出城迎接。其实吴颖颖给丁桓打电话时,丁桓正在省城,但他没有告诉吴颖颖。第二天中午,吴颖颖又打电话问丁桓到哪儿时,丁桓说他已经快到石杨了,现在正在205国道上,再过半小时就要进县城了。这时吴颖颖才慌忙拉上办公室主任顾平,乘上县政府那辆最好的奥迪轿车,去迎接丁桓。

吴颖颖的奥迪轿车刚刚出了县城,远远望见一辆奔驰轿车,挂的是888黑色牌照。不用问,除了丁桓还有谁会有这样的车,这样的牌号。吴颖颖下了车,奔驰轿车已经在她身边停了下来。果然是丁桓,吴颖颖一边握着丁桓的手,一边说:“企业家就是不一样啊!雷厉风行,说干就干,难怪你能发财。”随后把顾平介绍给丁桓。这时吴颖颖才注意丁桓,说起来他们已经有多年不见面了,几年前,他们认识时,丁桓只有三十六七岁,吴颖颖小他三四岁。吴颖颖属于那种漂亮而且大方正派的女人,那五官、那气质,简直是中央电视台节目主持人周涛的翻版。丁桓第一次见到吴颖颖,看她的目光似乎直了,半天也移不开。当时丁桓以为吴颖颖还是一个20多岁的姑娘,后来知道她不仅结过婚,而且孩子已经5岁了,也就只好饱饱眼福作罢了。

接待丁桓的规格在石杨县是一流的,但是却被丁桓取消了。让吴颖颖和浦县长吃惊的是,丁桓不是那种牛气冲天的商人,中午居然只喝两杯干红,午饭后也不休息,提出不用车,不要大队人马陪同,只要吴颖颖陪他随便走走,谈谈情况。

下午近4点钟时,丁桓说他已经不用再考察了,决定投资800万人民币在县城疗医药器材厂,主要生产一次性针筒、吊针,以及棉签等等属于一次性消费的医疗用的器材。预计当年收回成本,第二年全部效益将在800万~1000万元。吴颖颖兴奋不已,当即给裘耀和打电话,可是裘耀和接电话时,吴颖颖只听见对方传来许多人吵吵闹闹的声音,裘耀和在电话中只是“噢噢”。

后来吴颖颖才知道,裘耀和被前进乡40多个上访农民围在县委大楼里。

正文 第十章 悲惨的往事

裘耀和得知丁桓要来石杨,心里也异常激动,他的本意是先让县长浦修达和副县长吴颖颖接待,考察结束后,他再一并听听丁桓对石杨投资的具体意见,谁知中午接到办公室电话,说前进乡有几十个农民围在办公室,一定要见县委书记裘耀和。裘耀和一听说有几十个农民在等他上访,他就心急如焚了。因为他自己规定一条规矩:凡来县里上访的群众,一律不准草率地处理,更不准轻易动用公安干警,避免矛盾激化。他在电话里并没有问前进乡农民为何来上访,但在他印象当中,就在不久前他接到一封人民来信。

此信反映两年前时任前进乡党委书记的安宜斌曾经压制了一起村干部腐败案件。这封信,他没有简单地批转,准备亲自查清事实,给农民一个满意的答复,没有想到农民们找上门来了。

裘耀和到石杨任县委书记后,设立了书记县长信箱,凡是群众写给他的信,他都要亲自处理,即使是批转给有关部门的信,也要求该部门必须按时给他报结果。

裘耀和在石杨县的集资修路问题,尽管省电视台曝光后,省市调查组也作了调查,有的报纸也作了报道,可为什么始终矛盾不突出呢?其实许多人也都知道,全国许多地方发生了干群矛盾,那是因为农民负担问题,农民生存受到重大压力,基层干部趁机巧取豪夺,农民不堪重负,为了生活而群起反抗。而干部吃的是国家俸禄,扣除10%的工资,并不影响到他们的生活质量。这一点,让石杨县150多万人民心中暗暗佩服裘耀和。事实证明裘耀和没有因为公益事业让农民出一分钱,在这个问题上裘耀和的头脑是非常清醒的。

当裘耀和一脚踏进县委办公室一楼大厅时,就被40多个农民围住了。裘耀和知道,群众上访都是有切肤之痛,有无处申诉的冤情,要查清事实,这是一个好机会。于是把他们安排到会议室,派人先打来开水,随后把农业局、公安局、检察院、法院、纪委、农工部等,凡是与农民反映问题有关的部门领导都找来了。裘耀和和几个副县长亲自听取农民们反映3年前发生在前进乡的所谓的农民闹事的“清明节”事件。

1994年4月1日,春天的温暖已经到来,仍然处在贫困中的前进乡清塘村近百户、400多口人的农民,按照历史遗留下来的习俗,拿着几个鸡蛋换点钱,买点鬼钱,准备在清明节去祭扫已故的亲人。其实清塘村的近百户农民除了村里几个主要干部,几乎家家户户的日子都很艰难,全国大部分农村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石杨县是全省有名的贫困县,人均收入只有70多元,排名全省末位,而前进乡的清塘村由于地处沂河岸边,地势低洼,大涝大灾,小涝小灾,村民们的日子和20多年前没有什么两样,可是村干部总是编出花样横征暴敛。逆来顺受的村民们就这样默默地承受着,然而退伍回乡的共产党员张加民看不下去了,想到《党章》,想到一个共产党员的权利,他和另外几个年轻人把要求清查村里账目的信交给乡党委,并寄到县人民检察院。

可是账还没查,当时任乡党委书记的安宜斌居然把张加民,以及魏新华、卢九德、张家全4人要清查账目的事告诉了村长张裕富,不久他们寄到县检察院的人民来信又转到安宜斌手里,安宜斌不仅没作处理,干脆把这封人民来信交给了张裕富。

张加民他们不见上面有任何反映,就不断上访、写信,同样,每次上访、转回的信,也都落到了张裕富的手中。张裕富在村里那是一言九鼎,20多年来,凭着他的蛮横,凭着他的4个儿子,这个村长如同铁打的帽子,始终牢牢地戴在他的头上,谁也奈何不了。不仅在清塘村,连前进乡大部分老百姓都知道清塘村有个“南霸天”。

张裕富不是党员,可他这个不是党员的村长却能一手遮天,乡党委也曾配过村党支部书记,外村调来的人只要不听张裕富的,一年不到就自动走人,本村的党员却又因为孤门单姓当不了,于是张裕富也曾动过脑筋想入党,以便把支部书记和村长这个大权掌握在他一个人手里,可是无奈入党是要全体党员举手的,可是这些党员就是不举手,他也就人不了党。如今,张加民当了几年兵回来了,在部队还入了党,现在居然领头要查他的账,张裕富感觉到了,这不光是查他的账,明显是在动摇他的村长地位,如果不把他的气焰打下去,下一步这小子必然要当村党支部书记了。他想来想去,趁着安宜斌这个草包还在这里当党委书记,必须解决这个眼中钉。

1994年4月1日上午,张裕富把乡里两个治安联防队员请到家中,酒足饭饱之后,让人通知张加民到他家去看账,张加民似信非信,抱着有理走遍天下的心态,兴冲冲地去了张裕富家,一进门,张裕富便指桑骂槐,张加民一看来头不对,就想离开,谁知张裕富两个儿子和联防队员拦住去路,大打出手。

张加民被叫走后,父亲放心不下,赶快去找魏新华,魏新华跑去拉上卢九德和张家全,赶到张裕富家一看,张加民已经被打成血人。他们救出张加民,双方动了手,两个联防队员也被打了一顿,逃回乡里。

第二天,张加民、魏新华、卢九德、张家全等村民到了乡政府,要求严惩打人凶手张裕富和乡里的两名治安联防队员。这时乡党委书记安宜斌牵扯着一条大狼狗说:“你们聚众殴打乡村领导干部,我正要派人去找你们呢!”话音未落,派出所几名干警已经站在门口,张加民一看来头不对,一边偷偷地对张家全说:“你赶快想办法溜出去,回村叫人。”一边大声说,“你们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不调查事实呢?”

安宜斌说:“不需要调查,乡里两个治安联防队员被打伤,有村长张裕富证明,还不够?这事乡党委管不着,由派出所处理,按照法律办事!”

说完安宜斌牵扯着狼狗就走,张加民上前挡住安宜斌,安宜斌大声叫道:“让开,我告诉你,我的狼狗不认人,我的枪不认人。”说着,安宜斌手里的狼狗张着血口,伸着舌头,冲了过来,吓得张加民倒退几步,就在这时一个30多岁的年轻人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出现在乡政府的院子里,他说:“安书记,你什么时候驯起警犬来了?”

安宜斌愣住了,盯着年轻人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地说:“哦,哦,哦,是纪委的耿……耿……科长吧,你……你怎么,什么时候来的?”安宜斌的脸上换了一张脸谱,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把狼狗的链子交给身边的工作人员。

“发生什么事了?看你们这样剑拔弩张的样子!”耿科长又对张加民他们说,“你们怎么跑到乡政府来了!”

“耿直。”张加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来得正好。”

安宜斌上前拉着耿直说:“耿科长,你一定有要事,走,到我办公室去谈!”

耿直推开他的手说:“他们都是我同村邻居,你先去,我马上找你。”

安宜斌有些不快地说:“你也劝劝他们,昨天他打了村长张裕富和乡里的治安联防队员,现在又来乡里找事!”

张加民有些激动地说:“耿直,你相信我们疯了吗,我们吃饱了撑的?我们难道不知道打人犯法吗?何况人家掌握着大权呀!”

耿直笑了笑说:“在哪里发生的事?”

张加民说:“在张裕富家里。”

耿直又问:“那乡里两个治安联防队员怎么也会在张裕富家呢?”

安宜斌一时回答不出来了,红着脸说:“大概巧了吧!”

张加民说:“张裕富把两个治安联防队员请回家,中午喝得醉醺醺的,派人把我叫了去,他们借酒发泄,二话没说,就把我打倒在地,幸好魏新华他们几个人赶到,双方发生争执,两个治安联防队员慌了,害怕事情闹大了,惹来麻烦,不顾一切地跑了!”张加民指着自己被打得青紫一大片的脸又说,“这些年来我们村乱收钱,收的钱又不知去向,我们要求清查账目,可是那些信又都转到张裕富手里了,他就找机会报复我们。”

耿直说:“你们先回去吧!这事以后再说,我有点事,下午回去看看。”

安宜斌只好挥挥手,让派出所的干警退了出去,这时张家全带着近百个村民赶到乡政府,张加民迎了出去,对大家说:“回去吧,今天幸亏遇上耿直,不然后果不知会是什么样子了呢?”

耿直的老家就在前进乡清塘村,10岁时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去外地,跟着爷爷奶奶读书,可他自幼好学,成为全村第一个大学生,这次耿直因为乡里一个干部违纪问题,来乡党委核实材料,顺便回家看看年迈的爷爷奶奶。

对于安宜斌其人,耿直太了解了,当年把他乡党委书记职务免掉时,耿直就参加过对他的考察。在皇朴人手里把他晾了一段时间,突然莫名其妙地重新又出任前进乡党委书记,安宜斌到前进乡不久,人民来信就没断过。但他没有想到村里的这些从小的邻居、朋友会和乡党委书记发生这样的冲突。

耿直尽管在村里也做了些工作,但是他知道,村民们和村长张裕富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他只能耐心地劝了又劝,临走时也对安宜斌做了一些工作,希望他能解决好村民们和张裕富之间的矛盾,安宜斌也满口答应了。

耿直走后的第三天,安宜斌接到县纪委副书记刘永松的电话,叫乡党委组织人员对各村进行清账,并向群众公布。随后乡政府派来财政所长和两名会计对清塘村进行清账。村民们推选张加民、魏新华、卢九德、张家全等8名代表,组成了联合清账小组。

对于这次清账,完全出乎张裕富的意料之外,因为这么多年,村里是他说一不二的,经济上也是一手遮天的。他找到安宜斌,问是什么意思,安宜斌说:“这都是耿直在背后支持他们,县纪委打电话来,我不能不做做样子。”

张裕富知道乡党委书记安宜斌的底了,就到处放出谣言,说谁敢出头,他就要杀谁全家。

清账开始时,张加民他们清账小组仗着乡党委的支持,认为张裕富不过是狗急跳墙,说说大话而已,根本没当回事。

平日大家对张裕富任意增收的苛捐杂税,恨之入骨,卖一头猪要交村里50元;盖房要建房费,少则150元,多达500元,交多少,凭他一句话,谁请他吃好喝好,满意了就少交,不满意就多交;计划生育罚款,更是无法无天,随心所欲,而且全是打着白条不入账。

20多年来,清塘村从没有让全体村民行使民主权利,但是张裕富就是稳稳当当地当这个村委主任。村里近百户人家,家家房子都是几十年的破房子,可他4个儿子家家都是独宅独院的瓦房,而张裕富独宅独院的瓦房拆了又建了一幢二层小楼,贫富悬殊,让任何人看了都心中不平。

张裕富眼看自己这些年来的罪行要暴露了,他首先买通了乡财政所长祁三平和两名会计。祁三平装病多天不到村里来,这天张裕富带着4个儿子把账抢走,并和张加民他们厮打起来,这时清账小组除了张加民,还有魏新华、卢九德和张家全,其余4个人都未来。张裕富除了4个儿子,还有一帮打手张毛四、侯天下等。张加民他们又没思想准备,在厮打中,张裕富的4个儿子个个从身上拔出匕首,首先向张加民身上连刺3刀,张加民当即倒在血泊当中,接着魏新华又被刺倒在地,卢九德和张家全都身受重伤,夺路逃走。

不知是谁报告了派出所,胖所长苟学仁还算有点人性,让人把张加民和魏新华送到医院,当天夜里张加民因为脾脏被刺破,出血太多而死亡,魏新华还在抢救当中。

这天正是1994年清明节,阴沉沉一天,到了晚上下起雨来,整个清塘村400多名男女老少,都沉浸在巨大的惊骇和悲痛之中。

第二天县公安局来了几个人,在村里调查了一天,最后结论是农民斗殴,双方都有重伤。

耿直听说村里发生这样的悲剧,认为自己对张加民的死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回到家乡详细调查了情况,写了一篇近2万字的《清塘村流血事件的真相》,亲自找到皇朴人,说明自己亲眼目睹和调查的真相,又将调查稿分别交给当时的县检察长和法院院长。

第二天皇朴人把耿直找到办公室,说:“耿直同志啊!你是县纪委干部,说话办事举足轻重,不能带着个人情绪,更不能片面,你所反映的情况,我了解过了,不是你说的那样危言耸听,而是与清账毫无关系,这种事也不是纪委管的,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免得惹一身骚。”

当时耿直气得简直要发疯,好像觉得天地间陡然一片暗了。

平日满嘴大道理的堂堂县委书记,怎么就突然间变成失去人性的动物了呢?于是耿直申辩道:“4月1日我回家那天,正碰上张加民他们到乡里找安宜斌讲理,要求清查村里的账,后来……”

“不要说了,”皇朴人火了,“谁给你权力,我看你不知道自己有多重,你凭什么跑去村里调查,你这调查能说明什么问题?”

耿直当时是嚎啕大哭离开皇朴人的办公室的,一口气跑到塘河闸,面对呼啸凛冽的寒风,面对扣在头顶上锅底一样的灰蒙蒙的天空,他仰天长叹:“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可是,当他决定跳下浪涛翻滚的河水时,他想到了妻子、女儿,想到了清塘村的乡亲们,他怀着希望活了下来。

听到这里,裘耀和一直含着眼泪的双眼,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他的手颤抖着,终于,拍着桌子,大声吼道:“戏谑法律、践踏法制!”随后他说,“现在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决定,由县委常委、纪委书记汪益鹤同志牵头,检察院、法院、公安局、农工部、农业局各派出一名得力干部,立即前往前进乡清塘村,尽快查清事实,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犯罪分子,无论他有多大后台,无论他有多大本领,该杀的要杀,该坐牢的要坐牢!这还了得!”

这时,40多名清塘村农民感动得哭了起来,他们几乎在刹那间,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裘耀和和在场的领导把村民们拉起来。

此时天色已晚,裘耀和对顾平说:“顾主任,请你去安排一下,给村民们每人一碗面条,然后用大客车把他们送回去。”随后又对村民们说:“乡亲们,你们反映的问题不仅是基层干部犯法的问题,更说明农村普遍存在着的向农民乱派款、乱收费的问题。早在1985年,党中央国务院就下达了《关于制止向农民乱派款、乱收费的通知》;1990年2月,国务院又发出《关于切实减轻农民负担的通知》;9月,党中央和国务院又联合做出《关于坚决制止乱收费乱罚款和各种摊派的决定》。中央这些重要文件下发那么多年,我们许多地方的干部仍然我行我素,置若罔闻,拒不执行中央文件,甚至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清塘村的问题,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我们要借此机会认真解决好农村的‘三乱’问题。请大家相信县委、县政府,我们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们国家一直在强调要建立一个法治社会,然而,连一个小小的村主任就如此无法无天,这还得了!”

裘耀和送走了上访的40多位农民,心中难以平静,为什么那些措词严厉的文件发了又发,以至反复强调“不许”、“严禁”,然而到了乡村,谁来落实谁来操作?有的地方采用愚民政策,这些文件根本没有落实下去,以至于,决定取消的,没被取消;决定纠正的,没被纠正;决定暂缓的,也没有被暂缓,相反,而是出现了比原先更多、更烂、更荒唐的分摊项目。于是,对农村中“三乱”的限制与治理,也就变成了“割韭菜”,或者说是“刮胡子”,割了又长,刮了又出。

清塘村的事情这么大,为什么一直没有引起领导们的重视,安宜斌的乡党委书记干不下去了,却到县水利局当局长。裘耀和越发感到问题的复杂性。安宜斌“双规”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涉及到前进乡清塘村这起“清明节”事情,还有他始终没有见到的关键人物耿直,他似乎感觉到,蒋开盛他们为什么如此恨耿直的另一个原因了。

于是裘耀和给汪益鹤打了电话:“老汪啊!安宜斌的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了?”

汪益鹤说:“他倒是肯交代的,有些东西我们并不掌握,他也交代了。”

裘耀和问:“他说到关于前进乡清塘村‘清明节事件’了吗?”

汪益鹤说:“没有,我们也并不掌握多少,我也是刚刚在接待清塘村上访的村民时才听说这事的。”

“那你们提示一下,看看他在清塘村那次清账中干了些什么。”

裘耀和想了想又说,“恐怕这个家伙是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把所有问题都交代了。”

挂了电话,裘耀和决定放下手中的所有事情,见见耿直。

裘耀和在王光明的陪同下,上午10点多钟就到了沂州市,在宾馆安排好房间后,王光明从解放军九九医院把耿直接到宾馆。

耿直一见到裘耀和,既没有热情地伸出手,也没有拘谨和扭捏,他似乎没有什么表情地站在那里。这时裘耀和热情地迎了上来:“耿直同志,我是裘耀和,我们对你表示歉疚和问候!”裘耀和说着做了个手势,“来,来,来,请坐!”

耿直只说了“谢谢”,在一张单人沙发坐了下来。裘耀和在耿直对面坐下来,说:“耿直同志,我们非常能理解你,你遇到人生如此重大的灾难,放在任何人的身上都是难以承受得了的。”

耿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神情有些呆滞。

王光明微笑着说:“耿直同志,你虽然没有见过裘书记,但是裘书记对你的关心,你应该知道,你的案子就是裘书记来之后才翻了过来的,不是裘书记,很难想象是什么后果。”王光明看着耿直,“关于你爱人……”王光明看看裘耀和,没有说下去。

裘耀和脸上泛起无奈的表情:“耿直同志,关于你爱人受到的种种迫害,以至丢了性命,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此我向你表示深深的歉意!那时我刚来不久,万万没有想到问题复杂到这种程度,当然也没有想到那些家伙手段如此卑劣、狠毒。你为反腐败家破人亡,豁出了身家性命,我想,石杨县人民不会忘记你的,县委、县政府也不会忘记你的。”

这时,耿直那呆滞的脸上,流下两行泪水,但是他的脸上仍然毫无表情,王光明把餐巾纸的盒子往前推了推,耿直像没看见一样,任凭泪水一个劲地往下流。

裘耀和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哭吧!让心中怨恨、委屈、伤心都随着眼泪流出来。”停了停裘耀和又说,“在一个法制还不健全的社会里,有法不依,权大于法,这并不是哪一个人的悲剧。个别掌权的人有法不依,身为纪委的干部,蒙受冤枉,然而检察院作为公诉人也指鹿为马,法院同样颠倒黑白,其根本原因是什么?权大于法。所以我一直在想,为了把石杨县各个领域的治理纳入法治化、规范化、正常化的轨道,在目前向法治化过渡时期,我们应该树立把权力交给人民,把监督交给公众,把管理交给社会的长效社会治理指导思想。”

裘耀和端起茶杯,目不转睛地看着耿直。他的心里一直对这个饱受冤屈的同志感到歉疚和同情。不是他亲目所睹,不是他亲身经历,他怎么也不会相信中国即将跨人21世纪的今天,居然还会发生这样悲惨而荒唐的事。而这样的事居然是在他执政的石杨县!裘耀和的灵魂受到从没有过的震撼,他咬着牙,发出咯咯的响声。

室内静得有些让人感到可怕,又过了一会儿,裘耀和看看表,他抬起头,对王光明说:“怎么样,我们吃饭吧!”

王光明说:“好,饭后再谈吧!”

耿直依然坐着不动,裘耀和说:“光明,安全问题,安全必须放在第一位!”

“‘裘书记,你放心,”王光明说,“我知道我的责任重大,晚上在他们师部招待所,你别看我官不大,可我的关系靠得住,不瞒你说,今晚连招待所餐厅门口都增加了卫兵。我现在保护耿直就像保护大熊猫一样。”

裘耀和苦笑了笑说:“那就好!”随后对耿直说,“耿直同志,我请你吃晚饭!”

王光明拉着耿直说:“部队已经安排了,他们政治部主任要来陪你,我说我们有重要事情谈,才谢绝了!”

耿直既没有表示谢意,也没有表示拒绝,直到现在,耿直连一句话也没说,按照通常情况,堂堂一个县委书记和县纪委一名普通工作人员说话,职务上的悬殊那么大,不要说县委书记专程看你,陪你吃饭,而是你根本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单独和县委书记接触。显然,现在裘耀和和耿直之间形成一种特殊的关系。

为了安全,从宾馆到部队招待所虽然只有五六百米,但是王光明还是安排大家乘车过去。

虽然只有3个人,但是桌上的菜肴很丰盛,一瓶高级五粮液酒罩在六角形的有机玻璃罩里。裘耀和平日从不喝酒,无论什么场合,现在他看着桌子上的菜肴和这瓶高级五粮液酒,看来这酒是特意安排的。酒斟好后,裘耀和没有举杯,他十分严肃地说:“耿直同志,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是从来不喝酒的人,但是,今天例外,我专程来向你谢罪,向你表示万分歉意!也许我的歉意来得太迟了。由于我们现行的法制还不健全,造成执法机关不依法办案,以至给你和你的家庭造成如此大的悲剧!”

耿直依然没有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自己又拿起酒瓶,给自己斟上,一连喝了8杯,在耿直还要喝的时候,王光明按住他的手说:“耿直,不能这样,你的身体还在恢复当中,心里有什么不愉快的地方就说出来吧!”

耿直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含着泪说:“我以为中国法治的盲点主要是在那些贫穷落后的农村,因为那里的农民文化教育落后,农民接受政策教育的机会少,而像安宜斌那样的基层干部又是‘吹牛皮,扯大蛋,村糊乡,乡糊县,一直糊到国务院;国务院,发文件,一层一层往下念,只管传达不兑现’。而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中国共产党的县委、县政府领导下的150多万人口的机关里,也照样发生如此天大的冤案。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我绝对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裘耀和似乎也随着耿直的情绪身临其境了:“去年,国务院发了13号文件《关于切实做好减轻农民负担工作的决定》。决定十分明确地指出,‘凡因加重农民负担,引发严重事件和死人伤人恶性案件的,要追究乡、村主要负责人和直接负责人的责任,凡涉及地、县领导责任的,要依照有关规定追究地、县主要领导的责任,以吸取教训;连续发生严重事件和死人伤人恶性案件的省、自治区、直辖市党政主要领导同志要向党中央、国务院做出书面检查;对瞒案、压案、报而不查或打击报复举报人的,一经发现,要从严处理。要加快农民负担监督管理的立法工作。”

耿直有些激动了:“我被关起来近一年时间,但是外面发生的事情,我大体还是了解的。特别是裘书记你的到来,应该说给石杨人民带来了福音,或者说拨开了石杨人民头上的一片乌云。你是一个好官、清官。你看,自从你来了之后,石杨的面貌大变,一个个贪官被揪出来了,甚至连环境都改变了。所以,用这种权力的人是好人,那么那里人民就是幸运的。反之,掌握这种权力的人是坏人,他不为人民办事,专门干坏事,那么那里人民就要遭殃。或者说,因为石杨县来了你这样的县委书记,我的冤案得到纠正,如果不是你裘书记呢,后果会是什么样子的,我不敢想,或许我就成了牺牲品!所以我呼吁一个健全法制的社会,希望法治社会早日到来。”

裘耀和接着说:“耿直同志,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实际上是在间接地批评我这种‘好人政治’。但是,耿直同志,中国经历了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又遭受‘十年动乱’的破坏,改革开放以来党中央千方百计地在努力建立健全各种法治,我们的国家正在向法治社会过渡。正在走向法治的进程中,我不得不运用手中的权力来治理社会,努力改变人民的命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实行的是人治。当然在目前的情况下,悲剧在于人,人在政在,人去政息。”

耿直说:“裘书记,我很佩服你,你能对自己剖析得如此淋漓尽致。请原谅我的直率,目前在我们国家,在官场上掌握权力的官员大致可以分为四类:第一类是混入官场的那些政治骗子、腐败分子,把党和人民给他的权力作为个人牟取私利的手段,贪污腐败,腐化堕落;第二类是庸庸碌碌,平平稳稳,靠画圈圈办事,高谈阔论,脱离实际,靠虚假升官,时间一到,官升一级,这一类人数量相当多;第三类则是受历史上的那些包拯式清官的影响,幻想用自己的权力、自己的才干在那个地方于出不平凡的业绩来,带着个人英雄主义色彩;第四类是具有现代素质的改革家,具有良好的法律意识和依法办事的理念。这样的官员太少了。”

裘耀和笑了笑说:“你说我是属于哪一类的呢?”

耿直犹豫起来,半天没说话,最后说:“裘书记,我如今已经到了今天这步田地,我不想吹牛拍马,实事求是地说,你只能介于第三和第四类之间,而且第三类的成分多一些。”耿直想了想又说,“当年英国人民对丘吉尔领导的反法西斯战争持很高的评价,但却不能再让他连任首相,因为害怕他的专制权力。”

裘耀和斟好了酒,端起酒杯,说:“耿直同志,不为别的,就为你的直率、你的名字、你的性格、你的勇气,让我佩服,来,我敬你一杯!”

耿直仍没有举杯,他说:“裘书记,当初我一听说我的冤案在你的亲自过问下,得以纠正了,我以为你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来找我的,但是你迟迟没来,我才觉得你又是一个与众不同的领导。”

裘耀和说:“你说得不完全对,我早就想找你了解你冤案的真相,了解你所掌握的某些人犯罪的事实,但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保护你,因为你的妻子为了你的冤案已经付出生命的代价。”

耿直说:“我掌握了前进乡清塘村案件的一些事实,我也掌握了安宜斌的一些问题,我并没有正式举报,只是利用去市纪委办事的机会,反映一些问题,就遭到如此下场。”

裘耀和说:“安宜斌已经‘双规’了,这个家伙哪里像一个共产党的党委书记?干了那么多坏事,不但不处理,还让他当上水利局长!”

耿直说:“安宜斌在被晾起来后,他不甘心,给了皇朴人5万元,给尤义兵6万元,很快就官复原职了。当上乡党委书记后,他还不死心,清塘村的事情出来后,皇朴人想把安宜斌当作替死鬼抛出来的,安宜斌一看不对,于是又送给皇朴人8万元。有了这8万元,安宜斌不但没事,还调到县水利局当局长。”

裘耀和说:“这些你都有证据吗?”

耿直说:“当然有,要不然他们就不会报复我了,他们想杀人灭口。”

最后,裘耀和说:“耿直同志,省市纪委专案组还会找你的,希望你现在好好休养身体,你暂时还不能回家,我们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裘耀和在回去的路上,接到吴颖颖发来的短信:“请安排时间汇报招商引资问题。”

正文 第十一章 重重压力

上午上班前,裘耀和就给吴颖颖打了电话,说上午听她汇报招商引资工作。可是到了办公室一会儿工夫,机要员送来一份省委办公厅的明传电报,说关于石杨县扣干部职工工资修路的事惊动了国务院领导,国务院派出调查组对此事进行调查。

裘耀和不得不放下手中所有的工作,准备接待国务院调查组。

省市调查组不了了之,却被电视台曝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尹西镇出现拆房压死人这样大的事,至今还没有结论性意见。裘耀和坐在办公室陷入深深的痛苦思索之中。一件件往事,无不包含着他异常复杂的心理活动过程。可以说每一次重大事件都是他精神上的一次飞跃,或者说是他生活中的一个转折点。

这时随着两声敲门声,吴颖颖进来了,她一看裘耀和那愣愣的表0情,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在吴颖颖的印象中,裘耀和从来就是泰山压顶不弯腰的人。

吴颖颖问:“怎么了,老同学,又遇到什么麻烦事?”

裘耀和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颖颖,不是我对招商引资工作的不重视,其实在我心中,一个县,工作千头万绪,但是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把经济工作搞上去,可是哪能有这样良好的环境呢?这不,国务院调查组又要来了!”

吴颖颖脸色一下子大变:“调查什么?”

裘耀和说:“扣职工工资修路的事。自从电视台《焦点》曝光之后,可以说引来了一片骂声,我面临着强大的舆论压力。你想想,电视台是什么,那可是代表上面的声音的,我一个县委书记岂能顶得住!”

“电视台也不一定全是正确的呀!”吴颖颖睁大双眼,“我认为扣吃国家俸禄人员工资的10%来修路,与增加农民负担有本质上的区别,而且许多地方的基层干部不断扩大增加农民负担的项目,税费繁多,而那些压到农民头上的多种费用又没有用到农民身上,被少数人占为已有。而石杨县的集资全部用来造福老百姓,我以为没有什么可怕的。”

“当初我在作出这样的决定时,也是这样想的。”裘耀和说,“但是没有想到许多干部想不通,尤其是部分教师,他们的上访,被说成是教师停课,这种影响确实也太大了。”

吴颖颖显得有些兴奋地说:“裘书记……”

裘耀和立即打断她的话:“打住,你又违反我们的约定了!”

吴颖颖笑笑说:“老同学,毛主席他老人家曾经指出我国存在三大差别,其中一条就是城市和农村的差别,所以我认为,你扣干部职工工资修路的事绝不会犯错误的,农民靠种地养活自己,而目前贫困地区的农民生活还很困难,再去增收各种费用,他们岂能承受得了?而拿着国家俸禄的干部职工他们的工资从哪里来?那是老百姓在养活着我们,难道我们这些人拿点钱出来为老百姓办点事不应该吗?何况,像我们现在的工资收入拿这点钱出来也不会影响生活质量的!”

电话铃响了,裘耀和拿起电话:“喂……噢,是浦县长啊!”

“裘书记,国务院调查组大概中午12点钟左右到。”浦修达说。

“你中午陪陪他们吧!”裘耀和说:“按理说,中央和省里来领导,我们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都要陪的,但是……”裘耀和犹豫了一会儿,“但是这是国务院调查组,而且明显是针对我的,我想我还是回避的好,你说呢?”

浦修达说:“我觉得你还是应该争取主动,不要让领导觉得你目中无人,而且,虽然你坚决反对应付上面检查而弄虚作假,可是我们总得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吧!”

“修达县长,”裘耀和的声音显得低沉,他固执地说,“如今,有些干部就是好大喜功,喜欢弄虚作假,搞花架子,也许这样的人能够一时蒙过上级的眼睛,升了官,但是群众知道他是个骗子,在群众心中不值一文钱。我裘耀和外表和内心都一样,这是我做人的准则。所以,我只能等待国务院调查组找我。”

“那……那国务院调查组来了怎么办?”浦修达为难地说。裘耀和想了想说:“你出面吧,带上政府办主任,礼尚往来嘛!”

停了一会儿又说,“坚决不能县委、县政府领导一齐上,那像什么?还是有礼有节吧。”

裘耀和放下电话,看看吴颖颖说:“其实,我知道,和别人谈话时,没完没了地打电话,是对别人极不礼貌的。”

“那这样吧,你现在很忙,招商引资的事,等你有时间再汇报吧!”吴颖颖说。

裘耀和犹豫了片刻,说:“不,我看现在就汇报,调查也好,曝光也好,随便吧!假如真的因此而免了我的职,我也不离开石杨,我在这里做生意养活自己,专门研究石杨。”

吴颖颖看着裘耀和说:“有那么严重?”

裘耀和勉强笑了笑说:“这世间的事很难说,中国人习惯了四平八稳,或者说叫做枪打出头鸟,我来石杨之前,就翻看了许多石杨的资料,也走访了一些曾在石杨工作过的同志,也是众说纷纭。当然,我如果走老路,上面来了文件,我照样画圈圈,开个会,传达文件,不去触及矛盾,人云亦云,混几年,当一个平平稳稳的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许官照升。但那不是我裘耀和,最终我决定:我必须走自己的路,否则我不如留在省科委,当那个不担责任、没有风险的副主任。”裘耀和站了起来,走到吴颖颖面前,继续说,“一到石杨,我得出两条结论:第一是越乱越落后的地方越需要强硬的执政手段,否则必然被拖入泥潭不能自拔;第二是石杨的落后根源在于制度的落后,石杨的改革必须通过一整套切实可行的制度来保障。”

吴颖颖说:“所以应了那句话:‘不干事儿,没有事儿;一干事儿,尽是事儿。’”

裘耀和接着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研究,到底什么叫‘依法办事’。世界上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美国我去过了,我们国家和美国差距确实很大,何况石杨这样一个贫穷落后的农村呢!简单地说,大部分乡村,连柏油路都没有,所以我必须首先解决交通问题。而解决交通问题需要钱,可钱哪里来?又回到问题的起点了,请问依法办事,怎么解决?”裘耀和停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吴颖颖。“比如推进城镇化的问题,社会要进步,就必须要加快农村的城市化,这同样需要力度。在这样一个带着强硬手段的过程中,人们也许没有看到利益,这利益关系到大多数人的利益和少数人的利益,既有眼前利益又有长远利益,在这个问题面前,我只能‘两害取其轻,两利取其重’。依法办事的根本目的,是为了维护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所以在石杨,如果想向前迈出一大步,想成就一番事业,前怕狼,后怕虎,必定一事无成。那样,当初我就不应该将这块烫手的热山芋接下来。”裘耀和重重地说,“颖颖,我现在需要更多能理解我的领导,需要更多支持我的同事,假如我因此而身败名裂了,希望能有一位相信我的见证人。”

吴颖颖显然深受裘耀和的感动,她的双眼闪动着晶莹泪花:“老同学,大学4年同窗,我对你了解得还太少了,今天,10多年过去了,我才真正了解你。假如真的因此而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将不惜我的生命,用我的笔、用我的嘴为你而呐喊、而奔走!万一真的被免职了,那么我会用我的工资供你生存!”

裘耀和笑了起来,又把两人拉回轻松的气氛中:“谢谢你对我的信任。”裘耀和回到座位上,“我给你讲个故事:有个壮汉在修路,几位高参在指点。甲说偏左了,乙说偏右了,丙说偏宽了,丁说偏窄了。壮汉说:咱们一齐来修吧!高参们一齐说;我们4个人说,顶你8个人修。壮汉听了,把锹一扔,跑到路边说:不修了,咱们5个人都来说,不是顶10个人修吗?”

吴颖颖笑起来了。

吴颖颖现在开始正儿八经地汇报工作了。她坐在裘耀和对面的沙发上,按说作为一个副县长汇报工作,应该请县长或者是有关人员都共同听听的。只是在此之前,吴颖颖已经向县长办公室作了汇报,自然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了,吴颖颖之所以要向县委书记作一次汇报,那是因为裘耀和作为县委书记,抓石杨的经济是他工作的重中之重,另外一层意思,裘耀和既是她的大学同学,又是他把她引进石杨来当这个负责招商引资的副县长的。

丁桓决定在石杨投资800万元,建一个现代化的医疗器材厂。

虽然吴颖颖没有专程向裘耀和汇报过,但是县长浦修达提议把县机械厂无偿提供给丁桓使用,是经过裘耀和同意的。县机械厂已经关闭多年,如今早已成为一片废墟,但是那一大片厂房丁桓说还是能够利用的,现在已经干得热火朝天了,厂房只需简单整修,整理好便可以把机器设备运过来。

吴颖颖在汇报时,还特地把丁桓的身世也顺便作了说明,丁桓祖辈在海13,家庭出身大地主,父亲“文革”中无法忍受红卫兵的批斗侮辱,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偷上了一只小船渡海逃走。

父亲逃走后,全家从此便更加陷入绝境,丁桓也无法再去上学,13岁就成了农村的劳动力。丁桓的父亲九死一生逃到台湾后,先被怀疑是奸细而坐牢,后来被发配去做苦力,再后来开个小饭店。改革开放后,父亲突然回到家乡,办了一个制药厂。丁桓跟着父亲干了几年,自己就去了上海,成了老板。吴颖颖认识丁桓后,并没有觉得他文化水平低,相反她倒觉得他很有点水平,很有能力,人也很聪明,谈吐也不雅不俗。

吴颖颖刚上任几天,就引来了800万元的投资,而且有了县机械厂这样一个现成的场地,最多两三个月机器就可以安装,县里除了无偿提供土地外,还给了不少优惠政策。丁桓在完成这些基础工作后,提出由县政府担保贷款500万元。这件事吴颖颖当然做不了主,前段时间已经向浦修达作了汇报,但是浦修达说上面已经有文件作了明确规定,不允许政府出面做经济担保之类的活动。

但是,对于这样一个投资商,面临着的困难,吴颖颖不仅着急,而且也确实想帮他解决困难。

听了吴颖颖的汇报,裘耀和考虑了一会儿,说:“丁桓既然能在我们这里投资800万元建工厂,眼下人家资金有困难,我看这个问题还是要帮人家解决的。”考虑到吴颖颖来县时间短,又不分管经济,裘耀和当即给分管财政的副县长打了电话,让他帮助想想办法。

就在这时,丁桓又打来电话,说他又帮忙联系了一个香港林老板,想在石杨县投资一个花卉生产发展公司。他说石杨素有花木之乡的美称,投资花卉生产,前景一定非常好。他手里现有可用资金2000万元,准备在石杨投资。

裘耀和兴奋起来了:“这位林老板很有眼力,他居然对石杨那么了解,石杨的花卉大有发展前途。如果把花卉做大做精,这是大有文章可做呀!颖颖你一定要抓住这个林老板。”

裘耀和对吴颖颖的工作还是十分满意的,才来几天就引来两个投资老板,而且都是成本不高、短期见效的投资。

吴颖颖正要告辞时,办公室主任刘也轩进来了,吴颖颖便站起,准备离开,裘耀和握着吴颖颖的手说:“见到林老板,有什么情况可随时打电话和我联系。”

这时刘也轩说:“裘书记,市委办公室打来电话,让你下午两点钟赶到市里,省里领导要和你见个面。”

裘耀和看看他说:“他们没说吗?什么事?”

“没有。”

裘耀和看着刘也轩离去的背影,觉得县委办公室的主任刘也轩有些老了,他第一眼见到刘也轩时,看到他那花白的头发,心想怎么让一个快退休的人当县委办公室主任呢。后来一问,刘主任确实也有55岁了。这人工作倒也不错,而且外界反映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县委书记只有40岁,有许多事情裘耀和真的不好意思叫他去干,本想把他调整了,可一时又没有适合的位置,再说了,刘也轩现有的年龄、现有的职务,怎么也要安排个县人大副主任,或者政协副主席呀!在这一刹间,裘耀和似乎动了恻隐之心。

吃了中饭,裘耀和正准备去市里,顾平打来电话,说国务院调查组下午两点要和他谈话。裘耀和为难起来了,只好把省市委领导找他去市里的事告诉顾平,让他马上去报告国务院调查组,看能否改时间。过了一会儿顾平又打电话来,说调查组同意另外改时间谈话。

裘耀和赶到市里正好是下午两点钟,他匆匆忙忙地进了市委会议室,只见市委副书记曲正华和副市长皇朴人在座。曲正华看看裘耀和,说:“辛苦了,让你急急忙忙地赶来,省委副书记匡铁民专程来市里,和你谈谈石杨县的扣干部职工工资的事,以及小城镇建设的事。”

过了一会儿,省委副书记匡铁民进来了。曲正华介绍了匡副书记和裘耀和后,谈话便开始了。

匡铁民调来不久,裘耀和虽然知道省委新来了副书记,但是还没有见过面。匡铁民说:“裘耀和同志,你从省里到石杨任县委书记,做了不少工作,应该说是主流,但是作为一个欠发达地区的大县,在短时间内出现了这些问题,也引起了省委和市委的重视,比如说集资修路问题,扣干部职工的工资来修路,引发那么大的矛盾,教师停课,集体上访,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此外,你们不仅在县城搞小城镇建设,而且要求各个乡镇都要搞,也造成群众的不满,尤其是尹西镇因此而砸死5个农民工,造成很不好的影响。”匡副书记慢慢地喝了两口水,又点了一支烟,裘耀和低着头,此刻,他的头脑里进行反复的斗争,尽管匡副书记说的事都是老问题,没有一件是他没有思想准备的,但是那些都是群众的看法、媒体的见解,然而现在从省委副书记嘴里说出来,他突然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

“现在国务院调查组又来了。”匡副书记说,“省委和市委对此非常重视,在部分教师上访时,引发了电视台《焦点》节目曝光,所幸的是省市调查组在此之前,已经进驻石杨,但是考虑到石杨是一个欠发达的大县,省市委未作出什么结论性意见,也没有找你谈话,但是你们并没有引起高度重视,据说仍然我行我素。客观地说,就凭尹西镇死了5个人,即使对你个人不作处分,也应该把你的县委书记给免了。”

裘耀和瞥一眼皇朴人,只见他眼光里流露出得意的神情。裘耀和觉得这种场合让皇朴人参加似乎有些不妥当,尽管他和皇朴人过去并不相识,但是在他到石杨后的工作中,产生了客观上的矛盾。“裘皇”之争也在老百姓中形成,皇朴人虽然是石杨县前任县委书记,可是他现在毕竟是一个副市长。裘耀和看看皇朴人,他在内心深处仍然没有觉得自己错在哪里。他心里想,我裘耀和的所作所为没有为了个人一点私利,自己每个月如数把20%的工资交到会计手上的。尽管有人把个人恩怨搞到工作中来,更何况他们之间过去是一张白纸,毫无恩怨。对电视台的曝光,他早就听说有人是有目的的,不仅是要把石杨县搞得大乱,让修路、小城镇建设、招商引资搞不上去,最终达到把他从石杨赶走的目的。

裘耀和的目光没有回避匡副书记,相反,他微笑着看着匡铁民,满肚子的话已经涌到了喉咙,但是他忍住了,因为省委领导找他谈话,在领导没有让他讲话时,他不能随便讲话,那不光是不礼貌、不尊重领导的问题,而是让领导觉得对领导的批评不服气。

“省委对石杨的一些事很重视,”匡副书记又说,“所以,在国务院调查组开始调查时,先找你谈谈,希望你对自己的问题有一个清醒的、全面的认识,该端正态度的一定要端正态度,该检讨的一定要检讨,争取主动,至于怎么处理,那是省委和市委的问题,但是有一条,不能有情绪,不能影响工作。”

匡副书记终于停下来了,他看看曲正华,曲副书记点点头,说:“我没有新的意见,完全同意匡副书记的意见。”曲正华当然不好表什么态度,裘耀和毕竟是市委常委、副市长。“裘耀和同志,”匡副书记说,“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说。”

裘耀和微微一笑:“匡副书记,省委和市委对我的批评,我应该无条件地接受,而且应该认真检查自己工作中存在的问题。”裘耀和停了停,接着说,“我到石杨不到一年时间,给外界造成那么大的影响,让电视台曝了光,这确实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尹西镇还死了人,我很痛心,真的对不起他们的亲人,仅凭这一点,组织上怎么处理我,我都心甘情愿,没有半点怨言。这件事,我不光是请求组织上处分我,我还要向死者的家属表示深深的歉意。”裘耀和看看匡铁民,“我有一个请求……”裘耀和停住了,他好像是在等待匡铁民的意见。

匡铁民这才说:“你有什么意见,可以说。”

裘耀和说:“如果省委对我的工作不满意的话,处分我接受,但是我希望暂时不要把我调离石杨,因为我还有许多事情正在进行当中。”

匡铁民说:“在省市委没有作出决定之前,你还是石杨县委书记,工作还是要努力去干的。”

谈话结束后,裘耀和连饭也没有在市里吃,立即赶回县里,回到县里已经是晚上7点钟了。匆匆吃点饭,正准备去见国务院调查组,省纪委的仝处长来到他的宿舍。

仝处长说:“裘书记,你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了,承受得了吗?”

裘耀和笑了起来:“仝处长,我们国家正处于改革关键时期,改革必然会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所以,我的强硬手段、我的改革步伐,有些人很难理解和接受,产生一些矛盾,这很正常。有一点我不怕,我在石杨没有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光明磊落的,我的心里很坦荡。”

仝亮笑起来了:“我发现你的心态很好,对自己底气也很足,一个人正因为他问心无愧,所以他才敢于大胆地干工作,这是许多领导干部不具备的长处。”

裘耀和认真地想了想:“我始终记住小平同志的那句话:‘不争论,大胆地试,大胆地闯,发展才是硬道理。’现在对我所做的工作过早地下结论,作出否定的意见,我还不服气。”

仝亮说:“你现在面临着的是舆论压力和组织压力呀!”

裘耀和说:“现在是你做10件事,9件事是对的,上面不一定全了解,有一件事错了,上面肯定知道,因为有人会去上访,会去传播。”

仝亮笑起来了:“这就是你说的‘阴暗面的放大效应’!”他看着裘耀和,接着又说,“电视台曝光,这对于一个县来说,对一个县委书记来说简直如同一场大地震,你不知道电视台《焦点》栏目收视率有多高吗?可以说从机关到农村,从高级领导干部到普通老百姓,只要有可能,几乎人人都关心这个栏目,但是由此而引起争议的却是少有的。谁也很难对这件事简单地用一个正确还是错误,或者是好与坏来衡量。扣干部职工工资牵涉到那么多人的切身利益,人人心中都不乐意,但是你们所办的事确实又是一件谁也解决不了的好事情。我个人认为,省委,甚至中央肯定有专家们在研究、探讨这件事,电视台曝光了,决不可能就此了结。我想国务院调查组来了未必就是坏事。”

裘耀和说:“如果上级领导都能像你这样动脑筋研究、分析这件事就好了,有些问题,我已在思考之中,历史把我们推到这样一个重要位置上,尽管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委书记,一个芝麻官,但是他却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我说过,天下最真实的官有两个,一个是宰相,一个是县官。”裘耀和的眼睛中透出睿智的光芒,“你要办成几件事,不是人云亦云,首先要面对的是人的障碍。不是所有的领导都是改革者,但改革者应当是领导者。因为首先要拥有权力,才能有能力进行改革,我体会到现在改革的阻力,不是体制,也不是机制,而是来自领导者,我所说的是广义上的领导者的障碍,这个障碍包括能力、思维、处事方式等各方面。”

裘耀和这时想起自己口渴,起身给仝处长倒了一杯水,又给自己添了水,坐下来接着说:“改革其实是革命,革既得利益者的命,是利益再调整、权力再分配。而往往权力拥有者,首先就是既得利益者,总是会舍不得,会不自觉地去维护那些以往形成的旧的习惯,这自然也就成了阻力。在我国,任何层次的领导都不用怨天尤人,环境还是好的,只要你想改能改敢改,空间很大,我觉得现在要商讨的是,稳是稳不住的,守业即败业。不要怕改革起争议,也不要怕犯错误,其实不改革才是犯罪。打一个不正确的比方,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中国现在也是这样,改革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仝亮鼓起掌来了:“裘书记,你的这番话对省委领导说了吗?”

裘耀和摇摇头:“没有。”裘耀和若有所思地看着仝亮,“他们是来批评我的,这时我能辩解吗?何况这只是我内心并不成熟的想法,和你有感而发,随便说说而已。”

仝亮说:“这是你到石杨以来的感受和总结吗?”

裘耀和喝了口水:“环境决定人的思维方式,我从省科委来到石杨,环境不同了,决定了做法不同。我进行了认真的分析研究,欠发达地区,比如石杨,一般有4个怪圈,即政治上越乱越穷,越穷越乱,表现为乱折腾;社会上越生越穷,越穷越超生,表现为乱生育;经济上越收越穷,越穷越收,表现为乱收费;思想上越保守越穷,越穷越保守,表现为头脑僵化。治乱世用重典,治重症下猛药。所以,我现在是,强力纠偏,矫枉要过正,这样做其实很累,但不这样做就扭不过来。”

仝亮说:“现在各级领导如果都能这样全身心地研究工作就好了,如果领导者无私无畏地研究工作,我想即使犯了错误,群众也能理解。一个领导者,就如一个医生看病一样,能够找出病因,对症下药,病人的病怎么治不好呢?”仝亮有些激动了,“你的治重症下猛药好啊!裘书记,恐怕省委当初决定让你兼任石杨县委书记,也没有想到你会用‘治乱世用重典,治重症下猛药’的办法吧!”

裘耀和说:“也许我并不是一名高明的医生,我也是急中生智啊!”

仝亮说:“裘书记,你的反腐治乱应该更是需要胆魄的。”

裘耀和说:“仝处长,我来石杨之前,只知道石杨贫穷,所有的计划、政策都是围绕着发展经济。可是事实告诉我,不解决乱的问题,要把石杨经济搞上去,那是一句空话。但是我也想过,反腐治乱不是那么简单和容易的事,不仅面临着身败名裂,甚至有生命危险。他们已经形成一张网了,谁要碰到这张网,那所有的神经都敏感起来了。”

仝亮说:“你这个县委书记也真够难的了,电视台都曝了光,国务院调查组、省市调查组、省市委纪委先后重兵压境。”

裘耀和说:“不过我认为大乱之后必然大治。”

仝亮说:“你还要进一步做好思想准备。”仝亮说着,从包里取出一张纸,边说边推到裘耀和的面前,“请看看这些名单,这些人都不同程度地在经济上有问题,有的是个案,有的是和原县委班子当中的主要领导有着牵连,主要是行贿受贿,或者是卖官鬻爵。”

裘耀和接过那张纸,静静地看着。

“裘书记,这些人大都仍在重要的岗位上,掌握着一定的权力,我们的意见是必须尽快把他们‘请’进来,当然这大都是县纪委的事。”

仝亮看着裘耀和,“这些人一旦‘双规’了,他们所在的地区、部门势必也会涉及到一些具体问题。此外,还牵扯出一名县委副书记和两名副县长。”

裘耀和放下名单:“仝处长,这些名单中,有些人我是预料到的,有的人我并没有料到。我的意见是,按照纪委有关政策办理,至于什么时间、什么形式,你们和汪益鹤、朱明同志商量一下,形成统一意见后告诉我,我坚决支持你们。”

仝亮满脸严肃地说,“这也是我们国家法制不健全的反映,这些人为什么如此大胆,难道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行为触犯法律了吗?所以,这里面仍有问题。”仝亮随手在纸上写了一个人的名字,并在名字后面连连画了个3个感叹号,裘耀和瞥一眼那个名字,“这里面反映出我们现行干部队伍的问题,可以说石杨县领导班子的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群众反映不断,组织上考察了,也不知道那些考察材料是怎样形成的,靠那些考察材料,大都是把他们美化成很出色的好干部。”

仝亮更加严肃了,“你说,一个干部,刚提拔了,又要‘双规’了,群众怎么看?责任到底谁来负?”

“所以!”裘耀和坚定地说,“现在看来,今后,石杨选拔干部,在决定候选人时,要通过各种媒体向社会公示,让群众公开监督,有些干部将要逐步实行由群众推荐、选举产生。只有这样,才能解决对干部在施政过程进行监督。谁来监督,只有广大群众。”

仝亮指指那个名单说:“这位的问题,相当严重,不光是经济上的问题、卖官的问题,还有生活上的腐化堕落的问题,从目前掌握情况看,至少利用职权和10来名女性发生两性不正当关系。”

“什么?”裘耀和吃惊地看着仝亮,“流氓!道德败坏,共产党内的败类!”

晚上11点钟,汪益鹤给裘耀和打来电话,说明天上午县纪委调查组要求汇报清塘村的“清明节事件”,裘耀和立即同意了。清塘村的这起事件不仅死了人,而且拖了这么长时间,40多个农民上访,不严肃处理,不能平民愤。

上午一上班,裘耀和就把检察长朱明、公安局长王光明约到办公室,随后汪益鹤来了。

汪益鹤脸色严峻,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像是刚刚下了战场的斗士。他一声不响地坐了下来,稍稍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才抬头看看裘耀和,裘耀和点点头。汪益鹤取出材料,心情越发沉重起来,室内陡然静了下来,大家静静地听着汪益鹤的汇报。

张加民在医院死了之后,魏新华生命垂危。县公安局一行人在派出所长苟学仁的带领下,虚张声势,把几个涉嫌故意杀人的打手张毛四、侯天下抓起来,而张裕富和他的4个儿子却逍遥法外。

据被害人张加民的弟弟和在场的证人说,当时张裕富的大儿子张老大在公安局的人到来之前,手里拎着一只提包,包里装着他们兄弟杀人的凶器,溜走了。而县公安局带回张毛四和侯天下两个杀人凶手,初审两名犯人时,两人喊冤不服,后经张裕富做工作,只要他俩认罪,保证不会杀头,并不要多长时间就会给他们办理保外就医。张毛四和侯天下家里又得到一笔钱,法院判了张毛四无期徒刑,侯天下判了15年。理由是村民之间为琐事发生纠纷,双方都动手打人,属于误杀案件。

法院审判后,全体村民震惊了。第二天,清塘村50多名村民来到县里,被拦在信访局,村民们要见县委书记皇朴人,他们一天没吃一点东西,没喝一口水,晚上50多名村民们饿了一天,无功而返。第二天中午,清塘村大部分村民正在吃饭,村里就通知全村人到村头学校开会。村民们担心出了什么事,陆陆续续赶到会场,原来是乡党委书记安宜斌亲自出马,带着派出所所长苟学仁一行五六个人来到村里。

会上由苟学仁选读了《刑法》有关条款,然后宣布不准上访,不准闹事,不准乱说乱讲。安宜斌最后讲了话,把气氛弄得十分严肃、紧张,简直让人窒息。

经调查,张裕富在清塘村年年都巧立名目,增收农民的种种费用,而村民们都笔笔有账。前任乡党委书记雷振也下决心准备对张裕富开刀。可是张裕富得到消息,居然通过关系,把雷振给调走了。安宜斌到任后,很快就和张裕富勾结在一起了。而这期间,张裕富的4个儿子看到他们杀人的事也渐渐地过去了,都悄悄地回到家里了,清塘村再次乌云遮天。

这次县纪委调查组一进村,村民们纷纷主动上门反映情况,其实事情并不复杂,案件起于村民对张裕富年年加重农民负担意见极大,乡党委派财政所长及两名会计进村查账,实际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村民代表张加民等人参与清账,张裕富哪里容得了村民们真的查他的账,因此制造了这起杀人案。

根据调查,张裕富以及其4个儿子是这次案件中的主谋,属故意杀人,乡党委书记安宜斌犯包庇纵容罪,派出所长苟学仁犯支持、包庇罪。

听完了汪益鹤的汇报,人人义愤填膺,个个表示一定要严惩这帮地方恶势力。

裘耀和拍案而起:“请我们在座的各位领导听听,像张裕富、安宜斌这样的人,居然还在掌握着我们共产党的那么大的权力,这不是对共产党的侮辱和践踏吗?我们的法律还存在吗?村民们的民主权利是谁剥夺了?”裘耀和气得脸色铁青,敲着桌子,“县纪委调查组已经弄清事实真相,请我们有关部门立即按照有关程序,尽快把所有涉案嫌疑人捉拿归案,该平反的要抓紧平反,该赔偿的要赔偿到位,对死者的家属要切实解决安抚和安排好生活问题。”停了停,又接着说,“今后决不容许任何村霸流氓、地痞危害村民,一经发现,严厉打击。光明同志,这样的事在‘三禁一打’时,为什么没有发现?要查明原因。同时要以此为鉴,在全县范围内开展一次全面清查,凡是有类似张裕富这样的人在掌握村委会大权的,要立即撤换,严厉打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担任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的,乡党委、乡政府负责人下去兼任,要培养那些有文化、为民办实事、作风正派的村民担任村干部。”

汇报结束后,裘耀和留下汪益鹤。

裘耀和说:“省纪委仝处长关于最近一段时间工作进展情况和你通气了没有?”

汪益鹤说:“他给我打过电话,只是大概说了一下,当时我在前进乡,正在开会研究清塘村的事,我知道涉及到不少人,而且也很急。”

“清塘村的事已经有了眉目,就移交给各有关部门。”裘耀和说,“县纪委要马上把县管干部的违纪问题接过来,情况弄清之后,向常委通报。”

汪益鹤说:“是一次还是分批?”

裘耀和想了想说:“名单我看过了,涉及到乡镇党委书记6人,乡镇长9人,正职主任局长15人,副科级干部38人。当然,这些人大部分都在重要的岗位上,一旦‘双规’了,工作肯定受到影响,但是如果分批进行,反而会让其他人有所警觉,看到那么多人被‘双规’了,他自己有没有问题,他们心中多少有点数,这样反而不利于工作。我个人意见可以分两批进行。第一批为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部委办等正职,第二批副科级干部。而且我想,第一批行动,可以采取集体行动方式,比如开会,这些人都在场,纪委人员直接到场宣布对哪些人‘双规’。”

汪益鹤说:“我也想过,这样做可能会对我们下一步反腐败工作有好处,只有大乱才能大治。”

裘耀和说:“那好,就这样决定,你现在就准备,对将要实行‘双规,人员材料,一定要核实准确,准备工作做好后,专门安排一次常委会,听取汇报。”

汪益鹤说:“涉及到的那些单位、部门怎么办?”

裘耀和说:“我为什么想利用开会的时候宣布对这些人‘双规’呢,这边‘双规,把人带走了,随时在会上宣布,有合适主持工作的人就宣布主持工作,没有合适人选的,由县委、县政府、人大、政协领导暂时负责那些乡镇、部委办局的工作。那些空出来的位置不是随随便便找一个人就能顶上去的,还要有一个过程。我想,这次干部配备不能再用过去那种暗箱操作的办法了,要让广大群众有知情权、参与权和监督权,而且要把这种选拔干部的办法形成制度。对今后的干部选拔进行一次探讨,把那些群众信得过的、作风正派的同志选拔到领导岗位上来。”

当天晚上,汪益鹤正在办公室研究那些干部“双规”的问题,时间已经9点多,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手机,随即接通电话:“喂……”

“是汪书记吗?我是刑警大队邹华啊!”

“噢,邹华,什么事?”

“汪书记,张裕富的大儿子张老大和三儿子张铁头不见了。”

“不是再三交代你们一定要盯住他们吗?到底怎么回事?”汪益鹤大声问。

“我们一直在分头控制着他们的,晚饭前下起雨来了,可现在人不见了。”

“怎么搞的?”汪益鹤焦急地说,“你们继续控制着其他人,我马上通知王局长,让他们尽快行动。”

汪益鹤随即又给王光明打了电话:“光明吗,我是汪益鹤,刚才清塘村来电话,张裕富的大儿子和三儿子不见了,你看是否尽快把他们逮捕起来,如果那两个家伙跑了,要尽快抓捕。”

王光明说:“好,我们马上出发。”

两辆警车载着20名干警,后面跟着一辆囚车,划破夜色的黑暗,直扑前进乡清塘村。

邹华接到王光明的电话,留守监视的干警立即分别把守在张裕富和其他涉案人员家的周围。

一个小时后,警车在清塘村口停了下来,20名干警们荷枪实弹,在王光明的指挥下,按照分工,很快包围了张裕富和他的4个儿子的住宅。

当4名干警包围了张裕富家的院子,院内的两条狼狗狂吠起来,两名干警跃身上了围墙,这时两条狼狗一齐冲了上来,只听“砰砰”两声枪响,顿时狗吠声停止了。枪声惊动了小楼内的张裕富,大门吱的一声打开了,干警们一道强烈的手电筒灯光射过去,不见张裕富的影子,突然“轰轰”,室内传出两声轰隆而沉闷的枪声。王光明命令另外两名干警翻墙进入院内,室内又轰轰两枪,两名干警举枪还击,这时对面屋内的门突然关了起来。

干警打开院门,王光明握着手枪进了院子,命令两名干警堵住大门,大声喊道:“张裕富,快放下你的枪,自首吧,否则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们私闯民宅,”室内传出张裕富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也不通报一下,居然开枪打死我的狼狗!我张裕富的土枪不认人!”

“张裕富,你听着!”王光明大声喊道,“我们是公安局的,你赶快放下武器,顽抗是没有好处的。”

张裕富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们撤出去,明天白天来吧!”

你好大的口气,”王光明说,“你不放下武器,后果你应该想到,你称霸一时、横行乡里、残杀村民的时代结束了,唯一出路,是投案自首。”

张裕富没有再说话,到处响起犬吠声,这时王光明的手机响了,巡警大队副指导员富强报告说,除了张老大和张铁头不在家,张老二和张老四都已被抓获。王光明随即命令留下4名干警看守张老二和张老四,其余人立即赶到张裕富家。

王光明再次喊话,室内仍不见动静,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室内传来女人的哭声,王光明命令干警砸开大门,4个干警抬起院内的水泥预制板,对准大门,几下一撞,门被撞开了,干警冲进屋内,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只见张裕富已经倒在地上,张裕富老婆抱着张裕富的尸体嚎啕大哭。

王光明吩咐把张老二、张老四带回县公安局,同时调动力量追捕张老大和张铁头。

正文 第十二章 跟踪的面包车

清塘村村民听说张裕富畏罪自杀,其儿子老二、老四被逮捕,半夜里全村沸腾起来了,村民们买来鞭炮,一直放到天亮。

天一亮,裘耀和接到王光明的报告,裘耀和激动地说:“公安局就是要为人民除暴安良,为改革开放保驾护航。”

裘耀和一进办公室,就接到吴颖颖的电话:“裘书记,丁桓说那个有意在石杨投资一个花卉开发公司的林老板约我去省城见个面,不知你是什么想法?”

裘耀和高兴起来了:“这是好事啊,那你就陪他去吧,该说的话就说,你现在是石杨县副县长了,只要他们肯来投资,政策上我们一定给予优惠!石杨是出名的花卉之乡,但是那都是农民一家一户的小打小作,不上规模,档次不高,推广力度不够,如果能搞一个大的公司,那前景是非常好的,我坚决支持。”裘耀和笑了笑,“颖颖啊,你离家不少天了,也该看看孩子了,办完事就在家里呆几天吧!还有,颖颖,每天见面都急急忙忙地谈工作,我想……你不能总是这样啊,有合适的人,应考虑组成一个家庭的呀!”

“哟,老同学,怎么今天像个老太婆似的。”吴颖颖说,“好了,怎么你想当媒婆啊!”

这时,办公室主任刘也轩敲敲门,裘耀和朝刘也轩点点头,刘也轩仍站在门口,裘耀和匆匆放下电话,刘也轩神色慌张地进来了:“裘书记,刚才你爱人单位打来电话,说你爱人出了车祸,现在已经送去医院,让你赶快回去看看。”

裘耀和顿时脸色大变,看着刘也轩半天没说出话,过了一会儿才屏住心中的慌张说:“人现在怎么样了?”

刘也轩摇摇头:“我问他,他不肯说,叫我一定告诉你。”刘也轩安慰道:“裘书记,你还是回去看看吧,你已经有几个月没回家了!”

裘耀和愣愣地坐在那里,想到自己原来在省城工作,无论是在农科院,还是在科委,结婚10多年来,夫妻俩早出晚归,过着稳定安宁的日子,除了开会出差,夫妻俩从未分开过,自从调石杨任县委书记以来,近一年时间了,只回过两次家,那还是因为去省里办事,匆匆在家住了两个晚上,现在的生活完全打乱了原有的安宁,说实在的,自从进入县委书记的角色,他就成了一个出色的演员,全身心地想尽职尽责地扮演好这个角色。现在他想想,自己作为丈夫,长年不在妻子身边,儿子正在上学,家里大事小事全靠妻子一个人,在这一瞬间他觉得有些对不住妻儿。怎么突然会出了车祸呢?一阵纷繁思绪过后,他看看刘也轩:“谢谢你,刘主任,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再说吧!”

刘也轩说:“裘书记,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回去看看,电话打不打都不是主要的,你长期不在家,一个女人也不容易啊!”

裘耀和想了想说:“这样,刘主任,你帮我安排一下,吃了午饭就回去,上午有几项工作要处理一下。”

刘也轩说:“准备带哪个秘书?”

裘耀和说:“带秘书干吗,增加开支。有小朱就行了,你告诉小朱把车子弄一弄,加加油,吃过中饭到我宿舍去。”

刘也轩走后,裘耀和先给浦县长打了电话,只告诉他家里有点急事,要去处理一下,其他有关工作该表态处理的就处理。随后又给仝处长打了电话,仝亮说涉及到县处级以上的几个人,他们的材料已经调查得有眉目了,建议和那些科级干部同时动作。裘耀和说,让他们尽快按程序进行,等他从省里回来,立即召开常委会。

吃了中饭,小朱来了,裘耀和匆匆上了车,出了招待所大门,避开县城闹市区,很快出了城区,不久进入开阔的田垄。

得知妻子季佩秀出了车祸,裘耀和心急如焚,现在他心神不宁地坐在车子里,茫茫思绪飞到家里,越想越觉得害怕,万一妻子有个三长两短,他将如何是好?自从到石杨工作后,他觉得妻子就是他的大后方,尽管妻子也整天忙于工作,但是家里有妻子的照料,儿子在她身边,他一百个放心。

这辆老式奥迪轿车是他从科委带到石杨的,当时按照省里规定,凡是省级机关调到新建市担任领导职务的同志,可以从原单位带一辆轿车作为工作用车。裘耀和原来只是处长,不享受专车,临下去之前,单位调整了一辆奥迪车,原来的驾驶员是裘耀和主动提出来让其留在省科委的。他知道,作为驾驶员,无论在哪里都不存在职务的升迁,沂州不仅是新建市,而且经济欠发达,工资待遇比省城低得多。他不能让驾驶员在收入上受到损失,而且驾驶员不可能调到贫困地区工作。现在的驾驶员小朱是他到石杨后,由市政府办公室配的。不过这辆奥迪车仍挂的是省级机关牌照,车号为A一00176。而石杨县历任县委书记用的都是当地0001号皇冠车,裘耀和到石杨后,原驾驶员托了不少人做裘耀和的工作,要求给裘耀和开车,但是裘耀和最终还是拒绝了。

奥迪轿车在高速公路上飞奔疾驶,裘耀和的心更加焦急起来。

望着窗外不断被轿车甩在后面的建筑物,心中翻腾着复杂的波澜,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贫穷县会闹出这么多事来,而自己的一片诚心居然会被电视台《焦点》曝光,现在又来了国务院调查组,尽管这样,但他的内心深处并没有胆怯感,反而觉得非常坦荡。他下定决心,无论在石杨干多长时间,一定要改变石杨的面貌,要让石杨的经济有一个跳跃式的发展。想到这里,突然想到了吴颖颖,他觉得吴颖颖还真的能干,来了不到一个月,能找到几个投资商,还真的不容易,不知道吴颖颖现在是否已经到省城了,临走时太匆忙,也没来得及和她通个电话,犹豫了一会儿,便取出手机,给她打电话:“喂,颖颖吗?我是老裘啊!你现在在哪里?”

“哦,是你呀!干吗?”吴颖颖在电话里说,“我现在快到省城了!”

“哦,没什么事,晚上再和你联系吧!”裘耀和本想告诉她,他也来省城了,但又犹豫起来,就匆匆地挂了电话。

这时,只见小朱不过头,对裘耀和说:“裘书记,我发觉后面有车子跟踪我们。”

裘耀和若无其事地说:“不会吧!跟踪我们于什么?”

小朱又加快速度,头也不回地说:“你注意看看,后面那辆银灰色子弹头面包车,始终和我们的车子保持100米左右的距离,你回过头看看,我现在速度很快,它跟得很紧,我马上减速,它也随之慢下来,却不超车。”小朱说着迅速减慢速度,裘耀和转身从后窗望去,只见一辆银灰色子弹头日本进口丰田面包车紧紧跟在后面,当小朱减速后,银灰色子弹头就缓缓跟在后面。裘耀和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小朱一边加速一边说:“我已经观察好久了,我们出县城不久,当时因为路上车多,车开不快,没有注意。不久我发觉这辆子弹头跟在我们后面,我以为路况不好,它不愿超车,有几次我慢下来,想靠边让它超过去,可是它就是不超。上了高速公路,我就立即加速,可他又随即加速,他又始终和我们保持一定距离。这时我才警惕起来。”

裘耀和再次回过头,说:“小朱,我们靠边停车!”

小朱犹豫一会儿:“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裘耀和说:“光天化日之下,怕什么,再说了,高速公路上往来车辆那么多,谁有那么大胆子!”

小朱说:“好,你注意观察。”

裘耀和侧过身体,望着后面的子弹头,小朱渐渐把奥迪轿车靠了边。

这时那辆子弹头突然急刹车,距离奥迪轿车100米左右也停了下来。

“奇怪!”裘耀和有些警惕地说:“小朱,你倒是很细心嘛,我还是不明白,它跟着我们干什么?”

小朱说:“裘书记,你想过没有,你到石杨之后,应该说是烧了几把烈火,从‘严打’到反腐败,蒋开盛、祁明连、安宜斌这些人虽然抓起来了,他们的势力却还在。”

裘耀和说:“我在石杨时怎么没发现什么可疑现象!”

小朱说:“在县里,你是一个中心人物,时时刻刻都受到那么多人的关注,可以说反而很安全,就是那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而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孤身一人,你想想看又是_种什么形势!”

裘耀和说:“不管他,到了省城,想办法甩开他们!”

小朱说:“不行,如果有危险的话,就在路上,这些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到一定时候,撞车、劫车,什么事都于!”

裘耀和问:“现在离省城还要多长时间?”

小朱说:“按照这样的速度,还要一个多小时,最多两小时。”

裘耀和看看表说:“这样说来5点30分应该能过大桥。”

小朱想了想说:“裘书记,前面就要到姜码镇了,那里有一个修理厂,我们先去修理厂。那个老板和我有过一面之交,我想我们装作修理汽车,到时再想办法。”

裘耀和说:“我们无论如何必须在6点钟之前过大桥,不能等到天黑再过大桥,那就更危险了。”想了想又说,“如果我们真的被跟踪了,那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叫我在路上不能顺利,到了晚上,那才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哪!”

小朱警惕地从倒车镜中看了看,一边加速一边说:“走,到姜码镇修理厂再说!”

奥迪轿车到了姜码镇,在十字路口立即右转弯,很快驶进一家汽车修理厂。在轿车进修理厂大门的那一刻,小朱从倒车镜中看不见那辆银灰色的子弹头面包车。

车停稳后,小朱说:“裘书记,你先下车,我们先喝点水再说。”

小朱拉着裘耀和,进了厂长办公室,一位中年男子迎了上来,握着小朱的手说:“朱师傅,好久不见了,请坐!”

小朱说:“赵厂长,生意兴隆啊!”小朱紧紧抓住赵厂长的手,随后说,“赵厂长,先弄点水喝喝。”并不主动介绍裘耀和,随后拖过一张椅子,“侯老师,坐坐!”

赵厂长拿起一次性纸杯,倒了水,递给裘耀和说:“这位是……”

“侯老师,”小朱漫不经心地说,“侯老师跟我的顺便车,我去省里接一位领导,正好车空着。”

裘耀和点点头,接过杯子,笑笑说:“谢谢!”

小朱喝了两口水,拉着赵厂长进了里间,裘耀和边喝着水边向院子里望去,院子里正在修理的大小车辆真的不少,由此想到县里那么多车辆,却没有一家像样的修理厂,倒是听到政府办反映机关车辆修理中的矛盾,领导小车修理费用很高,有的驾驶员随意到外地修车,车辆修理费用高得惊人。

过了一会儿小朱和赵厂长出来了,小朱边走边说:“侯老师,你喝点水,在这里等一会儿,我有点事。”

小朱和赵厂长匆匆出了修理厂大门,一眼望见那辆银灰色子弹头面包车停在十字路口右侧的路边,小朱递给赵厂长一支香烟,两人抽着烟,穿过马路,小朱对赵厂长说:“赵厂长,请你帮帮忙……”

赵厂长继续往前走,小朱却拉着赵厂长进了一家商店,买了两包中华香烟,随后给赵厂长一包。

赵厂长问:“小朱师傅今天怎么了,那么客气,我怎么能抽你的烟呢?应该我给你烟才是啊!”

“赵厂长,我有点事,要耽误一会儿,”小朱说,“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去省城的顺便车,面包、大卡车都行,把我们那位侯老师带到省城。”小朱笑了笑又说,“他有急事,我怕误了人家的事。”

“这有什么难的,”赵厂长将那包中华烟塞给小朱说,“不讲车子孬好,带个人到省城还不容易!行!”

两人又抽了一支烟,小朱的目光不时地瞥一眼那辆子弹头面包车,只见驾驶员摇下左边半个玻璃窗,不停地四处张望。

“走,我们回去吧!”小朱说。

来到修理厂,小朱站在院子里,赵厂长走到正在试车的大卡车旁,对中年驾驶员说:“周师傅,托你个事!”

“说,赵厂长,只要不向我多要钱,好说。”周师傅说。

“我有一个朋友,车子出了毛病,要修理一段时间,而他车上有一个老师急着要赶去省城。”赵厂长说,“怎么样,请你帮帮忙!”

周师傅摸了一把板刷样的胡子,大笑着说:“行啊!赵厂长,走吧,只要一包红梅香烟,开玩笑,我正嫌一个人无聊呢,有个伴好!”

“行,行,行,”赵厂长高兴地拍着周师傅说,“红梅不行,中华,中华!”赵厂长回头大步向办公室走去。

小朱见赵厂长过来了,忙迎上去。

赵厂长说:“行了,那辆大车,马上就走,师傅姓周。”

小朱向赵厂长挥挥手,转身来到裘耀和面前,低声说:“裘书记,委屈你了,为了你的安全,上车就说你是侯老师,到了省城也要千万小心。到南江之后给我打手机。我等你走了之后,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把车开出去,把那帮家伙紧紧吸引住。”

裘耀和说:“那辆车还在外面吗?”

“在。”小朱说,“他们在那守株待兔呢,今天叫他们扑个空。”

“小朱,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谢谢你!”裘耀和站起来,握着小朱的手。小朱有些激动,有点像不寻常的分别,用力握了握裘耀和的手说:“裘书记,多保重,南江见!”

小朱大步跑到大卡车前,把两包中华香烟扔进驾驶室,满脸笑容地说:“周师傅,谢谢你,请你把侯老师带到南江去,过了大桥,找个能停车的地方让他下车就行。”

周师傅说:“你太客气了,上来吧!正好有人陪我说说话。”说着拿起一包中华烟,“小伙子,一包就行了,这给你!”

小朱摆摆手说:“周师傅别客气。”这时小朱拉开右边车门,对裘耀和说,“侯老师,上去吧!这位是周师傅。”

裘耀和爬上车,笑着对周师傅点点头:“周师傅,谢谢你。”

周师傅一踩油门,引擎发动,大车缓缓启动了,小朱挥着手,望着卡车缓缓开出修理厂的大门。

送走了裘耀和,小朱觉得轻松多了,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心里反而有点着慌。看看表,想回到赵厂长的办公室坐一会儿,可是赵厂长很忙,正在他犹豫时,赵厂长过来了:“朱师傅,坐坐啊,喝点水!”说着就匆匆地出了办公室。

小朱跟在后面说:“你忙你的,赵厂长。”小朱在办公室转了一圈又出来了,随后走到修理车间,在修理车间看了半天又出去,出了修理厂的大门,他看看表,算了一下时间,裘耀和走了不过才20分钟,远远望去,只见那辆银灰色子弹头面包车还停在那里,小朱这时点了一支烟,慢慢往前晃了过去。走到子弹头对面的商店,又买了两包中华香烟,回头再一看,从子弹头面包车里下来一个30来岁的青年,小平头,胖身材,下车后大步朝修理厂走过去,刚走下去不远,子弹头里又下来一个30多岁的男子,对着小平头喊道:“老三,回来!太不像话了,回来!”

老三回过头,不情愿地站在那里,这时那个男子走到老三面前,递给他一支香烟说:“老三,你去干什么,就是裘耀和在修理厂里,你还能把他拖出来!沉住气!”

老三说:“大哥,多长时间了,万一出了意外,我们的计划全落空了。”

“不会,这修理厂只有这一个大门,再说了,他们的奥迪车又不是一只蚂蚁。”大哥说。

小朱一直看着这两个人又重新回到子弹头里,他才慢慢地往回走,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接通了电话,才知道是王光明局长。

小朱说:“王局长,什么事?”

“小朱,你们现在哪里?”王局长问,“裘书记在吗?”

“王局长,我们现在在路上,有什么事?”小朱说,“裘书记现在不在我身边。”

“为什么?”王光明说,“他不在你车上会去哪里?”

小朱低声说:“他……哎……王局长,一时还说不清,这样吧,过一会儿让他打电话给你,行吗?”

王光明说:“小朱,我有急事,你让他赶快和我联系。”

小朱挂了电话,跑步进了修理厂,找到一个角落,给裘书记打电话:“喂,裘书记吗,我是小朱啊,你现在到哪里了?”

“快了吧!”裘耀和转身对周师傅说:“周师傅,还要多长时间?”

周师傅说:“最少还要40分钟!”裘耀和对着手机说:“小朱,可能还要40分钟,你怎么样?”

“还好,我还在这里,我等会再走,我要在这里拖住他们,”小朱说,“裘书记,你给公安局王局长打个电话,他找你有急事。”

裘耀和挂了电话,立即给王光明打了电话:“光明吗?是我呀,你找我什么事?”

王光明说:“裘书记,我们追捕张裕富的大儿子和三儿子的圈子越来越小了,据我们掌握,他们开着一辆银灰色子弹头面包车往省城逃窜。”

“是吗?”裘耀和惊叫起来,“那么说来,是他们了!”

“什么?”王光明问,“你说什么,裘书记,他们是谁?”

“光明,我现在和小朱不在一起。”裘耀和说,“有些事我现在一下子和你说不清楚,这样,你马上打个电话给小朱,他可能知道一些情况。”

“噢,小朱怎么会和你不在一块呢?”王光明不解地挂了电话。

随即又给小朱打了电话:“小朱吗?我是公安局王光明。我刚刚和裘书记通过电话了,你们出了什么事了?怎么会和领导不在一起呢?”

小朱说:“王局长,是这样的……”

“小朱,你一定要拖住他们。”王光明说,“你的车子千万不要离开修理厂,什么时候离开,等待我通知。”

接完王光明的电话,小朱又出了修理厂的大门,发现那辆银灰色的子弹头面包车不见了,小朱慌了,大步跑向十字路口,正要给王局长打电话,手机响了,小朱一看,是裘耀和:“小朱啊,你现在怎么样?”

“裘书记,刚才王局长和我通了电话。”小朱有些慌张起来,“你现在到哪里了?讲话方便吗?”

“我已经到了,有什么事你讲吧!”

“裘书记,你知道那辆子弹头面包车里是谁吗?”小朱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说,“清塘村张裕富逃跑的两个儿子就在里面!”

“能确定吗?”裘耀和问,“刚才王局长给我打电话,那时讲话不方便,所以我让他打电话给你。”

“根据王局长的介绍,我认为一定是他们,不过……”小朱一边走一边到处寻找那辆子弹头面包车,“裘书记,现在子弹头不见了,我现在正在十字路口0”

裘耀和大声问:“怎么会呢?王局长什么时候到?”

小朱说:“他说最多半个小时,让我盯住他们,可是我刚进修理厂打个电话,车子就不见了。”

裘耀和说:“那他们不会走远,小朱,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小朱说:“裘书记,王局长让我等他通知才能离开这里,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小朱,你放心,到了省城反而安全了,俗话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其实有个车子目标反而大。”裘耀和说,“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小朱关掉手机,看看手表,已经是下午5点58分。手机又响了,他打开手机:“小朱吗,我,王光明,我们马上到了,你暂时还不能走。”停了停又说,“裘书记怎么样了?”

“他已经到了省城,刚才给我打了电话。”小朱说,“王局长,子弹头面包车不见了。”

“不见了?你的车子没有动吧!”

“没有,没有你的电话我怎么会随便行动呢?”小朱说,“王局长,是不是他们知道你们在抓他们?”

王光明笑了起来,“他们从逃跑那天起就想到我们会抓他们,这次他们跑不了了!”

这时一辆警车在十字路口向右拐了个弯,在子弹头面包车刚刚停车的地方停了下来,小朱跑过去一看,不是王局长,接着警车上下来两个穿警服的中年男人,小朱正要上前,突然发现对面的商店里出来两个年轻人,小朱马上警觉起来了,那个小平头不正是子弹头面包车里下来的那个小平头、胖身材张老三吗?小朱揉揉眼睛,只见张老三朝警车看了看,慌慌张张地向左边跑了,小朱一边打电话一边向警车跑过去:“喂,是王局长吗,我看到一个小平头、胖身材的家伙,他刚才从那辆子弹头面包车里下来的。”

王光明说:“小平头!就是他,张家老三,你盯着他,我马上就到了。”小朱握着手机,只见又一辆警车过来。警车在小朱身边停了下来,王光明第一个下了车。

王光明问:“小平头呢?”

小朱拉着王光明,穿过马路,这时小平头已经不见了。

王光明回过头说:“小朱,你现在可以把车子开出来了,如果那辆子弹头出现了更好,我们正等着他呢,你放心去省城吧,见了裘书记,让他放心,这里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向他报告的。”

小朱握着王局长的手,正要转身,手机响了:“喂,是裘书记啊!我是小朱。”他看看王光明,“王局长已经赶到了,那辆子弹头面包车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好,好,我让王局长接电话。”说着,把手机递给王光明。

王光明接过电话:“裘书记,你好!我们刚到,我马上让小朱赶去省里,这里有什么情况再向你报告吧!”

裘耀和说:“你们能确认张裕富逃跑的两个儿子就在那辆子弹头面包车里吗?”

“当然,”王光明说,“经过我们的侦查,张老大和张老三那天逃出之后,一路北上,在宁夏亲戚那里想落脚,但他们的亲戚听说他们惹了人命案,不敢收留他们,于是他们又回来,和我们严打时的社会漏网渣滓混到一起,精心策划这起企图对你下毒手的计划。幸好小朱觉察出来,才避免一场意外。”王光明停了停又说,“直到一个小时前,我才大体证实了这伙人的行动方向和目的。”

“好,那我就不耽误你们了。”裘耀和说,“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再让他们逃跑了。”

王光明送走了小朱,又来了一辆警车,王光明把大家集中起来,简单布置了任务,随即展开侦查。这时王光明的电话响了,一接电话,原来是小朱:“王局长,那辆子弹头面包车又出现了,我刚上高速公路几分钟,他们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了,因为天还没黑,我警惕地朝倒车镜一看,远远有一辆面包车跟着我。”

王光明说:“小朱,你放慢速度,我们马上赶过去。”

王光明随即命令3辆警车,上了高速公路。第一辆桑塔纳警车响起了警报,加速飞奔起来。王光明手握报话机坐在这辆车里,大声说:“二号车,加快速度,我已经叫小朱减慢速度,把子弹头拖住,你们要冲过去,把他们挡住,要尽一切努力保护好奥迪车。”

二号车是一辆考斯特中型面包,车上有8名刑警。二号车接到命令之后,提高速度,超过了桑塔纳警车,响着警报,一号车紧紧跟上,后面跟着三号面包车。警车的警报声一路吼叫着,划破傍晚的寂静,高速公路上的车辆纷纷避让,这时二号车传来报告:“二号报告,二号报告,请一号回答!”

“一号听到,一号听到。”王光明对着报话机,“二号请讲话。”

“一号,二号车已经看到前面那辆子弹头面包车。”

“追上去,超过它,把它挡在中间。”王光明命令着。

“二号明白,二号明白!”说着,二号车再次加快速度,和子弹头面包车越来越近了。突然子弹头也加快速度,而前面的奥迪轿车不停地左右打着方向,把子弹头压住。

王光明也发现奥迪车不停地在公路上绕着S形,他立即给小朱打了电话:“小朱,你让开子弹头,这样你太危险了!”

“不,王局长,我不能放他们跑了,只要他们不怕死,他就撞吧!反正我一个人!”

“不行,小朱,他们并不知道裘书记不在车里。”王光明焦急地说,“小朱,太危险,你让开它!”

可是小朱就是不让,子弹头面包车被奥迪车压在后面,这时警车的警报声响成一片,二号车紧紧跟在后面,子弹头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使得二号车也超不过去。这时几辆车都已经很接近了。

王光明坐在一号车里看得清清楚楚,他对着报话机,焦急地命令着:“二号车,超过去,强行超过去!”

二号车已经紧紧咬住子弹头了,子弹头更加慌张了,但是前面的奥迪车始终控制着他,突然子弹头里响起了两声枪声,这枪声是朝前面的奥迪车射过去的。就在这一刹那,二号车冲了上去,把子弹头*在公路的右边,王光明一看,马上用手机对小朱说:“小朱,赶快让开,让考斯特来对付子弹头!”

小朱从倒车镜里一看,子弹头正在盯着他,他迅速把奥迪车向左一打方向,再加速,一号乘机向右一打方向,子弹头刚想冲上去,却已被二号车压在屁股后面,而此时,一号车也赶了上来,子弹头已被夹在两车中间。

此时,西方天际的晚霞已经褪去,夜色开始降临。王光明紧紧盯着相距不到20米的子弹头面包车。追捕张裕富的大儿子和三儿子以来,他总感到自己在工作上的失误,裘书记虽然没有批评,但是他自己一直在内心自责。春天的几场“三禁一打”运动居然让张裕富这样的村霸漏网了,而且在这次行动之前让两名犯罪嫌疑人逃跑了,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个家伙准备在裘耀和回省城的途中,实施杀害裘书记的计划,而作为公安局并没有及时掌握这个重要线索,如果不是小朱发觉子弹头面包车跟踪他们,采取措施,还不知会酿成什么后果。

现在犯罪嫌疑人已经被他们控制在面前,他好像预感到,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即将开始。

王光明坐在一号警车里,观察一下四周的环境,此地正处在空旷的原野当中。但是他知道必须尽快结束战斗,否则高速公路上将会堵塞,影响交通,虽然当地交警部门已经分别在两端指挥过往车辆尽可能绕道行驶,但是这里毕竟是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而且天黑之后更不利于战斗。

王光明对着报话机大声说:“二号车,注意子弹头,把你的车横在中间,不让他们跑了。千万注意安全,他们手里有枪。”

子弹头一看自己跑不掉了,被夹在路中间,车里骚动起来了。

王光明对着报话机说:“二号,二号,马上给子弹头喊话!””随后二号车里传来喊话声:“子弹头面包车里的犯罪分子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快投降吧!我们的政策是自首从宽,顽抗从重!”

子弹头没有任何反应,王光明命令一号警车向后倒,一号车缓缓向后倒了大约50米,王光明对驾驶员说:“小强,你要盯着子弹头,防止他掉头逃跑,我们下车。”王光明说着,和刑警肖洋、许天祥下了车。

王光明他们刚下车,两颗子弹飞了过来,他们随即卧倒翻滚到路边的沟里。3人同时取出手枪。

此时天色已经罩上一层灰色的幕纱,一号桑塔纳车两只大灯把公路照得如同白昼,子弹头面包车暴露在灯光之下。二号车里又传出喊声:“子弹头车里的犯罪分子听着,赶快放下武器,主动投降,顽固到底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们是跑不掉的。”

王光明又命令道:“二号车,二号车,请回答!”

“二号车听到,请指示。”

“让驾驶员留在车上,其余人马上下车,迅速包围子弹头!”王光明命令着。

二号车上下来8名干警,个个握着枪,蹲在路边,瞄准子弹头,王光明对着报话机命令道:“二号,用半自动步枪瞄准子弹头驾驶室,找准机会射击!”

偏偏在这时子弹头熄了灯。旋即,只见一束强烈的灯光对着子弹头面包车的前窗,接着“砰砰”两声枪响,车里传来几声叫骂声。

王光明的手机响了:“喂……是裘书记呀!现在我们已经把子弹头控制了,他们不肯投降,你放心,裘书记,小朱没事,他也为抓捕犯罪嫌疑人作了贡献,我马上叫他赶去省城,好,你放心,再见!”

王光明立即给小朱打了电话:“小朱,感谢你的帮助,现在子弹头已经被我们控制了,你赶快去省城吧!”

小朱刚走,子弹头面包车发动起来了,随即掉了头,朝一号桑塔纳车冲了过来,考斯特跟着掉了头,一号车突然响起警报,车子仍斜在路中问,子弹头冲到一号车跟前猛一打方向,企图从一号车后面冲过去,这时三号面包车早已看在眼里,迎着子弹头冲了上来,子弹头一看,慌忙中猛刹车,不料子弹头刹车太猛,后面的考斯特刹车晚了一步,两车狠狠撞在了一起,子弹头上面的人惊叫起来。

这时王光明对着报话机命令道:“持半自动步枪的4个同志对准车头,用火力压住他们,另外4个同志冲上去,肖洋、许天祥马上冲到子弹头车门旁,打开车门。”

4名持半自动步枪的干警调整了位置,4支枪对准子弹头前面一阵猛烈扫射,另外4名干警同时冲到子弹头车旁边,躲在子弹头里的人几乎无法还手,肖洋和许天祥一个箭步,占领了子弹头右边车门的两旁。突然右边的车窗打开了,里面飞出两颗子弹。肖洋抓住车门把手,可是车门从里面锁起来了。

子弹头前窗的玻璃已经破了,4支半自动步枪不断向车里射击着,就在这时,驾驶室的门开了,随即年轻的驾驶员抱着头跳下车,吓得躲在车轮旁边,全身筛糠似的狂抖着。只见一个武警从旁边一个战士手里夺过枪,两手握着两支手枪,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驾驶室旁,这时4支半自动步枪调整了位置,用火力遮护着这名武警。这名武警靠近车,双枪对着车内,大声喊道:“不许动,谁动就打死谁。”肖洋趁机抓住驾驶员说:“钥匙!”驾驶员乖乖地交出钥匙,肖洋刚把车门打开,许天祥举着枪上了车。车上的张老大和张老三还有另外两个青年一看他们已经无路可走,慌忙抱着头趴在座位上。又上来4名干警,分别把这4个家伙铐了起来,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结束了。

这时,王光明给裘耀和打了电话:“喂,裘书记吗?我是王光明,向你报告,子弹头面包车已经被我们控制了,里面4个家伙全部抓获,其中两个就是张老大和张老三。”

裘耀和兴奋地说:“你们干得好!”

王光明问:“小朱到了吗?”

裘耀和说:“还没有,快了,他刚才打了手机,说已经到了大桥。我在等他!”

王光明又问:“你爱人怎么样?”

“我还没有见到她,”裘耀和说,“她的手机不通,等小朱到了再说,你们放心吧!赶快抓紧时间审讯。”

回到公安局,王光明连夜审讯了张老大和张老三。

张老大现年33岁,名叫张铁强,外号张一拳。这家伙不好好读书,只读到初中二年级,就读不下去了,那时才16岁,当时又处于改革开放之初,仗着他老子的势力,成了当地小流氓,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拳术本领,到了20岁,凭他那一拳,村里人个个怕他,谁要是和他发生冲突,他只要一拳就能致人伤残,但他对老婆却从不动这致命的一拳。20岁那年,他看中了邻村一个农民的女儿,姑娘对张老大的名声早有耳闻,说什么也不愿意嫁给他,他居然要抢亲,姑娘连夜准备逃走,结果没逃掉,被他逮住了。张老大居然把这姑娘送回家,当着姑娘父母的面,跪在全家人的面前,发誓要对姑娘好,这倒让姑娘全家人没想到。姑娘父母害怕张家势力,劝女儿嫁给张铁强。

谁也没有想到姑娘当天夜里喝农药自杀。张老大不但没有逃,而且为姑娘披麻戴孝,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在姑娘火化前,张老大在姑娘的遗体前跪了两天两夜。

此后张老大成了另一个人,整天郁闷不语,又过了3年,才经人介绍娶了现在的老婆。随着他兄弟4人都逐步长大成人,父亲张裕富在村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清塘村除了张裕富,谁也当不成村委会主任。什么叫村委会,村委会就是他的家,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想收钱,你就得交,不交你绝对没有好日子过。不管哪家盖房子婚嫁丧事,不把他那碗盛好了,他一定不会让你安宁。

裘耀和来了之后,虽然在全县搞了大规模的“三禁一打”,虽然连夜突击调动了全县38个派出所长,但不知什么原因前进乡的派出所所长苟学仁居然还留在原地没动,而苟学仁又是张裕富的一个远房亲戚。在那时,张裕富确实捏着一把汗,终于在苟学仁的保护下躲过了那次“三禁一打”。为此他送给苟学仁3万元钱,背后说是他张裕富的造化。张裕富哪里容得了村民们的行为,以至发生了那场杀人案。但是在安宜斌和苟学仁的保护下,村民们闹到县里,原县委书记皇朴人不听村民们的反映,在皇朴人眼里农民一上访就是闹事、就是刁民。直到裘耀和来了之后,张裕富还是认为不管什么人当乡党委书记,当县委书记,他都能搞定的。然而他又不断听到裘耀和的所作所为,特别是安宜斌被双规,蒋开盛开枪拒捕被抓,他才天天惶恐不安。

终于有一天,公安局对他动手了,多亏了苟学仁透了点底给他,让大儿子和三儿子逃掉了。

张裕富自杀之后,张老二和张老四又被抓,张铁强虽然逃走了,但他时时都想报仇,于是勾结了黑社会,精心策划这场企图谋杀案。直到他们的子弹头面包车被包围了,他一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按照他们的计划,准备在半路上拦住奥迪车,只要在路上耽误两个小时,等到天一黑,他们在路上强行超车,如果奥迪车不让路,他们就准备撞车,只要能杀掉裘耀和,他们什么手段都准备用。

当奥迪轿车驶进修理厂时,他们判断奥迪车出了什么毛病,可是奥迪车进修理厂总不出来,他们也怀疑过,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公安局长王光明会从天而降,现在他甚至后悔当时没有用手中的枪干掉两个武警,为什么乖乖地就让他们铐起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张家在清塘村得势几十年,突然间就人财两空了。

正文 第十三章 调虎离山

裘耀和坐在周师傅大卡车的驾驶室里,一直以侯老师的身份和周师傅闲侃着。直到过了大桥,周师傅才说:“侯老师,实在对不起你了,我这大卡车市区不让进,要不然我一定把你送到家。”

裘耀和握着周师傅的手说:“谢谢你,周师傅,你是一个热心人,以后不知我们还是不是会有缘分再见面。”

周师傅说:“侯老师,我总觉得你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师,你像是干大事的人。”

裘耀和大笑起来了:“是吗,周师傅说笑话了,再见,周师傅。”

“再见,侯老师,但愿我们后会有期。”周师傅一边发动着车,一边向裘耀和挥着手。

和周师傅分手后,裘耀和没有急于回家,妻子在医院,儿子肯定也不在家,于是给妻子打电话,可是妻子的手机总是关机。抬头看看南江城,灰色的暮霭已经渐渐地笼罩着这座现代化的大都市。

在这一刻裘耀和倒有些感慨万千,他出生在苏北农村的一个农民家庭,兄弟姐妹8个,从小饱尝了饥饿和苦难,1977年中断10年的高考恢复了,他考上了农学院,毕业后分配到省农科院,1984年,28岁的裘耀和成为省级机关一名副处级干部,1995年他又作为全省第一批高级研究班管理人才,赴美国进修,从美国回来后,裘耀和的心里产生了强烈的施政冲动。

裘耀和在省里一呆就是15年,直到这次组织上调他到刚刚成立的新建市任市委常委、副市长兼任石杨县委书记,现在他把自己的思绪慢慢地往回倒,甚至把自己做过的事一件一件地重新检点起来,尽管他出生在苏北农村,农村的一草一木,都在他少年的心灵里刻下永远无法抹去的烙印,然而,对农村的经济、农民的思想以及农村干部,他掌握不多,了解不够。中国和美国完全不一样,中国的特点是农民占了百分之八九十,而农民富不起来,要使中国成为富强的社会主义国家,那是一句空话。要让中国的八九亿农民富起来,包括各方面的,要建立一个法治社会,像蒋开盛那样的公安局长,像安宜斌那样的乡党委书记,像张裕富那样的村委会主任,农村何时才能实现法治社会?

这时,手机的响声打断他的思绪:“喂,是小朱呀……”

“裘书记,你在哪儿?”这是小朱的声音,“我已经过大桥了。”

裘耀和说:“你一直从大桥的引桥往前走,走完了引桥,我在左拐弯的路边。”

小朱见到裘耀和之后,裘耀和上了车,小朱显得非常兴奋,叙述着裘耀和走后的情景。两人聊了一会儿,裘耀和说:“小朱,我们吃点饭吧!我家里怕也没人,只能在外面吃点饭了。”

两个人吃了饭,裘耀和又给妻子打电话,妻子手机仍然关机,于是便开着车子去省人民医院,可是在住院处所有的病人名单里也没有找到妻子的名字,然后去观察室也没找到,这让裘耀和感觉莫名其妙了。一直折腾到晚上9点多钟,裘耀和只有和小朱回到家里,门一开妻子居然在家里,妻子感到很吃惊:“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裘耀和又惊又喜,自从刘也轩告诉他妻子出了车祸之后,他简直心神不宁,不管怎么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是放下手里的所有工作,回家看看,可眼前的现象,妻子居然好好的,他的心里感到纳闷起来。小朱一看,便要离开,裘耀和想留小朱在家里住,可小朱不肯,他说在周围随便找个地方住下,让裘书记好好休息。

送走了小朱,裘耀和看了半天妻子,妻子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裘耀和搂着妻子:“佩秀,委屈你了,我知道,你一个人带着儿子,也不容易。”

过了一会儿,妻子从裘耀和怀里抬起头:“今天早上真的吓死我了,要不是……说不定我早就没命了!”

裘耀和搂着妻子问:“怎么回事?”

妻子犹豫了一下,突然睁大双眼问:“我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裘耀和越发奇怪了:“不是你们单位给我办公室打电话的吗?可我后来打家里电话没人接,打你手机,又总是关机!”

妻子也莫名其妙起来了:“我们单位肯定不会给你打电话的,而且我就是怕你打电话,我才一直关机的。”

裘耀和摇摇头:“佩秀,你把我搞糊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妻子拉着裘耀和坐到床上,靠在他的怀里说:“今天早上8点钟不到,我骑着自行车上班,到了半路,当时路上人并不多,一辆摩托车突然冲着我闯过来,在那一瞬间,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真的不知所措,眼看就被摩托撞倒了,可我的车子先倒了,接着一个男子又违反交通规则,在转弯处反向骑着自行车,如果我不跌倒的话,他肯定没事,可我跌倒了,人倒在自行车左边,那个男子又来不及刹车,连人带车倒在我的自行车上,而这时那辆摩托已经撞上来,把那个骑自行车的男人撞了。”

裘耀和捏着一把汗听着妻子的叙述:“事情发生后,旁边上来几个人,不但不帮我和那个被撞倒的男子,反而帮着那个骑摩托的男人,我当时左膝关节跌得很重,怎么也爬不起来,那个男的也不能动,这时有两三个人把摩托试了试,叫那个骑摩托的人骑上车扬长而去了。这时才有过路的人把我扶起来,那个男的已经站不起来了,有人报了警,警察来了之后,摩托车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我和那个骑自行车的男子被送到医院,拍了片子,我还好。”妻子说着卷起左裤腿,裘耀和一看,膝盖处一大片青紫,擦掉一块皮。

妻子又接着说:“可那个男的右腿腓骨骨折。据他自己说,是被摩托车撞的。”没等裘耀和说话,她又接着说:“我感到很奇怪,那个骑摩托车的人不像是无意中撞的,我怎么也想不通,他怎么会朝我撞过来,虽然在拐弯路上,但是摩托车不应该在慢车道上行驶!”

裘耀和总算松了口气:“那辆摩托跑了?没有牌照?”

妻子摇摇头说:“后来警察来了,也问了当时在场的目击者,有人说没看清,有人说摩托的牌照上都被泥巴糊住了,什么也看不清。”她摇摇头说,“这种情况一时间恐怕交警也难以查得清。”

裘耀和又问:“那个男的呢?”

妻子说:“到了医院才知道,那个男的是进城打工的农民工,找不到肇事者,可他身上只有几十块钱,我当时虽然连路都不能走,但是想想不是他违反交通规则,反向骑车,说不定我就遭到一场可想象的灾难,于是我就帮助他办了住院手续,交了住院费用,帮他打电话找来他的老乡,又给他300元钱,回到单位,已经是中午1点多钟了。”

裘耀和说:“这样说来,当时事故发生后,随即就有人打电话到我办公室去了!这就奇怪了…”

妻子又说:“老裘,听你这么一说,我再联想到那个骑摩托车的,肯定是有准备而来,而且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裘耀和睁大眼睛看着妻子说:“你的意思……”他犹豫着,“他们是冲着我的!”

妻子点点头:“我太了解你了,叫你去当县委书记,那里的贪官、那里的违法分子你是绝不会放过他们的,这些人一旦伤害到他们利益了,什么事干不出来!”

裘耀和若有所思地自语道:“难怪呢,原来如此!”

妻子搂着他的头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裘耀和说:“按理说,我当时听说你出了车祸的消息,应该弄清情况再决定回来,当时县委办刘主任说你出了车祸,在刹那问我的头脑像炸了似的,打你电话,你又关机,认为你一定伤得不轻。”停了一会儿,裘耀和又接着说,“我和小朱到了路上,是小朱发现有一辆面包车跟踪我们,开始我还不信,后来我注意了一下,果真像是跟踪我们。小朱很聪明,决定把车子开到一家修理厂。他给我找了一辆大卡车,我是跟着大卡车回来的。”

“那辆面包车呢?”妻子问。

裘耀和说:“原来那辆面包车里正是石杨县前进乡清塘村的两个杀人犯!”

妻子紧紧搂住裘耀和,睁圆双眼看着丈夫:“到底是怎么回事?”

裘耀和摸着妻子的头,说:“这两个家伙逃跑后,公安局正在追捕,没想到他们居然策划了调虎离山计!哎,算了,休息,儿子呢?”

妻子追问道:“后来呢?”

裘耀和说:“我跟大卡车离开那里后,不久,县公安局追过去,他们谁也没逃掉!”

“哎哟,我的妈呀!”妻子松了口气,“我真的越来越不放心你了!今天多危险啊!”

“你的腿现在怎么样了?”裘耀和轻轻地摸着妻子的左腿。

妻子说:“没事,没骨折真是万幸,是那个男的救了我!”

“我明天去看看他。”裘耀和说,“农民工进城打工不容易!”

“对了,你和小朱在哪里吃的饭哪?”妻子说,“我是不是该给你做点吃的?”

裘耀和说:“我们俩在外面吃了,小朱接到我之后,我怕见到你不知什么情况,所以俩人就在外面吃了饭。”

推开儿子的房间门,儿子已经睡了,稚嫩的脸上还留着男孩那顽皮的笑意。他摸了摸儿子的头,孩子翻了个身,仍然继续甜蜜的梦境。这时他好像发现儿子又长大了些,和儿子生活在一起那么多年,一天天看着儿子由呱呱坠地的婴儿到如今11岁了,已经是小学4年级学生,却不知道孩子哪一天长大的,他从没有过今天这种感受。裘耀和转身时,只见妻子站在门口看着他。

他低声说:“儿子又长大了!”

妻子说:“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回到房间,裘耀和搂着妻子一阵狂吻,妻子也有些激动了,便说:“快去洗个澡吧,长途折腾了一天。”妻子说着给了丈夫一个甜蜜的吻。

裘耀和进了洗漱间,刚刚脱完衣服,进了浴缸,手机在外面响了起来,妻子一边找手机一边喊道:“老裘,电话!”找到手机,便慌慌忙忙拉开卫生间的门,打开手机,叫裘耀和接电话,此时裘耀和已经一丝不挂地躺在浴缸里,大声说:“佩秀,帮我接一下,说我正洗澡呢,等一会儿我打过去。”

妻子接了电话:“喂……”妻子突然捂着手机走到裘耀和面前说:“是位女的。”说着还是把手机递给裘耀和,裘耀和接过手机:“喂……哪位……喔,是吴颖颖呀!刚才是我爱人,我现在在家里……”

吴颖颖有些奇怪了:“你什么时候到南江的,怎么没听你说呀!”

裘耀和说:“我晚上到的。”

“噢,早上你也没说要回来,怎么现在已经坐在家里了?”吴颖颖笑起来了,“你这个人真有点神秘兮兮的!”

裘耀和抬头看妻子,说:“早上和你通完电话,就接到我爱人单位电话,说我爱人出了车祸,所以……哎,这事见面再说吧!”这时季佩秀看着丈夫,转身出了卫生间,裘耀和又说,“有什么事吗,颖颖?”

吴颖颖说:“老同学,也许这是天意,我还以为你在石杨呢!”颖颖高兴起来了,“我和丁桓一到南江,就和林老板联系上了,他说明天约我们见面,地点定在金宁饭店。”吴颖颖有些激动了,“我真的没想到你回来,所以……”吴颖颖没说下去。

裘耀和左手握着手机,右手往身上撩着水,妻子又进来了,有些不耐烦地说:“什么事说了这么长时间,洗完澡再接着聊不行吗!”

裘耀和向妻子摆摆手,接着说:“说吧,想叫我干什么?”

吴颖颖说:“想叫你干一件你最不愿意干的事!”停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请你陪吃饭!”

裘耀和笑起来了:“这有什么难的,一定。这并不是你的面子,颖颖,我们现在需要更多的大老板给予经济上的支持,这饭我能不陪吗,难得这么巧了,好,就这样说定了,明天上午你再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裘耀和干脆躺到浴缸里,这时妻子来到浴缸边,一边给他撩水,一边说:“谁呀,那么亲密,那么激动?”

裘耀和闭着眼睛说:“你怎么也和那些庸俗的女人一样,心眼那么小,是吴颖颖,我大学时的同学!”

妻子说:“吴颖颖,我见过,她怎么和你谈起工作来了。”

“噢,她已经到石杨当挂职副县长了!”裘耀和说。

“难怪,我说呢!”妻子说,“她倒会利用关系!”

裘耀和说:“你别乱说,怎么能说是利用关系呢。”

裘耀和洗完澡,见妻子半躺在床上发呆,他很理解妻子,夫妻一别就是几个月,难得见一次面,不希望有人干扰,裘耀和说了一堆好话,气氛总算缓和了许多,俗话说久别胜新婚,两人很快温存起来。

第二天一早,裘耀和正要送儿子上学,吴颖颖又打来电话,说上午9点钟在金宁饭店见面。送走了儿子,刚回到家,驾驶员小朱已经来了。妻子走路还不方便,裘耀和又安慰她几句,说晚上无论如何陪她吃晚饭,享受一下家庭的温馨。季佩秀觉得,一家三口又回到从前那无限幸福的岁月,丈夫离家的这段日子,她的生活显得孤独而寂寞。在她孤独而寂寞的那些夜晚,她常常想,难道这就是们常说的成功男人的背后一定要牺牲一个女人吗?

裘耀和临出门时,又安慰妻子一番,再次对妻子说,晚上一定回来亲自下厨,全家重温一下往日的欢乐气氛。裘耀和走后,季佩秀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哼着江南民歌《八根芦柴花》,这是她最拿手的绝唱,当年她上高中时曾经以此参加全校歌唱比赛,获得一等奖。就连她和裘耀和结婚时,在结婚典礼上,也是唱了这首民歌。

丈夫说他要下厨,季佩秀虽然答应了,但她说什么也不忍心,尽管走路时左腿还一拐一拐的,但她还是去了菜场,买了许多丈夫爱吃的菜回来。

到了金宁饭店,吴颖颖迎了上来,一边握着裘耀和的手,一边说:“裘书记,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林老板。”随即又对林老板说,“这就是石杨县大名鼎鼎的裘耀和书记,他可是全省第一批赴美学习的高级管理干部培训班的管理人才!”

林老板握着裘耀和的手说:“久仰久仰。”

裘耀和随后又和丁桓握了握手,大家便在会议室坐了下来,首先由吴颖颖介绍石杨县花木发展情况和发展前景,以及投资环境。吴颖颖介绍后,裘耀和谈了几点设想。他强调,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不断提升,改善人们生活和办公环境就自然显得很突出了。从高档的惠兰、蝴蝶兰,到普通的文竹、盆景,逐步成为人们案头、居室的必备之物。一盆惠兰售价往往高达两三千元,蝴蝶兰也达六七百元一盆。

裘耀和这一讲,真的把林老板的胃口吊起来了,他有些激动地说:“本来经过丁老板的介绍,对石杨投资花木发展还处在摇摆阶段,听了吴县长的介绍,尤其是刚才裘书记的讲话,让我开阔了眼界,也让我增添了信心。”他兴奋起来了,“有裘书记这样的县委书记,我的所有疑虑都打消了。裘书记是一位接受了先进国家先进管理理念的领导者,今天能专程来和我们见面,让我非常感动。你们不知道,为什么不少商家不愿意去县城投资,尤其不愿意到贫穷地区投资,那是因为一旦赚了钱,当地的许多部门就红了眼,能沾上边的,就向你提出种种名目要钱,沾不上边的,今天拉这个赞助,明天要那个赞助,你要在那里做生意,都是得罪不起的,得罪了不是停水停电就是罚款挨批评。”

这时裘耀和朝吴颖颖笑笑,吴颖颖理解裘耀和的意思,马上说:“林老板,在石杨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有统一的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向企业收取费用,凡是擅自向企业收费的,一律按敲诈勒索论处。”

吴颖颖话音一落,裘耀和说:“这一点请林老板放心,我在这里向你们表个态,石杨现在正向法治社会发展,许多牵涉企业利益、群众利益的事,必须由我亲自批准!”

林老板又说:“这些丁老板已经向我介绍过了,没想到裘书记亲自来了,这就更加增添了我投资的信心和决心。”

接着,林老板表示马上就去石杨县考察,他还表示,如果可能的话,他还要联络几个朋友一起加大投资,实行公司加农户,搞一个大型现代化的公司,实现生产、加工、出口、销售一体化。

不知不觉就到吃中饭的时候了。林老板说他不擅饮酒,吴颖颖知道裘耀和不喝酒,本打算今天就是醉了也要陪林老板喝几杯,可是没想到这样一个大老板居然不喝酒,大家只用干红表示一下,中饭也就结束了。就在这时裘耀和的手机响了,他看一眼电话号码,原打算只要能不接的电话他都准备不接了,可一看是浦修达的电话,直觉告诉他,一定有什么急事,不然浦县长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的,他一边站起来一边说:“实在对不起林老板、丁老板,我接一下电话!”随后打开手机,一边走一边接电话,“喂……”

“裘书记吗,我是浦修达。”这是浦修达的声音,“裘书记,本不该给你打电话,不知道你家里情况怎么样了。但是,事关重大……”浦修达停住了,过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刚才省纪委的仝处长和我,还有县纪委书记汪益鹤同志,紧急商量了那些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部委办局有问题的人,数字高达20多人,大家都感到,不能再拖了,必须马上行动,所以……”

裘耀和说:“浦县长,我知道了,下午我就赶回去,晚上我们再碰头。”

裘耀和关掉手机,回到桌上,端起酒杯,说:“欢迎林老板到石杨投资,我们保证给予大力的支持,一定给你们更多的优惠政策。因为县里有事,我马上就要赶回去,这里请吴副县长多陪陪。”说着伸出手,“实在抱歉,告辞了。我在石杨恭候你们的大驾!”

裘耀和一进家门,就听到妻子哼着黄梅戏的插曲,在厨房里忙着。在这一瞬间裘耀和的心里一阵激动,他知道妻子正在为他忙晚饭,一家三口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这顿晚餐,是他早上向妻子承诺的,然而,自己却要马上告别妻子,觉得这样做似乎有些太残酷了。小朱是一个非常理解人的人,裘耀和叫他一起到家里来,他说什么也不肯,坚持在车里等。他何尝不知道,裘书记已经半年多没有回家,昨天晚上那么晚才回来,早上就匆匆忙忙离开家,现在却要马上返回石杨。

裘耀和推开门,站在客厅里,犹豫了一会儿,妻子听到响声,知道是丈夫回来了,大声说:“回来得很早嘛,这么早!你先休息一会儿,我马上来陪你!”

裘耀和没有说话,慢慢地向厨房走去,他的心里一阵酸楚,不愿意扫妻子的兴致,这时,他站在厨房门口,只见妻子右腿支撑着,拖着受了伤的左腿,台子上摆着许多菜。妻子转身见裘耀和站在门口,满脸喜庆地擦着手,说:“走,我陪你休息一会儿,还早呢!”

裘耀和拉着妻子的手,说:“你呀,看你这样子,不好好休息,还忙活什么!”

“为你呀,我高兴。”妻子甜甜地看着他说,“你知道你多长时没在家吃饭了,131天半!”

裘耀和睁大双眼看着妻子:“都怪我早上嘴太快,我哪里知道你如此认真,看到你这样子,哎,我真的心疼啊!”

季佩秀心里一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两人来到卧室门口,裘耀和突然把妻子抱起来,来到床边,轻轻地把妻子放到床上,裘耀和坐在床边,看着妻子,他的心里开始激烈地斗争着,他不知道怎么对妻子说。

妻子靠在床头,甜甜地看着裘耀和说:“我知道你心疼我,当然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可以到任何一家饭馆点一桌好菜,这钱我们也出得起,但哪有家的温馨,又哪能表达我对你、对儿子的爱呢?”

裘耀和摸着妻子那受了伤的膝盖,心里如同打翻了的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他知道,一旦妻子知道他马上就要离开家,不可能吃她亲手做的晚餐时,她的心里会是什么滋味!他真不忍心伤害妻子。裘耀和愣了一会儿,说:“佩秀,我真的觉得对不住你,我欠你、欠我们这个家太多了!等我退休了,我一定天天为你服务,当你的勤务员、服务员、炊事员!”

妻子天真地叫起来了:“真的呀!那我得慢慢等,还得等20年呢!”

“佩秀……”裘耀和抓住妻子的手,欲言又止。

妻子看着他那吞吞吐吐的样子,莫名其妙地睁大双眼:“怎么了,你……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发生。”裘耀和赶快放松一点,“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我真的不忍心说。”

妻子更加奇怪了,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你今天是怎么了,我突然觉得你有些陌生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裘耀和觉得不能再这样打哑谜了,迟说不如早说:“佩秀,是这样的,我本来打算明天回石杨,今天晚上好好和你们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说到这里,裘耀和脸上露出几乎尴尬的笑容,但他立即避开妻子的目光,“但是……”他有些艰难地、重重地吐出这两个字,“刚才,浦县长打来电话,县里有重要事情,必须回去!”

妻子抓着他的手突然间变得冰凉,像木偶一样呆在那里。裘耀和紧紧抓住妻子那冰凉的手,说:“我也是身不由己啊,你不知道,县委书记这个官不大,可责任有多重大!”

“你呀!”妻子似乎清醒了些,“难怪人家说你是‘人治’。”

裘耀和看着妻子,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硬起来,关于说他是“人治”的说法,他早就知道了,没想到居然传到妻子耳朵里了。但是他对这种说法并不反感,可妻子此时的口气倒叫他有些意外。于是他说:“佩秀,别人说我是‘人治’,那是对我执政手段的评价,可你说我‘人治’,有点太狭隘了。你没有研究过真正意义上的法治社会。任何法治行为的主体一定是人,只有人治的经验上升为制度,并通过法定的程序固定下来,最终才能达到法治。没有哪一个社会是纯粹的人治或者纯粹的法治,政治的运行实际上往往是在一种中间状态下进行的。”

季佩秀知道丈夫又认起真来了,在这个时候,她不希望夫妻之问发生任何不愉快,半年多不见面,她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依恋感,她想想自己刚才的那句话,确实和别人说的那种人治有根本的不同,她只是希望丈夫能留下来吃一餐她亲手做的饭,怎么就连在家过一天的时间都不可能,又不是战争年代里,敌人冲上来了,在这和平岁月里,丈夫又是一个县的县委书记,其中多少带着点埋怨丈夫的意思。

季佩秀随之换了口吻说:“你不要太较真了好不好,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哪有时间去探讨法治和人治这样一个相当复杂的社会问题,走吧!我理解你。”妻子说着低下头。

“佩秀,不要不高兴了。”裘耀和摸着妻子的头,内心升起几分歉意,“我也是有血有肉,需要感情、温柔的男人,不是因为当了这个县委书记就成了苦行僧。其实看到你这个样子,为了我,还去买那么多的菜,拖着受伤的腿忙里忙外,我真的有些受不了。”

“走吧,别说这些了,都夫妻那么多年了。”妻子说,“只是我不放心你,你得罪了那么多人,就怕有人暗中报复,看你们这次来南江的路上,要不是小朱发现有人跟踪你们,还不知是什么后果呢?”

裘耀和笑笑说:“你就放心吧!个别的亡命之徒成不了多大气候,再说了,那都是前些年留下来的遗留问题,慢慢地解决好了,走上正轨了,治安逐步就好起来了。正义必然战胜邪恶。”

这时妻子一把搂住丈夫,久久没有松开,裘耀和吻着妻子。

裘耀和走了,他开门时,站在门口。再次回头看看,只见妻子把头歪向里面,双手紧紧抱着头,裘耀和回头轻轻地关好门,强忍着心头的酸楚,想转回去安慰一下妻子,可他咬着牙,坚定地迈开脚步,咚咚地踏着楼梯下楼去了。

刚下楼,小朱就迎了上来,裘耀和说:“小朱,你辛苦了!”

小朱说:“裘书记,你说哪里话,我开那么多年车,难得碰上你这样的领导,再苦再累我也愿意,老实说,我现在之考虑一个问题就是你的安全问题,因为石杨县150多万人民需要你这样的县委书记。”

裘耀和笑起来了:“小朱也学会奉承人了!”

小朱的车子渐渐出了院门,他回过头说:“裘书记,奉承人也有真心假心,那种阿谀奉迎、谄媚,是一种虚伪、丑恶现象,而真心奉承是实事求是的发自内心的佩服。”

奥迪轿车上了大街,大街上各种车辆排成了队,小朱双手握着方向盘,慢慢地跟在一辆接一辆汽车后面缓缓而行。

裘耀和突然说:“小朱,现在社会上不少人说我现在搞的是‘人治’,不是‘法治’,你怎么看?”

小朱头也不回地说:“裘书记,什么是‘人治’、‘法治’,我没有研究过,但是我认为,在我们国家虽然一直在倡导要建立一个法治社会,但是我认为还有一个过程,任何国家说一下子健全制度,成为法治社会,不现实!”

裘耀和说:“你说得很对。中国是一个封建统治了几千年的国家,封建专制传统那么多年,民主法制传统比较少。自古以来,大小单位,实行的是家长制作风,最高领导的权力不受限制,甚至个人权力凌驾于组织之上,组织成为个人的工具。人治的特点是以当权者的个人意志、愿望、能力、政治素养、知识水平、道德品质为转移,这样的统治,带有很大的随意性和很强的专横性。当然人们对我管理方式的抨击,说我现在搞的是‘人治’,而不是‘法治’,表面上看,这种批评非常有道理,但是,在中国,要实现一个法治社会,仅仅是在一个小小的石杨县能办到吗?难道我不知道我在行使我的权力时带来许多不合理的一面吗?我非常清楚。比如说我在全县进行‘三禁一打’,比如扣大家的工资去修路,比如对一些干部腐败的惩治,这些都有明显的个人权力强制色彩,也有不民主的一面,但是不这样做怎么才能治理150多万人口的大县?也就是说,如果石杨不是我裘耀和当县委书记,目前县里的许多事也许就不会发生。”

小朱回过头说:“这是肯定的。皇朴人当县委书记不是也扣了大家那么多钱吗,可是钱呢?钱没了,什么事也没办,而你是在为老百姓修路,给老百姓造福,子孙后代都享到福了呀!”

裘耀和不再说话了,他陷入深沉的思考当中去。

奥迪轿车终于上了高架桥,小朱回过头说:“裘书记,我想绕道走,以防万一。”

裘耀和说:“要耽误多长时间?”

小朱说:“也就一个小时左右吧!”

正文 第十四章 狂风暴雨

裘耀和回到石杨时,已经是晚上7点多钟,吃了晚饭,就给浦县长打了电话,两人在电话里决定,马上和汪益鹤、仝处长一起商量下一步的工作。刚放下电话,电话铃又响了,裘耀和一接电话,是国务院调查组的邵司长:“喂,我是裘耀和,哟,是邵司长,邵司长,恕我失礼,本来中央调查组领导来了,我应该放下一切工作来陪领导的,但是因为我是这次调查的重点对象,我不能不避这个嫌啊!所以……”

“裘书记,不要客气,”邵司长在电话里非常客气,“这样,裘书记,请你到我们这里来一下,因为我们的调查已经基本结束,想和你见个面,准备尽快有个结论,以便向国务院有关领导同志汇报,毕竟这件事被电视台曝了光。”

“好,邵司长,我马上就到。”裘耀和刚走到门口,又回头给浦县长打了电话,把他们见面的时间推迟了。

邵司长是国家交通部有关部门的领导,也是这次调查组的组长,另外两位分别是国务院有关部门领导王副司长、交通部的李处长。

裘耀和坐下之后,邵司长说:“裘书记,我们调查组这次从北京一杆子到县,这客观上来说,给你和县委、县政府增加了压力,更何况石杨扣干部职工工资修路的事被电视台曝光后,成为关注的热点,所以,我们调查组尽可能地不给你们的工作带来影响,我们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按照国务院领导的要求,主要是调查事情的经过,不轻易下结论。实际上石杨县扣干部职工工资修路这件事情本身并不复杂,因为凡是扣工资的单位,都在每一个人的工资单上写得清清楚楚,而且,这些经费又都如数上交到财政,再由财政专款专用。如果要说为什么发生这件事,应该说是因为我们国家太穷,国家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修路,修路的事绝不是老百姓的事,本应由国家来负担,可是我们国家需要修路的地方太多,根本不可能一一落实到位,你们能够想出这个办法,从某个角度来讲,为国家解决问题,也为群众办了好事,这和那种向农民乱收费、乱摊派,增加农民负担的做法有本质上的区别。但是,在领导的思想没有统一的情况下,强行作出决定,造成一些职工有意见,甚至那么多教师停课上访,影响也是恶劣的,以致被电视台《焦点》曝光。”邵司长的态度十分和蔼,他给裘耀和递了一支香烟,又接着说,“我们的调查基本结束了,明天就要回北京,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影响工作,在我们调查中,大部分群众对你的工作还是给予肯定的,相信国务院很快就会给一个明确的意见。”

裘耀和对邵司长的批评,心底还是能够接受的,他只是说:“邵司长,我觉得我在工作中是有缺点的,但是面对石杨这样一个贫穷大县,我的心里非常着急,没办法,中国要用50年时间走完西方国家300年的路,这绝不是一个最佳的选择,如果我也和那些怕担风险的官员一样,只做做表面文章,吹吹牛,说说大话、空话,也许不要几年,我也会升官的,而我这样做要担着多大的风险!”

邵司长笑起来了:“所以有人说你是‘人治’呀!”

裘耀和似乎有些争辩道:“目前,在中国,有哪一个掌握权力的官员不是靠手中的权力来实施他的计划的、,没有办法,现在还不能截然把人治和法治当成是非的两极,在贫穷落后地区,能不能用人治来推动法治,用集中的方式来推动民主,我能不能保留个人意见?”

邵司长说:“意见可以保留,我一定在适当时机请中国政法大学教授蔡剑锋先生和你好好切磋切磋。”

就在裘耀和回家的第二天,也就是张裕富的两个外逃的儿子准备在裘耀和回南江的途中制造暗杀事件的第二天,裘耀和怎么也不会想到,省委副书记匡铁民和市委书记郭玉顺为裘耀和的问题发生了一场争论。

郭玉顺在秘书的引导下进了匡铁民的办公室。郭玉顺不是专程来见匡副书记的,是在省里市委书记会议结束后,匡副书记叫秘书主动打电话把他约到办公室的。郭玉顺在接到电话后,就在想,匡铁民是省委分管政工的副书记,约他到办公室来,八成是为干部问题,这是常有的事。郭玉顺一进办公室,匡铁民就放下手里的事,也没寒暄,就说:“这个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市委书记不好当吧?”

郭玉顺笑笑说:“我可没有向省委提出任何特殊的要求,俗话说,穷则思变嘛!我相信毛主席那句话:‘在共产党领导下,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

匡铁民说:“好啊!你老郭就是不服输呀!”匡铁民说着,立即转了话题,“玉顺同志,今天请你来,想和你商量一下裘耀和的事!”

郭玉顺似乎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位省委副书记:“裘耀和有什么需要商量的?匡书记?”

匡铁民戴上眼镜,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材料,说:“裘耀和大学毕业就分配到省级机关,虽然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处长,但是缺少工作经验。”匡铁民翻着材料,接着又说,“恐怕缺少基层工作经验,又有点急躁冒进,你看,这县委书记才当几天,出了多少纰漏!”

郭玉顺笑了起来:“匡书记,我觉得省委选择裘耀和去当石杨县委书记,是选对了。也许当初省委,或者省委组织部并不了解裘耀和,因为他没有什么政绩和耀眼的光环。我倒不认为这个人没有基层工作经验,恰恰是,这样的领导干部太少了。他所做的一切为了什么,他没有一件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他担着很大的政治风险,一个人能做到无私无畏,太难得了!”

匡铁民睁大双眼,看着郭玉顺,他万万没有想到作为市委书记的郭玉顺对裘耀和的看法和他相差那么大。匡铁民看着材料说:“全省县以及县级市,或者再加上区,也有100人出头了吧,可还没有哪一个县委书记像他这样,上任还不到一年,就惹出那么多事来。你看,扣干部职工工资,弄得大家那么大意见,造成教师停课上访,以至把电视台的《焦点》都给弄来了,影响也太坏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搞什么小城镇建设,这不强人所难嘛。搞就搞吧,却又死了5个人,这还了得,弄得不好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呀!还有,作为后任的县委书记,一上任就和前任领导搞得那么对立,没有必要嘛!听说他一定要把石杨县委的原班人马都弄出什么问题来。”匡铁民显然有些不高兴地看着郭玉顺,“所以……找你来商量一下,实在不行就把他的县委书记给免了!”

郭玉顺的脸一下子阴了下来:“匡副书记,我很难同意你的这个意见,裘耀和身上当然有缺点,甚至有很多缺点、错误,但是就担任县委书记来说,我的看法恰恰相反,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看到过有哪一个县委书记超过他的。也许说得太笼统,我们再从他主张扣干部职工工资这件事来看。石杨县是一个典型的穷县、大县,这么多年,交通问题一直困扰着全县150多万人民,如今改革开放都到了90年代后期,马上就要跨人21世纪。大家都在发展,到处都在修建高速公路,可石杨许多乡村连石子路还没有,你说怎么发展。当然如果国家、省市能拿出钱来修路,他裘耀和又何必去叫干部们勒紧裤带修路呢?”郭玉顺有些激动了,“可是上面不可能出钱来给他们修路,他提出让吃国家俸禄的人每月拿出工资的10%来修路,这样做确实人人心中不高兴,但是就目前的工资标准,没有到了影响生活的地步,我调查过,目前那里的一般干部月工资在七八百元,拿出10%,也不过七八十元,不至于影响家庭生活。当然让干部们每月拿出那么多钱,是不合理的,但这和增加农民负担全然不同,而且是本质上的区别。”

匡铁民仍然阴着脸说:“你郭玉顺站着说话不怕腰疼。扣干部们那么多钱,谁心里舒服,国家有哪一条规定用职工工资来修路,修路是公益事业,你当县委书记没有本领也不能让大家拿工资为自己脸上贴金呀!”

郭玉顺突然大声说:“那好,请匡副书记批给石杨10个亿来修路!”

匡铁民一下子急了:“你……你……”过了一会儿,“我又不是撤他的职。”匡铁民强行缓和一下自己的态度,“不当县委书记了,他到市里当他的市委常委、副市长,对他有什么影响?”

郭玉顺竭力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匡副书记,我现在考虑的不是他个人,而是拥有150多万人口的石杨县,全省举足轻重的一个大县,我的意见是让他干两年看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匡铁民又说:“国务院调查组走了没有?假如等到国务院调查组建议我们免去他的县委书记,那我们就被动了,我得把话说在前头。”

郭玉顺说:“其实这事很简单,不需要调查,又不是裘耀和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更不是什么贪污受贿,只是一个观念和认识问题,我想国务院调查组也不至于太草率地就作出一个简单结论。我一直是佩服裘耀和的胆识的。”

匡铁民说:“我这里收到不少材料,有的是一些理论刊物上学者的意见,有的支持裘耀和,但批评的不少,把他的行为上升为‘人治’来批评。”

郭玉顺说:“匡副书记,说到人治和法治,请允许我多说几句。”郭玉顺点燃一支烟,一边抽一边缓缓地说道:“匡副书记,中国这样一个10多亿人口的大国,一个封建统治历史悠久的国家,中国的帝制,就是一个人治社会。皇帝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解放以后,社会主义制度向前迈了一步,但是距离一个法治社会还很遥远,我们都在向法治社会努力。裘耀和利用手中的权力来为人民办事,这当然有着明显的人治色彩,但是现行的制度又有哪一个地区不是这样呢?还以石杨为例吧!前任县委书记皇朴人利用手中的权力买官卖官,贪污受贿,这又是什么样的人治呢?还有我这个市委书记,我手中的权力是不是人治的表现呢?全国那么多县、县级市和区的书记,市委书记,更多的掌握着大小权力的领导,他们的行为又是什么呢?难道一个国家目前在向法治过渡阶段的制度不健全形成的弊端要让裘耀和一个县委书记来承担吗?”

郭玉顺越说越兴奋,中国这两个政治家,谁也没有想到两人正在进行一场关于民主与政治的讨论。在这一瞬间,省委副书记匡铁民同样想到人治与法治的问题,但是他并没有像郭玉顺那样表现出来。他想,中国数千年的帝制文化,人们已经在人治环境里形成了思维和行为定式,而改革开放,最大的改革,在于对权力的重新界定、重新分配和将权力置于体现多数人意志的法律之下。

两个人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也许这两位政治家在心目中对人治的危害、法治的意义的认识都还达不到一定的高度和深度,这恐怕也是当前政治体制改革必须解决的问题之一。

在这里我们必须告诉大家,裘耀和的县委书记暂时算是保留下来了,而省委和市委两个决定裘耀和政治命运的人的这场争论以后会是什么结果?谁也不知道。

裘耀和结束了和浦修达、汪益鹤、仝处长的谈话,已经是深夜12点多了,一进宿舍,房间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喂……喔,是佩秀啊,你……你怎么还不睡觉?”

“我能睡得着吗?你看都几点了,你这个人……”妻子很不高兴地停住了,“我再三嘱咐你,到石杨后一定给我打个电话,你不但不打电话,反而房间电话没人接,手机又关机,你说我这半天过的什么日子?”

“实在对不起,佩秀,”裘耀和歉意道,“哎,一到县里国务院调查组就和我交换意见,接着又研究工作,好了,你赶快睡吧!”

1997年12月14日上午天蒙蒙亮,裘耀和同往常一样,已经结束了围绕县城大街跑一圈的锻炼,上午9时召开全县各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各部委办局主要负责人的观摩大会,按照通知精神,一律不得自带车辆,所有人员乘坐3辆大巴集体前往,早饭后,裘耀和同汪益鹤通了10分钟电话,就匆匆地走了,他既没有乘坐大巴,也没有用省里牌照的奥迪轿车。早上7点30分他出了招待所大门,一辆普通桑塔纳轿车过来了,他上了车,和公安局长王光明坐在后排。桑塔纳很快离开县城,向西北方向驶去。

8点整,在县长浦修达的带领下,县委、县政府、人大、政协四套班子领导分别上了3辆大巴,其余乡镇、部委办局领导也按照事先的安排,很有秩序地上了3辆大巴,汽车缓缓出了县城,车上更是热闹非凡,那些乡镇、部委办局的头头们平时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大家也就荤素不分地侃起来了。汽车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一辆面包车拦住了去路,浦修达在第一辆大巴里,他让驾驶员停车,这时后面有人显得不耐烦地骂起来:“真他娘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车,居然敢拦车!”车上的人都翘首朝前面看去,对这辆莫名其妙的车感到有些陌生,连那牌照也想不起来是哪个单位的。这时后面的两辆车也随之停了下来。奇怪的是车里都没有下来人,平日这些头头们习惯了吆三喝四的,当然有些不习惯,有人要开门下车,都被拒绝了。过了一会儿,只见县纪委书记汪益鹤从前面的面包车里下来了,后面跟着两位副书记,这时,有人发现在最后那辆大巴后面,出现一辆中型面包车,车一停稳,县委书记裘耀和从车上下来了。

只见汪益鹤登上第一辆大巴,手里拿着文件夹,大声说:“请大家注意,下面我读到名字的人员,请下车,上最后面的那辆中型面包车。”

有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因为他们对汪书记的“人员”两个字感到特别刺耳和敏感,即使不称领导也该称同志呀!此时车内突然鸦雀无声,甚至让人感到有几分喘不过气来。汪益鹤朝人群里看了看,开始读名单,他读的速度很慢,念完了一个人的名字,还特地停了很长时间,目光在人群当中转动着、寻找着。突然会在那个人身上停下来,不知为什么,这让车内人的心悬了起来,他每读到一个人的名字时,车内几十双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盯着那个人,终于念完了,不知道是谁数了数,这辆车里被点到名字的一共是两个乡镇党委书记、3个乡镇长、5个局长主任。

随后,汪益鹤退到一旁,让开走道,大声说:“凡是读到名字的人,请马上下车。”他把“请”字说得特别重,车上的人相互看了看,谁也不敢吭一声,不知是谁带的头,从车上下来10个人。

接着汪书记又上了第二辆车,车上的空气刹那间凝固起来,汪益鹤用同样的方式,点了9个人的名字,第3辆大巴也被请下来10个人,一共是29人。

中型面包车上坐得满满的,他们个个低着头,脸上的表情让人感到可怕。这还要解释吗?他们心里已经如同镜子一般,只是个个都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怎么在事前连一点信息都没有。也许他们在心中诅咒裘耀和和汪益鹤,但是他们会不会想到老百姓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是何等的振奋!

天气越来越阴沉,西北风卷着尘土刮得人们睁不开眼,3辆大巴里一下子少了那么多人,显得有些空荡荡的,留下的头头们仍然有些惶恐和不安。寒冷的天气使得他们如同掉进了冰窑,刚才一路上快乐的气氛一扫而光了,有人悄悄地点着香烟,闷着头大口大口地抽着烟,县四套班子的头头们除了县长浦修达在后面,其余的人都坐在车上,一动不动。汪益鹤和两个副书记,在指挥点到名的那些书记、乡镇长、部委办局的局长主任们上那辆中型面包车,不知为什么,汪益鹤没有宣布这些人去干什么,但是人人心里都明白,汪益鹤宣布名单时的那个“请”字确实也太意味深长了。

29个人都上了中型面包车,汪益鹤关好车门,和裘耀和、浦修达说了两句话,上了前面的那辆大巴,两辆车缓缓地掉了头,开足马力,拖着一缕风尘往回驶去。

3辆大巴开到沙滩乡政府,寒风凛冽,会堂窗子上的塑料布被寒风刮得乱抖。裘耀和同浦修达进了会堂,接着那些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部委办局的局长主任们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往日的这时,正是他们相互寒暄吹牛的机会,然而,现在,看不到笑脸听不到笑声,他们头脑里还想着刚才那让人胆战心惊的场面,谁也不知道汪益鹤把他们这些人带到这地方干什么,难道这就是“双规”?这些单位的工作怎么办?

四套班子领导都在主席台上就座了,裘耀和同浦修达在前排正中的两个位置上坐了下来,这时浦修达推了推话筒:“现在开会。”台下顿时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迟到,甚至抽着烟的人也悄悄地把未抽完的香烟灭掉了。浦修达接着说:“在开会之前,请裘书记就当前有关工作作重要讲话。”

裘耀和脸色严峻,目光在台下慢慢地移动着,过了一会儿,他说:“同志们,刚才在路上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是不是感到很突然,甚至还有些莫名其妙,现在我正式告诉大家,他们都算是正式被纪委‘请,去了,让他们在规定时间、规定地方把有关问题说清楚。他们其中有的人不择手段地为自己买官,有的是自己的钱,有的是公款,你们知道老百姓是怎么评价他们的吗?何止是骂娘,连祖宗八代都骂了,我问过了,他们都是共产党员,他们玷污了共产党员这个光荣称号!”裘耀和激动得站起来,大声说,“我知道,有人在背后骂我裘耀和,告我裘耀和,说我没有人性,但是,你们去问问石杨县的150多万人民,是我没有人性,还是他们没有人性!我不能容忍他们胡作非为,不让他们损害党和群众的利益,他们就受不了了。我在这里再次向大家承诺,我把我的个人生活、行为、工作全都摆到大家面前,摆到全县150多万老百姓面前,希望大家都来监督我。工作上我可能会犯错误,但是我一定会坚持改革这个大方向,少数人因为他们个人利益想阻止改革的步伐,我们坚决不允许。我相信,只要自己不垮,别人是打不垮的。”

裘耀和喝了两口水,坐了下来:“我看有些同志情绪不大好,我不想追究什么原因,我们共产党历来是允许犯错误的,犯了错误不可怕,只要能够认识错误、改正错误。共产党人哪有不犯错误的,毛主席还三七开呢,比如文化大革命,就是他自己的最大错误。”裘耀和又换了一种口气说,“石杨目前处于治理阶段,我们要竭力避免左的倾向,尽管过去由于种种原因不少同志犯了这样那样的错误,但是只要问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认识态度又比较好,我们还是欢迎这些同志改正错误的。我有这样的信心和决心,石杨的明天一定是阳光灿烂的,大乱过后必然大治。”

这时台下有人交头接耳低声说话,裘耀和停住了,静静地看着台下那100多名乡镇和部委办局的负责人,他又说:“像蒋开盛、祁明连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在座的各位和他们共事多年,你们在心底衡量一下,他们还能算是一名共产党员,还能配得上当一名县处级领导干部,他们还能再继续掌握县公安局长、县粮食局长这样的权力吗?你们如果觉得他们那样做是正确的,全县人民拥护他们的做法,你们可以联名写信保释他们!”

“好了,下面我宣布一下,刚才已经被纪委‘请’去的那些乡镇、部委办局领导所在单位主持工作的同志名单。”裘耀和翻开笔记本,“同志们,凡是这些单位有的副职宣布主持工作的,一定要努力把单位的各项工作搞好,有的单位、部门,我们暂时请县四套班子领导同志负责一段时间。县委为什么暂时不配人呢?一则是看看有些同志的问题到底有多大,再则是今后县委对于部的选拔要克服过去少数人说了算的弊端,把选拔推荐干部的权力交给群众。首先对选拔的对象在考核上要增加透明度,不搞神秘化,要扩大考察面。其次,在确定任用对象后,采取任前公示,让广大群众都来监督,都来关于领导干部的选拔工作。凡是群众反映强烈的,要认真调查,调查结果向群众公布,由群众决定能否任用。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们选拔的领导干部的政治和业务素质。”

观摩会二结束,裘耀和就拉着前进乡党委书记周义洲来到清塘村,裘耀和的车子在乡政府门口一停下,老百姓就传开了,连上午“双规”了29名“大官”的消息也已家喻户晓了。裘耀和同周义洲、刘也轩步行朝清塘村走过去,不知是谁报告的消息,周围群众听说县委书记裘耀和来了,纷纷跑过来,有人说裘耀和身高2米多,力大无穷;有人又说裘耀和像孙悟空,精干仗义。可是一看,裘耀和却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了。

到了清塘村村头,那狭窄的小路两旁挤满了男女老少,裘耀和走过去时,突然一群男女老少一下子跪在路当中,一个年轻妇女哭着说:“裘书记、‘裘青天’,我向你叩头,共产党万岁!……”

这时周义洲慌了,马上上前拉着这个年轻妇女,说:“大家都起来,起来!”周义洲感动得两眼有些湿润了,他哽咽着对裘耀和说,“裘书记,她就是张加民的妻子秦秀兰!”

裘耀和一把拉着秦秀兰:“起来,快起来,你家里没了男人,日子怎么过的呢?”裘耀和的眼里转动着晶莹般的泪花,他竭力克制着自己。

这时一个中等个子男人上前拉起秦秀兰,说:“裘书记,在乡党委的关怀下,我们清了张裕富的账,重新给秦秀兰家盖了三间瓦房,每个月补助她母女俩100元生活费。”

周义洲说:“裘书记,这就是当年和张加民同时被打,张加民没抢救过来,他抢救了几天而得救的魏新华,如今经村民们选举,当上了清塘村的村委主任。”

裘耀和握着魏新华的手说:“群众信任你,就一定要为大家办事,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是不是党员?”

魏新华有几分羞涩地说:“刚入党,还是预备的。”

裘耀和高兴地握着魏新华的手:“入党了,就不是普通老百姓了,你们这里穷啊!你要向人家江阴市华西村的吴仁宝同志学习,带领全体村民走富裕道路,苦干几年,也像华西村那样,盖小楼,买汽车。”裘耀和再次紧紧地握着魏新华的手,“好好干,需要支持的,就到县里来找我!”

村民们已经把裘耀和围得一层又一层,裘耀和慢慢地往前走,突然他又回过头,对魏新华说:“张裕富他们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魏新华说:“孩子和女人。”

裘耀和回过头说:“魏新华,你如今是村干部了,又是党员,千万要学会宽容,有句俗话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叫做‘冤家宜解不宜结,!张裕富和他的4个儿子犯了罪,多年来横行乡里,那是罪有应得,但是他们的家属孩子不能一概而论,还要给他们出路,不能打击报复。”

裘耀和站在村民中间,望着暮色中的清塘村,一阵西北风吹过,一股寒气袭来,他看着那一张张饱经沧桑、渴求幸福的脸,他感到中国农民对生存的要求并不高,可是像张裕富这样的村霸如此残酷地压迫这些毫无反抗能力的农民,更加坚定他要把石杨县的经济搞上去的决心。谁也没有注意到魏新华是什么时候悄悄地离开了,这会儿魏新华又挤到裘耀和面前,手里端着一盆袖珍盆景,对裘耀和说:“裘书记,我们没有什么礼物送给你,这是我们村里有名的养花农民亲手栽的枸杞袖珍盆景,送给你,表达我们全村836口村民的一点敬意。”魏新华说着将手里的盆景端端正正地交到裘耀和手里。

裘耀和接过盆景,仔细地端详着,这是一个椭圆形碟子样的花盆,里面栽着一棵造型独特的枸杞,旁边摆着两块小石头,只要看上一眼,就定会感觉到世界的美丽、山峰的奇丽。裘耀和看了半天,说:“这是谁的手艺?太美了!”

魏新华说:“我们村里的一个养花的农民,叫桂一枝,他平日什么都不爱,一年到头,就钻研这些树根、石头。”

裘耀和高兴起来了:“好啊!高尚的情操,一定要把他的爱好变成财富,我们马上请来一个投资商,专门发展花卉。小魏呀,这就是你们村发财致富的好门路啊!”

魏新华高兴起来了:“裘书记,要真是这样,我们村的农民永远也忘不了您呀!”

裘耀和小心地看了看手中的盆景:“小魏,你把人家桂师傅的心爱之物拿来送人,这不好,人家这可是能卖钱的呀!”

魏新华说:“裘书记,我可是用钱买的呀!没有白拿人家的东西,我绝不会像张裕富那样。”

裘耀和又说:“那你花钱买东西给我,你又哪儿来的钱?”

“裘书记,10块钱我还是有的。”魏新华说。

裘耀和说:“这样一盆盆景才值10块钱,那人家还赚什么钱,你看这花盆是买来的吧!这标本,还有这种造型形成过程的工艺,是无价的呀。”

魏新华说:“我们乡里乡亲的,他总不能在我身上赚钱吧!”

裘耀和说着从口袋里取出50元钱:“我出50元钱买了,给你们做广告,等省里的投资商来了之后,一定让他们来亲自考察一下。”

这时刘也轩握着手机,来到裘耀和面前,低声说:“裘书记,汪益鹤书记的电话。”说着,把手机递给裘耀和。

裘耀和接过手机:“喂……哎,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回来。”裘耀和说着转身对紧紧围住他的村民们说:“乡亲们,请大家回吧!实在对不起,我不能进村看看大家的生活了,改日吧,改日我和省里的投资商一起来。我们一定要帮助大家走上富裕道路!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村民们慢慢让开一条路,跟在裘耀和身后,裘耀和不时地回过头,向村民们挥着手。

就在12月14日上午,29名书记、乡镇长以及局长主任被纪委带走后,石杨县县直机关一下子就像投入一枚原子弹,种种传说比现场要惊险得多,真正传说的人也许并没有见到当时的场景,不少人就添加了许多主观色彩,有人说当时一下子铐了100多人,有人说有一部分人跑了,还说公安局长王光明开枪还打死打伤多人,说者好奇,可不少家属就不安起来了,有的人直接跑到县纪委办公室找汪益鹤,可纪委除留下两个人值班,其余人都不在办公室。这样一来,县城被传得更加人心惶惶了。

按照事先通知,下午1点30分召开机关机构改革动员大会,各单位所有负责人都必须参加会议,县直机关全体人员也参加大会。上午的观摩会一结束,那些书记、乡镇长,部委局的局长主任们回到家里,匆匆吃了中饭,已经到开会时间,如今的石杨县,无论开什么会,不会有一个人迟到,1点30分准时开会,大会主席台上只有4个人,县委副书记舒达,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周新宇,县委常委、纪委书记汪益鹤和副县长许寿春。会议由舒达主持,会议开始前,舒达首先进行点名,从每个单位的正职开始,到副职,一个一个地点,这是过去少有的,点名占去了很长时间,点名结束后,由周新宇动员,这次机构改革主要是精简人员,领导干部实行公推公选,先公布公选的领导干部岗位;然后发动群众推举候选人;第三步对照公布条件进行实际资格审查;第四步通过报纸、电台向社会公布已确定候选人名单;第五步进行文化考试,从高分到低分,按照1:10比例,取前10名,进行考察、政审。第六步,按照1:5确定人选进行答辩,从高分到低分取前3名,向社会公示,接受群众监督,对群众反映突出的问题进行核查,并将核查结果向群众公布;第七步由县委确定一名人选,试用期一年……

谁也没有注意到,会议快结束时,会堂前面的广场上停着两辆中型面包车,会堂外面整齐地站着两排纪委和检察院的工作人员。

会议程序结束了,但是没有宣布散会,舒达对着话筒说:“下面由汪益鹤同志宣布县纪委的决定。”

刹那间台下一百多双眼睛一起把目光投向主席台上的纪委书记,特别是上午经历了那惊心动魄一幕,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汪益鹤推了推扩音器,大声说:“经中共石杨县纪律检查委员会研究决定,报中共石杨县委常委批准,下列18名同志从即日起到指定地点,在规定时间接受纪委的审查。”汪益鹤抬起头,目光在台下慢慢地移动着,台下没有半点声音,人人都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汪益鹤才慢慢地、一个一个地念着名字,名单终于念完了。汪益鹤大声说:“请外面纪委和检察院的同志指挥他们分别上两辆面包车。”

这时,等候在外面的40多名同志排着队进了会场,突然人群中骚动起来了,不知谁叫了一声:“快,有人休克了!”汪益鹤一边跑下主席台一边大声问:“怎么回事?”

裘耀和回到县里已经是下午4点多钟了,县委常委已经等在会议室,他看看大家说:“同志们,今天一共有29名正科级、18名副科级干部被纪委‘请’去了,希望县委常委做好各自分管部门和单位的稳定工作,平稳地度过这段时间,工作不能受到影响,同时要做好有关家属的思想工作,正确对待家里发生的事,相信党、相信群众。”裘耀和站起来,“常委会由浦县长主持继续开,因为我马上要到市里去。”

石杨县一下子“双规”了6名县处级干部(原县委副书记、组织部长尤义兵,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蒋开盛,副县长成正震、高钱民,县委副书记蔡伟民,政协副主席祁明连)、正科级干部29人、副科级18人,引起了省市领导的重视,省委副书记匡铁民打电话给市委书记郭玉顺,叫郭玉顺一定要过问一下石杨县的工作,说这样搞下去还不乱套了。

然而,现在郭玉顺叫裘耀和到市里来,却是商量另外一件重大事情。

一连多日皇朴人确实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整日惶惶不可终日,他真的没有想到,裘耀和如此心狠手辣,在他执政期间的县四套班子中“双规”了6个县级领导,更让他不能容忍的是,居然把粮食局15名正副局长一锅端,昨天一下子又“双规”了29名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和部委办局正职领导,接着他又接到报告,又有18名副科级领导在大会上被双规。他真想不顾一切地闯进市委书记郭玉顺的办公室,责问郭玉顺,裘耀和到底要干什么。可是当他准备去找郭玉顺时,他又胆怯了。说不定那些家伙此刻已经老老实实地把他们买官的情况招供出来了。想到这里,他的全身一阵寒战。

皇朴人已经一天没有到办公室去了,他现在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宿舍里,觉得如此恐惧,往日的威风似乎荡然无存了。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进行痛苦的回忆。在当初听到成立沂州市时,他确实非常兴奋,凭他20多年的官场生活,他认定了这是他升迁的好机会,他暗暗在心中将那几个县委书记排了队。凭他的资格,提升副市级那是必然的,应该说他的这个副市长几乎在他自己的预料之中,当这一切成为现实时,他的心里的确有些“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但是,当他得知他被提升副市长后,石杨县委书记就不再担任了,当时他心里很矛盾,特别是知道裘耀和任市委常委、副市长兼任石杨县委书记时,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事实证明,自从裘耀和接替他县委书记之后,他的麻烦就没完没了,当天裘耀和居然取消了他安排的隆重接风宴,随后在县城整治环境,大家嘴上不说,但都知道这是在出他皇朴人的洋相。谁知裘耀和越来越不像话了。现在全县那么多干部被“双规”了,只要有那么几个人出卖了他,那他的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现在,他想找个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内心经过一阵反复斗争之后,又在自我安慰着自己。他想,这种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没有确实的证据,纪委、反贪局也是无法定论的,何况他现在是一名地厅级领导干部了,假如真的要“双规”他,那必须问题严重,而且证据确凿。即使这样,还要经过省委常委会批准。然而尽管他把很多事情总是往好处去想,可是他的那颗不安的心总是像偷了东西似的。省市纪委联合专案组在他毫不知晓的情况下进驻石杨,这明显是对着县处级以上领导干部的嘛。本来他想到凭着省纪委梅处长的关系,帮他一个副市长的忙,绝不成问题。谁知在关键时刻,需要梅处长的时候,却是查无此人,这给他当头一棒,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底。

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来了,皇朴人慌慌张张地拿起手机,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手机上的号码,这是一个陌生号码,他看着这个奇怪的号码,犹豫了半天,还是接通了电话:“谁?……谁?……”对方却没有声音了,皇朴人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怒吼,“怎么不说话……”

“是皇市长吗?”皇朴人觉得这声音有些似曾相识,于是问:“你是谁,谁?”

“哈哈哈,我的皇市长,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哟!”对方笑得那样爽朗,“你猜猜我是谁?”

“你……你……”皇朴人竭力在头脑里思索着,突然,他的眼中迸出了兴奋的火花,在这一瞬间,他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你……你……你是不是梅……梅处长啊!”

“哈哈,皇市长;你对我还真的是一往情深哪!是我,没想到吧!”

皇朴人如同获得了大救星,又像身处茫茫大海中看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兴奋得不知所措:“哎呀!梅处长,你简直就是天上的神仙啊!在我最困难时,在我最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你从天上降下来了!”皇朴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你能有什么困难!”梅处长大笑起来。

“梅处长,我要立即见你,你在哪儿?”

“我就在你脚下这块土地上,任你招之即来!”

皇朴人更加兴奋了:“真的?我们马上见面,今天晚上我要好好招待你!”

皇朴人坐在豪华包间里,他安排了一桌贵宾菜肴,他不准备请任何人陪梅处长,他想和梅处长好好谈一谈,现在他已经找不到一个推心置腹的人了。蒋开盛、尤义兵、祁明连、成正震都已经失去自由了,这时他才感到自己的孤独和寂寞。皇朴人不停地看看表,已经过了用餐时间,可梅处长仍没有到,等得他有些不耐烦了,于是按照刚才梅处长打来的号码拨了电话,可是反复地拨,回答的都是:“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这期间,服务员几次推开包间的门,见始终是皇市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只好笑笑退了出去。

皇朴人的头脑里又开始了茫茫思绪,本来,他想借省市调查组的大好机会,借电视台《焦点》的威力,把裘耀和搞臭,再把他撵出石杨,甚至他还想也像裘耀和那样,重新兼起石杨县委书记这个重要职务,再度辉煌几年。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省市调查组不了了之,《焦点》不仅没有搞倒裘耀和,反倒让他名声大噪,更加干得风风火火。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推开了,一个梳着油光水亮大背头的青年出现在门口,皇朴人先是一愣,接着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迎了上去,一把抓住年轻人的手:“哎呀,梅处长,你真的让我好等呀!”

两人寒暄之后,皇朴人请梅处长入座,一张大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佳肴,皇朴人把梅处长推到首席上坐了下来,自己也就在梅”处长身边坐下。这时梅处长问:“怎么,就咱俩?”

皇朴人似乎有些尴尬,随即竭力装作坦然地一笑:“就咱俩,俩人好,自由,不受任何约束。”

这时一个年轻的女子过来斟酒,皇朴人摆摆手,让那女子退了出去,自己亲自为梅处长斟上酒:“梅处长,你来得太好了,太及时了,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啊!”此刻,皇朴人突然想到梅处从出现,到失踪,现在又突然从天而降,他真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可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觉得这样太不妥当了,万一把梅处长得罪了,那他还会帮忙吗?

“皇市长,实在对不起,我到外地去办一个案子,你知道办案是有纪律的。”梅处长理直气壮地一说,皇朴人的疑虑随之也就打消了。

接着梅处长从皇朴人手里拿过酒瓶,一边给皇朴人倒酒,一边说:“皇市长,来,我敬你两杯,好久没有给你敬酒了。”

此时,皇朴人如同见到了大救星,心中的那些担忧和恐惧暂时消退了,他端着酒杯,连饮两杯,接着又从梅处长手里抢过酒瓶,给梅处长倒了满满一杯:“来,梅处长,我再敬你两杯!”

此时皇朴人一连喝了6杯酒,这对他来说,实实在在地连连喝下这么多酒是不常有的事,他当县委书记七八年来,只要一喝酒,他只是表表礼节,他不会如此痛痛快快地喝这么多酒的,现在他自觉头脑有些控制不住地兴奋起来。

“梅处长,”皇朴人抓住梅处长的手说,“你一定得帮帮我的忙啊!这几天我的心里总是忐忑不安……”

梅处长说:“皇市长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你当上了副市长了,这个位置可是个高级干部位置啊!虽然没有县委书记的权力大,可毕竟到了更高层次啦,应该说,你们这些人,才是时代的骄子啊!”

皇朴人痛苦地低着头:“梅处长,理论上是这样的,可是……”皇朴人艰难地摇摇头,“可是我眼下似乎是大难临头了……”

“怎么回事?”梅处长惊讶地看看皇朴人,“皇市长,不知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能,你一定能。”皇朴人睁大那双渴求的眼睛,看着梅处长,“请你帮我到省纪委去摸摸底,省纪委专案组到石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是说……”梅处长看着皇朴人,疑惑地问:“有人在把目标瞄准你?”

皇朴人更加慌张起来:“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皇市长,你自己首先要挺直腰杆,”梅处长说,“你说如今哪个领导干部当权时多少没有点问题,只要没有人死死盯住不放,纪委也是不告不理呀!”

皇朴人慌了:“可是梅处长,石杨偏偏出了一个裘耀和,这个人新官上任,过去在省级机关虽然当处长,可是他哪里掌握过县委书记这样的大权,我感觉到他一上任就磨刀霍霍。”皇朴人那期盼而渴求的目光久久地望着梅处长,“到目前,他们已经‘双规’了我在任时县四套班子里6名副县级领导、29名正科级、18名副科级干部,你说他的目的不是太明显了吗?‘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嘛!”

“真的?”梅处长吃惊地问。

“千真万确。”皇朴人说,“你一定得帮帮我!”

梅处长犹豫着,像是思考着什么,接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干了,又倒了一杯,喝完了酒说:“皇市长,你放心,这个忙我还是能帮上的。”

皇朴人给自己斟上酒,双手端着杯子,恭恭敬敬地放到梅处长面前:“梅处长,凭你这句话,我皇某干两杯,今后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只要你需要我的地方,我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皇市长,举手之劳,你就别客气了。你我之间还用说这些吗?”梅处长也兴奋起来了。

皇朴人往梅处长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音说:“梅处长,如今办事都一样,办事都得求人,求人又不能空口说白话,这样,我先给你这个……”皇朴人说着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轻轻地在梅处长眼前晃了晃。

梅处长会心地点点头:“我一定尽力!”

正文 第十五章 再起风波

裘耀和赶到郭玉顺的办公室时,已经是下午5点多钟了,郭玉顺确实有些等得不耐烦了。一见面,郭玉顺看看表,匆匆地站起来说:“老裘,你真是能磨蹭,走,我和省纪委领导约好时间了。”

说着,郭玉顺和裘耀和出了办公室,裘耀和并没有问郭书记是什么事,到了楼下裘耀和才说:“不是我磨蹭,实在没办法啊!”

裘耀和上了郭玉顺的奥迪轿车,两人坐在后排,轿车箭一样地冲破傍晚的暮霭,在高速公路上飞速前进。

郭玉顺的手机响了,他取出手机:“喂……哦,仝处长,你现在在哪儿?好,你已经快到了!我们刚出发,请你向龚钱梁书记汇报一下,我们稍迟一点到,好,再见!”

裘耀和看一眼郭玉顺,心里多少想到他们此行的任务,龚钱梁是省委副书记兼省纪委书记,没有重大事情不会约郭玉顺的。带着裘耀和去见龚钱粱,这一定是郭书记的意图。作为一个县委书记,裘耀和太清楚了,除非省委领导到下面检查工作,否则到省里来,他是很难见到省委副书记、省纪委书记的。裘耀和不需要猜测,这样重大的事情,省纪委还是非常重视的。

郭玉顺和裘耀和到省城时,已经是晚上近8点钟,他们连晚饭也没吃,就来到省纪委,龚钱梁和省纪委两个副书记、省纪委二室秦主任,已在会议室等候他们。

听完了仝处长的汇报,郭玉顺说了几点意见,最后龚钱梁说:“这次行动,省纪委就不再去领导同志了,由仝亮同志负责,有什么事情随时打我的手机。”龚钱梁站起来,握着郭玉顺和裘耀和的手,“二位辛苦了!我就不留你们了,等过了这一阵子,我来做东!”

郭玉顺和裘耀和在路边吃点面条,奥迪轿车离开了夜幕沉睡的省城南江市。当他们上了大桥时,郭玉顺看了下手表,此刻,正是深夜12点整。

皇朴人和梅处长分手后,似乎有一种想家的情绪,在他心里,43岁当上县委书记,在另外一个县里干了3年,调到石杨时,他也不过45岁,那是他人生最辉煌的岁月,可是到石杨不久,他不知不觉地变了,一次偶尔的机会,他看到招待所的年轻女服务员,心里为之一动,男人强烈的性冲动让他几乎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没多久,这个女服务员就成了皇书记的猎物。从此之后,皇朴人便把妻子当成了客人,两个人很少有床上的温存。皇朴人尝到了甜头,一发不可收拾了。但是此刻,不知为什么,他想到20多年朝夕相处的妻子,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思念感,其实自从到市里当副市长后,市政府多次催他把家搬过来,但他总是以等市级领导宿舍建成后再搬,一步到位,好在回家度双休日也很方便,小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他住在市政府招待所一个套间里,在招待所小餐厅就餐,活得很自在,可是这种怀念家的感觉已经多年没有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哪个地方出了什么毛病。正当他思绪辗转时,电话响了,一接电话,是女儿皇小婧,皇朴人心中一股思念之情油然而生,心疼地说:“喂,喔,是小婧啊!”

“爸,你在哪儿?”女儿说,“我想你。”

“好,那我回去,现在就回家。”皇朴人放下电话,觉得此时此刻完完全全沉浸在一个父亲、丈夫的幸福之中,于是什么东西也没带,就给驾驶员小韦打了电话。

市区离石杨县只有50多公里地,平时说是一个多小时,那是人们习惯了,如今组建了地级市之后,新的市委、市政府班子首先把通往各县的路修好了,一般情况下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只是小韦开车稳重,不像那些年轻驾驶员开快车,皇朴人自从到了市里,新配的是红旗车,他感到远不如在石杨时的那辆日本进口皇冠车。车子虽然是旧的,但那可是日本进口原装高级轿车。

转眼间红旗轿车开出去半小时了,凭着他的感觉,最多不要半个小时也就到石杨县城了。

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他没有看号吗:“喂……是我……你……什么……”打电话的是石杨县妇联副主任肖莉。接到这个电话皇朴人的心里有些甜蜜感。肖莉还不到30岁,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高中毕业后在家务农,凭着她的灵气和几分容貌,被乡妇联主任看中了,常常把她借到乡妇联帮帮忙,有一次皇朴人到乡里检查工作,一眼看中了肖莉,乡妇联主任看出皇朴人的心思,说让肖莉有空到县里去一趟,肖莉当然喜之不尽,第二天就去找皇朴人,皇朴人说要把她安排到县妇联工作,当晚就把肖莉留下了,自然姑娘也就把那圣洁的身体奉献给了皇书记,不久,让肖莉没有想到的是,她不仅到县妇联工作,还当上了县妇联副主任。

肖莉在电话里说:“皇书记,你现在在哪里?”

“有事吗?”

“我有重要消息要告诉你。”肖莉低声说,“这几天石杨已经乱套了,抓了几十个人,现在到处人心惶惶……”

“这我都知道,还有什么?”肖莉吞吞吐吐地说:“我听到风声了……恐怕对你很不利……”

“你现在在哪里?”皇朴人更加慌了。

“我在办公室,你呢?”

“这样,你马上回宿舍,我很快到你宿舍来。”皇朴人说。

红旗轿车继续往前开,远远望去,石杨县的灯火已经渐渐出现在眼前。皇朴人取出手机,给女儿打了电话:“小婧吗,爸爸的情况有些变化,马上不能回去,告诉你妈妈,要当心,特别要注意保护自己。”说完,没等女儿说话,就挂断了电话。

到了石杨县城,皇朴人下了车,让驾驶员去招待所住下来。

肖莉住的是临时租来的一套房子,两人一见面,肖莉就扑到皇朴人的怀里,吓得全身颤抖起来,嘴里不停地说,这几天她特别的恐惧。

皇朴人也有些惶惶不可终日,虽然多日不见肖莉,可他此刻哪里有心思去和肖莉亲热呢,皇朴人安慰了肖莉一会儿,只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皇朴人神情慌张地看了看号码,任凭手机一个劲地响着,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号码。肖莉慌慌张张地问:“谁?”

皇朴人摇摇头,犹豫了半天,手机仍然在一个劲地响着,这时他才按了一下键盘:“喂……哟,是高秘书长呀,我是老皇……”

“皇副市长,你在那儿?”高秘书长说,“哦,市委要召开一个紧急会议,请辛苦一下!”

皇朴人警惕地对着手机:“什么紧急事,现在都几点了?”

高秘书长说:“11点开会,这事是郭书记定的,现在是9点多钟,请准时到市委第一会议室,好吗?”

皇朴人关掉手机,脸上变了色,不知所措地坐在床上。

肖莉问:“什么事?”

“不知道。”皇朴人更加紧张地搂着肖莉,“我感到这事有些不大对头,万一……”

“那怎么办?”吓得肖莉哭了起来。

“肖莉,我必须赶回去。”皇朴人说,“如果他们找不到我,一定会采取特别手段的,那我会连累到你的。”

现在皇朴人又想到梅处长,凭他的感觉,梅处长毫不犹豫地从他手里拿走20万元钱,应该说能帮助他逢凶化吉的,破财消灾,这是一句古训。于是他立即给梅处长拨了电话,这一次电话倒是很痛快地接通了。

“喂,是梅处长吗?我是老皇,皇朴人。”

“哦,皇市长,有事吗?”

“梅处长,你现在在哪儿?”皇朴人又像有了大救星似的,“我想见你。”

“哎呀,皇市长,我……”梅处长犹豫了一下,“我在省城,在一个宾馆开会。”

“那……那……梅处长,我托你的事,怎么样了?”

“什么事?”梅处长若无其事地说“你怎么了?皇市长,你现在可是一个地市厅级领导干部,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哎,不是……”皇朴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我现在总感到有些不对劲,怎么突然市委通知我11点钟开会!”

“哎呀!我当什么事呢!”梅处长笑起来了,“我看你是做贼心虚吧。哈哈哈。没事,你就放心搂着你的小蜜甜甜蜜蜜地快活吧!”

皇朴人关掉手机,骂道:“王八蛋,什么玩意儿!”

尽管梅处长这样说,但皇朴人仍是惊恐不定,甚至越来越有些揪心夺魄的感觉,有些话,他不敢对肖莉说,她还是个孩子,到了这个时候,他想想,唯一能商量大事的还是他的糟糠之妻。于是他站起来,看看表,说:“莉莉,我得走了。”

“你到那里去?我害怕!”

“怕什么,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关你的事。”皇朴人终于下定决心,在肖莉脸上吻了两下。“不要怕,乖,保重,我走了。”说着,他开了门,一个趔趄就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了。

皇朴人像一个游魂,沿着穿城而过的小河飘荡,岸边垂柳依依,冬季的柳叶已经落去,柳枝在寒风的吹拂下艰难地摇摆着,河水时而在夜灯中映成繁星样的灯光。他沿着岸边小路,慢慢往前走,觉得心情沮丧极了,他在石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执政5年,从没有到这条河边走过,河两岸的堤坝据说是前两任书记修的。他到任后为了河水的治理问题,环保局长和分管副县长找他多次,说河水臭不可闻,一到夏天,更加影响到县城的环境,最后,他表态要治理,但经费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到底后来怎么解决的,他也没有过问。

皇朴人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在昏暗的路灯光下,他竭力辨别着方向,心中大有即将永远告别这块土地的感觉,也不知徘徊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来到第二招待所旁边那个深宅大院门前。啊!这不是自己的家吗!走到门口,威严的大门紧关着,从门缝里还能看到院内昏黄的灯光,犹豫了半天,他取出钥匙,开了两道锁,那条大狼狗没有发出惊恐的狂吠声,跑上前来围着主人又舔又亲。他摸着狼狗的头,狼狗哇哇地叫了两声,不知怎么的,他感觉狼狗的叫声像哭一样的凄凉。狼狗紧紧地跟着他,穿过院子,来到主屋。这是一幢二层小楼,是他到任后特地建的,之所以建在二招旁边,主要是为了招待所的热水管能通进家里,解决了家里的取暖和用热水的问题,这种待遇自然是特殊的。

皇朴人在门口停下来,正要推门,门开了,是女儿小婧,小婧一看爸爸回来了,不顾一切地搂着他:“爸爸,你真的回来啦!”

进了卧室,只见妻子和衣半躺在床上,皇朴人坐到妻子身边,心里突然升起几分内疚感。妻子此时也忘了往日那些纷争和不快,关切地问:“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皇朴人没说话,目光从妻子身上移开。妻子瘦了,连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悲凉。在他印象中妻子从没有过这种悲痛失落的表现,她是一个刚强自信的女人。在这一瞬间,皇朴人的人性似乎在他身上重现了。他把右手放在妻子头上,怜悯地抚摩着,妻子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好像生命垂危之际。

“现在石杨风声很紧,‘双规’了那么多人,我很担心……”妻子说。

“没事,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县委书记了,副市长可是地厅级干部,是省委常委管的干部。”皇朴人的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只有妻子才能听得清。

“什么没事,那些人不可能不把你咬出来的。”妻子说。

“不过,”皇朴人说,“我们要有点思想准备,那些钱主要是留给两个孩子的,儿子正在上大学,一定要保证他的一切费用,还有一部分留给小婧……”他的声音有些凄凉,又有些悲哀。好像真的要离开他们,离开这个世界。像遗嘱,又像永别的留言。

妻子流着眼泪,点点头说:“你知道消息了!”

皇朴人摇摇头,妻子又说:“你今天很反常!到底怎么了?”

小婧搂着皇朴人说:“爸,到底怎么了?”

“记住,我的仇人是裘耀和。”皇朴人突然愤愤地说,“不是他,那么多干部都不会有事,我更不会有事。”皇朴人突然把女儿搂在怀里,女儿终于忍不住地放声哭了起来。

“这就是‘人治’的结果!”妻子说,“共产党的干部权力太大了,简直是无法无天!”

“‘法治’?早着呢!”皇朴人看看表,“我要走了,11点钟郭玉顺要开会!”

皇朴人终于恋恋不舍地和妻子女儿告别了,皇朴人突然抓住妻子的手,用劲握了握,好像要把他心中的千言万语在这顷刻间通过握手的感应传递给妻子。小婧紧紧地搂着父亲,呜呜地哭着,皇朴人一阵阵心酸,强忍泪水,过了一会儿,才竭力振作一下自己,说:“没事,爸爸会回来看你的!”说完了这句话,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表现有点异常,怎么会说出如此不吉利的话呢?他终于忍着即将冲出眼帘的泪水,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

这时小韦已经把车子停在大门外了。他走出大门的一刹那,感觉到妻子和女儿都在抹泪,大有生离死别的感觉。

皇朴人的红旗轿车驶进市政府招待所时,正好是11点钟,他刚从车里下来,大厅里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市纪委书记徐二南,一个是市委秘书长高占平。两人站在大厅里,没有握手的意思,徐二南微微露出笑容说:“皇市长,晚上也很忙啊!”

此时,皇朴人已经很清楚,他已经在密切监控之下了。

皇朴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没有迟到吧!什么重要的会议非得夜里11点钟开?”

徐二南说:“走吧!到会议室去。”

3个人上了徐书记的车子,3分钟就到了市委办公大楼,徐二南始终跟在皇朴人的身边,到市委第一会议室,却不见一个人,皇朴人看看表,此时已经是11点过了15分,他不明白,为什么郭玉顺还不到,只好强打精神应付着,心事重重地不停地喝茶。此刻他又想到梅处长,难道这个家伙拿了他20万元钱不给他办事,难道他是……假的?想到这里,他有些不寒而栗,心里像从一个制高点突然间坠落到万丈深渊。这个梅处长确实有些神出鬼没的,上次见面之后,他突然消失了,任凭怎么打他的电话,都联系不上,现在他突然怀疑起来了,悄悄地取出手机,拨通梅处长的电话,得到的回答是:“您拨打的用户无法接通!”他反复拨了几次,得到的回答都是同样的。

高占平站起来说:“徐书记,再找个人来玩玩扑克吧!”

徐二南看表说:“好啊!把章炳前找来!”

皇朴人一听说找章炳前,心里又受到强烈的刺激,章炳前曾和他有过一段交往,那时他在另外一个县当县委书记时,章炳前当副书记,两人工作配合得并不好,所以章炳前始终没有当上县长,后来他调市政府当副市长时,章炳前调到市纪委当常务副书记,自然是名正言顺的正处级了,仅凭这一点,他一点也不怕,因为他现在毕竟是副市长了,而章炳前一个市纪委副书记岂能奈何得了他一个副市长啊!他心里犯嘀咕的是,此时徐二南怎么会想到把他叫来打牌呢,何况这些人都不着调子,打什么牌呢?皇朴人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分明他们是等待时间,或者等待什么人,郭玉顺,说不定还有省纪委书记龚钱梁。

高占平和章炳前来了,高占平手里拿着扑克牌,他说:“徐书记你和炳前对门,我和皇市长,怎么样?”

4个人坐下来,皇朴人哪里有心思打牌,一不小心牌就掉到地上。

皇朴人几次提出不玩了,但徐二南他们3个人一个腔不让,这样一直打到夜里3点钟,突然徐二南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果然是郭玉顺,这时徐二南放下牌说:“结束吧,郭书记来了!”

说话问,会议室的门开了,第一个走进来的是市委书记郭玉顺,后面跟着省纪委的仝处长,最后是裘耀和。

大家坐定之后,郭玉顺说:“对不起各位,夜很深了,让你们在这里等着,这是省委、省纪委的意见。”郭玉顺看看皇朴人,只见皇朴人脸色苍白,他把目光落到仝处长身上,“具体情况请仝处长说吧!”

仝处长掐掉手里的半截香烟说:“经省纪委常委研究,报经省委批准,决定对皇朴人实行‘双规’。”他的话一落音,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皇朴人身上,此时的皇朴人反倒很平静,他低声说:“我早就料到了!”

仝处长又说:“皇朴人的主要问题是卖官受贿,生活作风糜烂。”仝处长的话一落音,外面进来两个人,站在皇朴人的身边。

仝处长接着说:“皇朴人,你认识一位所谓省纪委的什么梅处长,是吧?”

皇朴人的身上如同被马蜂蜇了似的,这事怎么会让仝处长知道的呢!他想说什么,可又忐忑不安地低下了头。

仝处长说:“我们省纪委根本就没这个什么梅处长,你出手好阔气哟,20万,想用20万把你的事摆平了。我可以告诉你,即使省纪委有什么梅处长,别说20万,就是200万,他个人也无法保护像你这样的腐败分子。”

郭玉顺说:“你看看,石杨县被你搞成什么样子,你害了多少干部,你还配是一个共产党的县委书记,配是一名共产党吗?”

“我要见龚钱梁同志。”皇朴人说,“你们是在打击报复,在陷害。”说着又指着裘耀和,“你裘耀和到石杨后搞些什么?搞白色恐怖!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搞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想把我打倒了,树立你个人威信,你……你真卑鄙!”

郭玉顺大声说:“皇朴人,你还在为自己狡辩,好了,你到省纪委那里去说吧!”

仝处长大声说:“带走!”

裘耀和经过几个月的调查,决定对石杨县事业单位进行大改革,第一步是把国有企业卖掉,这个举动当时引起不小的波澜。实践证明,他的做法受到了有关部门的肯定。首先,他把除县医院和县中学暂时保留外,其余乡镇医院和中小学都卖掉。在县四套班子会议上,虽然没有多少人站出来反对,实际上不少领导都在内心反对,但是他们知道,裘耀和认准了的事,反对也没用。就像扣干部职工工资修路、小城镇建设那样,连电视台都曝光了,但是非但没有阻止裘耀和的行动,反倒让他更加坚定了决心。

裘耀和在四套班子会议之后,召开了一个大规模的动员大会,大会之后,县教育局和卫生局以及各乡镇中小学、乡镇医院如同投下了无数颗原子弹,连那些老师、医生护士也纷纷开始四处走访。

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顾平跑步上了县委办公室的二楼,裘耀和的办公室门是敞开着的,听到声音,裘耀和抬起头,只见顾平满面春风,手里拿着文件夹。

“裘书记……”顾平笑着说,“好消息……”

裘耀和放下手里的笔:“什么事,把你高兴成这个样子。”

顾平走到裘耀和面前,打开文件夹,放到裘耀和面前:“你看看,省政府办公室的传真电报,国务院调查组肯定了我们县集资修路的做法,他们得出的结论和媒体的态度截然相反。交通部和省政府还要来石杨召开交通治理经验总结表彰大会。”

裘耀和默默地看着省政府的传真电报,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压在我心头的一块石头总算搬开了!”

顾平走后,裘耀和找来了县委组织部长周新宇。

裘耀和说:“老周,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理,全县应该到了全面治理的阶段了,而这个治理,最主要的又是于部问题。过去由于对干部任用上缺少科学化、制度化、规范化,以至买官卖官盛行,应该说害了不少干部,我看到那么多县处级领导干部,那么多正科级、副科干部不好好工作,不能正确对待职务问题,而是违反党的纪律,以至断送了自己的前程,所以我想,我们这一届县委要探索一条公开、公平、公正的选拔干部的路子,因此,请你们组织部组织一个强有力的班子,研究拿出一个可行的规章制度,然后提交县委常委会讨论。大体方案,可以参照我上次提议的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让广大群众参与、监督,把那些有真才实学、品质优秀、深受广大群众欢迎的干部选拔到各级领导岗位上来。坚决杜绝跑官、要官、买官现象。”

周新宇说:“裘书记,自从你上次讲过之后,我反复思考,找了不少资料,已经有了初稿,我非常赞成你的观点,在干部问题上绝不能搞个人说了算,搞神秘化,一定要增加透明度,每一个过程都要交给群众监督,比如任前公开,就是一个极好的办法,让那些投机钻营的人无缝可钻。”

裘耀和点着头说:“新宇同志,中国结束了几千年的封建帝制,解放了几十年,毛主席他老人家从理论上提出了民主和法治的问题,但在实践当中犯了错误,比如文化大革命,连国家的宪法都不存在了,今后选拔干部,首先要让群众推荐,在群众推荐的众多候选人当中,进行文化考试、考核,从中选择最优秀的,确定应选的候选人,再向社会公布,可以通过报纸、电视公示,让群众都来监督,得到大多数群众认可选出来的人,一定是优秀的,而领导只是在选择干部当中做一些牵头、服务的具体工作。这就是我的指导思想。那些想买官的人找谁去买?谁又敢一个人包揽卖官的大权?我们县委通过公开选拔领导干部的文件后,不仅当事人可以对照条件,广大群众也会对照条件,某人是否符合,有章可循了,谁违反了,大家一清二楚。”

周新宇问:“那原有的干部怎么办?”

裘耀和说:“暂时还只能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第一步先把缺额的岗位按照新的办法办理选拔,一方面总结经验,另一方面可以听听社会、群众的反映。”裘耀和想了想,“有的单位领导干部虽然没有缺额,但由于其他原因,需要调整的,或者选择一些单位作为试点,下一步也可以把一些岗位拿出来公开竞争上岗,原来的领导干部也可以参加竞争,能竞争上就竞争上,竞争不上也不能怨谁!这就是制度选人的好处。”

裘耀和同周新宇的谈话结束了,但周新宇还没有走,这时电话响了,裘耀和接通了电话,是吴颖颖:“裘书记吗,林老板已经到石杨了……”

裘耀和立即表态说:“吴副县长,你对林老板说,我马上就过来,浦县长知道了吗?”

“浦县长马上就到,是他让我给你打电话的。”吴颖颖说。

裘耀和放下电话,又向周新宇交代几句,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和林老板见面之后,他说办事不喜欢把事情放在嘴上,立即就要实地去考察。和林老板同来的还有一位惠老板,惠老板一听说石杨是一个产粮大县,想在这里投资办一个副食品现代化加工厂实行加工生产一条龙。

裘耀和一听非常高兴,决定陪同林、惠二位老板实地考察,裘耀和突然对吴颖颖说:“怎么不请丁老板一起来?”

吴颖颖说:“没有联系上,等一会儿再打他的手机,考察他不一定去,中午让他过来陪二位老板吃中饭吧!”

裘耀和亲自陪同投资商人,这是不多见的,尽管他到任不久就主张机关干部要抽出三分之一的人去招商引资,足见他对招商引资的重视,但是他从来只是让分管县长去安排,这次他亲自陪林、惠二位老板考察,主要原因大概是他确实看到石杨县花卉业和副食品业的发展前景。其实,石杨县是全国产粮大县这已是人所皆知的事,需要考察的是粮食的价格,经过考虑,石杨的大米、小麦、玉米价格比惠老板估计得还要低。这让惠老板异常高兴。随后林老板考察了3个乡的花卉生产情况,目前石杨县的花卉生产主要是农户们各自为战,不仅品种单一,而且规格也很少,让林老板高兴的是,许多农民都掌握了一手绝技,如果有人指导、管理,统一销售,不要多长时间,石杨将会成为全国著名的花卉生产基地,将来还可以培养一批名花,销到国外去。

考察一直进行到中午1点多钟,在返回的途中,林、惠二位老板当即拍板。决定在石杨投资,裘耀和表示,县委、县政府一定为投资者提供更优惠的政策、更优质的服务。

途中,吴颖颖又给丁桓打电话,没人知道丁老板到哪里去了,吴颖颖心里虽然有点不放心,但是当着林、惠二位老板,她只好搪塞过去了。

吃了饭,安排好林、惠二位老板休息,吴颖颖一个人去医疗器材厂,丁桓办公室的门紧锁着,敲敲听听,里面没点动静。办公室的同志说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了,所有熟人都问了,谁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如果外出,丁桓不会不通知办公室的,也不会不告诉她的。

吴颖颖一时间没了主意,想了想说:“会不会病倒在办公室里?”说着叫人把办公室的门撬开了。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办公桌上整整齐齐,一张信纸醒目地放在桌子正中。吴颖颖拿起信纸仔细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上面的字是真的。

信是留给吴颖颖的,信中告诉吴颖颖,他在上海的制药厂几年前就倒闭了,欠了人家几百万元的债,没办法生活下去了,在走投无路之时,吴颖颖找他到石杨投资,因此他精心设计了一个骗局。信中一再向吴颖颖道歉,告诉吴颖颖不要找他,找也是徒劳,他将从地球上消失。

丁桓利用机械厂作为医疗器材厂的厂房,省下了一大笔钱,但是机器是买来的,丁桓说仅机器就投入了近1000万元,除了县政府两次担保贷款500万,他个人仍然拿出近500万元,为什么丁桓却说他设了骗局?吴颖颖似信非信,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改造厂房安装机器这都是事实,据丁桓说这些一共花了1000多万元,她觉得丁桓不可能是开玩笑,如果有假,只能是那些机器有假,也许是丁桓买机器时上了当,已经不可能按时投产,觉得没脸来见她,就选择了一走了事。

于是,吴颖颖来到未来的生产车间,那些庞大的机器就立在面前。吴颖颖仔细地看了一看,好像机器是旧的刷了新漆。再细看看,有些机器上还有出厂标牌,上面的出厂日期是1962年。吴颖颖的头脑当即嗡的一声。她立即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堆旧机器。再仔细看,明白无疑是一堆报废的烂东西。

丁桓不是小孩,这样一堆破烂他不会看不出来。这时吴颖颖明白了,丁桓确实是精心设计了一个大骗局,这个骗局设计之巧妙,让她现在才明白过来。她只觉得眼前一片茫然,头脑里一片空白,她竭力让自己镇静一下,心中粗略算一下,厂房改造,前期准备,加上这堆破烂,充其量也只能值300万,如果将500万贷款都到手,丁桓就从这里骗走200万元。吴颖颖有点站立不稳,全身颤抖着,一下子瘫倒在地,无力地挣扎着给银行打电话,询问医疗器材厂的账户上还有多少钱。对方查后很快有了回话,说钱都被提走了,账面上只有几百元。

吴颖颖这时才傻了眼,呆呆地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丁桓携款跑了,县政府出面担保的500万贷款就得由县政府来还。吴颖颖感到浑身发冷,好像有股冷气顺着脊梁往上冒,直到她的手机响了,她才心神不宁地取出手机,一看是裘耀和的电话,才慌慌张张地接了电话:“喂……裘……裘书记啊……”吴颖颖感到无限委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裘耀和在电话里大声问:“吴副县长,你怎么啦?……”

“没事!”吴颖颖竭力振作精神,“裘书记,没事,我马上就回来。”

吴颖颖是学农的,她看不出这套机器是生产什么的。如果真是生产医疗器材的还能说得过去,即使不能用,也可以值200多万,可以说丁桓留下的固定资产和借款持平,县罩没有亏多少。如果这套机器是东拼西凑的,或者干脆是从废品收购站弄来的,那么她就是浑身都是嘴,也无法说清了。

清醒一阵后,吴颖颖给裘耀和打了电话。

裘耀和回答道:“我现在在办公室,准备马上去招待所,和林、惠二位老板见个面。”

吴颖颖像犯了严重错误的小学生,声音颤抖着:“裘书记,你在办公室等我一下,我几分钟就到。”

见到吴颖颖,裘耀和大吃一惊,吴颖颖平时很注意自己形象的,怎么突然间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甚至还挂着泪痕,裘耀和第一印象是,她是不是病了。

裘耀和慌忙站起来:“颖颖,你,你怎么了?”

吴颖颖摇摇头,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半天也没说出话来。裘耀和给她倒了一杯水:“到底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不,不,没……”吴颖颖挣扎着,摆着手,“出事了,哎,我……”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丁桓这个骗子……”

裘耀和坐了下来,看着吴颖颖,不慌不忙地说:“颖颖,不要急,慢慢说,天是塌不下来的!”

吴颖颖的双眼噙着泪,在努力克制着自己:“裘书记,我……我无法向你交代……丁桓这个骗子,他……他骗了我,骗了县政府……”裘耀和问:“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吴颖颖这时才慢慢把丁桓失踪的事如实说了一遍,并且拿出丁桓留下的那封信,裘耀和默默地看完了信,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一边给吴颖颖添水,一边说:“吴副县长,这事也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责任。”说到这里,裘耀和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在招商引资问题上,我确实有些过于心急,对丁桓这样的人没有认真考察了解,造成如此重大损失,俗话说得好,任何经历都是财富。教训是深刻的,颖颖,这事不可能就这么了结,马上让公安局介入,我相信不可能查找不到他的。这500万贷款先由县政府顶着,这事由我来承担,你千万不要过多地自责。”

吴颖颖振作了一下:“老同学,这事我绝不能推给你,我知道你身上的压力已经很大了,有不少人还在时时刻刻盯着你。”

裘耀和十分冷静地说:“发生这样的事谁也没有想到,看到那些厂房和机器,谁都以为那是1000多万的投资,相信他是真心实意地办企业,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我的意见是立即报案,由公安局立即追查,除了查清丁桓的去向,还要查资金是从哪里提走的,机器是从哪里买来的,查清了,也许还能挽回点损失。”

吴颖颖十分悔恨地低着头说:“我真的没有想到刚到这里就给你带来这么大的损失,这样坏的影响。我……我……怎么这样……”

裘耀和爽朗地一笑:“颖颖,这世界上不犯错误的人是没有的,犯了错误也要具体分析,像丁桓这样的案子,属于工作上的失误,我们没有任何人拿过他的一文钱好处,更没有参与他的作案,况且他真的能从地球上消失吗?我看未必。”停了停,又说,“所以,我们要接受教训,不能因噎废食,或者说应更加努力做好招商引资工作,以弥补这个损失。”

吴颖颖被裘耀和的一番话而感动,她从心底里觉得裘耀和这样的领导身上具有许多可贵的品格,出了这样大的事,不但没有把责任完全推给下级,反而自己承担了,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裘书记,如果丁桓这500万拿不回来,我就是辞职下海,也要把这500万赚上来,不能叫你为我担责任。我不能眼看着那些人以此来作为攻击你的理由。”

“吴副县长,你放心,”裘耀和说,“我相信,只要我自己不垮,别人打是打不垮的。”

吴颖颖说:“我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向县委、县政府交代!”

裘耀和说:“我喜欢透明,不喜欢遮遮掩掩的,因为你越搞神秘化,群众越猜测,你把事情的真相相让大家知道了,也就没有神秘了,但是讲也要注意方式、尺度。”

随后,裘耀和把王光明找到办公室,先让吴颖颖把丁桓骗走500万贷款的经过讲了一遍,然后叫吴颖颖陪着王光明去现场实地侦查。

吴颖颖刚走,裘耀和就给浦修达打了电话,两人去了县卫生局。

虽然乡镇医院的改制工作还在进行,但是阻力越来越大,省卫生厅多次打来电话,发来信函,希望石杨县委、县政府立即停止卖乡镇医院一事。现在国家卫生部的调查组马上就到,这让石杨县委、县政府不得不重视了。

前几天,裘耀和开会时碰到省卫生厅长,尤厅长当面毫不客气地指出裘耀和的做法是错误的。裘耀和要解释,他甚至一句也不听,掉头就走了。

到了卫生局,3个局长一看书记、县长都来了,把裘耀和、浦修达迎到会议室。

裘耀和开门见山地说:“我们的改制惊动了省卫生厅和国家卫生部,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想法?”

卫生局长郁兵是一个50多岁的“文革”期间的医学院毕业生,从事了多年的心血管研究工作,在县里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内科医生,当了局长之后,并不适应这样复杂的管理工作,曾经多次要求回到县医院当他的心血管医生。一个人不想升官,他的胆也就大了些,他也没犹豫,说:“裘书记、浦县长,我是一个医生,我没有认真研究经济体制改革。我认为,在中国,就像农村体制改革一样,大家习惯了几十年的计划经济、大锅饭,一下子要进行改革,把曾经的集体所有制变成私有,把集体土地分给农民承包,不仅基层干部想不通,甚至有许多高级干部都想不通,而农民呢,一部分农民认为这下好了,也有一部分农民思想没有转过弯来。”

裘耀和点点头说:“说得有理,说明你过去研究心血管用了心,现在当了局长也用了心,继续说。”

郁兵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继续说:“我当卫生局长这几年,实在是筋疲力尽,头发渐渐发白,为什么?石杨县38个乡镇,就是38所医院,有三分之二的医院一年缺半年工资,发不出工资,院长不去想办法,盯着卫生局要钱发工资。医院双重管理,乡镇党委要派那些年老体弱的村干部到医院当领导,卫生局不同意,就发生矛盾,领导之间的矛盾,职工要求进县城工作,县城哪能容纳得了那么多医生,于是就托人,找关系,送礼。卫生局10个局长也应付不了。所以,我支持改制,谁有本领,谁就把这个医院买去,他就来当院长,那就是他自己的事,干不好,就倾家荡产。我相信这样一来医院是能搞活的,领导不吃大锅饭,群众积极性也会大大提高。”

郁兵讲完了,3个副局长都不发言,这时郁兵看看旁边一位副局长,说:“老曲,这只是我个人观点,你也可以说说你的看法,而且你的观点和省卫生厅领导的看法是一致的,看法不一致没关系,各抒己见嘛!”

曲副局长曾经是一个乡党委书记,前几年闹着要进县城,据他自己说,他也知道皇朴人只要给钱,他也能买个局长、主任当当,但是他有一个驴脾气,他在背后说,他没钱买官,就是有钱他也不干这种丢人事。不知这话怎么三传两传传到皇朴人那里去了,气得皇朴人三股子冒气,一气之下把他弄到卫生局当副局长。这下可气坏了老曲,卫生局是个业务性极强的部门,几个局长都是业务干部,让他怎么工作?调令下了3个月他也不报到上班,后来皇朴人让组织部通知他,再不报到上班就停发工资。所以后来老曲一提起皇朴人,就骂得他狗血喷头,这不,裘耀和来了之后,社会上传说“裘皇”矛盾也好,“裘皇”之争也好,他便大力赞扬裘耀和。前不久那些买官的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局长副局长被“双规”,以至皇朴人也被“双规”,他逢人便说:“这就是买官卖官的下场,是报应啊!”

这时,只见老睦点了一支烟,满脸不快地说:“裘书记,您到石杨之后,我从内心佩服您改革的每一个方针政策,但是这一次……”他摇摇头,“我觉得有些歪了!”

裘耀和笑笑:“曲副局长,我认为你是一位肯学习、爱动脑子的领导,我希望你读一读《政府革命》这本书。”

老曲抽着烟说:“我知道,中国正因为革命夺取了政权,正因为改革让广大农民富裕起来,正因为革命让我们这些人过上好日子,但是医院和学校是什么地方,如果把医院、学校变成了民营企业,我以为不妥!”

裘耀和问:“为什么不妥?说出理由来!”

老曲犹豫了一会儿说:“我的认识浮浅,那卫生厅领导、教育厅领导、国家卫生部领导也都认识浅薄吗?”

裘耀和笑起来了:“小平同志说过,‘不争论,大胆地试,改革才是硬道理’。在石杨这样经济欠发达地区,无论是医院,还是学校,最终出路只有民营化。”

最后裘耀和说:“卫生部领导来了之后,我们先不发表意见,让卫生部调查组调查之后再说,好不好!我不主张做任何小动作,也不主张做任何准备,包括你们都可以各自发表自己的意见,虽然说不争论,但是向卫生部调查组表明自己的观点,是应该的。”

正文 第十还六章 还在争议

国务院关于石杨集资修路问题调查组原班人马又来到了石杨。两天后,在石杨县召开了表彰大会,来自全国15个省市自治区,38个欠发达地区的分管县长参观了石杨用自己的钱修起来的柏油马路。国务院调查组肯定了石杨县的做法,并奖励一台自动铺路机器和一台压路机,价值150万元。

显然,国务院调查组得出来的结论和媒体是相反的,但是媒体的杀伤力是巨大的。有些记者关心的是他们稿子登出来如何能吸引更多的读者。虽然国务院调查组给予裘耀和极大的鼓励,邵司长和王副司长再三表示,回到北京一定向有关领导褒奖石杨县集资修路的事,但是对于群众来说,听到和看到的多数是负面的。就在这时卫生部调查组又来到了石杨,第二天,一些报纸就报道了石杨县卖医院的新闻。顿时,石杨县又如同投下一枚炸弹。

两天后,省教育厅调查组一行8人连招呼也不打,驻进了石杨县招待所。

但是对于石杨县委、县政府来说,任凭各种调查组的调查,他们照样按照他们的工作部署,继续进行事业单位的改制。

正在这时,石杨县委在《石杨日报》头版头条刊登了公开选拔8名乡镇党委书记、10名乡镇长和15名局长的公告。这更是群众没有想到的,全县的干部一下子沸腾起来了。裘耀和办公室的电话和手机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响,有询问情况的,有支持赞扬的,有的指责,甚至谩骂。

经过一个星期的宣传,报名工作开始了,每天晚上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之后,由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周新宇在县电视台自办节目里向全县广大群众就公开选拔正科级领导干部作具体说明。一个星期后,报名结束了。报名人数达1200多人,平均达36人取1名,其中报县委办公室主任的高达55人。

经过初步资格审查有21人不合格,县委组织部在报纸和电视上一一公布这21人分别因为什么原因而不合格的,结果公布后,没有一人提出异议。

按照规定程序,第一轮进行文化考试,试题由省人事厅考试中心提供,考试完全采取高考时的程序和方式,正式考试前又有20多人放弃考试。一般行政领导考《公共知识》和《行政管理》两门,特殊行业还加试了专业知识。

考试那天,裘耀和同县委、县政府领导深入考场进行巡视。

石杨县公开选拔领导干部的第一步,就引起了社会的极大关注,一下子来了8家报纸和电视台的记者,裘耀和不允许现场采访,也不准任何人接受采访,但是第二天各家报纸和电视都以最引人注目的栏目和文字报道了石杨县公开选拔领导干部的消息。

半个月后,分数公布了,按照从高分到低分的规定,按1:10取前10名,通过报纸电视向社会公布,同时组织专人进行考察,把考察结果进行公示。公示后再按1:5取前5名,进行公开答辩。答辩结果取前3名提交县委全体委员会进行无记名投票。得票超过半数且票数最高者成为最终的人选。结果最后向全县公示,群众没有提出异议者,再按干部管理权限履行手续,试用期一年。

在最后召开的全县干部职工大会上,33名经过公开选拔的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以及部委办局的负责人位列前台,裘耀和一一上台向他们表示祝贺。当裘耀和站在耿直面前,握着他的手时激动地说:“耿直同志,我真心地祝贺你,你是石杨县领导干部的样,你经过人生最坎坷的考验,你是德才兼备的好干部!”

耿直说:“裘书记,是您打破了干部人事制度的框框,给全县干部一个公平的台阶,不靠关系,不靠跑,不靠权力,让我们看到一个法治社会的曙光。”

裘耀和说:“有人说县委设立的这个县纪委副书记兼监察局长职位是专门为你设立的,我一笑置之,实事求是讲,报名开始时,我都没有想到你会报名,直到文化考试那天,我看到你坐在考场里我才对汪益鹤说,耿直这小子有种,但不知他能否闯过文化考试这一关键一步。你真的不负重望,居然在那么多报考这个职位的人当中,考了个亚军,我佩服你!”

“裘书记,我的身体渐渐恢复之后,组织上为了保护我,让我体息那么长时间,这段时间我经常上网。”耿直说,“我看到网上对你的评价形成非常对立的意见,特别是有些人把你说成是中国‘人治’的典型。现在我敢说,这些人的看法太片面了,比如石杨县公开选拔正科级领导干部的做法,在全国独一无二。因为有些地方虽然也进行公开选拔领导干部,但那些做法仍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比如说公开报名后的第一关,不是交给广大群众,而是由组织部组织少数人推荐,因此很多陌生面孑1都被推荐掉了,而那些熟悉的人就当然成了候选人。这种推荐没有标准,只凭个人印象,也不进行文化考试,那么以什么标准保留1:5比例的前5名呢?所以。裘书记,你才是真正的法治的建设者,我们这批干部经过那么多程序,最后走上各自的岗位,才真正没有哪一个领导权力的象征,特别是最后由县委全体委员来无记名投票,体现了县委常委的民主。过去的干部只有县委常委决定,神秘、片面、主观、不公开、不合理,甚至书记的一票代替全体常委,那种民主只是一种形式。”

裘耀和说:“我们已经把这种公开选拔干部的方法作为一种制度,任何人都必须执行。”

这时一群记者围过来了,一位记者说:“裘书记,能不能请你就这次公开选拔领导干部的问题,给我们谈谈你怎么会如此大胆地改革干部人事制度的,这样做,作为一个县委书记你不是把自己在干部问题上的绝对权力失去了吗?”

裘耀和摆摆手说:“还需要采访我吗?该做的,你们都看到了。”他向后退了两步,记者们继续跟着他,“在于部问题上要绝对权力的人是什么想法,我并不知道,但是我想过了,我绝对不要这个绝对权力,因为这个绝对权力不是我自家田里收的,也不是我自己制造的,我不需用它来为自己牟私利。这种绝对权力是党和人民给的,应该回归党和人民!或者说把一把手的权力交给全体委员来监督,交给广大群众来监督。”

记者又问:“裘耀和书记,你对那些已经被推荐的,而且原来就已经是正科级领导职务的干部,经过公示,群众反映在某些方面出现问题的人,没有被选拔到现有的岗位的人,怎么办?”

裘耀和说:“这很简单,我们必须坚决按照县委文件精神办事,有些人原来就有工作岗位参与公选的,因为没竞争上新的岗位,暂时还留在原岗位上。假如将来这个岗位也拿出来公推公选了,他仍没有竞争上,那他本身这个职位被别人竞争上了,那他只能待岗。另一种情况,有的人在公推公选过程中,群众举报,经查出问题了,违纪的就作违纪处理,违法的就移交有关部门。我们欢迎舆论监督,你们可以随时跟踪采访,我们绝不回避。”

丁桓骗走了石杨县500万元贷款,使得林老板很是尴尬,他主动给吴颖颖打了电话,说他对丁桓的身世、为人并不了解,言外之意,害怕石杨县的领导和群众对投资商人不信任,有些想放弃在石杨投资的想法。自从丁桓失踪后,吴颖颖的压力一直很大,接了林老板的电话,立即去找裘耀和。裘耀和主动给林老板打了电话,表示石杨县委、县政府不会因为丁桓不知去向而动摇对投资商的信任的,希望林老板打消顾虑,再到石杨看看。

林老板说:“最近一段时间,看了报纸和电视,我确实深受感动,石杨县这样一个贫穷落后的县,不仅在交通、小城镇建设、经济发展上开创了历史先河,在法治建设上也大胆地迈出了可喜的一步,让人看到了希望,给我们增添了投资的信心。”

林老板还说丁桓败坏了投资商人的声誉,他感到脸上无光。裘耀和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并且表示他和吴副县长一定会更好地促成林老板的投资的。

正在这时办公室送来一封信,裘耀和一看,是吴颖颖的辞职报告,信中说她给石杨带来如此大的经济损失,她想来想去还是主动辞去这个副县长,做生意赚钱,逐步来还被丁桓骗的500万元贷款。

是啊!生活真是一场戏,尽管科技的发展可以上天入地,但人生几秒钟后要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刚来石杨时,吴颖颖真心想大干一番事业,甚至准备挂职结束后要求就留在石杨县,没想到才几天就栽了跟头,而且栽得如此悲惨。

裘耀和有些埋怨吴颖颖,这样大的事事先不和他商量一下,不知道她是否也向市委和省委组织部同时递交了这样的辞职报告。于是他立即给吴颖颖大了电话,吴颖颖的情绪国人十分低落,听说裘耀和请她到办公室来,吴颖颖反倒犹豫起来了。

吴颖颖显得有些憔悴,裘耀和忙着倒茶让座,吴颖颖更加有些不安了,觉得有些对不起老同学,她不但没有帮上忙,反而给他增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裘耀和说:“当然,出了这样大的事,不仅县委、县政府要弄清事情的真相,县里也向市政府作了专题报告,我已经在县委常委会和县政府常务会议上作了检讨,责任由县委、县政府承担,不应该,也不能由你一个人承担,如果要个人承担,也应该由我来承担。”

吴颖颖受到深深的感动,眼圈有些红了,但她还是固执地表示自己要赚钱来补偿这500万元的损失。裘耀和笑起来了,“那国家在经济交往中被骗的钱何止几百万、几千万、几亿呀,那都让个人来赔偿,怎么赔?何况现在公安局正在追查丁桓呢!”

没等吴颖颖说话,裘耀和又问:“你的辞职报告除了交给县委之外,还交给谁了?”

吴颖颖说:“市委、省委组织部都交了。”

裘耀和说:“颖颖,不是我批评你,怎么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先说一声,我不光是你的老同学,我是石杨县的县委书记,你又是我向省委组织部建议到石杨来当挂职副县长的,好了,市委和省委组织部由我解释,你现在最主要的是努力做好林老板和惠老板的投资具体工作,人生哪有不遇到点坎坎坷坷的。”

裘耀和的一番话让吴颖颖宽心多了,人,究竟是有血有肉的。如果说吴颖颖当初雄心勃勃地要到石杨来,而现在突然又要辞职而去,她的心里岂能好受!现在面对这样一个敢作敢为的领导,她的心里感到阵阵温暖,她又有点动摇了,她暗暗下决心要将功补过,挽回损失。

省委副书记、省纪委书记龚钱梁反复看着手里的人民来信和随信寄来的照片。照片上裘耀和同一个年轻女人勾肩搭背,凭这张照片,足以证明裘耀和同这个女人是一种暧昧关系。信中举报裘耀和两件事,一是生活作风上的问题,和省里挂职副县长吴颖颖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二是接受丁桓50万元的贿赂,故意给丁桓骗走500万贷款的机会,裘耀和是丁桓的支持者和同伙。

龚钱梁并没有按照通常处理人民来信的办法,简单地批转,他先让办公室把这张照片送交有关部门进行鉴定。如果这张照片是真的,那么对裘耀和就要重新认识。

同样的人民来信除了省纪委书记龚钱梁收到之外,省委书记、几位副书记、省委组织部都收到了。

没有多久,这事传到裘耀和耳朵里了。裘耀和意识到这些人什么手段都用上了。

这天,裘耀和给卫生局长郁兵打了电话。

郁兵说:“裘书记,卫生部调查组内部居然出现了不同意见。”

裘耀和问:“他们都怎么调查了?”

“他们调查得很细,不仅调查了已经改制医院的医务人员,也调查了原医院的负责人,还调查了农民。”郁兵说,“卫生部调查组还调查了正在改制和即将改制的医院领导和职工,被调查者的意见也极其复杂,有的看法很对立。所以,现在卫生部调查组内部一部分人认为县以下医院必须改制,基层医院改制,势在必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任何行业都能成为民营企业,唯有医院不行。因为医院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裘耀和笑了笑说:“为什么医院就不能是民营的?说来说去,还是计划经济的思想在影响着许多人。在石杨县22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只要可以变卖的资源和资产,都可以进入市场交易。从今以后,不允许县乡政府再创办纯国有企业,现有企业、事业单位改制原则上能卖不股、能股不租、以卖为主。”停了停接着说,“全县所有机关单位的门面房一个不准留,拿在手里出租,就有腐败的可能”

郁兵说:“我觉得裘书记你的思想观念非常超前,但是现在连卫生部调查组意见也不一致。”

裘耀和说:“任何事物都有一个认识过程,都有先和后,我刚才讲的话,不止一次,有一次还有人把我那些话用红墨水圈起来,贴到县政府大门口,说我想走资本主义道路。请问这些同志,什么叫资本主义?难道让集体和个人都富裕起来就是资本主义?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就是社会主义?”

郁兵通过和裘耀和一番交谈,似乎更明确,更清醒了许多。

第二天上午,卫生部调查组最后和局长郁兵谈话:“经过调查,全县38所乡镇医院,已经卖掉25家,正在卖的有8家,还有5家也基本形成意见。虽然卫生部调查组也存在不同看法,但是必须指出的是,你是一个不称职的卫生局长。”

郁兵解释说:“我是一个医生出身,也许让我当这个卫生局长确实是一个误会,但是我认为仅就乡镇医院改革的问题,我倒以为是发展方向,如果说我们的做法是错误的,可以作为一个课题去研究,小平同志不是说过吗?‘不争论,大胆地试,大胆地闯,发展才是硬道理’。”

听了郁兵的一番话,卫生部调查组的同志都愣住了,过了一会儿,调查组的一位年轻处长说:“你还是不是一个卫生局长?”

郁兵笑笑说:“我说过了,我更适合当一名心血管医生。”

卫生部调查组走了,3天后,卫生部领导对石杨县乡镇医院的改制工作作了批示:“石杨县卫生改革有两种意见,暂不下结论,继续调查。”

裘耀和在大会上说:“我们的改革方向没有错,一定要继续坚持。我认为政府不办穷人医院、穷人学校。政府也不应该包办,包办的后果,事实上是穷人受损、富人得益、官僚得利,这种情况,其实只有让市场来发挥功能,政府的作用应该是直接给穷人发补贴。”

会议没结束,突然有一群记者已经堵在会议室门外,裘耀和一向对记者是采取低调态度的,但是此刻,他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了,干脆走下主席台,来到记者面前,记者没有立即提出问题,只是连连闪着闪光灯。

裘耀和面对那么多记者,他说:“在你们记者眼里,我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县委书记,把我当成洪水猛兽啊!”

一位女记者握着话筒说:“裘耀和书记,我是《南江晚报》的记者,你到石杨一年多时间里,许多事情都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争论,甚至遭到媒体的轰炸,可你为什么没有作出任何反击呢?”

裘耀和推了推她的话筒,说:“因为我不是演员,我不是靠炒作来维持生活的。正因为我是县委书记,我必须踏踏实实地做好我分内的工作,千秋功罪,自有评说。”

“裘耀和书记,你到石杨之后,为什么所有的施政方略都会引起人们极大的关注呢?”

“因为这是一场大的革命。”裘耀和大声说,“有那么一些人习惯了计划经济,习惯了在原来的路上走,害怕这条路充满荆棘和泥泞,不愿意改变多少年的传统和习惯,但是我相信,一旦这条路成为柏油路了,人人都会高兴的。”

“裘耀和书记,你承担如此大的风险来改革原有的经济体制和模式,请问你的动机是什么?”

裘耀和说:“经济改革就是一个经济民主的实现过程,而个体私营经济只是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最基本形式,投入个体化、风险个体化、动力个体化,全球经济因此停滞了30多年,直到股份制的产生和建立。”他走出大门,记者随即围了过来,“股份制是一场革命,是经济制度民主化的表现,股份制是公有制的主要表现形式。”

裘耀和最后说:“我为什么一直在回避媒体,一个人一旦被舆论关注上了那未必是好事,足以能把一个好端端的人给毁了。”

裘耀和匆匆地和记者见了面,终于避开了媒体的追逐,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省委宣传部的电话:“裘书记吧!《全国法治探讨》杂志的两名记者要求采访石杨县,经请示省委和省委宣传部的领导,同意他们采访你,请你实事求是地就石杨县的政治、经济文化、发展谈谈你的看法。”

接完电话,裘耀和感到《全国法治探讨》杂志记者采访他却通过省委和省委宣传部,说明他们并非一般报纸杂志,他甚至想到目前中国正在向法治化过渡,随着经济体制的逐步深入,商品经济的日益发展,各种经济活动和经济关系越来越纷繁复杂,传统的经济管理手段越来越不能适应社会需要,用法律手段管理经济和社会,越来越重要和迫切。

夜已经很深了,裘耀和放下平时必读的经济管理书本,开始认真研究法律和法治。

第二天上午10点多钟,裘耀和同《全国法治探讨》杂志的两位记者见面了。两位记者一位是毕业于北京大学的法学博士王千,是一位30岁出头的年轻人,一位是中国政法大学80年代中期毕业的法律女硕士朝澎。

见面之后,朝澎说:“裘耀和书记,我们这次到石杨来,并不是一般记者的新闻采访,而是想和您共同探讨、研究中国到底怎样遏制人治,建立一个完善的法治社会。”

裘耀和严肃地说:“关于人治和法治,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你们二位是专家,而我只是中国经济欠发达地区的一个地方县官员,还不能说对法治有多深的见解,只能就自己这一年多来的感受,谈点个人见解。”

王千说:“这也正是我们此行的目的,感谢裘书记接待我们。”

裘耀和说:“中国是一个封建统治历史悠久的国家,旧中国留给我们的封建专制传统比较多,民主法制传统比较少。在中国‘为政在人,的积习很深,如果不对人治和人治思想进行彻底改变,就很难真正树立起法的权威,用法律手段管理经济和社会,就只能是纸上谈兵。许多问题的是非睦直,不是依靠法律条文,往往是由个别领导来裁决,从而造成许多问题上争论不休。”

朝澎说:“建国以来,特别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我们国家在解决‘人治’问题上采取了各种措施,但是目前,有些单位家长式作风依然很严重,主要领导的绝对权力没有监督、制约,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呢?”

裘耀和说:“说到这个问题,还应该从我们国家是一个封建统治国家说起。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统治,一个国家的权力集中在皇帝一个人手里,每个王朝最高统治者无一不总揽全国军事、政治、经济、司法大权,所有政事只听凭一个人独断专行。‘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唯予一个有佚罚’,‘听予一人之作猷’,‘礼乐征伐自天子出,。为了防止大权旁落,致使‘三公九卿,形同虚设’。皇权至高无上,与皇帝有血缘关系的皇族和外戚分享着特殊尊荣。汉、唐、明等朝代都有宦官专权和外戚干政的现象。在中国历史上,除了政治的变故和权力的倾轧外,没有哪位皇帝是活着时主动让位的,至于每一朝代的各级官吏的选拔和委任,无论是分封制、荐举制、九品中正制,还是后来的科举制,几乎无一例外地保障他们终身乃至世代为官的特权。”

王千拍着手说:“说得好,说得好!”

裘耀和继续说:“由于社会主义制度还很不完善,人治和人治思想依然有它的市场,人治是中国经济发展迟缓的重要原因。经济现代化要求必须实行法治,彻底摒弃人治。法治是近代大工业和商品经济的必然产物,近代西方的法治,推动了西方生产力的迅猛发展,促进了社会分工、自由竞争。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必须明确国家、企业和个人的责、权、利关系,必须实行商品的等价交换,保护企业之间的竞争,必须提高工作效率和商品信誉;必须保证人民当家做主,由人民自己管理国家、经济、企业、社会……所有这些,都必须实行法治,真正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做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树立至高无上的法律权威,这也是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本质所要求的。”

朝澎又问:“裘书记,现在网上对您的一些做法持有不同观点,恕我直言,您是否认为您的这些做法带着严重的‘人治’色彩呢?”

裘耀和坦然一笑说:“也许这个问题才是你们此行的真正目的。老实说,我也经常反思我的做法。比如让小偷在电视上亮相,比如扣干部职工工资修路,比如小城镇建设问题,等等,这些做法都带有‘人治’的色彩,但是在特定的情况下,只能通过人治来实现法治。‘法治’的行为主体是人,是广义‘人治’的一种特殊形式,世界上没有离开人操作的法治,在实践中,孙中山的军政——训政——宪政推行的办法就是明证。美国开国总统华盛顿、杰弗逊等多位政治家以政治人格推动和坚守法治,也是明证,只不过要多几个志同道合者坚持推动、沉淀法治这一政治文化,积累‘人治’向‘法治’异化的条件而已。”

王千问:“网上说您是反腐铁腕人物,您到石杨之后不仅进行‘三禁一打’,还进行了反腐败斗争,一举抓了1名副地市级领导、6名处县级、几十名科级干部,您自己怎么看待呢?”

裘耀和说:“社会治安需要、人民需要一个祥和的生存环境,这是广大群众的共同声音,这不是对哪一个人的做法的否定。打击犯罪,保证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这是共产党历来的宗旨。我们共产党为之奋斗了半个世纪,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让群众过上美好的幸福生活吗?如果连老百姓的生命财产都得不到保障,还谈什么‘三个代表’,如何代表广大群众的根本利益!”裘耀和喝了两口水,“至于说我是反腐铁腕人物,我不是这样认为的,反腐败是近年来我党的头等大事,也说明了法律的威严,体现了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无论是谁,无论职务多高,权力多大,只要你触犯了法律,最后都会受到法律惩处的。不是像网络上有些人说的那样,不是说没有我裘耀和,这些人就不一定被‘双规’,而是这些人该不该‘双规’!即使今天不‘双规’,明天也会‘双规’,因为他们已经干了违法的事。”

朝澎问:“您到石杨县之后,客观上和前任书记皇朴人产生了矛盾,因为你们不仅施政方略不同,更主要的是您在施政过程中不得不触及到皇朴人在任时的许多问题,比如干部任职、城镇建设、生活作风等等,以至最后矛盾直指皇朴人。网上说你们是‘裘皇’之争,您个人怎么看?”

裘耀和突然脸色严峻,想了半天才说:“我不准备正面回答二位提出的这个问题。通常情况下,任何一个单位、地区、部门,更换领导这是正常现象,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但是,这个单位、地区、部门所取得的成绩与历任领导是分不开的,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后任领导应该尊重、维护前任领导的地位和作用,但是,”裘耀和停住了,目光里闪着愤怒的光芒,“法不容情,如果我裘耀和顾忌别人怎么说,包庇了那些违法行为,比如贪污受贿、买官卖官、生活腐化堕落,那样做我才是有法不依,成了一个‘人治’的典型人物,明明是违法行为,却看在情面上包庇他们,这是什么行为。说我们是‘裘皇’之争,这是大笑话,说这话的人本身就是一个法盲,是想用‘人治’来代替‘法治’。难道这是两个娃娃在打架吗?我不敢苟同!”

这是裘耀和人生中最为兴奋的日子。省委书记毕浩和市委书记郭玉顺来到石杨,传达了中央领导对石杨县公开选拔领导干部的重要批示:“石杨县委公开选拔领导干部做法很好,值得推广。当前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已经摆到党中央的重要日程上,选拔优秀的领导干部,是关系到我们党和国家发展的百年大计,干部人事制度要实现法治化,必须有一个最优秀的制度,石杨县的做法体现了公开、公正、公平的原则,克服了个人权力的‘人治’弊端,特别是考试、公示、全体委员投票制度,将为我们制定《干部任用条例》提供重要借鉴。”

这个消息一传达,如同电流一样在石杨县上上下下传开了,会议最后,毕浩问裘耀和:“裘耀和同志,石杨县是全省人口最多、土地最大,也是最穷的县,你们需要什么帮助?”

裘耀和想了想说:“省委对我们如此关心,我们从内心非常感动,我们不要钱,不要物,我们就需要个政策。”

毕浩说:“好,说得好!省委会重视你的要求的,给石杨县一个特殊政策。”

晚饭后,省委书记毕浩、市委书记郭玉顺以及随行人员,在裘耀和的引导下,走上石杨县城的大街。

阵阵秋风拂面,人人感到惬意爽心,街道宽敞而整洁,两旁的楼房整齐而新潮,到处五彩缤纷,星光灿烂。郭玉顺一边走一边对毕浩说:“毕书记,你不知道,两年前石杨县的街道是一个典型的农村集镇,一场雨过后,到处都积满了水,白天汽车一过,尘土飞扬,叫人睁不开眼睛。现在走在大街上,特别是夜晚,你很难说是走在县城的大街上,和省城没有什么两样!”

这时汤秘书拿着手机跑到毕浩跟前:“毕书记,省纪委龚书记电话。”

毕浩接过手机:“喂……钱梁同志……什么事?”

手机里传来龚钱梁的声音:“毕书记,关于裘耀和的那封人民来信,经过有关部门的技术鉴定,那张照片上裘耀和同那个女人是电脑合成的伪造件,还有反映裘耀和收受丁桓50万元钱的事,查无依据。”

“好好,我们就要这样保护一个改革者。”毕浩说,“说明真正改革的人有一股力量在阻止、在反对,但作为组织,作为党和政府,一定要支持、保护他。”

来到县政府大门口,突然有人放起鞭炮来,工作人员急忙上前解释说,这是群众自发庆祝中央领导对石杨县公开选拔干部的批示。随后远处阵阵礼花在夜空中绽放,夺去星月灿烂的光华。暗蓝色的苍穹下,一座崭新的小城镇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步行街人海如潮,街道两旁的夜市热闹非常,远处歌声四起,车来人往。这时领导们站在路边感慨万千地望着这让人兴奋不已的场面,毕浩问:“你们一共用了多少资金?”裘耀和走到毕浩面前,说:“这两年多,全县共启动民间资金15个亿,新建小城楼房356万平方米,是1996年底总数的38倍。新增人口26万,人口城镇化率从7.5%上升到22.1%。城区新辟街道39条,新铺水泥路62万平方米。新建楼房190万平方米,新增公共绿地200万平方米。这样的发展速度,必然加快各行各业的迅速发展。”

毕浩说:“应该说这是一个伟大的创举,是对经济欠发达地区作出的贡献和示范。”

郭玉顺说:“石杨为集资修路而引起强烈的反响,也因此被电视台曝光,现在令人兴奋的是,全县共改造和铺设黑色路400多公里,水泥路150多公里,乡村沙石路1000多公里,分别是1996年以前的9倍、11倍和7倍,初步实现了市县公路等级化、县乡公路灰黑化、乡村公路沙石化、全县道路网络化。”

毕浩问:“裘耀和同志,你的每一步施政方略都引起社会极大关注和争议,石杨县在全面推行产权制度改革后,如今怎么样了?”

裘耀和说:“现在全县已经没有一家纯国有、纯集体企业,私营个体经济成为县里经济的主要支柱,上缴税收占工商总税收的73.3%,占财政收入的55.6%。”

毕浩更加激动地说:“我看了省委政策研究室在石杨的经济工作调查,他们在调查报告最后说,‘我们感到,坚冰已经打破,航道已经开通。’看了那份调研报告,真的既令人喜悦,又叫人信服;既令人振奋,又很有启示。关键是你们是在不空谈、不争论和改革创新中发展的,学习推广这个典型也必须要不空谈、不争论和改革创新,结合各地的实际谋发展、致民富。”

郭玉顺说:“当初,不仅裘耀和面临着舆论和频频压力,连我也捏着一把汗,我曾经问过他,能不能承受得住压力,他说‘只要求千万不要在外面对我产生争议的时候把我调走’。他甚至说自己是‘穿着钉鞋、拄着拐杖、戴着眼镜、拎着乌纱干工作’。”

毕浩看看大家,大声说:“我们共产党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民的利益,裘耀和同志为我们各级领导干部做出了榜样,能够敢冒风险,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利益着想,这是一个共产党员无私无畏的高贵品质。平时我们讲‘三个代表’,怎么理解‘三个代表’,我认为始终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是‘三个代表’的核心。”他显得异常激动,目光在郭玉顺和身边工作人员身上移动着,十分严肃地继续说,“现在我们党的6000多万党员,是不是个个都具有共产党员的先进性?领导干部是不是能像裘耀和同志那样,一心一意为了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着想!我看不见得!像皇朴人、尤义兵、蒋开盛这样的人,他们也是共产党员,他们还能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吗?他们的身上还有共产党员的先进性吗?有人把裘耀和同志的各种无私无畏的行为说成是‘裘皇’之争,这不是太荒谬了吗?”

郭玉顺补充道:“皇朴人在石杨干了些什么?贪污受贿,买官卖官,腐化堕落,早就不是一个共产党员了,连最起码的做人良知都没有了,这种人太可恶了。”

毕浩接着说:“这种人不仅当了那么多年的县委书记,竟然还带着严重的疾病被提拔为副市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不值得我们深刻反省、深刻检讨吗!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皇朴人这样的人当县委书记,还能为老百姓做事吗?他还能代表石杨县150多万人民的根本利益吗?所以说,看一个领导干部是否胜任他的职位,首先要看他能不能做好人,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会不会为群众利益着想。”

郭玉顺说:“我们这个市是新组建的市,干部来自四面八方,我作为市委书记,没有管理好下属,我也有责任!”

毕浩说:“在皇朴人问题上,责任不是你们市委的,责任在省委组织部。因为皇朴人是组建新市政府班子时提拔起来的,与你们毫无关系,但是以后你们必须警惕!”他把目光在众人身上搜寻了一会儿,“现在对裘耀和的争议发展到是‘人治’还是‘法治’的问题上了。这个争议非常好,但是把这样一个重大的严肃的问题让裘耀和一个县委书记来承担,我认为是不公平的,也是不合理的。这场争议,实际上是对至高权力的挑战,正像裘耀和同志所说,从人治到法治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它随着历史的发展,必然经历人治——人制——法制——法治的不同阶段。任何法治行为的主体一定是人,只有人治的经验上升为制度,并通过法定的程序固定下来,最终才能达到法治。没有哪一个社会是纯粹的人治或者纯粹的法治,政治的运行实际上往往是在一种中间状态下进行的。”

远处,礼花飞舞,响声不绝,一朵朵灿烂花朵在夜空中绽开,如银雨飘舞,似仙女飘散。

在返回的路上,毕浩问:“听说你们县里出了一个叫耿直的同志?耿直是人们送给他的外号还是本来就叫这个名字?”

裘耀和说:“他就叫耿直,名如其人,他是__个好党员、一个好干部,泰山压顶不弯腰,可是被害得家破人亡啊!”

郭玉顺问:“他……”

裘耀和忙解释说:“我是说他几次差点送了性命,老婆被害了。”停了停又接着说,“他在干部公推公选中,得票率达99%,如今是县纪委副书记兼监察局长。”

毕浩回过头说:“这样的干部要重点培养,只要群众拥护,可以越级提拔!”

这一夜石杨县城沸腾了。

天蒙蒙亮,裘耀和按照他的习惯,早晨5点30分又出现在石杨的大街上,迎面碰上了省委书记毕浩。裘耀和说:“毕书记,你也起得这么早啊!”

“是啊,心潮难平啊!”

这时郭玉顺跑步过来了,省、市、县委3位书记迈着坚定的步伐,迎着东方冉冉升起的朝阳。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大地沸腾了,人民沸腾了!

这是新世纪即将到来的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大地在欢呼,人民在欢呼!

远处江水滚滚,波涛汹涌,万里奔腾。迎接崭新的新世纪曙光。

裘耀和停住脚步,放眼远望,啊!苍山如海,朝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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