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赵为王 - xp1024.com
《战国赵为王》


第一章 穿越

一阵剧烈的疼痛之后,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觉得脑袋里昏昏沉沉,似乎多了一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我是赵丹,是2017年华夏朝的一名小小公务员,平日空闲时喜欢阅读历史书籍,最喜春秋战国历史···”

“简直一派胡言,寡人乃赵王丹是也!”

“不,我就是赵丹,什么赵王丹,给我滚啊!”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终于清醒了。

赵丹抬起了头,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此刻的赵丹正躺在一张床榻之上,在床榻的周围环绕着几面木制的、和屏风极为相似的家具,正好将床榻给围了起来。

这些家具之上都漆着红漆,上面画着壁画,九只好似凤凰一般的动物在壁画之上缠绕飞舞,边上还画着许多式样繁复的云纹,说不出的精巧和秀丽。

赵丹仔细的注视着这些屏风似的家具,心中浮现出了结论:“这是···扆?”

扆,就是战国时期对屏风的一种称呼。

赵丹下了床榻,打量了一下自己,发现自己身着一袭玄色的丝质上衣,绛色下裳,领口和袖口上都绘着精致的云龙纹,样式古朴而典雅,又透着几分高贵的味道。

这不是一般人能穿的衣服。

赵丹从四面屏风之中走了出来,发现眼前是一座大殿。

这是一间颇为宽阔的大殿,十几盏式样繁复、精巧华丽的青铜宫灯悬挂半空,但只有其中的几盏正在燃烧,昏黄的灯火左右摇曳,照耀着大殿。

在大殿的正中央是一张错金银青铜龙凤案,案底共分三层,最下一层是一个鹿首模样,鹿首之上又有四条飞龙盘曲,龙间还有凤鸟腾飞,四条飞龙的龙首昂然而立,正好呈四角撑住了平坦的桌案。

桌案之上还摆放着一些竹简,看上去显然被人翻阅过了,因此摆放得有些杂乱。

赵丹走到了桌案之前,那里摆放着一张类似蒲团大小的席子,赵丹很自然的在席子上跪坐下来,拿起了最上面的竹简。

上面只写着简单的一句话:“君上,括不可使将。”

“括不可使将?”赵丹嘀咕了一声,突然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括不可使将···难道这说的竟然是——赵括?”

就在“赵括”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赵丹的脑海之中蓦然一阵无比的剧痛,无数记忆的片段蓦然浮现,犹如幻灯片一般在脑海之中不停的飞速闪动。

赵丹痛苦无比的抱住了脑袋,发出了痛楚的低吟。

这痛楚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几秒钟之后便完全消退。

而赵丹也终于明白了一切。

他是来自2017年华夏朝的公务员赵丹,但却穿越到了两千年前,和他同名同姓的战国时期战国君主赵丹的身上,并继承了这个“赵丹”的所有记忆。

赵丹,战国时赵武灵王之孙,赵惠文王之子,后人称他为“赵孝成王”。

从继承到的记忆来看,今年正是赵孝成王六年,也就是公元前260年,而今天则是7月12号。

赵丹突然脸色一变:“等等,公元前260年?那岂不是···”

再看看手中这竹简上写着的“括不可使将”,赵丹突然一下明白了过来。

公元前262年至公元前260年,在中国的大地上爆发了一场千古流传的大战,这场大战就叫做——长平之战(又称上党之战)。

而此时此刻,作为赵国国君的赵丹,正准备做出一件让无数后人为之诟病的错误决定,那就是用马服君赵奢的儿子、以“纸上谈兵”著称后世的赵括,替代此刻正坐镇长平前线的大将军廉颇,作为四十五万赵军的主帅。

在那之后的故事,很多人都耳熟能详,赵括被秦武安君白起所算,四十五万赵军全军覆没于长平,秦国击败了战国后期最后一个强敌赵国,从此奠定大一统的局面。

在赵括出战之前,有很多人劝阻赵丹的这个决定,其中就包括了赵括的母亲易氏。这个写着“括不可使将”的竹简,正是赵母易氏所上。

赵丹深吸了一口气,凭着记忆又从桌案上拿起了另外一封竹简展开。只见上面写着:

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饮而进食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大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予军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向而朝,军吏无敢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藏於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王以为何如其父?父子异心,原王勿遣。若王终遣之,即有如不称,妾得无随坐乎?

这封竹简的上书者,同样也是赵括的母亲。

这封竹简上面的内容其实很简单,主要是两个方面,第一是说明赵括和他的父亲赵奢之间的区别,认为赵括根本就和赵奢不是一类人,比起他爹马服君赵奢来说差远了,所以希望大王(赵丹)不要派遣赵括出战。

第二个方面则是说,如果大王(赵丹)一定要派赵括出战的话,那么假如赵括最终兵败,请大王追究责任的时候只追究赵括,不要追究到我这个赵括的母亲。

在这封竹简的末尾,赵丹还看到了自己批复的回答,也同样是一个字:“可。”

这个“可”字,是赵丹在睡前刚刚批示的,还没有来得及发下去。

如果不是这次穿越的话,等到天明时分,赵丹就将召集众臣,正式宣布用赵括替代廉颇的决定。

赵丹盯着这个竹简,久久不语。

良久之后,赵丹突然长身而起,走出了大殿之外。

殿门外的守卫们吃了一惊,纷纷见礼:“见过大王。”

赵丹嗯了一声,抬头朝着天空望去。

今夜无月,夜空星辉灿烂,从赵丹所处的王宫高台之上往下看去,偌大的邯郸城似一头巨兽,安静的蛰伏在黑夜之中。

七月的邯郸已经是夏季,大殿之内多少有些暑气,但殿外却颇为清凉。

凉爽的夜风吹在赵丹的脸庞上,让赵丹的精神不由自主的为之一振。

突然,天地之间的黑暗开始悄悄退去,东方出现了一丝鱼肚白,邯郸城的轮廓,也开始慢慢的在赵丹面前浮现。

此时此刻,赵丹的心中再无怀疑,这确实不是梦,自己确确实实的穿越到了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成为了那位和自己同名同姓的赵国当代君王赵丹。

如果历史按部就班的发展下去的话,赵丹所统治下的赵国将会很快在长平之战中迎来一场史无前例、千古留名的大败,赵丹也将在苦苦维持十五年之后劳心劳力而死。

在赵丹死后,一代雄主秦始皇将会登上历史舞台,完成一统天下的不世伟业,而赵国的命运便是成为秦始皇通往成功道路上的垫脚石。

“这简直就是——坑爹啊!”赵丹面沉似水,心中发出了无声的怒吼。

好不容易穿越走一遭,得到了偌大的基业,怎能就此为他人做了嫁衣?

我要改变这该死的历史走向,让赵国成为这战国乱世最终的胜利者,让我赵丹成为那真正的亘古第一帝王!

赵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通过自己现代的那些记忆,来思考眼下长平危局的对策。

既然换帅还没有真正发生,那么一切都还有转机,一切都还来得及!

就在此时,一名两鬓斑白的宦官出现在了赵丹的面前,躬身行礼:“繆贤见过大王。大王深夜不睡,可是有事吩咐?”

这名已经显露出苍老之相的宦官,便是赵国的宦者令繆贤,主管王宫宦官内侍,也就是通常后世所说的——大内总管。

赵丹微微点头,但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盯着已经渐渐亮起来的东方天空,良久不语。

当了宦者令几十年的繆贤也是经验丰富,见状便侍立一旁,耐心等候。

赵丹沉吟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繆贤,你且派人出宫,招平阳君赵豹、平原君赵胜、蔺相如、虞信、楼昌一干人入宫!另招赵括、苏代于偏殿候见。”

第二章 会议

赵王宫,龙台。

所谓的龙台并不是一个台子,而是一座宫殿的名称,这里就是身为赵国国君赵丹平日里和大臣们商议国事的所在。

不得不说,这座龙台宫殿建造得相当的大气而磅礴,单单是台阶就有整整一百零八级,台阶顶端的高度距离地面足足有一十九米之高,相当于四五层楼的高度。

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摩天大楼,百分之九十九的建筑都是平房,倚着龙台的朱漆栏杆往北看去不但整个宫城尽在眼中,就连大半个邯郸城都能够收入视线,让人情不自禁的产生一种凌驾众生之上的优越感。

在草草洗漱完毕之后,赵丹就来到了龙台之中。

作为一个春秋战国的历史爱好者,赵丹当然不可能对长平之战这一场可以说是决定了整个战国局势的大战一无所知。

事实上赵丹是十分仔细的研究过这一战的,而且还把自己放在了赵孝成王的立场上思考过赵国应该如何打赢这一战,甚至还因此在网络各大论坛贴吧上和众多网友争执过很多次。

当然了,这种网络嘴炮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所以最后也没争出个结果。

但赵丹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刻自己竟然真的就穿越到了战国,真的成为了那和自己同名同姓的赵孝成王,成为了赵国真正的掌舵者!

都说历史没有如果,而这一次的穿越,恰恰就让赵丹有了这么一次“如果”的机会。

而他,誓要改变历史!

赵丹并没有等待太久,太阳才刚刚升起,诸多赵国大臣就已经齐聚龙台之中。

战国之时还没有流行坐椅子,大家都是跪坐,所以赵丹的“王位”就是一张席子···

赵丹跪坐在最上首,从右到左依次看着在场的诸位大臣。

这并不是一次大朝议,所以在场的大臣就只有五个人。

右侧最靠近赵丹的是赵丹的叔父、此时的赵国相邦、“战国四君子”中的平原君赵胜。

就是这个赵胜,在赵丹之前犹豫要不要接收上党的时候说了一番话,坚定了赵丹接收上党的决心,导致了长平之战的爆发。

在赵胜的身边则是赵丹的另外一个叔父平阳君赵豹。赵豹是反对接收上党的,但意见并没有被采纳。

蔺相如,赵国上卿。“完璧归赵”“负荆请罪”这两个故事传颂千古,可以说是在场诸人之中最为后世所熟悉的一个了。

如今的蔺相如已经是满头白发一脸病容,虽然强打精神,但是跪在那里仍旧显得病怏怏的。

事实上如今的蔺相如确实是重病在身,但为了国家大事仍旧抱病上朝,让赵丹也不由得心生敬佩,朝着这名老臣点了点头。

蔺相如身边的是虞信,另外一位赵国上卿。虞信是赵丹亲手提拔上来的亲信,战国名士,擅长战略谋划。

虞信下去就是赵国上大夫楼昌,这是另外一个需要背锅的家伙。

正是因为楼昌力主遣使入秦和谈而导致了赵国外交上的失败,因此原本已经准备发兵助赵的楚、魏两国心生迟疑没有发兵,导致了到长平之战结束赵国也没有得到援军。

而且这个楼昌还有一个“赵奸”兄弟楼缓,所以赵丹心里对这个楼昌是比较没有好感的。

相邦赵胜、司寇赵豹、内史蔺相如、御史楼昌、中尉虞信,这五个人再加上如今领军在外的大将军廉颇,就是整个赵国领导集团之中最为重要的六位大臣了。

看着这些在历史中都留下过名字的人物一个个出现在自己面前,赵丹的心中也不免有些激动,但好在有着两世的经历记忆融合,因此赵丹咳嗽一声,自然而然的露出了赵王应有的威严,道:“今召诸卿,实为换将一事也。”

此言一出,在场五人并没有任何的惊讶,反而露出了不同的表情。

赵丹坐在王位上一眼扫去,发现平原君赵胜、平阳君赵豹以及上大夫楼昌的脸上纷纷露出了喜色,而蔺相如和虞信的脸色则相当的凝重。

这是为什么呢?

这里就要先说一说赵国内部存在的派系问题。

俗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而有江湖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矛盾,有了矛盾之后就会形成抱团,有了抱团自然也就有了派系。

除此之外,帝王们为了方便玩弄制衡之术,也都会有意无意的让自己麾下的大臣形成两派。

赵国当然也一样,在赵丹的爷爷赵武灵王执政的时候赵国的派别还不明显,但是到了赵丹的父亲赵惠文王的时候这种派系的区别就相当明显了。

此时的赵国政坛中主要活跃着两派,其中的一派是“公族”,另外一派则是“布衣”。

公族是战国时期对王族的一种称呼,这里公族派指的就是赵国的皇亲国戚、高门贵族,属于天生就是权贵,天生就是高人一等的人。

平原君赵胜、平阳君赵豹以及上大夫楼昌就是公族派的代表。

另外一派“布衣”则完全不同,这些布衣派的大臣们出身都是平民百姓,都是白手起家、凭借着自己的能力赢得君王的信任,一步步打拼上来的。

两位赵国上卿蔺相如以及虞信,还有正领兵在外的大将军廉颇都是布衣派的头脑人物。

这样一来,公族和布衣两派就正好在六人集团之中打成了三比三的平手,方便了国君在其中左右逢源,进行制衡和调解,从而牢牢的把最高权力掌握在国君自己的手中。

在长平之战刚开始爆发的时候,由于公族派内部的分裂(平阳君赵豹不同意接手长平,平原君赵胜却同意),以及布衣派的廉颇本就是此时赵国最出色最优秀最有名气的大将,所以布衣派的廉颇得以率军前往长平,和秦国左庶长王龁率领的秦军对抗。

也就是说,一开始这布衣派是占得先机的。

但随着廉颇在长平方向的战事不利,几个月来不但损兵折将而且还丢了两道防线,此消彼长之下公族派这边的声音自然就大了起来,并且强烈请求赵丹换将!

换谁?当然就是换上此刻公族派之中最负盛名的一员大将,马服君之子——赵括!

其实想想就知道了,如果不是有着相邦平原君赵胜、平阳君赵豹以及上大夫楼昌这些赵国大人物的鼎力支持,历史上的那位赵孝成王纵使心中再有不满,又怎可能在长平之战的关键时刻,因为区区几句谣言而撤下廉颇这种名满天下的大将呢?

要知道此刻廉颇的职位可是赵国的大将军,这个大将军可不仅仅是一个称号而已,它是一个官职,用后世的话来称呼就是“赵国陆军总司令”。

一个陆军总司令,这是能说换就换的吗?

更何况廉颇也不是朝中无人的,在“负荆请罪”那个著名的典故之后,廉颇和赵国上卿蔺相如就结成了政治上的同盟,而且是牢不可破、直到蔺相如死去都没有丝毫改变的那种铁杆同盟!

后世之人大部分都将目光聚焦在了赵孝成王赵丹、廉颇以及赵括这三位主角身上,却往往忽略在这换将之事的背后,整个赵国高层所有大人物都卷入其中的、关于公族和布衣两派之间的政治博弈。

而今天,正是两派的这一场关于换将的政治博弈来到最高潮的那一刻。

布衣派的领袖人物,赵国上卿蔺相如咳嗽一声,心知此刻己方正处劣势,必须主动出击,于是便强撑病体先行开口了。

“大王,换将之事,万不可行!若行之,则我军必败也!”

第三章 争论

蔺相如话音刚落,赵胜赵豹以及楼昌纷纷面露不屑,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赵胜甚至用鼻孔狠狠的哼了一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赵丹稳坐王位,不急不忙的看着蔺相如,道:“不知蔺卿何出此言?”

蔺相如朝着赵丹一拱手,道:“以臣所见,今王以名使括,若胶柱而鼓瑟耳。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此何能令我军获胜哉?故赵括不可为将。”

由于融合了记忆,所以赵丹很容易就明白了蔺相如的话,翻译成白话就是:“大王你因为赵括有一点虚名而让他去替换廉颇,这简直就是拿着透明胶去黏住琴弦,还弹个串串啊。赵括这货吧脑子非常死板,充其量也就是那种打打电脑AI的水准,要是上战场和王龁对刚绝对被虐啊,还是别让他去了。”

蔺相如话音一落,平原君赵胜就开口了:“上卿此言谬也,括乃马服君之子,将门之后,言兵事则天下莫能当。而今长平廉颇屡败于秦将王龁,不如换将赵括,必能获胜。”

赵胜的意思也很明显,人家赵括可是大名鼎鼎的马服君、当年赵国的第一名将赵奢的儿子,是正儿八经的将门虎子,讨论起兵法来更是天下无敌。

现在你蔺相如的铁杆廉颇在长平被秦国的王龁打得好像孙子一样,所以你也别BB了,还是赶紧让你的小伙伴廉颇滚犊子,让这赵括上去试试吧。

仅仅两段话,赵国的公族和布衣两派之间围绕着换将一事的矛盾就昭然若揭。

在蔺相如和赵胜两大BOSS开口之后,赵豹、楼昌、虞信也纷纷发言,力挺自家的BOSS。

但是总的来说,公族派这边人数更多、声音更大而且也更占理,毕竟布衣派的廉颇在长平连战连败、损兵折将那是明摆着的事实,说起话来没底气啊。

一番争论之后,大家自觉的停了下来,等待着身为国君的赵丹最终一锤定音。

在公族派的心中,他们是觉得自己必胜无疑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就在几天前,身为国君的赵丹刚刚下令撤掉了都平君田单的相邦之位,而取代田单接任相邦的人正是公族派的领袖,赵丹的叔叔平原君赵胜。

之前的相邦都平君田单是个齐国人,实际上并没有多少权力,相邦的权力当时实际上是由平原君赵胜和上卿蔺相如共同执掌。

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刻,公族派领袖赵胜成功上位第三次出任赵国相邦,直接挤掉了布衣派领袖蔺相如,独自一人掌握了整个相权。

这里面的政治信号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然而心中窃喜的公族派们并不知道的是,虽然上面坐着的赵丹确实还是那个赵丹,但是这具身体里面却多了一个来自两千多年之后的灵魂。

赵丹环视了一眼在场的诸大臣,缓缓的说出了心中早就已经想好的结论。

“寡人以为,换将之事,暂不可行!”

赵丹话音一落,大厅之中所有人的脸上都出现了惊讶的神情。

赵丹的决定,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竟然——不换了?

赵丹看着面前这五张惊讶的脸庞,心中也是有些感慨。

换将?换个屁啊!

我可是从后世来的人好吧,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好吧。

换赵括?脑子被踢了才换赵括。

赵丹的这一个决定让本以为必败的蔺相如喜出望外,连赞大王英明,但另外一边的平原君赵胜可就坐不住了,忙起身道:“大王,臣以为——”

赵丹摆了摆手,打断了平原君的话:“我意已决,平原君不必多言。”

赵胜楞了一下,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此刻身边的平阳君赵豹突然拉了一下赵胜的袖子,赵胜只好无奈的坐下,但脸上那种不服的表情却是一望可知。

赵丹看了一眼赵胜,哪里不知道自己这个目光短浅的叔父心中不满?但如今可是国家大事,赵丹还真是懒得去理会赵胜的这点小情绪。

其实赵胜还是运气好,如果赵丹提早几天穿越,赵胜这个相邦都没得当呢。

但很显然,公族派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认输的,只见赵丹的另外一名叔叔平阳君赵豹在劝阻了赵胜之后,自己开口了:“大王,今若不换将,而廉颇亦死守不肯出战,则此局何解?”

另外一名公族派的上大夫楼昌也道:“大王,今国中之粮不过可供全军半年之食,若仍坚守不出,则秦军不必出,我军自败也。”

赵豹和楼昌说的其实就是一回事,那就是赵国的另外一大危机——没粮了。

这里就要说一说赵国这个国家内部的情况了。

相较于其他六国来说,赵国的国土虽然这时候并不小,仅仅位于秦、楚两国之后,是战国七雄之中第三大的,但是赵国能够用来种粮食的地方,其实并不多。

先看北边,赵国北边的五原、九原、云中、雁门以及代郡这五个郡都是从北方的游牧民族,也就是楼烦和林胡手中夺来的,这些地方都是草原,面积加起来差不多是整个赵国面积的一半,但只适合游牧部族养马,不适合耕种。

而赵国的中部,则是有“天下屋脊”之称的太行山,在山上种粮食?这想得有点多。

剩下来的地方,也就是赵国国都邯郸所在的东南部平原,这一带才是赵国的主要粮产区,而且由于面积的缘故,产量也相当的有限。

除了地形之外,赵国的国民也不喜欢农耕,司马迁在史记里就明明白白的说了,赵国人是“人民矜懻忮,好气,任侠为奸,不事农桑。”《盐铁论》里面也称赵地“民淫好末,侈糜而不务本”。

这翻译成白话,那就是赵国人脑子只有打架和做生意这种东西,而且追求享受,不喜欢脚踏实地的干农活。

所以赵国的工商业在六国之中是非常发达的,赵国的军力在六国之中也是非常强盛,强盛到能够和秦国来一场势均力敌、不到最后分不出谁胜谁负的长平之战,但是赵国的农业就差点意思了。

事实上赵国的农业就是战国七雄之中倒数的。

耕地少,种田的人也少,哪来的粮,从天上掉下来吗?

这还不算完,依照之前的计划,赵括不仅要替换下廉颇的位置,而且还要带上二十万大军去到长平前线,和秦军来一场决战,那么前线的赵军就达到了四十五万人。

现在整个赵国才三百多万人,先把男女对半开再除去老弱病残,赵国的成年青壮男子撑死了也就七八十万。

青壮是国家的主要劳动力同时也是士兵的来源,四十五万这个数字就意味着整个赵国的一大半青壮都被派去了长平前线。

都在前线了,后方的收割怎么办?如果继续这么打下去,今年赵国的秋收肯定是要黄了。

这秋收一黄,那么下一次再有粮就要等到明年的秋收了。这样的话别说是前线将士的粮草供应了,就是赵国其他平民百姓的口粮都要出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这么一来赵国就是整整一年多没有粮食入库,发生饥荒、粮价飞涨可以说是必然的事情。

到时候赵国就是前线四十五万张嘴,后面两百多万张嘴都要吃饭,都没有饭吃。

三个字——完犊子!

所以公族派的大臣们意思也很明显了,既然大王你不同意派上主动出击的赵括,而是依旧坚持用坚守不出的廉颇,那粮食的问题你就先给我解决了吧。

第四章 借粮

在提到了粮草之后,不仅是公族派,就连布衣派的两位大臣蔺相如和虞信都将目光看向了赵丹。

本来廉颇的战败和粮草的不足就是公族派的两大王牌,布衣派正是因为没有办法应对这两大王牌,这才无可奈何的让出了长平前线总指挥官的位置。

赵丹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道:“粮草之事,诸卿不必担心。”

“哦?”这时候已经缓过气来的平原君赵胜不免好奇道:“敢问大王欲从何处借粮?”

现在的事情很明显,赵国是绝对没粮了,那么要想得到粮草,那就肯定得向其他的国家去借。

除去正在交战的秦国,赵国想要借粮,只能从其他五国着手。

首先是和赵国同为三晋之一的韩国。

长平之战就是因为秦国想要夺取韩国上党郡而爆发的,韩国在秦国兵锋的逼迫之下甚至被迫做出了祸水东引,献上党于赵的举动,这是一个被秦国打怕了的国家,所以不管它有没有粮,那都是不可能、也不敢借的。

然后是三晋中的另外一个国家魏国。

魏国这个时候是赵国的盟友,又曾经被秦国夺取了大片土地,和赵国可以说是同仇敌忾。如果不是还没有穿越之前的那个赵丹愚蠢的派出使节去秦国求和的话,魏国恐怕早就出兵助赵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事的缘故,总之前阵子赵丹派人去借粮的时候,魏国国君一口拒绝了借粮的要求。

然后是赵国北边的燕国。

虽然说燕国的在任国君燕武成王是赵丹的妹夫,但是燕国却是秦国的铁杆盟友,而且在历史上燕国还趁着赵国长平大战失败之后趁机进攻过赵国,所以向燕国借粮那也是活在梦里。

接下来再说说此时赵国的另外一个盟友楚国。

历史上赵国长平之战失败之后就是楚国和魏国同时发兵来救,才有了邯郸之战的大败秦军,所以找楚国可能是有戏的。

只不过楚国问题在于——它是其他六国之中唯一一个和赵国不接壤的国家。

所以赵国所能够借粮的对象,当然就只有最后一个、也是唯一的那一个国家了。

赵丹咳嗽一声,开口道:“寡人欲遣使往齐国一行。”

“齐国?”诸大臣闻言面面相觑,最后是楼昌忍不住开口道:“启禀大王,那齐王建素来不喜我国,此事恐难为之。”

说是不喜,其实还是轻的。

齐赵之间其实还真不是齐王建的个人喜好问题,而是属于国家恩怨问题。

要知道近几十年来,赵国除了打败了林胡、楼烦,吞并了中山国之外,最主要的扩张方向就是东边的齐国。

在赵丹老爹赵惠文王时代的赵国将相之中,赵奢征讨过齐国,并且占领了一些土地;廉颇这货的前半生简直就是“吃饭睡觉打齐国”,一共攻占了齐国七十多座城邑;甚至就连蔺相如都率军攻伐过齐国,也打下了三四座城。

如果不是前几年赵惠文王将死之前用高唐、令庐和平原三座大城以及这三座城下属的五十七座城邑把齐国的名将安平君田单换过来的话,齐国在黄河以北的土地,真的已经是寥寥无几,全被赵国占去了。

而且齐国现在的国君田建,也就是齐王建这家伙似乎是从他爹田法章遭遇了五国伐齐,差点被乐毅灭国的经历上吸取了教训。

自从齐王建登基之后,齐国就秉持着“你们其他人自己打自己的,我特么啥也不管就打酱油看热闹”的外交孤立政策,基本上不参与战争。

这导致了一个什么现象呢,这导致了从齐王建登基开始一直到秦始皇派兵灭了齐国为止,这几十年里齐国真的就一场真刀真枪的战争都没打过,就是眼睁睁的看着其他五国被打残,被灭,然后再轮到自己被灭。

所以这位齐国的亡国之君齐王建,也算是一朵奇葩了。

总而言之,现在这齐赵之间既有历史恩怨、灭国夺土之仇,现在的齐王建又遵从的是外交上的孤立政策,两种原因结合之下赵国想要从齐国借粮,那难度其实是非常大的。

这从历史上也能看得出来,史书上的那个赵丹是找齐王建借过粮的,然后就被齐王建无情的拒绝了。

此刻赵王宫龙台殿里的大臣们每一个都是赵国的核心人物,自然对于这些情况心中有数,所以才会显得如此的惊讶和不解。

赵丹见状又是一笑,道:“诸卿不必担心,此事寡人已有计较,粮草之事当不足为虑。”

赵丹的心中当然是有自信的,以前的那个赵孝成王赵丹不行,可不代表着我这个穿越者不行啊。

其实赵丹没有告诉这些大臣的是,他心中连出使齐国的使者人选都想好了。

赵丹咳嗽一声,缓缓道:“寡人欲将麦丘等地割于齐国,以换取半年之粮。”

“什么?”赵丹此言一出,在座五名赵国大臣同时色变。

蔺相如第一个开口:“大王,此举万万不可!”

就连平原君赵胜也道:“大王三思!”

为什么赵丹这个提议会同时遭到蔺相如和赵胜这两派大臣头头的反对呢?这就要说到此时齐赵两国的边界了。

在用高唐三城五十七城邑换了田单回来之后,赵国在黄河南道以南的山东境内就只有麦丘这一块土地了。

从地图上看,麦丘之地是一块赵国深深插入齐国国境之中的突出部,从麦丘出发,往北可以攻击齐国的饶安,往南可以进攻齐国重镇高唐,往东只需要几天的路程就能够兵临齐国的都城临淄城下。

对北宋有所了解的人都不会不知道“幽云十六州”这个地名,麦丘之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起到了相当于幽云十六州的效果。赵国拥有了麦丘,就相当于辽国拥有了幽云十六州。

这也是赵丹老爹赵惠文王用高唐等地换田单一人的心机所在,就算把高唐还给你齐国又如何?只要麦丘之地还在,你齐国又没了田单,那高唐我随时都能打回来,你齐王在临淄怎么都睡不安稳。

可以这么说,麦丘之地就是赵国对齐国的一个战略威慑,一把挂在齐国都城临淄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所以蔺相如和赵胜才会不顾派别之分同时出言反对,毕竟这年代的大臣们虽然政见不同,但是也远没有到后世那种你死我活的地步,还是会站在国家大局上去思考问题的。

而蔺相如之所以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是因为布衣派最主要的战功就是从齐国方向取得的,齐国的地有三分之二是被布衣派的廉颇一手打下来,现在还地给齐国这显然就不符合布衣派的利益。

然而那并没有什么卵用。

赵丹摆了摆手,沉声道:“我意已决,蔺卿、平原君不必多言。长平之战,乃我赵国国运之战也!长平若败,则我赵国时日无多,若长平能胜,区区麦丘之地,又何足道哉。”

众大臣面面相觑,这大王都把问题扯到国运上了,这么大一个帽子扣下来,谁要再想反对就要三思而后行了。

最后是虞信率先打破了沉默:“臣认为,割麦丘以借粮,也属可行之策。”

平阳君赵豹也道:“臣附议。”

在一番纠结之后,蔺相如也只能无奈的捏着鼻子同意了这个意见,毕竟大王(赵丹)才刚刚卖了布衣派的好,这割地借粮本身也是在替布衣派的廉颇在长平失败而擦屁股的行为,蔺相如的反对看似坚决,其实也就表明一个态度罢了,该同意还是得同意的。

这个割地借粮的提议最终得到了通过。

和大臣们的勉强答应不同,在赵丹看来,如果能用这麦丘之地换来半年的粮草,那简直太值了。

没错,这确实是割地,但别忘了这本来就是齐国的地,是被赵国打下来的,现在也就是归还回去给齐国而已。

再说了,赵丹非常明白长平之战失败的后果是什么。

长平一败,赵国和其他东方五国基本上就注定了完蛋的命运,到时候别说是一个麦丘了,你就是割十个麦丘都摆脱不了被秦国灭国的命运!

断臂求生,不得不为啊。

一想到这里,赵丹又忍不住看了上大夫楼昌一眼。

如果不是这货出的馊主意让郑朱出使秦国,导致了赵国外交如此被动的话,现在赵丹也不至于要到割地求粮的地步了。

楼昌你这个蠢货,等长平事了,寡人第一个就收拾你!

第五章 外交

于是用麦丘之地换粮草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会议开始进入下一个议题。

这一次赵丹可不打算让臣子们先开口了,只见赵丹道:“以寡人之见,今郑朱居咸阳,不过使秦得一口实,而绝楚魏援我之军也,宜速传郑朱归国!”

郑朱是谁?郑朱就是前不久赵丹听信楼昌的话,然后派往秦国求和的使者。

结果秦王稷(秦昭襄王)和秦相范睢这两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虽然隆重无比的接待了郑朱,但是根本不和郑朱真正进行和谈,反而邀请其他五国使者列席接待郑朱的宴会。

这让其他五国、尤其是本来打算出兵援助赵国的楚、魏两国觉得,这秦赵都要和谈了,那我们还出兵个屁啊?你们老赢家的两个分支自己玩去吧。

所以长平打到最后赵国也没得到一兵一卒的援兵。

郑朱出使秦国,这毫无疑问是长平之战时赵国外交的一大败笔,现在赵丹把郑朱弄回来,意思就是我不和你秦国和谈了,咱们就战场上见吧。

从外交来说,这算是一个亡羊补牢式的补救措施。

赵丹心中也是无奈啊,要是自己早穿那么一两个月,郑朱就不会被派去秦国,那现在赵国外交上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郑朱回国这一点,在场的诸位赵国大臣倒是都没有反对,毕竟郑朱这个和谈使者已经证明了秦国根本就不想谈,那回来就回来吧。

就在此时,虞信突然神色一动,开口道:“大王莫非还有后续行动?”

赵丹满意的看了一眼虞信,笑道:“虞卿果知本王也。”

长平之战,这场关系到秦赵两国命运乃至天下一统之势,甚至可以说是奠定了华夏文明未来两千年大一统理论基础的超级大战,当然不是仅仅从军事和粮草方面就能够决定的。

《孙子兵法》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最牛X的军事行动是用谋略去搞定敌人,第二牛X的是用外交去搞定敌人,第三一般般的是用战争去搞定敌人,第四也是最笨的方式则是用一座座攻击城池的方式去搞定敌人。

这里的谋略,可以理解为“国家战略”,属于从经济、外交、文化、思想全方位国力结合去打击敌人的战略。

在两千年之后的后世,美帝用了几十年玩死苏联的整体战略就可以称为是“上兵伐谋”的经典案例。

在战国的这个时代,“上兵伐谋”其实并没有很好被任何一个国家所体现出来。

毕竟时代的局限性放在这里,如果你去和一个战国时代的高级知识分子谈什么“经济战、文化入侵以及舆论攻势在双边交往之中的综合应用···”,那么这个一脸懵逼的战国高级知识分子一定会回你三个字:“说人话。”

但华夏大地毕竟是孙子兵法的发源地,所以在这片土地上还是有一个国家最为接近“上兵伐谋”这个概念的。

这个国家就是秦国,而秦国的这个准“上兵伐谋”的方针,就是由当今秦相范睢所提出来的“远交近攻”。

而集穿越者和赵国国君两大身份于一体的赵丹,在搞定了“换将”和“缺粮”这两件大事之后,接下来要做的当然就是——想办法破解掉这个该死的“远交近攻”。

为什么破解“远交近攻”的优先级这么高,这就要从此时各国的国力说起了。

如果将战国七雄的国力分一个等级的话,那么此刻的秦国就是SS级,赵国就是S级,其他五国基本就是ABC级。

秦国的优势在于商鞅变法采用耕战之策后迅速强盛起来的总体国力,在于有着白起这样的不世出名将,在于军功爵位制对士兵的刺激。

那赵国就没有任何优势了吗?赵国其实也有。

论将领,后世公认的战国四大名将之中,秦国有白起王翦,赵国也有廉颇和李牧。

论士兵,自从赵丹的爷爷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赵军的战斗力就直线上升,打跑了林胡、楼烦两大游牧民族,将曾经不可一世的齐国打得丢了差不多一半的国土,把北边曾经吊打过匈奴老大哥东胡的燕国当成了自己的RBQ,甚至还在九年前的阏与之战和六年前的几邑之战中连续两度大败不可一世的秦军。

赵国的工商业也相当发达,赵人除了爱当兵之外还喜欢做生意,邯郸是当时有名的商业大城、人口大城,甚至连吕不韦这样后世闻名的人物现在都在邯郸城中一边做生意,一边准备他那个“奇货可居”的计划。

而秦国呢?秦国无商贾,这句话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不是开玩笑。

从商鞅变法起秦国就以“耕战”作为国策,什么是耕战之策?简单的说就是把秦国人分成两种,一种是种地的,也就是耕,另外一种是打仗的,也就是战。

所以秦国人平时男的种地女的帮忙,战时男的上战场女的种地。什么,听说你想做生意?来来,现在有三种选择给你,一种是去当兵,一种是去种地,还有一种是去死,你自己选吧。做生意?不存在的。

以军事来说,秦赵两国其实是五五开,秦国就赢一手无敌战神白起;以农业来说,赵国被秦国吊起来打;但是说到工商业,那就是赵国把秦国吊起来打了。

说白了,秦赵两国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但秦国的耕战政策比起赵国的工商业来说显然是更加适应战国这种长时间战火绵延的乱世,所以秦国的国力才能说得上是稍胜一筹。

但仅仅稍胜一筹,恐怕还不足以让秦国从这个残酷无比的竞争之中胜出。

那为什么秦国最终就是能“奋六世之余烈”一统天下呢?问题就出在了这个“远交近攻”上。

从这个意义来说,提出“远交近攻”之策的秦相范睢,还真特么是一个不世出的人才。

在赵丹看来,“耕战”加上“远交近攻”这一内一外两大国策结合起来,才是真正让秦国一统天下的原因。

这两大国策就好像两根擎天巨柱,牢牢的支撑起了秦帝国的不世霸业,缺一不可。

赵国想要打败强秦一统天下,就必须也要有着相应的国策,相应的谋略才行。

赵丹有这样的谋略和国策吗?

好吧,暂时还没有···

一个穿越之前不过是普通历史爱好者的家伙,想要搞出什么国家谋略来,那不就是所谓的吃着地沟油的命,操着那啥啥的心么,主角光环也没有这么猛的好么。

但这并不妨碍赵丹所做出来的应对。

比大局观、比运营我赵丹暂时比不过你秦王稷和范睢,那我们就来比微操好吧?

这里赵丹的微操,就是要在外交的层面,好好的和这个该死的“远交近攻”来较量一番!

第六章 微操

赵丹对于自己的微操还是很有信心的。

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赵丹可是来自两千年之后的人,对于长平之战中这一段时间的历史那是太太太熟悉了。

这就等于是开了一个叫做“未卜先知”的挂。

你会运营有个屁用,我知道你家的ADC半分钟后要在红BUFF这里出现,已经提前叫了两个兄弟过来草丛一起蹲你,就问你这ADC到时候死不死?

什么你说这ADC死一次还不够?来来来,我还知道你家中单一分钟之后会从小龙处路过,我和我的兄弟也已经埋伏好了···

一次搞不死你,我多来几次行不行?

从这个角度来说,赵丹觉得自己的这个所谓的“微操”,是不是应该叫做“全图挂”比较合适···

总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

赵丹咳嗽一声,回过神来,开始正色道:“诸卿,今既不与强秦媾和,则长平之局何解?”

赵丹这句话的意思是,现在咱们不和秦国玩什么谈判啦,你们这些属下们都给寡人出出主意看怎么搞定长平这烂摊子吧。

赵丹其实心中是有主意的,但他为什么不说呢?因为作为一个领导,一开口就抛出结论是不对滴,这不是在搞一言堂了吗?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搞一言堂的下场就是很难调动同志们的参与积极性,你得让大家充分的参与到决策中来,得经过一番民主、平等、和谐、热烈的讨论之后,再让大家形成一个你想要的共识,这才是领导之道嘛。

这真的不是调侃。

那么问题就来了,怎么样才能让这个集体讨论最终形成赵丹想要的结果呢?首先,得有一个知趣的手下。

正所谓抛砖引玉,如果说赵丹的想法是“玉”的话,那么首先得有一个人来替赵丹抛这个“砖”。

所以赵丹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立刻就把目光投向了虞信。

在座五名大臣,有四人是赵丹老爹赵惠文王留下来的臣子,只有虞信是赵丹自己提拔上来进入赵国核心层的,是赵丹的铁杆亲信。

虞信会意,立刻出列道:“大王,臣以为当今之计,宜交好魏楚两国,若魏楚两国出兵,则长平之局立解。”

赵丹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虞卿此言,善。其余诸卿可有不同见解?”

其他四名大臣我看看你你看看我,都没有表示任何反对。

这就是领导的艺术了,先让一个小弟说出自己的意见,然后领导开口:“我觉得其实OK。”这时候领导的态度这么明显了,那么就很难有人冒出来说“我觉得其实不行。”

你大王都说了“善”,那我们还反对个屁啊。

如此一来,大家就在民主、平等、和谐、热烈的讨论之后形成了一个集体决策嘛。

至于为什么赵丹会把这一招运用得这么熟练···别忘了赵丹穿越前可是一名小公务员,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没当过领导还没开过会吗?

再说了,这另外一个赵丹的老爹赵惠文王也是一代贤君,怎么样也言传身教了一些帝王之术,所以两个赵丹合起来,这驭人之术算不上登峰造极,起码合格的水平还是有的。

当然了,那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断绝了和秦国的和谈之后,赵国就真的只有这么一条路能走了。

既然“连魏楚抗秦”这个由民主决策出炉的总体方针是定下来了,那么出使魏楚两国的人选就是个问题了。

赵丹装模作样的思考了一下,就对着身边的平原君赵胜道:“寡人以为,出使魏国者,非平原君莫属。”

平原君赵胜楞了一下,立刻道:“大王有命,臣自从之。”

为什么平原君赵胜答应得这么痛快呢?其实也很简单,因为平原君赵胜的老婆是现在魏国国君魏王圉(yu)以及魏国公子信陵君无忌的亲姐妹。

而且赵胜刚刚把田单从相邦的位置挤下来,心里也是想干出点什么功绩来给赵国上下证明一下自己的,加上去魏国找的又是自己的两个小舅子,把握也不小,于情于理不答应都不行。

赵丹顿了一下,继续道:“若平原君出使魏国,寡人希望君候夫人能书信一封于信陵君,信中务必言辞激烈,夸大我赵国之危情,否则君候或将无功而返。”

这是赵丹的“微操”之一。

平原君赵胜有些奇怪的看了赵丹一眼,显然对于赵丹这个安排不太理解,但还是应了下来:“唯。”

在安排好了出使魏国的使者之后,赵丹又将目光移到了虞信的身上:“虞卿乃献计之人,不如便替寡人往楚国一行吧。”

虞信是赵丹的铁杆死忠,这自然没的说,非常痛快就答应了下来。

赵丹想了想,突然对着平原君赵胜笑道:“平原君,寡人欲求你一门客以助虞卿,不知可否?”

“门客?”平原君赵胜楞了一下,随后道:“大王开口,臣自无不从,不知大王所求何人?”

赵丹微微一笑,从口中吐出了一个早就想好的名字:“此人名曰——毛遂!”

对,就是那个“毛遂自荐”的毛遂。

“毛遂?”平原君赵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因为平原君府上可是养着几千门客,有名声的也有不少,但这个毛遂嘛——平原君还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平原君赵胜的心中满是问号,毛遂这么一个籍籍无名的家伙,身为主君的平原君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反倒给身为国君的赵丹知道了?

但反正也就一个无名小卒嘛,给了虞信也不要紧,所以平原君赵胜也很痛快的答应了。

这是赵丹的“微操”之二。

历史上的长平之战时,赵国也不是没有派出使节去魏楚两国,但是一来有着郑朱入秦求和这个败笔,二来派去魏楚两国的使者也不给力,所以直到长平兵败之后魏楚两国唇亡齿寒之下方才出兵,那时候已经是晚了。

但现在赵丹先把郑朱从秦国撤回来,再加上自己的这两步微操,那么形势就又不一样了。

只要魏国和楚国之中任何一国响应赵国,整个外交层面就会发生有利于赵国的变化。

在安排好了出使魏楚两国细节之后,上大夫楼昌突然开口问道:“大王,今平原君既出使魏国,不知相邦事务由何人接手?”

赵丹看了一眼楼昌,道:“平阳君赵豹,上卿蔺相如共同协商!”

你这个坑货楼昌想要过一把相国瘾?做梦去吧你。

在全部事务都商议完毕之后,这一次的会议自然就这么结束了,五名赵国大臣告别了赵丹,各回各家去了。

赵丹从垫子上站了起来,狠狠的伸了一个大懒腰。

这一次会议不知不觉就开了一个上午,真的是够劳心劳神的。

跪坐这种姿势,也是真的够反人类的,搞个龙椅什么的确实是势在必行啊。

但这还并没有结束,因为在偏殿之中,还有好几个人等着赵丹的召见呢。

“没办法,能者多劳吧。”赵丹无奈的摇了摇头。

长平这么大一个摊子,想要搞好了,还真是不容易啊!

第七章 赵括

龙台偏殿。

作为一国之君,赵丹的待遇还是非常不错的。

这里名为偏殿,实际上是赵丹平日里办公的书房。

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和赵丹寝殿之中一模一样的错金银青铜龙凤鹿首案,书案上摆放着不少竹简和帛书,都是宦者令繆贤让人从寝殿刚刚搬过来的。

书案上还摆放着一个样式精巧的小型陶器香炉,这个香炉大约也就只比一个成年男子的拳头大上一些,外部被漆成了黑色,中间的部分镂空,顶部却又有一条红色的游龙,乍看过去似那红龙盘踞在一团黑云之上,活灵活现。

丝丝香气便是从这香炉中“黑云”之下一个个镂空的小洞之中冒出来,让整个偏殿的空气之中都有着一种淡淡的馨香。

在房间的一侧还摆放着三排精致的青铜编钟,每一排编钟的数目各不相同,从左至右宛如一幅渐渐增长的柱状图,每一个编钟看上去都十分的精巧。

在编钟的旁边还有其他的架子,分别摆放着琴、笙、瑟以及悬鼓,都是战国时代的乐器,这些全都是给原本的那位赵丹在闲暇时候来自娱自乐、放松身心的。

除此之外,偏殿之中再无他物。

赵丹才刚刚坐下,王宫的侍女们就端来了早餐。

赵丹看了一下,觉得虽然像什么爵啊、鼎啊之类的餐具看起来怪怪的,但是用起来还算顺手,而且竟然也有两个肉菜一个素菜以及一个汤,组成了三菜一汤、有荤有素的经典搭配。

“不过这狗肉的腥味还是有点重啊,而且烹饪的手法也不太对。”赵丹用匕著将鼎中的一块狗肉送入口中,嚼了半天之后摇头晃脑的做出了点评。

但说归说,片刻之后,所有的食物还是被赵丹好像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

大清早的起来就开会到中午,换谁都饿啊。

终于吃饱之后的赵丹满意的打了一个饱嗝,突然感觉这两千多年前老祖宗们吃的东西,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虽然说烹饪的手法差了点,也没有那么多调味料···

宦者令繆贤适时的出现在了赵丹的面前:“大王,是否宣赵括、苏代两人觐见?”

赵丹点了点头,道:“先宣赵括吧。”

当听到殿外传来的那阵脚步声之时,赵丹的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终于可以见一见这个以“纸上谈兵”闻名了两千年的坑爹货了!

片刻之后,一名年轻人大步的走到了殿中,朝着赵丹躬身行礼问安。

这就是赵括了。

赵丹仔细的看着赵括,赵括此时的年纪其实并不算大,二十七八左右,连三十岁都没有到,头顶带着一顶貂尾蝉纹武冠,浑身上下穿着的是一套青色短袖窄衣,腰间束着皮带,上面还有着带钩,脚下则是一双黑色皮靴。

赵括这套装扮和此时中原其他国家所习惯的那种“华夏衣冠”,也就是宽袍大袖长衣的风格完全不同,属于赵国特有的,自赵武灵王改革以来才出现的“胡服”。

不得不说,这赵括人长的是真的帅,再加上这一身精神头十足又透着贵气的衣冠,任谁看了这赵括都要忍不住称赞一句:“好一个英俊潇洒伟男儿!”

虽然之前记忆之中就有一定印象,但是当赵丹见到这赵括的时候,心中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番。

也别说为啥这么多人瞎了眼力挺赵括,就人家赵括这般模样,一眼看去这头上那就顶着四个大字——年轻有为!

赵丹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坐。”

赵括依言立刻坐了下来,这家伙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取代廉颇的愿望已经成为了泡影,整个人眼中都充满了斗志,还以为自家大王找自己是来进行一番战前勉励的。

赵丹看着赵括这副模样,心中也是有点不忍打击他的积极性,别的不说,这赵括对赵国的忠心那是绝对没话说的,能力嘛···只能怪他命不好,碰到了战神白起吧。

“赵括,寡人方才已和诸卿商议过了,换将一事,暂不可行。”

赵括闻言身体一震,年轻的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显然根本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整个人直接呆住了。

足足过了老半天之后,赵括才回过神来,用不敢置信的语气问道:“臣···敢问大王,为何做此决定?”

赵丹这时候也是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脑袋里面的记忆来看,没穿越之前的那个赵丹其实已经答应过赵括要换将了,所以这其实算是赵丹的出尔反尔···

但是赵丹是真没办法,毕竟都知道赵括必败了,总不可能还硬要让他上吧。

赵丹突然抬高了嗓门:“来人,上图!”

正所谓没图你说个那啥,所以图还是得有的。

片刻之后,一副绘在帛书上的地图就摆在了赵丹的案前。

这是一副长平战场地形图。

赵丹指了指地图,对着仍然沉浸在震惊之中的赵括道:“来,且和寡人推演一番,你为赵军,寡人为秦军。若你胜寡人,寡人依旧以你为将。”

原本已经有些垂头丧气的赵括一听立刻就来了精神:“大王有命,臣岂敢不从?”

在赵括看来,这一次自己是赢定了。毕竟论起这种推演,就连赵括的老爹,当年赵国第一大将赵奢都不是赵括的对手,否则的话赵括也不会被司马迁特地描述为“言兵事,天下莫能当”了。

于是赵括自信满满,在地图上指点江山:“臣若领兵,则先整军,统合诸将各军,待诸事完备后,以主力过丹河,分三路直取光狼城、东西二章城!届时我军锋锐,则秦军必不能当!”

“哦?”赵丹微微一笑,突然伸出了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条大大的弧线,从秦军的大营绕了一个大圈,直接绕到了赵军大营身后:“若秦军在你猛攻之时诈败后撤,同时出一支奇兵,数量约莫两万五千人,自丹河北空仓岭一线绕后突袭百里石长城,你待如何?”

赵括身体猛的一震,死死的盯着赵丹所划出来的这条路线,老半天才道:“大王用兵果然出乎臣意料之外,看似不可能,可细细思之却似可成功···若如此,则我军右后翼百里石长城一线必定失守,但我军于大粮山处囤积众多粮草,形势虽不利,却仍可支撑。”

“是吗?”赵丹又是一笑:“若秦军于遣奇兵偷袭百里石长城之时,再派一军自小东仓河谷一线突入,将你部主力和大粮山分割开来,使你部主力完全落入秦军重围,既不能后撤亦无法获得粮草,你又当如何?”

赵括闻言又是一震,双眼瞪得几乎都要从眼眶之中凸出来了,双手更是紧紧握拳青筋毕露,额头更是汗如雨下。

足足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赵括突然长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颓然低头:“大王用兵,神鬼莫测,括——败了。”

看着面前这犹如斗败公鸡一样的赵括,赵丹的心中其实也没有多少愉悦之情,毕竟这赵括虽然确实是纸上谈兵了一点,但由此也可见赵括的军事理论还是很扎实的,磨练磨练或许还是可以成器的。

所以赵丹拍了拍赵括的肩膀,温言道:“失败乃成功之母,你也不必将此放在心上,寡人欲任命你为裨将,率军前往长平,于廉颇大将军账下听命,你可愿意?”

赵括闻言立刻抬起了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深深的低下了头:“臣,领命!”

看着赵括离去的背影,赵丹也不由得摇了摇头,心中暗自感慨:“白起啊白起,你果然不愧军神之名,战国四大名将之首啊。”

刚才赵丹和赵括推演的时候,用的其实就是在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白起所亲自指挥的战术。

白起在长平之战中运用的这种大范围包抄穿插的围歼战、运动战战术,直到建国前的历次战争中都还在被我军各大名将、名帅们所使用。

在孟良崮战役围歼七十四师张灵甫所部,以及后来更大规模、双方参战数超过百万人的淮海战役之中,开国大将粟裕把这种战术可以说是用得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令人叹为观止,堪称人类战争史上的杰作。

淮海战役和长平之战,中间可是隔了整整两千年啊!

由此你就可以知道白起的战术思想,对于春秋战国这个时代来说到底先进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这就是为何人们常说战国四大名将,白起独一档,其他人次一档的原因了。

和这样的一个对手来对抗,实在是——压力山大啊!

赵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会心情,然后发出了下一个命令。

“召苏代入殿!”

第八章 苏代

片刻之后,一名宽袍大袖、两鬓斑白、行走之时颇显儒雅君子之风的男子大步进殿,朝着赵丹躬身行礼:“苏代见过大王。”

赵丹看着面前的苏代,心中再生感慨,又见到一名历史上的牛人了。

苏代这个名字对于很多人来说可能有些陌生,但是苏代的哥哥苏秦,就是一个可以说让人如雷贯耳的名字了。

张仪、苏秦,一在秦国献连横之策,一在东方六国行合纵之道,这两人一东一西双星闪耀,绝对是春秋战国时期最出色的两位纵横家。

事实上苏家出名的并不止苏秦一人,苏秦的两个弟弟苏代、苏厉同样也是当时赫赫有名的外交家,当时的人们将这三兄弟并称为“三苏”,风头在纵横家学派中一时无二。

在这三兄弟之中,苏秦早已亡故,苏厉则在齐国担任客卿,只有苏代正好是在赵国。

而苏代此人,便是赵丹心中出使齐国借粮的最佳使者。

为什么要选苏代呢?

首先,苏家三兄弟虽然是东周洛阳人,但是无论是苏秦也好,苏代也罢,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扶燕灭齐。

苏秦不用说了,这位伟大的纵横家在六国合纵失败之后的余生里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扶燕灭齐,甚至苏秦本人也因此在齐国遇刺身亡。

而苏秦的弟弟苏代也同样继承了哥哥的遗志,由于在田单复国之后燕国想要单独灭亡齐国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苏代努力的方向就是让燕赵同盟,然后共同对付齐国。

有一个大家十分熟悉的成语“鹬蚌相争”,就是苏代为了阻止赵国伐燕而劝说赵丹老爹赵惠文王所产生的典故。

在这个典故里相争的鹬和蚌指的就是赵国和燕国,最后赵惠文王也确实因此停止了那次征伐燕国的战争。

单凭嘴炮就能说服赵丹老爹、一代明君赵惠文王,由此可见苏代的能耐。

因为阻止了这一次赵国伐燕,所以苏代得到了当时燕国国君燕惠王的信任,一度成为燕国重臣。

但在十二年前(也就是公元前272年)燕惠王被燕国将军公孙操所杀,在公孙操立燕武成王为国君之后,苏代作为燕惠王的亲信也就只能逃到赵国,被赵丹的老爹赵惠文王封了一个客卿的虚职,就此定居邯郸。

在那之后的几年,苏代虽然仍旧积极奔走,然而却成效甚微,又不得赵国国君的信任,所以他本人也渐渐有些灰心丧气,近年来更是基本上闭门不出一副在家等死的姿态,却没想到机会竟然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这可是自赵丹即位以来,第一次单独召见苏代这个赵国客卿呢。

正如曹操在《龟虽寿》中所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如今的苏代虽然已是老朽之身,但是赵丹的召见却好像黑暗中的一盏灯火,瞬间就激发了这位老纵横家那所剩无几的激情。

所以在简单的见礼过后,苏代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问道:“不知大王召见,所为何事?”

赵丹见状也不由得心中好笑,知道这位老人家确实是憋太久了,都已经不淡定到了这个程度。

但赵丹并没有立刻就开口回答苏代的问题,反而不急不忙的反问道:“不知苏卿可知寡人今日召见,究竟所为何事?”

这就是赵丹故意的了,毕竟苏代都在家里宅了这么多年,现在年纪都六十往上的人了,谁也不知道这位苏秦的胞弟现在到底是更加老辣还是直接变成了一个老糊涂。

所以赵丹在确定让苏代出使之前,得来一次小小的测验,如果苏代连赵丹召见目的都猜不出来,那这苏代也别去什么齐国,还是继续回家宅着等死好了。

苏代闻言也是一愣,但马上心中了然,毕竟纵横家本来就是靠游说君王吃饭的,要是连这点揣测君王心思的能力都没有,那还纵横个屁啊,回家养猪得了。

但苏代心中也并不慌张,毕竟在赵丹召见之前,苏代可是已经在偏殿之中等候了一个上午,也思考和揣摩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时间对于苏代来说是非常充足的。

所以苏代微微一笑,道:“以臣之见,大王召见臣,想来是要臣出使齐国。”

赵丹也是一愣,本以为这苏代能够猜到自己要让他出使就算是合格了,没想到竟然还能够猜对出使的国家是齐国,这就有点让赵丹意外了。

但赵丹脸上仍然不露声色,道:“苏卿为何如此确定,寡人欲要你出使齐国?”

苏代哈哈一笑,道:“回大王,代不过一老朽,于大王有用之处莫过于这一副尖牙利嘴也,想来大王召见必是为此。大王既以代为使,则去处非燕即齐,今燕王不能容代,故代料想此去必是临淄也。”

苏代也说了,你找我这个老头子无非就是为了我这一张嘴,想要我的嘴巴有用武之处那肯定要派我出使,派我出使的话目的地不是燕国就是齐国,可现在的燕王容不下我,所以我这一趟去的应该就是齐国首都临淄了。

赵丹听得连连点头,忍不住赞道:“三苏之名,果非虚传也。好教苏卿得知,此次遣苏卿往临淄,实乃为长平借粮一事。”

说完赵丹也不隐瞒,就将自己打算用麦丘之地和齐国换粮的打算告诉了苏代,然后又十分郑重的说道:“若苏卿促成此事,则寡人必不忘苏卿之大功!”

苏代听了赵丹的话之后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陷入了一阵沉思之中。

这位老纵横家的眉头紧紧的皱着,一双看似浑浊的老眼中精光闪烁,似乎有着千般念头在脑海中来回激荡。

良久之后,苏代终于抬起了头,沉声对着赵丹道:“以臣之见,这麦丘之地,大王无需割于齐国。”

赵丹闻言一愣:“苏卿此言何意?”

苏代将身子一正,老脸上露出了严肃的神情:“臣乃老朽待死之身,幸得大王看重,又怎敢不为大王效死?今大王令臣出使齐国,老臣愿以这一副尖牙利齿为大王借来半年之粮,且无需割让麦丘之地于齐国!”

“什么?”赵丹浑身一震,随即大喜过望:“苏卿此言当真?”

苏代斩钉截铁:“臣安敢妄言欺瞒于大王?”

“好!”赵丹哈哈大笑,用力的一拍桌案:“若苏卿出使成功,寡人便封你为我赵国行人!”

这个“行人”可不是我们理解的走路之人,“行人”在这个时候是一个官职,主要负责的是国家使者之间的迎来送往,大致相当于今天的外交部副部长或者是驻外大使级别。

除了相邦之外,行人这个官职绝对是苏代这类纵横家们最喜欢、最希望获得的职位了。

苏代听到赵丹竟然拿出行人这个官职来作为封赏,心中也是激动不已,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再次做出保证:“谢大王赏识!大王且稳坐龙台,代此行必成功而回!”

说完这番话之后,苏代便告辞离去,这位很久没有被国君启用的纵横家,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在战国这个阔别已久的舞台上再次闪耀自己的光彩了。

而看着苏代离去时那苍老却无比挺直的身影,赵丹的心中也是相当感慨,本以为这苏代能够成功借粮就不错了,没想到苏代竟然还给了赵丹这么一个意外之喜。

作为国君,赵丹又何尝希望把麦丘之地这片赵国士兵抛头颅洒热血打下来的土地还给齐国?只是形势逼人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如果苏代真的能够在不割地的情况下向齐国借来粮草,那么赵丹觉得自己封给苏代的这个行人的官职,简直是太值了!

等到苏代离去之后,赵丹此刻为了应对长平之局所做出来的“微操”,就都暂时告一段落了。

首先,赵丹并没有让赵括换掉廉颇,而是坚持以廉颇为将,坚持固守防线的策略,这样就算是白起也很难攻破赵军防线,长平之战的局势至少暂时是稳住了。

而且就算最终稳不住,以廉颇的能力,想必也不会发生一场赵括领军时那种全军覆没的大败。

其次,赵丹分别向魏、楚、齐三国派出的三个使者,也同样是有可能改变长平战局的重要手段。

魏国出兵、楚国出兵、齐国借粮,这三种情况无论是哪一种发生,赵国在长平的不利局势都会大为好转,秦国的应对也不会再像现在这么从容。

在赵丹想来,自己怎么着也是一个穿越者,多少也该有点主角光环什么的,这三管齐下如果没有一个是奏效的,那自己也未免太衰了吧?

第九章 赵胜

就在龙台会议结束之后不久,一辆由两匹骏马所拉的轩车缓缓的驶出了宫门,这辆马车装饰华丽,拉车的骏马毛色纯白,再加上马车旁边那前呼后拥数十名护卫的架势,一望便知是某位达官显贵的座驾。

马车之中这位大腹便便、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便是刚刚和赵丹开完会的赵国相邦、平原君赵胜。

邯郸城实际上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西南边的宫城,另外一部分则是东北边的郭城,两座城池一大一小互不相连,形成了一个倒过来的“吕”字。

如今结束了会议的赵胜正是从宫城离开,朝着郭城而去,由于宫城和郭城之间尚有一段距离,所以赵胜已经习惯在马车驶过这几里地的路上思考一些刚刚产生的问题了。

“总觉得大王似乎有些不妥啊···”赵胜摸着自己的长须,眼中闪耀着丝丝精芒。

虽然说在历史上常被人诟病为目光短浅,但是必须要承认的是,这位历史上曾经在赵惠文王和赵孝成王两朝之中都曾经长时间担任过相邦一职的平原君,他的政治敏感度是非常高的。

对于赵丹这个既是侄子也是国君的人,赵胜自认为是比较了解的。赵丹的缺点就是沉不住气,而且耳根子也软,但赵丹也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只要做出了决定,就一定会坚定不移的坚持下去。

照这个道理来说,既然赵丹已经任命了赵胜为相,那么公族派接下来就应该大获全胜,廉颇应该会被撤换,赵括应该可以走马上任。

可偏偏事情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今天的赵丹一反常态的驳回了赵括的任命,而且竟然还提出了割地求粮这样的举动,完全就是力挺布衣派的架势。

先把公族派的头头扶上相位,然后又在会议之中全盘驳回公族派的提议,这种给一颗甜枣然后打一巴掌的手法,根本就不应该是赵丹能够玩出来的。

“大王究竟意欲何为呢?”赵胜忍不住摇了摇头,感觉有些头疼。

直到回府的时候,赵胜都没有得到答案。

在回到府中之后,赵胜想起了赵丹之前在会议上的吩咐,于是便去派人叫来了毛遂。

片刻之后,一名衣裳朴素的中年男子来到了赵胜的面前,恭敬行礼:“臣毛遂见过君上。”

赵胜眯着眼睛,仔细的打量着这毛遂,左看右看,却是如何也看不出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作为战国四君子之一,平原君赵胜和其他三位公子一样,都喜欢养士。

“士”这个阶层,在战国时候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它是周朝贵族系统里面最低级的存在,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几乎已经没有了什么荣耀或者地位可言,充其量就是一种“老子祖上也阔过”的证明,士人和平民们一样,也是要去努力拼搏奋斗的。

当然了,士人毕竟怎么也是贵族中的一员,所以比起平民来说还是有着一个极大的优势,那就是大部分的士人都能读书会写字。

在这个文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时代,单单能读书会写字就已经是一种本事了。

由于此时并没有科举这种面对全天下选拔人才的机制存在,所以士人们想要出头,就不可避免的要去争取名声以及大人物的赏识,这才能够有机会登上更大的舞台。

而像平原君这样的大人物,也希望通过招揽这些士人来得到更良好的名声,而且也能够从这些士人里面选出一些人才来为自己所用。

这里的士又分为好几种,其中包括学士、方士、策士、术士等等,但这毛遂却什么都不是,就一个普通的食客而已。

毛遂当了三年的食客,一点名声都没有,通常来说这就证明了他就只是一个混饭吃的家伙而已。

但如果真的只是一个混饭吃的家伙,那为什么国君赵丹却偏偏要点名这个毛遂跟着虞信去楚国说服楚王完呢?这说不过去啊。

让赵胜惊讶的是,毛遂竟然还先开口了。

“臣闻君上将往大梁一行,臣欲随君上同去,不知可否?”

作为一名不受关注的门客,毛遂别说像今天这样的单独召见了,就是平日里想和主君赵胜说几句话都没资格,因此自然不会错过今天这个机会。

赵胜目光一转,心生计较,何不就此考这毛遂一考?于是便道:“先生处胜之门下几年于此矣?”

毛遂道:“三年于此矣。”

赵胜又道:“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

赵胜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这男人的能耐就好比是浑身上下脱光了只穿着紧身小内时候胯下的那个“凶器”,你要是真的“器大活好”,那么你的“凶器”鼓起来的时候就很挺、很膨胀、很高很直、很显眼,大家就都看得到。

而你要是不够“器大活好”,那么你的“凶器”鼓起来大家就没什么反应(因为太短太小),你都在我这三年了,我都没听说过有谁来称赞你的凶器(才能),由此可见你不够器大活好,所以你还是别去了。

毛遂微微一笑,道:“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蚤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

毛遂也说了,不是我的那话儿不好,只不过是我之前都穿着衣服,没有把我的“凶器”露出来罢了,如果你给我一个机会来展露我的“凶器”(才能),那么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赵胜眉毛微微一挑,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情,心道:“这毛遂似是确有不凡之处啊。”

要知道赵胜可是赵国的相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相当于后世华夏朝总理那般的大人物,身上是有着很重的官威的。

平常的食客见到赵胜都是唯唯诺诺,连头都不敢抬话都说不清楚,更别提像毛遂这样侃侃而谈了。

别的不说,就说两千年以后的华夏朝,又有几个人能够在总理的面前镇定自若,侃侃而谈,而且还说得有条有理的?

单凭这一番话,那就证明了毛遂至少是有点本事的人。

一想到这里赵胜就有点郁闷了,因为现在虽然证明了毛遂这个人能用,但偏偏赵胜之前已经答应了自家的国君赵丹,要把毛遂借给虞信去出使楚国。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赵胜又能怎么办呢?

于是赵胜只能道:“毛遂,吾已将你借予虞卿出使楚国,你务必好好辅佐虞卿,万勿坠了吾和赵国之威名。”

毛遂闻言也是一愣,心道我是来让你带我的,怎么你还把我借给别人了?

但主君有命,毛遂这样的门客自然也是不得不从,于是毛遂只能道:“臣领命。”

看着毛遂离去的身影,赵胜的心中更加的烦躁了。

虞信可是布衣派的大臣,从立场来说是赵胜的政敌,所以毛遂越有本事能够帮到虞信,赵胜的心中反而越是不爽。

而且现在赵丹让公族派的赵胜出使魏国,让布衣派的虞信出使楚国,估计也有让两派在外交舞台上比试一番的意思。

从这个立场来说,赵胜心里反而更加希望毛遂就是一个废物,而且越废越好。

可偏偏这个由赵丹钦点的毛遂,看上去却真的有几分本事的样子。

赵胜忍不住再次嘀咕了一句:“大王却是如何知晓这毛遂的?”

就在此时,一名容颜艳丽的中年贵妇出现在了赵胜的身边,温言道:“君上,该用餐了。”

这位中年贵妇就是赵胜的正妻,也就是魏王圉和魏国公子信陵君无忌的同胞姐妹。

赵胜看了自己的大老婆一眼,突然又想起了今天赵丹在会议上的叮嘱。

“若平原君出使魏国,寡人希望君候夫人能书信一封于信陵君,信中务必言辞激烈,夸大我赵国之危情,否则君候或将无功而返。”

赵胜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夫人显然看出了赵胜的不对劲,温言道:“君上可有心事?”

赵胜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夫人多虑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赵胜站起身来,和夫人一起走向了用餐的厅堂。

至于赵丹之前的叮嘱,赵胜却是不想照办了。

这国家大事,我赵胜出马还怕办不到?竟然还要一个妇道人家去写信求情,算什么破事嘛!

第十章 邯郸

就在苏代走后不久,偏殿之中的赵丹招来了宦者令繆贤:“且去备车马,记得不要大张旗鼓,寡人欲微服往郭城一行。”

繆贤闻言微微吃惊,因为在繆贤的印象之中这还是赵丹自登基以来第一次主动出宫。

但繆贤毕竟是服侍过两代赵王长达几十年的人,经验可以说是相当丰富了,所以在短暂的愣神之后立刻就应了下来:“唯。”

二十分钟后,换上了一身常服、看上去就好像一名寻常贵族公子哥的赵丹坐在一辆看上去华丽但却并不十分显眼的马车上,由几名同样换上了寻常装束的侍卫护卫,离开了宫城大门,朝着数里之外的郭城而去。

如果要在这个时代评选一个“十大最繁华城市”,那么这座赵国的都城邯郸绝对是榜上有名,而且还是非常靠前的那一种。

《管子·乘马》里曾经说过“凡立国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广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沟防省。”

这句话就是说,想要建立国都,那就得找一个依山傍水、水草丰美的地方,地势不能太高不然不方便取水,但也最好不要太低否则有被水淹的危险。

邯郸城位于赵国东南平原之上,西面是太行山,东面和南面都是大河流过,同时又地处交通要道,可以说在赵国之中是一个地理位置绝佳的立都所在。

而事实上赵国邯郸、燕国武阳、齐国临淄、魏国大梁、东周洛邑等都是这个时代的大城市,人口动辄几十万人,即便是在近代都能算是不折不扣的大都市了。

齐国人晏子在出使楚国的时候曾经这么在楚王面前说过这么一句话“齐之临淄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而在”。

这意思就是临淄城里的人已经多到了大家一起举起袖子就能让天空变阴,一起甩汗水就能直接下一场雨,走路都是摩肩接踵的你踹我我踩你。

但随着五国灭齐这场浩劫之后,曾经的战国第一强国齐国和临淄这座曾经的战国第一城一起遭受了重创,不复往日光景,反倒是邯郸城伴随着赵国这些年来的崛起越发的繁荣兴旺,大有后来居上成为如今战国第一城的趋势。

而赵国又是东方六国之中此时军事实力最为强盛的国家,所以邯郸的这些年就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如果没有强大的军队来作为屏障的话,那么什么经济发展国家崛起就是一句空谈和笑话。

由于换了常服,所以赵丹的马车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并不起眼,很快就从邯郸的南门进入了邯郸城之中。

刚一进城,赵丹就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

以西方世界的历史来说,像法兰西王国的都城巴黎,奥地利大公国的都城维也纳,大英帝国的伦敦城都可以说是当时欧洲数一数二的大城市,而这些城市也都和此刻的邯郸城一般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臭。

对,臭气冲天的臭。

由于并没有系统的城市排污系统,邯郸城之中数十万人所产生的各种生活垃圾和排泄物就没有一个很好的去处,于是长年累月之下,一股弥漫在空气之中各个角落的臭味就由此而来了。

捂着鼻子的赵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发现所有人都是面色不变,看上去已经习以为常了。

赵丹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东西虽然没有雾霾毒,但是比雾霾可是要熏鼻子多了。

看来在建设下水道工程势在必行啊,以后在下水道系统没有建好之前,自己还是少来几趟郭城吧,这种公园旱厕的味道,咱们现代人的鼻子可真受不起这罪啊。

当然了,赵丹之所以来到郭城,倒也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有一句话说得很好“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既然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赵国的国君,赵丹希望自己能够做一个体察民情的赵王,那么到邯郸城里实地走一走看一看,无疑就是体察民情最简单也最直接有效的手段。

坐在马车上的赵丹开始打量起周围的一切。

除了身为赵王的赵丹所居住的宫城之外,这座面积远胜于宫城的郭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邯郸城。

这里并不像后世那般到处是小区到处是商铺写字楼,而是被分成商业区、手工业区、居民区等等几个部分,每一个地方都有着严格的用途划分,把整个郭城分成大大小小好几十个不同的方块区域。

而且由于工商业的兴旺,邯郸城的流动人口也非常的多,在邯郸城之中你可以见到许多来自其他诸国的商贾和人们,可谓是足不出户便了解各国时尚风向。

赵国所特有的短袖胡服自不必说,其他还有融合了东夷风格的齐人,和赵国差不多但是服饰没有赵国这么开放的楚国人,死死板板大热天还要穿着宽袍大袖的燕国人,一身黑色匆匆低头而过的秦国人等等,不一而足。

赵丹一路观察下来,发现无论是赵国人也好,又或者是其他六国人也罢,似乎都没有受到赵国正在和秦国于长平一线对峙的影响,大部分人脸上的神情都是比较的轻松,走起路来步伐也很轻快。

毕竟春秋战国这几百年的仗打下来,基本上也都麻木得差不多了。

但只有赵丹自己才知道,如果长平之战一败,秦国人就会立刻挥师进军邯郸,到了那个时候,这座曾经辉煌一时的战国大城就要开始它的衰落之路了。

“长平,决不可败!”赵丹下意识的微微握紧了拳头。

和平,永远是最可贵的东西。

一想到长平之战,赵丹的心中一下子就没了继续逛下去的心思,而是开始默默的思考起自己的对策来。

如果说秦国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的话,那么曾经轮流称霸中原地区晋、楚、魏、齐、赵五国就是镇压住秦国的那五根手指。

如今其他的四根手指都已经松动和崩坏,一旦赵国这最后的希望也顶不住的话,那么东方六国就再也无力抵挡强秦的入侵。

赵丹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之前的安排虽然也算不错了,但是想要和秦国放对,手段总是要越多越好才是啊。

得再想点办法。

赵丹正出神间,马车已经驶出了被人流挤满的邯郸城主干道,来到了一条同样宽阔,但人流却相对稀少的大道上。

在这条道路的两旁有许多豪华无比的府邸,一个个占地颇广,装修得十分大气,雕梁画栋,朱漆红墙,突出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

赵丹心中一动,知道这里就是赵国大人物们居住的地方了,像今天和赵丹开会的几个大臣,他们的府邸也都在这条大街上。

赵丹随手一指路边一座府邸,问道:“此乃何人府邸?”

侍卫答道:“回大王,此乃都平君之府。”

“都平君田单?”赵丹心中一动,心道这还真是够巧的,于是便开口道:“走,敲门去。”

第十一章 田单

田单府。

通常来说,当有客人来访的时候,一般都是主人坐在上首客人坐在下首。

但今天这个客人的身份实在是过于特殊,以至于就连田单这样的赵国封君、曾经的相邦都不得不敬陪末坐。

这个让人意外的不速之客,当然就是赵丹。

赵丹此刻坐在上首位置,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下首的田单。

这是一个身着高冠博带、紫色衣衫、面容有些清瘦、相貌平和、两鬓已经有些斑白的男子。

这也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一个牛人啊。

如果把时间往前推几年,想要评选一个当时的四大名将出来的话,那么秦国白起、赵国赵奢、燕国乐毅和齐国田单四人绝对是当之无愧,不做他人之想。

司马迁在《史记·田单列传》里是这么评价田单的:“兵以正合,以奇胜。善之者,出奇无穷。奇正还相生,如环之无端。夫始如处女,適人开户;后如脱兔,適不及距:其田单之谓邪!”

司马迁这句话就是说,田单这个人不但能够堂堂正正的和敌人交兵,也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出奇制胜,他的用兵千变万化有正有奇,可以说是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是对手根本无法预料的。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高的评价。

而且田单这个人还相当的忠君爱国,在用反间计逼走乐毅、火牛阵大破骑劫之后,田单率领着齐军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瞬间席卷整个齐国大地,完全收复了被燕国占领的所有国土。

到了这个时候,田单在齐国的声望之高已经达到了巅峰,手中又掌握着齐国唯一一支大军的军权,本身又是齐国田氏王族的血脉,只要田单愿意的话完全可以自立为齐国国君,而且大部分齐国民众绝对是举双手双脚赞同。

但田单并没有这么做,相反他却去莒城迎回了齐湣(hun,读昏)王田地的儿子田法章,将这个田法章立为新的齐王,也就是齐襄王。

于是田单的声望达到了顶峰,以至于大陆诸国和齐国百姓“只知有安平君(田单),不知有齐王也”。

正所谓功盖震主,而田单这个功劳却已经高到已经不能再高,甚至都可以说是碾压自家大王的地步了。

所以齐襄王田法章无比的忌惮田单,终齐襄王一朝田单虽然位极人臣荣誉达到了顶峰,但始终不得重用。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赵惠文王要求用高唐、令庐、平原三座大城五十七座城邑来交换田单的时候,齐襄王田法章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全然不顾齐国内部众多的反对之声是如何的汹涌。

田单来到赵国出任相邦之后,赵惠文王和齐襄王很快就先后死去。当时的赵丹还是少年,因此由赵丹的生母、赵惠文王的王后赵威后摄政。

赵威后是齐襄王田法章的亲妹妹,因此对于田单这个齐国娘家人还是相当信任的。在这段时间里田单的日子过得还算舒服,权力也有,也曾经领兵征讨过燕国,攻占了燕国几座城池。

但是等到赵丹亲政、赵威后去世之后,田单的处境就迅速的恶化了。

亲政以后的赵丹并不信任田单这个齐国人,所以田单这个相邦很快就被架空,虽然名义上还是相邦,但实际上权力被分给了平原君赵胜和上卿蔺相如。

在这之后田单基本上就在家中隐居,只有某些不得不出席的场合露一下面,直到前几天,当时还没有被穿越的赵丹下令撤掉田单的相位,换平原君赵胜上位。

从史书上来看,其后的田单就再无声息,想来应该就是这么默默老死了。

赵丹想到这里,心中不免对于这位历史名人心中多出了几分惋惜之意。

田单,大才啊。

只可惜齐王不敢用,赵王用不了。

齐王不敢用前面已经说过了,那为什么说赵王用不了呢?因为此刻赵丹面前的田单,身上穿的仍然是一套标准的齐国衣衫···

这都来赵国如此多年了,却还执着的穿着齐国衣衫,这就说明了田单心中还是认为自己是一个齐国人啊。

这样的忠君爱国之士,他只忠于他的母国齐国,赵威后这样的齐国人也能用他,但无论是之前的赵丹还是现在的赵丹,都不敢用田单啊。

身在曹营心在汉,这怎么用?真的用不了。

田单这个人,实在是太爱齐国了!除了齐王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国君能用他。

田单看着赵丹,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你这大王前几天刚撤了我的相邦之位,现在又突然悄悄跑到我府上来,坐在这里盯着我也不说话,脸上的表情还怪怪的,这是要干嘛?

联想到前阵子宫中传出来的“赵王好男风”之传言,田单的身体突然情不自禁的一抖,这应该不会吧,我都这么老了···

于是田单觉得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了,朝着赵丹一拱手,道:“不知大王突然到访,可是有事吩咐于臣?”

赵丹这才回过神来,特么的,光顾着回忆田单的光荣历史了,倒把面前这个大活人给忘了。

虽然说敲田单的门是赵丹的临时起意,但是赵丹在决定敲门之前,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些主意,而经过了这么一小段时间的思考,赵丹基本上也有了差不多的一个打算。

于是赵丹咳嗽一声,道:“都平君可是有好些年没有回过齐国了罢?”

田单闻言就是一愣,心道你这不是废话吗,我这些年在赵国当这个相邦本来就被你们赵人猜忌无比,再回齐国岂不是给人攻击我的口实?

但田单嘴里说的却是:“回大王,臣确有多年未归矣。”

赵丹微微一笑,道:“既如此,想来都平君定也不知,这齐国灭亡之日已近在眼前了罢?”

“什么?”田单闻言就是一惊:“大王何出此言?”

看着田单这幅模样,赵丹心中再次确定,他的确是一心忠于齐国,否则的话以田单的涵养,本不该如此失态。

这么好的人才摆在面前却用不了,好气啊。

赵丹心中暗叹一声,看来只能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了。

于是赵丹正色道:“都平君当知此刻我赵国正与那秦国对峙于长平一线。”

田单点头,这本就是如今天下关注的大战,田单再怎么说也是赵国相邦,岂有不知之理?

于是赵丹继续道:“以寡人来看,长平决出胜负之日,便是那齐王建身死国灭之时。”

田单沉吟了一会,道:“大王此言,恕臣不解,这秦赵之争,似并与齐国无关。”

“是吗?”赵丹忍不住笑了起来,片刻之后才道:“以都平君之见,当今天下除我赵国之外,可有一国能当秦国大军否?”

田单摇头,道:“除赵军外,未有可当秦军者也。”

秦赵两强相争,这已经是如今天下公认的事实。

赵丹道:“今秦王稷发兵百万,来势汹汹,欲一战而竟全功,灭我赵国精锐于长平。若我赵国败北,则东方六国再无可阻强秦者。如此六国必先后覆亡,齐国又何能独善其身邪?”

田单又是一阵沉默,片刻之后才道:“秦虽强,赵却也不弱。那秦军主帅王龁不过竖子尔,安能与廉颇大将军相提并论?大王此刻便定论秦国必胜,未免为时尚早。”

赵丹笑了一笑,道:“若是那王龁领兵,寡人心中自然无忧。但若王龁只不过乃是幌子,秦军真正的主帅,其实便是那武安君白起呢?”

“什么?”赵丹此言一出,田单再也无法淡定了。

第十二章 说田单

这是田单第二次失态了。

实在是武安君白起这个名字,对于如今的山东六国来说,太过吓人。

战必胜、攻必克、击败过所有除了秦国之外的其他国家,根据后世梁启超先生的考证,死在白起手上的六国士兵加起来超过百万之数。

整个战国时代一共两百五十四年间,战死的所有士兵数目加起来是两百万人左右,单这白起一人就杀了超过一半!

正如《史记·白起王翦列传》所说,白起此人是“料敌合变,出奇无穷,声震天下”,在这个时代他就是那高悬于天边的明月,其他同时代的人再怎么光芒闪耀,也就是一颗亮一点的星星罢了。

正是因为白起之名如此可怖,因此即便是以都平君田单的城府,听到了这位杀神竟然已经亲临长平前线之后,也都瞬间失态,不能自己。

片刻之后,田单才喃喃自语道:“若武安君亲临,则···赵军危矣。”

“正是如此。”赵丹的脸色同样凝重,沉声道:“都平君,以你之见,若白起为秦军主帅,则我军于长平一线主动出击,可获胜否?”

田单断然摇头,道:“必败无疑!”

随后田单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大王不换那赵括,竟是为此!”

作为先前的相邦,田单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却仍旧能够有着自己的渠道得知换将一事的前因后果。

赵丹继续道:“若寡人令廉颇死守长平,拒不出战,则都平君以为,我赵国此战胜算如何?”

田单沉吟了一会,才道:“若长久相持,赵军有缺粮之厄,亦难言胜。”

赵丹道:“则以都平君之见,长平之战,该做何解?”

田单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良久之后,这位名震天下的将军长叹一声:“恕臣直言,若无他国援手,此战——无解。”

说出这句话,田单的心中其实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因为谁都知道长平之战的决策是赵丹亲自做出的,现在田单说这长平之局已经无解,那不是明摆着要打赵丹的脸么?

再考虑到赵丹前几天才刚刚撤掉田单相位的事实,田单的这句话说小了可能会遭受责罚,说大了甚至可能因此丢掉性命。

田单心中也是暗自叹息:“罢了罢了,吾今既为赵臣,也就当尽一些本分罢。”

但让田单惊讶的是,当他说出“无解”这两个字之后,对面的赵丹脸色竟然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就好像···早就猜到自己会这么回答一样。

赵丹确实是猜到了。

或者说赵丹并不是猜到了,而是作为一个两千年之后的灵魂而早就知晓了这一切。

以田单的水平,如果在赵丹给出“白起”这个关键讯息的情况下还看不出赵军必败的事实,那么他也就不配和乐毅、赵奢等人齐名了。

事实上,这个结论,本就是赵丹故意要引导田单做出来的。

为什么呢?因为赵丹下面要说的话。

赵丹双目直视田单,沉声道:“若长平战败,则上党必不复我赵国所有,既此则我赵国西进之路已绝,南面之魏国乃我赵国盟友,北面燕王乃寡人姻亲,若寡人尚欲开疆拓土,则都平君以为寡人应攻何处?”

田单楞了一下,随后脸色一变再变,即便万般不愿,也只能说出那个唯一的候选:“齐国。”

既然西北南三面都不行,那么赵国能打的当然就只有东边的齐国了。

赵丹步步紧逼:“都平君以为,赵国可胜齐否?”

田单苦笑一声,道:“赵当必胜。”

一个明摆着的事实是,自从赵丹的爷爷赵武灵王即位以来到现在几十年间,齐赵之间也不知道爆发了多少场战争,但绝大部分的战争都以赵国获胜并攻占齐国领土而告终。

“吃饭睡觉打齐国”的廉颇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而且田单更知道齐国如今的国君齐王建是什么尿性的人。

从齐王建的外交政策就可以看出来齐国根本没有想着对外扩张,既然没有任何对外扩张的欲望,那么齐王建又怎么可能下大力气、花大把钱去增强军队的战斗力呢?

军队是要靠钱养着的,没钱的军队是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战斗力的。君不见后世美帝身为世界第一强国,每年支出的军费同样也是世界第一吗?

所以在田单看来,就齐王建这个不肯花钱的抠样,就算赵国于长平败北,齐国也不可能打赢赵国。

作为一个心底热爱齐国,至今仍将自己视为齐国一份子的人,田单显然很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不希望自己的祖国被强大的赵军征伐,不希望祖国的人民陷入水深火热的战争苦难之中。

就在田单想着要怎么去阻止这一切的时候,赵丹却再次开口了:“都平君可知在寡人心中,其余诸国何者对寡人的赵国威胁最大?”

田单想了一下,道:“必是秦国无疑。”

“然也。”赵丹点头,道:“寡人已下定决心,若长平得胜,则寡人必交好诸国,倾我赵国之力西进,务求复我三晋河西之地,破函谷关入关中,擒秦王稷于咸阳宫前!都平君以为,寡人若行此策,所需时间几何?”

田单思索片刻,方才不太肯定的说道:“以臣之见,若大王欲灭秦,少则十年,多则二三十年,或能成功。”

一个“或”字,其实已经说明了田单的态度。

赵丹笑了一笑,并没有对田单的话发表意见,而是突然开口道:“都平君可知,寡人方才已经召见苏代,命其出使齐国,务必要从齐王建手中借来使我赵军再可坚持半年之粮?”

说完这句话之后,赵丹也不去等田单的回应,而是施施然的站起身来打道回府,田单自然不敢怠慢,亲自送出门外,目送着赵丹的马车远去。

等到回府之后,田单来到了书房,自己一个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虽然说是战国时期鼎鼎大名的名将,但是田单此人,也不是一个只会冲冲冲杀杀杀的莽夫。

一个莽夫是不可能想得出来用反间计赶走乐毅,用连环计鼓励军心,用火牛阵大破齐军这一环扣一环的策略,并最终光复齐国的。

田单也不缺政治智慧,否则的话他也不可能在无比猜忌自己的齐襄王田法章的手下活了这么多年却安然无恙,更不可能在政敌环伺的赵国政坛屹立数年,让早就看田单不爽的赵丹也只能借着长平一事做文章才能拿掉田单的相位。

所以田单很快就想明白了赵丹的意思。

首先,赵丹说了,长平如果输了,那么赵国别无选择,只能去打齐国。

然后,赵丹又说了,长平如果赢了,那么赵国就会倾力攻秦,不会去攻打其他国家。

赵丹这些话可以去对任何人说,但为什么偏偏跑到田单的面前来说呢?

这其实就是赵丹的暗示“寡人知道你田单爱齐国,所以如果你不想让赵国攻打齐国的话,那么长平之战你就得想办法帮忙让寡人的赵国获胜,这样寡人就去打秦国,不会打你田单的母国齐国了。”

那么赵丹想要田单怎么帮忙呢?田单知道赵丹是不会让自己领军的,否则也不会撤掉自己的相邦之位。而且就现在这个情况,田单去了长平,也未必就能比廉颇做得更好。

但赵丹也不是没有给田单指路的,赵丹最后一段话已经告知田单,苏代马上就要出使齐国了。

这是非常明显的暗示。

田单如果想要避免齐赵交兵,那么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协助苏代完成出使齐国借粮的任务,以助力长平之战的胜利。

“原来大王心中所想,竟是如此···”田单越想越是明白,心中的惊讶也越来越浓郁。

田单是有理由帮这个忙的。

一来田单心系齐国,二来田单身为赵臣,不管从哪方面来说,田单都应该去帮上苏代这么一个忙。

而且帮这个忙,对于田单自己来说一点坏处也没有,反而还有好处。

如果田单帮了苏代这个忙,不但赵国得利,齐国也能免兵灾,甚至田单本人也有可能因为这一次功劳而改善一些自己在赵国的不利处境,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唯一会在这件事情里受害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正在和赵国交兵的秦国。

田单会在意秦国会不会受到伤害吗?答案是——当然不会!

田单呆坐半晌,终于发出了一声长叹。

“大王···真乃不世雄主也!”

片刻之后,都平君田单一袭正装,面容整肃,大步迈出书房。

“来人,且备车马,吾欲往苏卿府上一行!”

第十三章 郑朱

时间一晃,已经是数日过去。

这一天,一辆马车缓缓的驶过咸阳城的街道,最终在一栋气势恢宏的府邸面前停了下来。

一名宽袍大袖,方脸黑须,脸色严肃的中年男子走下马车,来到了府邸的大门之前。

“劳烦通传一声,赵人郑朱,求见应侯。”

门口的侍卫打量了一下郑朱,恭声道:“大人且稍后。”便朝着门里去了。

片刻之后,侍卫带着一名头发花白的管家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只见这名管家朝着郑朱点头哈腰,陪笑道:“郑公,实在不巧,我家大人今早已经出门,至今尚未回府。”

郑朱闻言,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好像这一幕他已经见过了一样。

事实上这一幕他确实见过很多次。

因为这些天来,郑朱几乎每天都要往这里跑一趟,而每天在大门处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应,甚至连侍卫躬身的角度和管家说话时一句话里的那三次必然会发生的停顿郑朱都是无比熟悉。

对,这些家伙连台词都不带换的,这演技可以说是非常的不走心。

郑朱,赵国使臣,奉赵王丹之命,于半月之前来到咸阳,目的是为了和秦国国君秦王稷以及秦相范睢商讨长平议和之事。

老实说,为了这一次议和,郑朱是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也有信心为赵国在谈判桌上争取到一定的利益。

但除了那一次其他五国使臣一起出席的隆重宴会之外,郑朱就再也没有见过秦王稷和秦相范睢之中的任何一人,这谈判自然也是无从谈起。

秦国人十分热情而周到的招待了郑朱,然后又极为冷淡的将郑朱忽略掉了,就好像根本没有一个叫郑朱的人待在咸阳一样。

为了完成和谈的使命,郑朱想了很多办法,找了很多关系,用了很多手段。

但一个外臣想要混入秦王宫面见秦王稷显然是很不现实的,所以郑朱思来想去,决定将主要目标放在了秦相范睢的身上。

秦相范睢被秦王稷封为应侯,此刻郑朱所面对的这座应侯府,便是范睢的府邸。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郑朱天天来访,但每一次范睢都会用各种理由避而不见,就好像今天一样。

在这名应侯府的管家看来,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这位并不喜欢死缠烂打的赵国使臣应该会呆立片刻,长叹一声之后离去。

但管家并不知道的是,应侯还是前几天的应侯,可这郑朱却已经不是前几天的郑朱了。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数日之前从邯郸发出,以最快速度在昨天夜里来到咸阳城内郑朱手中的密信。

两封密信。

郑朱听到了管家的话,但却并没有像之前那般转身离去,反而是不急不忙的从怀中拿出了一张薄薄的帛书,放在了管家手里。

“烦请将此信交于应侯,郑某可在此等候。”

管家低头看了一眼帛书,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在犹豫了一下之后,才转身走入了应侯府的大门之中。

反正谁都知道范睢其实就在府中,所以管家也没有一点要遮掩的意思。

郑朱气定神闲的站在应侯府的大门之外,静静地等待着。

一辆式样华贵,前呼后拥的马车从应侯府门前的大道上驶过,正好经过了郑朱的身边。

有对话自马车中传出。

“此乃何人?”

“赵国使臣郑朱。”

“郑朱?如此说来,他莫不是要面见应侯?”

“想来应是如此。”

“简直可笑,既为赵国使臣,为何不去面见大王,反来求见应侯?”

“大王不愿见这郑朱。”

“既大王不愿见他,那应侯又怎会见他?真是痴心妄想。”

这番嘲讽意味十足的对话清楚无比的传到了郑朱的耳中,然而郑朱完全不为所动,依旧微笑而立,姿势优雅无比,挑不出任何毛病。

应侯府的大门再次打开。

管家的身影再次出现,脸庞上的震惊仍依稀可见。

“郑朱大人,我家侯爷有请。”

郑朱身后的马车仍然在缓缓驶过大道,但其中的对话却瞬间断绝。

郑朱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这位赵国的使臣就这么微笑着,然后迈起优雅的步伐,走进了这座半个月来一直想进,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的应侯府。

片刻之后,郑朱来到了客厅,在客厅的上首主位,已经跪坐着一位身着黑衣,长脸小眼,目中精光四射,年纪在四旬左右的中年人。

这便是秦国当今的相邦,秦王稷的头号亲信应侯范睢了。

郑朱迈步向前,朝着范睢微笑一礼:“见过应侯。”

和满面春风的郑朱相反,范睢的心情看上去就没有那么好了,只见范睢将手一扬,一封帛书缓缓飘落在郑朱的面前,正是方才郑朱交给管家转呈的那一封。

“郑朱,尔信中所言,究竟何意?”

郑朱笑容不变,拿起了这封帛书。

上面只有一句话。

“叹应侯死期将至,却不自知也。”

这句话正是由郑朱亲笔写就。

郑朱笑道:“朱之意尽在信中矣,应侯今大难临头却不知自保,反来责怪于朱,真乃奇哉怪也。”

范睢冷哼一声,咪起眼睛盯着郑朱:“若今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休怪本侯将你逐出咸阳!”

这还真不是口头威胁,赶走他国来使这件事情,范睢确实不是第一次做了。

“逐出咸阳?”郑朱微微一笑,道:“好教应侯得知,邯郸王命已至,今日拜谒应侯之后,朱便将启程返邯郸矣。”

“什么?”范睢微微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但却并没有过于惊讶。很显然,这位秦国相邦对于郑朱回国的可能性是有所预料的。

反正郑朱这个家伙的利用价值,在那场拥有诸国使臣参与的宴会之中已经被秦王稷和范睢利用完了,也达到了使得诸国不出兵援救赵国的目的,所以郑朱走不走都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今天范睢之所以肯接见郑朱,最大的原因还是这封写着范睢有杀身之祸的信,但从邯郸传来的某些关于郑朱可能会回国的风声也同样是原因之一。

范睢也想趁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从郑朱嘴里套出点什么东西。

郑朱笑道:“应侯想必定欲得知,朱信上之言究竟何意。”

范睢又是一声冷哼,道:“正要请教。”

作为秦朝的相邦,范睢极得秦王稷的信任,在秦国可以说是权倾朝野,除了秦王稷之外一手遮天的存在。

当年范睢刚当上秦相的时候就干过逼魏国使者须贾当众吃马匹草料的事情,如果今天这郑朱说不出个一二三四,范睢不介意让郑朱也尝尝草料的味道,然后再把郑朱赶出咸阳。

郑朱又是一笑,看上去对于范睢的威胁并不放在心上,而是施施然开口道:“敢问应侯,武安君今在何处?”

武安君,这是一个在战国时期并不少见的封号,比如说大名鼎鼎的苏秦就被赵肃侯封过武安君之位。

但郑朱此刻既然是位于秦国,面对的又是秦相范睢,所以郑朱口中的这个武安君显然指的就是那一位更出名,更为后世所知的秦国武安君,这个人当然就是——

“人屠”白起!

第十四章 武安君何在

郑朱此言一出,即便是以范睢的城府,他的眼神也是不由自主的微微一凝。

但范睢的异样神情仅仅是在眼睛的最深处一闪而逝,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完全是一切如常,甚至还带着微微的一丝惊讶:“武安君?想来当是在封地养病。”

不得不说,范睢的演技看上去相当的逼真。

范睢说的当然是假话,事实上早在七天之前,一直号称在封地养病的白起就已经悄悄的轻车简从赶往长平前线。

以时间来算的话,此刻长平前线的指挥权应该已经从左庶长王龁手中移交给白起了。

但是作为秦国的相邦,范睢当然不可能对赵国的使者郑朱说实话。

即便范睢本身并不同意用白起换王龁,但是毕竟这是秦王稷的决定,范睢也不至于连这保密的事情都做不到。

郑朱见状笑了一笑,气定神闲的说道:“应候此言差矣,以朱之见,想必此刻武安君已至光狼城多时矣。”

光狼城,便是长平前线的秦军大营,所以郑朱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范睢别特么给老子装蒜了,我已经知道你秦国白起到长平了!

郑朱话音一落,范睢的脸色瞬间就是微微一变。

为了欺骗赵国,整个“白起换王龁”的计划知晓的人不超过一个巴掌,除了秦王稷和范睢这对君臣之外,其他知晓该计划的人寥寥无几,而且无一不是秦国重臣,都是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泄密的那种。

但这明明天衣无缝的计划,为何却被郑朱如此肯定的一口叫破?

范睢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位秦国相邦的笑声相当的爽朗,甚至都传出了大厅之外。

“郑朱,论起信口胡诌,汝确是有独到之处啊。本侯乃秦相,武安君至长平一事,本侯为何不知?简直是胡言乱语!”

郑朱眉毛微微一扬,脸色似笑非笑:“应候竟不知此事,也难怪应候不日便将人头落地了。好教应候得知,秦国派往我赵国所散布谣言者,均已被我王派人擒获,并已全数腰斩弃市!”

范睢重重的哼了一声,看上去相当的不以为然,甚至懒得对郑朱这句话做出评价。

但实际上,此刻范睢的心中却是翻江倒海,掀起了滔天巨浪。

如果郑朱之前叫破白起已至长平这件事情还可以认为是靠猜的话,那么现在郑朱都已经明明白白的说出了秦国派出间谍前往赵国散布谣言和离间这件事情,两者结合之下,已经足够证明郑朱以及郑朱背后的赵国确实是已经掌握了证据,知道了秦国的暗中谋划。

因为“白起换王龁”这个计划,本来就是要配合“赵括换廉颇”一起进行的,现在看郑朱这个样子,很显然“赵括换廉颇”这个计划,已经是彻底的失败了。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所以范睢觉得,这一定是秦国内部出了奸细。

否则的话,就算派去赵国的那些间谍被抓住了,顶多也就是“赵括换廉颇”计划的失败,根本就不可能连白起去长平这种只有秦国最高层几人才知道的绝密情报都给泄露了。

范睢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中一道杀气闪过。

到底是谁,把如此至关重要的情报告诉了赵国人?

长平一战,赵国固然是全力而为,秦国其实也同样是倾国出击。

如果赵国的情报渠道已经侵入到了秦国的最高层核心,那么长平这一战,秦国就真的是非常危险了!

范睢的脸色渐渐的变得难看了起来。

然而范睢并不知道的是,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把这个情报泄露出来。

在郑朱所接到的两封密信之中,第一封密信源于赵国所有高层在之前会议上的决定,那就是要求郑朱回国,和秦国的和谈取消。

而第二封密信乃是郑朱的国君赵丹亲笔写就,正是这第二封密信上,清楚无比的点明了所有秦国的阴谋,以及郑朱所应该做出来的应对。

郑朱在下首察言观色,看到范睢这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立刻就明白了自家大王在信中说的确实就是一点错都没有。

白起,真的已经去了长平!

想到这个名字,郑朱的心中也不禁涌起一丝恐惧。

但郑朱转念一想,我赵国也有廉颇这等大将,未必就输了你秦国武安君,更何况我家大王英明神武,早已识破了你秦王稷和范睢的阴谋诡计。

我怕你个鸟!

一想到这里,郑朱心中的恐惧不但瞬间被驱散,就连嘴角的笑容都显得更加浓郁了。

通过之前的一连串话语,郑朱已经根据赵丹的吩咐,在范睢的心中打下了一根钉子,一根绝对能够让范睢变得疑神疑鬼的钉子。

根据正常的逻辑推理,肯定要有一个泄密者才能够导致计划泄露。

所以接下来范睢和秦王稷一定会去想法设法的找出这个泄密者,如此一来的话秦国的高层之间就一定会不可避免的产生相互之间的不信任甚至是内讧。

但范睢和秦王稷绝对没有想到的是,根本就没有什么泄密者,有的只是一个从两千年后穿越过来的,对这一段历史了如指掌的穿越者赵丹!

在郑朱接到的这第二封由赵丹亲笔写就的密信之中,清楚的写明了一个计划,一个由赵丹所构思并且策划的计划。

郑朱现在已经完成了这个计划之中名为“挑拨”的第一步,所以郑朱接下来所需要执行的当然就是这个计划的第二步——离间!

于是郑朱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范睢,继续微笑开口道:“朱有一言,请应候静听。武安君者,国之利器,秦之重臣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正乃武安君之谓也。然今武安君已至军功爵位之巅,若再于长平立下大功,应候以为秦王当以何位赏之?”

郑朱这一番话,那就是赤裸裸的诛心之言了。

郑朱的意思非常的明白,白起这个人,战功加起来特么有三四层楼那么高,放眼整个天下都无人能比,秦国二十级军功爵位,白起现在就已经是最高级的封君彻候,完全是升无可升了。

那么我郑朱这里想请问一下你范睢大人,你觉得白起如果再在长平立下不世之功的话,秦王稷还能给他什么像样的封赏呢?

范睢听了郑朱的话,脸色突然变得更加的阴沉,整个人目光越发阴冷,简直已经要化身为一头择人而噬的饿狼了。

也不怪范睢的城府不够,因为郑朱所言,正是范睢心中最大的心病!

如果白起真的在长平立下不世之功,那么秦王稷有什么像样的、匹配得上这一份战功的封赏吗?

有,而且只有一个。

这个足够匹配得上白起不世之功的封赏,就是秦国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相邦大位。

而如今的秦国相邦,恰恰好好、正正巧巧就是坐在郑朱面前的范睢!

第十五章 秦国政坛

范睢和白起之间的恩恩怨怨,虽然并不被后世之人所熟知,但是如果仔细去探讨研究的话,让小说家去写上一部两三百万字的小说应当是问题不大的。

这一切的开端,都要从秦王稷即位的时候说起。

在秦王稷之前的秦国国君是秦武王赵荡,这是一位年轻有为雄才大略文武双全堪称主角模板的出色国君,但却因为一时脑热,跑去洛邑举那个周朝象征天下的九鼎,被大鼎给活活压死了···

赵荡干的这件蠢事,应该能够被评选为“战国十大脑残行为”之首。

赵荡死后并没有留下任何的子嗣,于是他的兄弟们就围绕着这个秦国王位展开了争夺,最后是赵荡的弟弟赵稷在自家舅舅、当时秦国重臣魏冉的支持下登上了王位,赵稷也就是如今的秦王稷(秦昭襄王)。

秦王稷上位之后,就把帮助自己上位的首功之臣舅舅魏冉封为穰侯,并让魏冉出任秦国相邦,然后又把秦王稷自己的生母,魏冉的姐姐芈八子(《芈月传》女主原型)封为宣太后。

但这还并不是结束,年轻的秦王稷为了依靠母亲娘家的力量来巩固自己的王位,又把自己另外一个舅舅,芈八子同父同母的弟弟芈戎封为华阳君,把自己的两个兄弟(芈八子生的另外两个儿子)封为泾阳君和高陵君。

这样一来,宣太后芈八子不但自己的一个儿子当上了秦国国君,并且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儿子都是秦国的封君,这一家人可以说是在秦国权势滔天,无出其右者,于是人们便将宣太后芈八子的两个弟弟和两个儿子合称“秦国四贵”。

这秦国四贵到底贵到什么地步呢?从秦王稷登基伊始,直到秦王稷驱逐四贵,期间整整过去了四十一年。

在这四十一年里,四贵对秦国的影响力丝毫不亚于、甚至还有可能超过了秦王稷本人。

在这四十一年里,你去秦国办事,秦王稷本人说的话,那还真就不一定比四贵说的话要更好使。

直到有一个人从魏国来到了秦国,通过一封上书得到了秦王稷的召见,又再通过一次会面成功的说服了秦王稷,让秦王稷终于下决心对自己的两个舅舅以及两个弟弟痛下杀手,把自家老妈这边的人统统赶尽杀绝。

这个说服了秦王稷的人,就是如今的秦国相邦范睢。

在经过秦王稷和范睢一番缜密的谋划之后,夺权行动正式开始,宣太后芈八子被幽禁至死,穰侯魏冉先被驱逐随后被毒杀,高陵君、泾阳君统统被赶出了咸阳,发配去了荒郊野岭,同样过上了被终身监禁的生活。

接着是秦国政坛一番血雨腥风的大清洗,秦王稷由此彻底的将整个秦国掌控在自己手中,范睢也因此而一飞冲天,从一个客卿直接用坐火箭的速度蹿升到了秦国相邦之位。

可能有人就要说了,这全都是秦王稷、范睢这对君臣和宣太后四贵一系的恩怨,又和白起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而且是大大的有关系。

让我们看看白起的发家史。

秦王稷十四年(公元前293年),年轻的秦国左更白起率领着十五万秦军东进,在伊阙之战中歼灭韩魏两国联军二十四万人,俘虏韩魏联军主帅,魏国名将公孙喜,夺取韩国安邑以东到乾河的大片土地,从此一举成名登上战国舞台。

这里有一个问题,当时的秦国也不是没有其他大将,比如说向寿和司马错。为何当时极为年轻而且并没有什么服众战功的白起能够脱颖而出,获得统帅十五万秦军和二十四万韩魏联军对战的资格呢?

要知道当时魏国主帅公孙喜和韩国主将暴鸢(yuan第一声)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这两人曾经联合齐国名将匡章一起攻破了秦国的天下雄关函谷关,逼得秦王稷割地求和才重新换回了函谷关。

面对这样的一对打败过自己的黄金组合,秦国人怎么就敢用当时还是无名小卒的白起当主帅?

原因很简单,因为在当时的白起身后站着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这个支持者就是秦国四贵之首,当时的秦国相邦穰侯魏冉。

魏冉,就是白起这匹千里马的伯乐!

正是在魏冉不余遗力的支持下,白起才能够一步步的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左庶长,成长为让整个山东六国都为之颤栗的无敌杀神武安君。

后宫之中有宣太后芈八子,朝中有相邦魏冉,军队里有武安君白起,正是凭借着这三大支柱,秦国四贵才能将秦王稷这么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整整压制了四十一年!

直到范睢的出现,才改变了这一切。

也正是因此,秦王稷才会说出“昔周文王得吕尚以为太公,齐桓公得管夷吾以为仲父,今范君亦寡人之叔父也。”这么一番话。

这都把范睢当成小爹(叔父)了,由此可见在秦王稷的心中,出谋划策帮自己扳倒老妈宣太后这一系的大功臣范睢地位是何等的重要。

对于这个时候的秦王稷来说,范睢就是和周朝开国名臣姜子牙,齐国一代名相管仲一般的存在,是自己最重要的左膀右臂。

随着范睢的得势,四贵或被杀被逐被幽禁,整个宣太后芈八子一系的势力基本上已经被秦王稷和范睢赶尽杀绝了,但却偏偏还有一个例外。

这个例外,就是此时已经凭借着战功晋升为秦国最高级爵位武安君的白起。

对于秦国来说,白起所立下的功劳,实在是太大太大了,甚至大到了明知道白起是穰侯魏冉的死党,是四贵一系的重臣,但秦王稷和范睢也没有办法直接除掉白起的地步。

因为这个时候的白起,已经不仅仅是四贵一系的支柱了,这个男人已经通过这几十年来的东征西讨,通过自己在军中培养出来的无数忠心属下,成为了支撑起整个秦国的擎天巨柱!

杀了白起,那就是秦国在自毁长城。

所以秦王稷和范睢不能杀,也不敢杀白起,只能把白起给闲置起来,只在无可奈何的时候才把白起这头已经被严密监视并囚禁起来的巨兽放出来。

于是白起从这个时候起,就开始了在家“养病”的生活。

公元前265年,在完全掌握了所有权力之后,雄心勃勃的秦王稷开始执行范睢“远交近攻”的战略。

为了执行这一战略,秦国先是派出大量使节结好齐、楚、燕三国,然后秦军开始大举出动进攻韩国野王城,准备切断韩国上党郡和首都新郑的联系。

一年的激战下来,秦军虽然攻占了韩国中部的少曲和高平两城,但也在韩军的殊死抵抗下伤亡惨重。

于是在无可奈何之下,秦王稷和范睢只好将在家“养病”的白起调到了前线。

从公元前264年到公元前262年这三年里,白起率领着秦军在前线连续攻破陉城、南阳、野王等重镇要塞,终于成功的切断了韩国上党郡和本土的联系,让上党郡变成了一座孤岛。

秦王稷和范睢一看这目的已经达成了,嗯,你白起现在好像又没有什么用了嘛。

于是白起就又被从前线调离,继续回家“养病”去了。

在白起离开之后,接替白起的就是秦王稷和范睢所大力培养的,希望能够用来取代白起的秦国新锐将领王龁。

说来也巧,这个时候的王龁他的爵位也是左庶长,恰好就和当年白起初出茅庐之时的爵位一般无二。

白起走后,一连串的大事接连发生,韩国上党郡守冯亭率领上党十七城降赵,赵王丹派廉颇率军进驻上党郡,秦将王龁率领秦军主力在公元前260年的春天大举进攻长平赵军防线,长平之战正式爆发。

虽然王龁的确算得上年轻有为,接连击穿了廉颇的两道防线,但却在廉颇所布下的第三道防线之前裹足不前,整整被阻拦了半年之久。

这一下秦王稷和范睢又坐不住了,要知道从公元前265年到如今的公元前260年,秦国大军已经在韩国境内征战了整整五年之久,别看赵国那边情况吃紧,秦国这边又何尝不是到了崩溃边缘?

所以在无可奈何之下,秦王稷和范睢,只能又一次的把在家“养病”的白起搬了出来。

说起来这白起还真就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啊。

但是别看秦王稷和范睢这么把白起摆弄来摆弄去的好像能够玩弄于鼓掌之中,实际上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白起虽然只是一个人,但白起又不仅仅是一个人而已。

白起所代表的,其实是从商鞅变法以来所确立的,被历代秦国国君坚持至今的军事制度“军功爵位制”。

军功爵位制,就是秦国军国主义的根源。

根据军功爵位制的说法,任何一名秦军的士兵只要能够不停的立功,就有希望从最低级的公士升级到最高级的彻侯。

白起,就是秦国历史上第一个从公士升级到彻侯的人,是每一名秦国士兵心中所最希望成为的那个人,是军功爵位制所树立起来的最佳偶像。

只要白起还在不断的胜利,不断的被封赏,被升迁,那么所有的秦国士兵和将领,所有正在军功爵位制下奋斗的秦国人们,就会被不停的激励着,不停的为秦国而去战斗,去抛头颅洒热血。

白起,就代表着秦国人的梦想。

白起,就是“秦国梦”的最佳代言人!

白起的身后,站着的已经不是什么派系,而是千千万万为了军功爵位制而奋不顾身的战斗着的秦国人!

所以一旦白起在长平立下不世之功,那么这千千万万拥有着“秦国梦”的老秦人,就一定会用最发自内心的力量,去支持白起取代范睢,成为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国相邦。

今天白起能当上秦国相邦,以后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无数个人从军功爵位制中脱颖而出,出任秦国相邦。

白起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是他们的未来,是他们的梦想!

这样的一股力量,是身为国君的秦王稷和相邦范睢都根本无法阻挡的。

这,就是秦国这个军国主义国家真正意义上的——民意!

民意如潮,民意滔天。

管你是国君还是相邦,你敢挡住我的未来和梦想,我就敢让你——去死!

在这个年代,相邦从来就不是文臣的专利,武将出任相邦者,比比皆是。

所以范睢是真的怕,他害怕真的有那么一天,立下不世之功的白起在举国上下的呼声中风光无比的登上相位,然后替恩主魏冉复仇,一脚把他范睢踹进那最黑暗的深渊之中。

这个心病一直折磨着范睢,让范睢在无数个日夜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让范睢这么有城府的人,都脆弱到了仅仅因为郑朱的一番话就脸色大变的地步。

说来很可笑,秦国最强大的武将白起,竟然却是秦国国君秦王稷和秦相范睢最大的心病,最大的敌人!

但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政治!

郑朱看着脸色已经无比难看的范睢,嘴角的笑容越发的浓郁了。

单单就范睢的这番模样,郑朱就已经知道,自己这一次挑拨离间的任务,完全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了。

于是郑朱施施然的站了起来,施施然的朝着范睢行礼告别,然后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大厅,再走出了应候府的大门。

大门之外一片阳光灿烂,正如郑朱此刻的心情。

在被秦国君臣狠狠的摆了一道之后,身为赵国使臣的郑朱,这一次可算是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了。

爽。

真他妈的爽!

站在应侯府的大门之外,素来以风度翩翩著称的郑朱再也无法维持住自己的风度,仰头朝天,情不自禁的放声大笑起来。

片刻之后,郑朱的笑声缓缓止歇,这名赵国使臣大袖一挥,长身坐入马车之中。

“走,回邯郸!”

当应侯府的大门在自己的视线中渐渐消失之后,赵国使臣郑朱发出了一声来自内心最深处的感慨。

“仅一封密信,便使秦国君臣猜忌,暗生不合。吾王,真乃不世雄主也!”

第十六章 儿子

当郑朱站在范睢家大门哈哈大笑的时候,远在邯郸的赵丹嘴角上也挂着笑容。

“父王,父王!”在赵王宫的花园之中,一名脸上带着浓浓稚气的男童跟在一名少年的背后,蹬蹬蹬的朝着赵丹跑了过来,全然不顾身后宫人的大呼小叫。

赵丹一回身正好看到这一幕景象,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待到少年带着男童跑到自己面前之后才笑着训斥了两人一声:“跑的如此快,也不怕摔着!”

这名男童,便是由赵王后替赵丹所生的次子赵偃,今年六岁。

而带着男童而来的少年,则是赵偃的亲大哥,赵丹十岁的长子赵恒。

老实说,穿越之后的赵丹第一次看到这两个儿子的时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怪异和别扭的,毕竟这两个儿子都是“那个赵丹”所生的,总感觉自己好像是接盘喜当爹的样子···

但毕竟如今的赵丹融合了两个赵丹的记忆,而且身体也是原先那个赵丹的身体,再加上每次看到自己的这两个儿子,赵丹心中那种发自内心的父爱也是犹如潮水一般滔滔不绝。

所以几天下来,赵丹对于这个已为人父的设定算是完全接受并且进入角色了,毕竟从血缘上来说,这两个儿子的的确确百分之百的就是赵丹的儿子。

赵丹先是和小儿子赵偃笑谈了几句,然后才将头转向了大儿子赵恒,微笑道:“恒儿,以后须多携偃儿出来玩耍,明白了吗?”

赵恒闻言立刻点头道:“唯。”

赵丹的这一句叮嘱,可还真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在赵丹的父亲赵惠文王执政前期,前太子赵章不甘失败悍然发动政变,并杀死了当时赵国的相邦肥义,后来赵惠文王在司寇李兑和公子成的支持下才率军平叛,将这次政变镇压了下去。

在这次政变之中,当时尚在人世的主父(也就是太上皇)赵武灵王因为包庇赵章而被活活饿死在沙丘宫中,乐毅、赵奢等一大批杰出的赵国将领和官员畏罪出走燕国,导致赵国的人才大量流失,使得赵国的实力大为受损。

这便是赵国历史上极为有名的“沙丘宫变”。

正因为吸取了沙丘宫变的教训,赵惠文王之后对于自家的几个亲兄弟,比如说平原君赵胜和平阳君赵豹都很好。

而赵胜和赵豹也各自警醒,对于自家的国君兄长也是不余遗力的支持效忠,直到侄子赵丹上位之后这种支持效忠也没有丝毫改变。

而在赵丹继位之后同样也遵从了自己父亲赵惠文王的意思,虽然并不重用自己的几个兄弟,但至少对这些兄弟们也算颇为友善。

从历史上来说,自从沙丘宫变之后,原本几乎每一代都要为了夺位而自相残杀一番的赵国王族直到被秦始皇灭国都没有发生任何一次争位,足见后来的历代赵国君王对此事的认识是如何的深刻,又是如何殚精竭虑的提防此事。

想要避免这种兄弟阋墙的事情发生,从小培养兄弟间的感情其实是一个低成本高回报、相当有效的方法。

所以赵恒和赵偃这两个儿子兄友弟恭的情形,赵丹是非常乐意看到的。

事实上赵丹现在就已经把自己死后的继承人都定好了,那就是这个长子赵恒。

历史上由于秦国把赵恒扣押在咸阳的原因,最终继承赵丹王位的是次子赵偃,但是赵恒在归国之后不但没有和弟弟争位,也没有趁弟弟死后侄子年幼之时夺回王位,而是尽心辅佐侄子,足见这名长子的本性温良。

这样一个温良宽厚的继承人,正是赵丹所希望看到的。

事实上赵恒这个名字,其实是穿越之后的赵丹前几天刚刚给这个大儿子改的,这个“恒”字的来源,其实是来自史上也算是非常出名的一个皇帝,那就是开创了“文景之治”的汉文帝刘恒。

赵丹希望自己的这个大儿子,能够做一个像刘恒一样的仁君和明君。

在赵丹看来,自己的有生之年中是必定要和汉高祖刘邦一样一统天下的,那么为自己挑选一个和刘邦儿子刘恒一样懂得休养生息轻徭薄赋的仁慈继承人,其实就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

这其实也是赵丹的一种自信,如果赵丹觉得自己不能一统天下的话,那么赵丹就必须要培养一个类似于秦始皇赵政那种类型的继承人了,毕竟一个仁君在战国后期这种大争之世是很难玩得转的。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赵丹的思绪,一名骑士从远处的草地朝着赵丹疾驰而来。

赵丹微微一笑,一左一右牵起了两个儿子的手:“来,且让父王带你们去看些新奇东西。”

虽然邯郸的宫城和郭城比起来并不大,面积大约只有郭城的四分之一甚至更少,但是考虑到郭城需要供数十万人居住而宫城只住着赵丹这一家子,这座宫城的面积其实是非常奢侈的。

人家的人均居住面积是按照多少平方米来算的,赵丹倒好,他一家子的平均居住面积是按照平方千米来算的···

所以这座宫城的花园面积极大几乎堪比一处小型牧场,不但有水有草,有花有鸟,甚至还在里面养了一些兔子之类的小型野兽来供赵丹闲暇时候打猎,完全就是后世人梦寐以求的野营胜地。

但赵丹今天来可不是为了野营的,现在长平那边可是进行着一场事关赵国国运的生死大战,赵丹就是心再大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放松。

赵丹今天来到这里,其实是为了几样极其重要的东西,而这几样东西,此刻便正装备在那名疾驰而来的骑士坐骑身上。

片刻之后,这名骑士骑着马来到了赵丹面前,用力一拉马缰。

“吁!”骏马前蹄腾空人立而起,随后稳稳的停了下来。

赵丹脸上露出了微笑,朝着马上骑士赞道:“叔父如此英姿,果然是风采如昔,不减当年啊。”

马上的骑士闻言哈哈一笑,跃下马来,朝着赵丹一礼:“胜岂敢当大王如此谬赞?”

没错,这位一身胡服劲装的骑士不是别人,正是赵国当今的相邦,已经四十多岁的平原君赵胜。

赵胜这个人虽然有着诸多缺点,但是有一点却很好,那就是这位赵惠文王的亲弟弟,对于赵惠文王和赵丹这两代赵国国君的忠诚度极高,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所以即便是穿越之后的赵丹,在驳回了赵胜用赵括换廉颇的建议之后,心中对于赵胜的信任也是丝毫没有减少。

也正是如此,赵丹才敢在今天这件堪称绝密的事情中找来了自己的这位叔父,因为此事实在是事关重大,必须要严格保密,而赵胜正是保密的绝佳人选。

如果赵胜都能泄密的话,那太阳就真的要从西边出来了。

于是赵丹在和赵胜笑谈几句之后,就伸手拍了拍赵胜的刚刚骑的这匹马,问道:“叔父以为,这套马具的效果如何?”

没错,赵丹今天所要赵胜来体验的,正是这一套刚刚新鲜出炉不久的马具,在这套马具之中包含了两样足以改变封建时代地球战争史的东西,这两样东西便是——

马鞍,以及马镫!

第十七章 马具

马具是一个名字,指的是包含马鞍、马辔、马鞭、马镫、马裤等等在内的能够辅助骑兵的工具,而在这些工具之中以军事的用途来说,起到最大作用的绝对就是马鞍和马镫。

马鞍是骑手的屁股和马背之间,作用有些类似于汽车的悬架,能够让骑兵在颠簸不平的马背上坐得更加的舒服,从而增强骑兵们长途前进时候的耐久力。

如果坐过长途汽车(非卧铺)或者长途火车硬座的人都知道,一个好的座椅其实是能够极大的缓解人在旅途之中的承受力和心情的,马鞍正是起到了这么一个好座椅的作用。

不仅如此,像高桥马鞍这种马具还可以非常方便的把骑士固定住,是重骑兵的绝佳辅助工具。

至于马镫,那就更加了不得了,正是因为马镫这个东西的出现,才让中国古代的骑兵这个兵种直接从类似车兵一样的辅助兵种,一跃成为和步兵平起平坐、甚至凌驾步兵之上的主力兵种。

在工业革命之前地球上最大的帝国蒙古帝国,正是凭借着天下无敌所向披靡的骑兵,在短短几十年中横扫了当时大半个文明世界。

直到两次世界大战之时,以坦克为首的机械化部队的兴起才终于让骑兵走向穷途末路。

可以这么说,从马镫的出现开始直到坦克这种机械化部队大规模成建制投入战场的这整整两千年里,骑兵这个兵种,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兵种!

为什么马镫这个东西,对于整个中国乃至世界骑兵史能够起到如此重要的作用呢?

马镫的存在能够让骑兵,尤其是轻骑兵们更加容易控制自己的身体,当在高速前进的时候可以比之前更加方便的维持在马背上的平衡。

有了马镫,想要做出比如骑马射箭,马上冲阵,举刀砍杀这些动作的时候就会更加的容易。

这“容易”两个字,其实就是马镫此物的精髓所在。

有了马镫之后,学习骑术对于中原地区的人民来说,就不再像之前那么困难了。

举个人人皆知的例子,合格的骑术就相当于是驾照,而没有马镫的马相当于手动挡,有马镫的马相当于自动挡。

你学手动挡,点火之后得踩离合、挂挡、放手刹、松离合至半离合状态同时稍微踩油门,然后还得稳稳控制好离合才能够起步,离合不能松太快不然可能熄火,油门不能踩太多不然可能窜车。

自动挡呢?点火,踩刹车挂D挡,松手刹,松刹车,一脚油门稳稳走人。熄火?不存在的。

单从上面两句话的字数,都能够体会到手动挡相较于自动挡的繁琐和难学。

在考取驾照(骑术)这方面,无马镫的手动挡,绝对是被有马镫自动挡给碾压出几条街的。

对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因为他们是在马背上长大的,相当于天天开车跑山路,什么漂移那是信手就来,手动挡也一样的开,有没有马镫这个自动挡都无关紧要。

但是对于中原的农耕民族来说,马镫这个自动挡的出现,极大的降低了骑术这个驾照的获得难度和门槛,能够让更多之前从没有骑过马的士兵迅速的通过培训成为骑兵,从而在骑兵数量上拥有了抗衡草原骑兵的本钱。

这,才是马镫的最大意义!

平原君赵胜并不是傻子,相反这位赵国相邦虽然算不上赵国时代最聪明的那一批人,但也绝对属于聪明人之类,所以立刻就想明白了马镫和马鞍这一套马具的意义,双眼放光十分激动的说道:“大王,若我赵国骑兵拥有此套马具,想必横扫六国必定不在话下!”

春秋时期,战车兵是战场的主角,以至于人们喜欢用战车的数量来衡量一个国家的国力,比如说什么“千乘之国”“万乘之国”等等。

而在战国这个年代,正是车兵渐渐衰落,骑兵开始兴起的年代,但骑兵在这个时候其实并不是主力兵种。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在秦始皇兵马俑之中都仍然有着车兵的存在,以及兵马俑里的骑兵们脚下都是没有马镫存在的。

究其原因,主要就是没有马鞍马镫这些马具的出现和大规模的应用,导致骑兵在机动性,耐久性和杀伤力上都存在问题,而且本身培养骑兵的门槛也太高。

所以在这个时候,马镫乃至这整套马具出现的意义,绝对是无以伦比的。

赵丹的小儿子赵偃跑到马旁边东摸摸西摸摸,一脸的好奇。

赵恒则站在一旁认真的听着自家父王和叔爷爷的对话,这名赵国的大王子隐隐有些感觉,今天父王带自己来看的这个东西,怕不仅仅是“好玩”而已。

赵丹微微一笑,道:“叔父所言甚是,这些马具将来必定成为我赵国横扫天下之利器,但以寡人之见,马具此时尚且不适合大规模的推广。”

“啊?”赵胜愣住了。

看着不明所以的赵胜,赵丹笑道:“叔父以为,若论骑兵,我赵国如何?”

赵胜嘿了一声,道:“我赵国骑兵,放眼天下无敌手也!”

赵胜说的还真不是吹牛,赵国的骑兵在这个时候,还真就是天下第一的存在。

之所以如此,当然还要归功于赵丹爷爷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自从穿上了短袖窄裤长靴、更加方便在马上行动的胡服之后,赵国骑兵无论是机动性还是战斗力都大为提升,一跃而成诸国之冠。

而且在打败了林胡、楼烦之后,大量投降的林胡人和楼烦人成为了赵国北方五郡的子民和士兵,这些草原上的游牧民天生就是出色无比的骑兵,有了他们的加入之后赵国骑兵的实力又更加的强大。

在整个战国时代,赵国是七雄之中唯一一个彻底淘汰了车兵,全面组建纯骑兵军团、并且也是唯一一个拥有游牧民族骑兵的国家。

即便是灭掉了赵国的秦始皇,他的兵马俑里面都还有车兵呢。

所以无论是从理念还是战斗力来说,赵国的骑兵都和其他国家不是一个档次的。

就算是历史上赵国后来到了灭国的边缘,赵国骑兵之神李牧仍然能够利用少量骑兵配合步兵接连击败秦国大军,这也是对赵国骑兵战斗力的极佳证明。

如果长平之战不是爆发在崎岖无比根本发挥不出骑兵优势的太行山脉之中,而是爆发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那么秦赵之间的攻守之势就会直接逆转,变成赵攻秦守了。

所以赵胜在说出“老子赵国骑兵天下第一”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是自信满满,底气十足。

赵丹赞许的点头,对赵胜的话表示的认同,然后又道:“叔父既然明白我赵国骑兵乃当世无双,那么叔父想想,若这马具泄露出去的话,受益最大的会是何人呢?”

赵胜闻言就是一呆。

说实在的,马镫这个东西,乃至于此刻战马上的全套马具,它们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在里面。只要搞到一个成品,那么依样画葫芦的仿制起来,绝对不要太容易。

所以一旦赵国骑兵大规模装备起来的话,其他国家也绝对能够很快就把这些马具给仿制出来。

由于赵国的骑兵本身实力就是天下第一,那么马具给赵国骑兵所带来的提升,其实就比较有限。

而其他骑兵水平比较捉急的六国,说不定反而会因为这些马具的出现而让他们的骑兵水平奋起直追,拉近和赵国之间的差距。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造出马具的赵国真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一想到这里,原本满腔热情的赵胜感觉自己就好像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凉了。

别看赵胜有这么大的啤酒肚,其实他年轻时候也是一个骑马爱好者,骑术也还算可以,每年也都还会来上几次游猎,否则的话刚才也不会这么策马如飞了。

正是因为赵胜是一个懂马的人,他才更加深刻的了解到马具的好处,才会更加的渴望马具的实装。

这就好像一个改装爱好者,明明手里有一个超跑的引擎,但是却不能装进自己的改装车里,这特么不是急死人嘛!

看着赵胜这抓耳挠腮的模样,赵丹心里也不由得感到好笑,自家这个叔父马上都要五十岁的人了,没想到也有这么不稳重的时候。

但赵胜其实这就叫关心则乱,他也不想想,赵丹特地搞这个东西出来,难道只是吊他的胃口吗?

赵丹很快就开口了:“叔父,若马具此刻暴露,确实对我赵国不利。但若先将其大量造出并存放,于关键时刻装备我军,则必定能够使敌军不备,有出其不意之效也。”

这才是赵丹的真正意思。毕竟马具这些东西真的要仿制的话太容易了,想拿出来给敌人狠狠一击的机会其实就只有一次,因为第二次敌人就有防备了,甚至可能都大规模的仿制出来了。

赵胜眼睛一亮,闻言一拍大腿:“大王果然高见!胜这就去准备此事!”

赵丹点了点头,叮嘱道:“叔父,此事事关重大绝对不可泄密,叔父务必选那亲信可靠之人操持才是。魏国那边的事情也不能落下,叔父尽快安排好此事然后出使魏国吧。”

顿了一顿之后,赵丹伸手一指自己的大儿子赵恒:“另外,寡人希望恒儿能够参与到此事之中,还希望叔父安排一下,一定要给恒儿一个接触到普通匠人的机会。”

赵胜闻言又是一愣。

在这个年代,“士农工商”四个阶级之间可以说是差别极大,属于完全不同的四种人。

赵恒身为国君长子,甚至很有可能成为未来赵国的国君之人,乃是“士”这一级的顶端人物,为什么要跑去和那些比农民还要贱一些的“工”们混在一起?

难道说国君对于这个长子有所不满,这是一种敲打和惩罚?

但是赵胜还是应了下来,随后很快把这件事情抛在一旁,反正这是大王自家的事,管他呢。

赵胜带着人美滋滋的把这一套马具从马身上卸下来,然后出宫去了。

等到赵胜走后,赵丹才将目光收了回来,放到了自家长子赵恒的身上:“怎么,对寡人的安排不太理解?”

老实说,赵恒现在确实是一脸懵逼,毕竟作为这个时代的土著,“士农工商”这种等级分明的观念也是在赵恒脑海之中扎了根的,所以这位赵国大王子确实很难理解自己父王的想法。

赵丹拍了拍赵恒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孩子,记住父王今天跟你说的这句话。凡自食其力者,皆非贱业!这个社会和国家的进步,归根结底,还是要靠那该死的资本家和可敬的工程师啊!”

第十八章 苏代使齐(1)

齐国都城临淄。

根据《考工记》的记载:“匠人营国,方九里。”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把一座城市看成是标准的正方形,那么作为周天子的都城单边长度就是九里,四面城墙长度加起来的周长就是四九三十六里。

依周朝宗法制,天子之下便为诸侯,诸侯国都城的单边长度被规定为七里,总周长则是二十八里。

西周各大开国时期的强大诸侯,比如说周武王弟弟姬叔度所建立的蔡国都城蔡城,另外一个弟弟姬旦(周公旦)之子姬伯禽所建立的鲁国都城曲阜,殷纣王的庶兄微子启所建立的宋国都城宋城均是如此。

但在周朝分封的众多诸侯国之中,却偏偏有一个例外,这个例外就是齐国国都临淄城。

单以周长而论,这座建立在淄水旁边的都城周长达到了四十三里,不但远超诸侯国所应有的二十八里周长,甚至也超过了周天子三十六里的都城洛邑,是此刻华夏大地上面积最大的一座城市。

自从武王灭商纣,西周代商之后,西周立国的大功臣太公吕尚(姜子牙)就被周武王姬发分封在此地,封国名字为“齐”,这就是齐国的由来。

在那之后,吕尚就找了一个地方建立了一座名为营丘的城市,作为齐国的都城。

到了齐献公吕山之时,这位齐国国君将营丘城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扩建,并将这座城市改名为临淄,此后多位齐国国君又对临淄进行了多次扩建,由此奠定了这座东方大城此后数百年间的辉煌。

此刻的临淄,虽然已经不复之前之前晏婴出使楚国时对楚王所说的那般“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的热闹和繁华,但却仍然是诸国之中一等一的繁华大都市。

就在这一天清早,一辆马车在数十名齐国宫廷卫士的护卫下,从郭城之中的馆驿出发,自临淄宫城和郭城相交的稷门缓缓的驶入了临淄宫城之中。

马车上所坐的这一名宽袍大袖,颇具君子之风的老者,便是赵国国君赵丹派来齐国都城临淄的使者,赵国客卿苏代了。

苏代看着面前这座巍峨大气,完全展现出一代霸主风范和齐国数百年底蕴的庄严宫殿群,心中也是颇有感慨。

他的兄长苏秦,就是在这座宫城之中,被政敌所派出的刺客当街刺杀!

而他今天来到这里,也正是为了继承兄长的遗志,将齐国这个国家,彻底的打落到尘埃之中。

扶燕灭齐,是苏秦为首的三兄弟共同的梦想。但如今燕武成王所执政的燕国已经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了,想要达成灭齐的目标,那么就必须要借助赵国的力量。

自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来,日渐强盛的赵国和昔日老牌霸主齐国之间就爆发了多次冲突和战争,震惊天下的五国灭齐之战赵国也是不余遗力的参与其中,两国之间的恩恩怨怨早已无法化解。

只要燕赵联合,那么再灭一次齐国,也并非什么空谈。

所以赵国绝不能够在长平失败,否则的话苏代的所有梦想就统统都成了空谈。

苏代知道自己已经老了,恐怕活不了几年就要追寻自己的兄长苏秦而去了,他的人生道路已经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但是他一生所追寻的目标却仍旧没有达成。

这一次的齐国之行,很有可能就是苏代这一生的最后一次机会了,所以他必须竭尽全力的去抓住这一次机会。

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一名早就在此等候的齐国官员迎上前来:“使者,吾王已在殿中等候。”

苏代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这座高台名唤桓公台,台基座高一十四米,共有九十九级台阶。

高台的顶端建有一座金碧辉煌、气势非凡的大殿,名唤金銮殿。这座金銮殿位于整个齐国宫城的最中央,所有宫城中的其他宫殿楼阁均如众星捧月般围绕着这一座金銮殿所建。

这座金銮殿就是齐国如今举办大朝议的地方所在,也是齐国的最高权力中心。

苏代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能够变得更加平静一些,然后走下马车,跟着这名负责带路的齐国官员一步步的沿着台阶走向了高台之上的金銮殿。

片刻之后,苏代就来到了大殿之中,如迎接者所说,齐王建和齐国诸臣确实已经在殿中等候了。

在走入大殿后,苏代先是环视大殿一圈,随后心中不由感慨:“好大的阵仗。”

在宫殿的最上首位置上跪坐着的那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头戴紫色王冠、身着金色王袍的年轻人,便是齐国的现任国君齐王建(田建)了。

在齐王建的两边,数十名齐国大臣分左右两排而坐,大臣们年纪不一,有些两鬓早已斑白而有些却是正值盛年,但无论他们之中的哪一位,看向苏代的时候目光之中都不可避免的带着丝丝发自内心的倨傲和不屑。

作为整个春秋战国期间强盛时间最长,明君名臣名将最多的老牌强国,即便如今的齐国已经不再是那个当世第一,但是在齐人的心中仍旧有着那丝丝挥之不去的优越感。

这种无比执着的“别看老子现在是个弱鸡但是其实老子祖上也阔过你赵国不就特么一个暴发户在老子面前吊什么吊”的优越感,大概也只有后世的大英帝国子民能够相提并论了。

但这些其实并不是重点,苏代的目光缓缓的移动着,最终落在了齐王建更上首的一张座位上。

上面坐着一名同样是一身华服的中年贵妇,贵妇的年纪已经接近五十岁,但是那种雍容的气度却丝毫没有随着年华的逝去而有着丝毫的改变,她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坐在那里,散发出来的威严却比本该是这座宫殿主人的齐王建还要更胜一筹。

“君王后···”苏代的眉头微微一皱:“她竟也在此,看来齐国对吾这赵国使者,果然是颇为看重啊。”

君王后,齐襄王田法章的王后,当今齐王田建的亲生母亲,齐襄王田法章后期齐国的实际执政者,并曾经在自己儿子齐王建初即位的时候摄政。

她和自己的夫家姐姐,赵丹的母亲赵威后一样,是战国后期两名最为才智卓越、为国为民的女强人。

太史公司马迁曾经在《史记·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两度以“贤”这个字来称赞君王后,足见太史公对这名奇女子的欣赏。

当看到君王后的时候,苏代就觉得这一次可能有些棘手了。

如今齐王建早已成长为一名意气风发的成年人,君王后也早就已经从两年前开始还政给儿子,自己隐居深宫之中。

但任何稍微了解齐国政坛的人都知道,孝顺无比的齐王建,从来对自己的母亲君王后都是言听计从的。

所以今天苏代不单单要说服年轻的齐王建,更要说服这名曾经长期执掌齐国权柄、以智慧、信誉以及贤能著称于诸国的君王后才行。

但有一个问题就是,谁都知道这位君王后,可是齐国之中最大的“亲秦派”!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无形中增加了苏代说服齐国的难度。

苏代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面前的齐王建行了一礼。

“赵臣苏代,见过齐王,见过太后。”

第十九章 苏代使齐(2)

苏代这一礼下去,坐在大殿上首王位那位年轻的齐王建也是微微颔首,温声道:“苏卿不必多礼。”

苏代直起身来,走到殿旁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桌案面前坐下。

只见苏代刚一坐下,就有一名齐国大夫对着苏代道:“不知苏卿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大殿之中所有的目光瞬间就都落在了苏代的身上,事实上在座的齐国君臣们心中对于苏代此来目的自然是十分的清楚,只不过是想要听听这苏代到底有怎么一番说词罢了。

苏代本人对此当然也是心中如同那明镜一般,自春秋时期纵横家一脉出现以来,这一派便是靠着游走列国游说诸侯作为最重要的求名求权手段,作为当今天下纵横家一脉执牛耳者,苏代又岂会对这番场景感到陌生?

这,才是纵横家所应该表演的舞台,而今天金銮殿这座舞台,将只属于苏代一个人!

苏代轻咳一声,不紧不慢的对着殿上的齐王建和君王后拱手一礼,随后道:“苏某此番奉赵王之命而来,乃是为解齐国灭国之厄也。”

好似瞬间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此言一出,金銮殿中齐国君臣齐齐色变,更有甚者直接痛斥出声:“苏代,尔不过区区一赵臣,安敢在我临淄金銮殿之上如此胡言!”

实在不怪齐国人不够淡定,实在是苏代的语气太过张狂,一上来就是“老子今天过来就是来救你们齐国滴,你们齐国人要是不听老子的话,那你们就完蛋鸟!”

这简直就是爷爷能忍,姥姥也不能忍啊,齐国君臣自然是更不能忍。

就连坐在上首的齐王建也是脸色微变,年轻的脸庞上明显的露出了不爽的意味。

就算你赵国是美帝,我们齐国也不是日本好吧,你苏代为何敢在我齐国君王面前如此信口开河?

面对着群情汹涌骂声滔天的齐国大臣们,差点就要被口水吞没的苏代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发出了一声嗤笑:“代闻齐国素以上国自居,今之所见,不过一群骂街之徒尔。”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大殿的最上首响起。

“够了。”

这是来自齐国太后君王后的声音。

整个金銮殿瞬间安静下来,刚刚还张牙舞爪恨不得把苏代生吞活剥的齐国大臣们,一下子变成了一只只安静的小白兔。

下一刻,君王后那沉着安静中带着威严的目光落在了苏代的身上:“苏卿有言,但说无妨。”

苏代见状心中也不由得暗叹一声:“君王后之贤名,果然不虚。”

刚才苏代所用的,其实是纵横家们比较惯常使用的话术,想要先凭借着危言耸听和不屑让齐国君臣感到愤怒和恐惧,然后再继续借题发挥。

本来看上去这个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但是很显然——这位齐国的太后是唯一一个没有上当的人。

但苏代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被打败的人,之前只不过是开胃甜点而已,主菜还没有上呢。

只见苏代脸色一正,开口道:“当今天下诸候国十余,雄者有七,即齐赵燕楚魏韩秦也。七国之中,又以秦国最为势强。秦据崤函之固,拥川蜀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苏代说到这里,故意的停顿了一下,环视了一圈金銮殿。

苏代这一番的话意思简单的说就是指出一点:“秦这个国家,想要的不是争霸天下,而是消灭其他所有国家,一统天下。”

很显然,这番话打动了不少人,苏代能够看到有些齐国大臣暗暗点头,而更多的齐国大臣虽然面无表情,但看上去也在思考着苏代的话。

于是苏代继续说道:“秦孝公时,商君入秦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孝公既没,惠文、武、秦王稷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

苏代的这第二段话,说的是秦国自秦孝公任命商鞅变法以来的对外扩张,占领山东各国领土的历史。

说到这里,苏代突然抬高了声音。

“天下苦秦久矣!苦秦者,非只三晋之国,齐国亦不能免也!”

一句话犹如洪钟大吕般瞬间响彻整个金銮殿,于在场诸人的耳旁不停回荡。

此言一出,在场齐国君臣不由得脸色微变。

实在是苏代这句话,听起来非常的有道理。

受秦国之苦的,真的不只是和秦国接壤的三晋(赵魏韩)而已,齐国同样也深受其害。

不要以为齐国和秦国不接壤,齐国就和秦国之间没有任何恩怨了。

在齐国强盛的时候,曾经参与过好几次诸侯国合纵攻秦。

三十八年前(公元前298年),齐王建的爷爷齐湣王田地派出齐国名将匡章和魏国名将公孙喜,韩国名将暴鸢一起组成联军,用三年时间攻破了秦国的天下雄关函谷关,逼得当时尚在盛年的秦王稷不得不割地求和。

而自从秦国建立函谷关至今,也仅仅只有这么一次被攻破的记录!

而且那一次如果不是齐国时任相邦孟尝君田文听信韩庆之言和秦国议和,三国联军甚至有可能长驱直入,攻破咸阳,一举灭掉秦国!

对这件事,秦国上下无不引为奇耻大辱,时刻心念着要复仇齐国。

于是在函谷关被攻破的十二年后(公元前284年),当齐国灭宋引发众怒之时,秦国积极的响应了燕国的号召,参与到了反齐同盟中去,和赵、韩、魏、燕一起组成了五国同盟,共同进攻齐国。

最终在一代燕国名将乐毅的率领下,五国联军大败齐国主力,连续攻克齐国七十二大城,加上见风使舵临阵倒戈的楚国一起,战国六雄完成了一次对霸主齐国的肢解和瓜分。

整个春秋战国时期,齐国最后一段作为主角的辉煌时刻就此落幕。

如果不是之后齐国有着田单这么一名不世出的人杰,靠着即墨这一座孤城完成绝地反击的话,齐国这个国家早就和中山国、鲁国之类的国家一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那一场五国灭齐的浩劫,只不过刚刚过去了二十四年而已,在场的齐国君臣,绝大部分都是那一场浩劫的亲历者。

在齐国人看来,五国灭齐,燕为首恶,但秦国,也同样是个该死的帮凶!

所以苏代这一句“天下苦秦久矣···齐国亦不能免也!”倒是真的让不少齐国大臣有着共鸣。

苏代见此刻气氛烘托的已经算是比较到位了,于是便不失时机的朝着殿上的齐王建以及君王后一拱手,道:

“今我赵国与那秦人决战于长平之地,若赵败,则山东六国再无可阻强秦者矣,如此则秦一统天下之势已成,齐国又何以幸免哉?故代今来此,愿以万金求齐国半年之粮,以缓我赵国燃眉之急,阻危难于齐国国境之外,如此赵国幸甚,齐国幸甚!”

苏代这是直接摆明来意了。他话里的意思非常明显,现在我赵国长平一输,那么东方六国就统统都完犊子了,你齐国也只有灭国的命运。

所以现在请你借(卖)粮给我,这样我赵国就能够帮你把秦国给挡住,那么就真正可以做到“你好我好大家好”。

苏代说完这番话之后,就用目光注视着殿上的齐王建,等待着齐王建的答复。

第二十章 苏代使齐(3)

这里苏代所说的“万金”,当然不是一万两黄金,事实上黄金作为货币大规模流通,那得到千年之后的唐宋时代去了,这个时代的“金”实际上指的是铜制货币。

苏代这句话的实际意思就是你齐国把粮食拿出来,我赵国用钱买,多少钱都不会少你的。

作为战国七雄之中的工商业大国,赵国这点自信心还是有的。

事实上,钱这个东西,反而是这一次整个议题之中最不重要的一点。最重要的一点,当然是齐国肯不肯拿出这些粮食给赵国,帮助赵国度过这燃眉之急。

但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外交,就好比是一场辩论会。苏代作为赵国一方的首席辩手,上来率先提出了“借粮给赵国,我觉得OK。”这么一个观点。

那么接下来当然不可能就直接由主评委(齐王建和君王后)做出决定,而是应该由反方辩手上场。

果然下一刻,一个清朗的声音立刻响起:“苏卿此言谬也!”

一名宽袍大袖的齐国大夫昂然出列,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齐国大司行田炎,只见田炎先是朝着上首的齐王建和君王后一拱手,随后侃侃而谈。

“苏卿之言,臣所不取也。臣闻当今之世,乃大争之世也。诸侯相互征伐,故有朝秦暮楚之谓也。或今日合纵,或明日连横,岂非诸国之常态也?孔子曰,人无远虑,则必有近忧。秦者,齐之远虑也,赵者,齐之近忧也。今秦赵相攻于长平,正乃我齐国之幸事也,宜观之而不可助之,故借粮一事,万不可行!”

这田炎就说了,这年头大家你打我我打你那都不算个事,谁打谁都是正常的。而如今秦国是我们齐国的“远虑”,赵国是我们齐国的“近忧”,所以你们两个去打生死好了,我们齐国只管坐山观虎斗,谁赢谁输我们齐国都高兴,最好是两败俱伤,所以借粮这种事情就赶紧拉倒吧。

田炎这个大司行的官职就相当于齐国的外交部长,是齐国重臣之一,而且他本身也是齐国田氏王族的一员,因此他的话无疑就代表着齐国一部分大臣的意思。

事实上田炎的这种想法,在这个时候的齐国应该属于主流意见,历史上的齐国也正是因为秉持着这种坐山观虎斗的想法,所以既没有出兵也没有借粮给赵国。

对于这种言论,苏代当然是有所准备的,但苏代还没有先开口,却有另外一个人抢先开口了。

“大司行之言,鄙人亦不取也。”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却见说话的是另外一名齐国重臣,大司田周奋。

这位大司田周奋年纪约莫四十来岁,整个人方脸浓眉,长得一副老实人的模样,但双眼之中却是精光闪烁,锋芒其中。

当下周奋起身出列,对着齐王建和殿中齐国众臣就是一番高论。

“以臣之见,不如借粮以退秦兵,不借则秦兵不却,是秦之计中而齐之计过也。且赵之于齐,扞蔽也,犹齿之有唇也,唇亡则齿寒。今日赵败,明日必患及齐。夫救赵,高义也,却秦兵,显名也。不务为此而务爱粟,为国计者过矣。”

这个周奋的意思就是,对于齐国来说,赵国是挡在秦国东进面前的屏障,所以为了保护这个屏障,借粮是应该去做的。而且援救赵国逼退秦国这件事情,属于在诸侯之中大大长脸的事情,为了一点粮食就不去做这件事情,简直就是扯淡啊。

毫无疑问,周奋的这段话和田炎的话正好是针锋相对,这番话一出,田炎的脸色立刻就变得阴沉了不少。

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派系,齐国的大臣们自然也不可能免俗。周奋和田炎,恰好就是一对齐国政坛之中有名的政敌。方才周奋话里的那最后一句“为国计者过矣”,就是暗指现在讨论的都是国家大事了,你田炎还在这里瞎扯淡!

苏代看了一眼周奋,周奋正好也将目光投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隐藏得极深的笑意。

这位相当于齐国农业部长的大司田周奋,其实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恩人,这个恩人,就是如今身在赵国邯郸的都平君田单!

周奋,就是田单为了这一次苏代出使齐国所提供的,最强大的助力。

可别小看这个周奋这个大司田的身份,在这个总体来说尚处于封建农业社会的年代,周奋这个农业部长的身份,可比田炎这个外交部长还要强一些呢。

而且别忘了,赵国在这个时候毕竟是能够和秦国相提并论的两强之一,论起外交影响力来说也并不算弱,因此齐国的政坛上亲秦者固然大有人在,但是亲赵者也并非就完全无人。

有了大司田周奋这名齐国重臣在前面顶住之后,诸多亲赵派大臣也纷纷跳了出来,力挺借粮之事,于是双方你来我往,两派大臣在金銮殿之中吵成一团。

至于引发这次争吵的始作俑者苏代则是一直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就好像这件事情根本和自己无关一般。

毫无疑问,这样的争吵是根本不可能吵出任何结果的,所以当争吵持续到一定阶段之后,有一个人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

这个人,就是在场的秦国使臣佚庄。

要知道秦国的“远交近攻”战略,首先是“远交”,也就是交好齐、楚、燕三国,接着才是“近攻”,就是攻击更加靠近秦国的韩、赵、魏这三个从晋国分离出来的国家(也就是所谓的“三晋”),所以秦国使臣出现在齐国的金銮殿之中,当然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事实上这位秦国使臣佚庄来到齐国已经有好几年了,在这几年里,他在齐国政坛之中上下活动打点,或威逼或利诱,用尽了浑身解数,让不少齐国的大臣成为了亲秦派,甚至因此而影响到了齐国的最高统治者,所作所为不可谓不成功。

但是眼下这殿中亲秦派和亲赵派大臣吵成一团这种事情,显然就让佚庄这名秦国使者有些心慌了。

毕竟从声势来看双方都是相当的,而且两位最高决策者齐王建和君王后又一直沉默不言让人搞不清楚态度,万一吵着吵着齐王建和君王后改变了原先的立场,决定转而支持赵国怎么办?

如果局势真的发展到这个地步的话,那佚庄也就别回秦国了,因为到时候在咸阳等待着他的除了人头落地之外不会再有别的结局。

眼见这僵持之局一时半刻不会发生改变,秦国使臣佚庄心中一横,做出了决定。

看来只能出杀手锏了!

于是佚庄悄然抬头,朝着一名跪坐在大殿前列,但却一直好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不言不语的齐国大臣使了一个眼色。

这位齐国大臣,便是如今的齐国大司理——后胜!

第二十一章 苏代使齐(4)

后胜,对于如今乃至未来数十年的齐国来说,都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为后胜的身份。

就在此时此刻,这座大殿之中最上首坐着的两个人,分别都和后胜有着极其深厚的关系。

齐国当今太后君王后,是后胜的亲姐姐。

齐国当今国君齐王建,是后胜的亲侄子。

后胜,其实就是齐国如今的国舅爷。

这个国舅爷可是相当的不一般,要知道这位齐王建其实是不太爱管事的那种。然后齐王建又相当的孝顺,对于自家老妈君王后的话那是言听计从,作为君王后最疼爱的弟弟,对于君王后拥有着极大影响力的后胜自然也就对于齐国国家大事有了极大的影响力。

如今的后胜是齐国的大司理,这是一个相当于刑部尚书+大理寺寺卿的角色,和大司行、大司田一样同为相邦之下的“齐国五大官”之一。这个齐国五大官就相当于后世的六部尚书,所以说这后胜也属于不折不扣的齐国重臣了。

事实上由于后胜和君王后以及齐王建之间的血缘关系,这名国舅爷的影响力在某些时候甚至超过了齐国的相邦。

也正是因为如此,后胜理所当然的就被秦国使者佚庄看做了最值得拉拢的对象。

而且这后胜也不是那种清官,这位齐国的国舅爷最大的弱点就是贪财好色,追求享受。

后胜贪财到了什么地步呢?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田敬仲完世家》里面是这么说的:“君王后死,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多使宾客入秦,秦又多予金,客皆为反间,劝王去从朝秦,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

这后胜为了钱就能够把齐国和其他五国都给卖了,自己最后也落了个被杀的下场,所谓人为财死,想来也就不过如此了。

于是佚庄作为秦使来到临淄之后,就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的宴请后胜,每次宴会必有美女相陪,吃喝完毕之后还有重金相送,几年下来花在后胜身上的钱可以说是一个很惊人的数字。

后胜也不是那种收钱不办事的人,得了好处之后的他经常在君王后和齐王建的面前替秦国说好话,今天说三句明天说两句,不停的刷秦国在齐国的好感度,而且又经常把佚庄介绍给其他的齐国大臣,为他们之间的关系牵线搭桥。

如此日积月累之下,齐国政坛之中亲秦派有如此声势也就不足为奇了。

此刻佚庄见赵国使者苏代仅仅凭借着三言两语就让齐国的大臣们分成两派僵持不下,心中不免有些沉不住气,所以就朝着上面的后胜使了个眼色,意思就是“老哥,咱们都这么多年的交情了,饭局你也没少吃,女人你也没少睡,钱你也没少收,这时候怎么也该出来帮老弟说句话了吧?”

对于佚庄的这个眼色,后胜自然是心领神会。当下先是朝着佚庄微微点头,然后再转头看了一眼上首的齐王建和君王后。

君王后看上去仍然十分镇定,面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就好像面前这番菜市场买菜式的大吵架根本没有发生一般,倒是年轻的齐王建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后胜是很了解自己姐姐君王后性格的,由于已经还政给齐王建的缘故,一般这种国家大事君王后就算出席,也就是充当一个定海神针的作用,主要是来给儿子压场的,很少会发表什么意见。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最关键的人物其实就是年轻的齐国国君齐王建,只要这位齐王做出决定,那么君王后即便并不支持,也不会当众反对自己的儿子。

毕竟在君王后看来,这齐国毕竟是儿子的,想怎么折腾也是儿子的事情,自己一个老太婆也懒得去理会这些。

从这一点来说,君王后对待自己儿子的态度,其实和对待已经死去的丈夫齐襄王的态度是一样的,那就是即便不赞同,也绝不干涉他们在国家大事上的决定权。

所以大部分不明内情之人都以为今天齐国助赵或者助秦,关键在君王后身上。

但只有后胜心里才明白,这做出决议真正的关键人物,其实是亲政还没有多久的齐王建!

对于齐王建这个侄子,后胜可是了解得清清楚楚。

世人都知道后胜是个贪财鬼,齐王建又岂能不知?通常来说,后胜这样的贪财鬼就是国家的蛀虫,那是要拿去砍头抄家的,为什么后胜就能够活得好好的,就凭他的国舅爷身份吗?其实不然。

后胜之所以能够活得好好的,并且深得齐王建的信任,甚至在日后还长期出任齐国相邦,原因只有一点,那就是因为后胜虽然贪字是刻进骨髓的,但是在对自己的国君侄子齐王建的时候,出手却比谁都大方。

这位齐国国君齐王建,虽然年纪轻轻,但是这贪图享受的毛病可是非常严重的,后胜也是看准了齐王建的这一点,挖空了心思的讨好齐王建,什么各地的美貌歌姬啊,山珍海味啊,珍奇异兽啊,统统都花大钱搜刮过来然后上贡,供齐王建享乐。

正所谓男人之间的友谊就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咳咳,所以从这一点来说,后胜和齐王建这对天天在一起玩美女的舅侄之间的友谊,还是非常靠谱的。

事实上,早在昨天后胜就已经悄悄的和自己的国君侄子打过招呼通过气了,也得到了对方的认同。

如今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正是后胜和齐王建事先所预料到的。

到了这个时候,后胜只需要跳出去摆明观点,起一个一锤定音的作用,不但能够巩固后胜本人在齐国政坛的地位,更能凸显齐王建的权威,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所以就算佚庄没有这么一个眼神,后胜这个时候也是要出手的。

后胜朝着佚庄微微点头一笑,然后又看了一眼也把目光投过来的赵国使者苏代,随后起身出列,朝着大殿上首的齐王建躬身一礼:“臣,有本奏!”

后胜话音一落,整个大殿很快就都安静了下来,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后胜,想看看这位大司理要说些什么。

毕竟吵架那么久大家都累了,又不是后世那些站在辩论台两边戴着眼镜口沫横飞“请问对方三号辨手,二号辩手,大号便手……”之类的少男少女,吵个几小时不带停的,都是有年纪的大臣了,歇歇也好。

于是后胜便不急不忙的开口了:“秦,强者也。赵,弱者也。锄强扶弱者,高义也,助强凌弱者,不义也。齐国,仁义之国,当行高义之事也。故以臣之见,借粮一事,当可行之。”

后胜这一番话,犹如一颗重磅炸弹般砸进湖面,引发了金銮殿之中一阵惊呼之声。

这个后胜,竟然帮赵国说话?

第二十二章 苏代使齐(5)

金銮殿上,众多齐国大臣纷纷瞪大了眼睛,一脸懵逼的看着后胜,就连最上首的君王后脸色也微微一动,显得有些意外。

谁都知道这后胜近几年来和秦国使臣佚庄那关系真的是好得就差同穿一条**了,齐国政坛之中百分之九十的亲秦派大臣都是通过后胜才和佚庄有了联系,甚至可以说后胜就是亲秦派之中的首脑人物之一。

但就是这样一个屁股本该在秦国一边的人,竟然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跳出来,高声宣布:“帮赵国好,帮赵国妙,帮赵国这个主意呱呱叫!”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后胜这番话一出,秦国使臣佚庄便是如遭重击,整个人瞬间从天堂掉到了地域,脸色变得完全惨白,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后胜大哥,你你你台词本是不是拿错了啊,这剧本不是这样写的啊!

只有坐在一旁的赵国使者苏代,此时此刻的脸上才悄悄的露出了一丝不为人知的隐秘笑容。

还没等众位大臣从这一颗后胜抛出来的重磅炸弹之中回过神来,坐在金銮殿上首王位的齐王建突然也开口了。

“大司理此言,深得寡人之心。以寡人之见,这助赵抗秦之策,实乃上策也!诸卿以为如何?”

如果说刚才后胜的这一波直接把佚庄从天堂踢落地狱的话,那么现在齐王建这紧随而来的第二波,几乎已经可以说是直接宣判了这次辩论的结果!

秦国使者佚庄已经是完全呆住了,整个人好像一座冰雕一般坐在那里,浑身上下似乎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亲赵派的大臣闻言顿时大喜过望,纷纷高声附和:“大王高见!”

至于亲秦派的大臣则是面面相觑,一时间完全找不着北。

搞、搞什么啊?为什么后胜和齐王建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给亲秦派狠狠的来一波背刺啊?

这些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大司行田炎的身上,指望这位亲秦派的头脑人物能够有什么方法力挽狂澜。

此时此刻的田炎,心中这叫特么的一个气啊。

到了这个时候,田炎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够看得出来这后胜和大王(齐王建)之间,绝对是事先就通好气的了,要不然能这么一唱一和?

如此一来的话,田炎岂不是就站在了齐王建的对立面去了?你说说这臣子站到君王的对立面,还能有好果子吃嘛!

说白了,这后胜既然和大王定好了计谋,却又不事先告知田炎,不就是想要算计田炎,让田炎成为这个忤逆君王之臣,把田炎架在火上烤么!

田炎的身体被气得不停的颤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后胜,你这个卖队友的王八蛋!

可偏偏这个时候田炎还发作不得,毕竟如今齐王建都已经摆明了给后胜撑腰了,田炎再跳出去反驳后胜,那不就是打了齐王建的脸吗?

再说了,他田炎和秦国人的交情,也没有到能够为了秦国人跳出来赴汤蹈火的地步。

因此当齐王建开口的时候,田炎就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是盖棺定论了。

不,其实可能还有一线希望。

这唯一的一线希望,就在于大殿之中的那唯一一名女性。

君王后。

只有这位威权深重的齐国太后,才能够拥有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仍然能够推翻齐王建决定的力量。

但是——太后会出手吗?

田炎偷偷的抬头瞄了一眼君王后,却发现这名齐国太后只是平和无比的坐在那里,目光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但却连一丝一毫想要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田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出列俯身,语气恭谨:“大王高见,臣田炎——附议!”

在田炎之后,自然就是一连串的附议之声。

大家谁也不是傻子,现在大哥们都投降了,小弟们可不得跟上么。

在后胜和田炎这两大亲秦派旗帜人物都倒戈之后,齐国朝堂之中迅速的形成了统一决议,那就是——助赵抗秦!

随后在大司理后胜的主持下,齐国很快的和苏代这位赵国使者达成了共识。

齐国将拨给赵国半年的粮食,但这些粮食并不是无偿的,赵国将以比市场价高两成的价钱收购这些粮食,第一批粮食将在七日后开始运往赵国,所有的粮食大约用三到四个月的时间完全运输完毕。

接下来的细节,自然由苏代带来的赵国使团成员和齐国低级官员们敲定,就轮不到这些大佬们来操心了。

至于那位失魂落魄坐在殿旁角落的秦国使者佚庄,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人去关心他了。国与国之间的外交就是这样,今天你还被奉若上宾,但是明天你可能就连一条狗都不如了。

在大朝议结束之后,苏代和后胜有意磨蹭了一阵,当其他大臣都走完之后,两人才并肩走出了金銮殿之外。

后胜的心情看上去显然极好,只见他十分亲热的对着苏代笑道:“苏卿,吾府上刚到一批越国歌姬,不如今晚一聚,如何?”

苏代的脸上也满是笑容,朝着后胜一拱手,道:“代有王命在身,既然此刻大局已定,那么代今日便启程回返邯郸复命,以安吾王之心,所以只能请大司理恕罪了。”

顿了一顿之后,苏代突然好像变魔术一样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方盒子,不露痕迹的塞入了后胜的手中。

后胜微微一愣,随后用最快的速度接过了这个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随后脸上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把盒子收入怀中,然后拱手道:“既然如此,那么胜就祝苏卿一路顺利吧。”

两人在金銮殿下各自登上马车,拱手告别。

直到后胜的马车消失在视野之中,坐在马车上的苏代才回过头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轻松的神情。

之所以后胜的态度突然会有这么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当然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

事实在早在出使赵国之前,苏代就已经对齐国的政坛知之甚详,对于后胜这家伙贪财的弱点更是了如指掌。

这一切,都要多亏了苏代在齐国当客卿的那位亲生胞弟,三苏之中最小的——苏厉!

正是因为有了苏厉这么一个齐国内部的情报渠道,苏代才敢在赵国国君赵丹的面前把胸脯拍得响响的,说出“大王不需将麦丘之地割于齐国,臣亦能使齐借粮与赵”这样的话。

可以预见的是,如果苏代没有替赵国省下这片麦丘之地,那么赵丹恐怕也不会允诺苏代赵国行人的官职。

这充分体现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有多少贡献,就有多少回报。

不过这里其实还有值得一提的点,那就是在苏代本来的计划里,他是打算直接用比秦国人更多的金钱和宝物来把后胜砸晕,让后胜从亲秦派变成亲赵派的。

但是后来,当赵丹说服了都平君田单,让田单也参与到这个计划之中后,田单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苏厉毕竟只不过是一个客卿,从来都不是齐国的核心人物,而齐国复国的大功臣田单则不然。

在比苏代更通晓齐国高层的田单看来,后胜这个人虽然贪,但是他还算是有原则的人,至少拿钱办事这一点上来说是无可挑剔的。

所以如果单纯的用钱去砸,那未必能够成功,就算能够用钱砸倒了后胜,也未必能够说服后胜背后的齐王建。

那么该怎么办呢?田单提出了一个意见,那就是用某种后胜乃至齐王建这两个贪图享乐之人所无法拒绝的宝物去贿赂他,这样才能够一举成功。

赵国有这样的宝物吗?

有。

而且只有一件,一件田单指名要送出的宝物。

这件宝物,曾经在出土的时候闻名天下,曾经让秦王稷想用十五座城来换取这座宝物,更让当时还只不过是赵国宦者令繆贤门客的蔺相如因此一举成名,而且还由此创造了一个名叫“完璧归赵”的成语。

这件宝物后来还被制成了传国玉玺,被历朝历代皇帝代代相传,放眼整个中华上下五千年,它也绝对属于排名前列的无价珍宝。

这件宝物的名字当然就叫做——和氏璧!

在田单看来,只有和氏璧这样的宝物,才能够完全而彻底的打动后胜以及后胜身后的齐王建,让后胜和齐王建从亲秦派转变为亲赵派。

事实证明,田单说的话,一点错都没有。

苏代在来到临淄之后,秘密的求见了后胜,将大笔金钱交到了后胜的手中,同时出示了和氏璧,允诺在事情办成之后交给后胜,从而换取了后胜改变立场的承诺。

事实证明,和氏璧这种闻名天下的重宝,可比什么钱财啊交情之类的靠谱多了。

根据情报,当天夜里后胜就悄悄入宫,秘密的求见了一次齐王建,想来是献计去了。

擅长出奇制胜的田单这一计果然收到了奇效,在今天的齐国大朝议之上,齐王建和后胜这一对君臣突然发难,一举帮助苏代奠定胜局。

苏代也因此成功的算计了秦国的使臣佚庄,完美的达成了赵丹交待的任务,在外交的方面击败了秦国,为赵国扳回一城。

坐在马车上的苏代此刻心情激荡,虽然已经是两鬓斑白,却恨不得马上飞回邯郸面见赵王,领受这一份出使之功。

从今天起,我苏代的名字,必将重现天下人之耳中!

苏代的脑海之中滴滴点点的回忆悄然浮现,当想到那位年纪轻轻却如此信赖自己,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将和氏璧这种超级重宝交托到自己手中,只为换取赵国外交上一次胜利的赵国国君,苏代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感慨。

“识人善任,心智果决,为做大事不惜一城一池,不惜重金异宝,更不惜以君王之尊游说臣子,一心只以赵国为重。大王,将来必为不世之雄主也!”

第二十三章 打秋风

邯郸,郭城。

赵丹坐在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上,虽然竭力掩饰,但是脸部那僵硬的肌肉和进气少出气多的情况还是证明了一点···

熏死爹了!

这排污下水道系统的建设,真的是势在必行啊!

好在当赵丹走下马车,走入面前这座气势恢宏府邸的大门之后时,这种公园旱厕一般的味道终于离赵丹的鼻子远去了。

在大门之后的步道两旁种着许多花花草草,让这里的空气之中充满了淡淡的、花草混合的清香,也使得鼻子饱受荼毒的赵丹有一种从地狱一下子升上天堂的感觉。

于是赵丹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冲着面前闻讯赶来的这名男子笑道:“想不到叔父竟有如此闲情雅致,这花团锦簇之景,倒也是颇为迷人。”

没错,赵丹今天之所以来到邯郸,其实就是来打秋风的,至于这位被蹭吃蹭喝的对象,就是赵丹除了平原君赵胜之外的另外一位叔父,同样也是赵国重臣之一的平阳君赵豹。

单单从面相来看,这位平阳君赵豹倒也确实和赵丹有着几分相似,显然是因为血缘关系的原因。而且赵豹也不像自己哥哥赵胜那样有着很明显的啤酒肚,是一个比较瘦削,看上去相当严肃的中年人。

这其实多少也和赵豹的官职有关,赵豹如今的职位是赵国司寇,相当于齐国后胜那个大司理的位置,也就是后世的刑部尚书,主掌刑事法律,这种职位待久的人通常确实是比较严肃一些。

当然了,就算赵豹平时再严肃也好,面对赵丹这个国君侄子的时候,那也必须是得有笑容的,只见赵豹对着赵丹笑道:“大王谬赞了,区区些许花草,怎入得大王法眼?大王里面请。”说着便在前面领路。

赵丹一边跟着赵豹往前走,一边好奇的打量着赵豹的这个府邸。

虽然对于赵丹穿越之前的华夏来说,目前赵国所处的这个两千年之前的年代简直就是古董中的战斗机了,但是这时候的战国大地上已经开始拥有了自己的建筑风格,彩色的砖瓦围栏,朱漆红墙,大宅高檐,花草芳香伴随着脚步一路同行,真的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可以这么说,赵豹的这座府邸,是赵丹穿越以来所见过的最雅致的一座府邸,甚至隐约给赵丹一种前世去苏州旅游时候见到了那些苏州园林的感觉。

很显然,这位平阳君赵豹虽然以铁面无情著称赵国,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

当然了,赵丹今天特地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单纯来吃赵豹这一顿饭而已,只见赵丹走着走着突然笑问了一句:“叔父大人,那人可是来了?”

赵豹微微点头,道:“回大王,人已是到了。”

顿了一顿之后,赵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大王,此人不过一逐利之人罢了,身为王族之后,却自甘卑贱操商贾之业,大王又何必如此重视此人?”

作为国君叔父,赵国公子,赵豹今天的这顿宴席,其实还是在赵丹的授意下准备的。根据赵丹事先对赵豹的说法,这一次的宴会,其实是一个“考察”。

考察一个商人?赵豹显然对此难以理解。

正所谓春秋尚礼义,战国重功利。到了如今的战国后期,整个统治阶级的功利程度可以说已经近乎达到了极致,作为功利主义的代表之一商人阶层,当然也就借此登上了战国舞台,成为了“士农工商”四大阶层之一。

当然了,即便如此,商人因为习惯性逐利的缘故,在这个年代仍然是不为统治阶级所喜的,战国七雄几乎无一例外都采取了重农抑商的政策。

大名鼎鼎的商鞅在变法的时候就规定“繆力本业,耕织致栗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驽。”

这条规定的意思就是,如果你干农活干得好,能够让田地丰收布帛增产,那么官府可以免你一定的赋税,但如果你去经商然后因为经营不善变成了一个穷鬼,那么不好意思,你的老婆将替你背锅,直接被带走成为官府的女奴。

一言不合就直接从老板娘变成女奴隶,由此可见商鞅以及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国对于商人的敌视程度。

但在这个奴隶制还并没有完全废除的世界,这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的。毕竟如同马克思所说,商人是一个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什么事情都能够干得出来的阶层,心中是根本没有什么爱国概念的,甚至为了赚钱还会在某些时候囤积居奇,狠狠的坑国家一把。

就比如现在,前线的赵国大军和秦国决战,赵国国库之内粮草不足,而邯郸城之中有不少大粮商的主家以及分号,可当赵丹派人找这些商贾们要粮食的时候,别说是借了,人家根本连卖都不卖给你。

为啥?还不是都等着赵国粮绝,邯郸城内粮价高企的时候再用比之前要高上几倍乃至数十倍的价钱把自己手里的粮食卖出去,好狠狠的赚一大笔么。

所以赵丹都已经决定了,等到长平事了,自己一定要抽出空来,狠狠的跟这些家伙来一次秋后算账。

也正是因此,身为赵国高层之一的赵豹,对于自家国君居然要单独设宴召见一名商人的举动显得不解甚至隐隐露出了一丝不满,就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了。

对于赵豹的不满,赵丹只是笑而不语。

片刻之后,两人来到了赵豹府的大厅之中,果然如同赵豹所说,已经有一名商人在此等候了。

这名商人显然很懂礼数,当看到走在前面领路的赵豹之时,他就马上站了起来,在脸上堆起了一脸的恭敬笑容。

但在下一瞬间,当他看到走到赵豹之后的赵丹时,这名商人完全震惊了,整个人就是一脸的懵逼,显然根本没有想到赵丹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不过很显然这商人的城府还不错,在短暂的震惊之后,他立刻起身离席,朝着赵丹无比恭敬的一礼。

“卫人吕不韦,见过大王!”

第二十四章 赵王丹问吕不韦(1)

见礼完毕之后,三人各自落座。

赵丹理所当然的坐在了最上首,战国时代以右为尊,因此平阳君赵豹自然坐在了下首右侧,而吕不韦则坐在了下首左侧。

赵丹十分好奇的打量着吕不韦,发现这是一名身材瘦削,脸庞狭长似马,鼻子弯曲如鹰,唇上八字胡,颌下络腮胡,双眼之中精光闪烁的家伙。

任谁看到这么一个人,绝对都会第一时间把他和“精明”两个字画上等号,当然或许后面还会加上“狡诈”、“猥琐”之类的形容词。

这就是吕不韦,整个春秋战国,甚至是整个中华上下五千年之中最成功的商人之一。

甚至很可能没有之一。

到了战国这个时代,商业的发展已经大大加速了,由此所带来的就是大批富商巨贾的出现,比如说魏国的白圭,赵国的郭纵、猗顿,甚至是秦国也有乌氏倮和寡妇清等人,这些无一不是“与王者埒富”,堪称富可敌国的存在。

这些家伙,或囤积居奇,或采矿冶铁,或养殖牲畜,或贩卖食盐,总之各有各的特点和长处,财富也是同样的让人眼红。

但是所有的这些大富商们,他们的成就加起来,可能都比不上吕不韦的一根手指头。

为什么呢?因为吕不韦的投资眼光,直接就把这些人给秒杀到渣都不剩。

其他人是用钱去投资有利润的货物,再把这些货物出手变成更多的钱,而吕不韦这个人,却是用钱去投资了一位未来的秦国国君,投资了自己未来的荣华富贵。

最重要的是,他成功了。

以区区一个商人之身,成功扶立当世第一强国之君,放眼中华上下五千年,吕不韦这一番功绩,还真就是别无分号,独此一家!

“奇货可居”这个成语,正是从吕不韦这一次两千年后仍然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投资之中而来。

吕不韦所投资的,就是之前秦国送到赵国邯郸来的质子,当今秦国太子安国君的一个儿子——赵异人。

这个赵异人,就是历史上的秦庄襄王。

这个秦庄襄王其实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秦庄襄王他生了一个儿子来继承自己的王位,然后这个继承人的名字叫做——赵政。

赵政,就是秦始皇!

吕不韦所投资的这个家伙,就是秦始皇他爹!

更重要的是,当吕不韦准备投资这位秦始皇老爹赵异人的时候,赵异人只不过是一个根本排不上号的家伙。

这个时候秦国的国君是赵异人的爷爷秦王稷,然后等秦王稷死了才到赵异人的老爹安国君继位,再等到安国君死后才能有赵异人的希望。

但问题在于安国君有二十多个儿子,赵异人只是其中一个排不上号的存在,而且赵异人的老妈夏姬也就是一名毫无实力的侍妾,怎么看赵异人继承秦国王位的可能性都无限接近于零。

在认识吕不韦之前,赵异人怕是在梦里都不敢想自己能够有成为秦国国君的一天。

但偏偏就在这个吕不韦的一手操办之下,这个无限接近于零的可能性,硬生生的被吕不韦给实现了!

吕不韦也借此飞黄腾达,从一个虽然富甲天下但是并没有什么社会地位可言的商人,华丽的变身为七雄之中最强大国家秦国的相邦。

正是在吕不韦的辅佐下,年轻的秦始皇才能够一步步的成长起来,最终成为华夏五千年中第一位能够一统天下的千古一帝。

甚至在某些野史和传闻之中,吕不韦很有可能才是秦始皇的亲生父亲···

当然了,赵丹今天找吕不韦过来,可不是为了验证秦始皇身世的,又不是那些天天家长里短的大妈,扯什么八卦呢?

赵丹的真正目的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接触一下这位未来的秦国名相,看看这个吕不韦,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于是赵丹咳嗽一声,对着吕不韦开口道:“寡人听闻你乃是太公望之后,不知此事可属实?”

太公望,就是周朝开国功臣吕尚(姜子牙)诸多称呼之中的一个。

赵丹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吕尚和吕不韦一样,都属于姜姓吕氏。

只见吕不韦脸色微微一红,道:“回大王,太公望正是不韦之先祖也。”

吕不韦之所以脸红,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毕竟当年他的老祖宗可是周朝开国功臣,被封为周朝太师,还是战国七雄之中老牌霸主齐国的建立者,属于贵族之中的顶尖阶层,结果到了吕不韦这里却已经变成了“士农工商”之中排名最末的商人,任谁也有点抬不起头啊。

但赵丹可不会因为吕不韦脸红就放弃追问了,只见赵丹微笑道:“既有此家世,又为何持此商贾之业,使先祖蒙羞?”

吕不韦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是赵丹在故意刁难自己了。

虽然吕不韦不知道赵丹为什么要这么特地的刁难自己,但是吕不韦却十分清楚一点,那就是自己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一旦过不了这一关的话,那么只要今天的事情传出去(这几乎是必定的),他吕不韦的名声就全完了。

春秋战国的时候,因为一件小事就身败名裂的简直不要太多,更何况是被君王诘问这样的事情。

于是吕不韦把身子一直,先是躬身朝着赵丹一礼,随后沉声道:“大王此言,不韦不敢苟同也。”

“士农工商者,国之四民也。士治国,农攻栗,工攻器,贾攻货,四民各司其职,则国可兴旺,若缺一则国弗兴也。太公望封于营丘,地卤民寡,于是太公劝其女工,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齐得以强绝诸侯,此乃商贾之道利于国也。不韦既乃太公望十二世孙,秉先祖之道以谋生,又何以使先祖蒙羞邪?”

这番话的意思就是说,士农工商这四个阶层都是国家的组成部分,缺了任何一个的话就好像麻将桌上的三缺一,这牌局(国家)就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当年姜子牙被封在营丘的时候,那里是人烟稀少的盐碱地,于是姜子牙鼓励齐国女子纺织刺绣,并且让齐国男子捕鱼晒盐拿去别国经营贩卖,于是齐国因为刺绣和渔盐的商业交易而发展起来并成长为一代强国,这正是商贾之道利于国家的地方。

我吕不韦身为姜子牙的十二世孙,现在实际上用的也是我家老祖姜子牙所治国的道理来经商,既然祖宗的东西被我发扬光大了,那么我怎么能算是给祖宗丢脸呢?

此言一出,不但赵丹暗暗点头,心中称赞吕不韦果然不愧是一代牛人,就连一旁那个原本对吕不韦嗤之以鼻的平阳君赵豹也是一脸的惊讶,显然完全没有想到在自己眼中不过是“持商贾之贱业”的这么一个家伙,竟然能够说出这么一番精辟的言论来。

赵丹微微一笑,道:“吕先生果然高论也。若夫吕先生所言,则商贾之道亦能治国乎?”

如果说之前的那个小小诘难是前戏的话,那么从这个问题开始,赵丹对于吕不韦的这一次“考察”,才开始正式的进入了答题部分。

这吕不韦到底是否如同后世所说,是那般具有大才之人,从接下来的回答里应该就可以判断出来了。

而这个判断又将决定赵丹对吕不韦的态度,比如说——

杀,还是留?

第二十五章 赵王丹问吕不韦(2)

如果说先前赵丹在诘问吕不韦的时候,吕不韦还有一些猝不及防的慌乱,那么到了现在,这位今年不过才三十二岁,比起赵丹来说也大不了多少的战国奇才已经完全的冷静了下来。

这种君前问对,在春秋战国时期可以说是非常常见的事情了。

国君当面出题,被问者临时作答。由于你根本不可能知道国君会问哪些方面的东西,所以这就很考验作答者的知识储备,以及随机应变的能力。

这既是一个考验,也是一项机遇。如果过不了,那自然就是声名大跌,基本上这辈子都不要想再走上从政之道,但如果能过得了这一关并因此而被君王赏识的话,那么一飞冲天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别的例子不就说了,就比如说现在的秦相范睢,那家伙不正是凭借着唯一的一次见面就抓住机会说服了秦王稷,然后踩着穰侯魏冉和秦国四贵的尸体顺利上位了吗?

机会就在面前,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吕不韦眯起了眼睛,并没有马上开口说话,看上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赵丹也不着急,只管笑吟吟的吃着面前由平阳君府上大厨所专心烹制的美食,毕竟你当堂出个命题作文,怎么也得给人家几分钟捋一捋思路才能让人下笔吧。

一旁的赵豹则就没有这么淡定了,这位平阳君一会看看堂上的赵丹,一会又看看堂下的吕不韦,目光之中既有着不解,又带着几分惊讶。

由于各国君王都不约而同的采取了重农抑商之策,从政府以及法律的层面来说对商人的打压都是比较严重的,时不时就要抓几个商人来判判刑砍砍头,吓唬一下那些“舍本逐末”的家伙。

所以作为赵国法律的最高执掌者——司寇,赵豹对于商人这个群体也算不上陌生,因此也知道吕不韦这个家伙其实也就最近一两年才开始把事业的中心从卫国转移到了赵国,并且在短短时间内就结交了不少赵国官员,生意也是搞得有声有色,大有和赵国原本几家顶级富商争雄的态势。

所以赵豹派人调查过吕不韦,也和吕不韦有过几次接触,当然了,赵豹并不是去找吕不韦索贿的,而是想要看看能不能抓到什么吕不韦违反乱纪的把柄,然后用吕不韦的脑袋作为自己的功绩···

正是因为如此,赵豹的心中才会如此的惊讶和不解,难道这区区一个商人,竟然正能够说出什么治国之道不成?

就在赵丹爽快的胡塞海喝和赵豹既有些期待又带着几分不屑的目光之中,吕不韦终于抬起头来,朝着赵丹郑重一礼。

很显然,这家伙要开始答题了。

“回大王,不韦闻老子曾言:‘道可道,非常道。’韩非子亦言:‘道者,万物之所然也,万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万物之所以成也。故曰:道,理之者也。’”

“以不韦之见,或商贾之道,或治国之道,若欲成功之,则莫过于晓其道理。昔范蠡先助勾践灭吴,后以陶朱公之名从商而富,何以?无他,乃范蠡晓治国之道,通经商之理也。”

“故商贾之道,治国之道,无非在于理也。得其理,则商贾之道可行,治国之道亦可行之。不得其理,则两者皆不可行之。此商贾之道与治国之道相通之处也!”

吕不韦的这一番话说出来,赵丹倒还没什么,倒是一旁坐着的平阳君赵豹眼睛都瞪圆了,整张脸上就是大写的两个字——震惊!

吕不韦刚才的那一番话就是说:“老子和韩非子都说过,‘道’这种东西是非常玄妙的,想要去理解‘道’,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通过‘道’的规律,也就是‘理’去了解。”

“在我(吕不韦)看来,什么商贾之道治国之道其实都一样,想要成功你就要掌握这些‘道’之中的规律(也就是理)。范蠡为啥能够在当越国大夫的帮助勾践治国,又能够在灭掉吴国急流勇退裸辞之后经商成为天下巨富?那就是因为范蠡明白其中的‘理’。”

“所以治国和经商是一样的,说白了就是‘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这就是这两者相通的地方了。”

这里吕不韦其实还藏着相当于暗示的半句话没有说,那就是治国之道和商贾之道既然有着相通之处,那么商贾之道的经验,当然也就可以拿来治国!

这就是吕不韦对于赵丹这篇命题作文的回答了。

这个回答怎么样呢?单单从平阳君赵豹那张大得可以塞进三个鹅蛋的嘴巴里就能够看得出来了。

毫无疑问,对于赵丹提出来的这个问题来说,这是一个绝对能够得高分、而且至少在九十五分以上的答案!

就连自视甚高的平阳君赵豹自己,也根本答不出这样的答案。甚至如果平阳君赵豹自己来作为阅卷者的话,他很有可能会给吕不韦这个答案——满分!

仅仅短短数秒钟,平阳君赵豹脸上所有的轻视和不屑就统统都消失了,只见这位赵国的重臣直起了身躯,极为严肃的朝着吕不韦说道:“吕先生,大才也!”

就在不久之前,吕不韦在赵豹的心中还只不过是“自甘轻贱,操持商贾之贱业者”,然而经过这短短的几番话之后,吕不韦如今在赵豹的口中已经变成了“吕先生”了。

这就是赵豹,乃至于整个春秋战国时期的国君、封君们对人才的态度。

无论你之前是干嘛的,有什么黑历史,那其实都无所谓。只要你有能耐可以帮到我,那我就尊重你,把你奉为上宾,对你委以重任。

这就很像后世的美帝华尔街商业公司,只要你能替公司赚钱,那么你干多少坏事老板都视而不见,同事们都会对你争相吹捧阿谀奉承,甚至让女秘书天天在办公室帮你吹箫都没问题。

这就是所谓的“战国尚功利”,一个和万恶的美帝资本主义商业公司一样把功利主义发挥到了极致的时代。

但这也是一个真正实现了“英雄不问出处”的时代,只要你有真本事,那么你就一定不会被埋没,就一定能够出头,能够在战国这个大时代的舞台上绽放出你自己的光彩。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七雄并立,百家争鸣,战火连天的大争之世。

这,就是战国时代!

第二十六章 赵王丹问吕不韦(3)

和赵豹相比,赵丹显然就镇定得多了。

毕竟吕不韦很牛X,这是赵丹早就知道的事情,现在赵丹所要验证的其实只有一点,那就是吕不韦到底是有人帮他出谋划策所以才牛X,还是他本身就是这么牛X的一个人呢?

于是赵丹不慌不忙的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以吕先生之言,则商贾之道与治国之道,颇有相通之处。既如此,以吕先生看来,这治国之道,又当如何呢?”

如果说先前的两个问题,赵丹所考校的主要是吕不韦随机应变的能力,那么这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就是赵丹这次考察的重点,也就是”治国方略”了。

赵丹想要看看吕不韦的治国方略,到底是什么样的。

吕不韦在回答了赵丹的前两个问题之后,看上去整个人似乎也变得更加的有自信了,而且治国方略这种东西本就是每一个有志于登上战国政治舞台的士人们所必定会去思考的问题,吕不韦自然也是胸中早有自己的一套定论,当下朝着赵丹一拱手,再次开始侃侃而谈。

“臣闻,昔先圣王之治天下也,必先公。公则天下平矣,平得以公。尝试观於上志,有得天下者众矣,其得之以公,其失之必以偏。凡主之立也,生於公。故《鸿范》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偏无颇,遵王之义。无或作好,遵王之道。无或作恶,遵王之路。’故治国之道,必贵公而去私也。”

“天道圆,地道方,圣王法之,所以立上下,有君臣。主执圆,臣执方,方圆不易,其国乃昌。故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

“明君者,非遍见万物也,明于人主之所执也,不应以人之小恶而亡人之大美也。当与得不在于君,而在于臣。古之事君者,必先服能,然后任,必反情,然后受。信贤而任之,君之能也,臣之忠也。”

“与民者,当仁义以治之,爱利以安之,忠信以导之,务除其灾,思致其福。太上以志,其次以事,其次以攻。使不肖以赏罚,使贤以义。如秦商君者,严罚厚赏,衰世之政也,万不可用之。于此,可瀸于民心,遂于四方。天下皆延颈举踵,四荒咸饬乎仁也。”

这一番长篇大论之后,吕不韦整个人长出了一口气,再度一拱手:“大王,此不韦治国之道也。”

赵丹听得连连点头,心中大赞。

在吕不韦看来,治国之道主要根据天地之道而来,天圆地方所以君圆臣方,天地各有道所以君臣也应当各司其职,君负责管理臣,而臣负责去做事,这样才能够让国家昌盛。

对于国家的子民,君王和臣子们应该行德政,以义为先,依法行事,赏罚合宜。像商鞅那样的严刑酷法只会让国家陷入衰退,是绝对不行的。只有仁德和法律双管齐下,才能够受到臣民的衷心爱戴,国家才能持续发展,最终达到大治的地步。

吕不韦所提出来的这些东西里面,其实包含了儒家、道家及其分支黄老、法家、墨家等等许多学派的思想,融合而成为自己的一套思想理论。

这就是诸子百家之中,号称“兼儒墨,合名法,于百家之道无不贯综”的杂家思想。

很显然,即便还没有真正的执掌秦国,但是吕不韦的这一套杂家理论,其实已经基本上成型了。

只不过这家伙居然敢在赵丹这个赵国国君的面前提出“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这种说法,也是真够有胆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因为华夏大地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统一过,所以吕不韦这句话还能说说,但凡是后世任何一个大一统朝代的皇帝,听到有臣子敢说这么一句话,那么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个家伙的脑袋砍下来。

在皇帝们看来,这天下特么全是老子的,这国家就是老子的家天下,你现在给我说天下是天下人的?死去吧你。

当然了,就算是没有统一的现在,这句话对于赵丹这种身份的国君来说,其实也是相当刺耳的了。

但赵丹当然不会因此而动怒,赵丹不但没有动怒,反而面带微笑的鼓起了掌:“吕先生,果然大才也!”

至于一旁的平阳君赵豹,这货的脸上此刻就是一个大写的“服”字,看向吕不韦的目光也极为灼热,终于忍不住对着赵丹道:“大王,以豹之见,吕先生如此大才,赵国不可错过也!”

这就是赵豹在举荐吕不韦当官了。

在这个没有科举的时代,举荐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提拔人才的手段,像大名鼎鼎的蔺相如就是由赵国的宦者令繆贤举荐给赵惠文王的。

赵丹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吕不韦:“寡人亦有此意,不知吕先生意下如何?”

吕不韦一阵激动,连忙道:“能得大王赏识,臣安敢不从?”

客卿这个职位就相当于是国君的幕僚,虽然是个虚职,但却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官”了。

如此一来的话,吕不韦整个人的社会地位都会瞬间有一个火箭式的提升,从四等人“商”直接华丽变身为一等人“士”的一员。

再说了,虽然现在吕不韦其实已经在操作赵异人成为秦国国君的事情了,但那件事情毕竟八字还没一撇,如今吕不韦派出去的说客还在秦国之中活动,成不成还是未知之数,为自己留一条赵国客卿的后路也无不可。

而且接受这个赵国客卿的位置,说不定还能够对那事有所助益。

所以吕不韦根本就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赵丹哈哈大笑:“很好,既然如此,那么吕先生从今天起,就是我赵国客卿!”

吕不韦长身而起,迈步出席,朝着赵丹行了一个隆重无比的臣子礼节:“臣吕不韦,见过大王!”

双方之间的君臣名分,这就算是定下来了。

赵丹眯起了眼睛,心情也是颇为舒畅。哼哼,看看吕不韦这样的牛人,还不是被我赵丹招揽到了麾下?

当然了,赵丹的心中也很清楚,双方的这种君臣名分其实只是暂时的,并不能算得上十分牢靠。

战国时期的士人们其实并没有那种根深蒂固的忠君观念,今天为这个国家和国君效忠,明天觉得这里不好了也可以分分钟跳槽到别的国家去效忠别的国君。

他们更像是后世的那些打工者,国家和君王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公司和老板,一辈子忠君爱国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是少之又少。

当然了,这种跳槽的做法如果从士人本身的立场来说其实也是无可厚非,毕竟人往高处走嘛。但对于赵丹这样相当于后世公司老板的国君来说,自己国家的人才跳槽到别国显然就是一件不能被允许的事情了。

既然决定要拉拢吕不韦,那么就应该把吕不韦牢牢的绑在赵国的这辆战车上,这样一来赵国得到了一位良臣,秦国则永久的失去了一位名相,损秦而益赵,岂不妙哉?

这挖墙脚看来是势在必行啊。

但是——该怎么挖呢?

赵丹看了一眼身边的赵豹,想了一想之后,便微笑的对着下首正激动着的吕不韦说道:“寡人听人所言,吕先生曾有一言,提及那秦国质子赵异人,实乃奇货可居也。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吕不韦闻言身体猛的一震,整个人好像瞬间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

“奇货可居”,指的正是那吕不韦想要立赵异人为秦国国君的计划!

第二十七章 赵王丹问吕不韦(4)

扶立一国国君,而且还是像秦国这样的当世第一强国国君,这里面的风险性其实是非常大的。

这就好像在后世的地球之中有一个西班牙的首富想把自己的代言人扶上俄罗斯的总统宝座一样,如果给***知道这件事的话,这个家伙基本上就是被暗杀,炮决或者枪毙之类的命运了。

别看秦王稷这家伙被秦国四贵骑在头上被迫当了四十一年的乌龟,但实际上秦王稷是一个非常心狠手辣的人,单看他一有机会就直接毒死舅舅,把老妈宣太后和两个亲兄弟囚禁致死就是明证。

这样一个铁血残酷的君王,如果知道竟然有一个卑贱的商人想要打自家秦国王位主意的话,那么吕不韦的命运大概就是犬决、车裂、凌迟三选一了。

所以从定下扶立秦异人为国君的计划之后,知道这计划风险性的吕不韦是一直高度保密的,知情者除了吕不韦之外就只有当事者秦异人,以及吕不韦的亲爹。

但这两个人之中无论哪一个人,都是吕不韦绝对信任的人,吕不韦觉得这两个人是谁都不可能泄露秘密的。

可如果没有人泄密的话,赵丹是怎么知道“奇货可居”这四个字的?

事实上这四个字,吕不韦除了跟自家老爹说过之外就再也没有告诉过别人,难道是老爹泄密了。

可那也不可能啊,因为吕不韦的老爹现在又不在邯郸,而是在吕不韦的老家卫国濮阳城。

到底赵丹是怎么知道的?吕不韦的脑袋之中千般念头急速闪过,想了几秒钟之后一声强笑,道:“大王究竟是从何处得知此谣言的,却是冤枉臣也。”

“是吗?”赵丹神秘的一笑,道:“本王听闻,吕卿不日即将出发前往咸阳,欲拜谒秦国阳泉君,可有此事?”

不等吕不韦开口,赵丹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以本王看来,吕卿此去必定献上重礼,后以言辞游说阳泉君,其后得阳泉君引荐于阳泉夫人,劝阳泉夫人收赵异人为子,并使阳泉夫人劝安国君立异人为太子。如此,则秦王稷死后安国君继位,安国君死后赵异人可为秦国国君矣!”

赵丹这一番话说出来,吕不韦顿时哑口无言,浑身冷汗直冒,竟是瞬间汗湿了整个后背。

因为赵丹所说的,正是吕不韦心中的全盘计划,也是历史上曾经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吕不韦是真的想不通,如果说之前那个“奇货可居”的话是因为自己说出来过,可能老父亲某些时候失言了,所以赵丹能够知道,这也勉强说得过去。

可现在这剧本还在我吕不韦的脑子里面放着啊,我甚至都还没有把这个剧本写出来呢,你赵丹就跑来剧透了?这也太不科学了吧!

但任凭他吕不韦如何绞尽脑汁,又怎么可能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赵国国君身体之中,藏着一个来自两千年之后、对于这段历史了如指掌的灵魂?

吕不韦的身体情不自禁的颤抖了起来,他的脸色开始变得惨白,一种被人从头到尾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看透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惊恐了。

赵丹也不说话,而是就坐在那里,笑吟吟的看着满头大汗的吕不韦。

如果再过个十几年,等到吕不韦成功上位秦国相邦之后,那时候的吕不韦就是一个超级大人物了,可以说是跺跺脚整个华夏大地都要抖一抖。

可现在的这个吕不韦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商人而已,他和赵丹这位赵国国君之间的差距就和蝼蚁与老虎之间的差距一样,赵丹想要玩死吕不韦,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说起来赵丹穿越的这个时机,其实还真就是刚刚好。

如果等到吕不韦出发前往咸阳,劝说秦国太子安国君立赵异人为继承人之后,吕不韦也会被封一个秦国的官职,并且被安国君委托来教导和辅佐赵异人。

到了那个时候,赵丹再想要对付有秦国官职在身的吕不韦,多少就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意思在里面了。

可现在情况却又完全不同,吕不韦还没有出发前往咸阳,更没有被封什么秦国的官职,反而成为了赵国的客卿。

既然是赵国的客卿,那么身为赵国国君的赵丹,自然是想怎么处置这个赵国的臣子,那就怎么处置了。

这其实是一个坑,一个赵丹提前挖好,然后让吕不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自愿跳下去的坑!

但是赵丹觉得,以吕不韦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应该是很快就能够醒悟过来,然后想出解决办法的。

果然,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吕不韦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只见吕不韦长身而起,朝着赵丹躬身一礼,脸色诚恳:“大王果然英明,竟能知晓臣心中所思所想。不瞒大王,此计其实乃臣为赵国所思,若能成功,则秦国必不能为我赵国之患也!“

“是吗?”赵丹的脸上似笑非笑:“既如此,那么就烦请吕卿说说,此计究竟如何能够助我赵国灭秦吧。”

吕不韦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之中徒然变得清明无比,心知此刻自己已经是到了生死关头,一旦自己做出的答对让面前这位赵王不够满意,那么很有可能就落得一个当场身死的下场。

吕不韦想了一想,沉声道:“回大王,在臣看来,那赵异人不过一无德无才之人,远不如秦王稷矣。故只需待秦王稷身死,赵异人继位,则秦国必生内乱。当是时,便是我赵国之良机也!”

一旁的平原君赵豹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原本以为自家大王考察这吕不韦只是单纯的因为知道吕不韦有才,但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问竟然还把秦国国君这种事情都牵连了出来,忍不住开口道:“吕卿莫要忘了,若是那秦王稷身死,则是赵异人之父安国君继位。”

“安国君?”吕不韦傲然一笑,道:“大王和平阳君尽可放心,臣心中对此已有谋划。若臣之计得以成功,则那安国君继位之时,离其身死之日亦不远矣!”

说完,吕不韦也不再掩饰,直接将自己的全盘计划托了出来。

赵丹和赵豹越听眼神越是发亮,看向吕不韦的眼光也越发的不同。

这一顿饭一直从白天吃到了夜幕落下,直到深夜时分,载着吕不韦的马车才缓缓的驶出了平阳君赵豹的府邸,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二十八章 赵异人

吕不韦在邯郸城中的府邸距离平阳君赵豹的府邸其实并不是很远,马车一路行驶也不过二十分钟。

这是一座从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宅邸,大门外站着两名身材壮实目光锐利的守卫,看到吕不韦下车之后立刻躬身施礼:“主人。”

如果是在往日,吕不韦多少也会露出个笑容朝着这两名自己重金聘来的游侠精英点个头打个招呼,但是今天心事重重的吕不韦却根本没有这个心情,仅仅随意的嗯了一声就走进了府邸之中。

刚走进府邸大门,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就出现在了吕不韦的面前,低声道:“主人,公孙来了。”

公孙,指的并不是一个叫做公孙的人。在这个时候,诸侯王的儿子被称为公子,而诸侯王的孙子们就叫做公孙,说白了公子和公孙一样,就是后世的“皇子”“皇孙”这种称呼。

作为一名极为擅长经营人脉的商人,吕不韦认识不少的公子公孙,比如说他刚刚就从赵国的公子豹府上出来,但是能在这种时候来到吕不韦府中的公孙只有一位,那个人就是秦国国君赵稷的孙子,此刻作为秦国质子留在邯郸城中的——赵异人。

吕不韦闻言就是一愣,脸上微微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大半夜的···他怎么来了?”

管家摇了摇头,苦笑道:“公孙下午便已来了,只不过您当时并不在府上···但是按照您的吩咐,府中已经设宴,郭娘子正陪着公孙饮酒呢。”

“什么?”吕不韦脸色一变,快步走入大厅。

别看吕不韦的这座府邸从外表上看去平平无奇,内里其实是别有洞天,装修得颇为豪气,摆放着不少需要重金才能够购得的奇珍玩物。

此刻大厅里的空气之中正飘荡着丝丝酒香,几名手持乐器的女子正坐在一旁弹琴鼓瑟,奏着悠扬的乐曲。

一名年轻的女子正身着彩色霓裳,在大厅的正中央随着乐曲的旋律翩翩起舞,女子的面容俏丽,腰肢纤细,红裳翠袖舞动之时似有那些许诱人风光若隐若现,端的是诱惑无比,让人血脉喷张。

在大厅的上首席上坐着一名年轻的黑衣公子,这名公子看上去显然喝得有点多了,双颊上已经出现了两坨明显的殷红,手中拿着匕著随着乐器的节拍一下下的拍在桌案上,整个人摇头晃脑双眼只管死死的盯在那名正在跳舞的女子身上,竟是一瞬也没有离开过。

吕不韦走进来的时候,恰好是一曲刚毕,大厅中央的女子缓缓停下了身体,正好见到了从大厅之外走进来的吕不韦。

女子微微吃了一惊,朝着吕不韦躬身施礼:“妾见过家主。”

这名女子,便是吕不韦的姬妾郭氏,来自邯郸城中另外一个巨富之家郭家。像这样的姬妾吕不韦有不少,由于这名姬妾是赵国人,所以吕不韦平时更喜欢称呼她为——赵姬。

吕不韦眉头微微一皱,朝着赵姬以及周围那几名弹琴鼓瑟的乐女摆了摆手:“吾和公孙有事要谈,都下去吧。”

不用说,坐在上首席位的那位年轻公子,自然就是赵异人了。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用色眯眯眼神盯着赵姬的赵异人才终于发现了吕不韦的存在,嘴巴喷着酒气朝着吕不韦笑道:“吕子,吾总算是等到你归来了,来来,且与吾饮上几杯。”

吕不韦看着明显已经酒意很深的赵异人,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开口道:“公孙,饮酒误事啊。”

赵异人哈哈大笑,道:“吾乃秦国质子,赵人不喜吾久矣,若非吕子助我,则吾恐不能出大门半步也,还能有个甚事?且来饮酒!”

赵异人说的倒也真是实情。在战国的时候,各国互派质子是一种很常见的外交行动,相当于一个保证和相互之间的取信手段。

对于质子本身来说,这个身份其实是很危险的,因为一旦两国之间开战,那么在敌国的质子分分钟就有掉脑袋的危险。

从历史上来说,当赵国长平兵败,秦国乘胜兵临邯郸城下的时候,赵国就曾经打算把赵异人的脑袋砍了出气。

如果不是吕不韦各种买通上下关系的话,赵异人的脑袋当时就要挂在邯郸城头给秦国大军围观了。

当然了,就算是质子,由于受宠爱程度的不同,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好坏程度不同,所得到的待遇自然也是不同的。

比如说如今赵王丹的弟弟长安君就曾经在几年前去齐国当了一阵质子,但是当时在位的齐襄王田法章是赵国太后的亲哥也就是长安君的舅舅,再加上赵太后又非常的疼这个小儿子,所以长安君虽然名为质子,可实际上的待遇比起在赵国的时候也差不了多少。

而赵异人和长安君比起来就差远了,如今的秦王稷儿子就有几十个,像赵异人这样的孙子更是有三四百个,而赵异人的老爹、秦国太子安国君也有二十几个儿子,加上赵异人的老妈又只是一个身份低下的妾室,所以赵异人的死活秦国是压根一点都不关心的。

再加上秦赵两国此刻正在长平陈兵百万相互对峙,随时可能爆发一场旷世大战,正是关系最紧张的时候,在这样的情况下赵国人是根本不可能对来自秦国的质子赵异人有什么好脸色的。

事实上在几个月前还没有认识吕不韦的时候,赵异人一度已经穷到了吃饭都要吃不上,连出门的马车都没有的地步了,以赵异人秦国公孙的身份来说,混到这份上可以说是惨到极点了。

这就是为啥在认识吕不韦,并得知吕不韦打算帮助自己登上秦国国君之位的时候,赵异人会说出“请得分秦国与君共之”的话了。

反正赵异人这时候就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光蛋,别说是分秦国了,就是分王位他也敢分啊,不就嘴巴一张的事情吗。

总而言之,在认识了吕不韦之后,赵异人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吕不韦这个家伙,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穷得只剩钱了”,属于彻头彻尾的土豪一个。这样的土豪,家里的厨子啊酒菜啊自然都是非常好的,所以赵异人隔三差五就像今天这样跑来吕不韦家蹭饭蹭酒,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为了方便赵异人的出门,吕不韦还用重金买通了赵国上大夫楼昌,于是楼昌手下那些负责监视赵异人的家伙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别看这段日子秦赵两国打得热闹,赵异人的生活反倒比之前更加舒服了,简直是不亦乐乎。

吕不韦见赵异人喝得兴起,倒也不好阻止,于是便又叫人重新整治酒菜,两人对坐而饮。

才喝得几杯,赵异人就醉醺醺的朝着吕不韦笑道:“吕子,汝府上赵姬,吾甚喜之,不如将此姬赠吾,何如?”

很显然,赵异人这是看上了刚刚在大厅之中跳舞的那个吕不韦的小妾赵姬了,想要吕不韦把这个赵姬送给他。

吕不韦一听这话,立刻就皱起了眉头,看上去有些犹豫。

赵姬这个小妾,长得非常的漂亮,跳舞也跳得好,床上风情万种床下又善解人意非常体贴,可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尤物,很得吕不韦的欢心。

但说白了,这个时代的姬妾对于男人来说,就是一件私人物品,玩物罢了。即便赵姬再如何善解人意风情万种,那也不可能和赵异人相提并论,毕竟吕不韦原本可是把自己的身家前途统统都压在了赵异人的身上了,区区一名姬妾又算得了什么?

真正让吕不韦犹豫的,是今天在平阳君赵豹府上的时候,赵王丹对自己说的一番话。

赵丹:“吕卿,寡人闻汝府上有一姬妾,名为赵姬。”

吕不韦:“回大王,臣府上确有此女。”

赵丹:“此女可有身孕?”

吕不韦:“回大王,此女未曾有过身孕。”

赵丹大喜:“善!吕卿且记得,若那赵异人欲索此女,则吕卿万不可允之!”

于是这位未来的秦国相国,立刻就陷入了为难之中。

第二十九章 廉颇

公元前260年7月28日夜,长平。

一条宽阔而平缓的河水悄然从西北方向朝着东南流过河谷,河水清澈无比,月光从天空照耀下来,在河面上反射着莹莹的波光。

这条河的名字,叫做丹河。

在丹河的两岸本应是大片平坦的开阔地,然而此刻却分别矗立着两道足足有十余里长的垒壁,这两道垒壁分别位于丹河的南北两岸,隔着丹河相互对峙。

这里,就是那场牵动着整个大陆所有目光和关注的长平大战的主战场。

对阵的双方之中,防守方赵国大军位于丹河东北,进攻方秦国主力则位于丹河西南。

在北侧赵国垒壁的正后方有一座小城名唤泫氏,城内城外旌旗漫天营帐无数,时不时可见几支精锐士卒从城中出发,沿着十余里长的北侧垒壁一路巡视,随时准备支援垒壁上的友军,抵挡秦国人的攻势。

在泫氏小城的左右两侧,分别由两座很高的山头,一座名唤韩王山,另外一座名唤大粮山,这两座高山和面前的泫氏小城互为犄角三足鼎立,形成了一个倒过来从东北朝着西南的“品”字,这便是赵军的第三道防线了。

这道赵军的主防线牢牢的矗立在丹河北岸的垒壁之后,封住了秦军想要进攻的所有路线。

在泫氏城的身后,也就是韩王山和大粮山的中间有一处大约在十里长的谷地,由于谷地之中有一条小河叫做小东仓河,所以这段谷地也叫做小东仓河谷。

沿着小东仓河谷一路朝东北前进大约十里左右,便是一座名唤故关的关隘。

故关建立在一座名叫羊头山的山脉东侧,在山脉的西侧还有着赵军把守的另外一道关隘长平关,故关和长平关之间的羊头山上建着赵军的第四道、也是最后一条防线——百里石长城。

如此一来,赵军的整个防线大致就形成了一个“工”字,这个工字的上下两横分别是赵军的第三道防线泫氏城以及第四道防线百里石长城,而连接两横的这一竖便是两道防线之间的小东仓河谷。

在被秦国左庶长王龁率领着三十万秦军仅用一个月就击穿了第一和第二道防线之后,赵国大将军廉颇便带着麾下的二十五万赵军撤退到了丹河以西的第三道防线,凭借着泫氏城、韩王山和大粮山这三足鼎立的坚固据点进行防御。

由于有第四道防线百里石长城以及长平关、故关的存在,退守到第三道防线的赵军根本无需担心后路被抄,又由于有着连接两道防线的小东仓河谷,所以赵军也能够十分方便的获得援兵和粮草补给。

因此在退守到第三道防线之后,赵国大将军廉颇就再也没有后退过哪怕一步,任凭秦国大军如何的攻势凶猛,赵军凭借着地利和补给的方便不但没有任何败退迹象,反而给了秦军巨量的杀伤,迫使秦军不得不停止了攻击,从而让长平一线的大规模战事停滞了整整五个月之久。

时值七月末尾,整个中国北方都已经进入了夏季,长平一线自然也不例外,丝丝暑气弥漫在空气之中,让人不知不觉间就感到有些烦躁。

即便已经是深夜时分,但是坐在大粮山上赵军帅帐之中的大将军廉颇却仍然十分清楚的听到了来自营帐之外的恼人蝉鸣之声。

“娘的咧,吵死个人!”廉颇嘀咕了一句,有些不耐烦的站了起来,走到营帐内那座火苗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青铜油灯面前,挑了一挑灯芯,让油灯之中的火苗重新旺盛了起来,再一次的照亮了整座营帐。

这位赵国的大将军,如今虽然已经两鬓斑白,但目光仍然锐利得如同鹰隼,走起路来依旧是虎虎生风,腰板也是无比的挺直,再加上本就高大威猛的身材,让他看上去甚至比许多年轻的精壮士兵要更加的生龙活虎。

在挑亮了灯火之后,廉颇回到了帅帐之中的桌案面前,开始聚精会神的注视着摆在桌案面前的一幅帛书地图来。

在这片地图上画着的正是此刻长平战场的地形图,上面密密麻麻的摆放着黑色和红色两种标记,显然代表着正在丹河两岸对峙的双方。

廉颇思考了一会,将其中的一些标记做了移动,但大部分的标记基本上保持不变。

很显然,在刚刚过去的这一天之中,双方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动作。

一阵脚步声伴随着行走时甲叶的摩擦声远远的慢慢接近,最后在廉颇的帅帐之外停了下来。

“末将乐乘,求见大将军!”

廉颇的动作微微一顿,但并没有抬头:“进来吧。”

帅帐的门帘被掀开了,一名年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皮肤黝黑但身材颇为挺拔的赵国将军走了进来,朝着廉颇行了一礼:“乐乘见过大将军。”

“嗯。”廉颇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目光仍然没有离开桌案上的地图:“敌军可有何异动?”

作为廉颇的副将,乐乘负责的乃是第三道防线之中的韩王山,而主将廉颇则坐镇大粮山。此刻乐乘特地从韩王山过来,为的是每日的例行报告军务。

“回大将军,敌军并无任何异动。”

“很好。”廉颇微微点头,然后又道:“那些新来的士卒,可都已安排妥当?”

“回大将军,尽皆安排妥当。”

两人几个来回应答之下,韩王山那边的军情便已经是汇报完毕了。

照理来说,汇报完毕的乐乘应该就此离开,但今日的乐乘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过了半分钟之后,廉颇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仍然没有离开的乐乘:“有事?但说无妨。”

乐乘深吸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才道:“大将军,属下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

“我军已和秦军在此对峙数月,如今秋收将至,军中士卒多有思乡之意…”

“秋收?”廉颇更加奇怪了:“距离秋收尚有月余时间,为何会有人如此心急?”

乐乘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硬着头皮道:“士卒们以为,若在此继续对峙,则秋收归家无望也,故士卒们希望大将军率军出击,击退秦人…”

“简直一派胡言!”廉颇有些恼火的拍了一下桌子:“区区秋收,怎能与此战百万大军之胜负相提并论?传令下去,再有私自商讨秋收之事者,杖二十!”

顿了一顿之后,廉颇突然想起了什么,瞪了一眼唯唯诺诺的乐乘:“吾听闻这几日你与那赵括形影不离,想来这所谓秋收之计,便是赵括命你来告知于吾,想要激吾出战吧。”

乐乘脸色一变,隔了几秒钟之后无奈的低下了头:“大将军恕罪,末将…”

廉颇重重的哼了一声,打断了乐乘的话:“那赵括不过一黄口竖子尔,何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妄图插手我大军指挥事宜?从明日起,让他赵括回故关督运粮草,吾不想再看见他!”

“至于你…”廉颇狠狠的瞪了乐乘一眼,直到把乐乘瞪得满头大汗之后才又哼了一声:“给本将军回去好好盯着韩王山防线,莫使秦人有任何机会!”

很显然,对于这位自己的副手,廉颇还是放了一马,并不想搞得太过难堪。

乐乘如蒙大赦,行了一礼之后慌忙退出了帐外。

等到乐乘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廉颇又看了一会地图,突然起身走出了帅帐之外。

廉颇的帅帐位于大粮山的山巅,站在这里就能够居高临下的俯瞰到整个长平一线的战场。

今夜月朗星稀,皎洁的月光从天而降,照亮了丹河两岸的大地。

凭借着这难得的好天气,站在大粮山之巅的廉颇能够清楚的看到丹河南岸的秦军垒壁,以及秦军垒壁之后那座原本是赵军第二道防线,如今却称为秦军大营的光狼城。

在月光的照耀下,无数营帐和旌旗位于其中、闪耀着丝丝灯火的光狼城就好像一只蛰伏着的巨兽,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要跨越丹河,朝着赵军的防线发动毁天灭地的攻击。

廉颇一言不发的注视着光狼城秦军大营,直到许久之后嘴角才露出了一丝笑容。

“白起啊白起,想必你此刻已经身在光狼城之中了罢?你们秦国人果不愧卑鄙狡猾之名,竟想要用那离间之计让大王将吾撤职,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但也不想想大王如此英明,又怎会中了你们的无耻计谋,哼!”

廉颇冷笑了几声,随后目光之中射出了昂然的战意:“白起,这一次就让吾看看,你这名震天下的武安君,究竟有何本事吧!”

第三十章 白起

长平秦军大营,光狼城。

时已入夜,大营之中虽然营帐遍地旌旗处处,但是除了来回巡逻的巡逻队脚步声之外,便只有那刺耳的蝉鸣之声。

三十一岁的秦国左庶长王龁站在光狼城的瞭望塔上,默默的注视着面前的这条平静无比的丹河,以及丹河左岸那道绵延不绝,直至王龁视线之外的赵国北垒壁。

王龁的视线越过了赵国的北垒壁,看向了北垒壁之后的泫氏城,然后又看向了泫氏城之后的那两座在黑暗之中默然矗立的高山,韩王山和大粮山。

这两座高山犹如两尊顶天立地的巨人,沉默无言的站在秦国大军北上的必经之路上,坚定的拒绝了所有秦军北上的企图。

王龁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大粮山之巅,皎洁的月光照亮着这片大地,让王龁能够轻而易举的看到大粮山之上成百上千的营帐,以及那座屹立在大粮山之巅的赵军帅帐。

“廉颇···”王龁一双浓眉紧锁,嘴里轻声的念叨着这个对手的名字。

作为一名年轻气盛的将军,王龁的心中一开始是并没有将廉颇放在眼里的。

王龁是在秦王稷这一朝出生并长大的,在他和他的同辈秦国人的心中,秦国就是强大的象征,就是胜利的代名词。

虽然偶尔也有一些小小的挫败,但是那些挫败从来都不会让秦国伤筋动骨,秦国就如同一只来自关中的饕餮巨兽,誓要以那吞天之志,将所有山东六国一口吞下,丝毫不留!

所以王龁心中坚信,长平战线上的僵持只是暂时的,只要战争继续进行下去,最后的胜利者必定只有秦国!

“只可惜···”王龁突然轻声的叹了一口气:“吾却不能成为那领军获胜之帅了。吾···愧对应候、愧对大王啊!”

虽然此时此刻,秦军的主帅名义上仍然是王龁,所有的士兵见到王龁依然要对他敬以主帅之礼,但是只有王龁才知道,现在的自己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作为一名有志于荡平天下的将军,这样的结果,真的很难让王龁接受。

一想到这里,王龁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干脆走下了瞭望塔,带着身边的几名侍卫朝着自己的帅帐走了过去。

就在王龁走下瞭望塔之时,几朵乌云从天边飘至,正好遮挡住了天上的明月,让大地再度陷入了黑暗之中。

秦国崇尚黑色,因此无论是王龁还是他的侍卫们身上穿着的都是黑色的盔甲,这一行人在黑暗中默然行走,沉重的脚步声和身上盔甲甲叶的摩擦声合成一种奇特的韵律,整齐而富有节奏。

片刻之后,一座比光狼城之中其他营帐都要更加巨大的营帐出现在了王龁等人的面前,这就是秦军主帅的帅帐,也就是王龁的帅帐了。

严格的说,这“曾经”是王龁的帅帐。

王龁将所有的护卫都留在了门外看守,自己走入了帅帐之中。

帅帐之中的陈设非常的简单,一张简单的行军榻摆在角落,床边是武器架和盔甲架,大厅的中央摆放着一个桌案,桌案之后的角落还有一具宽大的屏风,这就是从门口进来的王龁能看到的所有东西了。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大帐之中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正坐在桌案之前,聚精会神的研究着桌案上那副行军地图的人。

这个男人的个子并不高,比起身材健壮的王龁来说只能以瘦小来形容,五官平淡无奇但下巴颇为尖锐,大半须发皆已变白,身着一袭黑色双重长襦、头顶还戴着一顶深紫色的双鹖冠,橘色的冠带系于颌下,还打了一个标准的八字结。

这个人,当然就是春秋战国乃至华夏五千年都赫赫有名,有“人屠”、“战神”等诸多称号,极具传奇性色彩的秦国武安君——白起!

王龁朝前两步,十分认真的行了一礼:“尉裨将王龁,见过大将军!”

军中通常不称爵位只称军衔,白起作为此刻真正的主帅自然便是大将军,而王龁的这个尉裨将实际上便是副帅。

白起缓缓的抬起头,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了一眼王龁。不知为何,虽然王龁素来以勇猛著称秦军,但在白起的目光注视下却总有一种心慌的感觉。

王龁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不敢和白起的目光对视。

白起极为平淡的声音在王龁的耳边响起:“赵军可有何异动?”

王龁答道:“赵军不曾有异动。”

白起又道:“咸阳可有何讯息?”

王龁答道:“咸阳不曾有讯息。”

白起再道:“军中可有何谣言?”

这一次,王龁明显的犹豫了一下。

白起深深的看了王龁一眼,眼中似有寒芒闪过:“说。”

王龁一咬牙,说道:“禀大将军,我军士卒自王四十二年起征战韩国,至今已有五年之久矣。今秋收将近,军中将士多有思乡之意,欲早日出战破赵军而得胜归家也。”

王龁的话暴露了秦国军队此刻所面临的隐忧,那就是今年已经是秦国大军在韩国境内征战的第五个年头了,而且目前看上去这场战争仍然看不到尽头。此刻厌战的情绪已经悄然在秦军的内部蔓延,甚至已经到了王龁不得不禀告主帅白起的地步。

白起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厌战者,多否?”

王龁道:“不多,但亦不少矣。”

白起道:“可有为将者参与其中?”

王龁又是一阵犹豫,随后道:“裨将郑安平意欲出战久矣。”

虽然王龁说的是“意欲出战”,但无论是王龁还是白起都很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厌战者正是最想要尽快结束战斗的人。

白起点了点头,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物事,在王龁的面前高高举起:“王龁,尔可识得此为何物?”

王龁定睛一看,发现这是一个小巧而又精致、约莫只有三指大小的黑虎铜像,只不过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这黑虎铜像其实是由左右两个整齐对称的部分合成的,合起来之后严丝合缝浑然天成,没有任何空隙。

王龁当然识得这是什么东西,因为这东西他也曾经拥有过一段时间。

这黑虎铜像,便是秦国最高军事权力的象征——虎符!

在一般的情况下,虎符会被分成两半,一般掌握在国君的手中,另外一半则掌握的国家最高军事长官的手中。

在王龁出征的时候,秦王稷将左边的半边虎符交给了王龁,作为王龁大军主帅的证明。而就在前不久,白起则带来这右半边虎符,从而正式接替了王龁的主帅之位。

只要拥有这枚如今左右合一的虎符在手,白起就能够任意的调动秦国的部队,并且对任何秦国的将士都拥有着生杀大权!

王龁再度行了一礼,这一次却不是朝着白起,而是朝着白起手中的虎符。

“末将王龁听令!”

虎符既出,自然便是要有所命令。

白起沉声道:“尉裨将王龁,吾命你于搜寻散布谣言者,凡军中提及出战与归家者,尽杀之,悬其人首级于营门之上!裨将郑安平妄言军事,杖责一百,贬为校尉,以儆效尤!”

王龁闻言身体不由自主的就是一震,很显然,这位武安君是要大开杀戒了。

要知道军中思乡者,又何止成千上万?白起这一声令下,至少也要有上千人的人头落地,甚至可能更多。

王龁虽然也是秦将,但是却打心底不认同白起这种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做法。

只不过···王龁又能做什么呢?

王龁在心中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随后将面容一肃,说出来的话也是斩钉截铁。

“末将遵令!”

看着王龁离开帅帐的身影,白起的嘴角微微扯动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

“为将者竟如此心慈手软,又如何能成大事?应候和大王竟想用此黄口小儿取吾而代之,简直——可笑!”

在说完了这句话之后,白起再度低下了头,聚精会神的注视起面前的地图来,就好像刚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对于白起这样的杀神来说,只不过区区几百上千颗人头而已,又算得了什么事呢?

第三十一章 后宫

邯郸,宫城。

“父王,父王!”一名头上扎着小辫子、看上去年纪不过三四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举着一朵刚刚从花丛中摘出来的鲜花蹦到了赵丹的面前,用极为稚嫩的童音道:“父王,你看这花多好看呀!”

是的,你没有猜错,“那个赵丹”留给赵丹的并不是只有赵恒和赵偃两个儿子而已。

其实赵丹还有三个女儿,其中最小的便是赵丹面前的这位由赵王后所生的公主,名唤赵伊。

这赵伊的名字出处,乃是来自《诗经·蒹葭》之中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小公主赵伊倒确实也没有辜负这句话,整个人看上去粉妆玉琢极为可爱,绝对是实打实的美人胚子。

赵丹微微一笑,伸手亲昵的捏了捏赵伊的小脸:“这鲜花虽美,却是没有寡人的伊儿好看哪。”

赵伊嘻嘻一笑,整个人顺势扑进了赵丹的怀中:“父王,抱抱!”

一父一女顿时笑闹成了一团。

在花园之中当然不止这么些人,一名身着华贵衣裳的年轻贵妇在众多宫女的簇拥下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面前自家的夫君和女儿。

这位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比起赵丹来说还要年轻一些的贵妇,便是赵国的王后了。

这位赵国的王后名叫韩婉,是韩国的公主,当今韩国国君韩王然同父异母的妹妹,为人也是人如其名,非常的温婉娴静。

这位王后已经嫁给赵丹差不多十年了,这些年来她把赵王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可以说是一个比较不错的贤内助。

赵丹和自己的小女儿笑闹了一会,就抱着还在不停挣扎的赵伊走到了赵王后的面前。

王后见赵丹走来,便微笑着朝着赵丹施了一礼:“臣妾见过大王。”

赵丹将赵伊放下,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笑道:“且自己玩去,父王有话和你母后要说。”

一旁自然有着宫人将赵伊接手,带到一边玩去了。

赵丹看着赵伊跟着宫人而去,脸上也是充满了笑容,老实说在这几名孩子之中,赵丹最喜欢的还真就是这个年纪最小的赵伊。

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嘛。

等到赵伊离开之后,赵丹看了面前的王后一眼,微笑道:“王后,可愿与寡人一同赏花?”

王后闻言笑道:“臣妾求之不得。”

两人在花园之中并肩而行,随行的宫人们见两位主子有话要说,自然也没有靠前,而是远远的跟在后面。

赵丹看着身边这名年轻的丽人,心中也是有些感慨。

虽然已经成亲十年,但是这名赵国王后也不过刚刚二十六岁罢了,仍然是处在女人最美丽的年纪。她身材高挑,肤色白皙,一双秒目顾盼之间极为有神,神情温柔而婉约,一举一动端庄而贤淑,正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结婚对象。

在还没有穿越之前,赵丹经常去的某个论坛之中对于女性有着一套打分标准,分别是“女活白富美,音智胸腰腿。”十个字一字一分,加起来便是满分十分。

以这个标准来看的话,这名赵国王后的分数足可以达到——九分!距离满分也不过一步之遥。

要知道在赵丹经常去的那个论坛里,被誉为“两大女神”的志玲姐姐和圆圆姐姐,其实也不过才七分而已呢。

所以相比于这一堆突然冒出来的儿女,更能够让赵丹适应穿越之后新角色的,其实还是这位美丽的王后···

没办法,谁叫这是一个看颜值的世界呢?

回想起昨夜在凤台之中两人的一夜缠绵,赵丹的心中就是一阵火热,某个不可说的地方突然就出现了某种不可说的反应,顺带着连看着王后的目光也变得火热了起来。

王后显然感受到了赵丹那邪恶的目光,俏脸下意识就是一红,轻声道:“不知大王要和臣妾说的,乃是何事?”

赵丹这才回过神来,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掩饰了一下尴尬,这才干笑道:“那个···王后,是这样的,寡人昨天带去你那里的桌椅,你可都试过了?”

没错,赵丹在穿越了半个多月之后,终于对于这种跪坐的方式忍无可忍了。所以赵丹一声令下,赵国的工匠们立刻就依照赵丹交付下来的图纸,造出了桌椅。

桌子是很简单的四方桌,椅子也是很简单的太师椅,这种几乎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东西,只要有了图纸,那还真就是分分钟造出来了。

赵丹之所以造出这些东西,理由其实是很简单的。

龙椅!

我好歹也是一国国君,明显要有一张气势非凡的龙椅,然后坐在上面看着臣子们对我下跪山呼万岁,这才叫威风嘛。

现在这种大家都是跪坐的姿势,臣跪君君也跪臣,怎么体现出我这个国君的威风?

我赵丹这么吊的人,怎么能和别人相提并论?简直了。

就是出于这么朴素的理由,赵丹就把椅子做出来了,既然有了椅子,那么配套的桌子自然也得一起弄出来,毕竟桌椅不分家嘛。

在制造出桌椅之后,赵丹不但在自己的龙台这边弄了一套,而且还让人在昨天给王后所居住的凤台也送去一套,其他夫人也各自送去一套。

王后听到赵丹问起这件事来也是一愣,随后笑道:“大王这桌椅之物,倒也颇为新奇,伊儿特别喜欢,赖在上面不肯下来呢。”

赵丹见王后神情轻松,看上去并没有排斥这桌椅的意思,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好,这桌椅之物还有诸多好处,王后切记要勤加使用才是。”

赵丹的特地叮嘱也是有理由的,毕竟在这个年代王室就是被跟风的对象,只要什么东西在王宫里面流行起来,那么很快就会在贵族圈之中流行,再接着就到商人的家里,再然后就会在邯郸城里全面流行,接着就是传遍全国···

所以想要让桌椅在最短的时间里被赵国人接受,那么后宫之主王后的以身作则就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办法。

王后看了赵丹一眼,虽然并不太理解赵丹的意思,但是仍然温婉的笑道:“臣妾遵命。”

就在这个时候,宦者令繆贤突然出现在了赵丹和王后的面前:“繆贤见过大王,王后。”

赵丹看了一眼繆贤:“繆卿可是有事?”

虽然繆贤是个太监,但是作为服侍了两代赵王几十年的老人,赵丹对于他还是比较敬重的,说话也相当客气。

别的不说,单就繆贤为赵国推荐了蔺相如这么一位大才,那就值得赵丹对繆贤的客气和敬重。

而且以繆贤的经验阅历,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是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冒出来的。

繆贤也不说话,只是恭恭敬敬的递上了一张帛纸。

赵丹接过了这张帛纸,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然后脸色突然变得十分的古怪。

赵王后在一旁察言观色,此刻便温声道:“想来大王必有要事,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等等。”赵丹叫住了王后,有些哭笑不得的揉了揉太阳穴:“唉,此事该怎么说呢···罢了,王后且随寡人在此稍等便知。”

说完之后赵丹对着繆贤一挥手:“去,把人带来吧。”

繆贤点了点头,又特地对着王后施了一礼,然后才退了下去。

大约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繆贤又带着两个人来到了赵丹和王后的面前。

这两人为首的是一名男子,只见这名男子躬身行礼:“臣吕不韦见过大王,见过王后。”

“嗯。”赵丹点了点头,脸色并不算太好看:“吕卿,你不去交待寡人安排与你之事,跑来王宫却是为何啊?”

吕不韦恭恭敬敬的说道:“回大王,臣有一郭氏舞姬,愿进献于大王,供大王一乐。”

说完吕不韦便朝着身后那女子道:“还不快来见过大王!”

吕不韦话音一落,他身后那名身材曼妙,容颜俏丽但脸上却带着几分紧张神色的女子便盈盈走上前来,朝着赵丹行礼:“郭氏见过大王,见过王后。”

赵丹心中此刻心中吐槽不已,这吕不韦脑子在想什么呢,不好好办事也就算了,怎么还跑来送女人了?老子可是堂堂赵王,缺你这么一个舞姬吗?你就是送点钱啊宝贝什么的我都还能高兴点呢,这让我帮你接盘算个什么破事?

所以赵丹的语气更加不善了:“吕卿莫不是以为寡人身为赵王,身边竟然连女人都缺不成?”

这种不善的语气任谁都能够听得出来,吕不韦如此精明之人自然更不可能听不出来,因此吕不韦这一下就有点心慌了,知道自己这一次马屁好像是拍在马腿上了。

吕不韦满头大汗的解释道:“是这样的大王,臣见大王前两日向臣问起此女,所以臣···”

“等等!”赵丹突然打断了吕不韦的话:“你刚才说,这郭姬便是寡人前两天向你问起的赵姬?”

“没错。”吕不韦点头道:“此女出自郭氏,但乃赵人,所以臣将其称为赵姬。”

这一下轮到赵丹呆住了。

为什么赵丹会呆住呢?原因非常非常的简单。

因为如果依照历史的走向,这个赵姬应该会在这段时间被吕不韦送给赵异人,然后接下来她会怀孕,再接下来她会在明年生下一个名叫赵政的男孩。

这个名叫赵政的男孩,当然就是未来的秦始皇!

这赵姬就是秦始皇的亲妈啊!

这就是为什么赵丹以国君之尊,都要特地去询问吕不韦的一个小妾到底有没有怀孕,并且叮嘱吕不韦一定不要把这个赵姬送给赵异人的原因。

如果赵姬没有被送给赵异人,并且怀上赵异人孩子的话,那么秦始皇赵政就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

这个世界没有了秦始皇,那对于赵丹来说,绝对是一件彻头彻尾的大好事!

但让赵丹无比意外的是,这个吕不韦竟然会错了意,他确实没有把赵姬送给赵异人,反而把赵姬送到了赵丹的面前。

这岂不是说如果赵丹答应下来的话,就有机会把秦始皇的母亲给——纳入后宫?!

第三十二章 赵姬

老实说,这个赵姬的身材和长相是相当不错的,今天这赵姬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穿的是一套短袖窄裤的胡服,要胸有胸要腿有腿,堪称完美身材。

在加上这张小脸上的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小嘴小瑶鼻,简直就是女人见了想流泪,男人见了想犯罪啊。

如果说赵王后属于端庄贤淑的女神型美女,那么这个赵姬就属于那种祸国殃民的尤物型美女。

即便是这么低头站在那里,都让人有一种我见犹怜、情不自禁的想要把她抱在怀中细细呵护的感觉。

这勾人的小妖精!

看到这名赵姬,赵丹的心中也不由得感慨,难怪历史上吕不韦即便是在当上了秦国相国之后仍然对这位已经是太后的旧情人念念不忘,甚至瞒着秦始皇搞那偷情之事,确实是这赵姬的美貌摆在这里,你不得不服啊。

大长腿,小细腰,胸有波涛臀也翘,叫我怎么忘得了?

于是问题就来了,这个赵姬,到底收,还是不收呢?

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说,如此一个美女摆在面前,那当然是要收的。毕竟在这个时代除了正妻之外,其他的所有姬妾其实连“人”都算不上,就是一件玩物罢了。说送人就送人说收就收,确实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再说了,我赵丹好歹也是个大王,开个后宫怎么了?什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那不是想有就有,谁能挡我?

但是从一个穿越者的角度来说,面前这位可是秦始皇的老妈···好吧虽然现在赵姬还没有生、而且应该这辈子是不可能生出秦始皇了,但是赵丹还是感觉有点怪怪的,这种微妙的违和感···

赵丹陷入了沉吟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站在赵丹旁边的赵王后突然开口道:“大王,臣妾以为此女颇有姿色,倒也是侍奉大王的不错人选,不如就收入宫中吧。”

赵国的后宫不管怎么说也是王后的地盘,王后便是赵丹这一群大小老婆的统领,是后宫之主,在这种和女人有关的事情上还是有发言权的。

所以王后这么一说,赵丹立刻就有些动摇了。

其实把这个赵姬放在赵王宫之中也有好处,那就是无论赵异人也好吕不韦也罢他们都不可能再接触到赵姬,那么别管秦始皇的真正亲爹到底是谁,反正就百分之百的不会被生出来了。

这不费吹灰之力就消灭一个未来大敌,似乎很不错啊。

而且吕不韦毕竟也是赵丹比较看重的大臣或者说是棋子,想要安吕不韦的心,收下这个赵姬当然就是最好的选择。

种种考量之下,收下赵姬似乎也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但是收下归收下,夫人(也就是妃子)的地位是肯定不能给的,不然以赵姬历史上的名声,还指不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所以赵丹便道:“既然王后开口,那么此女寡人就收下了,便让此女随侍于皇后身边吧。”

赵丹这一开口,其他人自无意见,尤其是吕不韦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既然一切都定下来了,王后就带着赵姬离去了。从今天起,邯郸城之中少了一名尤物歌姬,赵王后的身边多了一名年轻宫女。

在解决完赵姬这件事情之后,赵丹又安抚了几句吕不韦,然后顺便从吕不韦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真相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赵异人的确是找了吕不韦,也确实是开口要求吕不韦把赵姬送给他。

这让吕不韦很为难,毕竟赵丹有命在先,所以把赵姬送给赵异人显然是万万不行的,今晚送完估计明天吕不韦就要掉脑袋了。

可得罪赵异人也不行啊,毕竟吕不韦的计划还指望着赵异人去进行呢。

只能说吕不韦毕竟不愧是吕不韦,这眼珠一转之下立刻就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点子。

于是吕不韦就和赵异人说了:“公孙有所不知,此女吾欲献于赵王。赵王若得此女必喜爱之,亦听信之。若因此得赵国相助,你我大事必可成矣。”

赵异人这么一听,也觉得挺有道理。毕竟对于赵异人来说,秦国的王位才是最重要的,像赵姬这样的美貌歌姬等到登上了秦国王位那不是一抓一大把?

所以虽然心中不舍,但是赵异人最终还是同意了吕不韦的做法。

再然后吕不韦就把这个赵姬给送到赵王宫来了。

赵丹在听完之后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这吕不韦果然是够鸡贼的,竟然用这种办法解决了问题。

不过既然问题解决了,而且总的来说结果都还不错,所以赵丹也没有去责怪吕不韦,而是将对方勉励了几句,顺便又给了点赏赐然后就把吕不韦给打发走了。

虽然赵丹知道吕不韦此人身怀大才,但是在目前并不能够确认吕不韦已经彻底倒向自己的情况下,赵丹并不打算在吕不韦的身上花费太多的时间,至少现在不会。

只有等到吕不韦确实能够把那天他在赵丹和平阳君赵豹面前说出来的宏伟计划实现,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和对赵丹的忠诚之后,赵丹才会考虑启用吕不韦到比较重要的位置。

在打发走了吕不韦之后,赵丹把宦者令繆贤给留了下来。

“繆卿,寡人有一重任欲托付于卿,繆卿可为寡人分忧否?”

缪贤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为大王分忧,臣之幸也!”

赵丹看着面前这位已经是满头白发的宦者令,心中也是有些感慨。

像缪贤这样几十年如一日服侍赵国两代君王、忠心耿耿的老臣,才是值得信赖的对象啊。

于是赵丹也不废话,直入主题。

“繆卿,寡人听闻你府上多有奇人义士,可有心思活泛,消息灵通之人?”

在这个时代,大人物们很喜欢养门客,也就是所谓的“养士”,而士人们也喜欢投奔大人物来给自己找个出路。别看繆贤只是个宦者令(大内总管),但是繆贤深得两代赵王信重,所以投奔在繆贤府上当门客的士人也有不少。

而在繆贤府上的门客之中,最出名的莫过于当今的赵国上卿蔺相如了,蔺相如正是被繆贤推荐给赵丹老爹赵惠文王,然后才有了蔺相如带着和氏璧出使秦国那个“完璧归赵”的故事。

在那之后,前来投奔繆贤的士人们就更多了,毕竟有了蔺相如这珠玉在前,谁不想当第二个蔺相如呢?

所以现在繆贤的府上还真就是人才济济,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人都有。

因此繆贤在听到赵丹问话之后便恭声答道:“回大王,臣府上确有那么几个还算机灵之人。”

“很好。”赵丹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繆贤道:“寡人欲成立两个新机构,其一名为监察卫,职责便是为寡人暗中监察天下百官,查民生之疾苦。其二名为胡衣卫,职责为潜伏敌国之中,知敌国之要事,离间敌国君臣。这建立监察卫与胡衣卫之事,便由你亲自来负责吧。”

“监察卫、胡衣卫?”繆贤闻言顿时有些愣住了。

“没错。”赵丹十分严肃的点头:“此事事关重大,繆卿务必要亲自操办,不可等闲视之!”

所谓的监察卫,实际上就是类似于明朝的东厂锦衣卫这种对内的特务组织,主要负责的是暗中监视文武百官,体察各地民意,作为赵丹的耳目。

而另外一个机构胡衣卫,则是赵国对外的间谍组织,这个胡衣卫负责的就是对外方面,将来的发展模板主要是向后世各大特务组织看齐,比如说美帝的cia,毛子的克格勃,以及以色列的摩萨德。

是的,在穿越了这么多天之后,赵丹终于要在这片战国大地上,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特务组织了。

第三十三章 监察卫

赵丹突然抛出来的这个议题显然让繆贤有些愣住了,过了好几秒钟之后才反应了过来。

在反应过来之后,这位忠心耿耿的宦者令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反对。

“大王,监察卫之事,万万不可啊!”繆贤一张老脸急得微微发红,对着赵丹道:“国人暴动之事,岂可忘乎?大王万不可再行厉王之事也!”

“国人暴动?”赵丹也楞了一下,随后很快就想起了繆贤说的是什么事情了。

国人暴动,是周朝还没有从镐京迁到洛邑,也就是史书上所说的“西周”时发生的事情。

在当时由于社会的发展,原本周朝开国时所建立起来的土地所有制——井田制开始出现了问题,用高中政治课本的一句话说就是“生产关系已经适应不了日益进步的生产力的需要。”

随着周朝人口的增多,依靠井田制分出来的田已经不能养活农民了,于是农民们便在政府分下来的公田之外,又偷偷开垦了大量的私田。

到了后来,由于人口越来越多,甚至连开垦私田都已经不能养活自己了,所以周朝人不得不进入山林湖泽之中打猎捕鱼,以获得更多的食物来源。

可周朝中央政府的收入靠的却是公田,无论是开垦私田也好,打猎捕鱼也好,这都对于中央政府的财政收入没有一毛钱的增加,相反还因此而破坏了原本的井田制。

当井田制遭到了破坏之后,周朝中央政府的税收也随之大为下降,也就是没钱了。可没钱怎么维持政府机构的运转?所以周朝的统治自然就出现了危机。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时的国君周厉王决定进行改革。这位周厉王启用一个名叫荣夷公的贵族作为卿士(相当于太师、相国的官职),让这位荣夷公来主持改革。

但很显然周厉王和荣夷公这一对君臣并没有搞清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在哪,他们的改革也完全走错了路子。

在周厉王的支持下,荣夷公发布了“专利”政策,宣布山林湖泽均为国有,私人不能进入其中打猎捕鱼,违者治罪。

在周厉王和荣夷公想来,既然人们都不能打猎捕鱼了,那么应该就能乖乖的回归井田,这样井田制就能够再度恢复正常,国家的税收也就可以重回正轨了。

但周厉王和荣夷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大家就是因为种田活不下去了、会饿死人了,所以没办法才去打猎捕鱼的,现在你不给我们打猎捕鱼反而让我们回去种田,这和让我们去死有什么区别?

于是周朝国民对此怨声载道,不少有见识的大臣也纷纷表示不满。

但周厉王不但对此置若罔闻,反而建立了一个叫“卫巫”的秘密机构去监视人们,只要谁对周厉王的专利政策有怨言的,不管是大臣还是平民都直接抓起来杀掉。

这种暴力恐怖政策让周人一个个都噤若寒蝉,甚至到了走在路上都不敢相互说话,只能用目光相互示意的地步。

但是这种政策显然是不可能长久的维持下去的,过了几年之后,忍无可忍的周朝人终于发动了起义推翻了周厉王的统治,这就是所谓的“国人暴动”了。

繆贤之所以用国人暴动这件事情来劝说赵丹,意思就是想说周厉王当年就是因为建立秘密组织去监视人们的行动和言论,所以才导致民怨沸腾达到了顶峰,最终周厉王也因此而被推翻。

大王(赵丹)你现在想要建立这个监察卫去监视人们,这不是走了周厉王的老路吗?如此一来的话你的统治恐怕也难保啊。

赵丹在搞清楚繆贤的意思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单从繆贤刚刚的这一番话就能够看得出来,这位老臣是真心在为赵丹和赵国着想,甚至不惜冒着触怒赵丹的风险,直言反对赵丹的决定。

只不过嘛···

赵丹伸出了手,拍了一下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肩膀。

“繆卿多虑也。”

赵丹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喉咙,正色朝着繆贤说道:“昔召公曾谏于周厉王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厉王不听,所以有国人暴动也。既有厉王之教训在前,寡人又岂能重蹈其覆辙焉?此监察卫者,非卫巫等监谤者也,乃是为寡人监督百官,体察民情之用也。至于刑罚诸事,自有司寇所属负责,监察卫并不参与其中。”

“监督百官,体察民情?”繆贤细细的品味着这两句话,原本紧锁的眉头微微有舒展开来的趋势。

如果监察卫负责的是这些事务的话,似乎也并不算过分。

而且赵丹也说了,像决定刑罚这种事情,仍然是由赵国原本的法律系统司寇一系来决定,那么这监察卫确实就和周厉王那个一言不合就抓人砍头的“卫巫”组织完全不同了。

但想了一想,繆贤又有些疑惑:“大王,臣尚有事不明。若论监督百官,亦有中尉虞信为之,又何须置此监察卫?”

作为赵国重臣之一,虞信所出任的中尉这个官职属于“选练使贤,任官使能。”相当于后世的吏部尚书,本身就具有根据百官的表现而升职或者免职的权限,也就是监督权。

因此繆贤的意思是既然都有中尉了,那大王你还弄一个监察卫出来,好像有点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啊。

赵丹微微一笑,道:“繆卿此言谬矣。中尉者,官也。官官相护,乃世之常态也。虞卿为中尉,吾自信之。若他日奸臣窃此中尉之位,欺上瞒下,则赵国危矣!监察卫者,便是寡人为解此危局而立也。日后中尉可为寡人明察,监察卫可为寡人暗访,如此一明一暗相辅相成,寡人便无忧矣!”

赵丹的这番话,说的就是他设立监察卫的初衷。

和这个监察卫类似的机构,华夏各朝代有着太多太多了。比如说秦朝的尉缭,汉朝的绣衣使者,唐朝的丽竞门,宋朝的皇城司,明朝的锦衣卫、东厂,清朝的粘杆处(血滴子),等等等等。

为什么如此多的朝代,都不约而同的设立了这么一个名称不同,但性质基本相同的、直属于皇帝的秘密对内特务机构呢,难道是皇帝们都吃饱了没事干?

根本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为了防止“官官相护”。

要知道负责监察官员的吏部本身也是官员阶层的一员,让吏部去监察官员,实际上就等于是官员阶层自己监督自己,这可能不黑幕吗?又当运动员又当裁判,这可能不吹黑哨吗?

这就是所谓的官官相护了。

官官相护的出现,通常必定伴随着大规模的腐败,而大规模的腐败又必定导致民不聊生,然后皇帝们就会面临统治危机了,这国家就有被农民起义搞到灭亡的危险了。

所以皇帝们的手里必须有一支力量来制衡和威慑官员阶层,来清除官员阶层之中的腐败者,来避免官员们肆无忌惮沆瀣一气的欺上瞒下,来让皇帝有一个能够直接体察民情的渠道。

缺少了监察卫这种机构的下场是什么呢?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在官员士大夫阶层的忽悠下杀了魏忠贤,废除了锦衣卫和东厂。然后明朝的士大夫官员们失去了威慑,开始肆无忌惮的当起国家的蛀虫,仅仅用了十几年就把偌大一个明朝玩崩了。

崇祯杀魏忠贤本身并没有问题,换一个自己的亲信上位就是了,可废除东厂和锦衣卫,绝对是崇祯干的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正所谓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既然有了这么多朝代的经验和教训,对于赵丹来说监察卫的设立就是势在必行。

再加上这种机构本身也是需要一定的发展时间,不是赵丹一张嘴然后监察卫们就可以五湖四海无所不在的,因此监察卫这个机构当然是越早设立越好。

繆贤在听完了赵丹的解释,终于完全明白了过来,心悦诚服的点头称赞道:“大王果然高见,臣不如也。请大王放心,臣必竭尽所能,为大王建此监察卫、胡衣卫!”

繆贤纠结的其实就是这个对内的监察卫,至于对外的胡衣卫,繆贤是能够理解的。毕竟这年头哪个国家没几个间谍?胡衣卫只不过是把赵国对外的间谍们正式的搞一个机构整合起来罢了,这其实也是应该的事情。

前面也说了,繆贤本人是忠于赵丹这个国君的,一开始的反对也是因为觉得这对赵丹的统治不利。但此刻在听到赵丹解释之后,繆贤发现监察卫的设立不但无害而且有利,那么繆贤对于做这件事情自然就是全力支持了。

于是缪贤再无异议,很快告退离去了。

看着缪贤远去的身影,赵丹心中也是比较高兴的。之所以赵丹要这么大费唇舌的说服繆贤,其实是因为缪贤是赵丹心中负责筹建这两个组织的最好人选。有了繆贤的全力配合,监察卫和胡衣卫应该可以很快走上正轨了。

为什么说繆贤是最好的人选呢?首先繆贤的能力足够,威望足够,然后他手下也有足够的人手(门客)来做这些事情。

当然了,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繆贤的职位——宦者令(大内总管)。

能当上大内总管的人,当然就只有一种人——太监。

像这种直属于皇帝的强力情报机构,当然只有让没有传宗接代能力的太监来作为首领,才是最让人放心的。

第三十四章 信陵君

魏国都城,大梁。

这是一座极为年轻的都城,自公元前361年魏惠王迁都大梁起,至今不过刚刚过去了一百年。

大梁这个城市名字听起来似乎有些陌生,但是如果说到这座城市后来改过的诸多名字,比如说“陈留”“汴京”或者“开封”的时候,想必很多人就会非常熟悉了。

如果你在大梁城之中找一个魏国老贵族,让他描述一番魏国当年的牛逼光景,那么这个魏国老贵族绝对能够和你说个三天三夜不带停的。

作为战国年代的第一个霸主之国,当年的魏国那是灰常牛皮哄哄的存在,可以说是拳打关中小秦国,脚踢东方大齐国,南拒江淮楚蛮子,北吞中山诸狄戎,站在中原一跺脚:“不服的站出来!”几十上百个诸侯国,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那时候的魏国,绝对是战国诸雄之中一等一的扛把子,大哥大。甚至连周朝的所谓天子都要在魏王的光辉下瑟瑟发抖,祈求魏国大王的庇护。

但那都已经是过去了。

等到这位老贵族给你缅怀完这段光辉的历史之后,你就可以告诉他,现在你魏国只不过是一个在秦国兵锋面前瑟瑟发抖的国家,全盛时期的国土到如今已经缩水了一半往上,就连曾经的都城安邑都落到了秦国人的手里,你还跟我在这里吹什么牛皮,装什么大气呢?

如果你真的这么说了,恭喜你,请做好被这位盛怒之下的老贵族以及附近路过的魏国人暴打一顿的准备吧。

闲话少叙,却说魏国虽然此刻已经不复之前天下无敌手的那般盛景,但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加上魏国地处中原要津,用张仪的话说就是“地四平,诸侯四通辐凑,无名山大川之限。”大梁城周围水网密布航运发达,无论前往任何一个国家都极为方便,所以这座四通八达的城市,如今仍然是极为繁华的。

正是八月初的正午,夏天的烈日高悬在天空正中央,火辣辣的阳光从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中洒落下来,将路上的行人晒得个个都是浑身冒汗。

在大梁的北门,上千名魏国仪仗兵精神抖擞一字排开,数十位魏国官员身着正装位列道路两旁,看上去似乎在等候着些什么。

而在这些仪仗的最前方是一辆华贵之极的马车,马车之上坐着一名年过而立的男子,只见这名男子宽袍大袖,风度翩翩,剑眉星目,头戴冠冕,长得十分英俊潇洒,一看上去就是那种标准的战国时代中年成功人士——而且还特么是颜值特高的那种。

这位贵族男子,便是大名鼎鼎的“战国四君子”之中最帅气、最出色、最贤明同时也是最年轻的那一位——三十六岁的信陵君魏无忌。

俗话说得好,不怕别人比你牛,就怕别人既比你牛,还比你帅。这位信陵君魏无忌,就属于那种智商站在巅峰,颜值也站在巅峰的天选之人。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信陵君还有一个非常著名的死忠脑/残粉,这个粉丝叫做刘邦,就是那个消灭了项羽,建立了汉朝的汉高祖刘邦。

作为魏国前任国君魏昭王之子,现任国君魏王圉(读鱼)的亲弟弟,信陵君魏无忌是当之无愧的魏国重臣,在魏国的地位就相当于自己的姐夫平原君赵胜在赵国的地位,都属于那种举足轻重、能够轻而易举的影响到自家国君的大人物。

司马迁在《史记·魏公子列传》之中曾经这么描写信陵君的作用:“当是时,诸侯以公子贤,多客,不敢加兵谋魏十余年。”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因为各国国君忌惮魏无忌,觉得这个人太厉害,所以包括秦国在内的战国诸雄十几年都没有发兵攻打魏国。

以一人之威名,在战国这种每年一小仗,三五年一大仗的乱世之中能保魏国十余年之安宁,魏无忌之才能可见一斑。

虽然说魏无忌并不是魏国的相邦,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很多时候比相邦的话还要更加的管用。

这样一个跺跺脚魏国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当然不会吃饱了没事干大热天中午的摆着仪仗跑来城门这里晒太阳。

魏无忌今天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乃是为了迎接一个既是魏无忌的姐夫,又是赵国的使者,还和魏无忌一样同样属于“战国四君子”一员的平原君赵胜。

炎炎夏日,空气之中到处是逼人的热浪,马车上的魏无忌坐了一会之后脸颊上也冒出了颗颗汗珠,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早已经是浑身大汗的那些魏国官员,魏无忌唤来了身边的侍从:“且去取解暑汤来,分于诸官共饮。”

解暑汤很快被取来,魏国的官员们在喝完了这一碗汤之后,体内的暑气顿时散去不少,看向魏无忌的目光之中都充满了感激,心中均想:“信陵君,不愧贤君之名!”

又过了一会,北门之外的道路上尘烟突起,一支数百人的车队从北边的大路上缓缓南来,赵国的使者车队到了。

信陵君咳嗽一声,微微挺直了身躯,吩咐道:“诸位,且随吾一同迎接平原君,莫失了礼数!”

又过了一会,赵国使者的车队到了,平原君赵胜也出现在了魏无忌的视线之中。

“信陵君!”赵胜爽朗的笑声几乎是同一时间传进了魏无忌的耳中:“多年不见,信陵君却是风采如昔,胜不如也!”

魏无忌微微一笑,朝着赵胜拱手回礼:“平原君今身为赵国相邦,掌国之权柄,乃国之重臣,无忌不如平原君矣!”

两人相视而笑,一番繁琐而又必要的外交礼节结束之后,小舅子魏无忌带着自己的姐夫赵胜,两人在诸多两国官员和侍卫的簇拥下携手进城。

在赵胜之前早有赵国的官员来打过前站定好章程,明日魏国将会召开一次大朝议,这次大朝议方才是赵胜正式觐见魏王圉之时。所以两人同车而行,并没有前往王宫,而是来到了大梁城中魏无忌的府邸。

在魏无忌的府邸之中,早已经准备好了丰盛无比的宴席,魏无忌便在这里为自己的姐夫接风洗尘。

由于两人之间的特殊关系,所以这一顿酒吃的并不像那些外交宴席那般拘谨而客套,而是颇为随意且尽兴。

酒过三巡,赵胜的脸庞之上也开始出现了明显的红晕,眼睛之中也开始有了几分迷离,说话的时候更带着几分酒气,只见他朝着上首的信陵君笑道:“无忌,吾之来意,想必你已知之。今赵国危急,还望无忌与魏国助赵国一臂之力,共御秦军于上党之外啊!”

在赵胜看来,自己的老婆可是魏无忌唯一同母的亲姐姐,赵国和魏国还是同气连枝的盟友,所以自己的这一趟出使,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然而赵胜没有想到的是,魏无忌在听到赵胜这番话之后不但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反而脸上还露出了一丝苦笑之意。

“平原君,此事···怕是颇有难度啊。”

第三十五章 魏无忌的苦衷

赵胜一听魏无忌这话,心中就是一沉,忙问道:“无忌何出此言!”

赵胜可是知道这位自己的小舅子魏无忌是魏国政坛之中十分坚定的亲赵派,向来是力主连赵抗秦的,如果连魏无忌都说这事情有些麻烦,那么这件事情就真的是非常的麻烦了。

魏无忌沉默不语,直到赵胜连番追问之后,魏无忌才挥退了左右,长叹一声:“平原君居赵国相位,位高权重,却是不知无忌之难处也!”

这位赫赫有名的信陵君魏无忌到底有何难处,以至于他在面对自家姐夫的时候都显得如此为难呢?

这件事情,还得从魏无忌的老爹,上一代魏国国君魏昭王的继承人选择说起。

魏昭王有很多儿子,但最终被魏昭王列入继承人名单的只有两个人,大儿子公子圉比较稳重,而小儿子公子无忌则更加的聪明。

在一番纠结之后,当时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魏昭王觉得魏无忌毕竟还是年幼,所以最终立大儿子公子圉为太子。在魏昭王死后公子圉继位,这就是如今的魏国国君魏王圉。

在魏王圉初继位的时候,魏国的相邦是“战国四君子”之中资历和年纪都是最老的孟尝君田文。

孟尝君田文这个人,虽然说在后世极为有名,甚至应该属于战国四君子之中在后世最为有名的一个。但是以后世的爱国主义精神来看他的话,应该可以给他一个“齐国汪精卫”的称号。

田文是齐威王之孙,齐国王族,曾经贵为齐国相邦。后因和时任齐国国君齐湣王田地不合,田文辞去齐国相位出走魏国。

由此田文对自己的堂哥齐湣王怀恨在心,在齐国灭宋引发众怒之后,时任魏国相邦的田文积极的联络了其他四国,组成了声势浩大的“五国伐齐”。

五国伐齐,军事上以燕国名将乐毅为首,而之所以五国联盟能够成立,田文在外交上也是居功至伟。

五国伐齐导致了齐国最后一次霸权的衰落,甚至齐国也差点因此而被燕国灭亡,靠着不世奇才安平君田单才复国成功。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田文本人对自家堂哥齐湣王田地的仇恨罢了。

仅凭一己之仇恨,不顾自己齐国王族的身份,不惜让自己的祖国齐国陷入四面楚歌的灭亡绝境,孟尝君田文这个“齐国汪精卫”的称号,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猜忌心很重的魏国新任国君魏王圉显然是非常不放心的。

你田文发起疯来连自己的堂哥都要杀,自己的祖国都要灭,那哪天我魏王圉让你不高兴了,你田文是不是也要这么弄我魏国一次?

于是为了限制当时还是魏国相邦的田文,魏王圉左思右想,决定把自己的弟弟魏无忌扶持起来。

于是魏王圉便把魏无忌封为信陵君,同时对魏无忌大加重用,让魏无忌去和田文争权。

当时不过刚刚成年的魏无忌没有辜负自己哥哥的期望,他凭借着自己的出色才能短短几年就成功的在魏国政坛站稳了脚跟,发展了一大批大臣作为自己的势力,最终成功的扳倒了田文,迫使田文交出了魏国相印,回到了封地。

回到封地之后的田文不久郁郁死去,在田文死后,齐魏两国立刻联手出兵夷平了田文的封地,将田文的家人满门抄斩,这位齐国汪精卫也算是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照理说事情发展到这里,大魔头孟尝君也被扳倒了,那么接下来应该就是兄友弟恭,魏国君臣上下励精图治,让魏国再度崛起的美好结局了吧?

然而并没有。

在田文还把持着魏国大权的时候,由于有着共同的敌人,魏王圉对魏无忌是非常信任的,可等到田文死后,魏王圉的疑心病就又犯了。

如果魏王圉足够信任自己的这个弟弟,那么魏王圉和魏无忌之间很可能就像赵惠文王和平原君赵胜这对兄弟一样,君臣相知相信成为一段佳话,只可惜魏王圉并没有。

由于田文被扳倒,那些原本依附于田文的家伙纷纷改头换面投奔了信陵君魏无忌,魏无忌无论是声望还是权力瞬间就上了一个大台阶,虽然并没有被封为相邦,但实际上的权力比起相邦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在魏王圉的心中,自己的这个弟弟魏无忌就变成了第二个田文,变成了又一个需要被打压的对象。

接下来的这些年里,魏无忌的日子就过得非常的不痛快了。国君的不信任让这位信陵君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原本属于他的许多权力(比如说兵权)也被收回,整个魏国政坛之中魏无忌一派的大臣也不断被清除,如今至少有一半的魏国大臣是魏无忌的政敌。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魏无忌再如何想要连赵抗秦,但是由于有着魏王的猜忌和诸政敌的反对,这件事情其实都是非常难办的。

其实在长平之战开始的时候,事情还没有这么糟糕。魏无忌凭借着自己的影响力和魏赵两国之间的盟约,一度说动了魏王圉,让魏王圉打算派出大将军晋鄙率军援赵。

但魏无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晋鄙准备发兵的时候秦国方面传来了消息,赵国国君赵王丹派郑朱为议和使者,已经抵达了咸阳!

在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魏国君臣上下瞬间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

你赵国特么的都要和秦国议和了,你还来找我魏国搬救兵?当我魏国人是傻X是不是,当我魏国人好耍是不是?

于是愤怒的魏国君臣立刻形成了决议,救赵?我魏国出一个兵救你赵国都算我输!

魏无忌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挺无语的,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猪队友吧。

这就是为何后来赵丹派人来借粮的时候,魏国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的缘故了。

总之在这样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之后,魏国君臣上下对于救赵国这件事情已经是非常抵触的了。

如果不是魏无忌的死命进谏,可能魏王圉此刻已经撕破和赵国之间的盟约,甚至都要准备趁火打劫进军赵国了。

魏无忌说到这里,有些无奈的摊开了双手,对着赵胜道:“平原君,以你之见,此局该当何解?”

这句话问出来,赵胜也被问住了。

赵胜也算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一个人,知道自己论才能是比不上魏无忌的。

所以这一次来魏国赵胜心中的主意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紧紧的抱住自家小舅子信陵君魏无忌的这个大腿,让小舅子去冲锋陷阵,自己在后面摇旗呐喊就是了。

毕竟赵胜的正妻可是魏无忌一母所生的亲姐姐,姐弟之间的感情非常的好,赵胜相信魏无忌这个小舅子在这种关键时刻是不会掉链子更不会坑自己的。

可现在魏无忌都直说这事难办了,那还能怎么办?

赵胜呆了半晌,最后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苦笑。

“既如此,且待吾明日面见魏王,再与他好生分说一番吧。”

第三十六章 平原君说魏王(1)

翌日清晨,载着平原君的马车在魏国士兵的护卫下,缓缓的驶入了大梁宫城。

作为三家分晋时最强大的诸侯,魏国向来以晋国继承者自居。而晋国乃是姬姓周朝公族,以火德立国崇尚红色,因此魏国自然也尚红,在魏国宫城之中处处可见红砖红瓦,红殿红墙,堪称红色的世界。

但这所谓的晋国继承人其实是非常扯淡的说法,毕竟在整个天下其他诸侯国看来,这晋国根本就是被你韩赵魏三家篡夺的,你魏国有什么资格号称晋国继承人?

魏国的这种行为就和当年欧洲日耳曼诸蛮子入侵西罗马帝国,把西罗马帝国灭掉后自己成立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神圣罗马帝国”,然后自号罗马继承人一样扯淡。

当然了,这个世界毕竟谁拳头强谁是老大,鉴于战国初期魏国在李悝变法之后成为战国第一扛把子的事实,诸侯国们虽然看不惯魏国的行径,但这种看不惯也就仅限于看不惯而已了,魏国的红色也就一直至今。

在这一片红色的宫殿群所组成的魏国宫城的最中央处有一座一十八米的高台,高台共有一百二十三级台阶,在高台之上建着一座富丽堂皇的红色宫殿,这便是魏国大朝议的举办地——梁宫。

平原君赵胜一袭正装,面色严肃的走下马车,在迎接的魏国官员的陪同下,走入了梁宫之中。

大朝议乃是商议国家大事的场合,因此此刻的梁宫之中整整齐齐坐着两排大臣,就在赵胜走进来的时候,无数目光瞬间就齐刷刷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过作为赵国的相邦,这点场面对于赵胜来说自然不是问题,只见他不急不忙的走上前去,朝着最中央上首的那人就是一礼:“赵臣赵胜,见过大王!”

这便是魏国当今的国君魏王圉了,这魏王圉比起自己的弟弟平原君要大了不少,如今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虽然面目上的确也有几分和信陵君的相似之处,但是整个人的神情却显得比较阴鸷,面色也有些苍白,看上去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正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句话在魏王圉和信陵君魏无忌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验证,一个纯路人另外一个却是大帅哥。

看着魏王圉的这副模样,赵胜的心中就有些好笑。纵欲过度对于一名君王来说其实并不是问题,但问题是这魏王圉纵欲过度的对象并不是魏国王宫之中的夫人们,而是一个男人。

对,男人。

这个魏王圉的男宠,就是被封为魏国龙阳君的高基。

“龙阳之好”这个成语便是由此而来。

魏王圉当然不知道赵胜心里满满的吐槽,这位登基已经十几年的魏国国君平静的朝着赵胜点了点头:“平原君,请坐。”

赵胜直起身来,走到一旁的座位坐了下来。

赵胜落座之后,立刻便有一名负责外交的魏国大臣开口问道:“不知平原君此来,所为何事?”

赵胜为何而来,魏国君臣当然知道得清清楚楚,这句话其实就是一句外交辞令,真正的意思是赵胜你可以开始了。

赵胜身体微微一直,到了这个时候,作为赵国相邦的他,无论心中有没有把握,都必须迎难而上了。

于是赵胜咳嗽一声,开口道:“今胜至大梁,实为长平之战也。夫秦者,虎狼之国也,贪戾好利无信,不识礼义德行,此天下之所识也。魏之河西故地,安邑旧都,均陷于秦,足见秦之患于魏也。”

“今秦攻上党,吾王令廉颇出兵而拒之于长平,秦倾国之军集于长平,无暇他顾,正是魏复仇之良机也!若魏出一军自后包抄秦人,则秦军必败无疑,河西光复之日便尽在眼前矣!”

赵胜的这番话意思就是说,秦国这个国家是好像猛虎饿狼一样贪得无厌的,不顾礼义廉耻的,这是天下的共识。

而具体到魏国来说的话,你们魏国的河西之地就被秦国夺走了,甚至连魏国的旧国都安邑都沦陷了,由此可见秦国对魏国的祸害所在。

但现在好了,秦国人因为要争夺上党,所以把全国的部队都集中在了长平和我们赵国的廉颇对峙,你们只要这个时候出兵抄了秦国人的后路,那么秦国人就必败无疑。秦国一败,那你们魏国收复国土的时间自然也就到啦!

不得不说,赵胜再怎么也是赵国的相邦,手下又养着那么多的门客,能够为他出谋划策的确实还是有那么几个人的,所以他的这番话也确实说到了点上。

无论是对于任何一个有着爱国之心的魏国人来说,河西之地和旧都安邑的失陷都绝对是奇耻大辱,因为那正是魏国由盛转衰的开端。

正是因为在东边的齐国和西边秦国的打击下,魏国才从当年的战国扛把子变成了现在的二流国家,现在甚至连以前的三晋小弟赵国都不如了。

这种落差就好像从前苏联变成了俄罗斯,就算已经过了好几十甚至近百年,魏国人也并没有忘记当年的荣光。

虽然说齐国鬼才军师孙膑一手导演的桂陵之战和马陵之战才是彻底踩翻霸主魏国的决定性战役,但是在魏国人的心中,秦国其实却还比齐国更加的可恨。

因为齐国欠魏国的,都已经被魏国趁着五国伐齐的时候讨回来了,甚至仔细算算账魏国还赚了一些。但是秦国从魏国手里夺走的,却一点都没有拿回来。

要知道秦国从魏国手里夺走的,可是魏国全盛时期整整一半的国土啊!

不仅如此,秦国甚至还因为五国伐齐之时的分赃不均,反而又出兵魏国,强行再从魏国手里夺走了一块名叫陶郡的富庶之地。

在失去了陶郡之后,原先完全连在一起的魏国国土,再一次被分隔成了不相连的两半。

对于魏国人来说,这真可谓是旧仇未报又添新恨。

但是魏国又能怎么样呢?即便再如何的愤怒和不甘,魏国君臣和国民都必须无奈的承认,魏国已经不再是那个天下无敌的魏国了,秦国也不再是当年那个魏国随意揉捏的小受,而是变成一个魏国所根本无法应对的庞然大物了。

但今天赵胜的这一番话,却给了魏国君臣一个希望。

是的,魏国的确不可能单挑秦国,但是如果再加上一个赵国呢?

如今秦赵对峙长平那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如果魏国趁机出兵,有没有可能能够捅秦国人一刀,顺便从秦国人那里拿点什么东西回来呢?

一时间,包括魏王圉在内,大殿之中的魏国君臣心思都开始有些活泛了。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在大殿之中响起。

“平原君之言,何其谬也!”

第三十七章 平原君说魏王(2)

这句话话音一落,大殿之中早有准备的魏国君臣倒也并不显得如何的惊讶,而是纷纷转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想要看看到底是哪一位魏国大臣第一个跳出来反驳平原君这位赵国相邦的。

只见这名说话的魏国大臣年纪大约在四十来岁左右,虽然并未身着盔甲但身躯仍然和军人一般挺得笔直,一双小眼之中精光闪烁,正是魏国上大夫段干子。

当看到说话的是段干子的时候,在场的不少魏国大臣,尤其是主战派的大臣们脸上都多少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个别人更是极为明显的把不屑挂在了脸上,发出了几声低哼。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这个段干子,乃是魏国之中不折不扣的亲秦派,求和派。

在十三年前(公元前273年),也就是魏王圉即位的第四年,时任秦国相邦的魏冉和白起一同率领秦国大军援助被赵魏两国攻击的韩国,在华阳城外斩首魏军十三万人,对魏国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华阳之战后,秦韩两国联军趁胜追击,连续攻克魏国卷县、蔡阳、长社三座城池,并且包围了魏国都城大梁。

在这种危急时刻,魏国内部的大臣们分成了两派,其中一派以年轻的信陵君为首,力主抵抗到底,认为大梁城防坚固秦军根本无法攻破,只要据城而守秦军久攻不下必然撤退。

而另外一派则以这个段干子为首,力主向秦国割地求和。

当时被赵惠文王派来大梁的赵国客卿苏代还因此而劝谏过魏王圉,说:“夫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认为这种割地求和的做法除了让魏国走向灭亡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然而已经被秦军的残暴和强大彻底震慑住的魏王圉最终并没采纳信陵君和苏代的说法,而是选择了以段干子为求和使者去和秦国人和谈。

最终段干子的出使以魏国割让南阳给秦国作为代价换取了秦国的退兵,原本只不过是一名普通将军的段干子也因议和有功而被魏王圉封为下大夫。

在随后的时间里,段干子似乎尝到了甜头,只要秦国和魏国发生战争,那么这个段干子肯定是魏国群臣之中叫嚷着割地求和叫得最凶的那一个。

对于那些个坚决主张抗秦的魏国大臣来说,段干子这个家伙,就是一个只会一心出卖魏国利益而为自己谋求官位的混账东西、卖国贼!

魏国公子、信陵君魏无忌就非常看不惯段干子这个家伙,屡次在自己王兄魏王圉的面前谏言,希望魏王圉能够把段干子赶出魏国。

然而沉迷于龙阳君美男色的魏王圉似乎已经真的被秦国人给打怕了,他不但没有因此而赶走段干子,反而因为段干子的屡次出使求和成功而对段干子越发的信任。

于是这么多年秦魏之间一仗仗打下来,秦国的地越打越多,魏国的地是越割越少,段干子出使秦国的次数也同样是越来越多,然后他的爵位还越来越高,一步步的从下大夫升到了现在的上大夫,眼瞅着马上就要摸到公卿的边缘了。

你说这事气人不气人?

但就连信陵君都扳不倒这个段干子,其他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那些个心怀正气和爱国之心的大臣们,还真是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段干子天天在自己的面前耀武扬威而无可奈何。

不过弄是弄不倒你,但是我编排一下你、讽刺一下你总可以吧?于是段干子慢慢的就有了很多外号,像什么“跪秦子”、“魏贼”、“段秦子”之类的外号是层出不穷,但最著名的则当然要数——“秦犬”。

秦国良犬者,段干子也。

既然是秦国的狗,那么段干子这个时候跳出来反驳秦国的敌人赵国,那简直就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了。

赵胜看到段干子出列,也是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毕竟段干子这个“秦犬”的大名,远在邯郸的赵胜也是早有耳闻的。

但事到如今,赵胜也只能够先听听这个段干子说些什么再做定夺。

只见段干子咳嗽一声,缓声道:“夫秦者,据崤函之险,关中沃土,又得巴蜀之地,实乃当今天下霸主也!夫霸主者,非一战所能败也,更非一战可以灭之。若不灭秦,则秦军必返也。今出兵助赵,赵胜之可得上党之地,以赵之兵锐,守之不难。若以我魏国之兵,则不过三五年便复归秦国之手矣!如此,出兵何益?不过损耗国力尔。”

段干子的这段话意思也很明显,像秦国这样的天下霸主,你想要用一两场战役就去击败甚至消灭它那是痴人说梦,可如果你不能够消灭秦国的话,那么就算你打赢了秦国人,不出几年时间秦国的大军一定又会卷土重来。

赵国如果打赢了秦国,那么赵国就能得到整个上党郡,而且凭借着赵国的实力,即便秦国人再度攻击上党,那么赵国也守得住。

可我们魏国现在的实力比赵国和秦国差远了,如果秦国人卷土重来的话,我们魏国是绝对挡不住的,本来从秦国那边夺得的土地也会被秦国人再度夺走。

这样一来一回,我们魏国的出兵就等于是零作用,土地得而复失不说,甚至还会因此而损兵折将消耗国力,那我们还出兵干嘛?四不四傻?

不得不说,段干子之所以能够得到魏王圉的信任,除了魏王圉对秦国那根深蒂固的恐惧和段干子亲秦的立场之外,段干子的口才也是一部分的因素。

虽然刚才段干子的那段话目的是为了帮助秦国,但是他的话里大部分却都提的是魏国,说出来满满的都是为了魏国的利益而操心,完全就是一副尽忠魏国的做派,让那些想要指责他是“秦犬”的人都根本挑不出毛病。

作为魏王圉的亲信,段干子当然在朝中也是有着一帮同党的,闻言立刻便纷纷出言相助:“上大夫所言甚是!”“助赵于我魏国无益,不如坐待秦赵两国战于长平!”“正是正是,我魏国如今乃是休养生息之际,怎可妄动刀兵?”

一时间大殿之中纷纷扰扰,满是反对出兵助赵抗秦的声音。

就坐在魏王圉左侧的信陵君魏无忌显然对于这一片投降派的浪潮有些不满,不轻不重的咳嗽了一声,发出了某种信号。

下一刻,魏无忌这一派的魏国大臣们也开始了反击:“上大夫此言,大谬!吾不敢苟同!”“赵与魏者,同为三晋也,今赵国有难,魏国岂能坐而视之?”“若今不助赵,他日秦国来攻,赵国亦不助我,如之奈何?”

于是这两派大臣你争我吵,各种声音混杂一团,瞬间就将偌大一个魏国朝堂变成了菜市场。

魏王圉跪坐在王位之中,左右看了看,脸上微微露出了怒意,突然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道:“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魏王圉这国君一开口,整个大殿之中的魏国大臣们立刻安静了下来,菜市场瞬间又变成了图书馆。

魏王圉的目光在整个大殿之中一扫而过,先是掠过了身边的信陵君魏无忌,然后又在段干子的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赵国使者平原君赵胜的身上,缓缓开口。

“秦者,虎狼之邦也,与我魏国素有仇怨,寡人自不助之!赵者,虽与我魏国同为三晋,然赵王丹其人言行不一,先欲与秦死战,后又遣使咸阳求和,如此出尔反尔,寡人又何能助之?故出兵之议,寡人——不为!”

魏王圉的这一番话犹如天降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将在场的赵国使者、平原君赵胜给炸得七荤八素。

魏国,不出兵助赵了!

赵胜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迷迷糊糊的走出凉宫,又是怎么在魏国官员和侍卫们的护送下回到馆驿的。

等到赵胜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和他身后的赵国使团,已经从大梁出发,踏上了返回邯郸的道路了。

出使既已失败,那么留在大梁还有何意义?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赵胜整个人都还处于一个懵逼的状态。

直到几天过后,当邯郸城的轮廓已经远远在望之时,赵胜才终于隐隐的咂摸出了几丝味道。

“信陵君,并非真心助我!”

赵胜做出这个结论的原因实在是太简单了,因为他的小舅子魏无忌在那次大朝议之上,除了咳嗽了一声之外,全程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凭借着魏无忌在魏国政坛的分量,即便魏王圉再如何不喜这个弟弟,只要魏无忌一开口,魏王圉就必须要慎重的考虑魏无忌的意见。

可魏无忌偏偏就什么也没有说!正是因为魏无忌的沉默,所以亲秦派才能够如此快的就占据了上风,让魏王圉做出了不出兵援赵的意见。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赵胜突然想起了自家大王赵丹在自己出发之前曾经特地叮嘱过自己的一番话。

赵丹当时是这么说的:“若平原君出使魏国,寡人希望君候夫人能书信一封于信陵君,信中务必言辞激烈,夸大我赵国之危情,否则君候或将无功而返。”

由于赵胜对自己的自信,赵胜并没有让自己的夫人按照赵丹的叮嘱去写这么一封信。

而如今的结果,恰好就印证了赵丹当日的说法!

想明白了这一切之后,坐在马车上的赵胜瞬间就呆住了。

良久之后,赵胜才发出了一声充满了无比懊悔的长叹。

“吾——悔不听大王之言也!”

第三十八章 七大姑家八大姨的九儿子

邯郸城,东门。

今天的东门,分外的热闹。上百辆华贵的马车一字排开,上面坐着的全部都是赵国的达官显贵,更有数千名赵国士兵在旁保证秩序。

在所有这些马车的最中央,那辆最为华贵、高档以及大气,周围还有许多宫廷卫士环绕的马车,当然就是身为赵国国君赵丹的座驾了。

此刻的赵丹华服高冕坐在马车之上,脸上满是笑容,看上去心情相当不错。

事实上赵丹的心情如此之好是有理由的,因为根据刚刚得到的回报,只需要大约半个小时左右,来自齐国方面的第一支运粮车队,就要抵达邯郸了!

齐国的运粮队到达,对于此时此刻的赵国而言,绝对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这标志着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困扰着整个赵国君臣上下的粮食问题,至少在明年春天之前,也就是未来的半年时间内都不会再成为困扰了。

从军事上来说,有了这批粮草的到来,赵国就可以放心的让廉颇率军死守长平一线,不必冒险换上赵括主动出击。

鉴于此刻长平的战场地形对于守方赵军更加的有利,所以这个结果显然是赵丹希望看到的。

从外交上来说,赵国也完全可以利用这多出来的半年时间去施展自己的外交行动,争取到更多的盟友,摆脱目前单挑秦国的不利态势。

毕竟有了齐国这么一个好的例子在前,其他国家转变态度也并非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战国时代不就是这么今天我和你好明天我就和你翻脸吗,不然朝秦暮楚这个成语哪来的?

从国家内政的角度来说,这批粮草的到来又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平抑粮价,让赵国国内粮价的上涨幅度不至于太过离谱,从而能够保证赵国国内的稳定。

这就是为什么赵丹要如此大张旗鼓,率领百官群臣出城来迎接这第一批齐国运粮车队的原因了。

老子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赵国,有饭吃了!

来来来,赵稷老儿(秦王稷)你给我听着,我赵丹就是要让赵国四十五万儿郎蹲在长平不挪窝,不种地,不回家,老子特么有的是粮!不服?不服你让你的白起来打我呀!

不知不觉间,赵丹嘴角的笑容更加的浓郁了。

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于是赵丹决定找人聊聊天。

在赵国的诸重臣之中,相邦赵胜已经出使魏国,上卿虞信也去了楚国,蔺相如近来病情加重被赵丹特批在家中养病,所以如今有资格位列赵丹马车左右的就变成了平阳君赵豹和宦者令繆贤。

赵丹先是找赵豹这个叔叔随便的聊了几句,然后转头朝着另外一边的繆贤笑道:“繆卿,寡人前几日吩咐你之事,你办得如何了?”

一头花白头发的繆贤看上去并没有因为年纪的衰老而变得萎靡,整个人反而是神采奕奕的,闻言立刻笑道:“大王放心,那事老臣正在筹办之中。”

顿了一顿之后,繆贤又笑道:“至于今日之事,老臣也已经有所安排了。”

赵丹点了点头,同样:“既然如此,那寡人就放心了。”

这番在他人听起来似乎是打哑谜意味的对话,其实里面的意思是相当简单的,无非就是赵丹在询问繆贤关于前几天赵丹所说的那个监察卫以及胡衣卫的事情。

从繆贤的回答来看,很显然这两个秘密组织都已经是在紧锣密鼓的操办之中了。

事实上根据赵丹的意思,今天就是这两个组织第一次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今天在东门之外,可不只是赵丹和他的文武百官而已。人的天性就是喜欢看热闹,邯郸城之中的人自然也不例外,这么大的仪仗在东门附近摆开,早就吸引了数万名邯郸民众前来围观,城墙之上人头耸动,东门外面的道路两旁更是挤满了人群。

片刻之后,邯郸城东边的道路上烟尘滚滚,一条长长的马车队在数千名齐国士兵的护卫下,开始朝着邯郸城东门的人群而来。

“来了,来了!”伴随着马车队的出现,整个邯郸东门都开始热闹起来。

在人群之中的某个地方,开始有了如下对话。

路人甲:“哎哟喂,这人多的,是干嘛哈?”

路人乙:“听说咱们大王派使者去齐国买粮,今天齐国人把粮食给运来啦!”

路人甲:“哈?咱不是马上秋收了喃,还买个啥子粮哦。”

路人乙:“这就是你不懂了吧,你也不看看现在的邯郸街头,还有几个精壮的赵国汉子嘛,都去长平打仗了,没有汉子咋个秋收哦。听说那长平起码得打到明年去了,大王从齐国那买粮食回来,那就是为了咱们老百姓不饿肚子!”

路人甲:“···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道理啊,可你说说现在这粮食那么贵,都卖到差不多以前的两倍价格啦,听说还要接着涨,咱们平头百姓咋个有钱买得起哦。”

路人乙:“嘿,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吧,我七大姑家的八大姨生的九儿子在邯郸府郡守老爷那伺候着,人家郡守老爷都说了,咱们大王已经发下命令,所有的粮食在七天后开始售卖,售价只比以前的价格高四成!”

“什么?”周围众多的赵国路人这一下彻底的不淡定了,纷纷追问刚才发出劲爆消息的路人乙:“你这消息是真的嘛?”“邯郸城里的粮商现在卖粮食至少都比以前高九成,官府怎么可能才卖四成嘛!”

那路人乙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人家郡守大人可说了,这个叫平籴!那可是有文化的大官和大王才能操心的东西,你们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人懂个甚?再说了,这官府卖粮的价格多少,那不是过几天就知道了嘛!”

众人闻言脸上的神情均是半信半疑,过了好几秒才有人道:“要是官府只卖高四成的价格,那咱们的这个大王,可真真是一个好大王啊!”

路人乙闻言又是一声冷笑:“咱们的大王还不是一个好大王?让咱告诉你一个消息吧,齐国人原先是不肯卖粮给咱们的,但是咱们的大王为了让大家伙在冬天的时候不饿肚子,那可是把和氏璧都拿去送了齐王,齐国这才把粮食卖给了咱们!”

“和氏璧!?”旁听赵国民众瞬间一片哗然:“就是那个秦王稷想要拿十五座城来换的和氏璧?”“那么好的宝贝,这就拿来送人了?”

“那当然还有假?”路人乙的头昂得高高的:“你们想想,这和氏璧可是值十五座城啊,那得多少人口,得多少土地?你说换哪个国家的大王不心动?可是咱们赵国的大王,为了咱们老百姓可是拿和氏璧去送人了,就为咱们老百姓不被那些大粮商盘剥!大家说说,咱们这位大王到底是不是一个好大王?”

周围的赵国民众这下是服气了,纷纷点头赞叹:“你不说咱还真不知道,咱们这个大王,对咱赵国百姓是真好!”“咱们的赵国大王,强,无敌!”“有这样的大王,真是咱们赵国的福气啊!”

一时间,附近一片都是对赵丹的颂扬之声。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人对路人乙的话提出怀疑:“你这小子莫要胡诌,这等国家大事你能知道?我看你就是瞎扯淡嘛。”

“啥?”路人乙这一下就好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怒道:“你懂个甚,咱可是有情报渠道的人!咱这猛料多着呢,就怕咱敢说,你们家伙些不敢听!”

“哟哟哟,还跟这装上了?来来来,你给大家伙说道说道,谁不敢听谁是孙子!”

“嘿!”路人乙一声嗤笑,清了清嗓子,然后先摆了个pose,这才不急不忙的道:“这可是咱昨天用了半斤狗肉才从咱家七大姑家的八大姨生的九儿子嘴里套出来的哩,你们可都听好了啊,一会可别被吓得闪了腰啊。”

这番作态顿时让旁观的赵国群众心中痒痒,忍不住就有人催促道:“别跟那装了,赶紧的。”

路人乙哈哈一笑,突然放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对着身边的众人低声道:“咱听说呀,那秦国的武安君白起,前阵子可是已经悄悄的到了长平啦!”

第三十九章 讯息

“武安君白起?”

这个名字似乎带有着某种魔力,让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瞬间就全部都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一个声音突然响起:“白起是谁呀?”

众人闻声转头,准备把这个无知的家伙痛骂一顿。

白起是谁都不知道?那可是名震天下的秦国战神,据说死在他手下的东方六国士兵,加起来都有好几十万了!

甚至在场有好几个赵国的民众,他们的父亲叔伯,丈夫哥弟等亲人,就在那十三年前在华阳之战中投降后被秦军活活淹死的两万赵军之中!

虽然后来赵国也曾经取得过阏与之战和几邑之战的对秦胜利,赵国人的心中对于秦国并没有其他五国那般惧怕。但就算如此,那白起的杀神之名也是威震天下的。

毫不夸张的说,现在这个世界你可以不知道秦国的国君叫什么名字,但绝对不可能不知道武安君白起的大名!

这种连白起大名都不懂的人,咱们也不走程序了,直接开喷吧!

就在大家群情激奋的将目光移到那说话之人的身上准备开始喷人的时候,却见一名小萝莉正在自家妈妈的怀里,无辜的冲着大家伙眨巴着眼睛,可爱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

众人默默的收回了目光,还有那刚到嘴边的喷人之语。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突然道:“你刚才说那武安君去了长平?”

长平,这个词语瞬间就将众人的心思拉了回来。

现如今,天下哪个不知道秦赵两国正在长平对峙?作为当事者一方的赵国民众,更是对长平那边的战事极为关心。

整整四十五万的赵国青壮都在那边和秦国人干仗呢,那可是赵国一大半的青壮劳动力,在场的人几乎是每家每户都有丈夫、兄弟或者儿子等至亲在长平一线,有些甚至是一家两三个青壮在那边,你说这能不关心嘛?

路人乙哼了一声,头抬得比打鸣的公鸡还要高:“咱刚才已经说过了,这可是用半斤狗肉才换来的消息,那还能有假?让咱告诉你吧,原本那个秦军的主帅王龁被咱们廉颇大将军打得屁滚尿流,秦国人顶不住了,所以才派上了武安君!”

这个消息让他旁边的赵国民众面面相觑,突然又有人道:“就算咱们先赢了一着,可那秦国的武安君可是从来没打过败仗的狠人啊,这下子咱们赵国岂不是要糟?”

“糟?”路人乙一脸的不以为然:“能糟个啥?我可是听说了,咱们的廉颇大将军在长平那边是布下了天罗地网、铜墙铁壁,秦国人就是变成鸟儿,也别想飞过咱们廉颇大将军的防线!别说是啥武安君了,就是那蚩尤复生,刑天在世也不行!”

这下又有人不服了:“瞧你这大气吹的,你就知道那白起不能赢了?人家那威名可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你这就是过度乐观,莫不是加入了最近邯郸城中颇为火热的那个名叫乐观家族的游侠组织?”

路人乙朝着地上呸了一声:“啥乐观家族,那是什么玩意咱可没听说过,你可莫要污人清白···来来来,既然你们不信,咱就跟你好好说道说道,也好让你心服口服!”

就在这个时候,城门口处爆发出阵阵欢呼之声,在场的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发现原来那齐国的车队已经正式的抵达邯郸城门了。

一名全副武装的齐国将军骑着骏马来到了赵丹的马车面前,翻身下马,朝着赵丹恭敬行礼:“齐将晏武,见过大王!”

这晏武年纪轻轻,精干利落,看上去倒也是一表人才。

赵丹含笑点头:“晏武将军不必多礼,且令车马进城吧。”

于是晏武再度翻身上马,朝着身后的车队用力的一挥手:“进城!”

在数百名赵国君臣和数万名邯郸民众的注视下,来自齐国的上千辆运粮马车排成了一条长达数里的长龙,开始缓缓的从东门进入邯郸城之中。

这一副场景的冲击力,对于在场的赵国民众来说是相当大的。

一辆辆马车川流不息的在自己的面前经过,马车上那一袋袋的粮食就这么摆放在自己的眼前,似乎一伸手就能够够得着···

要知道在这个时候,粮食才是真正的硬通货啊,比钱还要更硬的那种。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后世有一千辆运钞车经过你的面前,然后这些运钞车还特么通通都是敞篷的,一个个装钱的大箱子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从你面前经过,让你好像能够透过这箱子的铁皮看到里面那一张张红通通的小可爱···

简直是太刺激了!

“咳咳,咳咳!!”一声重重的咳嗽将众人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之中,众人回头一看,发现路人乙还跟那摆着POSE呢。

无数白眼立刻就飞了过去。

给他这么一打岔,众人的心思又移了回来,毕竟粮食是大王的,可在长平打仗的家人们可都是自己的。

于是又开始有人催促了:“赶紧的,说说,那白起怎么就赢不了咱们了?”

路人乙哈哈一笑,伸手一指面前正在不停经过的马车粮队:“为啥白起赢不了咱们?那当然是因为这些粮食!”

“蛤?”围观众人一脸懵逼,瞬间觉得有些跟不上这家伙的思路了。

路人乙也不着急,开始耐心解释:“你们还记得前阵子咱们邯郸城里的传言不?就是那个说廉颇大将军对咱们大王不忠的传言。”

众人纷纷点头:“记得记得,当然记得。”“那怎么可能忘记,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对对,就说廉颇大将军勾结谁谁准备谋反了,我也听说过。”“我家隔壁的那个三棒子上个月打了我一顿,我本来还打算去官府告他和廉颇大将军一起谋反来着···”

路人乙一拍大腿,道:“告诉你们吧,其实那些个抹黑廉颇大将军的传言,都是秦国间谍在咱们赵国搞的鬼!秦国人就是知道他们打不过咱们的廉颇大将军,所以才造谣来污蔑廉颇大将军的!”

这下子众人顿时恍然大悟,随后便是群情激奋:“原来如此。”“这秦国人也太可恶了,打不过咱们就耍阴招!”“那是,秦国人以前不还把人楚国的大王骗去咸阳了吗?”“要我说啊,这秦国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对,秦国人确实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路人乙十分肯定的点头,然后再道:“可是咱们大王英明神武,怎么可能上秦国人的当?所以现在廉颇大将军还在长平好好着呢!这秦国人一看咱们大王这么英明,没办法就只能把他们的武安君白起抬出来啦!”

围观群众纷纷点头:“原来白起是这么来的。”“小的打不过就叫老的,这招咱小时候用多了,不稀奇。”“那白起多会打仗啊,这下咱们赵国可是有麻烦了。”

“麻烦个屁!”路人乙重重的啐了一口,大声道:“你们想想,那长平的地方都是山,多险峻哪,大军在里面根本就不好行动的好伐?那白起再会打仗,除非他能给秦国人都插上翅膀,不然根本飞不过咱们的防线!咱们根本就不用出击,只要稳稳的守住,那都能耗死这些秦国老!”

说着路人乙再次伸手一指面前的齐国运粮马车:“你们看看,这么多车粮食哪,这还是从齐国运来的第一批啊,以后的粮食那不是成堆成堆的来?你们说说,咱们有了这么多粮食,还怕耗不过秦国老?”

围观众人沉默了片刻,先是看看口沫横飞表情激昂的路人乙,再看看从自己面前一辆辆过去的运粮马车,突然就觉得——这家伙说的,好像真的很有道理啊!

于是又过了一会,有人带着几分迟疑的说道:“照你这么说,有了大王、廉颇将军和这些粮食,咱们赵国这一次,说不定能和秦国人打个平手?”

“平手?”路人乙嘿嘿一笑,用力的将手一会,斩钉截铁的说道:“咱们的大王这么英明神武,廉颇大将军又是能征善战,现在秦国人的阴谋也败露了,大家伙说说,咱们这次怎么输?大家就放心吧,咱赵国必胜!”

·······

类似的对话,正在此刻邯郸东门之外的几万民众之中不停的上演着。

由繆贤刚刚所组建起来的胡衣卫和监察卫们大举出动,带着事前早就熟记于心的台词本,开始装扮成一个个“路人乙”,在不同的地方传播着这一套近乎相同的说法。

不知不觉间,“秦国离间计失败”“秦国换将白起”“赵国不缺粮”等等关键讯息开始传遍了整个邯郸,而且开始有越传越夸张的趋势,到最后已经变成了“长平秦军败退之日已在眼前,廉颇大将军不日将进军咸阳···”

至于廉颇一开始被连续击破了两道防线这种“小事”,当然就被传播者们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了。

随着讯息的迅速传播,赵国民众的自信心也慢慢的变得高涨起来,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和心情也被一扫而空。

听听,这一切都在咱们赵国的掌握之中了,都飞龙骑脸了,怎么输嘛?

而且就在这些讯息传播的同时,赵国的民众同样也开始渐渐的觉得,自己家的大王,似乎非常的出色啊。

如果不是咱们的大王英明神武的话,怎么可能从齐国借来了粮食呢?

如果不是咱们的大王智计无双的话,怎么可能看破了秦国人的奸计呢?

如果不是咱们的大王知人善任的话,怎么可能如此信任廉颇大将军,打得秦国人喘不过气来呢?

赵丹这位才刚刚即位没有几年的年轻赵国国君,他的形象渐渐的、不知不觉间的开始变得高大了起来。

第四十章 虞信使楚(1)

对于整个春秋战国乃至东西两周来说,楚国都是一个非常另类的国家。

众所周知,华夏民族又自称炎黄子孙,这炎黄二字的由来,正是因为在上古时期两位联手击败了九黎部落酋长蚩尤的大帝,炎帝和黄帝。

楚国王族血脉,便是来自于黄帝之孙,颛顼帝高阳。

高阳有一个重孙叫做重黎,重黎因为有功而被当时的帝喾高辛封为“祝融”,这就是华夏神话中火神祝融的由来。

帝喾统治之时,共工氏发动叛乱,祝融重黎率兵镇压,双方交战于不周山,由此便产生了火神祝融和水神共工大战的神话。

重黎因镇压共工氏不利而被帝喾处死,重黎的弟弟吴回接任哥哥之位,仍旧被称为“祝融”。

吴回的子孙在接下来的千百年间一路传承,从三皇五帝一直到夏商西周,也曾经在夏朝和商朝出任过诸侯,但最终都衰落了,子孙后代散落华夏各地。

直到周武王姬发之子周成王姬诵在位时,这位周朝天子将吴回的一名后代熊绎封在了楚蛮之地,楚国自此成立。

以源远流长的角度来说,如今的战国七雄之中无疑以楚国最为悠久。但偏偏也就是这个楚国,一直以来都被其他诸侯国视为“南蛮”,不屑于之为伍。

这是为什么呢?主要是因为楚国人的胆子真的很大,早在七百年之前(约公元前1000年),楚国就已经正式举起了反旗,不再承认周天子对楚国的宗主权。

周昭王二十四年(公元前977年),天子周昭王御驾亲征楚国,被楚国人打的全军覆没,周昭王也战死沙场,从此之后楚国和周朝正式决裂。

到了熊渠就任楚国国君的时候,这位楚国国君甚至公然说出了“我乃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然后熊渠就把自己的三个儿子都封了王。

要知道这个时候天下还只有周天子能称王,距离礼崩乐坏、周朝诸侯各自称王的战国时代,可是还有着六百多年的时间呢!楚国之离经叛道可见一斑。

也正是因此,楚国被长期排斥在中原文明圈之外,不被其他诸侯国承认,即便六百多年之后的现在,这种歧视也没有太多的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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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60年9月3日,楚国都城,陈城。

楚国人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习惯,那就是喜欢把自己的都城称为“郢都”,所以这座陈城又被称为“陈郢”。

虽然说楚国此刻的领土面积仍然稳居战国前列仅次于秦国,但这座楚国的都城陈郢看上去却并没有多么的雄伟,反倒显出了几分萧瑟,就如同如今已经渐渐的有了日薄西山之势的楚国。

自从十九年前秦国武安君白起率军攻破了楚国的都城郢都之后,楚国就被迫将都城迁到了陈城。

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的光阴,虽然当年那位和他爹楚怀王一样愚蠢的楚顷襄王已经死去三年,但是这个国家看上去似乎仍然没有任何复兴的迹象,仍然好像一只负伤的巨兽,在默默的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一队车马缓缓西北而来,渐渐的临近了陈城,护卫着车队的是一队来自赵国的士兵,而在车队最前方的那辆马车上坐着的那名大袖飘飘的中年名士,便是赵国的使者,赵国上卿虞信了。

虞信看着面前这座沉默无言的立在大地之上的城池之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陈郢之景···远不如邯郸矣!忆昔年晋楚争霸,不意今之楚国,竟沦落至斯!”

虞信的感慨是有理由的。

战国时代之前是春秋时代,春秋时代的主题是“争霸”,这个时代一共出了五位霸主,虽然说五霸到底是哪五霸有着几个不同的版本,但是在任何版本的春秋五霸之中,都一定不会少了晋文公姬重耳和楚庄王熊侣。

因为包括齐桓公吕小白在内,其他的霸主他们的国家都只不过是兴盛一时,争霸的时间也是断断续续。春秋时期真正一直站在争霸大舞台上的只有两个国家,那就是北边的晋国和南边的楚国。

如果说春秋是一个游戏世界的话,那么晋楚争霸,就是贯彻这个游戏世界的真正主线任务。

先看北边的晋国,晋国自从晋文公姬重耳之后便强势崛起,一举取代了原本的中原扛把子齐国,成为了当时中原地区当之无愧的老大。

在东边,老大哥齐国被晋国打得屁滚尿流,对晋国几乎是有败无胜。而在西边,晋文公姬重耳之子晋襄公姬驩在崤山之战中全歼另外一名春秋霸主秦穆公赵任好所率领的数万秦国精锐,从而取得了对秦国的决定性胜利,彻底的打碎了秦国人想要争霸的梦想。

自此之后,强大的晋国将秦国压制在函谷关之内长达一百多年,直到晋国解体成为赵魏韩三国,秦国才再次看到了东进的希望,并将其付诸行动。

除去北边的诸蛮夷戎狄不谈,在东西两个方向,晋国可以说都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都把秦国和齐国这两个主要对手死死的踩在了脚下。

只有在向南扩张的时候,晋国遇到了一个极为难缠的对手,这个国家当然就是——楚国。

如果说身为周朝王族分支,姬姓诸侯国之一的晋国是典型的官二代高富帅霸道总裁的话,那么已经被中原诸国称呼了几百年“楚蛮子”的楚国,它的崛起无疑就是屌丝逆袭的典范。

别扯什么楚国祖上也阔过,往上五千年,谁家祖先不是炎帝和黄帝?

就在晋文公姬重耳意气风发接受诸侯朝见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南边的楚蛮子来了。

这个时候的楚国,已经不是那个被汉阳诸姬压制了将近两百年的楚国了。当年犹如一道铁链一般死死锁住楚国北上路线的汉阳地区十几个姬姓诸侯国,如今大半已经被楚国吞并,不再成为楚国北上的威胁。

楚国人带着雄心壮志,在一代春秋霸主楚庄王熊侣的率领下越过大别山,北上直抵黄河河畔,誓要问鼎中原。

在那之后,晋楚之间先后爆发了数不清的大小战役。

受内乱困扰的晋国在前597年的邲之战中落败,被迫承认楚庄王的霸权。

但楚国的胜利是短暂的,解决了内乱之后的高富帅晋国卷土重来,先后在城濮之战、颖北之战、鄢陵之战、湛阪之战等战役中击败楚国,并在晋伐蔡攻楚破沈之战、焦夷之战和湛阪之战多次攻入楚国本土,甚至连楚庄王的儿子楚共王熊审都曾经被晋国人射瞎了一只眼睛。

但是楚国人就是不认输。

齐国被晋国打服了,放弃了争霸的想法,在大部分春秋时期甘当晋国之后的老二,偶尔在晋国衰落的时候出来捣捣乱。秦国被晋国打服了,一百多年的时间里龟缩在关中,不敢东出一步。

只有楚国不服。

我可以输,但是我不服。

整个春秋时代,楚国大部分时间里对晋国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但从不低头。

楚国就好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强,任凭霸主晋国如何去蹂躏,去踩踏,但是他总会卷土重来,然后再次站在霸主晋国的面前,高声宣示天下。

我!不!服!

我他妈的就是不服!

再来!

晋楚之间的战争持续时间之长,战斗的激烈程度之高之残酷,可能也就只有千年之后法兰西和英格兰之间的那场百年战争能够相提并论了。

如果不是楚国牢牢的在正面战场上牵制了晋国一百多将近两百年的时间,很有可能春秋主角晋国在没有因为内乱而彻底分裂成为韩赵魏三国之前,就已经一统天下了。

公元前546年,晋国在发现无法彻底击溃楚国之后,终于在宋国的居中调解下和楚国会盟,史称“弭兵大会”。

从此晋楚平分中原霸权,来自南方打不死的小强楚国得到了和霸主中原高富帅晋国平起平坐的地位,成为了春秋时代的联席CEO。

那也是晋楚两国在春秋舞台上最后的华丽演出,因为不久之后,战国时代到来了。

自那之后到现在,已经是差不多三百年的时间了。当年的中原霸主晋国被“三晋”赵魏韩所取代,当年打不死的小强楚国从春秋霸主堕落到被秦国花式殴打,成为了秦国人的小受和沙包。

此情此景,实在是令熟读历史的赵国上卿虞信不得不心生感慨。

“晋国已逝,莫非这楚国,也要步了那晋国后尘?”

在虞信的感慨声之中,来自赵国的使团车队,缓缓的接近了陈城的城门。

第四十一章 虞信使楚(2)

虞信看着面前渐渐临近的陈城,心中也渐渐的涌起了一丝激动。

在这个时代,士人们所能够扬名立万的舞台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战场,另外一个则是外交。

说起来,虞信其实对于这两方面都不算太擅长。虞信擅长的是战略谋划,也就是负责国家大政方针的宏观制定,他的角色更倾向于幕僚和参谋,属于那种站在幕后的人,像指挥千军万马或者在他国朝堂上舌战群臣这种事情就不太适合他。

这一次赵国国君赵丹分别派赵胜和虞信分别出使魏楚两国,意图其实很明显,那就是你们公族派和布衣派也别一天在寡人面前你说我我说你的了,都觉得自己能耐是吧?那就给寡人去外交的舞台上比试比试,谁强谁弱比比就知道。

其实这一次布衣派其实是有比虞信更好人选的,那就是布衣派真正的定海神针蔺相如。蔺相如的口才可以说是天下闻名,这从当年“完璧归赵”和“渑池之会”两件事上让秦国君臣接连吃瘪还无法发作就可以看得出来。如果是蔺相如出使的话,那么成功的可能性无疑就比虞信要更高许多。

只可惜蔺相如的身体近来是越来越差劲了,根本无法承受这种长途跋涉的出使活动,所以这个任务才被赵丹交到了虞信的手中,虞信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但即便如此,虞信的心中也并没有多少忧虑。

要知道在赵国六大重臣之中,只有虞信一人可以称得上是赵丹真正的心腹,仅此一点,就足以让虞信高枕无忧。

当然了,即便是高枕无忧,也不代表着虞信就对这一次的出使完全无所谓了。恰恰相反,虞信是非常看重这一次出使的。

作为一名极为擅长战略谋划、擅长从大局的角度去看待问题的战国名士,虞信早就将长平之战的重要性看得清清楚楚,知道赵国绝对不能够在这一战之中败北,否则的话秦国并吞天下之势就已经不可阻挡了。

正是因为如此,虞信才在之前的龙台宫会议上,屡次不顾派别之分,不惜牺牲布衣派的一些利益来力挺赵丹的诸多意见,目的就是为了让赵国能够全力应对长平。

更何况士为知己者死,赵丹既然如此信任虞信,在短短几年间就将虞信从一介布衣提拔到赵国中尉,领上卿之爵的位置,虞信又岂能辜负赵丹的希望?

再说了,上卿之爵也还不是人臣的终点,虞信更加渴望自己能够凭借着为赵国立下的功业,最终被自家的大王——封君!

君候君候,封君其实就是“侯”。人臣之道的极致,便是这封侯拜相!

想被封为君候,对于非王族血脉之人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虞信如今已经是上卿,距离封君不过一步之遥,但就是这一步之遥,也很有可能便是那无法跨越的天堑。

当今天下,能够以非王族的臣子之身获得封君之位者,寥寥无几。

秦国的武安君白起,那是用几十万山东六国士兵的累累白骨作为垫脚石才走上的封君之位。

赵国前几年刚刚死去的马服君赵奢,那可是先治理内政有方,然后又在赵国前两号大将廉颇和乐乘都选择在秦国强盛兵锋面前缩卵的情况下挺身而出力挽狂澜,率领赵军在阏与之战中大败秦军,粉碎了秦军绕过韩国直接进攻赵国的企图,这才被封君的。

白起、赵奢,哪个不是威震天下的大人物,那个不是对国家有着无比贡献的英雄人杰?虞信想要封君,至少也要让自己的功劳和这两位勉强在一个等级才行。

别的不说,就说布衣派的BOSS蔺相如吧,看看蔺相如为赵国立下了多少功劳,如今的爵位也不过和虞信一样是上卿,这辈子估计是没戏了。

由此可见封君的难度之大。

正是因为这难度如此之大,所以虞信想要封君之位,所立下的功劳,也必须要足够的大才行。

这一次出使楚国,无疑就是一个虞信立功的大好时机。

而且不仅如此,这一次赵丹显然也明了虞信的缺点,所以赵丹特地为虞信派来了一名帮手。

虞信的目光缓缓的旁移,最终落在了自己身旁的一辆马车上。

在这辆马车之中坐着一名神情平静、衣着朴素、面容寻常的中年男子。这名中年男子是如此的不起眼,以至于如果你把他扔到邯郸的大街上,他几乎是一秒钟就能够完美的融入其中,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堪称百分百的纯路人。

但就是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子,却能够独坐在一辆马车之上,而且还能够坐在使团老大虞信的身边,这显然就有些不同寻常。

虞信脸色郑重的朝着这名男子一拱手:“此番出使楚国,却是要多多仰仗毛先生之能了。”

这名不起眼的男子,便是国君赵丹从平原君赵胜府上为虞信讨来的帮手,赵胜府中数千门客中的一员——毛遂。

老实说,虞信在先前对于这个毛遂,多少也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但在这么多天的出使过程之中,虞信和毛遂攀谈之下,才发现此人也是一个怀有才华之人,尤其擅长的是言谈争论方面。

虽然说论起知识储备远不如虞信,但是毛遂却往往能够凭借着自己一套特有的辩论技巧和虞信在口舌之争时说得有来有回,甚至还能够常常占据上风。

在和毛遂多次深谈之后虞信才终于恍然大悟,知道为何赵丹要特地把这个毛遂派到自己身边来的原因了。很显然,毛遂就是来填补虞信在言辞方面缺陷的。

在明白了这一点之后,虞信不仅对自家的大王赵丹敬服不已,也同样对毛遂尊重有加,甚至让毛遂享受了和虞信本人差不多、相当于使团副使者的待遇,连毛遂的马车都是使团之中最高档的之一。

毛遂听到虞信的话之后,同样也在马车上朝着虞信行了一礼:“虞大人但请放心,遂必竭尽所能,助大人成功而回。”

这次出使楚国对于虞信是一个机会,对毛遂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相比如今已经名声显赫身居高位的虞信,现在还仅仅是平原君府中一个籍籍无名门客的毛遂,显然有着更加强烈的建功欲望。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虽然一直以来被中原诸国蔑称为“楚蛮子”,但是毕竟楚国也是战国七雄之一,最基本的礼数还是有的。相应的迎接仪仗早就已经在城门处摆好,楚国外交官员也已经就位。

在简短的欢迎仪式之后,这名负责招待的楚国外交官员突然抛出了一个让虞信有些意外的小小炸弹:“虞大人,我家大王和诸位大臣已经在宫中等候,这便请进宫吧。”

虞信闻言就是一愣,虽然说现在也才天亮没两个时辰,但是依照惯例,你楚国人是不是应该先送我去馆驿,让我休息个一两天再召见呢?

这种行事方式,果然是不走寻常路的楚国人才做得出来啊。

但对于虞信来说,这倒也是无所谓的事情,早点见楚王早点谈好事情也不错。

于是虞信微微一笑,朝着面前的楚国官员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尊驾领路吧。”

第四十二章 虞信使楚(3)

虞信在楚国外交官员的带领下,很快的进入了陈城之中。

正如虞信在城外之时所感慨的那样,这座陈城的规模,不要说比起邯郸这种战国时代的一流大城市,就连二流恐怕都多少有点排不上号。

城池的规模并不大,城中来往的人也不算太多,看上去大概也就只有那么几万人居住的样子。

虞信一边坐在马车上走马观花的游览,一边在心中暗暗叹息,想不到几十年前还大有并吞天下之势的楚国,仅仅因为两代昏君,就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在这个人治的世界,昏庸的君主对于国家的伤害真的太大了。

就在虞信的叹息之中,车队驶过了陈城的郭城,开始由北门进入了宫城之中。

进到宫城之后,出现在虞信面前的就是一片黄色的宫殿群。

由于楚国人的先祖可以追溯到黄帝,因此楚国人理所当然的将自己当成了黄帝的继承人。从五行的角度来说黄帝属于土德,土德的颜色是黄色,于是黄色便自然的成为了楚国宫殿之中的主色彩。

直到进入宫城之后,虞信才在这些充满了厚重和巍峨感的宫殿群之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楚国作为战国七雄,曾经霸主之一的那种底蕴。

又过了一会,虞信的马车在一座最为恢宏壮丽的宫殿之前停了下来。

楚国的外交官员再次出现:“虞大人,此处便是凤宫了,我王和群臣已在殿中等候,请吧。”

虞信点了点头,走下了马车,沿着面前的一道道台阶,朝着这座凤宫走了上去。

片刻之后,虞信进入了凤宫大殿之中。果然如同那楚国外交官员所言,上百名楚国君臣济济一堂,就等着他的到来了。

虞信下意识的就把目光放在了大殿的最上首,那里坐着一名头戴王冠,身着华服,年纪刚刚三十而立,长着一张国字脸,看上去颇有几分方正之意的男子,这便是楚国的当今国君楚王元了(楚考烈王)。

虞信不敢怠慢,朝着楚王元行了一礼:“赵臣虞信,见过大王。”

楚王元平静点头,声音之中听不出任何东西:“不必多礼,请起吧。”

虞信起身,在一旁早已为他准备好的位置落座。

虞信刚一落座,就有一名楚国大臣开口道:“不知虞卿此来,究竟所为何事?”

如果赵国的其他两位使臣苏代和赵胜在这里,他们一定会觉得:“这一幕我见过啊……”

好吧,战国几百年,都是固定的外交套路了。

虞卿轻咳一声,知道自己是时候开口了。

“信此番前来,实为赵楚联合,共抗强秦之事也。”

“夫秦者,饕餮之徒也,先得关中,又据巴蜀,再夺魏国河西之地,更以张仪宵小之徒欺瞒楚国,觊觎诸国之心几无止境,诚可恨也!”

“今我赵国与秦人战于长平之地,相持间急切难下,若得楚国之助,则秦人必败也。如此,赵可得上党,楚亦可复郢都,双方皆可得利也。不知大王以为如何?”

虞信洋洋洒洒这一番话下来,虽然说的挺一般的,但是基本上说明了自己想要说的东西。

然后虞信就将目光投向了上首的楚王元,等待着这位楚王的回答。

但楚王元还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一个声音就立刻响起了。

“虞卿此言,谬也!”

虞信转头一看,发现说话的是一名方脸大额,颌下留须,两鬓斑白年纪至少在五十以上的楚国大臣。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楚国大臣的座位距离楚王元是最近的,同时还位于楚国群臣之首。

虞信深吸了一口气,盯着这名楚国大臣:“不知春申君有何高见?”

没错,这个跳出来反驳虞信的,便是如今的楚国头号重臣,“战国四君子”之中的春申君黄歇了。

黄歇如今是楚国的令尹,楚国不设相邦,令尹这个职位所掌握的便是相当于他国相邦的权利,所以这位春申君黄歇也完全可以看作是楚相。

自从春秋以来,楚国令尹之职位多被昭、景、屈三大族垄断,黄歇能够打破这个垄断,主要是因为他在楚王元的上位路之中出了大力,有拥立之功,因此也极得楚王元的信任,堪称楚王元的左膀右臂。

只见黄歇不急不忙,先是朝着上首的楚王元一礼,然后才说道:“以臣之见,秦国如今兵锋正盛,秦王稷威权深重,又有雄兵百万,天下诸国均难当也。”

“反观我大楚,今国内凋敝,正是休养生息以图再起之时,此时万不可妄动刀兵,与秦国亦宜亲而善之,岂可助赵攻秦也?若助赵,则白起之辈领秦军再至,如之奈何?”

很显然,在秦国呆过一阵子的黄歇觉得,和秦国打仗根本没胜算啊,别到时候又把白起这个杀神引来了,咱们还是老老实实的休养生息,别掺合到长平这破事里,等恢复力量了再说吧。

作为楚国的令尹,黄歇自然不缺少应声虫,于是他话音一落,便有不少楚国大臣开口赞同,就连坐在最上首的楚王元也是微微点头,大有赞许之意。

虞信眉头一皱,正想出言反驳挽回局势,却不防一旁有人抢先开口:“令尹此言,大谬也!”

这个声音又高又急,瞬间将黄歇一派的所有声音全部压了下去。

众人纷纷转头,发现说话的原来是一名将军,这位将军年纪约莫在四十左右,长得长脸鹰鼻,目光极为凌厉,这便是楚国名将,如今的楚国大司马景阳。

大司马这个职位相当于后世的陆军副司令,在楚国军队之中的地位仅在令尹黄歇之下,因此景阳也同样是楚国重臣之一。

只见这景阳瞪了黄歇一眼,喝道:“令尹大人,煞是没种!我泱泱大楚,何时惧过他国?如今秦国老和赵人在上党交兵,正是从秦人手里收复失地的机会,焉能错过?大王,切不可听令尹之言!”

这景阳毕竟是军旅出身,性格直来直去的,说话也是一样。

景阳此言一出,理所当然的就遭到了黄歇一派的驳斥。

但景阳也不是只有一个人,他的背后可是有着屈、景、昭三大家族,景阳便是其中景氏的核心人物。这三大家族本来就对黄歇这个抢了令尹职位的“外人”十分不满,因此此刻也是借题发挥,三家大臣一拥而上,对黄歇一派群起而攻之。

黄歇这边自然也是毫不示弱,针锋相对,两边顿时就是一番口水大战。

虽然黄歇如今权势正是如日中天,但三大家族毕竟扎根楚国数百年,实力同样也是不可小觑,双方来来回回,一时间竟然吵了个旗鼓相当。

这一吵就吵了好几个时辰,由于楚国内部的意见分裂实在太过严重,眼看太阳都要落山了都没有吵出结果,即便楚王元拍了几次桌子也无济于事。

眼见殿外即将日落西山,坐在殿中的赵国使者虞信腹中饥饿、心中也是烦躁,正不知道该如何解此局之时,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大殿的门口,吸引了虞信的注意力。

是谁竟然敢在如此重要关头悍然进殿?

虞信下意识的打量了此人一眼,随后发出了一声惊咦之声。

毛遂怎么来了?

第四十三章 毛遂说楚王

毛遂来了。

来的不只是他的人,还有他的剑。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这说的便是燕赵游侠。毛遂身为赵人,自然也是游侠的一员。

无剑,何以称侠?

作为使团的成员,毛遂原本应该在偏殿之中等候这一次楚国大朝议结束,而并非出现在这处大殿之中。

但他就是来了,而且还带着他的剑。

如果说先前的毛遂好像一柄被扔在兵器谱某个角落无人问津的破旧古剑,根本没有人会去注意到他的话,那么此刻的毛遂整个人腰身挺直,目露精芒,宛如一柄锋利宝剑,正在缓缓出鞘。

毛遂步伐坚定,面色沉静,整个人拾阶而上,从大殿门口一步步的来到了虞信的面前,然后朝着虞信开口。

“大人,合纵之利害,不过三言两语便可决耳,今日中而言之,日落却不得决,何也?”

(就赵楚联合抗秦这点破事,那不是两句话就定下来的吗?怎么从中午吵到现在,都特么还没个结果呢?)

毛遂这一进来,瞬间就吸引了大殿之中所有楚国君臣的目光。

楚王元见这毛遂不经通传昂然直入大殿之中,顿时觉得自己楚国国君的威严受到了挑衅,心中大为恼怒,于是不等虞信开口便先沉声道:“虞卿,此为何人也?”

虞信看了一眼毛遂,突然反应过来,心中暗叫糟糕。

要知道这里可是楚国的凤宫,你毛遂身为外臣这般不请自来毫无礼数,可以说是犯了外交上的大忌。

老实说,就算是楚王元借此发飙当场杀了毛遂,虞信和赵国也无话可说啊。

虞信苦笑一声,朝着楚王元道:“此乃信之门客也。”

“门客?”楚王元冷笑一声,突然用力的一拍面前的桌案,朝着毛遂就是一声怒斥:“胡不下!吾乃与尔主言,汝何为者也!”

(还不给我滚下去!本王和你家主人谈话,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BB?)

身为楚国国君,楚王元身上自然是王威深重,这一番勃然大怒之下威慑力极强,大殿之中瞬间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不少楚国大臣,尤其是春申君黄歇一派的楚国大臣幸灾乐祸的看着毛遂,脸上满是窃笑的神情。

在这些亲秦派的大臣们看来,毛遂这上来一搅合,已经是弄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外交事故了。有了这样的外交事故,赵楚联合基本上是已经吹了。现在我们倒要看看,你虞信和赵国要怎么收场!

在大殿之中,最焦急的无疑就是虞信了。很显然,毛遂搞出来的这种紧张的局势是虞信根本不想看到的,毕竟这很可能会让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

但就在虞信想开口让毛遂赶紧退下的时候,毛遂却先动了。

毛遂迈步向前。

一步。

两步。

停。

毛遂停了下来。

然后抬手。

手落。

落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

毛遂来到了楚王元的面前,距离不过三步,右手持剑,随时有可能拔剑而出。

这一刻,这名原本从任何地方看上去都极为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身上突然爆发出了一种无以伦比的锋锐,就连说出来的话语之中都是锋芒毕露。

“王之所以斥遂者,无非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王之性命,现全于遂之手。”

“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岂其士卒众多哉,诚能据其势而奋其威。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以楚之彊,天下弗能当。”

“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知恶焉。合纵者为楚,非为赵也。王可知乎?”

毛遂这段话的意思是:你敢骂我,无非是因为你觉得你是楚国大王,有强大的楚国和数量众多的楚国军队做倚仗。但现在我一剑就能取你性命,楚国的国力再强士兵再多,对你来说也没有一毛钱用处。

我听说商汤用七十里的地盘就能当天子,周文王称王也不过百里之地,这和他们麾下士兵多少没有关系,主要是人家有威信!现在你楚国地盘又大,人口又多,照理来说也是能凭此建立足够的威信,并横扫天下无敌手的。

白起不过是一个混账东西,带着几万秦军和你们楚国打,一战就打下郢都和鄢都,两战就打下夷陵,第三战连你熊元祖宗/十八代楚国先王们的坟都给刨出来烧干净了。

全天下都知道这些事情,对于你们楚国来说这种耻辱怕是几百年都化解不了,连我们赵国人都替你们觉得丢脸,你说说这样你楚国还有什么威信可言?你熊元身为楚王对祖宗受辱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你这个楚王还特么有一点羞耻心嘛?

现在我告诉你,真正需要合纵抗秦的,不是我们赵国,而是你们楚国,懂伐?你要是还特么要点脸,那就赶紧把和我们赵国的盟约定下来,一起出兵,揍秦国人他丫的!

毛遂这一番话犹如雷霆横空,直震得楚王元脸色大变,整座大殿之中上百楚国大臣相觑而无言。

主要是毛遂的这番话说的,实在是太他妈的有道理了。

秦国对楚国干的坏事,也实在是真的数也数不清了。

远的就不说了,就说这几十年吧。

这几十年来,秦相张仪两次欺骗楚王元的爷爷楚怀王,把楚怀王骗得最后客死咸阳,把堂堂的霸主楚国搞得由盛转衰。

接下来的秦将白起先是水淹楚国陪都鄢城,一战淹死楚国军民三十五万人,然后又攻破楚国首都郢都,逼得楚王元的老爹迁都到现在的陈城,最后白起甚至还把楚国历代先王的陵墓通通都刨出来一把火烧了!

这一切,才刚刚过去了十九年,当时不过是一名少年的楚王元,对这一切可是一天也不敢忘!

这刻骨的国仇,这铭心的家恨,这么多年来,一直折磨着楚王元,折磨着整个楚国!

楚王元在春申君黄歇的劝告下,他原本觉得,我应该忍,忍这一时之气,忍到楚国有能力去报复的时候,我再把它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但现在,当毛遂站在楚王元面前,说出这么一番直指人心的话之后,楚王元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忍不了了。

因为楚国,因为老熊家的人,从来都不是那么能忍的。

八百年前,周朝国君让楚国国君当守夜人,连位列诸侯宴席的资格都没有。

楚国忍了吗?

楚国公然举起了反旗,把天子周昭王打得全军覆没,打得其后的周天子不敢再兴伐楚之师,然后自行称王。

六百年前,周朝天子分封的几十个姬姓诸侯国在汉阳地区组成了一道“汉阳诸姬”防线,想要将楚国牢牢的锁死在大别山以南的江汉平原。

楚国忍了吗?

楚国和汉阳诸姬打了两百年,最后汉阳诸姬尽灭于楚国之手,无一幸存。

四百年前,雄心壮志的楚国人走出大别山,饮马黄河畔,却遇到了春秋高富帅晋国,成为了霸主晋国的眼中钉肉中刺,成为晋国必须镇压的对象。

楚国忍了吗?

楚国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和晋国纠缠了又一个两百年,终于打到了出任春秋联席ceo的光辉时刻,等来了晋国分裂为三的大喜讯。

两百年前,吴王阖闾派大将孙武、伍子胥率领着吴国大军攻入郢都,几乎踏平了整个楚国,连楚平王都被伍子胥从坟墓里掘出来鞭尸。

楚国忍了吗?

经过这么多年的战争,吴国早已覆灭于楚国扶持起来的越国之手,吴越之地也早就尽归楚国所有。

楚王元想着想着,心情渐渐的变得激动了起来。

别忘了楚王完今年不过才刚刚三十而立,才刚刚登基两年多,他仍然十分的年轻。

年轻,就还有拼劲,还有热血!

此刻楚王元的心中,热血开始慢慢沸腾。

无论是周朝天子,还是汉阳诸姬,又或者是霸主晋国和吴国,他们哪一个不是楚国曾经只能仰望的对象?

他们那么吊,但最后还不是被我楚国干翻了,还不是灭亡了?

我堂堂大楚,从来不忍,不让,不输,不怂!

凭什么今天,凭什么我堂堂楚王熊元,就他妈要忍受这口鸟气,就要向害死了我爷爷,逼得我爹郁郁而终的秦王稷老儿认怂?

“砰!”楚王元突然重重的一拳砸在了面前的桌案上,这一拳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桌案上的书简都被震了起来。

下一刻,楚王元缓缓抬头,双目紧紧的盯着毛遂,脸上的表情无比的郑重。

“壮士所言,大善!”

第四十四章 楚王元的决定

善,就是好的意思。

大善,那就是非常好。

楚王元的这句话意思就是,毛遂壮士,你的这番话说得非常的好!

事实上,毛遂的这番话,还真是说到楚王元的心里去了。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楚王元又看向了殿中群臣,沉声道:“寡人尝闻,主辱,臣死!今暴秦之国,辱我先王非止一世之时,屠我臣民非止一城之户,占我国土非止一郡之地!此,国耻也!寡人虽非庄王之霸,亦非威王之贤,然如此大辱,亦不能忍也!诸位,可有能忍此辱者乎?”

楚王元这一番话,说得楚国的不少大臣们、尤其是刚才力主暂时不和秦国开战的春申君黄歇一派的大臣们个个低下了头去。

很显然,这一番话就是朝着那些个亲秦派开炮的!

秦国人和我们楚国结下了这么深重的仇恨和恩怨,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你们还一天到晚叫寡人忍?当寡人是乌龟是不是?

这一番炮火下来,就连亲秦派的大头头黄歇也只能当起了缩头乌龟,一句话都不敢接。

国仇家恨,父祖之耻,这谁敢接?这就是个大炸弹,谁去接谁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而另外一边,力主开战的楚国大司马景阳可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几乎是立刻就带着屈、景、昭三大家族的大臣们跳了出来,齐声道:“吾王在上,臣——亦不能忍也!”

数十名楚国大臣的齐声呐喊之声是如此的慷慨激昂,瞬间就响彻整座凤宫大殿,在空气中不停嗡嗡回响。

楚王元看着面前的三大族大臣,脸色总算是稍微好看了一些。虽然这三大族平时就知道和身为国君的楚王元争权夺利搞内耗,但毕竟在大是大非上还是知进退、懂荣辱的。

与此同时,楚王元也不免对于自己一直信任有加的春申君黄歇有了些意见。

都说主辱臣死,现在我楚国先王遭受如此奇耻大辱,你特么一直还叫我忍,还叫我怂?

我!忍!个!卵!

寡人,不想再忍了!

楚王元面色坚决,说出来的话也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我大楚,与那秦国势不两立!寡人意下已决,令大司马景阳为将,率我楚国大军即日出师,西进伐秦!”

再说完这句话之后,楚王元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号亲信楚国令尹春申君黄歇一眼,冷声道:“再敢言及亲秦者,寡人必以为国贼,夷其三族!”

楚王元这一眼,将春申君黄歇瞪得是瞬间就一身冷汗。

黄歇可是老油条了,他的心里很清楚别看现在自己风光无比,但这些风光和权势全在于楚王元的信任。

一旦楚王元对黄歇失去了信任,那么在楚国本土派三大族的反扑下,楚国虽大,但却必定没有黄歇丝毫立足之地了。

黄歇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来挽回一下现在的这种被动局势,事到如今,任何人都知道大势不能逆转,只能顺势而为了。

于是黄歇立刻起身出列,朝着面前的楚王元深深一礼,语气无比恭谨而敬服:“大王——英明!”

黄歇这一带头,大殿之中楚国群臣尽皆齐齐俯身,同时高声道:“大王——英明!”

山呼之声响彻整座大殿,在每个人的耳边不停的回荡。

凤宫之上,楚国群臣个个神情激动,看上去恨不得立刻亲自上阵和秦国的男人大战三百回合,然后再和秦国的女人在床上也大战三百回合。

楚王元看着面前的这一切,一丝欣慰悄悄的从心中涌起。

这才是我们熊氏先辈筚路蓝缕、披荆斩棘所建立的大楚所该有的样子,这才是我们大楚人所该有的精神!

敌人很强?我怕他个鸟,先莽他一波再说!

楚国定律——没有我们楚蛮子莽不死的敌人,如果一波莽不死,那么就再来一波。

楚王元的目光慢慢的再度移回到了还站在自己面前的毛遂身上,心中有些感慨。

想不到竟然是这个赵国人,唤醒了我们楚人的魂,唤回了我们楚人曾经的那股不屈不挠的精气神。

虽然毛遂此前曾经用性命威胁过楚王元,但此时此刻,楚王元的心中却全是对毛遂的欣赏。

楚王元大手一挥:“来人,取鸡狗马之血来。寡人今日便要在此殿上,与赵国使者,还有这位壮士一起——歃血定纵!”

片刻之后,在凤宫之中所有楚国大臣们的见证下,楚王元、虞信和毛遂三人歃血为盟,正式定下了盟约。

楚国自即日起将对秦国宣战,并派遣大军北上,和赵国对秦国来一个南北夹击!

做完这一切之后,天色已黑,于是楚王元便设下宴会招待赵国使团一行,这一次宴会可以说是宾主尽欢,最后在友好无比的氛围中完美结束。

······

当宴会结束,赵国使者虞信带着毛遂一起坐着马车离开楚国宫城之时,虞信感觉整个人都还有些晕乎乎的,简直不敢相信今天在凤宫之上发生的一切。

原本陷入僵局、几乎已经就要被搞砸的合纵抗秦之事,竟然就被毛遂这么一番话就直接柳暗花明,通通搞定了?

看着身边的毛遂,虞信忍不住发自内心的对着毛遂称赞道:“毛先生,真大才也!此番归国,信必向大王举荐毛先生,必不使毛先生蒙尘于赵国也!”

毛遂闻言心中自然也是大喜,正所谓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毛遂若不是为了那功名利禄,又何必在平原君赵胜的府上客居三年?

要知道虞信这个中尉的职务本来就是相当于吏部尚书的职位,发现并推荐人才就是虞信的职责,所以虞信的这个承诺,里面的分量可是非常重的。

于是毛遂微微一笑,朝着虞信拱手一礼,郑重道:“遂不过一介匹夫,若无大王和虞卿之识人,又岂能为我赵国建功哉!”

嗯,这就是所谓的互相吹捧了。很显然这个毛遂也是个懂事的人,这就表示我虽然也有功劳,但是我这个功劳是在领导(赵丹和虞信)们的指挥下取得的,所以领导们同样也是有大功的。

虞信闻言忍不住哈哈一笑,这个毛遂,上道!

一番闲谈过后,虞信转过头来,面前的陈城虽然早已陷入黑夜之中,但虞信的心情却是如同阳光一般灿烂。

出使楚国这个重要的外交任务,虞信终究是圆满无比的完成了!这对于一直以来因为以火箭般的速度蹿升而被公族派诟病不已的虞信来说,无疑是非常重要的。

至少在这件事之后,公族派就再也不能够以“无寸功于赵国却身居高位”这个理由来攻击虞信了,虞信这才算是真正的在赵国朝堂站稳了脚跟。

有了这番功劳为基础,虞信就可以大展拳脚,未来不但极有可能接过蔺相如布衣派领袖的地位,更有望去冲击封君和相邦之位,大好前途就在眼前啊。

不过刚刚毛遂的这番话也提醒了虞信一件事情,那就是立下大功之人的确是毛遂没错,但是发现毛遂这个人才并且把毛遂送到虞信身边的,可是虞信的大王赵丹!

那么问题就来了,赵丹到底是怎么发现毛遂这么一个在平原君赵胜府上呆了三年却毫无名声,在三千门客之中毫不起眼的存在呢?

如果虞信没有记错的话,赵丹登基之后,似乎从来都没有去过赵胜的府邸啊。

这——也太神了吧?

虽然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是虞信却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赵丹派来了毛遂,然后毛遂帮助虞信把连楚抗秦这件大事办成了。

这,就是铁一般的事实!

所以想来想去,虞信最终还是只能心悦诚服的发出一声感慨:“使人善任,识英雄于草莽微末之间。吾王,真乃不世雄主也!”

第四十五章 庞煖

邯郸赵王宫,龙台偏殿。

在大殿之中原本的那张华丽精巧的桌案已经被搬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太师椅和一张摆满了竹简帛书的四方桌,赵丹就坐在椅子上,全神贯注的批改和审阅着一道道奏章。

一阵脚步声传来,赵丹下意识的抬起了头,然后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情:“王后?你怎么来了。”

这名款款而来的年轻丽人,正是赵国王后韩婉。

韩婉微微一笑,从身边侍女的手上拿过了一个盘子,将这个盛着食物的盘子放在了赵丹的面前:“臣妾听闻大王政务辛劳,所以让他们做了一些食物送来给大王。”

赵丹看着面前这些热腾腾冒着热气的食物,不由点了点头:“王后有心了。”

由于赵国相邦平原君赵胜出使在外,内史蔺相如又重病卧床在家,所以许多原本并不需要赵丹批阅的奏章都通通被呈了上来,让赵丹的工作量大为增加,这几天可以说是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一看到面前的食物,赵丹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有大半天没吃过东西了,腹中的馋虫瞬间被勾引了起来,于是整个人也不客气,开始胡吃海塞起来。

在赵丹进餐的时候,韩婉也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亲自在一旁为赵丹捶肩捏背,不时和赵丹说上几句体己的话,夫妻之间倒也算是其乐融融。

说着说着,赵丹突然想起一事,问道:“王后,那赵姬在宫中的表现如何?”

对于这位秦始皇的亲妈,赵丹还是比较关注的。

韩婉微笑道:“虽缺了些礼数,但却也还算安分。”迟疑了一下之后,韩婉又道:“大王,可要安排此女侍寝?”

很显然,这位王后误会了赵丹问话的意图。

赵丹摇了摇头,将基本上已经被全部消灭的食物盘子推到一旁,道:“暂时不必了。”

事实上赵丹虽然有好几个夫人(妃子),但是自从穿越以来,赵丹大部分时间还是自己睡在龙台的寝殿之中,去凤台后宫那边过夜的次数并不频繁,而且就算是去也基本是在王后处过夜。

嗯,主要还是因为王后的颜值最高,身材最好,同时也是最温柔体己···

任何一个世界都是看脸的世界,请不要怀疑这一点。

至于这个赵姬嘛,老实说开后宫也不是不能开,但是最起码也得先把长平那边的事情搞定了再说,现在的赵丹是真没那个心思也没有那个精力去浪费在女人身上。

就在此时,宦者令繆贤出现在了龙台之中:“臣繆贤见过大王,王后。”

赵丹嗯了一声,道:“繆卿可是有事?”

由于受命组建监察卫和胡衣卫两大特务组织,繆贤这阵子很少在宫中,主要都在外面忙活着,此刻出现在赵丹的面前,多半是有什么事情。

繆贤点了点头,道:“大王要臣寻找的那庞煖,如今已经在殿外等候召见了。”

赵丹愣了一下,随后一丝笑容从脸上闪过:“找到庞煖了?那就召进来吧。”

一旁的韩婉见状也十分识趣的开口:“大王,臣妾先告退了。”

赵丹朝着韩婉露出了一个笑容:“王后辛苦了,寡人今夜便留宿凤台吧。”

韩婉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柔声道:“臣妾明白了。”说着便带着侍女离去了。

通常来说,君王的留宿次数就代表着恩宠和信任,即便身为王后,对于这方面的渴望同样也是不能避免的。

在韩婉离去之后不久,一名满头白发,头戴鹖冠,身着赵国胡服的男子便被繆贤带着走进了殿中,朝着赵丹恭敬行礼:“庞煖见过大王。”

赵丹看着面前这位老者,心中也是有些感慨,这已经是自己见过的第几个战国牛人了?

唔,好像已经有些算不清楚了。

庞煖此人,他的师傅是大名鼎鼎的黄老派大佬,楚国大隐士鹖(读合)冠子,著有《鹖冠子》一书。

鹖冠子是黄老学派之中承前启后的一名大佬,其所提“元气”思想,上承老子道气关系论,下启两汉“元气”论思潮,中与《列子》《吕氏春秋》互相印证,成为先秦黄老学派学术发展的重要力量,他的主张极大的影响了战国末期的整个思想界,为黄老学派在秦朝覆灭汉朝初建之时的兴盛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即便是到了唐代,大诗人杜甫也曾经以鹖冠子自号,大诗人韩愈更赞曰:“使其人遇其时,援其道而施于国家,功德岂少哉!”《文心雕龙·诸子》之中也说他是“鹖冠绵绵,亟发深言。”

正所谓名师出高徒,庞煖的师傅这么厉害,那么他本人的水平自然也是不差的。事实上庞煖师从鹖冠子学习的东西很多,既包括了兵法和纵横之书,对于黄老学派的思想也同样多有涉及。

而且除了老师厉害之外,这个庞煖的家世也是非常出名的。他的祖先是历史之中的著名人物庞涓,也就是那位在“围魏救赵”之中充当反派,在桂陵之战和马陵之战中被鬼才军师孙膑花式吊打的魏国大将军庞涓···

在庞涓兵败身死之后,原本在魏国显赫一时的庞家迅速的衰败,其后庞涓的后人庞葱被魏王派遣陪同魏太子到赵国当人质,庞葱为了不去赵国而讲了一个“三人成虎”的故事给魏王,然而事实证明并不是每一个君王都是听一个故事然后就被你忽悠了的,所以庞葱一气之下在赵国定居,庞葱就是庞煖的爷爷。

从历史上来说,庞煖在赵国两员大将廉颇乐乘因为内讧而纷纷出走,李牧被牵制在北方无法主持赵国军事的时候站了出来,成为了赵国最后的中流砥柱之一。

庞煖率领赵军击败了吃饱了就会趁火打劫的燕国人,杀死了老对手燕国主帅剧辛,更作为战国时代最后一次合纵的主帅带着五国联军攻击秦国,一度进逼到咸阳郊外,还曾经在其后的秦赵战争之中埋伏并击败了秦军,击杀了秦军大将蒙骜。

要知道被庞煖击杀的秦军大将蒙骜可不是一般人,蒙骜的孙子便是赫赫有名,为秦始皇击破匈奴收复了河套地区的秦国开国大将蒙恬。而庞煖在率军击败蒙骜的时候,已经是一位年过八十、垂垂老矣的老者了。

虽然庞煖和李牧作为赵国最后的倚仗最终还是先后倒下了,赵国也随之灭亡于秦国之手,但这改变不了庞煖的确是一位人才的事实。

这样一个对赵国忠心耿耿的人才,赵丹自然是不可能放过的。在让宦者令繆贤组建两大特务组织之后,赵丹曾经交给繆贤一份名单,上面列出了赵丹凭借记忆而得出来的众多人才,庞煖在这份名单之中位列名次是相当靠前的。

所以赵丹对于庞煖的态度也是相当不错的,只见他伸手一指殿中的另外一把椅子:“庞先生请坐吧。”

庞煖有些意外的打量了几眼“椅子”这个此刻还并没有在中原大地之中盛行的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双方攀谈了几句,赵丹这才知道自己找庞煖的时机也算是比较巧合了。因为自从沙丘宫变之后庞煖就离开了赵国,一直跟随着自己的师尊鹖冠子在楚国山野之中学习修行,直到年初的时候鹖冠子去世,庞媛在操办完师尊的丧事之后才回到了赵国,说起来也就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虽然说面前的庞煖此刻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甚至年纪比如今的赵国大将军廉颇都还要大上一些,但是赵丹对于庞煖的能力却没有任何的怀疑(毕竟是八十岁都能打败秦军的人)。所以简单的一番谈话之后赵丹就直接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意思。

“庞先生,寡人欲要使你为我赵国使者前往燕国一行,不知先生可愿为寡人一行否?”

第四十六章 外交的重要性

可能有人就要问了,现在几十万赵军在长平一线和秦国人打生打死,你赵丹一个赵国国君每天不是齐国魏国就是楚国燕国,还能不能干点正事了?

这里就要说一说外交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了。

在后世的欧陆,有一个极为出名的国家名叫德意志,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德国。德国直到十九世纪才完成统一,而统一了德国的便是由著名的俾斯麦公爵引领下的普鲁士王国。

但虽然普鲁士铁军之称和俾斯麦“铁血宰相”之名威震天下,但是普鲁士靠什么统一德国的呢?

答案是外交。

在当时的普鲁士周围,一共有丹麦、法国、英国、奥地利、沙皇俄国五大强邻。这些国家之中许多和普鲁士是世仇,五国之中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希望看到普鲁士统一。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普鲁士先后利用三次王朝战争分别击败了丹麦、奥地利和法兰西,最终完成了一统德国的伟业。

要知道这五个国家每一个论领土和人口几乎都在普鲁士之上,单个拿出来都够普鲁士喝一壶的,任意两个联合起来普鲁士都吃不了兜着走,任意三个联合起来普鲁士就要有灭国的危机。

周围有五大强邻而且都反对普鲁士统一,统一事业看上去似乎应该是一个普鲁士单挑五强国的事情。但偏偏普鲁士在统一过程中的三次王朝战争里,每一次要么二打一要么一对一单挑,从来就没有以少打多过。

很神奇吧?

这就是俾斯麦出色的外交政策所起到的作用了。每一次普鲁士在发动战争之前,俾斯麦都一定会想尽办法在外交上孤立即将成为普鲁士敌人的那个国家,交好其他所有强国,让这个普鲁士的敌国得不到任何强国的援手,然后才利用普鲁士的强大军队一举发动,一对一单挑然后克敌制胜。

看到这里是不是觉得好像有点眼熟的感觉?没错,俾斯麦的这种外交策略,正是和当今秦相范睢所提出来的“远交近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范睢的远交近攻,也一样是交好其他大陆强国,然后在确定当前敌人被孤立之后全力出击,凭借着自身的优势军力和国力一对一单挑取得胜利,先灭韩赵魏,再灭燕楚齐,把六国各个击破,最终统一华夏。

本质上来说,俾斯麦和范睢的外交策略没有任何区别,如果把他们相互交换一个位置,那么结果也必然是相同的。这一中一外两大名相,论战场搏杀恐怕连一个小兵都不如,但是所发挥出来的作用,却绝对胜过百万雄师。

大秦帝国和德意志第一帝国便是在这两位名相的引领下完成了统一,走上了世界舞台,迈上了各自的巅峰。

这,就是外交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

作为一个有志于一统天下的国君,如果赵丹竟然能够忽略外交这个重要性还在军事之上的东西,那么赵丹就再愚蠢不过了。

正是因为赵丹心中明白外交的重要性,所以赵丹在穿越之后首先是叫停了换将,然后立刻就马不停蹄的朝着魏楚齐三国派出了使者。

秦军兵锋强劲,又有白起这等绝代军神,想要正面硬刚打败白起所率领的秦军,实在是太难太难,至少赵丹觉得自己是没这个本事的。

但赵国想要打败秦国人,想要打败白起,一定就非要和秦国单挑吗?

你秦国国力95分,我赵国国力85分,我单挑干不过你,但那不要紧。我拉上70分的魏国,75分的楚国,70分的齐国,四个国家一起干你,你秦国和白起再厉害,还能有三头六臂、以一己之力对抗大半个天下不成?

国与国之间的争霸从来都不是什么过家家,不讲究什么单打独斗,更不应该去讲究什么虚假的礼义廉耻,你可以在胜利之后再对败者惺惺作态摆足你的圣母姿态和宽容,但是在胜利之前,请一定要先不择手段的去干爆你的对手!

赵丹现在想要做的,正是要在外交的舞台上将秦国给彻底的孤立起来,就如伟大的开国领袖所说的那样,要“把我们的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的人搞得少少的。”

正如同普鲁士无法应对来自多个对手的群殴一样,秦国当然也不能够抵挡多个对手的同时进攻,至少在现在,在七雄中的老二赵国还没有被击溃的现在,不行!

如果秦国能够以一敌六,那还远交近攻个屁啊,直接框一下A过去,平推山东六国就是了。这都飞龙骑脸了还怎么输?对吧。

从具体的事务来说,此时此刻的赵丹已经收到了来自魏国和楚国方面的快马回信,明白了赵胜和虞信的出使情况。

鉴于此刻赵国的确弱于秦国一筹的事实,一开始赵丹派出去齐魏楚的三路使者之中如果有一路得手,那么赵国和秦国基本上就可以五五开;如果有两路使者成功,那么赵国便已经是稍占上风;如果三路使者全部成功,那么赵国这一战基本上可以说是十拿九稳了。

现在的情况是赵国这个MT顶在前面,楚国这个输出从侧翼切入,背后还有齐国这个奶妈,虽然少了魏国这个主力输出,但是问题其实也不算太大了,赵丹和赵国已经有了对抗秦国这个大BOSS的底气了。

总的来说,如今整个外交大局面对赵国来说极为有利,基本上已经彻底的扭转了历史上赵国的不利情况。

所以赵丹现在只需要再消除最后一个不稳定因素燕国,然后就可以倾赵国之力西进,全力对付秦国人了。

这就是赵丹要交托给庞煖的任务——出使燕国。

别忘了,庞煖虽然以军事方面的才能闻名后世,但庞煖也有另外一个名号,那就是“战国时代最后一个纵横家”。对于纵横家来说,外交使者这个工作那不用说绝对是专业对口,熟门熟路的。

至于为什么不让已经出使齐国归来,曾经长期身为燕国重臣的苏代出使燕国,主要是因为苏代和现今燕王有着某些恩怨,苏代去出使的话任务没完成,脑袋估计要先被燕王砍掉了···

果然庞煖一听到赵丹这个任务,立刻脸上就露出了喜色,朝着赵丹恭敬道:“大王有命,煖岂敢不从?只是不知大王令臣出使燕国,所为何事?”

赵丹看到庞煖答应下来,心中也是高兴,于是便笑道:“其实庞先生此行的任务很简单,寡人希望庞先生替寡人向燕王陈明赵国于燕国交好之意,务使燕国不出兵我赵国,然后替寡人将一封信送于寡人之姊燕后,最后再替寡人招揽一个人才。”

庞煖想了一想,发现这三个任务除了那个招揽人才之外,其他两个任务难度似乎都并不算太大,于是便开口问道:“不知大王所言之人才,乃是何人?”

赵丹微微一笑,道:“此人乃是庞先生旧识,名唤——剧辛!”

“剧辛?”这个名字说出来之后,庞煖明显的愣了一会,十分意外的看了赵丹一眼,过了好一会才道:“煖必尽力而为之。”

庞煖确实认识这个剧辛,而且两人曾经还是好朋友,只不过后来因为沙丘宫变的发生,剧辛去了燕国而庞煖跟随着师尊鹖冠子去了楚国隐居,两人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见过面了。

剧辛去了燕国之后,在燕国当时的国君燕昭王的手下得到了重用,在五国伐齐的时候作为燕国对外联络的外交使者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一度是燕国重臣之一。

但随着燕昭王燕惠王的先后死去,燕国王室另外一个分支的燕武成王即位,前朝旧臣剧辛也就此下野被迫退休,目前在燕国处于隐退状态。

如果历史按照正常的轨迹走下去的话,剧辛将会在二十年之后得到燕王喜的起用,率领燕国大军趁火打劫攻击赵国,然后被庞煖率领赵军击败,剧辛也将在那一战之中死于老朋友庞煖之手。

当然了,随着赵丹的穿越,整个历史的轨迹已经发生了不可避免的偏移和改变,如今的赵丹便是打算趁着剧辛下野赋闲在家的时机,看看能否将剧辛这个赵国人再次招揽回国。

虽然剧辛可能不算那种顶级的人才,但是起码也是一流人才,赵丹的身边毕竟没有什么强无敌的、吕布张飞关羽诸葛亮这种顶级武将文臣随便召唤的系统,所以只要是对赵国有用的人才,赵丹都不介意收入麾下。

是大才的,就给重要职位;是中才的,就给次要职位;是小才的,就给无关紧要的职位。说白了,这不就是当国君最基本的用人识人之术吗?

反正只要是人才,那多多益善!

这也能够看得出来沙丘宫变一事对赵国的损害,一代雄主赵武灵王饿死沙丘宫、赵国严重内耗不说,出走人才的名单也是一大串,赵奢、乐毅、庞煖、剧辛···这流失了多少人才啊!

除此之外,赵丹所派给庞煖的任务其实还暗有玄机,这里面其实还隐藏着赵丹对于燕国的某个大计划,计划的主要实施者正是赵丹刚刚组建的秘密对外组织胡衣卫。

不过此事可以说是赵国的绝对机密,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暂时来说庞煖还没有得知此事的资格,赵丹也自然不会说出来。

在一切都议定之后,庞煖自然也就告退,回去准备出使燕国一事了。

在送走了庞煖之后,赵丹也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至此为止,赵丹自从穿越开始就在不停的构想和完善的计划,基本上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框架,渐渐成型了。

说起来赵丹也是很蛋疼的,毕竟前世自己就是一个小小公务员,什么水泥炸药大炮等等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啥冶金铸铁也是根本不懂,除个没技术含量的马鞍马镫之外啥也捣鼓不出来,这就很蛋疼了。

但难道真的只有攀科技才能够击败土著吗?赵丹觉得未必。在很多时候,人们往往忽略了知识的力量。

一代明君唐太宗李世民曾经说过:“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作为两千年后的来客,赵丹所最大的倚仗,就是这“以古为镜”。

秦王稷和范睢固然是一代明君贤臣,但是他们能够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吗?赵丹能。他们能够知道秦国的制度弊在何处,知道秦国最终为何败亡吗?赵丹懂。他们能够知道这世界上那些人未来将会成才,那些人未来将会失败吗?赵丹也懂。

论起个人才能,赵丹或许不如秦王稷和范睢,但是论到刚才所说的那些东西,来自后世的赵丹不是吹牛,秦王稷和范睢加起来都绝对没有赵丹懂得多。

赵丹不是自己一个穿越者在和秦国对抗,他是站在后世两千年史学家、思想家、政治家和外交家们的巨人肩膀上,凭借着这个社会发展了整整两千年的那些系统的知识和理论,在和秦国这个想要吞并天下的庞然大物做对抗!

双方之间的这严重的信息和知识的不对等,便是赵丹唯一的、也是最大的优势!

俗话说得好:“当你微操到了一定境界,你就会慢慢开始理解真正的运营是个什么东西了。”

赵丹觉得,随着这么多天的“微操”下来,自己好像真的开始渐渐的摸到一些“运营”的门道了。

第四十七章 吕不韦说阳泉君(1)

咸阳。

作为此刻的战国最强国,秦国的这座都城,其实远远没有邯郸、大梁或者临淄那般繁华。

自从商鞅变法以来,秦国所执行的耕战之策就对商贾十分的不友善。虽然后来商鞅被车裂而死,但是变法的内容并没有被废止,秦国仍然是七国之中对商人打压最为严重的国家,咸阳也正是因此缺少了众多商贾作为流动人口。

所以咸阳虽然面积不下于其余六国都城,但是人流量却是要远远不及了。

一辆马车通过了咸阳人流稀少的大街,缓缓的来到了一座装饰极为华贵的府邸大门。马车之上一名身着黑衣黑袍的中年男子缓步下车,朝着门口处的侍卫一拱手:“劳烦通传一声,卫人吕不韦求见阳泉君。”

“卫人吕不韦?”门口处的侍卫皱起了眉头,上下打量了吕不韦几眼,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意思道:“吾之主君,那是想见便能见的吗?走走走,莫在此碍眼!”

阳泉君,宣太后芈八子之侄孙,现任秦国国君秦王稷的表侄,更重要的是这位封君的亲姐姐乃是如今秦国太子安国君最宠爱的华阳夫人。

有了这多重身份的加持,如今的阳泉君虽然在秦国之中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封君,但是却没有任何人敢小看他,属于那种非常超然的存在。

这样的一位大人物,当然不是一个小小的、从未闻名的“卫人吕不韦”想见就见的。

吕不韦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变化,只见他右手微微一动,掌心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钱袋子。下一秒钟,这个钱袋子就到了吕不韦面前的侍卫手中。

只见吕不韦笑道:“鄙人乃是受河东郡太守王稽之托,有事求见阳泉君,并捎来些许河东特产,还请通传则个。”

说到“特产”两个字的时候,吕不韦特地朝自己马车身后跟着的另外一辆马车看了一眼。

“河东太守王稽?”侍卫的神情微微一动,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又朝吕不韦身后那辆装满了东西的马车看了一眼,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对着吕不韦道:“既如此,你且在此等候。”说完之后便走进了大门之中。

吕不韦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面前这栋装饰得极为华丽的府邸,心中多少也是有些羡慕和感慨。

这些个王亲国戚,仅仅凭借着出身就能够钟鸣鼎食,得授封君之位,终身富贵无忧,高居金字塔之巅。

而吕不韦却是从年轻开始就为了自己的事业苦苦打拼,即便是到了现在做到了商贾巨富的顶层,也仍然要为了更进一步而奋力拼搏。

人和人之间的命运,何其不同也!

吕不韦是一个很自负也很有野心的人,他不仅把自己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更在闲暇时间刻苦攻读自己花大价钱从各地购买得来的书籍,努力钻研学问和治国之道,为的就是能够让自己将来能够有机会在真正的大舞台上一展拳脚。

商道,从来就不是吕不韦为自己划定的人生顶点。

在获得了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财富之后,吕不韦也曾经想利用自己的财富作为敲门砖,为自己敲开那仕途的道路。

然而由于这个社会早已经形成的“士农工商”之分,以及统治阶级潜意识里对商人这种职业的厌恶,吕不韦无论是在赵国这样的大国还是在卫国这样的小国都是屡屡碰壁,不得其门而入。

直到在赵国遇见了秦国质子赵异人,吕不韦才蓦然惊觉,似乎自己的机会终于出现了。

在一番缜密的思考和谋划之后,吕不韦精心设计了一个计划,为的就是扶持赵异人登上秦国国君之位,如此一来吕不韦作为扶立赵异人的最大功臣,功名爵位自然不在话下。

然而让吕不韦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计划才刚刚构思完毕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就已经被那位赵国国君赵丹识破了。

在前不久的那次平阳君赵豹府上的宴会之中,赵丹突然出现,先是和吕不韦做了一番问对,然后又封吕不韦为赵国客卿,最后又一口叫破了吕不韦的计划,整个过程简直就是一波三折,让吕不韦差点从天堂落到地狱。

好在吕不韦急中生智,及时的变更了计划,挽救了自己的性命,还有自己的前途。

吕不韦至今还记得赵丹在听完自己的计划之后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吕卿扶立赵异人,所图者无非秦相之位也。以吕卿之大才,助寡人之赵国,则秦必败也。秦败则天下必一统于我赵国之手,却不知秦相之位,比天下之相位又如何?寡人可允吕卿,待天下统一之时,便是吕卿为天下相邦之日!”

这就是赵丹给吕不韦的好处了。

秦国的相邦算什么?秦国再牛,那也只是战国七雄之中的一个!只要吕不韦肯帮助赵国,那么等到赵国统一天下,到时候吕不韦就是整个天下的相邦!

当吕不韦听到赵丹的这番话的时候,他当场就震惊了。

他不但震惊于赵丹的雄心,更震惊于赵丹的信任。

以堂堂天下第二强国国君之尊,如此认真的朝着一个根本就被统治阶层们所看不起的“商贾之人”允诺未来的天下相邦之位,这是需要多大的魄力和赏识,才能够做得出这样的承诺啊!

凭借着在商场之上多年尔虞我诈的识人之术,吕不韦能够看得出来,赵丹在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是非常认真的。

吕不韦当然知道赵丹这是画饼,但是赵丹所画出来的这个饼却并不是空中楼阁,而是只要吕不韦去做了,去实现了赵丹的目标,就能够切切实实的吃到嘴里的饼!

不仅如此,在吕不韦出发之前,赵丹更是秘密的召见了吕不韦,向吕不韦说明了胡衣卫的存在,并告知吕不韦整个胡衣卫所有位于秦国境内的间谍都将会全力的配合吕不韦的行事。

如果说先前赵丹的画饼还多少有嘴炮的嫌疑,但是这一次的举动可真就是切切实实的信任了。

要知道就凭赵丹这个举动,一旦吕不韦背叛赵国,那么赵国在秦国之中的间谍网络就会瞬间遭到毁灭性的打击,被秦国人一网打尽。

那么问题来了,吕不韦会背叛赵国吗?

一想到这里,吕不韦下意识的挺了一下身躯。

如果此刻吕不韦的计划早已成功,那么吕不韦会不会把赵丹的话当一回事,其实也不太好说。

但如今的吕不韦虽然富甲天下,但从来却只被天下人看作是“贩贱卖贵,逐利无义之徒”,从来都得不到能够和自己财富所相匹配的尊重,从来都被统治者阶级所鄙视,所打压。

如今的吕不韦,仍然处于一个有钱,可却被人看不起的状态。限于身份的缘故,吕不韦甚至都还要朝着那些远不如己的小小贵族们行礼,摆出恭敬的态度。

在这样的时候,来自赵国国君赵丹的信任,对于吕不韦来说是无比宝贵的。

别忘了吕不韦毕竟是姜太公吕望的后裔,在他的心中,一直是以王族后裔,以一个士人而自居的。

士,为知己者死。

吕不韦的心里,也是有傲气,有傲骨的。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待之!

既然赵王如此看得起吕不韦,吕不韦就要向天下证明——赵王,没有看错人!

就在这个时候,刚刚进去通传的那名侍卫再度出现在了吕不韦的面前。

这一次这名侍卫的语气就要客气得多了:“吕先生,主君有请,请进吧。”

第四十八章 吕不韦说阳泉君(2)

很快的,吕不韦就在这座阳泉君府邸的偏厅之中,见到了这位府邸的主人阳泉君。

这位阳泉君的名字叫做芈宸,如今刚刚度过而立之年,长得有些肥胖,一张脸上隐隐有些发青,双眼上的黑眼圈有些重,很显然是夜生活过度的缘故。

就在吕不韦走进来的时候,这位阳泉君正半倚在一张榻上,眼睛半睁半闭,享受着身后几名妙龄侍女芊芊玉手的按摩揉捏。

吕不韦往前两步,朝着阳泉君行了一礼:“卫人吕不韦,见过阳泉君。”

阳泉君微微睁开了眼睛,毫不在意的嗯了一声,道:“你便是那卫国富商吕不韦?”

看上去这位阳泉君也是听说过吕不韦名声的。

吕不韦应道:“正是鄙人。”

阳泉君似笑非笑的看了吕不韦一眼:“想不到你这贩货之徒倒也有几分本事,能攀附到那河东太守王稽。说罢,那王稽令你前来,所为何事?”

虽然阳泉君贵为王亲国戚,但是这王稽的面子阳泉君还是要给的。倒不是说这王稽怎么有实力,主要是因为王稽可是如今秦相范睢的恩人,王稽这个河东郡太守的职位也是范睢保举。

如今谁都知道范睢深得秦王稷信任,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这时候没有人想去得罪范睢,所以这个范睢的恩人王稽也是不要得罪为妙。

若非如此,区区一个“贩货之徒”,又怎进得了阳泉君此等贵人之门?

吕不韦微微一笑,不急不忙的说道:“好教阳泉君得知,不韦此番前来,实为个人之举,王郡守不过托词尔。”

事实上吕不韦虽然确实认得王稽,但也就是见过几面的关系,根本没有到要替王稽送礼的地步。

“什么?”阳泉君闻言顿时勃然大怒:“来人,将这妄言之徒拿下!”

阳泉君话音刚落,几名龙精虎猛的侍卫突然从旁边出现,瞬间就将吕不韦给押住了。

然而吕不韦不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仰头朝天,放声大笑。

阳泉君原本就心中窝火,看到吕不韦这一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打算让人给这吕不韦一个狠狠的教训,却不防吕不韦又突然收住了笑声,用讥嘲的神色看着阳泉君,冷然开口。

“君之罪致死,君知乎?不韦所笑者,此也。”

阳泉君这一听不怒反笑,斥道:“尔此言吾知之,不过说客之小技,何其可笑也!若尔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吾今日便治你一个欺瞒之罪!”

阳泉君还真是没有开玩笑,以他如今的地位,杀一个卫国的商人那还真就不算个事,再说这还是吕不韦欺瞒在先,阳泉君可以说是名正言顺,有理有据。

然而面对着阳泉君的死亡威胁,吕不韦却是不慌不忙,侃侃而谈。

“君之门下无不居高尊位,太孙子傒门下无贵者。君之府藏珍珠宝玉,君之骏马盈外厩,美女充后庭。凡此种种,则太孙亦不能及君也,此岂非太孙所恨于君乎?秦王、安国君皆春秋已高,若一日山陵连崩,太孙承大统,则君必危于累卵,而不寿于朝生也!”

这一番话说下来,阳泉君顿时脸色大变,沉默不语。

实在是吕不韦的这一番话,确确实实说到了阳泉君的痛处。

要知道如今的秦国国君秦王稷可是已经在位四十六年了,他的年纪已经是六十五岁了。

一旦秦王稷一死,那么继承国君之位的便是如今的秦国太子安国君。问题在于,安国君年纪也已经有四十二岁了。

这两人的年纪是什么概念呢?有一个数据可以对比一下,如今(公元前260年)的秦国人平均寿命不到三十岁,而后世2017年的世界人口平均寿命,是七十岁。

所以用吕不韦和阳泉君的视角和此时的平均寿命去看待的话,六十五岁的秦王稷已经是垂垂老矣,随时都有可能驾崩离世,而四十二岁的安国君也同样不再年轻,开始进入老年人的行列了。

所以如果秦王稷和安国君先后在几年之内死去的话,那还真是不算什么太值得意外的事情。

而一旦秦王稷和安国君一死的话,那么下一个继承秦国国君之位的,就是安国君的一个名叫子傒的儿子,也就是吕不韦所说的“太孙”。

问题就出在这个秦国王太孙子傒的身上。

阳泉君的姐姐华阳夫人是太子安国君的大夫人,也就是太子正妃。可华阳夫人不知身体有什么毛病,明明已经嫁给了安国君很多年,但偏偏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所以这个王太孙子傒当然也就不是华阳夫人的孩子,而是安国君的其他夫人所生。

当太孙并不是太子妃所生的时候,这里面就一定会产生一些狗屁倒灶的宫斗事件,而阳泉君在这些宫斗里面理所当然的会支持自己的姐姐华阳夫人,也就理所当然的把这个王太孙子傒得罪的死死的。

既然这样的话,那么等到秦王稷和安国君先后死去,子傒登基成为秦王的时候,阳泉君的下场还用多说吗?百分之一百二十是一个死字。

所以当吕不韦点出阳泉君的这块心病之时,阳泉君的脸色会变得如此难看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了。

吕不韦见阳泉君这脸黑的好似锅底一样,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说动了对方,于是立刻便不失时机的继续说道:“子傒者,君之大患也。不韦有一计,若君听之,则必无危亡之患矣!”

吕不韦此言一出,阳泉君脸色就是一动。

对呀,既然这吕不韦能够有这番见识,看得出阳泉君的心病,那么说不定他还真就有办法解决阳泉君的这个心病呢。

阳泉君一念及此,立刻就抬头朝着那几名还牢牢架住吕不韦四肢的侍卫喝道:“吕先生乃贵客,尔等何以行此粗鲁之举?都下去!”

阳泉君喝退了左右,然后从榻上站了起来,一改之前的傲慢,先是十分礼貌的请吕不韦坐下,然后又郑重的朝着吕不韦道:“请吕先生教我,若先生之计可成,芈宸必不忘先生之恩德!”

看到阳泉君这番前倨后恭的作态,吕不韦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暗自好笑,知道自己的计策基本上已经是要成功了,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

于是吕不韦也不废话,直接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子异人贤材也,弃在于赵,无母于内,引领西望,而愿一得归。若夫人诚请而立之,是子异人无国而有国,夫人无子而有子也。如此,君可得富贵千万岁也!”

吕不韦的这番话意思很简单,既然子傒和你不对付,那么就不要让他当秦王不就行了?

安国君有一个儿子叫做赵异人的儿子在赵国当人质,现在完全可以让华阳夫人把赵异人过继来当成自己的儿子,然后让这个赵异人取代赵子傒成为王太孙。

只要这么一操作,那么到时候赵异人即位的话,华阳夫人就是正经的太后,你阳泉君也是国舅爷,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还不是稳了?

吕不韦的这一番话说下来,阳泉君完全呆住了。

足足过了好半天之后,阳泉君才一拍大腿,高声赞道:“先生此计,大秒!”

这里面的关节,阳泉君可以说是一点就通。

生不了儿子要什么紧,过继一个不就行了?别管是亲儿子还是养儿子,只要是儿子,那就行!

只要有了一个儿子,那么华阳夫人和阳泉君就可以想办法去操作,就让这个华阳夫人的儿子取代子傒,成为秦国的王太孙。这样一来,对于华阳夫人和阳泉君来说,绝对是一件彻头彻尾的大好事!

但是阳泉君在高兴之后又马上冷静下来,问道:“此子异人,其生母何人也?”

如果这个赵异人的老妈不同意过继的话,这事还是不好办。

吕不韦早有准备,笑道:“其生母,夏姬也。”

“夏姬?”阳泉君立刻就想起来了,那只不过是安国君的一个无权无势、出身一般的夫人罢了。只要华阳夫人提出过继,夏姬是万万不敢拒绝的。

阳泉君终于彻底的放心了。

于是阳泉君便朝着吕不韦拱了拱手,十分严肃的说道:“既如此,便请吕先生随吾出发,现下便去面见吾姊华阳夫人罢!”

当吕不韦跟随着阳泉君走出厅门之时,他的心中十分清楚,自己奉赵丹之命所进行的这个计划,基本上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了。

第四十九章 咸阳宫议(1)

就在吕不韦跟随着阳泉君前往拜谒阳泉夫人之时,咸阳的王宫之中也正在进行着一次秦国高层的会议。

在咸阳的宫城中央,渭水之北的咸阳原之上,矗立着一座坐北朝南、自西向东、由好几座大小宫殿所组成的巨型宫殿群,这便是咸阳宫。

黑色是咸阳宫的主色调,法度森严、气势巍峨是咸阳宫给人最深刻的印象,《三辅黄图》中记载此处为“北营陵殿,端门四达,以则紫宫,似天帝居所。”足见这座象征着大秦帝国权力中央的宫殿是如何的大气磅礴,将天下第一强国的气魄和威严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一天清晨,一辆马车缓缓的在咸阳宫之前的台阶下停了下来,秦国相邦范睢一身黑色衣袍,头戴鹖冠,一言不发的走下了马车。

虽然此刻的范睢身为秦相,又极得秦王稷的信任,执天下第一强国之牛耳,大有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之势,但今天的范睢心情显然不是很好,这从他一路上严肃得甚至有些阴沉的脸上就能够看得出来。

片刻之后,范睢来到了大殿之中。在大殿之中,早已经有人等候着他的到来了。

范睢面色一正,朝着大殿最上首主位上之人深施一礼:“臣范睢,见过大王。”

这位端坐在王位之上,上衣下裳材质考究而华贵,颜色均为深黑,仅在袖口、腰部以及领口以大红色点饰、头戴王冠、须发皆白但眼神无比锐利的老者,便是当今的秦国国君,已经在位整整四十七年的秦王稷。

秦王稷,秦国自建立以来在位时间最长的国君,在位期间粉碎了蜀地的叛乱,吞并了北边的义渠,四十年间向东先后击破了魏、齐、楚三大战国霸主,将秦国的疆域扩展了将近一倍,人口翻了一番,让如今的秦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

自从数年前驱逐四贵之后,如今的秦王稷已经完全是大权在握,任何秦国之内的事情都能做到“一言而决之”,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甚至是函谷关之外的山东六国,都对这位秦国国君,天下霸主敬畏不已。

无论文治还是武功,此刻的秦王稷在秦国至今的历代君主之中都可以说是承上启下、登峰造极、前无古人的存在。

言则风云动,出则天下惊。

即便此刻周天子尚且存在,即便此时华夏大地七雄并存,更有赵国这般还能够和秦国叫板的强敌,但是所有人都必须承认,只有这位统治着秦国的王者,这位已经六十五岁的老人,才是真真正正、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君王!

看到范睢的到来,秦王稷微微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范君不必多礼。”

这是秦王稷对范睢的专属称呼,由此可见范睢在秦王稷心中的与众不同。

范睢恭恭敬敬的直起身来,在秦王稷左手边的位置落座。

别看范睢在天下人以及其他六国君主面前威风八面指点江山牛B得不得了,但是在这位威严极其深重的秦王稷面前,却乖巧得好似一只猫儿。

在座的并不只有范睢,还有其他几名大臣,这些大臣无一例外都是秦国重臣,个个位高权重。

其中还包括了坐在秦王稷右手边的当今秦国太子,赵异人的亲爹——安国君赵柱。

由于秦王稷的日渐老迈,身为太子的安国君也开始被允许参与到一些军国大事之中来了。当然了,作为一个安分守己的太子,安国君很多时候非常自觉的把自己当成了摆设,几乎不发表意见。

毕竟现在的秦王稷已经老了,人一老疑心病就会变得很重,安国君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让自家的老爹有什么觉得自己已经迫不及待要上位的想法。

在这一点上,这位安国君可比那位同为长寿皇帝二儿子的康熙帝之子胤礽要强多了,那胤礽若不是吃饱了到处说什么“天下岂有四十年之太子乎”,天天想着造自家老子的反,那就不会被雍正捡了便宜。

老爹没死之前,忍才是王道。就算是忍成忍者神龟了,那你还是得忍!

从这一点来说,这位熬死了自家大哥的安国君,显然深得忍字诀精髓。

当然了,鉴于安国君的老爹秦王稷也忍宣太后和四贵忍了四十年,这个忍者神龟大法,也有可能是秦国王族这一脉的家传绝学···

安国君看了范睢一眼,也和老爹秦王稷一般微微朝着范睢点了一下头,范睢还以一个微笑,两人这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至于其他的几名大臣,范睢直接就无视了。

范睢刚一坐下来,秦王稷就开口了。

“范君,楚国出兵之事,你可知否?”

范睢立刻答道:“睢已知。”

事实上这一次议事,正是因为楚国出兵才召开的。

就在今天早些时分,咸阳方面接到了来自前方的情报。

楚王元已经集结了一支足足有二十万人的大军,派楚国令尹春申君黄歇坐镇上察城总揽大局,大司马景阳为楚军主帅,正式对秦国宣战。

在秦国的境内,有着秦岭、伏牛山、大巴山和巫山两横两竖四座山脉的存在,这四座山脉正好形成了一个“T”型,将秦国分成了上半、左下和右下三部分。

最上面也是最核心的部分是秦国大本营关中——崤函通道,也就是中原一线,接下来左下方则是秦国大西南四川盆地,然后右下方的便是秦国由南郡和南阳郡组成的东南部分。

如今楚国大军所进逼的,并不是秦赵两国激战的中原一线长平方向,而是直指秦国东南部的那两个曾经是楚国故土的郡——南郡和南阳郡。

楚国大司马景阳所率领的二十万楚国大军,兵锋所指之处便是如今秦国南阳郡的郡治所在,宛城!

只要宛城被攻克,那么楚军就能够继续进逼丹阳城和邓城,一旦这三座城市全部陷落的话,整个南阳郡就落在了楚国的手里。

南阳郡失守后,更南边的秦国南郡和关中本土的联系就被切断了,整个东南方向战场的主动就完全被掌握在了楚国人手里。

之后楚国人可以南下收复原本的首都郢都,让这个如今秦国的南郡重归楚国。南郡和南阳郡一旦回到楚国手里,那么此消彼长之下楚国的疆土和人口便能够瞬间反超秦国,国力也会立马上升一个台阶。

这样的话,无论长平一线秦赵之战胜败如何,楚国这个霸主的再度崛起之势,都绝对是不可阻挡的了。

说白了,楚国人这是趁着秦赵两国倾国之力决战于长平之际,找秦国打秋风来了!

这很显然不是秦国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如果拼尽全力干趴赵国的结果换来的却是楚国的再度崛起,这对于秦国来说那就是裤裆里拉胡琴——扯淡!

所以即便是早就已经用四十年的蛰伏经历把忍者神龟大法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此刻的秦王稷仍然显得有些耐心缺缺,几乎是立刻就问道:“今楚国出兵,范君可有法解之?”

能够让秦王稷如此急不可耐的发问,这就证明事情对于秦国来说已经是相当严重了。

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齐楚两国都是曾经的战国霸主,如今虽然都衰落了可也还是非常难缠的,再加上一个准霸主级的赵国,即便此刻的秦国史无前例的强大,但是以一国之力对抗这赵楚齐三国,仍然是压力山大。

作为秦王稷的肱骨之臣,秦王稷此刻对于范睢可以说是寄予厚望。毕竟在秦王稷的心中,范睢就是他的姜子牙,就是他的管仲,就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出谋划策的。

范睢会让秦王稷失望吗?

答案是——当然不会。

虽然事发突然,但是以范睢的才能,即便是在前来王宫的这短短一段时间,都已经足够让他在肚子里打好了底稿。

只见范睢微微一笑,不急不忙的说道:“今赵楚齐三国合纵,虽势强却并非不可却之。臣现有上中下三策可解此危局,不知大王欲先听何策?”

第五十章 咸阳宫议(2)

这范睢说话的时候,当真是自信满满,若是给他拿上一把扇子摇上几摇,那么这个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范儿就是足足的了。

一旁的几名秦国大臣也是一脸的惊讶,毕竟在范睢到来之前大家也都商量了一下,但是还真就没有谁能够像范睢这样,一上来就自信满满的整出个上中下三策来。

这就是水平差距啊,要不然人范睢怎么能当相邦呢?

秦王稷带着欣赏的意味看了范睢一眼,作为君王,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有主意,而且主意还多的臣子。于是秦王稷道:“既如此,范君可先言下策。”

范睢点了点头,笑道:“此下策者,便是将郢都交还于楚国,再以重金厚礼贿于楚国令尹黄歇。黄歇曾伴楚王元为人质于我大秦,其言行多有畏秦之意,若可不战而得郢都,则黄歇必劝楚王元退兵也。”

“归还郢都于楚?”秦王稷一听到范睢这个下策,下意识的就皱起了眉头。

老实说,归还土地这种事情,秦国也不是没有做过。

在这么多年和山东六国的作战之中,秦国就经常用归还城池和土地作为诱饵来破坏其他诸国联合对秦国作战的态势,而且往往都能够奏效。

但是郢都的话,又有些不一样。这座城市毕竟在将近五百年的时间里一直是楚国都城所在,它的象征意义对于楚国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而且郢都又位于楚国人经营了几百年的大本营江汉平原上,把郢都还给楚国就等于把江汉平原都还了回去,这岂不是又让楚国重新得到了龙兴之地,有了复兴的资本?

秦王稷想了想,道:“非郢都不可?”

范睢肯定的点了点头:“非郢都不可退楚军。”

秦王稷又道:“若归郢都于楚,楚人可否北上助我军破赵?”

范睢道:“臣闻那楚王元与赵使虞信歃血为盟,此事或颇有难度。”

秦王稷又沉吟了一会,才道:“中策为何?”

很显然,这个下策并不是太对秦王稷的胃口。

范睢对此倒也没有什么意外,否则的话范睢也不会将这一策列为下策了。

所以范睢继续道:“中策者,王可遣使往燕,令燕国出兵攻赵代郡。赵国腹背受敌,必自乱也。如此我大秦可握主动,以武安君之能,先败赵后破楚,亦非空谈。”

这个中策一出,秦王稷的脸色就好看了不少。

如今的秦国位于赵国西南,燕国位于赵国东北,秦燕两国正好将赵国夹在了中间。如果燕国能够出兵攻击赵国,从赵国的背后狠狠的捅上一刀,那的确会让赵国腹背受敌无比被动。

再说如今的秦燕两国又是盟友,秦国让燕国出兵相助也是合情合理的。

秦王稷想了一下,道:“那燕王与赵王乃姻亲也,此或为阻碍。”

范睢笑道:“先太后乃楚女,秦楚曾因此而和乎?况臣闻那燕后身有恙而无子,不得燕王之宠久矣,王多虑也。”

秦王稷的老妈宣太后芈八子就是楚国公主,但是秦王稷让白起烧楚国历代先王陵墓的时候可是眉头也没皱一下。在国家利益面前,区区姻亲关系还真算不得什么。

在范睢说到“身有恙而无子”的时候,一旁的秦国太子安国君神色微微一动,脸上一丝怪异的神情瞬间闪过,但并没有开口说话。

秦王稷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儿子的这小小变化,而是在思考了几秒钟之后微微点头:“既如此,此中策可用之,则上策又如何?”

范睢见秦王稷肯定了自己的计策,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便再笑道:“上策者,说魏而攻赵也。魏大梁与赵邯郸不过百里,旦夕可至,且赵国粮草皆自邯郸而达长平,邯郸被围则赵军后路被断,又无粮草,必败无疑也!”

范睢的这个上策,同样也是说动别国去攻击赵国。但和燕国不同的是,魏国距离赵国以及如今长平战场的距离更加的靠近。

赵国在长平之战中的粮道,是从邯郸往西沿着漳水而上,直抵武安、然后经过赵国重镇中牟,走“太行八陉”之中的羊肠陉和滏口陉,经过如今被赵国控制的北上党转运到东上党的长平战场。

在历史上,长平赵括军被围之后,秦王稷“自河内郡,赐民爵各一级,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遮绝赵救及粮食。”隔断的就是羊肠陉和滏口陉这两条路线。

秦王稷带着十几万农夫都能够做到的事情,如果让魏国的十几万精锐大军去做,那么肯定能够做得更好更彻底。

一旦邯郸被围,羊肠陉和滏口陉被封锁,那么长平赵军的粮道以及后路都会瞬间被断绝,可以说基本上赵国就败局已定了。

但范睢的这个上策,其实也有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而这个问题也立刻就有人提了出来。

一直很好的充当了一个吉祥物角色的秦国太子安国君终于在这个时候忍不住开口了:“范君,赵魏两国同为三晋,且又为盟国,但凭一说客,恐难令魏国背盟攻赵也。”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了。魏国虽然在长平之战时因为各种因素而不停的犹豫,但是魏国所犹豫的选择从来都是帮还是不帮赵国,从来就没有帮助秦国这个选项。

由于秦国发达的情报和间谍网络,在场的秦国君臣对此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一直以来秦国君臣的想法就是魏国能够中立就不错了,根本就没有想过魏国会加入到秦国这一边来。

范睢看出了众人的疑虑,不由笑道:“安国君有所不知,此一时,彼一时也。彼时魏国惧我大秦夺上党而东进,故有助赵之意。然此刻齐楚赵三国皆魏国之强邻也,又与魏国久有宿怨,三国合纵攻秦,我大秦固然难挡,但魏国又如何能够心安?魏王必以此为患也!”

范睢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然后继续道:“故以臣之见,只需遣一得力说客往大梁,加以重金贿魏王之男宠龙阳君,则魏国必可出兵攻赵。如此长平无忧,我大秦无忧也!”

范睢这个上策,其实也仍旧是从外交的层面出发去看待问题的。

魏国处于中原之地,东边是齐国,南边是楚国,北边是赵国,西边是秦国和韩国,是不折不扣的四战之地。

这样的国界在魏国当年强盛成为战国首霸的时候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魏国可以东南西北吊打一切,镇压各种不服。

但是等到如今魏国衰落下来之后,原本的好处对魏国来说就是坏处了,因为现在魏国变成被别人从东西南北各个方向过来吊打的对象了···

之前魏国因为害怕秦国占领上党之后继续东进,所以想要出兵支援势单力孤的赵国以阻止秦国东进,从魏国的立场来说这显然是非常合理的。

可现在情况又不一样了,如今赵楚齐联合起来对付秦国,如果秦国被三国打败之后,这三国会不会趁势把正好夹在三国中间的魏国给灭掉然后瓜分了呢?这是魏国必须要警惕的。

其实也不仅仅是魏国,就连北边的燕国,其实也同样害怕被齐赵两国瓜分。

说白了,赵楚齐这三国同盟,可是如今战国七雄之中第二、第三和第四之间的同盟啊,这样的同盟实在是太强大了!已经足够引起其他国家的担心和害怕了。

有了这种担心和害怕,秦国和魏国之间就存在着化敌为友并肩作战的可能性,而且这种可能性其实还不小。

范睢这一番分析下来,在场的秦国君臣这才恍然大悟,个个向范睢投以佩服的目光。

这就是范睢的能力所在,这位秦国名相总是能够在波澜诡谲的复杂外交局势之中,敏锐的通过各种情报分析出局势的关键所在,从而正确的去采取应对方针,定制出有利于秦国的计划。

一旦范睢的计划实现,那么原本秦国单挑赵楚齐的局面就会演变成秦魏燕和赵楚齐之间的六国大战。

如果再考虑到此刻的主战场实际上是在韩国的上党郡之内,那么事实上这一场大战,就是一场战国七雄全部参与其中的——超级大战!

秦王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即便是如今已经是六十五岁高龄,但是这位秦国的君王仍然被范睢口中说出来的计划激得有些热血沸腾。

于是秦王稷用力的点了一下头,沉声道:“范君之策,大善!便依范君之言,立刻遣使往蓟、大梁,务使燕魏两国出兵助我大秦!此战关系重大,诸臣需尽心竭力,若有阳奉阴违、私通敌国者,寡人定斩不饶!”

在说到“私通敌国”的时候,秦王稷的眼中闪过了一道浓浓的杀机。很显然,武安君白起为帅一事被泄露并且在赵国邯郸传得沸沸扬扬一事让这位秦国君王极为不满并且已经对这些臣子们产生了一些怀疑。

若不是找不到是谁泄密,甚至眼下也怀疑的对象都没有几个的话,秦王稷早就大开杀戒了。

秦王稷一发话,在场诸臣子立刻齐齐俯身,异口同声:“诺。”随后纷纷告退。

在赵国和赵丹连番出手之后,秦王稷和范睢这一对君臣,终于也要率领着秦国展开凌厉的反击了!

第五十一章 第二次会议(1)

邯郸宫城,龙台。

在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外交活动之后,赵丹和他麾下的五名大臣,再一次齐聚龙台之中。

但是这一次的气氛,比起上一次赵丹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却又有了明显的不同。

上一次会议的气氛,多少带着几分压抑,毕竟秦军大兵压境,赵国外忧内患,不由得这些赵国大佬们不担心。

但现在不同了。

如今齐国借粮和楚国出兵两个好消息已经传开了,赵国虽然在长平一线上暂时仍旧处于守势和秦军相持,但是却已经因为外交上的合纵成功,一举从劣势变为了优势。

除此之外,在大殿之中说话有底气的,也变了一个派别。

虞信宽袍大袖,跪坐挺身,整个人神采奕奕,侃侃而谈:“楚军二十万大军今已合围宛城,不日便可攻克。若破宛城,则丹阳、邓城亦是旦夕可下,如此秦军南阳郡陷落,南郡亦危矣,秦王稷必不能坐视,长平一线我军必将迎来转机。”

虞信的声音洪亮无比,传遍了整座大殿。

这位赵国上卿当然有理由说得这么大声,因为楚国的出兵就是虞信出使下才促成的,他当然有这个显摆的资本。

靠本事立下的功劳,我凭什么不能显摆?不但要显摆,而且还要显摆得大大声声的,让大王、让整个赵国、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是我虞信立下的功劳!

也不仅仅是虞信,就连坐在虞信身边的蔺相如也是一脸的笑容。

作为布衣派的领袖,蔺相如前一阵子所承受的压力是无比巨大的,廉颇在长平一线的失利给足了公族派疯狂攻讦的口实,一度让布衣派在赵国朝堂上抬不起头来。

但随着虞信和赵胜分别出使魏楚两国归来,这一切就都完全不同了。

公族派领袖赵胜信心满满的出发,然后落得个狼狈而回的下场,魏国那边几乎没有产生什么波折就否定了赵胜的请求,让赵胜和公族派颜面大失。

反观布衣派这边的虞信,出使楚国之后却是马到成功,一下子就搬来了二十万楚国大军,这无疑是在公族派原本就已经被撕裂的伤口上,狠狠的撒了一把盐。

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失败的时候还有一个成功者站在你身边和你形成鲜明的对比,更可怕的是这个成功者还是你的政敌···

此刻的公族派一方就好像是一个考试考了六十分、勉强及格的小孩,刚刚灰溜溜回到家中,满心惶恐站在满面怒气手持藤条的家长面前,却听到窗户中传来邻居小孩的大声炫耀:“爸爸,我这一次考了九十八分哦!”

这种“别人家的小孩”,真真是最讨厌不过的了!

此时此刻,赵国相邦赵胜郁闷无比的坐在那里,看着春风得意的虞信,心里那可真不是一个滋味。

随着虞信和使团的归国,当时楚国朝议之上发生的事情早就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别说是赵国高层了,现在就连邯郸城之中一大半人都知道了壮士毛遂是如何仗剑上殿,说服楚王的故事。

让赵胜想要吐血的是,这个毛遂原本可是赵胜自己的门客啊,现在却帮了虞信立下了此等大功,这算什么事啊。

虽然说毛遂是赵丹从赵胜手里要过去的,但是赵胜并没有因此而对赵丹有任何不满。

道理很简单,赵丹虽然的确是用毛遂帮了虞信一把,但是别忘了赵丹可也同样在赵胜出使的时候特地叮嘱了赵胜一番,等于同样也给赵胜出了主意,并没有偏帮虞信一个人。

虞信重用赵丹派来的毛遂,在毛遂的帮助下圆满无比的完成了任务。赵胜没有听从赵丹的叮嘱,出使任务失败。

从这个角度一想的话,如果当初赵胜听了赵丹的话,会不会就有很大希望成功呢?

所以现在看到虞信这个样子,赵胜的心里简直后悔得要滴血了:“若是吾当日能听大王之言,又怎会令这虞信如此得志,如此作态,简直气煞吾也!”

但这个世界是没有后悔药吃的,所以无论赵胜的心里如何的后悔,他也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意气风发的虞信在那里指点江山,花式装B。

最上首的赵丹将虞信和赵胜两人各自不同的表情收在眼里,心中也不免有些好笑,但更多的却是无语。

毕竟赵丹作为穿越者,是非常清楚长平之战所带来影响的,这对于赵国来说,绝对是一场输不起的战役。

现在三国联手,固然是已经占了上风,可如果赵胜不自作主张听从赵丹嘱咐的话,那么现在就是四国攻秦了,那样的话这一战才真真是十拿九稳。

所以赵丹的心里多少对于赵胜的失败还是有些不满的,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弄砸了,简直就是坑寡人啊!

赵胜的失败也给赵丹敲响了警钟,虽然说这位平原君向来有贤名,而且对于赵丹也是忠心耿耿,但很显然赵胜的能力是比较有限的,让赵胜再继续呆在这个赵国相邦之位上,似乎并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想到这里,赵丹忍不住看了一眼另外一边的蔺相如,心中也有些可惜。

蔺相如虽然论能力来说是足够顶替赵胜当这个相邦了,但是作为穿越者的赵丹却知道,蔺相如的人生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不出意外的话恐怕是活不过今年了···

才过去了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蔺相如整个人就已经变得更加的苍老而憔悴,简直好像老了十岁一样,就连跪坐在那里的时候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已经是时日不多了。

赵胜心里是有一个相邦好人选的,那便是面前这个出使楚国成功归来的虞信,虞信擅长的是国家战略谋划,大局观很出色,但细节有所欠缺,所以就很适合相邦这种总领全局的职位。

如果蔺相如能够多活几年,赵丹完全可以让蔺相如取代赵胜的相邦之位,然后再慢慢的培养自己的心腹虞信,为虞信的上位打下基础。

可惜,时不我待啊!蔺相如既然马上就要死了,那么赵胜这个相邦就不能动了。

虞信虽然可以算是赵丹心中钦定的未来赵相人选,但是毕竟虞信现在资历浅、人脉也不多,必须要给虞信几年的时间去磨砺和培养势力,等虞信有了自己的人马之后再出任相邦,这样才能够顺利的完成相权交接,不至于让赵国产生内部动荡。

赵胜替代田单出任相邦的时候没有引发波澜,那是因为赵胜本来就已经掌握了一半的相权,所以才能够顺利过度,可现在虞信就没有赵胜这么好的基础和条件了。

在这样外有强敌的关键时刻,赵国的内部必须稳住,任何一丝动荡都是赵丹所不能够容许的。

想来想去,赵丹只能够无奈的放弃了撤掉赵胜相位的打算。

但是好在这也并不是今天赵丹召开这次会议的主题,等到虞信在那里显摆得差不多了,赵胜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黑马上就要和锅底同色了,身为大王的赵丹终于适时的咳嗽了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

“诸位,且回归正题,来说说这燕魏两国之事吧。”

第五十二章 第二次会议(2)

外交问题,对于现在的赵国来说,始终都是头等大事。

伟大的领袖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在斗争的过程中,要注意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对于这句话,赵丹深以为然。

身为赵国七雄的老二,贸贸然跳出去和秦国这个老大哥刚正面,然后像历史上长平之战的结果那样搞一个两败俱伤?这是很愚蠢的行为。

单挑打不过你不要紧,我叫人,群殴呗。一个打不过,五个我还打不过?

二十多年前,齐湣王田地吞并了宋国,使得当时的齐国声势一时无二,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牛B吧?然后齐国就遭遇了五国伐齐,被其他六国一番群殴,要不是有田单,连国都灭了。

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秦国当老大了。但是秦国这个老大就能够对付老二赵国带领几个兄弟们的群殴吗?显然也是不行的,因为现在的秦国和当年的齐国相比,其实也就是半斤八两、同一个水平线上的国家。强是强,但还没有到碾压的地步。

如今的赵国在国力方面无疑是处于劣势的,所以赵丹认为,想要干翻秦国,那么这个“团结大多数(其他五国),打击一小撮(秦国)”的原则,是有必要长久坚持下去的。

在这样的前提下,如今还没有加入反秦联盟的魏国和燕国外交动向,就很值得关注了。

当然了,赵丹事先也已经分别做出了安排,如今招来几位大臣,主要是因为这两国(主要是燕国)的情况又出现了变化。

两天前,来自燕国的快马带回来作为赵国使者出使燕国的庞煖亲笔写就的密信,在信中庞煖简单的描述了自己的出使经过,从庞煖的描述来看,燕王对于庞煖这个赵国的使者,显然并不是太感冒。

让赵丹警惕的是在庞煖的信中所提到的一句话:“臣一路行来,虽燕人刻意遮掩,但臣却发现燕国路旁农田中妇孺虽多,丁壮却少。今秋收将至,此事似有蹊跷,还请大王明察。”

当赵丹把这封信拿出来,让在场的诸位大臣传阅的时候,在场的诸位赵国大臣全部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照例来说,秋收这种时候,应该是一家几口男女老少全体总动员上阵的时节,燕国的农田里却只有女人和小孩,最重要的中青年劳动力却非常的稀少,这无疑是很不合理的。

再加上燕国人对于这一幕遮遮掩掩,不希望被赵国的使者庞媛发现,这里面的意味就非常的值得捉摸了。

在这个时代,什么情况下能够让一个国家大量的调动青壮劳动力?一般就两种,一种是国家要修建大工程,另外一种就是这个国家要发动战争。

燕国虽然也有燕长城这样国家级别的大工程,但是燕长城早在燕昭王、燕惠王时代就已经完工,这些年来燕国基本上就是小修小补,而且秋收过后马上就是不适合开工的冬天,在这时候征发农夫劳力修长城显然是很傻的行为,基本上可以排除这个可能。

既然如此,那么燕国的动向显然就只有一个行为能够解释,那就是——战争!

平原君赵胜重重的哼了一声,道:“那燕国与我赵国乃姻亲之国,难道那燕王欲于此刻和我赵国开战不成?”

平阳君赵豹皱了皱眉头,看了赵丹一眼,有些小心的说道:“吾曾听闻因燕后无子,燕王似对燕后有所不喜。加之数年前田相曾率师伐燕,燕秦近年由此而过往甚密,不可不防。”

平阳君说的这个“田相伐燕”,指得就是前几年赵丹生母赵威后还在临朝摄政的时候,时任赵国相邦田单曾经率领过赵国北方五郡边军讨伐燕国的事情。

那件事情虽然最终以燕王迎娶赵国大公主(也就是如今燕后)为筹码与赵国求和而告终,但也因此让已经交好了数十年、在五国伐齐时达到蜜月期顶峰的燕赵关系出现了裂痕。

从那之后燕国开始改变外交策略,逐渐疏远赵国,向赵国的最大对手秦国靠拢。

虞信也道:“如今我赵国与齐国交好,想来燕国必对此不满,但两月过后便是冬季,那燕国地处苦寒,想来燕王便有开战之心,也需等到明春才是。”

燕国如今的疆域,主要就是后世的京津唐以及辽东半岛,这一带和中原的太行山以及更南边的江汉平原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在这个时候属于不折不扣的冰天雪地苦寒边疆。

这就是为何虞信觉得中原诸国可以打,但是燕国应该不会动的理由。

在现在这个华夏大地还没有大规模种植并采用棉花来缝制衣物的年代,冬天打仗的话因为寒冷而产生的减员是十分可怕的。

睡一觉起来冻掉一只手或者一只脚,走着走着耳朵突然掉了,这可不是什么笑话,而是冰冷且残酷的事实,否则的话燕国的人口也不会一直是战国七雄之中垫底的那个了。

但蔺相如对此却有不同意见,只见这名赵国上卿先是一阵咳嗽,然后有些吃力的说道:“此燕王,乃伙同公孙操弑君自立者也,其人反复无常,狂妄自大,非以常理可度之。以吾之见,燕国不可不防!”

如今在位的这个燕王,其实并不是上一任国君燕惠王的后代,而是燕惠王的兄弟。

在十二年前,这位燕王联合燕国将军公孙操一起发动政变,杀掉了当时的国君燕惠王而上位,由此引发了赵国的不满,赵相田单攻燕便是由此而来。

对于这么一个篡位之徒,蔺相如显然是持怀疑态度的。

在一番讨论过后,赵丹最终拍板,做出了决定:“令代郡、雁门郡边兵哨探提高警惕,以防燕国突然发兵我赵国,并使北方五郡做好动员准备,若是燕人来袭,便有北方五郡的边兵迎战之!”

赵国的北方五郡,指的是五原郡、九原郡、云中郡、雁门郡和代郡这五个郡。北方五郡之中居住着大量被赵国征服的游牧民族(如楼烦、林胡),同时也是赵国的养马基地和骑兵大本营。

由于游牧民族的特性,这北方五郡几乎可以说是全民皆兵,虽然说赵丹之前已经抽调了五万骑兵精锐南下支援长平战场,但是以北方五郡如今大约四十万左右的人口,倾五郡之力集结出一支五六万的军队问题还是不算太大的。

事实上这支部队也就是赵国眼下所能够集结起来的最后一点兵力了,除此之外赵国的绝大部分军队都已经云集长平一线,正在和秦国大军处于对峙之中。

虞信想了想,又道:“大王,齐燕乃宿仇之国也,若燕国与我赵国开战,大王不妨遣使往齐国一行,若齐国愿出兵助我赵国抵御燕国大军,则我赵国可无忧矣。”

这句话瞬间点醒了赵丹。

要知道二十多年前的那次五国伐齐就是燕国相邦乐毅作为主帅,灭齐之战中燕国所占领的地盘也是最多,齐国的损失大部分都要记在燕国的头上。

因此复国之后的齐人从来都是把燕国看作是五国伐齐的元凶,无论是高层还是民间对燕国的仇恨情绪都非常严重,此时不把齐国拉下水更待何时?

再说了,赵丹为了找齐国借粮,可是连和氏璧这样的稀世重宝都送了出去,才算是和齐王建以及后胜这对昏君佞臣搭上了线。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所建立起来的这条线,用了一次之后就放着不用,岂不是可惜?

于是赵丹道:“虞卿此言,善!既如此,寡人便以行人苏代负责此事,若燕国胆敢发兵我赵国,则令苏代再出使齐国!”

这次会议关于燕国方面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至于魏国方面,由于平原君赵胜的出使失败,赵国君臣们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

不过由于此刻的局势是比较乐观的,所以赵国君臣们很快达成共识,只要魏国能够保持中立,那对于赵国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

于是在燕魏两国的话题结束之后,赵国君臣们又讨论了一些粮草后勤等方面的具体问题,然后这次会议就宣告结束了。

但沉浸在乐观情绪之中的赵国君臣们并不知道的是,一场赵国的大麻烦即将到来,而这一场麻烦的源头,正是来自被他们有意无意忽略了的魏国首都——大梁城。

第五十三章 龙阳君说魏王

大梁城。

在春秋之时,这座城市还只不过是卫国南部的一个小城邑,叫做仪邑。后来郑国从卫国手中夺取了仪邑,接着又过了很多年,春秋时楚国北上直抵黄河,将仪邑从郑国手中夺走。

公元前391年,韩赵魏组成的三晋联军大举伐楚,在仪邑、榆关一带大败楚军,仪邑自此归魏国所有。

26年后的公元前364年,魏惠王将魏国国都由安邑迁至仪邑,并将仪邑改名为大梁,由此战国大地多了一座新兴大都市,魏国也多了一个梁国的称呼。

这座战国大都市位于华北大中原三角洲尖端,周围有济水、颖水、丹水、睢水等天然水道,还分布有圃田泽、蓬泽、牧泽等天然湖泽,再加之迁都以来历代魏国君王大举兴建各种水利工程,因此航运极为发达,魏国船只从大梁城出发可以直抵韩、楚、卫、齐、鲁、宋等国,堪称“中原水乡”。

生活在这样的水乡湖泽之中,泛舟垂钓无疑就是一件非常风雅的事情,作为魏国当代国君的魏王圉就很喜欢用钓鱼来作为自己的休闲娱乐活动。

在大梁的宫城之中,有一条足够行游船的河水流过,这条河的名字叫做汴水。这一天早晨,魏王圉便与自己的男宠龙阳君高基泛舟汴水之上,垂钓作乐。只见汴水碧波悠悠,两岸宫殿时隐时现,又有那姹紫嫣红的鲜花点缀其中,真个是人间盛景。

魏王圉和龙阳君高基并肩而立,两人的手中都拿着钓竿,鱼线自竿中垂下河面,静静的等待着鱼儿的上钩。

过不多时,只见高基手中的钓竿突然微微往下一沉,一阵波纹开始从水下的钓钩处散开,在河面上荡漾起来。

“鱼来也!”高基脸上一喜,手上开始用力。片刻之后钓竿腾空,只见一条两指大的小鱼儿紧咬钓钩,尾巴在空中翻腾来去,甩出好些水珠,在空中反射七彩的绚烂光芒。

虽然鱼是小鱼,但是高基还是喜笑颜开的将这条鱼儿从鱼钩之上取下。

魏王圉见状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赞道:“龙阳君之钓技,胜于寡人矣!”

却说这高基虽然身为男儿身,但是却长得唇红齿白,面容清秀,一袭长衫白袍更显俊秀,用一个通俗一些的词语来形容,那么“小白脸”绝对是当之无愧的。

只见龙阳君高基得到魏王圉的称赞,一张俊脸微微一红,竟显出几分小女儿的娇羞姿态,“柔声”道:“大王乃福泽深厚之人,臣不过追随大王而沾光也。”

两人四目对视,相顾一笑,这场景竟显出几分暧昧来···

一旁的几名魏国宫廷侍卫站立一旁,面色毫无变化,这倒不是因为他们都是弯的,而是因为早就对此情此景见怪不怪了···

魏王圉的断袖之癖男女通杀的取向,那早都不是个新闻了。

一番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柔情蜜意之后,两人继续并肩垂钓。

说来也怪,明明两人并肩而钓,下钩的地方也不过就隔了那么一两米,但是偏偏魏王圉这边一无所获,而龙阳君高基那边却是接连上钩,而且钓起来的鱼儿还在慢慢的变大,从一开始的小鱼到最后甚至钓起了好几条大鱼,加起来足足有十几条鱼,可以说是相当丰收了。

这么一来的话,魏王圉的心中不免渐渐的就觉得有些无趣了,有点不太想玩了。

天底下的君王都是一个尿性,做什么都想自己是老大,结果现在这零比十几的战果,怎么让人接受嘛!

魏王圉的心理变化,被一旁的龙阳君高基观察得清清楚楚。

自古以来在君王胯下得宠者无非就是两点,一点是“色”,也就是容貌外表,毕竟不管哪个年代也好,世界一直都是看脸的世界,这点毋庸置疑。

另外一点则是“心”,也就是足够贴心,知道君王们的心思,能够让君王们欢喜。

龙阳君高基之所以能够和魏王圉另外一名正常取向的夫人如姬争宠,正是因为高基不仅有“色”,而且在“心”之一道上,也是相当厉害的。

于是高基这眉毛一弯,清秀的小脸蛋一瘪,红艳艳的嘴唇这么一嘟,然后就开始——哭。

是的,这货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的“菊花带雨”了起来,丝毫不顾及周边诸位看官的感受。

魏王圉这一下就有点愣住了,这寡人一条鱼没钓上都没哭啊,你哭个什么劲?

但毕竟高基是魏王圉的男宠,是“王的男人”,所以魏王圉便按捺住性子,问道:“君有所不安乎?如是,何不相告于寡人也。”

高基这个小白脸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抽噎噎的说道:“臣、臣、臣无敢不安也。”

没事还哭,骗鬼吧你!

于是魏王圉便继续问道:“然则君为何而泣?”

龙阳君一边抽噎一边道:“臣之始得小鱼也,臣甚喜,后得之鱼又愈大,令臣直欲弃臣前所得之小鱼矣。以臣之面容凶恶却得为王拂枕席,爵至人君。四海之内,美人亦甚多矣,闻臣之得幸于王也,必褰裳而趋王,似那如姬般与臣争宠也。臣亦犹臣之前所得鱼也,臣亦将弃矣,臣安能不泣也?”

高基这番话的意思很简单,简单的说就是高基自己见了新的大鱼就想要丢掉旧的小鱼,然后他觉得这是一种喜新厌旧的行为,于是他便害怕自己身边的魏王圉将来也会喜新厌旧将自己抛弃,然后高基就哭了···

之所以高基会产生这种情绪,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高基如今已经在魏王圉的胯下得宠了好几年了,这几年之中魏王圉对于魏国王宫之中的其他嫔妃几乎是不假辞色,天天和高基双宿双飞过二人世界,简直好得蜜里调油。

但是这一切却在不久之前被打破了。

在今年年初的时候,信陵君魏无忌向魏王圉进献了一名美貌的女子,名唤如姬。

如姬是中山国女子,身材极为高挑而美貌,该挺的挺该翘的翘,又能歌善舞善解风情,进宫以来渐渐的获得了魏王圉的欢心。如今魏王圉一个月里也有那么二十天陪着高基,但是其他的十天却已经是在如姬那边过夜了。

这让高基顿时就感受到了威胁。

说白了,高基和魏王圉其他夫人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以色侍人,都是要倚仗君王的恩宠才有风光的生活。

而且高基本身是个男人,那是不能生育的,所以也不能像其他夫人那样还有个儿子作为念想,对于魏王圉的恩宠就更是无比的在意了。

于是魏王圉这才明白了过来,感情闹了半天,这位“美人”高基,竟然是争风吃醋来了。

魏王圉呆了片刻,十分无语的一摇头,正色道:“君此言,大误!如姬不过一女子,如何能与君相提并论也!君,才貌双全,深得寡人之心也。寡人今日,便留宿于君之阳宫之中!”

没错,为了方便双宿双飞,魏王圉还特地为龙阳君在魏国宫城之中留了一座宫殿,宫殿的名字就叫做“阳宫”···

可以说是非常之有意思的了。

在魏王圉的一番安慰之下,龙阳君高基这才转嗔为喜,不多时,那柔情蜜意又开始在船上缓缓的荡漾开来···

片刻之后,本已经破涕为笑的高基突然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露出一番忧愁之状来。

魏王圉这一下是真的有点郁闷了,这好好的怎么又开始了呢?你高基简直比女人还作啊!

但是郁闷归郁闷,魏王圉还是朝着面前的可人儿问道:“君又有何忧?”

高基看着魏王圉,叹道:“臣今之忧,实忧大王之魏国也。”

魏王圉不解道:“魏国有何忧也?”

高基道:“臣方才想起,那赵国先前与大王订有盟约,如今却背盟而结好楚、齐,此三国者皆魏之强邻,又乃天下之雄也。若三国破秦于长平,则其后必攻我魏国也!臣故此忧之。”

此言一出,魏王圉一下子就呆住了。

因为这位魏国国君突然发现,自己这个男宠龙阳君所说的···好像还真的是有那么一点道理的啊!

第五十四章 魏王圉的忧虑

虽然魏王圉这个人喜欢搞什么双插头的爱好,而且贪图享乐、目光短浅、气量狭小等等缺点一应俱全,但是最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

如今的战国七雄之中,韩国已经被秦国打成了残废属于倒数第一,燕国走了乐毅又被田单光复齐国之后也是一年不如一年现在属于倒数第二,接下来的倒数第三就是如今魏王圉统治下的魏国了。

说起来也是惨,自从迁都大梁之后,魏国这个曾经的中原扛把子就是一年不如一年,现在终于沦落到了和韩国以及燕国这种弱鸡相提并论的地步···

魏王圉一开始即位的时候,心里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想要恢复祖宗霸业的雄心壮志,结果才登基没多久就在华阳之战中吃了秦国人的当头一棒,被白起一战直接杀掉了十万魏国精锐,让魏国元气大伤。

这一棒瞬间就打掉了魏王圉的所有雄心,让他堕落成为一名每天除了玩女人就是玩男人,剩下的时间再拿来猜忌自家老弟信陵君的平庸君王。

但就算再平庸的君王那也是君王,只要是君王,就不可能会对自己国家的亡国危机无动于衷。

所以当龙阳君说到魏国可能会面临亡国危机之时,魏王圉几乎是本能的就警惕了起来,并立刻开始了思考。

魏王圉思考的主要是如下几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赵楚齐三国联合,打得过秦国吗?

这个问题魏国高层内部也已经有过讨论了,结论是——赵国一方胜算较大。

现在的秦国所面临的困局,让魏王圉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几十年前秦楚之间爆发的那场参战人数达到八十万的大战——蓝田之战。

在之前的秦楚丹阳之战中,秦国获得了一场大胜,不甘失败的楚国转年便发动了蓝田之战,五十万楚国大军破武关自商於之地直入关中,在咸阳城东南数十里之外的蓝田和三十万秦军展开大战。

但就在双方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韩魏两国突然和秦国结为同盟,从楚国的腹背给了楚国重重一击。

魏国名将公孙喜率军攻克了楚国北方重镇召陵,韩国名将暴鸢更是带着十二万韩军直入楚国核心腹地,连续攻下邓城和宛城,直逼楚国郢都和鄢都。

在这样的情况下,三面受敌的楚国最终被迫求和,由此损失了大量土地和兵马。

也正是在这场蓝田之战过后,曾经强绝一时的南天霸楚国正式由盛转衰,即便在数年后吞并了越国回了点血,但秦楚争霸却从原先的楚攻秦守变成了秦攻楚守,整个大局上的态势完全改变。

如今秦国所面临的困局,和当年蓝田之战的楚国何其相似!

秦国的六十万大军,和当年的五十万楚军同样都是主动出击,同样都被牢牢牵制在正面战场动弹不得,而赵国的盟友楚国则扮演了当年韩魏两国的角色,疯狂的在侧面对秦国进行输出。

更加嘲讽的是,楚国如今大举进攻的地方,正是当年韩国人所进攻的那三座城池,如今已经成为秦国领土的丹阳、邓城和宛城!

依照当年蓝田之战楚国最终大败于秦韩魏三国的结局来看,如今秦国败给赵楚齐三国,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悬念。

这剧本走向都差不多,结局还能反转不成?

现在的秦国和当年的楚国一样,都是当之无愧的战国霸主。

要让一个战国霸主由盛转衰需要几仗?

从战国时期的过往历史来看,只需要一场或者两场大战就够了。

战国年代第一个霸主魏国,在桂陵之战和马陵之战中被齐国连灭两场,大将庞涓战死,从此魏国正式衰落成二流国家。

战国年代另外一个霸主齐国,灭宋之后遭遇了旷世难遇的五国伐齐,一战过后齐国衰落,甚至险些灭国。

强盛了大半个春秋战国年代总计几百年时间的霸主楚国,在蓝田之战和丹阳之战两场大战中连续落败,从此楚国由盛转衰。

风水轮流转,现在秦国崛起成为战国霸主,那么长平之战会不会成为霸主秦国由盛转衰的超级转折点?

魏王圉和一班魏国高层智囊分析过后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而且有很大的可能。

毕竟在数年前的阏与之战中,秦军同样也在赵军的手中遭遇了一场几十年一遇的惨败。

如果阏与之败后再来一个长平之败,那么岂不是正好符合上面诸多霸主国由盛转衰的必然规律了?

秦国的衰落,对于魏国来说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那当然是一件大好事!

秦国的崛起有两个最大的受害者,除了楚国之外另外一个受害者就是魏国。

魏国从开国到现在所失去的土地,除掉自己复国成功的中山国之外,几乎全部都是被秦国夺取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国仍然在不停的东扩,这如何不让魏国对此感到如坐针毡?

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魏国在长平之战中的立场虽然到目前为止是中立,但是这种中立态度相当的暧昧,实际上魏国时刻都有出兵支援赵国的可能。

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在龙阳君的提醒下,魏王圉突然发现现在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已经不能用老的眼光去看待问题了。

一旦赵楚齐三国联手击溃秦国(在魏王圉看来这是大概率事件),那么秦国对于魏国来说就不再是祸患,魏国反而要担心的是赵楚齐这三国同盟了。

赵楚齐这三国,都是魏国的邻国,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包围了魏国。

赵国不用说,击败了秦国之后赵国很可能顺势崛起成为第五个战国霸主。谁在霸主的身边谁就要挨揍这属于战国常识,魏国怎么可能不慌?

齐国和魏国也不对付,五国伐齐的起因是齐灭宋,而五国伐齐之后原本宋国的领土有三分之二都落到了魏国的手里,齐国必然对此记恨在心。

楚国就更不用说了,楚国和晋国是春秋时候的老仇人,魏国正是脱胎于晋国,是“三晋”之一,向来以晋国继承人自居。

而且现如今魏国的疆域之中,包括魏国首都大梁城在内整整一半的魏国领土都是从楚国夺来的,楚国的衰落也有魏国的“功劳”在里面,楚国不记恨魏国就有鬼了。

所以赵楚齐这三国同盟,在对付魏国这一点上那都是有着共同的天然利益在里面的。

一旦秦国落败,天下还有谁能够阻止赵楚齐三国同盟对魏国的瓜分?靠七雄之中倒数第一的韩国?还是倒数第二的燕国?

到了那个时候,魏王圉说不定就真的要当了这魏国的亡国之君了!

魏王圉越想越是心惊,后背被冷汗全数浸湿,甚至连手中的钓竿何时脱手而落都不知道。

龙阳君高基在一旁看着魏王圉的失态表情,心中暗自窃喜。

就在几天之前,秦国人的密使悄悄的通过隐秘的渠道找到了高基,奉上了诸多珍宝和厚礼,希望高基能够为秦国说话。

对于秦国人的请求,高基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就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这里面的主要原因,其实并不是因为什么秦国或者赵国,而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如今的魏国重臣,信陵君魏无忌!

在高基看来,正是魏无忌所进献的那个狐媚子如姬,才让高基现在有了失宠于魏王圉的迹象,因此高基对于魏无忌可以说是相当仇恨的。

如今魏无忌既然力主连赵抗秦,那么高基就一定要让魏国站在赵国的对立面上,让魏无忌的算盘落空!

于是高基便不失时机的劝道:“大王,秦国虽是虎狼之国,但赵国亦是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今若秦国落败,则我大魏必危矣。唯有与秦国连横,方是我魏国之上选也!”

高基这接二连三的几番话下来,魏王圉真的是颇为动摇了。

不要小看枕头风的威力,古往今来多少大事多少英雄人物的命运转折,不就是因为某些枕边人在耳边的那三言两语?

就在魏王圉还在纠结的时候,一名宦官突然出现在了岸边,朝着船上的魏王圉高声叫道:“大王,信陵君求见!”

信陵君这个名字一出,高基的脸色立刻就变得难看起来。

“信陵君?”魏王圉愣了一下,好几秒钟之后才点了点头:“且去将他召来吧。”

第五十五章 信陵君说魏王(1)

片刻之后,信陵君就出现在了已经登岸的魏王圉面前,朝着魏王圉行礼:“臣见过大王。”

魏王圉看着面前这个面目和自己依稀有几分相似,但却远比自己要更丰神俊朗,更潇洒倜傥也更加年轻的弟弟,心中也不禁有些感慨。

上天究竟是有多偏爱魏无忌,才能在给了他出众长相的同时,又给了他如此出色的才能和名声啊!

如果说高基适合用“小白脸”来形容,那么这位信陵君魏无忌就非常适合“伟男子”这三个字,两人虽然都以相貌出色而著称,但是高基更为阴柔,而信陵君更为阳刚俊朗,更有真正的男子汉气概。

在魏王圉的记忆之中,从小时候开始,凭借着出众的容貌,魏无忌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最吸引众人目光、最受众人喜爱的那一个。

而魏王圉虽然身为王长子,但在和魏无忌在一起的时候却总是会被众人给习惯性忽略,成为背景板和配角。

这该死的看脸的世界!

不仅如此,等到魏无忌长大一些开始接受教育之后,更是展露出了让人惊艳无比的天才之处,对于周朝开国之后确定的“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几乎是样样精通,尤其在兵法和治国之道上的天赋更是令那些负责教育魏无忌的师傅们叹为观止,屡屡在两人的父亲魏昭王面前对魏无忌大加赞扬。

由此魏昭王对魏无忌的宠爱可以说是无以复加,甚至曾经在公开场合对诸大臣说过:“兴魏者,无忌也!”这样的赞扬之语。

当魏昭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这位魏国上代国君正高兴的牵着魏无忌的手,但却并没有注意到那个默默站在他和魏无忌身后的、看上去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陪衬的魏王圉!

这样的表扬,可是魏王圉从来都没有从魏昭王那里得到过的!

从那个时候起,魏王圉的心中,就悄然的埋下了一颗名叫嫉妒的种子。

正是因为这颗种子的渐渐生根发芽,才注定了魏王圉和魏无忌这对兄弟,不能够和赵惠文王以及赵胜这对兄弟那般兄友弟恭,也让魏国不能够和赵国那般在两兄弟的合力下崛起于这战国的乱世之中!

魏王圉微微摇了摇头,将诸般杂念通通驱赶出了脑海之中,平静的看着面前的魏无忌说道:“信陵君有何事?”

话里的疏远之意,即便是远在数十步之外的魏国宫廷卫士们都能够听得出来。

老实说,如果不是魏王圉心中知道如今的魏国之中魏无忌还掌控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如果不是这个信陵君的声望在天下人的心目之中极高的话,如果不是魏王圉还需要魏无忌来帮助自己维持统治的话,魏王圉是真的想要直接把魏无忌赶回封地,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魏无忌当然听得出魏王圉话语之中的意思,事实上当孟尝君田文被赶回封地之后,这样的语气魏无忌已经听了很多年,而且很可能还会再听很多年。

但魏无忌心中对此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位信陵君更在意的是这个由魏氏先祖们传承下来的魏国,在意的是魏国的数百万民众,这些才是魏无忌真正放在心上的东西,也是魏无忌今天入宫拜见魏王圉的理由。

魏无忌看了一眼魏王圉身边的龙阳君高基,一股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从脸上闪过。对于这个以男色侍人的弄臣,魏无忌的心中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而且接下来的对话,魏无忌并不希望高基在场。

要知道魏无忌府中门客数千,耳目遍及魏国各处,早有人悄悄禀报给魏无忌关于前两天有秦使秘密进入龙阳君府中的情报,这让本就看高基不爽的魏无忌心中更加不满。

魏王圉显然也注意到了魏无忌的表情,犹豫了一下之后朝着高基摆了摆手,示意高基离开。

高基心中无奈,只能朝着魏王圉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心中却是因此对魏无忌的记恨又多了几分。只不过这高基心思深沉,却是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一丝一毫。

等到高基离开之后,魏无忌先前那一脸踩了翔的表情才缓缓消退,对着魏王圉道:“臣闻王欲与秦连横,可有此事乎?”

由于在许多国家大事上魏王圉都需要这个弟弟的支持,所以魏王圉倒也很干脆,直接说道:“确有秦使面谒寡人,但连横之事,寡人尚未定也。”

前几天确实有秦国使者入宫拜见魏王圉,但是那是私人的会谈,所以魏无忌并不知道实际会谈的内容。

实际上魏无忌正是因为得知了秦使先见魏王接着再去龙阳君府的消息,然后才匆忙入宫的。

于是魏无忌问道:“则秦以何许大王?”

既然秦国的说客来了,那么肯定要给魏国许诺一些好处的,毕竟天底下可没有凭空掉下来的援兵。

魏王圉犹豫了一下,道:“秦许寡人与垣雍。”

垣雍是一座韩国城邑的名字,位于黄河的上游,从垣雍出发沿着黄河而下,大约百余里就能够到达大梁。任何一个国家占有了垣雍城,都能够对魏国国都大梁形成很严重的威胁。

如果魏国获得了垣雍城,那么魏国国都大梁城就等于多了一道屏障。所以秦国人开出来的这个条件,说实话还是相当不错的。

但魏无忌听了魏王圉的话之后却摇了摇头,道:“以臣之见,垣雍城必为空割也。”

魏王圉闻言一愣,道:“何出此言?”

魏无忌道:“秦国者,无信无义之国,天下皆知也。先秦相张仪以商於之地六里地做六百里诈楚怀王之事,天下皆知,王何能信秦人也?”

当年张仪为了让楚国和齐国断盟,故意用商於六百里之地作为筹码,结果在楚怀王和齐国断盟之后,张仪又改口说一开始答应的只有六里地,并不是六百里。

盛怒之下的楚怀王举楚国之力而攻秦,然后才有了接下来那两场直接导致楚国由盛转衰的丹阳之战和蓝田之战,甚至楚怀王本人最后也被秦人扣留,客死咸阳。

魏无忌就是想要用这件事情来劝告魏王圉,秦国人其实是很不可靠的,秦国人的话还是不要相信为好。

魏王圉闻言眉头一皱,突然觉得···好像魏无忌说得也挺有道理的。

没错,除了之前所说的那些缺点之外,这个魏王圉还有一个非常大的缺点,就是他的耳根子其实是非常软的,也就是所谓的优柔寡断。

这个大臣来说一番他觉得有道理,那个大臣也来说一番他也觉得有道理,搞来搞去的这就很纠结了。

当然了,如果换一个角度来说的话,这个所谓的优柔寡断也可以说成是从谏如流。

说白了,这两个词语的区别其实只在于最终的选择是对的还是错的,对了你就是从谏如流,错了你就是优柔寡断,可以说是唯结果论的经典体现了。

魏王圉犹豫了一会之后,有些纠结的说道:“方才龙阳君和寡人言之,若赵楚齐破秦于长平,其后三国再攻魏,我魏国如何当之?若此,不如助秦破赵,还可得垣雍之地,此两全之策也。”

魏无忌一听这话,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只见这位信陵君面沉似水,朝着面前的魏王圉躬身一礼,随后脸色一板,无比认真的沉声道:“高基,佞臣也,王当诛之!”

第五十六章 信陵君说魏王(2)

魏无忌此言一出,魏王圉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说实在的,魏王圉是真的不太喜欢魏无忌这一点。虽然魏王圉心中很清楚自己这个弟弟很多时候或许并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只是单纯的从魏国的利益出发,但是这个魏无忌,也太不会说话,或者说太不注意自己说话的方式了!

现在谁不知道高基乃是寡人“王的男人”,你魏无忌一上来就对高基喊打喊杀的,搞什么嘛!

所以魏王圉的脸色也开始变得有些阴沉了,说话时候的声音听起来也多少有些不爽:“龙阳君亦是一片热诚为国,何罪致死?信陵君此言,未免过矣。”

到了这个时候,魏无忌再傻也知道魏王圉心中其实已经是有意见的了。依照一般的臣子之道来说,魏无忌这个时候就算是不惶恐道歉,最起码也应该闭嘴不言了。

但魏无忌偏不。

要知道魏无忌这个魏国公子,从小可就是在万千宠爱之中长大的,那属于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而且更凭借着自己出色的天赋和才能让所有人都惊艳无比,更得到了自己父王的亲口公开称赞。

等到成年之后,又凭借着自己的才能斗败了鼎鼎大名的孟尝君田文,更是借此登上了魏国的权力中央,真可谓不是相邦胜似相邦。

这样的魏无忌,简直就好像是玄幻小说里面那些杀伐决断的主角一样,凭借着自己的才能和天赋不停的吊打着每一个龙套反派,不停的踩着这些龙套反派上位,从来都是顺风顺水,没有一次失败。

退让?那是什么东西?魏无忌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谁见过玄幻小说那些杀伐决断的主角们面对龙套配角之时会选择退让的?

只要是有道理的,拥有主角模版的魏无忌就一定要据理力争。

魏无忌今天,就是要在魏王圉的面前,和高基这个魏无忌心中的反派龙套争上这么一争!

至于怎么争,凭借着魏无忌的聪明才智,早就已经打好了腹稿。

只见魏无忌正色道:“今秦、赵久相持于长平之下而不决,两国势均力敌,是故有秦连横与赵合纵之举也。若天下连于秦,则赵灭;合于赵,则秦败。秦恐王合于赵也,故以垣雍诱之王也。此不过张仪欺楚怀王之故技耳,王何能信之?臣敢问大王,若秦胜赵,王敢责垣雍之割乎?”

这一问,还真是把魏王圉问住了。

如果秦国打赢赵国,然后又不按照承诺把垣雍割给魏国的话,魏王圉敢不敢去逼秦国人割地呢?

魏王圉脸色一变再变,最终还是无奈的说道:“寡人不敢也。”

现在的魏国,太弱!已经是二流末尾乃至三流的国家了,怎么敢和秦国这样的天下霸主叫板?这是事实,不由得魏王圉不承认。

于是魏无忌继续道:“若秦战不胜赵,王能令韩出垣雍之割乎?”

别忘了,现在垣雍城可是韩国的领土,秦国用韩国的领土来引诱魏王圉,可以说是非常腹黑的体现了。

魏王圉想了一下,还是只能无奈摇头:“不能。”

开战之前的韩国原本就只有两郡之地,如今上党郡还被秦赵两强瓜分了,就剩首都新郑附近这么一郡之地,现在魏国还想从韩国手里拿走垣雍?韩国显然是不可能答应的。

魏无忌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则秦胜,王不得垣雍。秦败,王亦不得垣雍。故此垣雍之地,不过空割也。”

魏王圉沉默了。

虽然并不喜欢自己这个弟弟,但是魏王圉必须要承认的是,魏无忌在这一点上的分析,确实是符合逻辑,挑不出毛病的。

所以魏王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信陵君之言,善。则以信陵君之意,又当如何?”

虽然魏王圉承认魏无忌说得对,但是你魏无忌否定了别人的主意,总得再给出一个主意吧。

这就好比男女朋友约会,男的问:“去哪吃?”女的说:“随便。”然后男的说:“那去XX店?”女:“不行,那里不好。”男的又说:“那去OO店?”女:“不行,那也不好。”男的:“那到底去哪?”女:“随便。”

······

这种光知道否定别人的主意但自己又没有主意的人,真的是极讨厌的!

魏王圉很显然不希望魏无忌是这样的人。

好在从这一点来说,魏无忌并没有让魏王圉失望。

只见魏无忌道:“以臣弟之见,今秦国兵锋正盛,又有白起此等天下名将,其势强不得当,于我魏国乃大患也!故长平之战,秦败则利于我魏国,胜则于我魏国大不利!”

魏王圉示意魏无忌继续说下去。

魏无忌继续说道:“以臣弟之见,今秦国势强,正乃霸主之姿。固秦者,首敌也。赵国,次敌也。王何能弃首敌而不顾,反去攻次敌也?秦若败,则秦赵同强,赵若败,则天下无国可以当秦人矣,请王知之!”

魏无忌的意思很简单,秦国即便在长平大败亏输,但至少底子还在,就算赵国从此崛起,那么秦赵两强对峙的局面短时间内还是很难改变的。可如果赵国输了,那么除了秦国之外的其他六国就真的要打出GG了。

如果说刚才龙阳君高基几乎就已经说动了魏王圉的话,那么现在信陵君魏无忌的这几番分析,瞬间又把魏王圉的立场给拉回来了。

魏王圉有些苦恼的皱了皱眉头:“信陵君之见,善。但以寡人之见,龙阳君之忧,亦非空穴来风也。若秦败后赵楚齐三国攻魏,如之奈何?”

魏王圉现在是真的很烦,这个说秦国不能输,那个说秦国不能赢,听起来好像都挺有道理的,这要怎么办?

魏无忌拱手道:“臣弟有一策,或可为大王所用。”

“哦?”魏王圉眼睛一亮,道:“还不速速道来!”

魏无忌道:“王所虑者,无非三国先败秦后攻魏也。但以臣之见,长平之战,秦赵两国出兵百万,实乃亘古未有之大战也。此战若分胜负,则双方损失必极惨重,便是那赵国获胜,急切间亦无力进攻我魏国,王何必惧之?若无赵国参战,则齐楚两国不足为虑也!”

魏无忌认为,像长平之战这种旷世大战,赵国就算能赢那也是惨胜,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那种。加上赵国如果获胜之后还要消化掉上党郡这么一个大蛋糕,所以赵国基本上是不太可能会立刻发动下一场战争的。

如果没有赵国的参与,就算是齐楚一起来攻,魏国的压力也没有那么大,毕竟还要韩国和燕国可以联合,魏韩燕联合起来打齐国和楚国的话,谁赢谁输还不好说。

这一番话说下来,魏王圉彻底的沉默了。

足足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魏王圉才开口道:“寡人欲使上将军晋鄙率十万大军屯兵于邺城,信陵君以为如何?”

“邺城?”魏无忌愣了一下,随后一道苦涩的念头从心中缓缓泛起。

“大王,果然还是不信吾啊!”

邺城是什么地方?那属于魏国北边的一座军事重镇,从邺城出发渡过漳水,只需要一天的时间,魏国大军就能够出现在邯郸城下!

将大军屯兵在这个地方,那只能代表着一点,就是魏王圉仍然倾向于帮助秦国攻击赵国!

其实说白了,那便是魏王圉并不信任魏无忌,并且发自内心的忌惮这个弟弟。有了这么一个内因在,那么当魏王圉做出决定的时候,他就会下意识的想要反魏无忌之道而行之。

类似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对国君兄弟身上上演了。

魏王圉顿了一顿,之后又继续说道:“但秦使之请,寡人亦暂不应之。若秦国果真割垣雍与我大魏,此事寡人再与君议之。”

这就是魏王圉做出决定的第二个原因了,他的心中确实还是对于垣雍城念念不忘。毕竟帮助秦国就有希望得到垣雍城,帮了赵国的话好像啥也没得,反而在身边养了一个霸主出来,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亏啊。

魏王圉继位这么多年,魏国的国土是一天比一天小,难得有一次开疆拓土的机会,魏王圉怎肯轻易放过?就算秦国的话很有可能只不过是一个空头支票,魏王圉也想要试上一试!

魏无忌闻言心中暗叹,知道这恐怕已经是自己所能够做到的极限了。毕竟魏王圉之所以特地说出这最后一句话来表明魏国仍然暂时属于中立,显然就是看在魏无忌的面子上做出来的决定。

而且魏王圉也说了,等到秦国真的逼韩国割让垣雍城给魏国之后再来商量此事,所以这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的。

于是魏无忌略一沉吟,最终还是带着几分无奈的神色点头道:“就依大王所言吧。”

第五十七章 危机

“魏国上将军晋鄙率军十万进驻邺城?”当邯郸城之中的赵丹听到繆贤前来禀告的这个消息时,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这个消息对于赵丹的震撼程度,单单看他脸上那无比惊讶的表情就能够察觉出来。

由于穿越所带来的记忆,赵丹在潜意识之中可是一直将魏国看待为“准盟友”的。在之前的会议之中也更加倾向于注意燕国方面,而非魏国。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错误。

一个真正的准盟友,是绝对不可能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做出公然在赵国首都邯郸城一河之南的邺城屯兵十万这种行为的。

这简直就相当于魏国人拿着一把冲锋枪坐在了赵丹家的大门口,而冲锋枪的枪口直指赵丹的卧室!

足足过了片刻之后,赵丹才勉强平抑住了心中诸多的惊讶、愤怒、不解等等情绪,朝着面前的繆贤说道:“速召诸大臣进宫议事!”

看着繆贤匆忙离去的身影,赵丹的脸色渐渐的沉了下来。

直到此时此刻,赵丹才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一直以来都没有注意到的错误。

伴随着穿越出现的蝴蝶效应,这个世界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自己已经不能够再单纯的套用之前记忆之中的那些历史去看待赵国与其他各国的关系了。

无论是盟国也好,敌国也好,从现在开始通通都应该重新评估、从现状去思考赵国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而并非去照搬历史了。

毕竟“朝秦暮楚”这个成语,本来就是用来讽刺战国时代的诸侯国今天和这个结盟,明天又和那个结盟的啊。

不过让赵丹稍微松一口气的是,至少现在魏国还没有正式对赵国开战,那么这件事情应该还是有转机的。

该怎么去做,才能够化解这一次危机呢?

赵丹静静的坐在那里,脸色不停的变幻着,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由于路程的原因,等到赵国诸大臣齐聚赵丹面前之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这一次到来的大臣数量有四个,除了坐镇前线照常缺席的廉颇之外,因病发作而再度卧床不起的蔺相如也没有出现。

但那并不要紧,因为赵丹面前的几个人,就已经足够决定整个赵国的军国大事了。

梁启超先生曾经说过“欲使外有竞力,非举国为军国民不可。七雄中实行军国主义者,唯秦与赵。······武灵王者,赵之大彼得也。王之变胡服也,凡以为习骑射之地也;以骑射教百姓,所谓举国民皆兵之也。”

在梁启超看来,推行“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乃是一位堪比俄罗斯史上最优秀的皇帝彼得大帝一样的国家领导人。而这两位帝王所推行的改革之中,除了复国强兵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集权。

如今的秦国与赵国,正是战国七雄之中集权程度最高的两个国家,集权的程度秦为首,赵次之。

两国的这种现状符合了时代的潮流和历史的发展规律,这也就是为何秦赵两国能够在残酷无比的战国大争之世中站在最后,并在最终的总决赛舞台上一较高下的原因。

龙台之中,赵丹看着面前的诸位仍然有些不明所以的大臣,最后将目光落到了平原君赵胜的身上,缓缓开口道:“魏王圉日前令魏国上将军晋鄙率军十万,今已进驻邺城。”

赵丹这句话一出,在场的四名大臣同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能够坐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傻子,所以他们当然明白魏国屯兵邺城代表着什么。

邯郸危矣!

一旦魏国反水和秦国合作,那么魏国大军随时都可以渡过漳水北上进入赵国境内。

攻入赵国境内后,魏军既可以围困赵国首都邯郸城进行斩首战术,也可以去攻击赵国另外两座重镇武安和中牟,甚至进一步攻入北上党的屯留,彻底的切断长平方面大军的粮道和后路。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的发生,对于赵国来说,都是极为致命的。

当然了,之前的历代赵国君主,对于来自魏国的攻击也不是没有防备的。别忘了“围魏救赵”这个成语之中的主角虽然是齐国和魏国,但是被魏国围攻的可是赵国,被围攻的城市就是邯郸!

围魏救赵的结果虽然是齐军大破魏军于桂陵,可在桂陵之战爆发之前,魏国大将庞涓已经率领魏军攻破了邯郸,逼得当时的赵国君主赵成侯狼狈出逃。

也正是由于邯郸之败,后来赵成侯还被迫和魏惠王在漳水之盟中签订了不平等条约。

对于赵成侯和赵国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奇耻大辱。

于是赵成侯以及之后的赵国历代君主,就在魏赵两国的分界线漳水北岸修建了一条长城用以防备魏国军队的再度北上,这条长城也就是赵国南长城。

有了南长城之后,赵国对于魏国的防御能力显著增强,在随后至今的近百年里两国虽然爆发了多次战争,但是邯郸却是再也没有被魏国攻破过了。

御史楼昌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大王勿忧,我赵国有南长城之坚,凉那魏国急切间亦不能克之。”

虞信闻言嘿了一声,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了楼昌一眼:“今我赵国兵卒悉数集于长平一线与秦人作战,纵有南长城,又以何人守之?”

虞信这句话一说出来,宫殿之中的温度似乎一下子又下降了好几度。

这就是赵国现在的尴尬之处了。

没兵!

如今的南长城由于长平之战而抽调了大量原本驻守在此的兵马,现在不过只有两三千士卒驻扎。

而且这两三千人之中大部分要么是毛都没长齐的新兵,要么是已经上不了战场的等死老卒,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想要以这样的一支队伍去守卫长达百余里的南长城,去防备十万魏国精锐大军的突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要守护南长城一线,没有几万兵力根本做不到。

必须要调兵!

但问题在于——兵从哪来?

如今的赵国,在近乎军国主义的体制下,可以说是全民皆兵,把战争的潜力发挥到了极致。

之前已经说过了,长平前线聚集了此刻赵国一大半的青壮,共计四十五万大军。当然这里面不可能全部都是作战部队,也包含了一部分后勤辎重部队的人员。

那么还有一小半青壮呢?这一小半青壮的任务也很重,那就是要负责为前线的部队转运粮草!

从齐国临淄到邯郸,再从邯郸到长平战场,这期间可是有着整整上千里的路程,在交通并不发达的战国时代需要动用大量的车马民夫才能够保证前线数十万人的粮草供应,这就把赵国的其他小部分青壮基本都用上了。

无论是长平战场还是运粮民夫,这都是绝对只能加不能减的,没的商量,毕竟霸主秦国才是头号大敌。

可以这么说,除了赵国北方五郡还保有一支大约五万人左右的力量之外,赵国所有的青壮几乎全部都被动员了起来,投入到了这场旷世大战之中。

在历史上,赵国大军于长平之战中全军覆没并被白起尽数坑杀后,在其后的邯郸保卫战之中,由廉颇所率领的邯郸城守军大部分都是由未成年的孩子、妇女和老人组成的。

甚至最危急的关头,赵国相邦平原君赵胜可是连自己的老婆和小妾们都通通派上了邯郸城墙,由此可见赵国在长平一战失败后的损失究竟是如何之大。

至于北方五郡那支五万人的边军,虽然也保有一定战斗力,但是一来要提防赵国北边游牧民族的南下,二来更要警惕东北邻居燕国随时都可能发动的攻击,已经完全被牵制住了,根本就无法南下驰援。

如此一来,位于赵国东南部、紧靠魏赵两国边境的都城邯郸虽然有着南长城的保护,但是这驻守南长城、抵御魏军的兵马从何而来,竟然让在座的诸位赵国大臣都有些无计可施了。

大殿之中陷入了一片沉默。

第五十八章 解决之道

如果说此刻在座的赵国大臣之中有谁最为不安的话,那么绝对非平原君赵胜莫属。

原因也很简单,要是赵胜能够在出使魏国的时候成功说服魏王连赵抗秦的话,那么又怎么会有接下来的这么多事情呢?

现在好了,不但魏国没有站到赵国这边来,反倒跑到赵国的敌人秦国那边去了!

如果要在这里面找一个背锅的人,那么这口大黑锅绝对是会结结实实的扣在赵胜身上的。

更何况赵胜本身作为赵国公族又是赵国相邦,他个人的利益和赵国国家的利益其实是息息相关的,赵国强大的话赵胜自然也就牛B,赵国弱小的话谁又会把赵胜当回事?所以赵胜其实也是最心急的那一个。

所以在片刻之后,赵胜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不如令苏代说齐军援邯郸,如此魏军可破。”

现在情况很明显,驻守南长城的兵马一时半刻是不可能变得出来的了,那就只能够寻求外部的援助了。

想要寻求援助,第一反应当然就是要先向如今赵国的盟友求援。

楚国人虽然已经出兵,但是楚军如今正在猛攻数百里之外的宛城,属于远水解不了近渴。

而且赵国君臣也明白,这种联盟就是各取所需,楚国为了收复故土可以大举出兵给秦国来一个背刺,但是如果你想要让楚国放弃嘴边的宛城北上攻击魏国的话,那楚国岂不是替赵国白打工?不好意思,没有这种好事。

如今魏楚齐三国同盟之中,只有齐国是唯一一个没有出兵的,所以赵胜理所当然的就想到了齐国。

虽然说齐国如今已经不复当年天下霸主之姿,但是比起现在的魏国还是要强一些的,魏国都能拉十万人出来,齐国拉个十五万人也是分分钟的事。

事实上之所以楚国、魏国和齐国这些国家的兵力之所以比起秦赵两国来说这么少,倒不是因为没有这么多兵,主要还是没到秦国和赵国那种全国上下齐上阵要和对方拼死活的地步。

一旦齐军开动的话,那么魏国必定也会十分忌惮,不敢轻举妄动。别忘了当年直接导致魏国霸业衰落的关键两战,可正是来自于齐国的“围魏救赵”。

在座大臣听了赵胜这番话,脸上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显然都在思考赵胜这个方案的可能性。

但还没等其他人作出反应,一个声音率先开口:“平原君此策,恐难实现。”

说话的是虞信。

赵胜眉头一皱,本来因为出使失败成了虞信的背景板就有些不爽,现在虞信又跳出来反对赵胜的意见,更是让赵胜心中的不爽程度上了几个级别,说话的语气也明显的露出了不客气的味道:“不知虞卿有何指教?”

只见虞信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数日之前,大王才遣苏代往齐国,劝说齐王出兵援赵抗燕,今平原君又言令齐人出兵援赵抗魏,平原君以为齐人可应此事乎?”

虞信此言一出,赵胜就猛然醒悟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光。

原来赵胜一时心切,竟然已经忘了前几天赵丹才刚刚派出苏代第二次出使齐国,希望齐国能够助赵抗燕之事了。

且不说齐国愿不愿意出兵,就算齐国愿意出兵,那也肯定只援助一个方向。想要让齐国又帮打魏国又帮打燕国的,这以为齐国是你赵国的保姆,说啥人家就干啥吗?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齐国绝对不会答应这种同时两线作战的要求。

这一下不只是赵胜,就连一旁赵胜的两个盟友赵豹和楼昌都有点无语了。

大哥,你才刚刚在虞信面前败了一阵,现在又跳出来送这么大一张脸去给虞信啪啪啪的打?你这是拿我们公族派其他人做宝搞吧?

坐在上首的赵丹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赵胜,又看了一眼满面春风的虞信,知道自己是时候开口了。

赵胜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赵国现在的相邦,如果赵胜威信扫地赵丹的脸上也不好看,更何况赵胜还是赵丹的叔父,总是要给点面子的。

赵丹咳嗽一声,开口道:“平原君一时心切,亦是情有可原,诸卿不必纠结于此,还是多想想如何解决魏国一事才是。”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思考,赵丹的心中其实已经初步有了一些主意,但是赵丹并不打算马上说出来。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过后,赵丹已经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凭借着对历史和人物的了解,虽然能够在各种“微操”上占得先机,可一旦到了这个已经开始慢慢脱离自己所掌握历史的“运营”上,那就未必能够完全压倒这些古人了。

毕竟赵丹如今所要面对的敌人以及所领导的这些大臣们之中,可不缺少那些声名赫赫、青史留名的人物,或许他们的见识因为时代的束缚而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但是这些人的天赋和才能却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赵丹觉得,自己同样也应该听听自己麾下这些大臣们的意见,毕竟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当然,赵丹也不是没有自己的优势,因为赵丹的穿越是完整的继承了原本那位赵孝成王的记忆,这就相当于两个赵丹合二为一。

即便每个赵丹都只属于平庸之姿属于六十分及格的水平,可两个加起来就算没有一百二十分,有个九十分也不过分吧?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

当赵丹开口之后,会议再度回到了正题,众位大臣开始围绕着如何解决魏国有可能背刺赵国一事开始献计献策。

上大夫楼昌道:“大王与那韩王然乃姻亲,秦国强占上党,韩国必怒于秦,若大王遣使往新郑,或能劝说那韩王然助我赵国。”

这个提议很快就遭到了否决。

如今的韩国在失去了上党郡之后便只保有首都新郑和附近大约一郡之地,属于史上最弱的韩国了,已经有要沦为秦国附庸国的趋势,想要让韩王然出兵助赵,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从会议伊始就基本没有开口过的平阳君赵豹突然开口道:“以吾之见,此魏国之患,非遣使临淄或新郑能除之,唯大梁方是正解。”

“大梁?平阳君可细说之。”赵丹眼睛微微一亮,这会议开到现在,终于有人和赵丹想到一块了。

赵豹笑了一笑,道:“吾虽不知那魏王圉心中想法,但秦人之伎俩无非离间割地尔,秦人用得,我赵人难道用不得?且那魏王圉乃优柔寡断之辈,若王遣使大梁与魏王圉细说利害并以利诱之,则魏王圉必犹豫不决。此举即便不能变魏国之心意,亦能为我赵国争取时间。”

赵豹这一番分析听上去颇有道理,让在场的诸位赵国大臣连连点头,就连赵丹也忍不住赞了一声,因为赵豹和赵丹的想法还真的就是不谋而合啊。

于是在众人的赞同下,第二次遣使前往魏国这个计划就算是被确认下来了。

但是——派谁去呢?

赵丹的目光缓缓的在几名大臣的身上移动,最后落到了一个他极为熟悉和亲切的身影之上。

“平原君,就劳烦再往大梁一行吧。”

第五十九章 楼昌的提议

“平原君?”赵丹此言一出,在场的诸位大臣纷纷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这赵胜才刚刚灰溜溜的从大梁回来没多久,现在又派他去?大王是不是脑子瓦特了啊。

这其中最为惊讶的无疑就是赵胜本人,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推辞道:“大王,臣以为这出使大梁之人,宜再行商榷才是。”

“不必。”赵丹摇了摇头,双目之中炯炯有神看着赵胜,说话的语气极为肯定:“平原君之能,寡人知之。孔子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日前一事,不过马失前蹄尔。故此番前往大梁,寡人以为平原君定能马到成功,不负寡人之托!”

此言一出,赵胜的心中这叫一个感激涕零啊,原本因为接二连三的挫折给他带来的挫败感顿时在心中消失无踪,一个声音在他的心中疯狂的呐喊着:“大王,还是信任吾的!”

赵胜面色整肃,朝着赵丹深深一礼:“请大王放心,胜必竭尽全力,不负大王之托!”

而其他的三名大臣见状心中也是若有所思:“看来这平原君虽遭挫折,但是恩宠依旧啊。”

赵丹端坐上首,将下面诸大臣的脸色一览无遗。

为什么还是赵胜?原因主要有两个。

首先,赵丹思来想去,觉得想要解决魏国问题,找外援基本上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只能从魏国的内部去解决。

而魏国内部最有可能、同时也是最有能力帮助赵国的人选,无疑就是赵胜的小舅子信陵君魏无忌。

魏无忌此人,无论是才能还是韬略无疑都是当今一等一的存在,但是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弱点,通过记忆来看,赵丹觉得魏无忌的弱点应该就是亲情。

这是一个非常重情义的人,尤其对于自己的亲人更是如此。

历史上正是因为平原君夫人、魏无忌同母姐姐的连番急信,才有了之后的信陵君救赵破秦于邯郸城下。

而赵胜上一次出使失败也多少和没有打好这张亲情牌有关,因此赵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赵胜出使魏国,把握要比其他人出使魏国更大。

其次,这一次的魏国之事,其实也给赵丹敲响了警钟。

毕竟如今可是战国末期,整个大争之世的最高潮时刻,赵国所面对的又是秦国这般霸主强敌,面对的是秦王稷和范睢这样的明君贤臣组合。

在这样的时候,如果让一个平庸之人占据赵国的相邦之位,这对赵丹对赵国来说都只能够起到负面的作用。

所以赵丹再次改变了主意,如果赵胜这一次还不能够成功说服魏国,至少让魏国保持中立的话,那么赵胜这个相邦的位置就一定得换人了。

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如果赵胜位居相邦之位,但在如此关键时刻却不能为赵国做出丝毫贡献,那赵丹要他何用?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接二连三的事情,让赵丹心中的紧迫感更加的强烈了。

在场的诸位赵国大臣却是没有赵丹这么多的想法,他们除了感慨一番赵胜果然投了个好胎,以及大王居然如此的信任赵胜之外,倒也没有其他过多的想法。

照理来说,这一次会议本该就此结束,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以来都不算太有存在感的公族派三巨头之一赵国上大夫楼昌突然开口道:“大王,臣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丹颇有些意外的看了楼昌一眼,心道这家伙难道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但赵丹还是道:“大夫但言无妨。”

楼昌轻咳一声,摸了摸颌下的胡须,一双三角眼之中一道精光闪过:“大王,何不与秦国议和?”

“议和?”楼昌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虞信皱起眉头,第一个就跳出来反对:“楼大夫难道不知郑朱方从咸阳回归乎?秦人全无诚意,议和一事又从何谈起?”

对于虞信来说,议和是很难被接受的。毕竟虞信可是好不容易才说动了楚国出兵,自然希望赵楚联军能够大破秦军,如此一来虞信作为说服楚王的使者功劳自然也是大大的。可一旦议和的话,那虞信的功劳就要缩水了。

楼昌显然也是早有准备,听到虞信的话之后笑了一笑,道:“虞卿岂不知此一时,彼一时也。先前我赵国势弱难当秦军,故议和一事秦人不愿为之。如今我赵楚齐三国合纵,其势更强于秦国,强弱之势业已易位,若此时议和,想来那秦王稷与秦相范睢必能允之。此岂非虞卿曾言乎?”

楼昌这番话说出来,虞信张了张嘴巴,突然发现好像有点难以反驳了。

为什么说难以反驳呢?因为楼昌此时此刻的主张,正是虞信在郑朱出使秦国之前向赵丹进献的建议!

在数月之前,那时候的赵丹准备派郑朱出使秦国的时候,虞信就曾经激烈的反对过这个建议。

当时的虞信是这么说道:“大王且听臣之见,遣使携重宝以结好楚、魏,若楚、魏得王之重宝,必厚待我赵使。若赵使入楚、魏并得厚待,秦必疑我三国合纵攻秦,则秦人必惧之。如此,则议和乃可为也。”

虽然当时还没有被穿越的那个赵丹并没有采纳虞信的建议,而是派出了郑朱前往咸阳议和,并直接导致了随后赵国的被动局势。

但是就连虞信都没有想到,即便是那时的大王没有采纳建议,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事情竟然还是和自己之前所说的一样!

而且先前虞信所设想的只不过是透露出三国合纵的风声来迫使秦国谋和,可现在的情势是楚军都已经直接出兵攻入秦国的南阳郡了,局面比虞信当时所设想的还要好上几分!

在这样的情况下,迫使秦国议和已经不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而是很有可能实现的事实。

毕竟如今的楚国大军可正像孙悟空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里面一样在秦国的南阳郡大闹天宫呢,而另外一边秦国可能的助力魏国和燕国的态度却相当暧昧,至少现在还没有公开对赵国开战,大局上秦国的情况是比赵国要更加被动的。

当打仗无法实现自己的目标甚至可能让情况变得更糟,议和止损就是一件对秦国来说无可奈何但是却不得不做的事情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现在赵国和秦国议和,并以如今双方的实际控制线作为停战边境的话,赵国是占了大便宜的。

如今秦赵两国所争夺的上党郡它几乎全部位于太行山之中,因此就被崇山峻岭的太行山给分隔成了三个部分,分别是以屯留为中心的北上党,以端氏为中心的西上党还有以长平战场处的泫氏城为中心的东上党。

史记之中所记载的“上党军民走赵,廉颇开关纳之”,指的便是西上党的韩国军民逃到东上党赵国控制区,然后被赵国大将军廉颇开关接纳的事情。

在这三块地之中,北上党如今为赵国所有,西上党则被秦国所占,东上党的长平部分则是大家一人一半。

如果以面积来计算的话,由于赵国的北上党比秦国的西上党要大上一些,所以赵国实际上控制了上党郡55%的土地,而秦国则控制了45%的土地。

赵国在上党之战中打到现在,付出的死伤大约在四到五万人左右,说少不少,但说多也不算多。

而秦国呢?秦国可是从五年前就开始攻击韩国图谋上党,结果五年的苦战下来付出了超过十万人、数倍于赵国的死伤,才占领了不到一半的上党郡!

这就是为何秦王稷要如此大动干戈,以倾国之力和赵国在长平干上一仗的原因了。我秦国打生打死好不容易胜利在望了你赵国来摘桃子,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不狠狠的教训你一次,你都不知道错字怎么写!

在上一次议和之中,当时的那位赵丹给郑朱的议和底线那就是必须保住北上党,西上党和东上党可以让给秦国人。

但是现在形势不同了,由于赵国在大局上暂时占优,所以完全可以理直气壮的保住目前所占有的55%上党郡领土,甚至可以更进一步,要求秦军撤出东上党,把东、北两块加起来将近70%的上党郡通通划归赵国所有!

这么一来的话,赵国绝对是赚大了。

所以楼昌这个提议,初听似乎感觉有些扯淡,但是仔细一想的话,似乎——也不错啊。

大殿之中一时间再度陷入沉默,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最上首的赵丹。

由于这些天以来的英明决策,赵丹在这些大臣们心中的威信大为提升,如今已经隐隐有了那种能够“一言而决之”的分量了。

和,还是不和?

全在赵丹一念之间。

第六十章 上党郡的重要性

赵丹正在思考。

思考着这场长平之战。

长平之战这场旷世大战,并不是一场偶然爆发的战争,也并非是一场简单的战争。

它是一场必然在秦赵之间爆发的战争,而且也必然会爆发在上党郡之中,秦赵两国之间的任何博弈,都只不过是让这场必然爆发在上党郡之中的战争所爆发的时间点推迟或者提前罢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这就要谈到上党郡的地理位置了。

长平所在的上党郡位于南北走向的太行山南部,这座上千里的山脉之中分支无数,其中遍布崇山峻岭,被称为“天下之脊”,雄踞中原大地,俯视天下四方。

它就好似一座巨大无比、高耸入云的一座超级金字塔矗立在黄河之北,扼守中原要津,易守难攻。任何一个国家只要占据了它,就能够在争霸天下的过程中取得居高临下的优势。

春秋时期的霸主晋国的崛起,正是从将太行山纳入晋国领土之内开始。有了太行山脉作为制高点之后,晋国无论是对东面的齐国、南面的楚国还是西面的秦国都拥有了地形上的优势。

虽然因为奇葩的六卿执政制度让晋国一直有内乱的传统,但是凭借着易守难攻的太行山脉,即便是内乱时候的晋国也能够非常容易就抵挡住敌国的入侵。而等到晋国结束了内乱之后,强大的晋国军队又能够从太行山脉之中蜂拥而出,镇压天下所有不服。

太行山脉之中一共有八条东西朝向的道路可供大军通行,人们将这八条道路统称为“太行八陉”。这八陉分别是北太行的军都陉、蒲阴陉、飞狐陉和井陉,以及南太行的滏口陉、白陉、羊肠陉、轵关陉。再加上一条南北走向的太行陉以及东西走向的崤函通道,一共是十条道路可供通行。

只要掌握了这十条道路的出入口,就能够彻底的掌控整座太行山脉。

掌控了太行山脉,就掌控了天下大势。

从历史上来说,当秦国占领了这十条道路之后,仅仅用了七年时间就干净利落的完成了统一大业。

这里面固然有秦国已经强大到可以平推的原因,但秦国之所以能够平推得如此彻底而迅速,也和太行山脉这座天下之脊的地利优势有着不小的关系。

太行山分南北两半,如今秦赵两国所争夺的上党郡,它的疆域之中便包含了大半个南太行山脉。

在上党郡之中一共有四条陉道,其中的一条位于北上党之中的通道,叫做滏口陉。

这条滏口陉,也是年轻的赵孝成王之所以力排众议,决定出兵上党郡,最终引发长平之战的最关键因素。

滏口陉横贯上党郡中的南太行,东侧出口不远处是赵国重镇武安,武安再往东便是赵国都城邯郸。

而滏口陉的西侧出口则是晋阳盆地,这里坐落着赵氏家族赖以发家并建立赵国的大本营晋阳城。

无论是晋阳也好,邯郸也罢,那都是赵国的核心命脉。晋阳和邯郸一东一西位于太行山两边,而滏口陉恰恰就是这么一条沟通晋阳和邯郸间的最近通道,由此可见滏口陉对赵国的重要性。

作为一代明君,秦王稷当然不可能意识不到滏口陉的重要性,事实上长平之战已经是秦赵两国围绕太行山的控制权所爆发的第二场战争了。

早在九年之前,秦王稷就曾经尝试过利用滏口陉对赵国的优势来打击赵国这个强敌。

九年之前那场大战中,秦军借道韩国上党,沿着滏口陉东出攻击武安这个邯郸的西大门,随后秦赵双方在阏与展开一场决战。

赵括的父亲马服君赵奢率领赵军在这一战中消灭十万秦军,斩杀武安君白起最得力的助手、当时秦国的二号大将胡阳,取得了一场令天下震惊的大胜。

这场大败让秦王稷意识到想要绕过韩国去打击赵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正在苦思无策之时,范睢适时的出现在了秦王稷的面前,献上了“远交近攻”的策略。

于是秦国的国策由此改变,英明的秦王稷逐四贵扶持范睢上位,秦国战略大方向全线转变,不再像当年越过魏国去打齐国那样越过韩国打赵国了,而是选择先打韩国,把上党郡拿下来再说。

只要秦国拥有了上党郡尤其是北上党,那么秦军随时都可以通过滏口陉东出攻击武安和邯郸,或者西出攻击晋阳,想打哪就打哪。

而赵国方面来说,没有滏口陉作为大军通行道路的话,赵国想要从晋阳和邯郸之间相互调兵就要走更加北边也更加偏远的井陉,从井陉调兵的距离是从滏口陉调兵的两倍以上,根本来不及做到及时支援。

所以赵国可以容许拥有着滏口陉的北上党被同为三晋的韩国所有,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容忍秦国获得这块土地。

秦国一旦有了北上党,那么赵国从此对秦国就只有被动挨打,再无主动进攻的余地了。这是地理条件所决定的,除非能够移山填海,否则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所以赵国不得不争,至少北上党是一定要争下来的。就算是把时间线推前到冯亭率领上党郡降赵的时候去让如今的赵丹来穿越,那么赵丹也一定要把北上党拿下来,否则的话争霸天下这盘棋,赵国根本玩不起!

这就说明一点,任何一个有志于争霸天下的穿越者首先地理必须要合格,否则的话就祈祷你能有个系统助战吧。

由此看来,历史上那位做出接受上党郡决定的赵孝成王,以及力主接受上党郡的平原君赵胜当时真的就是昏了头吗?其实也未必。因为九年之前的阏与之战中,赵孝成王的父亲赵惠文王面对着从太行山南部蜂拥而来的秦国大军时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那就是——战!

九年过去了,秦国的核心二人组从秦王稷和魏冉变成了秦王稷和范睢,赵国则从赵惠文王和赵胜变成了赵孝成王和赵胜,但是两国对于争夺上党乃至争夺整个太行山的决心和意志,其实都没有变。

这就是所谓的百年国策,决不动摇!

任何参考了集体智慧研讨之后所做出来的决定都一定会有其理由所在,如果简单的以昏庸或者短视这样简单的话去一语而概之在长平之战前后赵国领导层的表现,未免会显得失之偏颇,过于轻视古人、尤其是轻视了让赵国变得如此强大的领导班底们的智慧。

争霸天下从来都是一场赌局,有时候即便你在合适的时机拿到了合适的手牌并选择了梭哈也未必能赢,但不梭哈你就一定会输,那你赌不赌?

历史上的赵孝成王和赵胜,选择了去赌这一手!

他们也确实有过成功的机会,因为虽然当时的秦国是史上最强的秦国,但是赵国同样也是史上最强的赵国!

只可惜赵孝成王和赵胜最终还是技术不精,输给了更强大的对手秦王稷和范睢,秦国一战赢光了赵国所有的筹码,把赵国踢出赌桌,成为了那个最终的胜利者。

但现在,同样是梭哈的局面,如今的赵丹凭借着自己穿越者所带来的知识和对历史的通晓以及两世赵丹记忆等种种因素相加,已经成功的改变了赌局的形势,让赵国在这场双方还没有完全掀开底牌的赌局之中第一次占据了上风。

作为穿越者,赵丹的心中非常清楚,赵国的筹码没有秦国多,所以秦国输了这一场还能够有筹码继续和赵国对赌,而赵国输了的话那所有的筹码就都全部输光,再无翻盘余地。

不过因为赵国在赌局中的优势,现在这场赌局有了求和的机会。

如果按照楼昌的话去说,那么秦赵求和,各有损失,结果是赵国小胜,秦国元气稍亏,大家都不算伤筋动骨,赌局重新开盘。

如果不按照楼昌的话去做,那么大家继续对赌,魏燕两国动向未定,赌局前途难料。

历史在此早已被改变,就算有穿越者知识的加持,赵丹也无法再预测出赌局最终是什么结果,这是一个风险极高的选择。

龙台正殿之中,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赵丹的身上,等待着这位赵国君王做出最终的决定。

赵丹沉默了下来,无数念头在他的脑海之中交替出现,他的脸色忽喜忽忧,没有人能够知道这位年轻的、登基仅仅不过第六个年头的赵王到底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之后,年轻的赵国君主抬起了头,面色沉静,脸庞上不再有任何的纠结或者犹豫,双目之中一片清明,说话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寡人不和。”

第六十一章 楼缓

不和谈,这是赵丹的决定。

这绝对是一个非常冒险,也非常需要魄力的决定。

赵丹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因为他已经将所有的变化和可能性都想清楚想明白了,而是基于自己的判断。

秦王稷和范睢这对君臣搭档,再加上白起这个战神统帅,这三个人绝对是秦国建立至今的最强铁三角,想要击败如此强大的对手无疑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任务。

如今赵国之所以能够在整个大局上压制住秦国取得优势,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赵丹这个穿越者所带来的那堪称“未卜先知”的历史知识。

如果现在求和的话,那么下一次赌局开盘的时候,赵丹这种“未卜先知”的优势就很小了,因为历史已经被改变了,那些史书上发生过的事情以后会不会发生,谁也不敢打包票。

到了那个时候,赵丹和赵国想要继续和秦国的这个超级铁三角对抗无疑就更加的困难,胜算比起现在来说无疑是肯定会降低的。

所以赵丹一定要趁着自己的历史知识还能够为自己取得优势的时候,在这一战之中捞到足够多的东西,为赵国赢回足够多的筹码,因为下次可能就没有这种机会了。

同样是梭哈,但是历史上的赵孝成王是劣势梭哈,赵丹现在却是优势梭哈,所以赵丹觉得,这一局值得一赌!

就算最终输了,但只要不像历史上那样四十五万大军全军覆没于长平,那么赵国也仍旧可能有最后一搏的机会。

所以赵丹赌了,不求和!

赵丹的决定一出,在场的几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也并不算太过意外。

毕竟当年在阏与之战前,赵丹的父亲赵惠文王可是在廉颇和乐乘两名大将都不愿出战的情况下仍旧坚持和秦国人开战,这才有了其后的马服君赵奢大破秦军。

如今赵丹只不过是和他的父亲做出一样的决定罢了,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所以如今这位大王坚持了当年他父王的路线和方针,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只有提出和谈建议的楼昌显得颇为郁闷,多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开口。既然赵丹主意已定,楼昌这个臣子确实也不能够再说些什么了。

由此赵国下一步的计划就完全确定并出炉了。

在下一个时期之中,赵国将会尽可能的利用外交手段去延缓魏国和燕国的出兵,同时在正面战场上拖住秦国大军,好让盟友楚国能够尽可能的多背刺秦国几刀,让秦国更加的被动。

最终的目标,就是迫使秦国人完全退出上党郡,将整个上党郡拱手相让给赵国!

秦军十几万的死伤+整个上党郡+秦国白白浪费五年时间征战最后却一无所获,这就是赵丹把自己的所有筹码都梭哈上去之后,所希望能够赢回来的东西。

在能够实现这一目标之前,赵国绝对不和秦国和谈!

当然了,如果能够让秦国亏得更多的话,那么就更好不过了。

在敲定了整体的大方针之后,赵国君臣们又研究了一些需要关注的细节,随后这次会议便正式宣告结束了,诸大臣各自出宫,各回各家。

上大夫楼昌回到自己府中的时候,脸色并不算太好看。

不过他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是他的这座府邸却颇为豪华壮丽,和都平君田单的府邸同在一条大街上,属于不折不扣的赵国豪门。

楼昌的先祖乃是赵国先祖赵衰的小儿子赵婴齐,赵婴齐因为被封在楼地而又称楼婴,楼氏一族由此而来。从血脉的角度来说楼氏属于赵国王族分支,由此在赵国兴旺之后楼氏也成为赵国大族。

这就是为何楼昌的爵位只不过是上大夫,却能够成为赵国公族派三巨头之一的原因了。

在楼昌的府上大厅之中,已经有着一个人等待着楼昌的归来了。这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年纪约莫在七十往上,一身极具秦国特色的黑衣黑袍,面目和楼昌有着几分相似。

让人惊讶的是,这名老者所坐的位置竟然是客厅上首主位,属于主人的位置。

楼昌见到这名老者之后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朝着老者行了一礼:“父亲。”

这名老者便是楼昌的生父,赵武灵王时代的赵国重臣,后来又因为赵武灵王的推荐而出任过秦国相邦一段时间的楼缓。

但楼缓担任秦相只不过几年之后就被罢相了,罢相的原因是因为赵武灵王认为楼缓身为赵人却在担任秦相时不为赵国谋利,由此派出使臣劝说秦王稷将楼缓罢相。

被罢相之后的楼缓心中十分记恨赵武灵王,恨屋及乌之下连整个赵国也恨上了。

于是这些年来楼缓并没有回归赵国而是留在了秦国,并且一直积极的为秦国奔走,专门干一些损害赵国的事情。

楼缓点了点头,看着楼昌坐下,随后开口向楼昌问道:“和谈之事,赵王丹可愿否?”

原来这和谈的建议并不是出自楼昌,而是出自楼昌的父亲,这位如今仍旧是秦臣的楼缓。

楼昌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儿已尽力说之,但大王不愿和于秦也。”

楼缓皱了皱眉头,苍老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满意的神色。

要知道每一个国家都会有着派别的出现,秦国当然也不例外。

虽然现在秦相范睢大权在握,但是反对范睢的势力其实也不小。楼缓这一次就是作为秦国反范睢一派的代表秘密前来邯郸,想要促成秦赵和谈一事的。

只要秦赵和谈,那么范睢力主的这一次大战秦国就并不能够取得多少成果,这无疑是对范睢威望的一次不小打击,也是范睢的政敌们所希望看到的事情。

可现在赵丹不愿和谈,楼缓的任务岂不是无法完成了?

楼缓狠狠的瞪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几眼,有心想要责骂几句,但考虑到楼昌如今仍是赵国重臣,许多事情还要依靠楼昌去办,于是楼缓便按捺住了火气,问道:“既如此,则赵国有何动向?”

楼昌有些犹豫,显然并不是太情愿开口。

楼缓见状不由喝道:“逆子何其愚也!当今天下唯秦国方能一统,我楼氏何必死抱着那赵国不放?若皆如尔一般短视,则我楼氏覆灭在即矣,还不速速道来!”

楼昌纠结半晌,还是叹了一口气,将今天龙台会议之上赵国君臣们的计划和内容和盘托出,随后道:“父亲,以儿之见,长平一战,赵未必不能胜秦也。父亲一力损赵而益秦,若被大王察知,则我楼氏危矣。”

楼昌的担忧是有理由的,毕竟现在楼氏的根基全在赵国,一旦被赵丹发现楼氏暗中勾结秦国的话,那么少不得要落一个被灭满门的下场。

对于楼昌的担忧,楼缓只是哼了一声,看上去显然有些不以为然:“秦国乃天下霸主也,且又得魏燕之助,这赵国如何能胜之?尔多虑也。既然那赵王丹不愿求和于秦,则吾这便回转咸阳,将此中一应事宜告知与秦王。”

顿了一顿之后,楼缓又叮嘱楼昌道:“尔在此务必要多多收集赵国之情报,并使人送往咸阳与吾。如此待秦国一统之时,便是我楼氏崛起之际,尔可明白?”

楼昌点了点头,道:“儿知之矣。既如此,那儿便命人送父亲一程吧。”

楼氏父子计较已定,随后便一起离开了这座大厅。

第六十二章 燕国风云(1)

在战国七雄之中,燕国是一个很神奇而且另类的国家。

万年受气包,这应该是对燕国比较准确的定义。

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话“燕赵古多慷慨悲歌之士”,于是“慷慨悲歌”这四个字似乎就成为了之后数千年中燕赵之士的代名词。

但是如果把燕和赵分开来并细细研究其历史,那么就会发现赵国的历史波澜壮阔杀伐四起,的确当得起慷慨二字。

而燕国嘛···除了在五国伐齐的时候雄起了一次,其余大部分时间基本上是都在悲歌了···

燕国的疆域在三国时代又被称为幽州,也就是后世的京津唐以及辽东半岛。

在这个年代,这里的气候条件极其恶劣,尤其冬季更是冰天雪地路途难行,在夏商两朝之时属于流放之地。

直到周武王姬发伐商建立西周王朝之后,姬发将自己的弟弟召公姬奭封在此地,燕国由此而建立,这片大地才开始迎来了文明的曙光。

依照战国七雄的尿性,被分封之后的燕国本该慢慢崛起并吊打周边一切然后发展壮大最终成为战国七雄之中的一员,但是燕国却偏偏不走寻常路。

燕国在建立之后的扩张是极为缓慢的,直到数百年之后才吞并了蓟国,将蓟城作为都城,由此开始崭露头角,蓟城便是北京城的前身。

召公奭和周公旦都是西周开国时的姬姓王族重臣,因此他们两人所建立的燕国以及鲁国,便成为了周朝宗法制度的坚定捍卫者和践行者,这一践行就是好几百年。

即便是在周平王东迁洛邑,周朝天子的权威全面衰弱,中原大地开始进入春秋时代之后,位于苦寒之地的燕国仍然骄傲无比的秉持着周朝的礼法制度,并将那些主动拥抱时代变化的诸侯国们视为叛逆者。

但历史的车轮永远是滚滚向前的,当你执意固守旧制不愿跟随时代潮流做出变革的话,那么你就一定会变得落后了。

落后,就要挨打。

燕国北方的山戎抓住了这个时机南下侵略,一举攻占了燕国蓟都,险些就将燕国灭亡。

全靠春秋时期第一位霸主,打出“尊王攘夷”口号的齐桓公吕小白派军相助,齐军伐山戎,灭孤竹、令支等周边敌人,才让燕国免去了这一次建国以来最重大的危机。

按理来说,这时候起燕国该知耻而后勇了吧?

不。

从此之后,燕国就开启了被吊打之路,被中山国吊打、被齐国吊打、被晋国吊打然后又被晋国分裂出来的赵国吊打···

如果不是因为中原各国因为不愿意让敌人变强的缘故而相互扯后腿,燕国应该早就被晋、齐、赵的其中一个给吞并了。

战国数百年中,燕国都一直是那个和韩国竞争倒数第一的存在。不得不说这和燕国固守周朝礼法,漠视时代潮流有着极大的关系。

但是即便是万年小受也有崛起的时候,当时间进入战国时代,燕国终于慢慢的有了苏醒的迹象,渐渐的跟上了时代的脚步。

燕国在整个战国时代之中最高光的时刻,莫过于数十年前的燕昭王时代。

燕昭王在位期间励精图治,招揽了乐毅、剧辛、秦开、邹衍、屈庸等一大批人才,让燕国迅速的强盛了起来。

强盛之后的燕国开始对外用兵,先是秦开率领燕军大破东胡向东拓地千里,随后燕国又抓住机会组织了一波五国伐齐,险些就完成了将齐国完全吞并这蛇吞象的壮举。

可以这么说,燕昭王时代是整个燕国自建国七百年以来,最为强大也最为扬眉吐气的时间段。

只可惜一代英主燕昭王死在了即将彻底吞并齐国的前夕,他的儿子燕惠王即位之后中了田单的离间计,用骑劫替换了乐毅主帅之位,最终悲催的成为了田单复国的背景板和反派人物。

于是在这短暂的荣光过后,燕国再次没落,重新回到了熟悉的战国受气包之位,直至如今。

诗仙李白曾有诗云:“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簪折节无嫌猜。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讲得便是燕昭王时代以及其衰落之后的事情。

但燕昭王时代的终结距离现在毕竟只不过才过去了二十多年,如今的燕国之中,仍然有着这位伟大君王的许多遗泽,武阳城就是其中之一。

和楚国有郢都和鄢都一样,燕国也有两个都城,分别是上都蓟城(又称蓟都)和下都武阳城。

这座武阳城位于北易水和中易水之间,长十六里宽十里总体呈不规则长方形,总周长达到了惊人的五十里,在燕昭王时代曾经是天下最繁华人口最多的大城市,没有之一。

武阳城分为东西两城,东城为宫城西城为郭城,以东北(即燕国所处方位)为尊,和当今天下其他诸国以西南(周朝天子所在方位)为尊的惯例完全不同。

而在宫城之中又有三座高台宫殿,从南向北依次是武阳台、望景台和张公台,除此之外城外还有一座专为祭祀之用的老姆台。

这宫城便是当今燕王所居住的地方了。

十二年前,燕国权臣公孙操弑燕惠王,其后从王族之中择一傀儡登基,这便是当今燕王。

由于弑君事件发生在蓟都并且引发了极坏的国际影响,故此燕王登基之后并不在蓟都居住,而是长期住在了这下都武阳城之中,燕国的政治中心也渐渐的从蓟都转移到了武阳。

这一天中午,武阳台之中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朝议,燕国的大臣们成群结队的从高台上的宫殿中走出,然后各自坐上自己的马车离开。

走在最后的是一名花白头发、身着赵国胡服的老者,以及一名年纪轻轻但颇为沉稳的燕国帅哥。

老者便是赵国的使臣庞煖,而老者身边的帅哥名叫乐间,乃是燕国的昌国君。

这位昌国君乐间有着一个大名鼎鼎的老爹,便是那位曾经威震天下的燕国大将军乐毅。

乐毅在被燕惠王解职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母国赵国,并被赵国封为望诸君。

其后乐毅和燕惠王和解,于是燕惠王便让乐毅的长子乐间继承了乐毅在燕国的昌国君爵位,由此乐毅家族重归燕国朝堂,乐间也在自己父亲死后成为了燕国朝堂之上的亲赵派领袖之一。

此时此刻庞煖和乐间这一老一少的心情看上去都不算太好,这显然是因为刚刚结束那场大朝议的缘故。

庞煖对着乐间低声道:“昌国君,吾观燕王之言行,多有攻赵之意也,今燕国已恶于齐,现又欲伐赵,此岂非自取灭亡乎?望君多说于燕王,务使燕王不做此愚行也。”

乐间摇了摇头,叹道:“庞先生之言,吾岂不知?可大王素来不喜与吾,此事吾亦是难以为之啊。”

庞煖听了乐间的话,不由得颇为失望。

在庞煖看来,这原本应该是一趟非常轻松的出使任务,怎知道在进入了燕国境内之后才发现燕国人似乎已经是磨刀霍霍准备发动战争了。

即便庞煖在方才的大朝议之中如何舌灿莲花痛陈利弊,那燕王都一直默不作声,看上去似乎已经是要下定决心出兵燕国了。

虽然说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君王都是讲道理的,但是有些君王、就比如说现在这位燕王只要脑袋一热起来,真的是你和他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啊。

虽然庞煖并没有得到昌国君乐间的帮助,但是他倒也并没有显得多么的灰心丧气。

和乐间告别之后,庞煖所乘坐的马车并没有朝着宫外驶去,而是径直转向了王宫之中的另外一座高台宫殿——望景台。

这座望景台便是如今的燕国后宫之主燕后居住所在,而这位燕后还有着另外一个身份,那便是赵国国君赵丹的亲妹妹。

庞煖此去,正是要完成赵丹交给庞煖三大任务之中的一项——向燕后转交一封由赵丹亲笔写就的家书。

第六十三章 燕国风云(2)

虽然燕后并不得宠,但是她毕竟仍然是燕国的王后,当之无愧的燕国女性第一人,所以即便是身为燕后娘家赵国使臣的庞煖,也在通报之后等待了好一会才得到了觐见的允许。

庞煖步步登上望景台,却见这宫殿虽堂皇富丽但人影稀少,行走间脚步声不停回荡发出回声,隐约透出了几分寂寥之意。

在大殿上首,一名女子跪坐于主位之上,只见这名女子年纪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俏丽凤目薄唇,头戴后冠,身着一袭蓝色宽袖交领深衣,身后曲裾呈燕尾状曳地,衣间花纹又有红黑色做点缀,虽年纪轻轻却有一种高贵气质。

庞煖不敢怠慢,朝着这名女子深施一礼:“赵臣庞煖,见过燕后。”

已经去世的赵国王太后赵威后育有二子一女,大儿子是赵丹,小儿子是长安君,二女儿便是眼下庞煖面前的这位燕后了。

说起来这名燕后的面目和其母赵威后也确有几分相似,都属于自带威严光环的女人,似乎天生就带着这种母仪一国的气势。

燕后看着面前的庞煖,一双凤目微微眯起,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庞煖之后微微点头:“毋需多礼,坐。”

她的声音清冷,冷得就好像这座宫殿之中的寂寥。

庞煖刚刚坐下来,一阵穿堂风就从大殿的门口吹入殿中,让庞煖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颤。

这座宫殿,真的很冷。

燕后静静的看着庞煖,突然开口道:“王兄身体近来如何?”

庞煖恭敬答道:“大王身体尚佳,不过近来操劳国事,颇为忙碌。”

“忙碌?”燕后突然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想来也是,王兄忙于率赵国与那秦国争霸,寡小君不过区区一女子,又如何能被王兄放在心上呢?”

燕后的言语之中充满了浓浓的幽怨之意,很显然这名不得燕王欢心的王后,对于娘家赵国这几年来一直坐视不理的行径颇为不满。

庞煖闻言心中暗叫不妙,这位老纵横家可不想参合到这种帝王家事之中来,于是赶忙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密信,对着燕后恭敬道:“此信乃吾王亲笔写就,命臣呈于王后。”

早有在旁的宫人上前,从庞煖的手中接过信,然后递到了燕后手中。

燕后接过了信,拆开阅读了起来。

庞煖坐在下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燕后的表情。

燕后的目光落到了帛书信纸上,随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上面只写着一句话,但便是这一句话,却让燕后沉默了许久。

“寡人有一计可解吾妹之厄,不知吾妹可愿听乎?”

恍惚间,燕后似乎又看到了那名年少即位,却又极力想要装出一副成熟态度的亲哥哥在自己的面前出现,骄傲中带着几分矜持,语气却隐隐带着一丝关切。

这正是在出嫁燕国之前,燕后最后一次见到赵丹时的情景。

不知不觉间,这名燕国王后突然红了眼眶。

年少一人远嫁他乡,又不得君王宠爱,甚至连子女也未曾育有。

又有谁知道这名如今不过年方二十的女子心中是多么的寂寞和哀伤,是多么的顾影自怜,是多么的渴望来自他人的关怀啊!

直到今天,这一封薄薄的家信上短短的一句话,却好像触动了某个阀门,让燕后那一直以来自我冷冻起来的内心出现了丝丝松动。

良久之后,燕后突然开口道:“王兄可还有何话说?”

庞煖似对此早有准备,恭敬答道:“大王命臣问王后一句,王后可心念故国?”

看似简单的一句问候,却竟然将燕后问住了。

燕后突然再一次的用目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次庞煖,原本微微有些泛红的一双凤目之中突然闪过了两道奇异的目光。

片刻之后,燕后双目之中光芒逐渐散去,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起来:“寡小君乃赵人,又岂能不思故国?王兄多此一问了。”

庞煖微微一笑,再次伸手入怀,居然又拿出了一封信。

“禀王后,大王曾告于臣,若王后思念故国,则此信中有家诗一首,或能稍作慰籍。”

看着庞煖手中的这第二封信,燕后的双目之中再次出现了方才消失不见的那奇异目光。

片刻之后,第二封信也来到了燕后的手中。这一次信纸之上密密麻麻的写着赵国文字,再也不是方才的那简单的一句话了。

燕后看着这封信,眼中那奇异的目光越发的浓重了。渐渐的,这名燕国王后整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奇异了起来。

良久之后,燕后突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似乎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王兄有心了。来人,将那物取来,令使者归赠于王兄。”

一名燕后的心腹宫人走入殿后,片刻之后拿着一个小盒子重新出现,将这名小盒子递到庞煖的手里。

庞煖珍而重之的将盒子收入怀中,对着燕后恭敬行礼:“臣必不负王后所托。”

燕后点了点头,挥手道:“寡小君有些乏了,尔且去吧。待归于邯郸,莫忘转告王兄寡小君之问候。”

庞煖点头应是,随后告退。

燕后静静的站在那里,注视着庞煖离去的身影,待到庞媛的身影彻底的从视线之中消失,方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问道:“大王可曾命人前来?”

这个大王指的当然不是那位赵国大王,而是此时此刻位于武阳宫城之中的燕国大王。

通常来说,燕王如果要留宿燕后宫中,都是会在午餐时间过后就提前派人来告知的,此刻正是午餐时间刚过。

一旁的宫人道:“回王后,大王未曾派人前来。”

燕后闻言俏脸一寒,发出了一声冷哼。

事实上燕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这座宫殿了,久到燕后都已经快要忘记上一次见到那位夫君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片刻之后,燕后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叹。

“不来也好,不来也罢。”

和燕后的心情相反,当庞煖走出望景台宫殿大门的一刻,这名赵国的使臣就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庞煖并不知道自己刚才交给燕后的那两封信之中写着什么样的内容,但是庞煖心中很清楚,能够让自家大王在如此敏感的时刻送到燕后手中的信,一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家信。

一想到这里,庞煖就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衣袖之中的某个暗袋,那里正静静的躺着一个刚刚由燕后交给他的盒子。

即便庞煖也不知道这盒子里有什么东西,但是庞煖的心中很清楚,既然这个盒子被交了出来,那么赵丹交给自己的这个送信的任务,应该才算是真正的圆满完成了。

坐在马车上的庞煖转头看了一眼在身后慢慢远去的望景台,心中想道:“接下来,吾只需要去见一见那故人剧辛,便可完成大王所托之事了。只不过这一次大王所托三事吾却是不能全数完成了,也不知回到邯郸之后大王是否会怪罪与吾···”

一想到这里,庞煖又有些高兴不起来了。

这燕国之行,真的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顺利啊。

但庞煖并不知道的是,就在自己的马车驶出宫城的时候,又有几名不起眼的马车悄悄的从几座侧门驶入了宫城,来到了武阳台之下。

公孙操、荣蚠、栗腹···几名燕国重臣自这些不起眼的马车之中走出,各自对视一眼,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并肩沿着台阶走向了面前的武阳台正殿。

在那里,燕王已经等候他们多时了。

第六十四章 燕国风云(3)

片刻之后,所有的燕国重臣们都已经在殿中就座了。

如果此刻赵国的使者庞煖出现在此地的话,那么他一定会惊讶的发现,刚刚还和自己并肩走出武阳台的昌国君乐间,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

说起来这其实也并不算太意外,因为在如今的华夏大地,人们的心中对于自己母国的认同感并没有这么强,士人们是否忠于一个国家往往是看这个国家的君主对自己是否重视,也就是所谓的“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说白了,士人们就是一个个打工仔,国家就是一个个公司,双方之间更多属于一种契约精神,爱国主义者在这个时代并非没有但算不上主流,可以说是春秋战国时代比较特有的一种现象。

所以昌国君乐间虽然说起来应该是赵国人,但是如今的他却是燕国臣子,为燕国出谋划策的时候也一样是会尽自己所能的。

当诸大臣齐聚之后,坐在最上首的燕王就准备开口了。

这位燕王如今已经年过四十,头戴一顶周天子同款王冠,身着蓝黑色相间袍服,脸型极为狭长,双眼尖细且小,看上去颇显老相,眼窝深陷眼圈发黑,显然是沉迷女色的缘故。

但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仍然十分锐利,时常紧皱的眉头和薄薄的嘴唇也能够显示出这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只见燕王咳嗽一声,开口道:“今召诸卿,实为伐赵一事。诸位以为此事可行否?”

在场的几名大臣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这才刚刚结束了大朝议,燕王就迫不及待的把诸大臣叫回来,如果说到了这个地步大臣们还不知道燕王的心情为何如此的急切,那么这些大臣们可真就是白混了。

片刻之后,所有的大臣目光都落在了当今燕国相邦,成安君公孙操的身上。

公孙操如今已经年过七十岁了,看上去满头白发,脸上也是遍布皱纹,看上去一副风烛残年随时都有可能死掉的样子。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燕王在内都不敢怠慢这位老人。原因也很简单,十二年前,正是这个公孙操杀死了时任燕国国君燕惠王,扶立了当今燕王上位!

公孙操弑君之事,是继“燕王哙禅让于子之”这件事情之后燕国在短短数十年内发生的第二次恶性事件,让燕国的外交声誉瞬间跌到了谷底,导致了燕赵数十年同盟的破裂,引来了齐赵两国联军的征伐。

好在公孙操及时与秦国结盟,秦国也从后方出兵牵制了赵国,这才有了后来的燕赵和谈,赵国公主入燕为后之事。

也正是因此公孙操也并没有丢掉相位,反而一直牢牢的把持着燕国大权至今,堪比当年赵惠文王执政初期的赵国权臣奉阳君李兑。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弑君引来齐赵联军一事让公孙操感到了害怕,又或许是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再恋权,总之这些年来公孙操已经渐渐的开始将权力还给了燕王,变得更加藏身于幕后,很少在国家大事上发表什么意见,而只是充当一个定海神针的作用。

所以公孙操很快就颤颤巍巍的开口了:“大王但有所命,老臣无不从之。”

有了这么一句话,大殿之中的燕国群臣们就明白了,相邦大人果然还是和往常一样不打算掺合这件事,爱打不打的随便吧,燕王做决定就行了。

既然如此,那么无论是希望伐赵还是不希望伐赵的,都只需要说服燕王就行了。

于是燕国亚卿栗腹第一个开口了:“以臣之见,赵国之青壮尽皆集于长平,北方数郡不过些许老弱病残,若王举大军而伐之,必得胜也。”

另外一名燕国重臣高阳君荣蚠也道:“此刻赵国国内空虚,正是伐赵之良机。大王若举兵向赵,则可与秦共灭赵国,如此赵国北方五郡与中山故地尽得于我燕国之手,昭王之霸业可再兴矣!”

栗腹和荣蚠在这件事情上的意见是一致的,那就是应该趁机攻击赵国,夺取赵国北方土地,好让燕国重现二三十年前燕昭王在位时的荣光。

但是在场的燕国重臣之中,也不全然都是同意攻赵的,就比如说在座众人之中最年轻的昌国君乐间就不同意。

别看乐间年纪轻轻,但毕竟有着乐毅这样的一个老爹,家学渊源加上言传身教之下乐间其实也已经是颇有乃父风范了。

栗腹和荣蚠之所以支持伐赵的原因乐间心中是很清楚的,无非就是想要通过攻伐赵国获取更多的功劳从而升官晋爵罢了。

但升官进爵的前提是燕国一定能够取胜,如果燕国不能够取胜呢?

到那个时候,燕国的麻烦就大了!

乐间可没有忘记自己父亲乐毅在临死之前叮嘱自己的那番话。

“燕赵两国,和则两利,分则秦、齐得益,吾儿切记此事,但凡秦、齐未灭,则万不可使燕赵轻启战端!”

对于父亲的话,年轻的昌国君深信不疑,所以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他必须阻止这场对燕国和赵国都没有任何好处的战争!

所以在荣蚠之后,乐间第三个开口了:“亚卿与高阳君之言,谬也!赵国,天下强国也。自武灵王胡服骑射至今,赵军灭中山、收楼烦、逐林胡、攻齐魏,四方得胜,其势之强非秦国不能当之。且以秦国之强,尚且先有阏与之败,今又不得胜赵于长平。王以为我燕军比之秦军如何?以臣之见,伐赵一事,万不可行!”

乐间的这段话,简单来说就是赵国这么多年来吊打四方,就连秦国人也只能和赵国五五开,咱们燕国这点兵卒的战斗力比起秦国来说差远了,所以伐赵这件事情还是拉倒吧。

乐间这番话一说出口,栗腹就有些不服了,立刻开口反驳道:“赵军虽强,但此刻赵国无兵,我燕国又何必惧之?”

乐间嘿了一声,同样也不甘示弱的反驳道:“今赵国北方五郡之中尚有五万兵卒,乃是赵王为防我燕国与北方匈奴之用,亚卿何言赵国无兵?”

荣蚠眉头一皱,也跳出来帮腔栗腹:“赵国不过五万兵卒尔,我燕国大军数倍于此,何必惧之?想来破那赵军,不过旦夕之事尔。”

乐间眉毛也是一挑,看上去显然打算把嘴仗进行到底:“孙子兵法曾言‘兵不在多而贵在精,’高阳君何能以兵之多寡而定两国之胜负?此自取败亡之道也。”

荣蚠大怒,喝道:“乐间!尔不过一黄口小儿,安敢在吾面前如此胡吹大气!”

乐间一声冷笑,道:“荣蚠!尔不过赵国都平君手下一败将,也敢在大王面前这般指点江山?”

······

年轻的昌国君乐间不愧是乐毅大将军之子,以一敌二舌战双雄竟然反倒还占了上风,这一番唇枪舌剑下来竟驳得栗腹和荣蚠哑口无言。

大殿之中陷入了一番尴尬的沉默。

无奈之下,两名燕国重臣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上首的燕王。

要知道栗腹也好荣蚠也罢,这两名大臣都是十分忠于燕王的,可以说是燕王的心腹。

这一次两人之所以这么快跳出来支持伐赵,也是因为之前就得到了燕王派人传达的暗示。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栗腹和荣蚠两人加起来都说不过一个嘴炮技能全开的乐间,这特么就有些尴尬了。

所以两人无奈之下用这表情看着燕王,意思就是“大王,我们是真不行了,要不——您就自己上吧?”

第六十五章 燕国风云(4)

燕王看着栗腹和荣蚠这样样子,心里也是有些无语。

怎么就这么不中用呢!

伐赵之事,虽然说是在秦国使节到来之后燕国高层才开始对这件事情进行讨论,但是在那之前,燕王心中对于赵国的不满就非常严重了。

这位燕王,其实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

正是因为他有着野心,所以才暗中联合公孙操,杀死了前任燕国君主燕惠王,从而为自己博得了上位的机会。

在上位之后,燕王觉得自己大展宏图的时候到了。

于是在几年里他不但屡屡发兵攻击北边的东胡,甚至还和更东边的、原本附庸于燕国但却在燕王即位之后背叛了燕国的箕子朝鲜打了好几仗,从箕子朝鲜那里夺了不少地盘,让燕国的疆域开始向朝鲜半岛扩张。

依照燕王之前的计划,他是打算先用几年的时间逐步攻灭箕子朝鲜,然后再以燕长城作为前进基地继续朝着北边攻击东胡等游牧民族,替燕国增加更多的土地和人口,从而为燕国南下争霸奠定基础。

但这一切都随着赵国的插手而遭到了挫败。

五年前田单奉赵威后之命,率领齐赵两国联军攻击燕国,此时的燕国由于连年用兵国力吃紧,几乎被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给拖垮。

幸亏得到了西方霸主秦国的及时出手相助,否则的话燕王和公孙操这对君臣恐怕是要落得一个身死国灭的下场了。

但即便如此,这场战争仍然让燕国元气大伤,以至于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燕国都一直在休养生息无力对外征伐,直到现在才慢慢的恢复了一点元气。

但随着这几年时间的过去,恢复元气的并不只有燕国,还有原本以及被燕国打得半残的箕子朝鲜和东胡。

根据最新的情报,箕子朝鲜和东胡为了应对燕国的威胁,似乎已经开始有了要结盟联手的迹象···

更让燕王心中不爽的是,迫于赵国大军的威力,燕王还不得不废掉了自己当时的王后,迎娶当时不过刚刚十六岁的赵国公主作为燕后。

要知道燕王对于前任燕后可是颇有感情的,而且前任燕后为燕王所生下来的公子安也是燕王心中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

但偏偏有了这个来自赵国的新燕后的存在,所以一直以来燕王不但只能忍气吞声的废后,甚至迫于赵国的压力都不能把公子安直接立为太子。

一国之君当到这个地步,可以说是相当窝囊了。

有一句话说的好“弱国无外交”。燕国现在明明也不算太弱,至少是战国七雄之一,燕昭王时还曾经短暂成为霸主级别的强国,可现在别说是外交了,就连内政都被赵国插手,立个太子都不能够自己决定,这燕王心中的恼火和愤恨可想而知。

这就是为何燕王一心想要趁此机会攻伐赵国的原因。

在这位燕王看来,只要和秦国东西呼应共破赵国,再夺得赵国的北方五郡以及中山故地,接下来吞掉箕子朝鲜和东胡等诸夷狄,那么燕国就能够快速崛起成为战国的北天霸,正式拥有了逐鹿天下的实力。

所以燕王认为这攻赵之事,势在必行!

但是在那之前,燕王觉得还是有必要先说服自己面前这个昌国君乐间的。

毕竟乐间的父亲乐毅虽然已死,但是乐毅在燕国还留有不少军中旧部,乐氏家族在燕国军中因此而拥有着不小的影响力,属于需要被团结的对象。

于是燕王咳嗽一声,开口对着道:“昌国君,伐赵之事,真不可行?”

乐间脸色一肃,极为郑重的对着燕王道:“赵,四达之国,其民皆习以兵,以臣之见,切不可以战。不若趁此时机或东出朝鲜,或北击东胡,方为良策。”

作为燕国的重臣之一,乐间对于燕王心中的谋略和打算当然也是知道一些的。

鉴于现在乐间本身也属于燕国臣子,乐间其实并不反对燕国南下。

但是在乐间看来,现在应该先把朝鲜和东胡这两块相对比较容易吞并一些的地方给打下来,然后再想办法解决南下的问题,这才是正道。

而且在南下这方面,乐间的立场也和燕王不同。

乐间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以臣之见,我燕国欲南下,灭赵不如灭齐。若赵灭,则我燕国将直面强秦,此绝非上策也。若连赵灭齐,则一来我燕国可南下争霸,二来亦有赵国为我燕国阻挡强秦东进,此岂非两全之策哉?望大王三思之。”

乐间这两番话,清楚无比的表明了这位年轻的昌国君的立场。简单的来说就是让秦赵互相消耗,然后燕国趁机在其他方向上扩张,最后再想办法解决秦国和赵国。

事实上这一套战略并不是乐间自己想出来的,而是燕国在燕昭王时期的国策。

而且这一战略在二十五年前乐间老爹乐毅的策划下几乎就已经要成功了,只可惜燕昭王死得太不是时候,继承人燕惠王又太过忌惮乐毅而中了田单的离间计,导致灭齐大计在最后时刻崩盘。

燕惠王犯下的这个愚蠢无比的错误,不但直接结束了燕国短暂的霸主时代,更让燕国浪费了整整二十五年的时间!

这就是一个昏君对国家的危害性。

燕王听了乐间的这一番话,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老实说,乐间的这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确实也能够算得上是一个可行之策。

但是燕王是打心底不喜欢这个策略,因为乐间这个策略的重中之重就是一定要和赵国联盟,而且还是非常紧密的那种联盟。

在燕王看来,赵国这些年简直都要骑在燕国头上拉屎了,现在还让燕国去和赵国搞联盟,让燕王去认那个整整小了燕王一辈的赵王丹当大哥?

扯淡!

燕国就齐国和赵国两个邻国,所以燕国想要南下争霸中原,要么灭赵要么灭齐,不可能有第三条路。

乐间觉得灭齐更好,但是在燕王的心里,却觉得灭赵更佳!

燕王思考了一会,这才缓声道:“昌国君,若寡人以两倍之兵攻赵,可胜乎?”

乐间断然摇头:“不可。”

燕王皱了皱眉头,再道:“若寡人以三倍之兵攻赵,可胜乎?”

乐间想了一下,道:“难为。”

燕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足足过了半晌之后才一字一句的说道:“若寡人以四倍之兵攻赵,又当如何?”

四倍,也就是二十万的兵力,这已经是燕国所有的常备军数量了。

乐间闻言同样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道:“以臣之见,胜负当在五五之分。”

燕王听了乐间的这句话,只觉得一股怒气直上心头,终于忍不住伸手狠狠的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发出了一声砰然大响,跟着便是舌绽春雷一声暴喝。

“乐间!尔何能如此轻视寡人之燕国也!”

燕王的突然暴怒让大殿之中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乐间同样也不例外,等到回过神来之后乐间慌忙解释道:“大王,臣并非此意,只不过以臣···”

“够了!”燕王重重的哼了一声,显然已经再也没有耐心听乐间说下去了。

只见燕王目光如电般扫过全场,沉声道:“寡人意下已决,以高阳君为主,栗卿为辅,七日之后起兵伐赵!”

说到这里,燕王突然深深的看了乐间一眼,用满带杀气的语气说道:“若有人胆敢泄露情报于赵国,寡人必诛其三族!”

燕王的话掷地有声,在大殿之中不停回荡。

就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燕国相邦公孙操突然朝着燕王行了一礼,颤颤巍巍的开口道:“诺。”

这已经清楚无比的表明了公孙操的立场。

当燕王和公孙操一同开口的时候,这道命令在燕国之中就是最终决议,再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够反对了。

乐间心中暗叹,但仍旧不得不和其他的赵国重臣们一起低头行礼,齐声道:“诺。”

连秦攻赵的决议出炉之后,在场的燕国君臣们又商量了一些细节,随后这次会议就结束了。

当诸大臣散去之后,一名两鬓斑白的宦官突然出现在了燕王的身边,在燕王耳旁低声道:“大王,方才赵国使者在和王后见面时···”

燕王听着听着,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脸上的怒容也越来越盛,终于忍不住冷冷的哼了一声,道:“这jian人,倒是好大的胆子!”

宦官道:“大王,此事该如何处理?”

燕王摆了摆手,冷笑道:“无需理会!只管监视好这jian人便是。”

在燕王看来,只要等到赵国一灭,这个从赵国嫁过来的燕后就是时候该废掉了。

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她有再多的小心思,又有什么用呢?

第六十六章 胡衣卫和吕不韦

邯郸宫城,龙台。

赵丹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看着面前有些坐立不安的繆贤,突然有些想笑。

之所以想笑的原因,是和繆贤今天所穿的裤子有关。

在战国这个时代,虽然已经开始有了裤子,但是这个裤子并不像后世那样的裤子,而是仅仅包住小腿和大腿,裤子的裆部是不缝合在一起并且漏出来的,也就是开裆裤,称为“胫衣”或者“袴”。

你没有看错,这时候的成年人无论男女,都是每天穿着开裆裤到处跑的···

当然了,由于这年代的人们习惯在裤子外面套上袍、裙和裳,所以虽然裤子是开裆的,但在日常生活中无论是站立还是跪坐,那都不可能走光。

只不过以上所说的都是没有椅子的情况,当你穿着这样的衣服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的时候,就会产生走光的问题了···

赵丹在弄出椅子的时候,其实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

对于赵国人来说,这个问题其实并不算大。

众所周知,赵丹的爷爷武灵王在位的时候就推行了举世闻名的“胡服骑射”,从而让完全异于如今中原华夏衣冠的胡服迅速的在如今的赵国之中盛行,成为赵国人的日常衣饰。

而胡服的特征就是衣裳齐膝,裤子紧窄,而且胡服之中的裤子就和后世的裤子完全一致,属于将裆部完全缝合起来的,画风正常、没有任何露鸟之忧的裤子。

毕竟穿胡服本身就是为了方便在马上骑射,你穿着一个开裆裤还骑射个啥,蛋都给你磨碎了···

所以椅子和桌子在其他穿着华夏衣冠的国家之中推行开来可能还会碰到衣饰方面的问题,但是在胡服盛行的赵国问题是不大的。

但很不凑巧的是,今天的繆贤并没有穿胡服,于是这位赵国的宦者令大人在坐上椅子的时候,就无情的走光了···

看着一脸尴尬的繆贤,赵丹的脑海之中突然浮现出一句话:“君子坦蛋蛋,小人藏勾勾···”

赵丹干咳一声,摆手道:“繆卿,还是站着说吧。”

繆贤闻言如蒙大赦,赶紧一脸尬笑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诺。”

今天繆贤入宫,主要是来向赵丹汇报关于胡衣卫和监察卫两大情报组织的组建情况。

赵丹对于这两大组织的构建是极为重视的,毕竟《孙子·谋攻篇》就说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监察卫这个对内机构可以让赵丹做到“知己”,胡衣卫这个对外机构则让赵丹能够做到“知彼”,一旦这两大机构能够真正发挥出“知己知彼”的作用,那么赵丹和赵国自然也就是“百战不殆”了。

正是因为这种重视,所以赵丹才将这个任务交给了繆贤,让这位忠心耿耿服侍了赵国两代君主的宦者令去秘密组建这两大机构。

以目前赵国所面临的局势来说,又以对外的胡衣卫为重中之重。

在战国时代,各国派出间谍相互渗透的情况其实一点也不少见,但是这个时代的间谍大部分都是单兵作战,而且由于信息传递的不便也难以联络上级传出情报,导致间谍的作用其实相当一般,导致并不为各国所太过重视。

胡衣卫的建立就是为了改变这样的情况,在繆贤的汇报之中,如今的胡衣卫主要分为三大部分,各司其职。

根据赵丹的指示,这三个部分都各自有了一个很具备后世气息的称呼——“胡衣卫一处”“胡衣卫二处”和“胡衣卫三处”。

一处是负责打入敌人内部刺探情报的一线成员,二处则是负责快速传递消息的二线成员,三处的任务则是坐镇邯郸总部对所有信息进行汇总并上报繆贤和赵丹,同时下发来自赵丹对间谍们的指示。

在这两个多月的忙碌之后,整个胡衣卫已经初具规模,开始形成了一个比较像样的间谍网络,所有原先孤军作战的赵国间谍基本上都已经接入了这个网络之中。

当然了,出于对间谍们的保护,一二三处仍然是处于相互独立的状态,每一名间谍仍旧和胡衣卫总部保持着单线联络的方式,只有繆贤的手中才有着所有赵国间谍的资料。

繆贤说着,便从身上掏出一叠帛书,恭恭敬敬的呈到了赵丹的桌案上:“大王,此乃胡衣卫一处所有成员的名单。”

赵丹点了点头,信手拿起其中的一张,发现这个名单基本就类似于后世的一张张个人简历,写着间谍们的姓名、籍贯、年纪等等资料,甚至还有一个相当简单的画像。

赵丹用了几分钟时间大概的翻了一遍,发现这些间谍主要都分布在韩、魏、齐,在楚国的间谍数量不多,在秦国和燕国的间谍更是极少,几乎就是没有。

赵丹皱了皱眉头,正想开口询问,但突然自己就明白了过来。

在这个年代,想要当一名间谍,最好的掩护身份无疑就是商贾和游侠。

韩魏齐三国位于中原腹地商贸发达游侠众多,这就为间谍活动创造了很好的条件,而楚国由于和赵国并不接壤,所以赵国对于楚国方面也并不算太上心,间谍不多也是理所当然。

至于燕国和秦国,燕国是因为地势苦寒又在过去常年和赵国是盟友,赵国自然也不会派什么间谍过去。

而秦国则是七雄之中重农抑商、打击游侠最为严苛的国家,所以秦燕两个国家之中的赵国间谍就是最少的。

在放下了这份名单资料之后,赵丹思考了一下,叮嘱道:“繆卿,今后胡衣卫的工作应当以秦国为重,其余五国则同等视之,切不可偏颇。”

想要一统天下,那么其他所有的国家都是赵国的敌人,秦国固然是今后一段时间的重点,但是其他五国也是必须要注意的。

繆贤点了点头,应了下来,随后又道:“对了大王,那吕不韦已从咸阳归来,正在殿外候见。”

“吕不韦?”赵丹愣了一下,随后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且召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吕不韦喜气洋洋的出现在了赵丹的面前,朝着赵丹躬身施礼:“臣见过大王。”

赵丹点了点头,发现吕不韦穿的也是一身秦国风格的黑衣黑裳,所以下面穿的应该也是开裆裤···

赵丹再次干咳了一声,道:“吕卿,下次且记得穿胡服入宫,寡人今天就不让你坐了···吕卿此去可有收获?”

吕不韦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面前的“胡椅”,再看了看同样是站着并且面色古怪的缪贤,好像明白了什么。

聪明的吕不韦并没有纠结座位问题,而是答道:“大王果然神算,臣此去咸阳,那秦人反应皆如大王所料也。华阳夫人已允诺于臣,将尽力劝说安国君立赵异人为太孙!”

其实吧,这全都是吕不韦的主意,只不过吕不韦相当机智的把功劳全部都推给了赵丹。

反正功劳都是领导的,没毛病。

赵丹听了,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吕卿此去,实为我赵国立下大功也!寡人甚慰之。”

老实说,赵丹的心里还真是有点害怕因为自己穿越的蝴蝶效应,导致赵异人最终并没有和历史上那般被立为秦国国君呢。

为什么赵丹一定要赵异人和历史上一样最终成为秦国国君呢?

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这个赵异人,也就是历史上的那位秦庄襄王,其实是一个相当平庸的国君,而且还很短命。

在历史上赵异人死后,就轮到他的儿子、年少的秦始皇继承大统,在秦始皇成长之前则是吕不韦主持秦国大局。

老实说,如果历史上赵异人晚死几年的话,那么秦国一统天下的时间应该也得后推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有可能···

说白了,赵异人对秦国的贡献并不在于他本身,而是在于他给秦国留下了吕不韦和秦始皇这对黄金搭档罢了。

可现在吕不韦已经成为赵丹的臣子,秦始皇的老妈赵姬也被赵丹弄进了邯郸王宫之中,秦始皇自然也是生不出来的了。

所以赵异人对于秦国的这两大贡献,已经完全没了。

既然现在秦国已经没有了吕不韦和秦始皇,那么赵丹又有什么理由不让赵异人这个平庸而又短命的家伙去当秦国国君呢?

第六十七章 拉拢

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

任何一个领导,想要做事,想要把事情做好,那么一批听话的、能干的属下就是必不可少的事情,皇帝当然也不例外。

所以对于任何一个君主制的国家来说,每当旧君死去新君上任之时,高层的人事变动都是必然发生的。

而新君主和新班子上任之后,即便没有因为争位而产生的内乱,想要完全掌控住一个国家,尤其是像秦国这样的大国都需要至少两三年的时间甚至更久。

在历史上当秦王稷死后,秦国在短短五年内先后更换了秦孝文王、秦庄襄王和秦始皇三位国君,这就导致秦国国内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混乱,让东方六国得到了喘息之机。

赵丹现在所要确保的,就是让这段历史上出现过的混乱,再度出现在秦国之中。

只要现在赵丹的计划能够继续下去,那么赵丹完全可以派出赵国大批的胡衣卫间谍,通过吕不韦这条线潜入秦国之中,渗透进入秦国的方方面面。

如此一来,在最乐观的情况下,赵丹甚至都不需要动用一刀一兵,只要凭借着吕不韦、胡衣卫间谍以及足够周密的计划,就能够让秦国自己从内部土崩瓦解!

就算是最差的情况,那也能够让秦国变得比历史上更加混乱,这同样也对赵国有益无害。

赵丹想着想着,目光又落到了吕不韦的身上。

这个计划想要继续顺利的进行下去并获得成功,吕不韦的配合就是必不可少、甚至可以说是至关重要的。

因为赵丹很清楚,一旦继续按照历史的轨迹走下去,赵异人登基成为秦国国君的时候就会册封吕不韦为秦国相邦,而一个相邦想要搞垮自己的国家,那办法真的太多了。

到了那个时候,怎样保证吕不韦在成为秦国相邦的时候不会反咬赵国一口,而是配合赵国继续进行这个肢解秦国的计划呢?这就是赵丹必须解决的一个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赵丹倒也是早有打算。

于是赵丹咳嗽一声,道:“吕卿,秦国乃我赵国大敌,若吕卿能够助赵灭秦,待我赵国一统天下之时,吕卿便当为我赵国相邦!”

这句话其实已经是赵丹第二次对吕不韦说了,但是吕不韦听了心中还是有些激动,忙行礼道:“臣,敢不为大王效死!”

虽然说赵异人也已经允诺在当上秦国国君之后给吕不韦一个秦国相邦之位,但毕竟如今的赵异人不过是一个质子,而赵丹可是实打实的天下第二强国国君,两者承诺之间的分量差距可想而知。

但是仅仅如此的话,赵丹觉得还是不够。

对于这样一个精明无比、无利不起早的大商人,一个以眼光毒辣而青史留名的投资家,如果赵丹觉得自己勾勾手指头画个大饼吕不韦就能忠心耿耿的跪舔一辈子的话,那么赵丹可能就需要去测一下智商指数了。

商人最讲的是什么?当然是利益。吕不韦不正是因为看到了扶立赵异人之后自己所能够获得的巨大利益,所以才全力的去帮助赵异人上位的吗?

只有用足够的利益,才能够将吕不韦牢牢的绑在赵国的战车之上。

而且吕不韦帮助赵国所获得的利益,必须要比帮助秦国所获得的利益更多,否则的话怎么可能期盼吕不韦死心塌地的去出卖秦国?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赵国只不过是天下第二强国,而秦国可是天下第一强国,秦国相邦的分量怎么看也比赵国相邦的份量要重一些。

从未来的角度来看,其实赵异人用来拉拢吕不韦的筹码是要比赵丹更强的。

所以赵丹觉得自己必须要加码。

于是赵丹继续笑吟吟的抛出了下一个筹码:“寡人闻吕卿有一嫡女,年方幼学,温婉淑德,正与寡人之长子公子恒年纪相仿。以寡人之意,吕卿之女堪为公子恒之大夫人,不知吕卿意下如何?”

没错,赵丹的这个大杀器就是——联姻!

赵丹要让自己的大儿子赵恒,娶吕不韦的女儿当老婆,当大夫人(也就是正妻)。

要知道赵恒可是赵丹心中钦定的未来王位继承人,等到赵恒弱冠(二十岁)之后赵丹就要把这个大儿子立为太子,到时候吕不韦的这个女儿就是正牌的太子大夫人(太子妃)!

而这位大夫人所生下来的儿子,也就是吕不韦的外长孙,将成为未来赵恒身故之后的下下一代赵国国君!

吕不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的脸庞都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立刻再度低下了身子,用最恭谨的语气和态度对着赵丹说道:“臣何德何能,竟能得大王如此垂青。臣替小女谢过大王隆恩!”

吕不韦答应了。

吕不韦当然会答应。

要知道现在的吕不韦虽然挂着一个客卿的名头,但是谁不知道吕不韦是靠着做生意发家的,是一个“持商贾之贱业者”,即便富豪如吕不韦等人已经堪称是“素封”者,但却仍旧是“士农工商”之中最被看不起、最被知识分子所掌控的主流舆论所猛烈抨击的商人。

这样的吕不韦,即便是富甲天下,那也是根本不被战国时代的上层社会贵族们看得起的。

甚至别说是上层贵族们了,就连贵族这一阶层的底层,能够看得上吕不韦并愿意为吕不韦效力的普通士人都不多。

以吕不韦现在的地位,想要和一个大夫级别的贵族联姻都是妄想,更别提是和赵丹这般天下第二强国的大王联姻了。

这简直就是天下掉下了一个无比巨大的馅饼,直接砸在了吕不韦的脸上。

只要答应了赵丹的联姻,吕不韦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皇亲国戚,就是未来赵国的国丈,甚至连未来的赵国君主之中都会有吕不韦这一脉的血统!

吕氏一族的荣华富贵,那还用说吗?

想着想着,吕不韦激动得连整个人的身子都在颤抖了。

赵丹看着吕不韦的这番模样,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又笑眯眯的对着吕不韦道:“对了,寡人还听说吕卿之长子吕凌自幼聪慧,堪为大才。寡人欲令吕卿之子入宫为公子恒之伴读,想来吕卿也不会反对吧?”

赵丹此话一出,吕不韦身体再度剧震,险些就幸福的晕了过去。

吕不韦简直都要给赵丹跪下了!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一个女儿其实还没什么,对于吕不韦乃至整个依附于吕不韦的吕氏一族来说,最重要的未来希望,正是吕不韦十六岁的长子吕凌。

这个吕凌从小就很沉稳,而且又颇为聪慧,很得吕不韦的欢心。

一旦吕凌成为赵恒的伴读,那么等到将来赵恒登基,那么吕凌只要不做死,就必将成为赵国核心重臣之一。

宫内有女儿当王后,宫外有吕凌为赵国重臣,吕氏一族至少百年内都能是赵国的顶级豪门!

吕不韦强行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朝着赵丹行了一个隆重无比的礼节,声音无比的肃穆而认真。

“臣,敢不为大王效死!”

赵丹看着吕不韦的这一副做派,嘴角缓缓的浮现出一丝得计的笑容。

这下子,你吕不韦怎么也逃不出寡人的手掌心了吧?

······

看着几乎是飘着走出宫殿的吕不韦背影,一直默不作声侍立在旁的繆贤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大王,这吕不韦虽有才能,但毕竟不过商贾出身,若大王令公子恒迎娶其女,未免于礼不合···”

所谓的于礼不合当然只是个借口,繆贤这句话其实是在委婉的规劝赵丹,不要在吕不韦这个“商贾出身”的家伙身上下这么重的筹码。

一个相邦(吕不韦),一个未来的王后之位(吕不韦女儿),一个未来的赵国重臣(吕凌),这样的筹码,简直太重太重了!

赵丹摆了摆手,笑道:“繆卿不必多虑,吕不韦,大才也,其人必为我赵国一大助力。对了,从今往后,繆卿也要多多于这吕不韦接触,胡衣卫对秦国的渗透,就全在此人的身上了。”

之所以赵丹敢在吕不韦的身上下这么大的筹码,当然不是因为被吕不韦的名声冲昏了头。

赵丹的真正目的,就是通过吕不韦这个潜伏到秦国之中的内贼,里应外合彻底的灭亡秦国。

只要彻底吞并了这个史上最强的秦国之后,赵国就真正是天下无敌手了!

历史上秦国正是击败了赵国之后开始了一统天下的征程,那么等到赵丹率领赵国吞并秦国之后,这天下,必将是姓赵的天下!

和灭亡秦国比起来,这区区的相邦和王后之位,又算得了什么?给他就是了。

反正干不好的话···也可以换嘛!

第六十八章 好消息

就在吕不韦离去之后没有多久,刚刚离开宫殿的繆贤就去而复返,脸上带着几分激动和喜悦,将一份军事情报送到了赵丹的面前:“大王,好消息,楚军已经攻下宛城了!”

“什么?”赵丹精神一振,忙不迭说道:“快给寡人看看!”

在从繆贤手中接过情报之后,赵丹越看越是欣喜,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真是太好了!”

公元前260年9月23日,也就是三天之前,二十万楚国在经历了半个月的围攻之后,终于在城中内应的配合下,成功的夺取了仅有数千守军的秦国南阳郡宛城!

宛城失守之后,楚国主帅景阳除了留下少量军队驻守宛城之外,绝大部分的楚军主力已经在景阳的率领下马不停蹄的南下直指南阳郡的另外一座重镇——邓城。

南阳郡的三座重镇正好在地图上呈现一个“品”字,宛城就是最上面的那个“口”,邓城则是左下角的那个“口”。

只要楚国再把邓城拿下来,那么三个口之中的两个就直接在地图上连成一条倾斜的直线,整个秦国东南部两郡之地和秦国关中本土的联系,就彻底被这条直线给切断了!

楚国的这一次背刺,终于是重重的刺在了秦国的腹部,将秦国撕裂出了一个伤口,而且这个伤口随着时间的不停增长还必将会扩大,会流血,流更多的血,流秦国人的血!

不仅如此,赵丹更从情报之中得到了另外一个好消息。

如今的南阳郡和南郡之中,已经开始出现了小规模的楚人叛乱,而且这些叛乱就好像星星之火,慢慢有了要在秦国东南两郡蔓延开来的趋势。

要知道秦国东南两郡曾经长时间是楚国的故土,南郡所在的江汉平原更是楚国赖以发家并经营了数百年、建立了郢都和鄢都两座都城的大本营所在。

南郡的楚人,绝对是最正宗的楚人,没有之一!

秦国人只不过占领了南阳郡三十年,占领了南郡十八年,这些时间虽然足够巩固秦国在这两郡之地的统治,但是却根本无法收服这两郡之中楚国子民的民心。

在二十六年前楚怀王被秦王稷害得客死咸阳异乡的时候,楚国名士南公就曾经满怀愤恨的说出过一句青史留名的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首先我们得承认,这本质上是一句“你给我等着瞧,以后我肯定弄死你!”这样的场面话···

但是这并不影响一个事实,那就是所有的楚国人、尤其是在东南两郡之中的楚人在心中对秦国的刻骨仇恨!

要知道自从商鞅变法以来,法家主导的秦国就以法律严苛而著称于世,而在南阳郡和南郡这样的新占领土之中,秦国更是实行了比关中本土还要更加严厉的恐怖统治,让楚国故民们敢怒而不敢言。

但现在,伴随着楚国大军隆隆开入南阳郡之中,整个秦国东南两郡的楚国故民们,终于开始觉醒,终于开始反抗了!

他们不想再当秦国人了,他们想再次成为楚国的一份子,成为一个光荣的楚人!

从这份情报之中判断,一旦战事继续朝着往秦国不利的方向进行的话,那么未来秦国东南两郡之中的叛乱规模一定会不停的扩大。

赵丹放下手中的情报,心中那叫一个舒服啊。

随着宛城的陷落,秦国在东南方面的战局更加的被动了。

但此时此刻,秦国的六十万主力部队却还在数百里之外的太行山之中和赵军四十五万大军对峙,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去抵挡楚国人的攻击!

如果秦国人不想要眼睁睁的看着楚国人一刀刀把南阳郡和南郡通通割下来的话,秦国在长平方向就必须要采取行动。

否则的话,再拖两个月,冬天就要来了。

冬天一来,大规模的军事调动就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了。

万一在冬天之前的这两个月里楚国人已经把南郡和南阳郡打下来(虽然这几乎不可能实现,但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实现),那么楚国人就有了整整一个冬天去消化这两个郡的土地了。

这对于秦国来说可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旦那种情况发生,那么明年春天出现在秦国人面前的要么是一个正在不停回血的楚国,要么就干脆是一个已经满血复活的南天霸楚国!

一个曾经和中原高富帅晋国干了两百年,把晋国活活拖垮的楚国,一个在颠峰时期可以动用整整五十万大军和秦国干上一场蓝田之战的超级楚国!

赵丹就不信,秦国人会对这样的情况无动于衷!

已经僵持了大半年的长平之战,必将马上迎来重大转折!而且赵丹断定,这转折一定对赵国有利!

现在赵丹就是巴不得楚国人继续打,打得秦国人越痛越好,只要楚国在秦国背后捅刀子捅得越狠,那么正面战场上的赵国才越有机会!

赵丹想了一会,用手在这份情报之中点了几下,突然开口道:“繆卿,速速派人将这份情报送往长平廉颇大将军手中,同时告诉他,在没有寡人的命令之前,严禁长平一线擅自出击!”

繆贤闻言忍不住一怔,要知道这还是几个月以来,赵丹第一次对前线发出如此明确的具体指示。

在这之前,赵丹都是放手给前线的总指挥去自由发挥的。

事实上在历史上的长平之战中,那位赵孝成王无论是在前期起用廉颇还是后期任命赵括,都从来没有干涉过这两位大将的具体指挥作战。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一点上那位赵孝成王做得其实是无可挑剔的。

作为整个国家的统帅,随便插手前线战局,这可是大忌。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中的希特勒,以及建国战争中的那位“运输大队长”,那都是最高统帅瞎指挥导致彻底失败的反面例子。

作为一名穿越者,赵丹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所以赵丹的这个命令,当然是有理由的。

依照赵丹的猜想以及赵国高层这些天来的讨论,在魏燕两国没有参战的情况下,长平一线继续拖下去之后秦国人的选择只有两个,那就是攻击或者撤退。

如果秦国大举进攻的话,赵丹对于廉颇的防守还是很有信心的。

白起固然是战神,但是白起不是神!

单单是打这种双方高墙壁垒的拉锯战,赵丹觉得廉颇是绝对没问题的。白起既没有飞机大炮也没有坦克机枪,拿什么来突破赵国固若金汤的长平防线?

白起更擅长和喜欢的是运动战和围歼战,这从白起的历次战例之中是可以看得出来的,否则的话历史上的长平之战白起就不会故意把赵括给引诱出来,然后再来一个反包围。

所以赵丹害怕的不是白起来攻击赵军,而是害怕白起到时候搞一个以退为进,用撤退作为烟雾弹把廉颇也骗出来,再重演一遍历史上的那一次长平之战!

一旦历史上的长平之战重演一遍,那么赵国青壮死绝,无论楚国那边取得多大的战果,将来撑死了也就是秦楚争霸,没赵国什么事了。

从头到尾,赵丹就没有打算过在长平和秦国人来一场旷世大战做殊死一决,原因很简单,因为赵国的人口不够。

如今的赵国人口大约在三百万左右,而秦国在拥有了巴蜀、关中、河西以及汉阳四大平原之后,现在至少有五百万,甚至有可能达到六百万的人口!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就算以1比1.5的比例去和秦国拼消耗,赵国都耗不过秦国。

而且如今的华夏大地可不是仅仅只有秦赵两国而已,其他五国巴不得秦赵两国两败俱伤好趁机捡便宜呢。

所以一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大战,是赵丹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从穿越到现在,赵丹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底线是至少保住北上党,如果可以的话逼退秦国人,吞掉整个上党郡。只要达成这个目标,那么对于赵国来说,这场战争就可以结束了。

玩什么不好去和白起比打仗?找死!

所以长平一线的赵军绝对不能主动出击,直到赵国能够确认秦军确实是撤走了主力为止。

只要安安稳稳的拿下上党郡并且不消耗太多的兵力,这就已经圆满达成赵丹的目标了。

至于白起嘛···

单单从历史上来说,廉颇是在战场上输给秦国人的吗?并没有。李牧是在战场上输给秦国人的吗?也没有。

既然历史上的秦国人并没有在战场上真正的打败过廉颇和李牧,那么赵丹为什么非得要在战场上打败白起呢?

说实话,只要不是在战场上的话,那么赵丹能够用来对付这位秦国战神的方法,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第六十九章 剧辛

就在楚国人攻克宛城的好消息传回邯郸的第二天,赵丹在龙台正殿接见了从燕国归来的庞煖。

庞煖的脸上带着几分疲惫之色,很显然这一路风尘仆仆对于这位已经年过六十的老人来说是一次相当不轻松的旅程。

事实上庞媛在离开燕国下都武阳城之后,几乎是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回了邯郸。

一见到赵丹,庞煖就立刻迫不及待的对着赵丹说道:“大王,臣观那燕王根本无心与我赵国和平相处,或不日便即出兵攻伐我赵国,大王须得警惕燕人!”

赵丹听了庞煖的汇报之后并没有多少波动,只是笑了一笑,道:“此时寡人已知之,庞卿不必焦急。对了,这位是——”赵丹将目光投向了庞煖的身后。

而且庞煖并不是自己回来的,在庞煖的身边还跟随着一名同样颇有气度、年纪看上去和庞煖相差的老者。

这名老者在见到赵丹后便恭恭敬敬的行礼:“剧辛见过大王。”

虽然在见到剧辛进殿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剧辛自报名号的时候,一丝笑容还是不由自主的从赵丹的嘴角浮现了出来,同时有关剧辛的资料也开始在赵丹的脑海中出现。

剧辛,赵国人,诸子百家之中的兵家学者,著有《剧子》一书,赵武灵王时期曾在赵国为官,后因沙丘宫变出走燕国,被一代明君燕昭王重用,和昌国君乐毅等人一起辅佐燕昭王,开创了那二十多年前强绝一时的燕国盛世。

燕昭王之子燕惠王即位之后,乐毅兵权被夺,剧辛因为替乐毅说话而同样遭到猜忌,不得不辞官隐居于燕国至今。

这么一个人才,现在总算是回到赵国来了!

虽然说赵丹交给了庞煖这个任务,但其实赵丹心中对于庞煖能否劝说剧辛重新出山帮助赵国也没有什么底。

毕竟从这份履历来看,剧辛辞官之后宁可在燕国隐居也不回归祖国赵国,就说明剧辛这个人对燕国是很有感情的。

在赵丹的记忆之中,这剧辛还要被燕国国君们晾上好些年,然后在七十多岁的时候出山帮助燕王喜,率燕国大军征讨赵国,然后再被临危受命的庞煖率赵军击败,剧辛本人也死于老友庞煖之手···

当然了,既然剧辛已经出现在了赵国的龙台之中,那么他和庞煖之间老友相残的可能性应该是没有了。

毕竟赵丹是派庞煖去召剧辛回赵国来当官的,如果剧辛不愿意的话,那么他就不会出现在赵丹的面前了。

于是赵丹微笑道:“剧子不必多礼,寡人得剧子之助,乃寡人之福,赵国之福也!”

虽然说从历史战绩来看,这位剧辛比起庞煖来显然是要差上一些的,但是这并不妨碍剧辛的确也是一名大才的事实,所以剧辛愿意回归赵国为官,赵丹还是很高兴的。

反正赵国现在也不缺能够打仗的人,廉颇,乐乘,庞煖这三个基本上每一个都能都独当一面,再加上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的李牧,以及磨练磨练说不定也能够练出来的赵括,二三十年内都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赵丹之所以把剧辛招回来,主要还是看重了剧辛的另外两个身份——兵家学者,以及曾经的赵国重臣!

学者代表着什么?当然就代表着知识!

知识可是个好东西啊,也是赵丹对于剧辛所最看重的一方面。

赵丹的某些规划,可就要落在这位剧辛身上了。

于是赵丹立刻就笑吟吟的开口了:“寡人曾闻,剧子多年来隐居燕国潜心著书,不知可否使寡人一观?”

赵丹这就是想要看看剧辛所写的那本《剧子》了。

《剧子》这本书,在后世已经失传了,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事实上像《剧子》这样早已失传的书,在后世的华夏一点也不少见。

这主要还是因为古代的这些作者大家们一个个都把自己的理论著作当成绝世秘籍,宁愿带到坟墓里也不轻易传给外人,导致随着时间的过去这些理论和著作也就慢慢的散佚最终消失了。

这绝对是华夏文化的损失。

但是虽然作者们都很重视自己的理论和知识,可是在赵丹这样的君王面前,他们却是不会藏私的。

战国时候诸子百家的百花齐放,本质上来说就是大家各自提出自己的治国思想,并希望得到君王们的采用,著书一方面是为了让自己的思想流传,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够在得到君王赏识的时候献书给君王。

毕竟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不在国君面前把自己的才艺和知识展示出来,谁知道你到底是真牛还是吹牛?

比如说大名鼎鼎的“兵圣”孙武,就是在吴国重臣伍子胥的引荐下献《孙子兵法》十三篇给吴王阖闾,由此得到了阖闾的重用成为了吴国军队的主帅,这才有了之后孙武率吴军以少胜多大破楚军攻占郢都,险些灭亡楚国的辉煌功绩。

所以赵丹的这个要求一提出来,剧辛便躬身道:“大王有命,臣自无不从。”

片刻之后,几名侍卫就搬着一大堆竹简,从殿外来到了赵丹的面前,将这些竹简放到了赵丹面前。

虽然这时候已经有了帛书,但是帛书是一种非常珍惜而昂贵的书写材料,即便是赵丹这样的赵国君王也只会在书写密信以及机密情报的时候用得上,平时的奏折和文件基本上还是以竹简为主。

连赵丹这样的身份都消耗不起,剧辛这样的在野之人就更不可能用帛书来当写作材料了。

剧辛指着这上百斤竹简对着赵丹道:“大王,此便是臣近些年隐居之时所著之书了。”

赵丹点了点头,从最上方拿起了一份竹简,开始阅读起这本《剧子》。

看了一会之后,赵丹就发现剧辛的这本《剧子》之中其实也并不只是单纯的讲述军事,其中还蕴含了不少内政、治国乃至做人的道理。

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很多东西都是可以触类旁通的,比如说“商场如战场”,又比如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而且《孙子兵法》在后世可是许多大商人们的案头必备读物的呢。

总的来说赵丹看了一会之后感想就四个字——不明觉厉。

但是这本《剧子》赵丹也没有看太久,毕竟这几十上百斤的竹简得看到什么时候去了,总不能一直把人晾在这里吧。

赵丹很快就合上了手中的竹简,笑着对剧辛道:“剧子所言,果真字字珠玑,发人深省,令寡人犹如拨云见日,有茅塞顿开之感!”

这就是要给剧辛戴高帽了,特么才看了点开头就能懂这书写啥了?不科学!

不过···反正戴戴高帽也不要钱,张张嘴就能够收拢人心的事情,无本万利,何乐而不为呢。

剧辛听了也是露出了激动的神情,赶忙再次行礼,恭敬道:“剧辛何德何能,大王谬赞也。”

作为曾经也是在燕国政坛上指点江山的人,像赵丹刚才那样的高帽子话,剧辛其实早就听多了。

但是同样的话,从赵丹的嘴里说出来,那还真就和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不一样!

赵丹是谁?那可是如今天下第二强国的国君,是整个天下唯一一个能和秦王稷掰手腕,甚至有可能把秦王稷从那该死的天下第一宝座拉下来的王者!

到了赵丹这个地位,那说出来的话,所代表的东西可就太多了。

任何一个士人,只要能够得到赵丹的一个“好”字,那这个士人绝对瞬间就名扬天下。

所以赵丹的这句话出来,即便是以剧辛这种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那都是心花怒放,瞬间就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也别怪人家剧辛不争气,就算放到后世,谁要是得到习大或者***一句赞扬一顶高帽子,那都不是飘飘然的事情了,那真是直接就飘上天了好吧!

赵丹看着剧辛的这种反应,心里就知道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气氛也烘托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讨论一下给剧辛什么官职了。

就在赵丹准备开口的时候,赵国的宦者令繆贤突然急匆匆的出现在了龙台殿之中,低声告诉了赵丹一个坏消息。

燕国,出兵了!

第七十章 危机

《道德经·五十八章》:“福兮,祸之所伏。”

赵丹现在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太他妈的对了。

这才刚刚收到楚军得手的消息没两天,坏消息马上就来了。

燕王举二十万大军,兴师伐赵,前军已经度过了南易水,正在围攻赵国边境城市中人城!

算算时间的话,差不多就是庞煖这个赵国使者前脚刚刚离开武阳城,然后燕国军队后脚马上就出动了!

虽然已经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燕国出兵的消息正式传来的时候,赵丹的脸色还是忍不住有些阴沉了下来。

这个燕国,果然还是和历史上一样,喜欢在赵国的背后捅刀子!

只不过历史上的燕王喜是趁着赵国长平战败之后国势大衰的当口出击,而如今在位的这个燕王喜的爷爷,却是趁着赵军在长平和秦军对峙的时候偷袭!

但总的来说,都同样是趁着赵国后防空虚的时候,悄悄的在赵国背后搞鬼!

果然是啥番有啥种,爷孙一个样啊。

赵丹重重的哼了一声,随后开口朝着缪贤吩咐道:“速招诸大臣进宫议事!”

顿了一顿之后,赵丹又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庞煖和剧辛,道:“庞卿和剧子都留下吧,燕国已经向寡人的赵国开战了,寡人还需要你们二人出谋划策。”

庞煖和剧辛毕竟是刚从燕国回来,而且剧辛更是长时间呆在燕国,对于燕国的状况所了解的肯定是比赵国君臣要更多的,所以让两人留下来参与这个和燕国有关的会议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燕国伐赵?”庞煖和剧辛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不过都没有从对方的脸上看到太过惊讶的表情。

这两人刚刚从燕国归来,早就知道燕国随时可能进攻赵国,这不稀奇。

但马上这两名老者又都同时感到了一丝激动的神情,因为随着燕赵两国之间的战事爆发,两人的机会也就来了,这让正愁找不到表现机会的庞煖和剧辛心中简直不要太高兴。

只要帮助赵国打败了燕国,那庞煖和剧辛就能够借此功劳直接上位了!

在这个年代,有能力的人最怕的就是没机会表现自己的能力,只要能够抓住机会表现出来,一飞冲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举个例子,那秦相范睢本来是魏国相邦魏齐府上一个差点被打死的罪人门客,结果到了秦国就靠着一次见面的机会说服了秦王稷,再靠着一次夺权的机会清洗了秦国四贵,然后就直接封侯拜相了。

再来说说如今的赵国上卿蔺相如,当年也不过是赵国宦者令缪贤府上的门客,结果一次“完璧归赵”直接成了上大夫,一次“渑池之盟”又晋升为上卿,这速度比起范睢也就稍差一筹。

这就是机会对于士人们的重要性,而如今,这个机会就摆在了庞煖和剧辛的面前!

在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庞煖和剧辛立刻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于是也不开口说话,而是各自思考和完善起自己心中的计谋来。

毕竟谁能抢到这个机会,还真不好说!到这种时候,就算是两个老朋友,也是免不了一番竞争了。

一个小时之后,赵国三重臣齐聚龙台之中,其余的三人之中廉颇领兵,蔺相如病重,赵胜出使,都无法出席。

但赵国毕竟是赵丹的国家,所以只要有赵丹在,这个会就可以开下去。

赵丹咳嗽一声,朝着这一次同样也开始列席会议的宦者令缪贤开口道:“缪卿,且介绍一下目前情况吧。”

毕竟现在缪贤可是赵国的情报头子,这些情况只有他了解的最清楚。

缪贤点了点头,开口道:“两日前,燕王自武阳城发兵二十万,以高阳君荣蚠为主帅,亚卿栗腹为副帅进攻我赵国。如今已经度过南易水,正在围攻中人城。”

缪贤此言一出,在场的诸位赵国大臣就都皱起了眉头。

这可是二十万人大军啊,而在座的赵国君臣们都知道,如今的赵国北方五郡之中,能够动用的兵力不过只有区区的五万人而已。

这一比四的兵力对比,老实说是真的有点悬殊啊。

但是这还不是坏消息的结束,只见缪贤顿了一顿之后继续说道:“方才又传来消息,那武垣令傅豹及其属下王荣、苏射等,已率众降燕。”

缪贤这话一出,在场的气氛又沉闷了几分。

这下好了,大战还没开打呢,带路党倒是先出现了。

平阳君赵豹登时便是怒形于色,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傅豹等人,罪当夷三族!”

赵豹这番杀气腾腾的话一出,在场的赵国大臣纷纷赞成,就连赵丹都微微点头。

武垣这座城其实并不大,地理位置也不算太重要,人口也不多,其实被燕国占去也不影响大局。

但问题在于武垣令傅豹等人的投降开了一个很坏的头,万一其他城池也和武垣一样投降燕国,搞出一个多米诺骨牌效应来,这仗还打个屁!

当然了,以赵国的强大,这种多米诺骨牌效应应该是很难出现的。

但即便如此,武垣城的投降仍然会在一定程度上的打击赵国军民的士气,对赵国即将到来的战争产生不小的负面影响。

种种因素相加,赵国君臣显得如此上火也就非常容易理解了。

赵丹用手微微敲了几下面前的桌子,示意众人先安静一下,然后沉声道:“前线局势便是如此,想来诸卿也已了解,如今之局势,诸卿以为我赵国当如何应对?”

赵丹心里其实已经是有了决定了,但是在做出决定之前,当然还是要先听听这些赵国大臣的意见。

虽然说决定权是肯定在赵丹手里,但总不可能连别人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吧?事事都搞一言堂,这样的君主是不会得到多少属下替他忠心卖命的。

真理总是越辩越明的嘛。

第一个开口的人出乎赵丹的意料之外,居然是一直在各种会议之中都不是很有存在感的楼昌。

只见楼昌开口道:“大王,以臣之见,不如与秦国议和。今秦有楚国之患,我赵国则有燕国之患。若大王欲和,则秦王稷必允之。如此秦国可退兵攻楚,我赵国亦可退兵攻赵,则两国皆可得益也。”

赵丹听了楼昌这番话,心里是真有要翻白眼的冲动,这楼昌又开始推销他的求和论调了……

赵丹当然不可能求和,要和的话早就和了,何必等到现在?

好在反对求和的也是大有人在,只见上卿虞信立刻就开口道:“大夫之言,谬也!议和一事,非一朝一夕可成,实属下策。且我赵国北方五郡尚有五万精兵,大王又以遣使往齐国,若齐国兵出,燕国又何须惧哉!”

楼昌哼了一声,反驳道:“虞卿此言,亦未见明也。想那齐王建不过一木偶耳,齐国大事皆操于君王后之手,君王后素来事秦极谨,又何能为我出兵拒燕哉!若齐兵不出,区区五万边兵又如何抵挡燕人,不如早做议和打算!”

两人你来我往各不相让,一时间是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就在这个时候,缪贤似乎得到了什么暗示,快步走出了大殿之外。

片刻之后,缪贤再度回返,并给大家带回了一个雪上加霜的消息。

“临淄急报,齐王建拒绝出兵!”

第七十一章 雪上加霜

齐国拒绝出兵支援赵国!

这对于现在的赵国来说,无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消息。

如今的齐国虽然已经不是当年和秦国并称东西两帝的那个霸主国了,但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起这些年来国势不停衰退的燕国来说还是要强上不少的。

如果齐国愿意出兵的话,那么燕国的主力就会立刻被牵制住,不可能放心大胆的攻击赵国。

赵国甚至都不需要齐国真刀真枪的和燕国人干上一场,只需要齐军能够拖延几个月,拖到冬天到来的时候就行了。

为了实现这一点,赵丹也是给了负责前往齐国的苏代不少权限,除了必不可少用来贿赂后胜的大笔金钱之外,就连之前没有割让出去的麦丘也可以割让给齐国。

赵丹其实已经做好了被齐国人宰一刀的准备,反正只要齐国能出兵,那么什么条件只要不过分到完全无法接受,那通通可以谈。

但就是在这样丰厚的条件下,齐国仍然拒绝出兵!

赵丹的心中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看来君王后和齐王建这一对母子,是真的铁了心要保持齐国的外交孤立政策了。

像上次借粮那般成功的外交行动,看来是可遇而不可求了啊,毕竟赵丹手里可没有第二个和氏璧了。

从长远的争霸局势来说,齐国这么一个体量不小的国家保持孤立做壁上观,对赵国来说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但从眼下的角度来说,齐国保持孤立不肯出兵,那就是一件彻头彻尾的坏事了!

没有了齐国,那么现在战场上就是秦燕对赵楚,双方其实谁都没有太大的优势了,基本就是一个五五开的局面。

但问题在于,现在赵国的南边,还有一个磨刀霍霍随时都有可能北上的魏国!

要是魏国也在这个时候加入战斗,和燕国、秦国来一个三面夹攻的话……

由于赵国的盟友楚国大军还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南阳郡之中征战,完全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那么到时候赵国就真的危险了。

赵丹的脸色渐渐的凝重了起来。

这样的一副局面,其实也是赵丹所始料未及的。

因为在赵丹想来,无论是庞煖还是苏代,这两路使者只要成功一路,那么燕国的问题就不会成为大问题了。

但赵丹没有想到的是,燕王对于攻击赵国的决心如此的坚定,而齐王对于保持孤立政策的决心也如此的坚定,导致赵丹派出去的两路使者竟然无一成功。

这就是战国,一个上一秒还风光无限,下一秒就瞬息万变的大争之世!

楼昌见状,立刻不失时机的开口道:“大王,臣愿为大王出使咸阳,与那秦王稷议和!”

对于楼昌来说,这的确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俗话说得好,打仗一般就分打得过和打不过两种情况,打得过那就往死里打,打不过的话那就可以和谈了。

鉴于赵国现在又有要陷入劣势的态势,所以这时候求和其实也是比较合理的。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坐在赵丹身边的赵豹缓缓的摇了摇头,道:“求和之事,万不可行之!”

赵豹这句话一说出来,大家一下子又都有些愣神。

要知道赵豹这个人,向来是偏向保守的,这从长平之战爆发前赵豹坚决反对接收上党郡就可以看出来。

这家伙在没有开打的时候坚决反战,怎么现在开打了反倒坚决主战了?

赵豹可不管这么多,而是皱眉道:“夫燕国,不过北地苦寒寡民之国,荣蚠不过都平君手下败将,栗腹不过夸口之徒,想我赵国据中原之地,精兵如雨猛将如云,又何须惧之?”

说着赵豹朝着赵丹拱了拱手,道:“大王,以臣之见,不如令都平君田单领兵挂帅,必能大败燕军!”

赵豹的这一番话掷地有声,脸色坚决,显然意志极为坚定,把楼昌雷得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没搞错吧,平阳君同志,你到底是不是和我楼昌一派的了!

随着赵豹的开口,在场的三位赵国重臣之间的意见就变成了二比一,主战派明显占到了上风。

而且谁都知道,作为国君的赵丹同样是坚决的主战派!

如果赵豹站在楼昌这边的话,那么可能赵丹还会顾忌一下,可现在赵豹也一样坚决主战,楼昌的求和就绝对不可能通过了。

毕竟赵豹不但是赵国的封君,更是赵丹老爹赵惠文王一母所生的亲弟弟,同时还是赵国之中论权力仅次于相邦赵胜的司寇,说话的分量比楼昌要重太多了!

这一切看到赵丹的眼里,心中不由得暗暗发笑。

赵丹是知道赵豹为什么要反对的。

因为封地。

作为一名赵国公族封君,赵豹当然是有封地的,而且这封地还很不错。

赵豹的封地就在滹沱河汇入黄河交汇处的安平,那是一片水土丰饶的平原,不折不扣的好地方。

安平这个地方,距离此刻被围观的中人城不过上百里的距离,一旦燕国大军攻破中人城,再继续南下度过唐河进攻顾城(这几乎是必然发生的情况),那么赵豹的封地安平可就要暴露在燕国人的兵锋之下了!

要知道赵豹对于安平这个封地那可是相当上心的,不但投入了自己的大量资源去建设安平,甚至赵豹还希望赵丹能够将这个地方作为定身封赏赐给自己(永久封地)。

可如果按照楼昌的建议去议和的话,就现在这个局势,议和可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够谈成的。

等到议和结束,安平早就被燕国人打成一片废墟了!

所以赵豹当然不可能同意议和,赵豹不但不同意议和,而且还会希望赵国尽快组织兵力抵抗燕国,阻止燕国大军的兵锋越过顾城,危及赵豹的封地安平。

人都是自私的,在封地安平和所谓的公族派利益之间做抉择的话,显然封地对于赵豹来说可是要重要得太多了。

赵丹看到这幅情形,知道此刻局势已定,当即咳嗽一声,缓缓开口:“既如此,那便如寡人之前所言,暂不和谈!且让我赵国男儿与那燕军打上几场再说。”

打是肯定要打的,毕竟通晓历史的赵丹心中很清楚,从现在开始到往后的几十年里赵国可都是燕国的苦主,无论是士兵还是将领的能力都远在燕国人之上。

所以别看现在赵国能用来抵抗燕国的部队不多,但是赵丹的心里却是比较镇定的。

只不过打的大方针是确定下来了,但是怎么打这种事情就还得讨论一下。

如果打的话,那么采取的方针进攻还是防御?

如果进攻的话怎么攻,攻哪里?

防御的话怎么守,守哪里?

一大堆问题等着去解决呢。

在这个方面,赵丹觉得对军事基本上一窍不通的自己是没有太多发言权的。

毕竟术业有专攻,还是应该让专业的人士来。

不过这也很正常,在赵丹想来,寡人可是超级大领导,是总BOSS,什么事情都要寡人自己来,这领导当的有什么意思嘛。

当领导的,那当然是要总揽全局,把握住整体战略,至于具体的事情完全可以让这些大臣们来出主意,要不养这些家伙来干嘛?

于是赵丹将目光投向了一直在旁沉默不言(主要是没资格插话)的庞煖和剧辛,道:“不知庞卿和剧子,对我赵国与燕国这一战有何看法?”

这两个人或许在国家大事上暂时没有资格插话,但是具体到对燕战争这件事情,那就太有资格了。

第七十二章 对燕策略

庞煖和剧辛这两人,可是如今赵丹心中负责这一战的绝佳人选。

枪杆子里出政权,这是开国伟人对我们的告诫。所以赵丹如果想要安心的坐稳王位,那么军队之中就必须要有真正的自己人,而并非廉颇乐乘这样的前朝老将。

这个“自己人”长期来说,人选应该是李牧。从短期来看,庞煖则是最佳人选。因为庞煖在赵国内部没有任何的根基,这就能够保证庞煖对赵丹的忠诚,因为庞煖只有效忠赵丹获得赵丹的支持,才能够在赵国站稳脚跟。

有人就要问了,这田单不是还在吗,田单也不是廉颇一伙的,怎么不用田单呢?

田单这个人吧,才能是绝对有的,而且这种以少对多的仗也是当年田单的拿手好戏,但是田单的问题就在于,这位都平君实在是太过“身在赵国心在齐”了一点。

就说几年前吧,当时的田单刚刚出任赵国相邦,然后就被赵威后任命为主帅,率军攻击燕国。

结果田单是怎么打的呢?当时的田单手中明明有兵力和实力上的优势,但却偏偏就不进攻燕国,反而和燕国人玩了一出被当时田单政敌们讽刺为“旷日持久”的静坐对峙战争。

为啥?还不是因为田单害怕赵国吞了燕国之后,齐国就大祸临头了。

但是田单的聪明也在这里,因为田单在这场战争之中也打下了几座无关痛痒的小城,然后也成功的拖垮了燕国,迫使燕王迎娶赵国公主为后,几乎可以说是圆满的达成了赵国事先设定的目标,让赵胜和蔺相如这些政敌们都挑不出毛病。

有了这么一个前科,再加上前阵子赵丹又亲自和田单谈过,对田单忠于齐国之心知晓得清清楚楚,所以赵丹是根本不可能启用田单的。

没了田单,乐毅死了,廉颇又坐镇长平不能分身,所以赵丹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庞煖是最靠谱的选择了。

之前赵丹之所以派庞煖去出使燕国,一个是因为庞煖确实本身也是纵横家,另外一个也是一种预防措施,先让庞煖去了解一下燕国,万一燕国真的进攻赵国了就可以让庞煖挂帅了。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赵丹的这个预防好像还真的起作用了。

再加上剧辛本身也是在燕国呆了很长时间的大臣,虽然说已经下台很久了,但是对于燕国的了解肯定还是要比其他人要多很多的。

如此一来的话,庞煖挂帅,剧辛为辅,不说能不能打赢吧,至少赵丹觉得守上一阵子应该是没问题的。

要知道现在秦国的东南两郡方向,楚国人可是根本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的,想打哪里就打哪里,而赵丹却有五万军队能够拖延燕国人的攻击,这么一想的话其实赵国的情况似乎也还是比秦国要好上一些啊。

当然了,这些只不过是赵丹自己的想法,至于怎么打还是得看看庞煖和剧辛怎么说。

庞煖和剧辛对视了一眼,随后庞煖率先开口了。

只见庞煖对着赵丹正色道:“大王勿忧,以臣之见,燕军虽数倍于我军,但大王若使臣领军,则臣必胜利而归!”

庞煖的这句话一说出来,不仅是赵丹,就连大殿之中的其他几名赵国大臣们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五万对二十万,你庞煖是哪来的自信说自己能够必胜的?

庞煖显然早就已经知道自己这一番话说出来之后赵国君臣们必定是这番表情,于是接下来便是一番解释。

“臣所以言必胜者,其在有三。此刻正乃秋收之际,燕军士卒远征在外必定思乡而不能专心为战,此为其一;燕军仓促进攻,我军早有准备,以有备对无备,此为其二;燕国兴不义之师犯我赵国,我赵国军民必奋起抵抗,令燕人不得寸进,此为其三。有此三者,则此战我赵国必胜也!”

必须要承认的是,庞煖的这番话慷慨激昂掷地有声,满满的大道理和抵抗侵略者既视感,确实是颇有煽动力,无愧于纵横家的身份。

但是赵丹咂了咂嘴,却也听出了几分味道——这老小子,其实也就是先吹吹牛皮,好让寡人任命他当主帅,接下来的具体战斗吧...其实庞煖现在也没个谱。

这让赵丹瞬间有些疑虑,特么的,这庞煖老头怎么感觉好像没有历史上那么靠谱呢?是不是应该把正在给廉颇当二把手的乐乘调回来算了,反正乐乘那家伙怎么也是乐毅的族弟,而且也是暴打过燕国的···

就在赵丹沉吟的时候,庞煖身边的剧辛也开口了。

“大王,臣居燕国至今数十年,荣蚠、栗腹等人臣亦曾谋面。以臣之见,此二人这,不过夸口之徒,燕军以此二人为帅,则必败于我赵军之手矣!”

听到剧辛这么一说,赵丹原本紧皱的眉头,总算是多少舒展开来一些。

毕竟剧辛也是曾经燕昭王一朝燕国的核心人物之一,虽然说现在已经是时过境迁,但是还是有一定的人脉和影响力的,对于燕国的情况自然也是非常的了解。

毕竟剧辛这些年来名为隐居,但是实际上也就是在武阳城里的府邸里住着,而不是和陶渊明那样跑到山疙瘩里面去天天在篱笆下采什么菊花,所以该听到的也没少听到,该懂的也没少懂。

既然剧辛都说了荣蚠和栗腹这两个家伙比较草包,那么想来应该确实是强不到哪里去的。

俗话说得好,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既然这两个领兵的主帅都比较的草包,那么想来这一战虽然打起来不容掉以轻心,但是应该也还算乐观吧。

所以赵丹在一番思考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既如此,则传寡人令,以庞煖为将,总督北方五郡边兵,一应事宜均可权宜行事,剧辛为副将辅佐庞煖,你二人务必通力合作,务使燕人不得犯我赵国疆土!”

庞煖,剧辛两人闻言同时大喜过望,躬身朝着赵丹心里,异口同声道:“臣必不负大王之重托!”

赵丹点了点头,又转头对着一旁的赵豹道:“平阳君,再传寡人令于全国,傅豹、王荣、苏射者,食君之禄而不能忠君之事,逆贼也!若有人持此三贼首级献于寡人,赏金一万,爵位三级!但有人于随傅豹等人行逆贼之事,尽诛之!宦者令繆贤可协助此事。”

很显然,武垣令傅豹的投降让赵丹是真的冒火了,必须要杀一儆百!

赵豹、繆贤闻言同样领命:“诺。”

对于身为大司寇的赵豹来说,杀人这种事情还真就属于他的分内之事,毕竟在古代司法系统一年砍的人头,怕是比现代十年枪毙的人数还多不少。

赵丹顿了一顿,又将目光转向了虞信:“今平原君出使魏国未归,但国中事务不可无人主持,寡人命虞卿为守相,暂行相邦职责,直至平原君归国为止。”

守相这个职位,就相当于后世的看守内阁总理,属于临时职位。赵丹之所以这时候任命虞信为守相,一来是为了让虞信借这个机会练练手,二来也是在赵胜在外蔺相如病重的情况下,如今压在赵丹身上的赵国政务实在是太过繁重了一些···

虞信闻言自然也是大喜,朝着赵丹躬身行礼,欣然领命。

虽然说守相虽然只不过是个临时的,但是权力可是和真正的相邦一般无二的!身为臣子,谁不想要把这个相邦的位置拿来坐上一坐?

只要干得好了,不说取代赵胜吧,起码也能够往上挪挪位置不是?毕竟蔺相如现在病重,可是有不少人觊觎蔺相如那个内史的位置呢。

在吩咐完诸大臣之后,赵丹又将目光移到了楼昌的身上。

楼昌的心此刻也忍不住有些激动了起来,要知道如今殿中的诸人除了楼昌之外其他人都已经通通有了任务,难道说自己也要被委以重任了吗?

作为御史的楼昌,他的地位就相当于专属于赵丹的办公厅主任,本该是赵丹最为亲近的跑腿之人,但是这些日子以来赵丹对楼昌渐渐疏远,反倒是宦者令繆贤却开始得势,这不得不让楼昌心中产生不妙的想法。

然而赵丹只是冷淡的看了楼昌一眼,然后就站了起来。

“散会!”

第七十三章 秦王稷的怒火

咸阳,咸阳宫。

“熊元小儿,无耻!”秦王稷的怒吼声在大殿之中嗡嗡作响,显示出这位天下第一君王的心中此时此刻是多么的恼怒。

事实上秦王稷当然也有恼怒的理由,因为楚国人已经攻破了秦国南阳郡的郡治所在地宛城,开始朝着邓城出发,准备切断秦国东南两郡和关中本土之间的联系了。

要知道自从秦王稷登基以来,楚国就是秦国胯下的小受,是不折不扣的rbq!

秦王稷亲手玩死了一代昏君楚怀王,又让白起攻破了楚国的鄢都和郢都,扒了楚国历代先君的坟墓,吓得楚国屁滚尿流,把都城远远的迁到了陈城,完全不敢和秦国大军正面交锋。

这四十年来,楚国对大秦帝国来说,那就是个渣渣,连个屁都算不上!

但是现在,这个该死的楚国小受,在勾搭上了赵国这个混账之后,造反了!

不但造反了,而且还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狠狠的捅了秦国一刀。

还捅得这么疼!

这简直就是在打脸,实在赤裸裸的打秦国的脸,打他秦王稷的脸!

这能忍?

要知道自从二十五年前秦国最强大的对手“东帝”齐国被五国伐齐搞得一蹶不振之后,这整个华夏大地可是只有秦国去装逼去打别人脸的,什么时候轮到楚国这个小受来和秦国老大哥装逼捅刀子了?

要是让楚国这么胡搞瞎搞下去,秦国老大哥这个位置还怎么能够坐得安稳了,威信何在?

必须要制止楚国人的乱来!

坚持秦国战国老大哥地位一百年不动摇,这是秦国历来的国策!

所以根据这个国策,但凡有任何想要跳出来跟秦国老大哥作对的小弟,都必须要通通干死!

所以秦王稷在一通发火之后,立刻就把目光转向了范睢:“范君,寡人欲令白起率二十万兵马自长平撤出,往南阳郡迎战楚人,如何?”

这也就是范睢在这里,所以秦王稷才要征求他的意见了,否则的话就算是现在同样在场的其他几名秦国重臣乃至未来的下一代秦王安国君,都没有和秦王稷讨论的资格!

范睢摸了摸颌下的山羊胡,微微有些犹豫。

老实说,在前阵子范睢献出上中下三策的时候,范睢的心中其实就已经做好了东南两郡有可能失陷的准备。

毕竟就算是一切都如范睢所言,魏燕两国发兵攻赵,那长平战场起码也要个把月时间才能彻底分出胜负。

长平得胜之后,即便秦国大军立刻就转头南下收拾楚国,从太行山到东南两郡也要走个把月时间。

这么两三个月的空档期下来,楚国二十万大军要是连一座城都打不下的话,还当个屁的战国七雄啊,就叫战国最熊算了,反正楚国国君也姓熊,倒也算是名副其实。

在范睢看来,这么短的几个月时间里,楚国人应该是来不及完全吞掉东南两郡的。

事实也证明了范睢的判断,楚国二十万大军打一个几千守军的宛城都要半个月,想要完整攻下东南两郡起码也得半年以上!

再说了,就算让楚国人把东南两郡全部打下来又有什么紧?反正只要秦国长平方向获胜,赵国彻底GG,到时候让白起率军去楚国走一趟,楚国人不但得乖乖把东南两郡吐回来,而且还可能吐得更多!

所以现在的范睢是很想跟秦王稷说一句:“大王勿忧,东南两郡之败臣早有意料,最多不过数月东南两郡便重归大王之下了……”

但如果范睢真的这么说了,那么范睢就是一个智障,24k纯金的那种。

每一位年老的明君,都会有一个几乎是必然的毛病,那就是——多疑和残暴。

即便是被称为中国历史上最为雄才大略的秦始皇和汉武帝也不例外。

如今已经在位四十七年,足足六十五岁高龄的秦王稷当然也不例外。

自从驱逐四贵真正的掌握了大权之后,这位帝王不但威严愈发深重,疑心病和杀心也同样变重了起来。

当面对着这样一个多疑残暴君王的时候,你还要告诉他:“大王,楚国人捅了你一刀(夺得宛城),但是没事,臣估计楚国人还能再捅你两刀(拿下更多的城池)……”

好嘛,你就说说你想怎么死吧,车裂还是犬决?

范睢心中非常的清楚秦王稷为何会重用自己,不是因为范睢能够当一个犯颜直谏的魏征(敢在秦王稷面前这么做的都死翘翘了),而是因为范睢能够当秦王稷的管仲,当他的姜子牙!

管仲和姜子牙这两位名臣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都能够为君分忧。

什么叫为君分忧,那当然就是要为秦王稷解决问题!像刚才那种告诉秦王稷还要被捅几刀的说法可不叫为君分忧,那叫为君添堵。

敢给秦王稷添堵的人,那可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范睢的前任穰侯魏冉,贵为四贵之首,当年在秦国也是呼风唤雨的存在,后来为啥倒台了?还不是因为魏冉力主的阏与之战中秦军吃了一个超级大败仗,证明了魏冉没有能力去解决赵国这个问题了。

所以魏冉就死了。

否则的话,以秦王稷的能力和城府,在位四十年里搞死四贵的机会多的是,为啥偏偏阏与之战结束没两年魏冉就完犊子了?

很简单,因为之前的四十年里,魏冉能够替秦王稷解决问题,能够让秦国变强,所以秦王稷就可以忍,让魏冉和四贵跳来跳去,无所谓。

而一旦发现魏冉这个家伙没鸟用了,那秦王稷就不会去管什么几十年来魏冉为秦国立下的这么多汗马功劳了。

在发现魏冉不能够解决赵国这个问题,不能够让秦国继续强大之后,找到范睢来代替魏冉的秦王稷直接下手,魏冉为首的四贵一党瞬间爆炸,连秦王稷亲妈宣太后都难逃一死。

所以不能够替秦王稷解决问题的话,那后果是非常严重的,掉脑袋那都不是个事,没诛三族都算命好了。

从历史的角度来说,范睢以及白起后来之所以被搞死,那同样也是因为解决不好问题,所以秦王稷直接就把这两个家伙赐死了。

干得好,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大大的有。

干不好,死!

这就是秦王稷的用人之道,一位真·天下霸主的用人之道,也是自秦国商鞅变法以来,代代相传至今的——霸道!

范睢虽然并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但是这位聪敏无比的名相却早就知晓办事不力的下场。

所以既然秦王稷现在觉得楚国是个问题了,那么范睢就必须要搞定这个问题!

秦王稷现在的诉求是什么?是想把白起和二十万秦军精锐从长平调到南阳郡来,干爆楚国人再说。

即便是在范睢这样不精通军事的人看来,这行为也是太扯淡了一点。

要知道之所以秦国先后调集了六十万大军在长平一线,那当然不是去和四十五万赵军玩干瞪眼的。

秦王稷和范睢把这倾国之军投进去,那是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白起的计划,知道白起想要一举全歼长平赵军的企图。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秦国间谍何必要策动赵国舆论换帅,白起又何必要偷偷上任?

虽然说策动赵国换帅的计谋最终没有成功,但是秦国君臣谋求在长平一线歼灭赵国有生力量的决策现在还没有变。

可一旦把白起和二十万秦军调走,长平一线的兵力对比就从六十万比四十五万变成了四十万比四十五万了,这个歼灭赵军有生力量的抉择就不好实行了。

到那个时候,如果赵军真的出击了,那么王龁指挥这四十万军队能不能包围赵军?包围了能不能歼灭?会不会被廉颇反手一招捅穿?谁都说不好。

如果秦王稷和范睢觉得王龁这个“自己人”就搞的过廉颇,那还派眼中钉白起去领兵干嘛?

所以范睢心中也很清楚,秦王稷这个要求,简直就是扯淡,瞎指挥!

和长平主战场相比,暂时失去东南两郡,那算个屁!

如果真按照秦王稷的要求去搞,那这仗才是真没办法打下去了。

只不过嘛,现在秦王稷都发火了,范睢当然也不能够直接顶回去,除非范睢已经活腻了。

该怎么办呢?

范睢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下一刻,范睢咳嗽一声,正色开口道:“熊元小儿胆大妄为,竟敢发不义之师犯我大秦之地。以臣之见,不如暂且和赵国议和,然后令武安君率领大军南下伐楚!”

第七十四章 固执的范睢

和赵国议和,南下伐楚?

范睢这一番话说出来,在场的秦国君臣就瞪大了眼睛,甚至有些按捺不住的家伙都想问问这个范睢是不是吃错药了。

自从进入战国以来,秦国的战略大方针其实一直都是不变的,那就是谁强我就打谁。

依照这个战略方针,秦国先是用两场大战干翻了一代昏君楚怀王率领的楚国,然后又利用齐湣王的愚蠢积极的参与到了五国伐齐之中,把史上最强的“东帝”齐国也打得一蹶不振。

在楚国和齐国都被打爆了之后,那么接下来的任务显然就是秦国东北边的邻居,新晋崛起的强敌赵国了。

自从二十五年前齐国国势大衰之后,秦国的战略中心就已经慢慢的转移到了赵国身上,而赵国在成为战国老二之后,挑落老大秦国也就是理所当然的赵国国策了。

当然了,虽然早在齐国覆亡之后秦赵两国就已经相互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但是战争并不是立刻就在两国之间爆发的,而是经过了整整二十五年的酝酿,才最终来到了长平之战你死我活的地步。

一开始的时候,秦赵两国相对来说还是维持了一段时间,双方大约有十五年左右的大体和平。

那是因为在这段时间里,秦国和赵国的策略相同,都是“先弱后强”。

于是秦国在相邦魏冉的力主下,将主要攻击目标都放在了魏、韩、楚三国之上。

在这样的方针指导下,秦国连番征战夺取了魏韩楚三国大量的土地,白起也在这段时间里不停的刷新着自己的斩首世界记录,成为真正名震天下的无敌杀神。

而赵国这一边的主要战略目标,则放在了东边的齐国身上。

赵国趁着齐国国势衰落,田单又不得齐襄王信任的时机连番征伐齐国,足足从齐国手中夺得七十多座城邑,将原本属于齐国的河间地(黄河两条干流中的一片平原)除了聊城和饶安之外的其他地区完全夺走,更是让廉颇“吃饭睡觉打齐国”的声名传扬于天下。

在这十五年的时间里,秦赵之间基本上是相安无事,双方的斗争主要集中在外交战场上,由此也诞生了“完璧归赵”,“渑池之会”等后世耳熟能详的典故。

在这个时间段,虽然秦国更强大,但是赵国凭借着蔺相如的尖牙利嘴,总算也维持了一个五五开的局面。

但是这种和平是注定不可能维持太久的,毕竟秦赵王族虽然五百年前是一家,可如今却存在着根本性矛盾,都想要相互吞并的。

秦赵之争的序曲,从十三年前的华阳之战开始。

当那场华阳之战中,白起和魏冉率领秦韩联军一战斩首魏赵联军十五万人,不但一举打掉了魏王圉所有的雄心,更结束了秦赵之间短暂的和平。

而双方正式的战争大幕拉开,便是九年之前那场鼎鼎大名的阏与之战了。

在阏与之战中,赵国马服君赵奢在赵惠文王坚定的支持下,凭借着“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无比勇气,一战歼灭秦军十万大军,杀死秦军中仅次于白起的二号大将胡阳,重挫了秦国打击赵国的图谋。

阏与之战的失败也直接导致了秦国政坛的剧变,穰侯魏冉为首的四贵一系不久黯然下台。

但即便是遭遇了如此史无前例的挫折,秦王稷也仍然没有放弃“谁强打谁”的大战略,而是在把穰侯魏冉推出去当替罪羊干掉之后换范睢上台,采用“远交近攻”的方式继续和赵国争锋。

这就是为何秦国在韩国放弃上党郡之后就没有继续进攻韩国的原因,因为秦国此刻的优先目标就是占领上党郡,而并非灭亡韩国。

只要拿下了上党郡,尤其是拿下了北上党的滏口陉之后,拥有了滏口陉的秦国就等于是捏住了赵国的蛋蛋,想什么时候捏爆就什么时候捏爆,不管是沿着滏口陉来个什么东出西出还是中出,总之随便都糊赵国一脸。

这就是所谓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秦国表面上的意图是攻击韩国,但真正的目标仍然是赵国!

可以这么说,秦王稷在阏与之战后的这几年里,除了解决因为范睢四贵一系倒台而产生的政治动荡之外,其他时间都在谋划着如何向赵国复仇,把阏与之战中失去的面子给找回来。

事实上秦王稷要找回来的不只是失去的面子,更是秦国一统天下的大势!

只要把赵国这个最后的霸主级强敌干翻,秦国统一天下的车轮才算是真正的隆隆开动起来,并且进入势不可挡的快车道了。

对于这些,在场的秦国重臣们哪个不是心知肚明?

在这样的情况下,范睢提出和赵国议和去打楚国,那简直就是比刚才秦王稷提出来的调二十万大军南下还要更加扯淡!

秦王稷也同样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满的看了范睢一眼。

寡人等了九年,就是要等这个机会,寡人不是要证明什么,而是要告诉天下,寡人曾经失去的,那就一定要拿回来!

眼看寡人就要通过一场长平大战把从赵国身上失去的面子拿回来了,你范君却在这个时候想要和赵国人议和?

胡闹!

秦王稷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范君此言,未免过矣。想那熊元小儿之楚国,何能与赵丹小儿之赵国相提并论?必先败赵后取楚,方乃上策!”

很显然,秦王稷不同意范睢和赵国议和,然后去攻击楚国的策略。

现在和赵国议和,除非把上党郡白送,不然赵国怎么可能同意?

如果上党郡白送的话,那秦王稷岂不是白白谋划了九年,又白白替赵国人打了五年的仗,然后还白白死了数以万计的秦国士兵。

只有白痴才会在这个时候和赵国议和!

照理来说,既然秦王稷明显都表示反对了,那么范睢应该就闭嘴了吧?

范睢偏不。

只见这位秦国相邦面色一肃,正容道:“大王此言,谬也!”

范睢这话一出,一旁包括太子安国君在内的几名秦国重臣,一个个都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范睢。

这范睢今天是吃错药了吧?就算是大王对你范睢无比宠信,你也不能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蹬鼻子上脸吧。

只见范睢道:“秦国,天下最强也。大王,天下霸主也!大王之威遍及天下,周天子亦不如大王也。熊元小儿不过区区蛮夷,凭弱楚之国而妄图冒犯大王强秦之威,若不严惩楚国,何能显大王之威也!以臣之见,当倾国之力伐楚,以儆效尤!”

范睢这一番话那真个是一气呵成义正言辞,无论是脸部的愤怒还是说话时候手臂的摆动都恰到好处,突出一个愤怒和浮夸。

秦王稷看着范睢的这番表演和言辞,脸色渐渐的古怪了起来。

如果到了这个时候秦王稷还不知道范睢实际上是什么意思的话,那么秦王稷也就真的是老年痴呆了。

秦国现在可能把赵国这个头号大敌放在一边,任凭赵国扩张,自己却去攻击比赵国还要弱小的楚国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是不符合秦国和秦王稷一贯以来的国策,是完全错误的!

既然这是完全错误的,那为什么范睢还要接二连三,甚至变本加厉的去拼命提“和赵攻楚”呢?

原因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因为范睢想要通过不停的去强调“和赵攻楚”来让秦王稷知道这样的做法是错的,秦国现在就应该先去干死赵国,然后再考虑楚国的事情。

说白了,范睢就是通过这个委婉的方式来提醒秦王稷——大王,你错了!从长平分兵,其实是不可行的。

但是范睢这个方式的绝妙之处就在于,当范睢说了上面的那几番话之后,错的人就不是秦王稷了,而是范睢。

毕竟极力鼓吹“和赵攻楚”的人可是范睢啊,大家都亲眼所见的啊,秦王稷有什么错,这位英明的大王不是马上就会开口否定掉范睢的错误办法,把秦国拉回到“先赵后楚”的正确道路来了吗?

秦王稷忍不住摇了摇头,声音也变得缓和了几分:“范君之言,暂不可取。以寡人之见,武安君还是暂且留在长平吧。”

既然白起都留在长平了,那么调长平之兵南下的事情,也就自然作废了。

范睢的意见虽然被否定了,但是这位秦国相邦的脸上不但没有任何挫败的表情,反而露出了笑容,然后恭恭敬敬的朝着秦王稷行了一礼,高声道:“大王英明!”

大王嘛,总是英明的不是?至于背锅这种事情,就让我范睢来吧!

第七十五章 诱之以利

秦王稷看着面前恭恭敬敬的范睢,脸色也渐渐的和缓了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秦王稷其实已经很清楚,之前所谓的从长平调兵的话,那确实是有些冲动了。

毕竟秦国现在最大的敌人,是赵国而不是楚国!

只不过一想到如果不调兵的话,东南两郡很有可能长时间饱受战乱,甚至有可能会完全被楚军给攻占,这就让秦王稷非常的不爽。

自从东帝齐国彻底崩盘之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发生过敌人打进秦国境内这种事情了。

毕竟一直以来秦国的态势都是不停的对外扩张,不停的攻城略地,战场从来都不是在秦国境内,而是在秦国境外。

就算是九年前失败的那场阏与之战,也是在赵国的国土上打的。

可现在,明明秦王稷统治的是史上最强的秦国,却偏偏被早就已经踩在脚下的楚国人打进来了!

千年小受竟然还想要翻身作主人?简直反了天了!

这就是为何秦王稷会如此火冒三丈的理由。

所以虽然已经基本上被范睢说服了,但是秦王稷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范君,若武安君不动,调王龁率军回援,如何?”

很显然,秦王稷还是不太情愿放弃这个教训楚国人的机会。

毕竟秦王稷现在已经是六十五岁了,以战国时代的寿命来看,秦王稷就算是今晚睡梦中去世,那都是不折不扣的喜丧了。

在这个年纪的人,对于“失去”这两个字是非常敏感的,因为这种“失去”的感觉总会让秦王稷情不自禁的联想到失去生命!

范睢看了秦王稷一眼,笑道:“大王多虑也。以臣之见,楚王元、黄歇、景阳之流,不过泛泛之辈。若我军胜赵于长平,则天下再无国可当我军精锐之师也。楚国不过我大秦帝国手下之败将,即令楚人复得两郡,待破赵之后我大秦亦能失而复得,王又何须忧之?”

范睢所说的这番话,才是这位秦国相邦一开始真正想说的心里话。

但是一开始由于秦王稷正在气头上,所以范睢必须得先想办法给自家大王消气了,才能够在这个时候把真正的立场说出来。

毕竟秦王稷可是领导着秦国一步步成为天下第一强国的明君,这样的一个明君只要冷静下来,当然不会不接受范睢的正确意见。

楚国只不过是小麻烦,赵国才是秦国真正的心腹大患,所以范睢的态度很明确,在这种关键时刻,所有的力量都应该拿来干翻赵国,而不是拿来浪费在楚国的身上。

至于楚国嘛,就让他先嚣张一阵子好了,等到收拾完赵国,还不是想怎么调教就怎么调教?

范睢的话音一落,当下便有几名秦国大臣们出声附和,毕竟能当到这个职位的人真的没几个是傻子,察言观色的本领都不差,既然都知道秦王稷消气了,那么大家发表意见的时刻自然也就到了。

但是秦王稷也并没有立刻同意范睢的话,而是在皱眉思考了一会才开口道:“范君之意,寡人已知之,可如今长平一线赵军不肯出战,该当何解?难道寡人与大秦之希望,只能寄托在那燕人手里不成?”

虽然秦国距离燕国的路程远较燕国距离赵国的路程要长,但是秦王稷知道燕国伐赵的时间点却要比赵丹还早两天,这是因为燕王在确定伐赵之后就立刻派出信使通知秦国方面了。

虽然已经知道燕国出兵了,但是秦王稷的心中仍然觉得不太稳,毕竟燕国和赵国当了几十年盟友了,谁知道燕国会不会,又能不能狠狠的在赵国背后刺上几刀呢?

如果燕国攻击赵国的力度比不上楚国攻击秦国力度的话,那也没多大用处啊。

范睢道:“大王难道忘了臣前日所献之三策乎?燕国伐赵,不过臣之中策尔。若单凭燕国之力,成功与否尚在五五之数。但若臣之上策得成,则胜利于我大秦唾手可得!”

范睢所说的上策,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那是什么。

说魏伐赵!

然而秦王稷此时此刻,却没有第一次听到这个“上策”的时候那般开心了。

事实上秦国的探子早就报来消息,魏国上将军晋鄙都已经带着十万魏军在邯郸城对岸的邺城钓了好些天的鱼了,但就是特么死都不过河攻击赵国!

魏国要是不展开对赵国的攻击,就算有一百万魏军在邺城又有什么卵用?赵国又不会因此而损伤一丝一毫。

不仅如此,凭借着秦国发达的间谍和密探网络,秦王稷更知道赵国相邦平原君赵胜早就已经到了魏国首都大梁,正在拼命的用各种手段游说魏王圉以及魏国大臣们不要出兵赵国。

毫无疑问,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赵胜的行动到现在为止都是成功的,而赵胜的成功当然就是秦王稷和范睢的失败了。

所以秦王稷便说道:“魏人迟迟不欲出兵,又当何解?”

范睢笑了一笑,道:“以臣之见,魏王圉不过一逐利短视之徒,其所以犹豫不决,无非王予魏国之利不足也。魏有信陵君此等贤人,故魏王圉必知王允诺魏国之垣雍乃空割尔。若王愿以厚利诱之,则何愁魏王圉不举兵向赵?”

说白了,之前秦王稷的吃相实在是太难看了一点。

想要魏国出兵当然是要给好处的,可是秦王稷一来不给钱二来也不归还魏国土地,反而把韩国的垣雍许诺给魏国。

这不是把魏王圉当猴耍嘛!

当然了,即便如此,那个每天想着开疆拓土想疯了的魏王圉在龙阳君的劝说下也差点上当了……

可问题在于,魏国不只有魏王圉这种脑子不清楚的家伙以及龙阳君段干子这种因为各种因素站在秦国一边的人,更有信陵君魏无忌这么一个天下闻名的大能!

秦王稷的外交骗术可以骗过别人,但绝对不可能骗过以贤能著称的信陵君。

根据秦王稷和范睢所知,此刻魏国政坛之中最主要的反秦派,正是这位大名鼎鼎的信陵君。

也正是因为战国四君子中的两位联手,所以即便是魏王圉真的很想和赵国开战也仍然被劝住了,到现在都没有完全下定决心的原因。

在平原君和信陵君的联手下,此刻魏国朝堂之中反对攻赵的声浪太大了,甚至势头都已经压过赞成攻赵的一派,所以魏王圉这个本来就优柔寡断的人自然是更加的举棋不定了。

有鉴于此,范睢的意思很简单,既然骗是骗不了魏王圉的,现在情况又这么紧急,那么大王你还是拿出点实实在在的东西给魏国人,让魏国人替咱们卖命吧。

秦王稷沉吟半晌,说道:“以范君之见,寡人当以何利诱使魏国参战?”

给倒也不是问题,毕竟之前秦王稷也同样用这种归还土地的方法来破坏山东六国针对齐国的联盟,这套路早就烂熟于心了。

对于这个问题,范睢的心中早有答案,只见范睢微微一笑,山羊胡子下的那张嘴吐出了一个让秦王稷始料未及的答案:“陶郡!”

“陶郡?”这个答案一出,不止是秦王稷,在座的每一个秦国大臣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第七十六章 一郡换一国

之所以秦国君臣如此,实在是这个陶郡,对于秦国来说是相当特殊的一个地方。

陶郡是秦国的一块飞地,所谓的飞地,也就是指和秦国本土不相连的地方。

从秦国本土往东,要先穿过韩国,然后再穿过魏国,足足几百近千里的路程过后才能够抵达陶郡。

为什么秦国会拥有这么一块和本土相隔如此之远的飞地呢?这还得从二十五年前的五国伐齐说起。

五国伐齐的的起因是齐国吞并了时有“战国第八雄”之称的宋国,宋国当时共有三郡之地,陶郡便是其中的一个郡。

如果算上临阵倒戈背叛了齐国的楚国,五国伐齐实际上一共有六个国家对齐国进行了瓜分。

这么一场大瓜分之后,楚国占领了齐国南方不少土地,赵国占领了齐国西边不少土地,魏国占领了刚刚被齐国吞并的宋国三郡,而最大的赢家是燕国,燕国在一代名将乐毅的率领下,把除了莒城和即墨之外的所有齐国疆域通通占领了。

秦国和韩国,因为不和齐国接壤的原因,在这场大瓜分之中一无所获。

韩国是当时战国七雄之中最弱的国家,本身也是被秦赵魏三国挟裹着一同对齐国发动攻击的,所以即便分不到什么东西,韩国也无可奈何。

但秦国不一样,要知道在五国伐齐之前齐湣王自称东帝,秦王稷自称西帝,秦齐两国当时并列天下最强,结果现在东帝齐国倒下了,已经是唯我独尊的西帝秦国竟然一点好处都没捞着,这秦王稷怎么可能乐意?

当然了,从长远来看,五国伐齐的最大受益者其实就是秦国,就好像苏联(东帝)的垮台最大受益者是美帝(西帝)一样,但是当时的秦国什么看得见的好处都没捞着也是事实。

于是秦王稷决定去打打秋风,怎么也得替秦国弄点好处过来。

一开始秦王稷打秋风的对象是赵国,秦王稷打算让赵国吐点好处出来给秦国。

为什么是赵国呢?答案很简单,因为秦王稷在齐国垮台之后,给自己的秦国设定的下一个敌人就是赵国,所以削弱赵国当然是秦王稷所乐见的。

秦王稷也很鸡贼,一开始秦王稷想要从赵国讹的好处并不是土地,而是一块壁。

和氏璧。

在秦王稷看来,你赵国捞了这么多好处,给块壁总不能推三阻四了吧?不给的话我秦国可就要打你了哦!

但秦王稷万万没想到的是,赵国居然出现了一个蔺相如,不但把秦王稷狠狠的摆了一道,最终蔺相如以及和氏璧还都安然无恙的回到赵国去了。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完璧归赵”。

被摆了一道的秦王稷自然是勃然大怒,等蔺相如走后不久就发兵攻赵,一定要给赵国一个好看。

然而秦王稷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五国伐齐的总指挥、身兼燕赵两国相邦的乐毅出手了。

乐毅暂停了伐齐大业,亲自率领燕国军队和赵军会合,组成燕赵联军和秦军对战。

结果乐毅确实不愧是乐毅,在他的英明指挥下燕赵联军将秦军团团围困在林下,眼看秦国远征军就要全军覆没。

无奈之下秦王稷和当时的秦相穰侯魏冉又是割地又是赔款,总算是让乐毅放了秦军一条生路,让秦军灰溜溜的回到了秦国。

这就是史书上记载的“秦兵困于林下”。

这件事情对秦国君臣造成了很大的震撼,让秦王稷和魏冉意识到了燕赵联军的强大,又有乐毅这种不世出名将的指挥,即便是强大的秦国也难以抗衡。

于是秦王稷和魏冉商议之后决定先不碰赵国这个硬骨头,找根软骨头啃啃。

这一不碰就是十五年,直到十六年后秦国把楚、韩、魏吞得差不多了,又有了华阳之战的铺垫,秦赵两国才从阏与之战开始进入真正的战争对抗时期。

而在当时,那个被秦国锁定的软骨头,就是将宋国三郡吞下来的魏国。

而秦国想要从魏国拿到的好处,则是宋国三郡之中的陶郡。

和燕赵联军相比,已经不复当年天下霸主之威的魏国显然是一个更好欺负的对象。

事实也证明了秦王稷的判断,由于魏国并没有得到其他国家的援手,而且消化宋国故地也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因此当时的魏国国君魏昭王考虑再三之后,将陶郡让给了秦国。

如此一来,宋国三郡之中魏国就得到了大宋郡和方于郡,而秦国则得到了陶郡。

考虑到这三郡在五国伐齐之前原本并不属于魏国或者秦国,所以秦魏两国对于这个结果都表示满意。

这就是陶郡之所以成为秦国飞地的由来。

所以陶郡这块地方,在短短几年间从宋国土地变成齐国土地,然后又变成魏国土地,最后再变成秦国土地,估计当时陶郡的子民们心中也是比较崩溃的:“我是谁?我到底哪国的?”

陶郡这个地方,无论是对于秦国还是魏国,地位都很不一般。

陶郡之所以得名,乃是因为这个郡之中最富庶的城市——陶丘(又称陶邑、陶城)。

陶丘位于济水南岸,距离位于济水北岸的魏国首都大梁城不过百里,从陶城出发度过睢水南下直至鸿沟,便是楚国未来的都城陈城。

而从陶丘沿着济水穿过大野泽东进,既可以攻击此刻赵国控制下的阳晋、高唐等城市,也可以进攻齐国五都中的平陆城。

总言而之,陶郡的地理位置从军事的角度来说,简直是太优秀了。

有了陶郡,秦国不但能够成功的将魏国的疆土分成两半,而且在东方还有了一个威慑各国的前进据点。

除了军事之外,陶郡的另外一个优势在于经济。

宋国向来重商,而陶郡的经济又是宋国三郡之中较为发达的一个,陶郡的富庶可以说是天下皆知。

以至于当时赵国的权臣奉阳君李兑和秦国权臣穰侯魏冉在讨论五国攻齐的时候,两人都想在瓜分齐国之后把陶郡作为自己的封地。

而后来当秦国打下陶郡之后,这里也确实成为了穰侯魏冉的封地。

在获得陶郡之后,魏冉对于这块封地相当重视,屡屡出兵攻伐陶郡周围的各国,想要为陶郡增加更多的领土,这也是秦王稷后来除掉魏冉时所用的借口之一——“公器私用”。

正是因为陶郡拥有着如此之多的优秀条件,如果拿陶郡来引诱魏国的话,的确是要比什么垣雍靠谱得多,也有吸引力得多了。

毕竟垣雍只不过是一座城,而陶郡可是一个郡,而且还是一个天下知名的富庶之郡。

所以范睢在提出这个提议之后,便继续说道:“大王若将陶郡予魏,则魏必出兵攻赵,如此赵之灭亡可期。赵灭后我大秦放眼天下再无敌手,此乃魏国得陶郡之小利,而我大秦得赵国之大利也,王且思之!”

魏国如果得到了陶郡,不但所有国土连成一片,而且国力也必然会得到增强,瞬间就能够从二流末尾国家爬升到二流前列,这对于魏王圉来说绝对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但假如魏国能够以此出兵并帮助秦国攻灭赵国的话,那么秦国得到的利益却是要十倍于魏国了。

毕竟以区区一个陶郡去换取赵国这个争霸对手的灭亡,这笔帐怎么算都只有“赚翻了”三个字。

在说完这番话之后,范睢就闭上了嘴巴,安安静静的等待着秦王稷的回答。

范睢觉得自己该做的该说的都已经做到尽善尽美了,就看秦王稷如何选择了。

第七十七章 废立

秦王稷会怎么选择呢?

老实说,这个选择一点也不难。

要知道战国时代不同于后世,由于战争频繁到了几乎每年都要开始进行的缘故,因此各国的疆土和国境线都是一直随着战争而不停的变动。

在这样的情况下,割地求和,割地求助这种事情对于战国时代的任何一个君主来说都不少见,秦王稷也不例外。

别看秦王稷现在是天下第一君,但是那并不代表着秦王稷这一朝秦国就牛B的不得了,六国就真的如同苏洵在《六国论》里所说的“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那样花式跪舔了。

事实上秦王稷这些年来别说是割地求助了,割地求和这种事情他也没少干。

公元前296年,齐国战神匡章率领齐韩魏三国联军历经三年时间攻破函谷关,兵锋直指咸阳城,让秦国面临一次严峻无比的灭国危机。

刚刚登基没几年的秦王稷在三国联军的威逼下被迫向齐国称臣并且割地求和,然后才换得三国联军退兵。

事实上如果当时的齐国相邦孟尝君田文不是因为担心灭掉秦国之后秦国土地被韩魏瓜分而让匡章退兵的话,秦王稷就要以亡国之君的身份载入史册了,就更别提什么承上启下,也没有秦始皇什么事了。

好在后来五国伐齐之时匡章已经老死了,不然有匡章在的话,齐国会不会直接被其他六国一波流推平,那还真不好说。

函谷关被破之后,秦王稷忍辱负重励精图治,终于抓住机会参加了五国伐齐把齐国一波带走,在商鞅变法整整七十年后终于让秦国成为无可争议的战国第一强国。

但即便如此,秦王稷也马上就遭遇了“林下之围”的惨败,被迫再次割地求和,不但将秦赵边境的蔺和离石还给了赵国,并且还不得已放弃了对赵国占领的胶东以及燕国占领的济西两地的领土要求。

既然当年连割地求和这种屈辱的事情都干过,那么现在只不过是割地求助而已,秦王稷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范睢那边都已经将所有的道理分析得非常的清楚明白了,所以秦王稷觉得自己确实也是没有什么必要继续纠结了。

所以秦王稷目光炯炯的看着范睢,问道:“若寡人割陶郡与魏国,那魏王圉果真能够出兵?”

其实要是真的割让陶郡的话,秦国国内也一定会产生一些波澜的,毕竟陶郡的桥头堡地理位置以及每年贡献上来的大量税收摆在那里。

所以秦王稷还是得追问一句,这才安心。

范睢极为肯定的说道:“臣本为魏臣,魏王圉者,臣知之矣,不过一贪小利短视之君尔。若得陶郡,则魏王圉必令晋鄙出兵!”

秦王稷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便遣使于大梁,告知魏王圉此事吧。”

如今的秦王稷大权在握一言九鼎,只要秦王稷做出了决定,整个秦国之中就不会有任何人跳出来反对这个决定,因为敢反对的人通通都已经埋在地底了。

所以秦王稷一言既出,秦国群臣立刻纷纷遵令:“唯。”

会议到这里就结束了,包括范睢在内的秦国群臣很快就离开了咸阳宫正殿,只有秦王稷的二儿子,如今的秦国太子安国君赵柱留了下来。

对于这一幕,其他的秦国大臣们并没有任何惊讶,事实上或许是考虑到自己已经时日无多的缘故,这两年秦王稷经常在这种关键的会议后将安国君赵柱留下来,单独进行一番问对和提点。

秦王稷平静的看着自己的这个二儿子,好一会才开口道:“柱儿。”

安国君赶忙恭敬答道:“儿臣在。”

此刻的秦王稷不复会议刚开始之前那般愤怒模样,而是十分平静的开口问道:“范君方才之策,你以为如何?”

安国君想了一想,随后道:“范君有大才,儿臣不能及也。故范君之策,儿臣以为上佳。”

“大才?”秦王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这便是汝想要告知寡人的吗?”

秦王稷之所以失望的理由是很简单的,因为安国君可是未来的秦国国君!如果安国君登基之后只能够对臣下献上来的意见摆出一副佩服和同意的模样,那么安国君未来被范睢架空的前途也就可以预期了。

这显然是秦王稷所不能够忍受的。

安国君闻言心中一颤,知道自家老爹这是对自己不满意了,于是赶忙道:“不过以儿臣之见,范君之策尚有遗漏之处。”

“遗漏?”秦王稷眉头微微一扬:“且说来听听。”

“是。”安国君先是深吸了几口气,在脑海之中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才开口道:“在儿臣看来,范君所遗漏之处,不在赵齐楚魏燕之国,而是在于韩国。”

“韩国?”秦王稷听到这里,脸上终于出现了惊讶的神情,道:“以汝之见,韩国该当如何?”

安国君还真没有说错,虽然说这场战争一开始是在秦国和韩国之间爆发的,但是打到现在却变成了秦国和赵国之间的战争,韩国这个真正的苦主反倒没有人去关心了。

不过在命令上党郡守冯亭投降之后,从法理的角度来说上党郡已经和韩国无关,韩国确实也和这场大战没有什么关系了。

安国君道:“韩国今虽地寡少民,但却仍有数万精兵。若此数万之兵能为我秦国所用,既可北上联魏攻赵,又可南下援我大秦东南两郡,此岂非益于我大秦哉?”

秦王稷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之后才道:“然则何以使韩国出兵?”

安国君笑了一笑,道:“只父王一纸谕令可也。”

似乎是知道秦王稷的疑惑,所以安国君立刻就解释道:“今韩国不过有新郑附近之地,实乃诸国中最弱之国也。待长平之战得胜后,韩国之存亡不过父王一念之间。既如此,则韩国又何敢违抗父王之令也?故儿臣看来,欲使韩国出兵,只需父王一纸谕令可也。”

秦王稷听着听着,原本皱着的眉头渐渐的舒展开来,最后化为了一丝笑容,缓缓的在脸上浮现。

“此计,可行。”

这就是秦王稷对安国君这一计下的结论。

顿了一顿之后,秦王稷又道:“既然此刻由汝所提,那么汝便负责这韩国之事吧。”

安国君心中欢喜,忙应道:“诺,儿臣必全力为之。”

安国君当然有欢喜的理由,要知道在之前的多次父子问对之中,安国君从秦王稷那里得到的大多是训斥,像今天这样的赞扬是很少见的。

而且韩国这边的差事又是相当轻松的,几乎可以说是白得的功劳,显然这也是秦王稷对安国君献计的奖励,这就让安国君更加高兴了。

在一番高兴之后,安国君突然想起某件事情,赶忙道:“儿臣还有一事欲请父王允许。”

秦王稷嗯了一声:“说。”

安国君小心翼翼的说道:“儿臣欲废子傒太孙之位,改立异人为太孙。”

“改立太孙?”秦王稷目光中一道寒芒闪过,半晌才道:“寡人未曾闻子傒有失德之举,何故行此废立之事?”

安国君额头有汗水沁出,犹豫了一会之后咬牙道:“儿臣之大夫人华阳无子,故欲以异人为继子也。”

虽然安国君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但是安国君的心中非常清楚,以自家老爹的精明,这一句话就足够秦王稷明白一切了。

秦王稷沉默了半晌,最后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

“既是汝之继承人,那便由汝决定吧。”

安国君心中大喜,赶忙再度恭敬一礼:“儿臣谢父王之允。”

片刻之后,安国君赵柱高高兴兴的离开了咸阳宫,回去向自己的大夫人报喜去了。

第七十八章 高能预警

邯郸宫城,凤台。

“大王,大王。”耳边似有呼唤声传来,赵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了王后韩婉那张俏脸,其后便是朱唇轻启,一股淡淡的馨香在赵丹的鼻间萦绕:“大王,已是日出之时也。”

“唔。”赵丹应了一声,眼睛张合了几下,然后又慢慢的闭上了。

过了片刻,韩婉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大王,时辰已至,不可误了国家大事。”

赵丹无奈叹了一口气,磨蹭了半晌之后才缓缓的从宽大的床上爬了起来,一旁早有宫人上前为他更衣,随后便是一番洗漱,接着是梳头着冠。

但和其他项目不同的是,梳头着冠这一项,却是韩婉亲自动手的。

仍然没有完全驱赶走睡意的赵丹坐在椅子上,眼睛半睁半闭,争分夺秒的打起了瞌睡。

没办法,要知道赵丹现在每天白天都要处理一大堆事务,晚上还要来凤台和王后来上一番激情大战,这一天两天还好,长久下来就是钢腰铁肾那也顶不住啊。

所以在穿越了几个月之后,赵丹突然有些理解那些历史上以好色出名一心不理政务的皇帝了···

什么军国大事,哪里赶得上白天哈哈哈,晚上啪啪啪舒服?

有时候赵丹心想,要是自己能穿越到什么统一的王朝就好了,安心搞搞宫斗种种田攀攀科技就能够花式吊打周围各大蛮族,哪里用像现在这样朝不保夕,天天要为了搞垮秦国而殚精竭虑,为了保命而奋斗啊。

想到这里,赵丹就忍不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都是穿越者,怎么咱就这么命苦呢?

赵丹的这一声叹气,当然被正站在他身后为赵丹整理发型的韩婉听到了,这位名如其人的温婉王后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柔声开口了:“大王可是操心长平之战?”

赵丹顿了一下,装模作样的嗯了一声,叹道:“王后,长平一日不胜,寡人一日不得心安啊。”

这倒是实话,虽然说到了现在这个时空的历史因为赵丹的穿越已经开始有了要转变的迹象,但是长平之战不结束,赵丹就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逆天改命——毕竟站在赵丹对面的可是秦王稷、范睢和白起这超级铁三角啊!

韩婉十分理解的点了点头,一边芊芊素手仔细而又小心的将赵丹的头发一缕缕给理顺了然后束到头顶,一边说道:“这军国大事,小童本不该过问。只不过如今战事胶着,小童欲写信于王兄,请王兄发兵助赵,不知大王以为如何?”

“王兄?”赵丹闻言就是一愣。

韩婉在出嫁之前乃是韩国的公主,所以韩婉所说的这个“王兄”,自然就是如今的韩国国君——韩王然。

就在这一瞬间,好像一道闪电突然从脑海之中划过,赵丹蓦然睁开了眼睛,双目之中原本存在的那些睡意被全数驱散,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对啊,不是还有韩国吗!

这场大战打到现在,战国七雄之中有六个已经不同程度的介入了这场战争之中,唯有原本的当事人之一,曾经苦苦抵挡了秦国大军四年之久的韩国,却在冯亭率领上党郡十七城降赵之后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旁观者。

更重要的是,韩国是有可能帮得上忙的。

别看韩国虽然在战国数百年里大部分时间都是战国七雄中的倒数第一,但这个国家之所以能够位列战国七雄,那当然是有其理由的。

单单就说眼下这场长平之战吧,要知道在长平之战前,韩国可是仅仅凭借着一国之力,就抵挡了强大无比的秦军四年时间,甚至一度逼得秦王稷和范睢不得不换上白起来指挥攻城,这才切断了韩国上党郡和本土的联系。

而且在打了四年之后,秦国也只不过从韩国的手里夺走了差不多半个上党郡而已!

《容斋续笔》中就曾言:“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韩卒之勇,以一当百。”

《史记》中也曾记载大纵横家苏秦在觐见上代韩王的时候说过:“以韩卒之勇,被坚甲,跖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韩卒之勇,天下莫能当。”

要知道韩国自立国以来就是四战之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是魏、楚、秦、赵四大强国,但就是在这样群敌环伺的情况下,韩国却仍旧坚持到了战国时代最后十年才灭亡。

足见韩国虽弱,但这个弱其实也只不过是相对而言罢了。

雄和熊,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比起战国时代的中山、鲁、宋这些真正的“熊”国来说,韩国那就要强太多了。

更重要的是,韩国就位于上党郡以南,如果从韩国首都新郑出兵,只需要短短几天时间就能够包围秦军在东上党南边的野王城,从而截断长平秦军南撤的道路!

赵丹越想就越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之前怎么就忽略了韩国呢?

简直就是灯下黑啊。

赵丹想到这里,忍不住重重的一拍大腿,笑道:“王后,你可帮了寡人大忙啊!”

韩婉被赵丹拍大腿的动作给吓了一跳,直到赵丹把话说完之后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小童不过一妇人,若能帮助大王,便是小童之幸也。”

片刻之后,穿着完毕的赵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韩婉笑道:“此事却是王后提醒寡人了,寡人且去召众臣商议一番,待晚些时分再来和王后商讨此事。”

韩婉闻言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就在赵丹准备离开的时候,韩婉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欲言又止。

赵丹正好注意到了韩婉的表情,心情大好的赵丹当即笑道:“王后还有何事,尽可言于寡人。”

韩婉愣了一下,随后好像下定了决心,对着赵丹道:“大王可还记得那赵姬?”

“赵姬?”赵丹道:“寡人当然记得,怎么,难道此女进宫后惹祸了不成?”

“非也。”韩婉摇了摇头,随后朝着赵丹道:“昨日宮医已然确诊,这赵姬——有甲在身,两月有余矣。”

好似一道天雷从天而降击中了赵丹,让赵丹整个人都呆住了。

有甲在身的意思,就是——怀孕了。

赵姬,秦始皇的亲妈,怀孕了!

而且是在这个时间点怀孕的。

根据史书记载,秦始皇是在邯郸之围的第一个春天出生的,也就是公元前259年的春天出生。

依照十月怀胎八月生产的规律来看,那么赵姬怀孕的时间段应该就在前一年的夏天,也就是公元前260年的夏天。

而此时此刻正是公元前260年的秋天,而赵姬也刚刚好怀孕两个月,往前推两个月就正好是公元前260年的夏天。

这岂不是说明···

赵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突然感觉到有些口干舌燥,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起来:“此事当真?”

韩婉点头:“三名宮医皆已确认。”

赵丹又问:“自赵姬进宫以来,可曾有于其他男人接触?”

韩婉摇头:“除宦官外,无他人矣。”

太监是不可能让人怀孕的,而且赵姬进宫到现在也没有两个月,所以···

赵姬肚子里的那个小家伙,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就是未来要统一天下的那位——秦始皇!

第七十九章 韩国之辩

赵丹整整思考了一个小时,也没有决定好要怎么对待赵姬肚子里这个疑似秦始皇的孩子。

毫无疑问,既然吕不韦并没有把赵姬送给赵异人,而且赵姬入宫以来赵丹也没有碰过她,那么赵姬肚子里孩子的生父不用说肯定就是吕不韦了。

但就是因为如此,所以这才是个麻烦啊!

吕不韦是什么人,那可是赵丹瓦解秦国计划里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啊。

所以为了安吕不韦的心,赵姬是肯定不能杀的。

把赵姬送回去也不行,毕竟赵姬进宫也有一阵子了,送回去的话这事也说不清楚啊,万一吕不韦觉得这是在给赵丹养孩子,那就很尴尬了。

可如果把赵姬继续留在宫中的话,就变成赵丹给吕不韦养儿子了……这好像也挺那啥的。

总之赵丹现在很有种风中凌乱的感觉。

当然了,如果真的想要除掉赵姬肚子里的秦始皇,办法也是有的,只要让医生们悄悄搞点打胎药混在饭菜里给赵姬吃就行了。

但是吧,这孩子可是千古一帝秦始皇啊!如果让他生下来并且控制得当的话,未来会不会帮助到赵国呢?

……

诸多念头在赵丹心中纷至沓来,以至于赵丹连诸位大臣们什么时候来到龙台正殿都不知道。

来的人当然就是赵豹、虞信和楼昌这三巨头了。

三人见赵丹一直处于出神状态之后都是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敢开口说话,直到老半天之后赵丹的亲叔叔赵豹才咳嗽了一声,试探性的问道:“大王,大王?”

这几声呼唤总算是让赵丹回过神来,这时候赵丹才发现原来大臣们都已经到位了。

赵丹忍不住汗了一下,赶忙用力的做了几个深呼吸收拾了一下心情,然后才对着面前的三名大臣道:“今召诸卿前来,实为韩国之事也。寡人欲令王后修书一封,遣使送于韩王然,或可使韩王然出兵助我,诸卿以为如何?”

像赵姬怀孕这种事情,赵丹当然不可能拿出来跟这些大臣们讨论。

三名大臣们听到赵丹的提议之后,一时间都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纷纷思考起来。

事实上也不只是赵丹,就连整个赵国重臣集团都在这件事上有意无意的忽略了韩国。

毕竟现在的韩国只有区区一郡之地,在赵国君臣们的眼里实在是太弱了一点。

片刻之后,感觉最近自己正在被疏远的楼昌为了表现,决定率先开口:“大王,以臣之见,此事或难为之。”

接着楼昌就开始阐述起自己的观点来:“韩国,兵甲虽坚,士卒虽勇,然国小民寡,又无得力大将,此韩国不得称雄于诸侯之故也。且韩国与秦国已战达四年之久,国中士卒死伤甚重,又何有余力助我赵国也?”

很显然,楼昌并不看好韩国出兵的前景,或者更直接的说就是楼昌就没把韩国当回事。

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现在楼昌所在的赵国是史上最强的赵国,而韩国则是史上最弱的韩国,赵国如今的疆域是韩国的十倍以上,人口是韩国的五六倍之多,当然不把韩国放在眼里。

持这种意见的,也不只有楼昌一个。

赵丹的叔叔平阳君赵豹也说道:“今之韩国,地不过百里,城不过二十,已非雄国,乃秦之附庸尔。韩王然恐秦已甚,若秦王令其出兵攻赵,韩王然或能允之。但若大王令其出兵攻秦,则此事难为矣。”

说起来韩国也是惨,堂堂战国七雄之一,如今却被打得只能够苟延残喘,在秦国雄威之下瑟瑟发抖,所以赵豹也不看好韩国能够出兵援赵。

但是也并不是没有不同意见的。

一开始的时候,虞信淡定的坐在一旁,原本并不打算开口。

因为虞信和楼昌、赵豹虽然政见派别不同,但是在这件事情上的立场却颇为一致。

韩国现在不就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国,关注他有什么用嘛。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虞信突然发现赵丹一直很平静的坐在那里,对于两名大臣的话不置可否。

虞信似乎明白了什么。

下一刻,虞信突然开口了:“大王,以臣之见,此事或可为之。”

虞信话音一落,大殿之中三人的目光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虞信咳嗽一声,不紧不慢的说道:“诚如平阳君与大夫所言,韩国者,不过小国寡民尔。然韩国虽小,韩军却不可轻视。若非以韩军之勇,韩国又何以独挡强秦数年也?故以臣之见,此事可行之。”

虞信这一番话说出来,楼昌的心里就有些不爽了。当即楼昌便开口对着虞信说道:“虞卿此言,谬也。今野王城中尚有数万秦军,野王距新郑不过百里,旦夕可至,如利剑悬于韩国之颈。那韩王不过寡断惧秦之辈,又何敢出兵?”

秦国虽然在长平之战中出动了六十万大军,但是这六十万大军并不是全部都集中在长平前线的。

就如同赵军要分兵把守百里石长城防线这条后路一样,秦军同样也需要守住自己的后路,以防长平前线的秦军后路被断。

由于地理的原因,长平前线秦军的后路只有一条,那便是南北走向的太行陉南侧出口的附近的一大一小两座城池,陉城(小)和野王城(大)。

这两座城池对于整个长平战局来说都是相当重要的,在五年前秦军对韩国发动全面攻势的时候,主攻方向就是陉城和野王城。

正是因为这两座城池的沦陷,韩国本土和上党郡之间的联系才完全被切断,韩王才不得不下令上党郡军民投降,然后才有了冯亭降赵,秦赵开战的故事。

而且这两座城池距离赵国开战时的盟友魏国国境不过只有几天的路程,一旦魏国出兵包围并攻克陉城和野王城,那么长平前线的秦国大军就要被包了饺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有鉴于此,秦王稷和范睢整整派了五万秦军精锐防守这两座城池,并且让将军司马梗坐镇野王。

有了这野王城的五万秦军,秦国不但能够防守来自魏国的攻击,还可以威慑韩国,让残兵少将的韩国根本不敢动弹。

也是因为如此,所以楼昌觉得虞信的话根本就是扯淡。

现在的事情很明显就不受韩国人的控制,只要那五万秦军不走,韩国人就根本不敢出兵!

虞信听了楼昌的反驳之后并没有生气,反而不急不忙的说道:“大夫此言差矣。韩国虽国小民寡,但亦为战国之雄。秦军攻韩地,夺韩土,韩王必恨秦国深矣。虽此刻受秦军所迫惧于发兵,但若秦军露败象,则韩必叛秦也。故此,我赵国宜先交好韩国,以归其地而诱之。若如此,待长平得胜之际,便是韩军助我攻秦之时!”

虞信这一番话说出来,不但楼昌哑口无言,一旁的赵丹和赵豹也是暗暗点头。

虽然说现在的韩国确实不敢在强秦兵锋之下动弹,但是一旦秦国在长平吃一场大败仗,那么韩国会不会趁机狠狠捅秦国一刀呢?

这是很有可能的!

历史上的蓝田之战中,不正是因为韩国和魏国狠狠的在楚国背后捅了刀子,才让盛极一时的楚国吃了一场大败仗,由胜转衰的吗?

那只不过是上一代人的事情而已!总不可能才过了一代,韩国人的血性就都全没了吧?

虞信不愧为擅长观察大局的战国名士,仅仅一番话就将这件事分析得头头是道,甚至让原本并不赞同此事的平阳君赵豹也转变了立场,站到了虞信这边。

赵丹沉吟片刻,随后拍板做出了决定。

“既如此,便召华阳君入宫吧。”

第八十章 冯亭

片刻之后,一名面色憔悴、身着胡服、头戴封君冠的男子走进了大殿之中,朝着赵丹行礼:“臣见过大王。”

这名年纪不过四十来岁,看上去却苍老得好似六十老者一般的中年男子,便是赵国华阳君,冯亭。

一个对于长平之战乃至上党郡之争来说不得不提,完全无法绕过的名字。

赵丹朝着冯亭点了点头,示意冯亭入座,脑海之中却想起了关于此人的诸多事迹。

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战国人物。

根据史书记载,在秦军开始大举进攻上党南部陉城、野王等诸多城池的时候,冯亭还是韩国朝廷之中的一名普通大臣,并不是当时的上党郡守。

当时的上党郡守是韩国将军靳黈(读做尽头),靳黈是一名忠心耿耿的大臣,率领着上党军民顽强抵抗了秦国大军长达数年之久,即便后来野王城和陉城陷落,上党郡与本土的联系被切断后,靳黈也仍旧坚持而没有放弃。

可靳黈和上党军民虽然还在坚持,位于新郑的韩王却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当野王陷落之后,韩国的首都新郑就已经位于秦军的兵锋威慑之下,秦国的使者一波波来到韩国的宫殿之中,傲慢的当着韩国重臣的面对着韩王宣称:“若王不割上党郡与我大秦,则韩国之覆灭便在当下!”

屈服的韩王最终下令靳黈率上党军民投降秦国,但让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靳黈拒绝了这个命令,发誓要和秦国人死战到底。

在命令接连被拒绝之后,韩王终于忍无可忍,撤掉了靳黈的上党郡守,令冯亭取而代之。

然而让所有人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冯亭在接替靳黈出任上党郡郡守之后,居然做出了一个让天下震惊,更使秦王稷愤怒无比的决定。

冯亭确实投降了,但是他投降的对象并不是韩王所命令的秦国,而是此刻唯一能够和秦国为敌的东方强国——赵国!

冯亭的投降,直接成为了长平之战的导火索,让整个战国时代的争霸战争来到了最高潮。

在投降赵国之后,冯亭被赵丹封为华阳君,本来赵丹是想要把冯亭立成一个榜样好招揽天下人才,没想到冯亭来了一句“吾不处三不义也”,拒绝接受封赏,搞得场面一时间相当尴尬。

不过随后在蔺相如的劝说下,冯亭还是乖乖的接受了一切封赏,当上了赵国的华阳君。

但是就算是当上了华阳君冯亭也没有闲着,他仍然十分积极的参与到了长平的战事之中,一心想要保卫上党郡、尤其是长平的军民。

为啥?原因非常简单,因为冯亭就是在长平出生并且长大的,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老家落入以“严刑峻法”而著称的秦国手中。

如今的冯亭主要是协助廉颇,负责后勤粮草方面的事务,前几天才刚刚从前线回到邯郸,准备督运下一批运往前线的粮草。

当然了,冯亭之所以如此迅速的出现在这里,主要还是因为赵丹事先已经派人将他传召入宫,在偏殿等候了。

和所有第一次见到“胡椅”的人一样,冯亭先是奇怪的打量了一下椅子这个新鲜玩意,然后才慢慢的学着别人坐了下来,接着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明白为何赵丹要求一定要身着胡服入宫了。

毕竟事情紧急,所以赵丹在等到冯亭入座之后便咳嗽一声直入正题:“华阳君,你可知寡人唤你入宫,所谓何事?”

冯亭并不急于开口,而是想了想之后才道:“大王召臣,想来是为了长平之事。请大王放心,车马民夫皆已准备妥当,三日后便可起运粮草前往长平。”

赵丹摇了摇头,道:“并非此事。寡人此次召你前来,乃是希望你作为寡人的使者出使韩国,劝说韩王然出兵助我赵国,共同伐秦。”

冯亭闻言就是一愣,半晌之后才道:“大王,此事···或难为之。”

赵丹眉毛微微一挑:“为何?”

冯亭道:“回大王,臣于韩国为臣二十年有余,韩王此人,臣知之矣。韩王虽有抗秦之心,却无抗秦之能,此韩王令臣率上党军民降秦之故也。既如此,则韩王又何能愿与我赵国共伐秦也?”

冯亭的意思非常明显,韩王这个家伙已经被秦国打怕了,哪里敢出兵呢?

说起来冯亭的这个意思,倒和楼昌有几分不谋而合的味道。

赵丹笑了一笑,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无妨,寡人并非让韩国即刻出兵,华阳君可替寡人转告韩王然,若韩国愿于我赵国共伐秦国,寡人可使野王、陉城重归韩国!”

想要韩国出兵,显然不可能一点好处都不给,将被秦国夺走的野王城和陉城这一带地区归还给韩国,这就是赵丹在刚才和诸大臣商议之后决定向韩国开出来的好处。

冯亭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点头:“诺。”

在讲完了这件事情之后,赵丹便让冯亭告退了,毕竟作为军需官,冯亭也是非常忙碌的。

等到冯亭离开之后,一直在旁边充当吃瓜群众的楼昌忍不住道:“大王,冯亭此人,不遵韩王然之命降我赵国,想来韩王然必恨其入骨,大王为何要令此冯亭降赵?”

赵丹笑了一笑,十分肯定的说道:“大夫有所不知,只有令这冯亭出使韩国,韩王然方才有望助我赵国也。”

作为一个穿越者,赵丹当然明白所谓的“靳黈抗命,冯亭降赵”是怎么回事。

这其实都是赵丹的那位大舅子,如今韩国的国君韩王然搞出来的花样!

在野王城和陉城陷落之后,已经知道上党郡靠韩国一己之力是怎么也守不住的韩王然表面上装模作样的和秦国人谈判拖延时间,实际上却暗中派人向其他各国求援,同时暗地里朝当时的上党郡守靳黈下令“上党绝不可降秦!”

然而韩王然的拖延战术并没有得到回报,由于近些年来韩国老是充当秦国小弟,甚至不惜因此和三晋中的其他两个兄弟国赵国和魏国翻脸,再加上秦国使节的活动,因此大家都不想救韩国,反而乐于看到韩国被教训。

在这样的情况下,找不过援军的韩王然一咬牙做出了决定,我韩国守不住上党郡,但我也不给你秦国拿去!

于是韩王然找来了出生于长平,在上党郡之中有很深人脉以及很高威望,同时又对韩国忠心耿耿的冯亭,让冯亭去替换掉“不听话”的靳黈出任新的上党郡守,同时交给冯亭一个秘密任务。

祸水东引,率上党降赵!

正是在这名颇有心机的君王算计下,才有了如今这天下瞩目的秦赵长平之战。

事实上这位赵丹的大舅哥还不只算计了秦国这一次。

在十几年之后,韩王然还派出来一个名叫郑国的间谍去忽悠刚刚登基的秦始皇,想要通过忽悠秦国修建郑国渠来消耗秦国的国力,但很可惜的是那时候的秦国已经太强,这么做的结果就是然并卵……

总而言之赵丹觉得,论到出使韩国,绝对没有人比冯亭更合适了。

因为韩王然相信冯亭,所以其他赵国使臣说出来的话韩王然未必会听,但是冯亭说的话,却很有可能被韩王然给听进去。

希望冯亭能为寡人带回来一点惊喜吧!赵丹在心里默默想道。

第八十一章 长平战火(1)

长平。

和往日不同,今日的长平,杀声震天。

六十万秦军的主帅,秦国武安君白起身披甲胄,面色严肃的站在一辆华盖兵车之上,注视着面前的战场。

在白起兵车的旁边,整整五百一十二名亲卫手持长殳列阵肃立,拱卫着自家主帅的安全。

在白起的身边和两侧,是成千上万名秦国士兵所组成的汹涌人潮,三十二个黑色方阵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丹河南岸的秦国垒壁之后,犹如一片一望无际的汪洋,似要把这世间的一切都悉数吞没。

白起所想要吞没的,便是这道位于丹河北岸,将秦国大军北上之路完全挡住的赵国防线!

在白起的注视下,一个又一个秦国方阵正在强渡丹水,准备朝着面前的赵垒壁发动进攻。

在第一个方阵刚刚过河的瞬间,白起平静的发出了命令:“投石。”

在秦垒壁的后方,上百架早已准备就绪的投石车接连发出了一连串的巨响,几十块上百斤重的巨石呼啸而出,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抛物线后落到了赵军的阵地上。

砰砰砰几十声巨响,伴随着河对岸传来的惨叫声和倒塌声,漫长的赵垒壁之中有好些地方出现了小规模的倒塌。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秦军投石车的第一轮轰击了,这从河对岸已经有些凄惨的、到处是坑洼塌方的赵垒壁就可以看得出来。

投石机毕竟是攻城时的大杀器,用来轰击这道远不如城墙坚固的垒壁,多少有点大材小用的意思。

但是白起的脸庞上没有任何笑容,因为此时此刻在战场上肆虐的,并不是只有秦军的投石机!

同样是几十上百块巨石从河对岸的天空中飞来,大部分准确的砸在了河水以及河岸之上,不但让河水溅起了无数浪花,更让不少正在渡河的秦军士兵死于非命。

丹河的河水上开始出现了殷红而醒目的血色,不少秦军的士兵倒在河水里,慢慢的沉了下去,再也没有浮起来。

在赵军的投石机肆虐之下,秦军付出了数百人的死伤,终于有一个方阵成功的踏上了丹河北岸的土地。

这个秦军的先锋方阵有六千人,由一名先锋校尉统领。

当方阵逼近赵垒壁之时,一阵密集的箭矢突然从赵垒壁之后射出,瞬间射倒了不少秦军士兵。

然而秦军的队列不为所动,仍然按照自己的节奏逼近到了赵垒壁百步之处。

白起见状微微点头,嘴里轻轻的嘀咕了一句:“前锋材官,内向。”

只见秦军校尉一声令下,位于方阵最前方整整三横列的士兵开始了行动。

这些士兵一个个身着红色或灰色战袍,外覆铜缕石甲,甲衣通体呈黑色,分前甲、后甲和披膊三部分,腿扎行滕,足登方口履,行动起来十分轻便。

只见这三排士兵在收到命令之后瞬间散开成三横列,前排跪,中排屈,后排立,前两排持弩第三排拉弓,以一名百将的呼喝为令,三秒钟之后,二百四十名弓弩手同时发射。

“嗖嗖嗖!”二百四十支弩箭射出,瞬间覆盖了校尉所指的赵军阵地,无情的收割走了数十条赵军性命,在赵军的阵地上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白起眉角微微一挑,轻声嘀咕了一句:“轻车,外向。”

当小缺口出现之后,秦军的校尉再度发出命令,刚刚完成抵近射击的最前方三排弓弩手井然有序的在赵军的弓箭反击之中退向两旁,紧接着四十乘刚刚奋力度过丹河的驷马战车猛然从秦军方阵之中杀出。

这些战车分为四纵队,每一纵队的车兵脸上杀气腾腾,手中各持一种武器,分别是矛、戈、戟、锬四种。

每一辆战车都是两轮,四马所拉,车上站立三名秦军甲士,中间的驭手除前后甲与披膊外,更在颈部、手部等脆弱部位以重甲覆盖。

站在驭手左边的车左持弓朝着面前的赵军不停的射击,右边的车右则高举盾牌为车上其他两人提供掩护。

在这四十乘战车的每一乘之后都跟着七名甲士,甲士之后更有徒兵十五人,所有的甲士和徒兵以这四十乘战车为核心形成了一个千人突击集团,朝着赵军刚刚出现的缺口杀来。

白起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左右材官,外向。”

就在这个轻车材官混合突击集团自中央突出的时候,整个方阵的左右两翼也同时犹如大雁般极速散开,同样是左右各三列总计六列,每列八十三共四百九十八名秦军弓弩手,在两名五百主的喝令下同时拉弓开弩,然后整齐发射。

“嗖嗖嗖!”各种箭矢犹如蝗虫一般升天而起然后再从天而降,再度密集无比的覆盖刚刚出现的那一处赵垒壁突破口,在无数赵国士兵的惨叫声中完成了又一轮火力覆盖。

等到这一轮箭矢结束之后,冲在最前方的秦军战车,距离赵军垒壁阵地已经不过三十步之遥了!

白起刚刚把视线放在最前方的这辆秦军战车之上,就看见拉车的四匹马之中突然有两匹惊声长嘶,瞬间没入地面,从白起的视野之中消失。

白起眉头一皱:“陷马坑?”

在失去了两匹战马之后,这辆秦军战车也随之一歪,在轰隆声中直接侧翻在地,车上的三名甲士犹如炮弹一般被甩向天空,落地之后连续翻滚了十几圈直到撞上了面前的赵垒壁才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跟随在这辆战车之后的几名奔跑中的甲士收势不及,同样也落入了这个由赵军精心伪装国的陷马坑之后,随后几声惨叫从坑中传来,落坑的秦军甲士们有些直接被坑内密集的梨花枪和长竹签命中透体而亡,有些则被刺穿了大腿、手臂和腹部,流血惨叫不已。

有一就有二,在这辆秦军战车之后,其他不少秦军战车也同样踏上了其他赵军早已挖好的陷马坑,一时间人仰马翻车倒,陷马坑之中烟尘四起,烟尘内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但秦军突击方阵完全不为所动,踏入陷马坑的毕竟只是少数,仍有大部分战车带着车后的甲士和徒兵绕过陷马坑,继续朝着赵军阵地突进。

赵军似乎被秦军的威势给震慑住了,整片阵地虽有零星箭矢射出,但除此之外并无动静。

策马立在白起华盖之旁的几名秦国将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些微喜色。

一切看上去似乎都相当顺利。

但就在秦军战车冲到距离赵军阵地不过二十步,车上甲士甚至都已经可以看到垒壁后的赵军士兵之时,赵军的反击终于发动了。

此时此刻,正是陷马坑中烟尘缓缓散去之际,立于华盖之下的白起脸色微微一动,突然发现赵军的垒壁阵地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几十辆“战车”。

之所以要在这个战车上打个引号,是因为它有车而无马,车上所放置的也并不是甲士,而是一台巨大的弩机。

这台弩机由木材和铁所制成,弩臂长两米,上面搭载的是一根足足有成年人手臂粗壮的巨型弩箭,每一台弩机旁立有数名力士,正在齐声呼喊,奋力的推动弩机上的绞盘,给弩机上弦。

当白起的目光落在这些弩机之上时,几乎所有的弩机都已经上弦完毕,粗大的弩箭直指前方急速而来的秦军战车。

一名赵国军官随之出现,他的手中举着一面小旗子,在对着弩机旁的力士们大声呼喝一番之后,重重的将小旗子朝着秦军所在的方向一指。

随着这小旗子的挥动,白起的心也是突然一沉。

第八十二章 长平战火(2)

就在白起皱眉之时,数十具赵军的床弩已经发射了。

“砰砰砰!”在连空气都要为之震动的一声声巨响中,数十支粗大的弩箭从弩机之上射出,怒啸着袭向面前的秦军车兵。

一支弩箭呼啸而来,正中一匹拉车战马的头部,只见一团血花猛然从战马的头部炸开,随后弩箭自无数鲜血中飞射而出,毫不停留的继续贯穿了驾车驭手的胸膛。

驾车驭手一声惨叫,整个人身不由己的从战车之上向后飞出,落地时胸前已经炸开一个大洞,血肉模糊,鲜血喷洒遍地。

在这名驭手尸体之前数十步,那辆原本由他驾驭的战车已经侧翻在地,连续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溅起无数烟尘。

还有一支弩箭直接命中了一名高速奔跑的甲士,瞬间穿透了这名甲士的胸膛,然后再命中他身后的下一名甲士,接着又再穿过第二名甲士的胸膛接连命中了五名徒兵,又往后飞出去上百米之后才终于落到的地上。

数十具床弩同时发射,就如同几十架马克沁机关枪齐声发出的怒吼,瞬间在床弩阵地的正前方清扫出了一处长百米、宽数十米的真空地带。

在这处真空地上之中横七竖八的翻倒着许多战车的残骸、甲士和徒兵们的尸体,残肢断臂和喷洒的鲜血放眼皆是,更有许多被射中肩腹、射断手脚、甚至是被自家战车压倒的秦军士兵在地上翻滚惨叫,场面血腥而残酷。

白起的脸色渐渐的沉了下来,忍不住哼了一声:“床弩!”

几名秦军将领也是相顾失色,要知道这还是几个月以来,赵军第一次将这种冷兵器时代的重型武器展示在秦军的面前!

很显然,在知道了白起作为秦军主将之后,赵军也早就把戒备提到了最高等级,原本应该作为杀手锏使用的床弩更是在开战不久就现了出来,显示了赵军坚决抵抗的决心。

更让白起皱眉的是,床弩这种东西由于过于笨重,数量应该是不会太多的。但偏偏在这一处秦军事先选定的突破口上却出现了近百架床弩之多,这显然很不寻常!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一个,那便是赵军的指挥官在开战之前,就已经想到了秦军很有可能选择这一处作为突破口,因此提前将这些床弩布置在突破口处,抵抗秦军的攻击。

“廉颇···”白起的脸庞微微一动,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果非虚名。”

就在白起的视线之中,战斗还在继续。

当陷马坑和床弩接连发威之后,秦军原本整齐无比的千人突击集团的队形已经有些被打散的迹象,但是剩余的数百名秦军士兵并没有慌乱,而是握紧了手中武器,仍旧以战车在前徒兵在后的姿势继续发起了冲击。

而在突击集团的两翼,数百名秦军弓弩手在校尉的喝令下停住了脚步,纷纷张弓举弩,准备再次为中央的战友们提供一波掩护。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赵军的凌厉反击终于开始了。

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赵军的阵地上传出:“左右两翼,外向!”

“嗖嗖嗖!”无数密集的箭矢从赵军的阵地射出,这一次赵军箭矢所覆盖的方向并不是秦军中央的战车和徒兵,而变成了秦军左右两翼的弓弩手们!

这个时机抓得异常的精准,正好是秦军的弓弩手们站定准备提供火力掩护的时候,在这个时候用箭矢攻击这些秦军弓弩手,便能够最大程度的造成杀伤。

来自赵军的箭矢抢先一步,顿时就对正在拉弓举弩的秦军弓弩手造成了极大的杀伤,上百名弓弩手直接被射倒,不少人躺在地上来回翻滚惨叫,整个秦军弓弩手的阵列瞬间被破坏得乱七八糟。

白起摇了摇头,虽然打到这个地步突击集团还有一大半人马,但是白起却知道这个突击集团的攻击已经基本失败了。

作为名震天下的秦国战神,白起对于秦军的战术可以说是烂熟于心,甚至不少战术就是由白起亲自开创或者发扬光大的。

简单的说,就是轻车(车兵),材官(步兵)骑士(骑兵)这三大兵种之间的配合。

而在这三大兵种之中,人数最多的步兵无疑才是主力,车兵和骑兵在这个时代并没有成为主力兵种。

由于长平战场的局限性,骑兵在这里派不上太大的用场,车兵也只是勉强能用来打打辅助,真正的作战主力还是步兵。

但是步兵虽然是主力,其他兵种的配合也是不能少的,否则的话就不能够完全发挥出威力。

事实上秦国军队所最讲究的,就是这种千人如一人,配合起来水银泻地、让敌人完全喘不过气来的强大纪律性。

但此时此刻,当作为辅助的车兵以及步兵之中的弓弩手都被赵军强大的远程火力打散之后,白起就知道步兵们接下来的冲击也必将是徒劳无功的了。

没有了配合,再多的个人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在战场上就只能当炮灰的份!

就在白起摇头的时候,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名秦军甲士已经冲到了垒壁的面前,沿着先前投石机所打出来的缺口冲了进去。

而在缺口的背后,一个排得整整齐齐的赵军方阵早已等候多时了!

这些秦军甲士们面无惧色,一个个手中都握着长长的矛戈,几乎是在看到对面赵军的瞬间,就举着矛戈狠狠的朝对方的要害捅了过去!

一场激烈无比的近身白刃战就此爆发。

战斗几乎是一开始就达到了最高潮,无数刀光剑影之中不停的有人惨叫倒地,接着身后马上又有人填补上来,残肢断臂伴随着无数血花在空中肆意飞舞。

片刻之后,又有五个秦军方阵度过了丹河,双方在长达十余里的赵垒壁阵地上开始了全面交战。

从天空中往下俯瞰整个战场,你会发现了秦赵两支大军犹如两道汹涌澎湃的潮水,不停的掀起一个又一个滔天巨浪朝着对方拍了过去。

虽然秦军的攻势极为凌厉,但是赵军却也毫不示弱,犹如磐石一般牢牢的守住了阵地,打退了秦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初生的朝阳也在双方的激战中慢慢的升上天空正中央,然后慢慢的朝着西边划了下去。

在这段时间里,白起除了偶尔下达一些命令之外,其他时间都是在专注的观察着整个战场的情况。

看着看着,白起的脸色渐渐的变得严肃了起来。

秦军的悍勇本在白起的意料之中,毕竟这支威震天下的大秦铁军,本就是白起一手打造出来的。

但在另外一边的阵地上,赵军所表现出来的强悍却出乎了白起的意料之外。

这支赵军,已经不再是那支十三年前被白起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狼狈逃窜最后被活活淹死两万人的赵军了!

不知为何,一个熟悉无比的身影突然从白起的脑海中闪过,让这位两鬓斑白的秦国战神忍不住喃喃低语。

“胡阳,汝败在此赵军之手,诚不冤也!”

说完这句话之后,白起沉默良久,突然再次开口。

“鸣金,收兵!”

今天的这一仗只不过是一次试探性的进攻,这从打了一天白起也不过投入了三万人就能够看得出来。

之所以有这么一次进攻,是因为白起希望借此试探一下赵军的虚实。

而这一仗打到现在,白起已经完全搞清楚所有想得到的情报了,因此今天的进攻也就该是时候结束了。

至于那些在这次试探中死伤的数千秦军将士……老实说,这点伤亡又怎会被动辄斩首数以万计的武安君放在心上呢?

第八十三章 长平战火(3)

尖锐的鸣金声开始响彻整个战场,正在赵垒壁前线奋战的数万秦军士兵开始缓缓的脱离了战场,向后方撤去。

即便是在撤退的时候,秦军仍然表现出了严明的纪律性,层层交替掩护,渐渐的撤出战场。

当然了,想要脱离战场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在这个过程之中,秦军在赵军的反击下又在丹河北岸丢下了近千具尸体,这才将投入进攻的六个秦军方阵都撤回了丹河南岸的秦垒壁之后。

当最后一名神情疲惫的秦军士兵走入光狼城之时,天空中的太阳已经西斜,看上去最多不过一个小时就要落入地平线之后了。

战斗虽然结束,但硝烟还未散去,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之中,死亡取代了杀戮,成为了这片刚刚平静下来的战场上新的主题曲。

赵国大将军廉颇那高大而挺直的身影就站在大粮山帅帐的面前,居高临下的默默的注视着数里之外丹河北岸那成百上千具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

在河岸上的尸体基本上全部都是黑甲红衣或者黑甲灰衣的秦军,看上去数量颇多,显然赵军的防守反击取得了不小的成效。

但是廉颇看着这些尸体的时候,脸上似乎并没有太多喜悦的神情。

他的一对白色眉毛紧紧的皱成一个倒过来的“八”字,一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的眯着,夕阳的余晖在天边闪耀,也将这名老将军的脸庞照耀得一片金黄,看上去似乎有着很多表情,但再一看又似乎什么表情都没有。

一阵盔甲的摩擦声伴随着脚步声响起,朝着廉颇渐渐靠近。

片刻之后,乐乘出现在了廉颇的面前:“乐乘见过大将军!”

作为主帅,廉颇在今天的战斗中并没有亲临现场而仍旧选择坐镇大粮山,赵垒壁前线的具体指挥其实是由乐乘所负责的。

廉颇微微转头,看了自己的这名副手一眼:“死伤如何?”

乐乘道:“死一千五,伤四千。”

廉颇再道:“秦军死伤如何?”

乐乘道:“未知,或倍于我军。”

廉颇点了点头,道:“今日之战,不过白起之试探尔。传令下去,今夜全军戒备,秦军或将夜袭。”

“夜袭?”乐乘愣了一下,随后应了下来:“诺!”

廉颇顿了一顿,突然朝着山下迈开了步子,乐乘和廉颇身边的一群赵军侍卫慌忙跟了上去。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廉颇等人的身影慢慢的被黑暗完全吞没,只有整齐的脚步声和盔甲摩擦的声音隐约传来,渐行渐远。

夜幕降临了。

在赵垒壁阵地后不远处的泫氏城之中有着一大片整齐排列、完全连结在一起,看上去像是后世大仓库一般的木制营房,这一片营房之外戒备森严,数百名手持武器的赵军士兵面色严肃的在营房之外守备,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出入。

虽然营房的大门紧闭,但是如果仔细听的话,还是能够听到从里面隐约传来的呻吟声和惨叫声。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一群人自黑暗中出现,来到了营房的大门处。

守在大门处的赵军士兵们在看清楚了来人之后,几乎是同时挺直了身形、行军礼,齐声道:“大将军!”

来人正是廉颇和乐乘一行。

廉颇朝着士兵们点了点头,正准备走进营房之中,突然脚步一顿,在一名赵军守卫的面前停了下来。

就在众人愣住不知为何的时候,廉颇伸手将这名士兵头上已经有些歪了的头盔给扶正,然后拍了拍这名有些局促的士兵肩膀一下,接着才大步走了进去。

刚接近营房的大门,廉颇的鼻间就已经出现了隐约的血腥味,耳边更传来了低低的、隐含痛楚的呼喊声。

老将军皱了皱眉头,正想说些什么,突然他面前的营房大门被打开了,几个人抬着一副草席走了出来,看到廉颇之后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停了下来。

廉颇的目光并没有看着这些人,而是看向了他们所抬着的草席。

这张草席简陋而粗糙,里面似乎躺着一个人,但被草席遮住看不清楚面容,从廉颇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一双一动不动的脚掌。

几滴猩红的鲜血从草席之中缓缓坠落在地,在廉颇的视线中分外的醒目。

廉颇脸色平静的走了上去,掀开了上面的草席。

一张大约二十岁左右,年轻得不过是廉颇孙子辈的脸庞出现在了这名老将军的眼中,这张脸看上去颇为扭曲,双目圆睁,牙齿深深的陷入了下嘴唇之中,显然死前经历了无比的痛楚。

一阵突如其来的浓郁血腥味冲进了廉颇的鼻孔,吸引了廉颇的注意力,老将军下意识的将目光看去,发现原来这具身体的腹部不知被何兵器洞穿了一个大洞,甚至可以透过这个伤口看到露出来的一些疑似肠子之类的身体器官。

老将军叹了一口气,伸手缓缓的将这具尸体的眼皮给合上,再将尸体额头几缕沾血粘连的头发给拨到脑后,接着小心翼翼的盖上了草席。

“去罢。”

士兵们低声应是,然后抬着草席和廉颇擦肩而过,没入营房外的黑暗之中。

在更远的地方,泫氏城数里外的大粮山脚下,已经有上百名赵军力士连夜在那里挖好了巨大的圆坑,那里已经掩埋了上千名今日战死的赵军士兵,而且还将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掩埋更多的人。

廉颇终于走进了营房之中。

这是一片宽大无比的营房,里面铺着许多张廉颇刚刚见过的那种草席,几乎每一张草席上都躺着一名赵军伤兵。

比方才在营房之外更猛烈几倍的血腥味和浓烈的药味弥漫在这里的空气之中,混合成了一种奇怪的味道,浓郁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但是廉颇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异色,而是静静的注视着面前的一切。

上百名并未穿着盔甲、衣着打扮看上去颇有奇装异服风格的人在营帐之中不停的行走着,这些人是赵国的巫医和方士,也是随军的军医。

只见这些军医时而停下来和某些伤兵们询问几句,时而蹲下来查看病情,为伤兵们包扎换药。

廉颇一行人的到来很快就吸引了营帐中人的注意力,一名看上去和廉颇差不太多,但身材却有些佝偻瘦小,四肢裸露在外,仅在胯间和双肩用动物毛皮包裹,脸上刺着刺青,头上还佩戴着古怪羽毛配饰的老人迎了上来。

只见这老人朝着廉颇行了一个古怪的礼节,用颇为别扭的赵语对着廉颇说道:“见过大将军哩。”

这名老人来自中山国故地,相传乃是中山国大祭司之后,中山国被赵武灵王灭亡之后原中山国子民尽归赵国,这老人也已经跟随赵军数十年,如今乃是掌管所有赵军军医的医官,是廉颇的老熟人了。

廉颇点了点头,对着老人问道:“医官,情况如何了?”

老医官那满是褶皱的脸庞闻言紧紧的皱了起来,叹了一口气,张开已经只有一般牙齿的嘴巴说道:“麻烦,麻烦着哩。秦人的兵器,忒也歹毒,忒也歹毒哩。好多,好多人要死哩!”

廉颇摇了摇头,不再去管喋喋不休的老医官,而是直接走向了营房之中的那一张张草席。

在这些草席上躺着的,无一例外都是赵军的伤兵,一名两名倒也没什么,这数百上千人一同躺在这里,给人的感觉却又大为不同。

在这些伤兵之中,很少有缺胳膊少腿之人,因为那些被砍断了手脚的,绝大部分都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被抬到大粮山那边的大坑里去了。

不少人就躺在草席上,眼睛紧紧的闭着,也不知道是昏迷过去了,还是已经没气了。

就在廉颇进来的这短短两分钟里,又有四张草席被抬了出去。

也有不少士兵只不过是轻伤,虽然头上和手脚处缠着绷带,但是脸色看上去还可以,甚至见到廉颇之后还能够朝廉颇问好。

覆盖在老将军脸庞的冰霜似乎瞬间就消解了,廉颇的脸上带着和熙的微笑,一一和还处于清醒状态的伤兵微笑谈话,甚至时不时还调侃两句,让这片原本充满了生离死别味道的大营房之中开始出现了那么几丝欢乐的色彩。

一个看上去大约二十来岁,脸上缠着绷带,右手也被吊着的赵军士兵朝着廉颇笑道:“大将军,咱几年前跟随大将军可是在几邑赢了秦国人,这一次咱也一定能打赢那白起的,是不?”

几邑一战,正是廉颇上一次所指挥的一场对秦军的胜利。

廉颇闻言哈哈一笑,正准备说些什么,但突然间又闭上了嘴巴,将目光转了过去。

就在不远处的一张草席上,一名赵军士兵的脸颊苍白,双目紧闭,嘴里不停的在嘀咕着些什么,身体也在不停的微微颤抖着。

“冷,冷···”

廉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老将军突然站了起来,对着身后的乐乘说道:“为吾卸甲。”

乐乘闻言一愣,但很快照办。

片刻之后,原本穿戴在廉颇身上的那一套大将军盔甲就被卸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内衬衣。

廉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自己将身上这件皮质的内衬衣给脱了下来,露出了一身棱角分明肌肉发达、甚至比许多年轻人都要强上许多的上半身。

廉颇拿着自己的内衬衣来到这名伤兵的面前,小心的蹲了下来,慢慢的将这件还带着体温的内衬衣盖在了这名不断呼喊着寒冷的伤兵身上,伸手轻轻的拍打着这名伤兵的肩膀。

这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伤兵的身体虽然还在颤抖,但幅度却慢慢减小,几分钟后终于归于平静,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直到确认了这名伤兵已经入睡,赤裸着上半身的老将军才站了起来,他环视了一眼整座营房,对着所有将目光投向此处的赵国士兵们,用温和但又无比坚定的语气说道。

“此战,我军必胜无疑。”

第八十四章 白起的忧虑

就在赵军主帅廉颇忙于探望赵军伤兵之时,一河之隔的丹河南岸秦军大营光狼城之中,秦军的主帅白起正坐在帅帐之中,默然沉思。

《孙子兵法·谋攻篇》中曾言:“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虽然并没有看过孙子兵法,但是这么多年的南征北战,早已经让这位赫赫有名的战国军神明白并总结出了类似的道理。

对于秦军的战斗力,白起可以说是烂熟于心,因为白起就是这支让山东六国望风披靡的无敌铁军缔造者,更是这支军队的军魂!

此为“知己”。

但是作为一个百战不殆的无敌统帅,很显然光知己还不够,知彼也同样是必须的。

之前在长平一线爆发的战斗全部是由时任秦军统帅的王龁指挥,那时的白起还并没有来到长平。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这就是白起为何会在今天白天时发动这么一场雷声大雨点小,摆出了几十个方阵最后却只有六个方阵出战的原因。

摆出全军出击的态势,是希望赵军全力应对,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接着派三万“小部队”过河攻击,是想要通过真正的战斗来试探和验证赵军的实力。

至于这样的佯攻会让多少秦军士兵白白死亡,那并不是白起心中所考虑的问题。

作为一名无比纯粹的军人,这位武安君的心中,只有胜利!

为秦国带来胜利,就是白起在心中给自己定下的唯一目标。

至于在达到胜利的过程中会付出多少伤亡多少代价,那对于这位武安君来说根本都无所谓。

假如说现在有一个机会让秦军付出四十万的死伤去消灭四十五万赵军,别的秦国将帅可能会犹豫、会去思考有没有更好的对策,但是换做白起的话,那么这位武安君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这么去做!

这位武安君,从来都不是只对敌人狠毒而已,他对自己麾下的士卒,其实也是一样的狠!

所以白起不会和廉颇一样去探望什么受伤的士卒,因为这种事情对于这位武安君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在白起看来,受伤而不能上场的士卒,那就一点用都没有,通通是废物!如果不是这些废物还有伤愈归队的希望,白起甚至都懒得为这些伤兵而浪费粮食。

太行山脉的秋夜,多多少少带着几分秋意,丝丝寒意沁入除白起外空无一人的帅帐之中,但这位武安君独自一人秉烛对案枯坐,竟也不觉寒冷。

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片刻之后,两名秦军将领进入了帅帐之中,同时朝着白起行礼。

“末将王陵(司马靳)参见上将军!”

王陵,年近四十,长相方鼻阔口面容凶恶,秦军四副帅之一,排名仅在首席副帅王龁之下,是白起在胡阳死后培养起来的另外一位亲信。

司马靳,年纪刚过三十,长脸浓眉面容坚毅,秦国大将司马错之孙,现任秦军裨将,为副帅王陵的副手,同样也是白起的亲信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司马靳有一个名垂青史的后代叫做司马迁,写《史记》的那个司马迁。

虽然一早就听到了脚步声,但直到两名亲信行礼参见之后,白起才缓缓的抬起了头来,看了王陵和司马靳一眼,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王陵忠于白起,但王陵的族人王龁却是范睢一派。

司马靳的父亲司马错是老秦人上一代的代表人物,白起则是司马错老去之后老秦人在军方的新任领袖,照理来说司马氏本该和白起紧紧团结在一起来对抗范睢这个外来者,但偏偏司马靳的长兄司马梗这些年来又渐渐有了摇摆不定、在向范睢悄悄靠拢的迹象。

王氏、司马氏,这些该死的秦国军头家族,可恶的墙头草,两面派!

这一切都让白起的心中十分的烦躁。

作为一个更喜欢沙场争锋的军人,白起一点都不喜欢参与到政治场上的尔虞我诈。

但是政治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你不喜欢就能够不参与进去的。

自从身具白起恩主和盟友双重身份的穰侯魏冉倒台之后,白起身上的压力就一日大于一日,以新任秦相范睢为首的政敌对白起的攻讦一日胜于一日,似乎不将白起彻底打倒、不将他踩的粉身碎骨就决不罢休。

白起更明白在范睢的背后站着的是什么人,那是一位秦国有史以来最为强大、同时也是最为霸道的君主!

功高震主啊。

白起非常明白这一点,甚至可以理解那两位秦国大人物为何对自己如此的忌惮。

但这并不代表着白起就一定要因为别人的意志而去死。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决定白起的生死,即便是秦王稷也不行。

因为他是白起,是那个斩首无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生平未尝一败的秦国战神!

他从未败在敌人的手中,更不可能败在自己人的手上!

而且白起的心中很清楚,自己此刻虽然处境堪忧,但并不是没有翻盘的希望。

希望主要在于两点。

第一点,就是白起过往所获得的那堪称震古烁今的战绩。

有了这等战绩傍身,再加上秦国中无数军功爵制度受益者的支持,即便强如秦王稷这般的君王,也不能够无缘无故的杀死白起。

第二,秦王稷年事已高,说不定何时便会晏驾离世,太子安国君性格温和,是一个极其容易受到影响的人。到那个时候,只要略施小计,范睢的风光日子很可能就到头了。

所以白起很清楚,自己并不是没有反击的力量,但是此时此刻,确实是时机未到啊。

只能忍。

天下皆知武安君如绝世宝剑,锋锐无比攻无不克,但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位武安君的耐心也同样是世间一流的呢?

天下无敌的全胜战绩,从来都不可能是只靠莽就能够莽出来的。

白起已经忍了好几年,他并不介意继续多忍几年。

只不过白起可以忍范睢,但在长平战场上,白起却不能继续忍下去了。

因为就在前几天,一纸来自咸阳宫的命令秘密的送到了白起的案头。

这上面的除了说明魏军有可能会在近段时间出兵助秦,让白起安心等待时机之外,还给白起提了另外一个要求。

要求很简单,一共就八个字——“若有战机,速破赵军。”

虽然上面带着一个“若”字,但是白起在见到这八个字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能够再继续等待着赵军露出破绽了,必须要想办法开始进攻了。

这八个字说的,其实就很有水平了。

以白起的智慧,当然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其实是一口引而不发的黑锅!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战机”这种东西,可没有一个什么客观公正的判定标准。什么时候算是战机,什么时候不算是战机,谁都说不好。

这就好比踢足球,有时候你随便站在禁区外面瞎抡一脚就能进,这算不算战机?可大部分时候你知道瞎抡是根本不可能抡进去的,于是你只好继续寻找机会,这算不算贻误战机?

答案是:教练说算那就算,教练说不算那就不算。

秦国的教练是谁?正是秦王稷和范睢!

从稳妥的角度来说,白起当然可以稳守长平,然后坐等魏军对赵国来一个背刺,再乐呵呵的痛打落水狗就行了。

但是白起的心中很清楚,自己不能这么做。

如果白起真的傻傻在长平坐等魏军出动,那么只要等到魏军开始背刺,范睢就马上能够用一个“贻误战机”的黑锅把白起弄回咸阳。

接下来当然就是范睢一派的王龁上来统帅秦军痛打落水狗,领这一份消灭赵国的不世之功。

等到王龁领完这一份不世之功后,秦王稷和范睢就会趁势把王龁打造成新一代秦国军神。

到了那个时候,新的军神就位,白起这个老的军神当然就可以去死了。

所以白起必须进攻,即便白起自己也很清楚时机未到,那也必须要开始进攻。

白起必须要在大局未定,形势尚未明朗之前进攻,否则一旦秦魏燕夹击赵国之势一程,那就真没白起什么事了。

这是一次冒险,一次彻头彻尾的冒险。

但白起从不缺少冒险的勇气,因为他是白起,是天下无敌的秦国战神!

白起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两名亲信大将,面容渐渐的变得严肃了起来。

“王陵、司马靳听令!”

第八十五章 高阙塞

在黄河的北岸,阴山山脉的最西端,有一座东西走向,绵延上百里的山脉。

这座山脉以北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后世的人们习惯将这里称为“内蒙古大草原”,草原上丘陵密布野草深长,加之人烟稀少,是动物们的天堂。

每当深夜,山脉之中就会响起此起彼伏的狼嚎之声,狼群数十上百的从山脉之中出动,来到大草原中掠食,一双双惨绿色的眼珠子在黑暗中闪烁着慑人的凶残光芒,发现猎物之后便会群起而攻之,就连老虎和猎豹这样的顶级掠食者也要在狼群的面前选择退避。

所以这座山脉的名字叫做——狼山。

但山虽名狼山,却并不是没有人类活动的踪迹。

一道雄伟无比的长城自东向西沿着阴山山脉而建,绵延数千里,几乎覆盖了整个赵国北部边境,也同样覆盖了整个狼山。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赵长城。

在赵长城的最西端,也就是狼山的中部,整座山脉在这里好像被天神斩了一刀般十分突兀的断开了一个大口子,形成了一座险峻的山谷。

两座峻峭无比的山峰在山谷的左右两侧犹如高耸的双阙般刺入苍穹,一座雄伟之极的关塞便是依凭着这座山谷以及山谷间的双峰而建,要塞的城墙高达数十丈,通体由方方正正的垒石铸成,东西两侧更建有高大的塔楼,整座要塞牢牢的锁住了双阙山峰之间的通道,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便是和秦国函谷关齐名于天下的赵国雄关——高阙塞。

高阙塞并不仅仅是一座雄关,它同样也是整个赵国北长城的一部分,在防御的时候可以作为一座坚不可摧的关塞,而进攻之时又能作为赵军的桥头堡,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在后世,赫赫有名的长平侯卫青就是从这里出兵奇袭匈奴,一击击溃了匈奴右贤王所部,俘虏右贤王所部小王十余人,男女万余人,牲畜上百万头。

卫青也因此而被封为大将军,卫青的三个儿子更因此尽数被汉武帝封为列侯,卫氏一门四候,真可谓光宗耀祖。

但此时此刻这里还并不是汉朝的土地,这座关隘的主人,仍旧是名震天下的赵国骑兵。

在高阙塞北方数里之外的草原上,一场小型的追逐战正在进行着。

几名匈奴人惊慌无比的在前面骑马逃窜着,一支人数大约而二十出头的赵军骑兵在其后展开扇形紧紧追击,双方在马上不停的弯弓搭箭朝着对方射去,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照理来说,匈奴人作为马背上的民族,本该在这样的骑射战之中夺得优势,但是让人惊讶的是,赵军的骑兵却在这场对射的战斗中取得了上风。

事实上在开始战斗的时候双方的人数都是相等的,大约都在三十左右,可是到了现在胡骑只剩数人,赵军却至少还有二十人之多。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些匈奴人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的赵国骑兵们,不但骑术更加精湛,而且射术也变得更准了!

只见双方在追逐的过程中,一名赵国的年轻军官突然弯弓搭箭。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这名赵国军官的双脚赫然套在一对马镫之中,臀部更是被一个前后拱起的马鞍给牢牢托住,虽然胯下的马匹在极速的奔跑着,但是他的身体却丝毫不动,稳稳的将手中的长弓拉满。

“嗖”的一声,一支箭矢瞬间离开弓弦,犹如流星追月般追上了一名匈奴骑兵,准确无误的没入了这匈奴骑兵的后心,让这名匈奴骑兵在一声绝望的惨叫后到倒地身亡。

事实上也不止是这名赵军军官,几乎每一名赵军骑兵胯下的坐骑之中,都配备了马镫、马鞍乃至马掌等等一整套的马具。

也正是因为在这些马具的辅助下,原本应该是五五开的战斗,最终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又是几分钟过后,最后一名匈奴骑兵中箭落马,整场追击战至此终于告一段落。

赵军骑兵们一个个欢喜的跳下马,拿出兵器将死去的匈奴人枭首,然后高高兴兴的将首级挂在自己的马鞍旁边。

倒不是赵军的骑兵嗜杀成性,实在是你不拿敌人脑袋回去,这军功就不会被承认啊。

说起来这种以斩首数论功的方式,还是和秦国人学的呢。

只见那名年轻的赵国军官同样也和自己的属下们一般操作,不过他的马鞍旁边挂着的首级最多,足足有六个——要知道被杀死的匈奴人也就只有三十来个而已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名赵军军官毫无疑问的从自己的属下们眼中收获了许多佩服的眼神。

在军队这种地方,官大别人也不一定服你,可如果你有本事的话,那别人就一定服气。

只见一名赵军骑兵用不甚标准的赵国语言笑道:“李百将,今次杀了这多匈奴,也不给二三子留几个哩!”

这名军官之所以被称为李百将,倒不是因为他的名字就是李百将,而是因为他是一名百将(百夫长)。

这个李百将的意思,就和后世的李排长、李连长是一样的。

这李百将看上去不过年方二十,长得英气勃勃,剑眉星目,身形提拔,虽然几年的马上生涯下来让整个人的皮肤都变的粗糙而有些黝黑,但又让他显出了一种赵地男儿的慷慨气质。

年轻的李百将挥了挥手,对着周围起哄的赵军骑兵们笑骂道:“二三子莫要胡说!若吾不早些射翻这些匈奴人,也不知道他们能射翻二三子几个哩!且去做事,休要多言!”

赵军骑兵一哄而散,开始四处寻找起阵亡同袍的尸体和战马,约莫一个小时之后,所有的尸体和战马终于全部找到,于是这一支骑兵小队便喜气洋洋的带着几十匹缴获的战马,朝着远方的高阙塞奔去。

由于天色尚早,敌人又已经被全数消灭,所以赵军骑兵们这一路却也并不着急,信马由缰慢慢而行,一路上说说笑笑。

只见一名胡人骑兵对着那李百将笑道:“百将,这甚么马鞍马镫,倒是挺好用的哩,有了这些,咱以后打匈奴就没有这么费劲了哩。”

由于赵国征服了原属于林胡、楼烦以及东胡的大片区域,因此许多胡人骑兵成为了赵国北方五郡的子民,更有不少人应征入伍成为赵国骑兵,眼下说话这名骑兵便是其中之一。

李百将闻言点了点头,脸上也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些马具都是半个月前就秘密送到高阙塞的,当时那严密的阵仗还让这位李百将吓了一跳,以为是送什么新式盔甲来了。

不过好在这些马具的效果很快就发挥了出来,马蹄能够增强马的耐力,马鞍和马镫能够极大的帮助骑兵在马上维持平衡,最近又是秋天这个北方游牧部族开始活跃的日子,因此高阙塞中的骑兵们连日出击,凭借着马具带来的装备优势连战连捷。

李百将想了想之后开口道:“这东西好虽好,但是二三子莫要随便乱说哩,若是被五百主知去,那可是要军法处置的哩。”

这些马具如今已经成为了高阙塞守军的秘密武器,因此对于马具的保密自然也就是最高等级,高阙塞中的最高长官,那位姓赵的五百主就已经下过命令,每一次赵军骑兵战斗结束之后都必须找回所有的战马,死去的战马也必须卸下全部马具之后才能够丢弃。

在欢乐的气氛中,这群赵军骑兵回到了高阙塞的关门之下,只见关墙上一个脑袋伸出,大声朝着骑兵们喝道:“口令!”

李百将高声答道:“破奴!”

两扇铁制的沉重关门在一阵让人牙酸的尖利摩擦声中吱吱呀呀的打开了,数十名赵军骑士骑着胯下的马,依次进入高阙塞之中。

由于地处偏远,高阙塞之中总共也不过驻扎了五百人的部队,由一名五百主统领。

不过即便如此这座要塞也从未有过被匈奴人攻破的记录,毕竟高阙塞本身是赵国长城的一部分,长城上的那些烽火台也不是摆着看的,只要长城烽火一燃,数日内就会有五原城的大军赶到救援。

虽然说是一座小小的军事要塞,但是高阙塞之中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马厩、营房、操场等等应有尽有,形势颇为规整。

在进入高阙塞之后,李百将让自己的属下们牵着马去马厩,自己则跳下了马,对着一名迎面而来的中年军官行礼:“五百主!”

这名脸上饱经风霜,年纪约莫在四十左右的中年军官名唤赵同,据说是赵国王族分支(几百年前是一家的那种),职位是五百主,也就是这座高阙塞之中的最高长官。

赵同亲切的拍了拍李百将的肩膀,笑道:“吾听说二三子今次出击,带回了好些匈奴人首级。”

李百将微微一笑,不无自得的挺起了胸膛,大声道:“今遇匈奴人共三十四,尽皆授首!”

赵同哈哈大笑,对着李百将道:“善!五原城有令,命高阙塞出三百骑兵往云中城集结,吾坐镇此地不可脱身,今次便由汝率兵前往吧。”

“云中?”李百将闻言一愣,要知道高阙塞属于五原郡管辖,五原郡再往东穿过九原郡之后才是云中郡,怎么跑那里去了?

李百将心中突然有些激动,忍不住低声道:“五百主,莫非匈奴人又南下了?”

要知道以高阙塞这里的部队是极少调动的,每一次调动都必定代表着一场大战。

就连如今最引人注目的长平大战,赵国也没有从高阙塞抽调一兵一卒,一来是因为高阙塞极其重要,二来也实在是这些骑兵在太行山地之中真的不好发挥。

赵同点了点头,面色一肃,说道:“此次前往云中,乃是抵抗燕人入侵,汝既为吾高阙塞之兵,切记莫要丢了吾的脸面哩!速速集合人马,即刻出发!”

年轻的李百将身子一挺,再度朝着面前的赵同行了一礼,高声道:“李牧领命!”

第八十六章 麻烦大了

邯郸,宫城。

赵丹仍旧和原先一样在处理着政务,他的案头也仍旧是堆积如山的竹简。

除了赵丹之外,大殿之中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刚刚被赵丹提拔起来当任守相,负责填补相邦赵胜离开之后空缺的虞信。

此时此刻虞信正在向赵丹汇报着事务:“大王,据庞煖日前回报,他和剧辛已至原阳接掌大军,不日便可东进抗燕。”

虞信看上去颇为疲惫,原本儒雅的面容上如今却出现了一对黑眼圈,很有些不搭的感觉。

之所以是东进而不是北上,是因为赵国的北方五郡主要是西部和西北部,而燕国人则是从东北部进犯的。

赵丹嗯了一声,信手将一封刚刚批阅完毕的竹简放到一旁,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马具都发下去了?”

虞信点了点头,道:“三千套马具均已运至原阳。”

这些马具,是赵丹这些日子以来让赵胜派赵国的工匠们秘密打造的。

一开始赵丹只打算造个五百套,送到高阙塞去悄悄练兵,看看能不能悄悄的训练出个两三千的精锐骑兵,然后在和秦国拼死活的时候突然用出来,杀秦国一个措手不及。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情况赶不上变化,后来局势急剧变化,赵丹心知大战已在眼前,干脆命令工匠们加班加点,造出了整整三千套马具来。

老实说,由于材料以及初次锻造的问题,再加上赵丹上辈子也不是专业干这个的,所以这批马具到底好不好用,赵丹心中本身也没个谱。

但如今燕国大军进犯,赵国北方战场敌我悬殊,所以赵丹一咬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干脆将所有的库存通通都运到北方战场,希望能够为自家的骑兵增加一点胜算。

至于什么暴露不暴露的问题,这都是赌命梭哈的时候了,谁还在乎那些?

老实说虞信也是挺惊讶的,要不是前阵子临时接管了赵胜的职位,虞信也不知道还有马具这种神奇玩意的存在。

要知道战国时代的读书人个个都是能文能武,比起后世那些手无缚鸡之力比娘们还要娇弱的书生们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虞信同样也是精通马术,当然不可能看不出马具的价值。

赵丹顿了一顿之后,继续问道:“燕军如今何在?”

虞信答道:“日前探子来报,燕军主力已过唐河,正围攻顾城,另有一支燕军偏师沿飞狐陉西进,似要直取代城。”

代城,就是赵国代郡的郡守治所所在地。

“什么?”赵丹一听这话先是一愣,随后眉头马上就紧紧的皱了起来,接着脸上开始露出了一丝怒容。

事实上就算是顾城陷落,赵丹都不会如此失态。

实在是这个代郡对于赵国来说,非常非常的重要。

众所周知,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来,赵国骑兵之威,名震天下。

对于骑兵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就是胯下的战马。

之所以骑兵不能够在除了赵国之外的其他六国流行,除了他们没有进行胡服骑射这个变革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其他六国的战马质量不行。

马起源于中亚,在上古尧帝时期传入华夏,经过了几千年的驯化之后,如今中原诸国的马,大部分都是个子矮小骨架纤细,看上去更像是马的近亲——驴。

这种马骑上去的感受可以说基本上和骑驴相差无几,用来拉拉战车还可以,用来打仗那就有点搞笑了。

但是中原诸国的马匹不行,并不代表着整个华夏大地的马都不行,毕竟当时也是有很多狄戎蛮夷等部族和华夏诸国混居的,更有甚者还建立了自己的国家,比如说白狄就建立了中山国。

当时占据着代地的代狄人就是养马的好手,他们养出来的代马闻名天下,直至几百年后这里都是重要的战马培育基地,后人更有诗赞曰“解放胡鹰逐塞鸟,能将代马猎秋田。”

数百年前,赵国先祖赵无恤从狄人手中夺得了代郡的一部分,从此之后赵国(当时还是晋国赵氏)就拥有了自己的战马基地,赵国的马匹也由此冠绝天下诸雄。

也是因此,代郡对于赵国来说是极其重要的。

“该死的燕国人!”赵丹面色阴沉,一拳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

如今的赵国在代郡之中设有好几座大马场,里面养着成千上万匹代地骏马,这些都是未来要补充进赵国骑兵之中的,更有许多至关重要的纯血种/马。

一旦让燕国人抢走这些代马、尤其是这些种/马被抢走的话,那对于赵国来说就是一个无比沉重、而且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

虽然这个世界中除了赵国之外其他六国之中仍旧没有将骑兵作为潮流,但是赵丹的心中非常的清楚,骑兵的上位那是迟早的事情。

毕竟骑兵才是真正的冷兵器时代之王,在没有热武器出现之前,骑兵就代表着这个冷兵器时代最高端的战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战马作为建设骑兵最宝贵的资源,是万万不能够给燕国人抢去的!

之所以燕国在战国后期屡屡被赵国吊打,将领和军队的差距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是战场因素也不可忽略。

燕赵之间交锋的战场,正是被黄河冲积出来的河北平原,这里无比平坦的地形给了赵国骑兵极大的发挥空间,堪称赵国骑兵天然的主场!

在这样的战场上战斗,赵军没开打就已经胜一筹了。

燕赵燕赵,多少年来这两个地方的人一直被并称,说白了大家其实还真就差不多。

赵国人在胡服骑射之后崛起了,这特么要是燕国人抢了战马回去,也搞一个类似胡服骑射的改革,那到时候燕国和赵国谁是小受···哼哼,那可还真说不好呢。

赵丹缓缓的抬起了头来,双目之中的精光似乎能够把人给吞噬,一字一顿的说道:“代郡,绝不容有失!”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虞信看着赵丹的这副神情,哪里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说什么?立刻开口道:“以臣之见,代郡各马场应撤往云中,以免落入燕人之手。”

赵丹点了点头,沉声道:“命庞煖速速率兵前往代郡,解代郡之围!”

毕竟庞煖现在手上也有五万人了,而燕军攻击代郡的只不过是一支偏师,想来双方的兵员数量差距应该是不算太大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庞煖连这支燕军偏师都阻挡不住的话,那就别在赵国混了。

虞信应了下来:“臣这便派人传大王之命!”

就在这个时候,宦者令繆贤突然急匆匆的走进了宫殿之中,附身在赵丹的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

“什么?”赵丹脸上露出了无比的震惊之色。

一旁的虞信正暗自揣测又是来自哪国的坏消息之时,脸色无比凝重的赵丹已经站了起来。

“蔺卿病危,虞卿且随我往蔺卿府上一行吧。”

虞信闻言心中也是猛然咯噔一下,连心跳都漏了半拍。

这个蔺卿,指的当然就是身具赵国上卿、布衣派的领袖、虞信的盟友等多重身份的——蔺相如。

第八十七章 蔺相如之死

赵丹带着虞信急匆匆的出宫,坐上马车就朝着邯郸郭城赶去。

如果说原本有些危急的战局让赵丹的心中就已经是非常不好的话,那么此时此刻蔺相如病危的消息传来,无疑是进一步的加剧了赵丹心中的这种情绪。

这可是一名既有能力,又有威望,而且还对赵国和赵丹忠心耿耿的老臣啊。

在这个跳槽别国犹如跳槽别的公司一般频繁的时代,像蔺相如这样的人,说实话是真的很少见了。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名老臣,却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要撒手人寰了!

马车一路奔驰,在上百名赵国宫廷侍卫的护送下进入郭城之中,又过了一盏茶时间后在一栋府邸处停了下来。

这里当然便是蔺相如的府邸,这座府邸和平原君赵胜、都平君田单等赵国豪族大臣的府邸都在同一条大街上。

不过比起其他几座高门大宅来说,蔺相如的这座府邸看上去显然要更加的内敛清幽一些。

赵丹走下马,二话不说就走入了大门之中。

刚走进蔺府的大门之中,一名老妇带着十几名面带哀容的男男女女,朝着赵丹恭敬行礼:“见过大王。”

赵丹的脚步停了下来,很显然这些就是蔺相如的老婆和子女们,考虑到蔺相如的年纪,最前方的这名老妇应当便是蔺相如的夫人。

赵丹上前温言安慰了蔺夫人几句,随后抬头对着早已经事先赶到这里的宦者令繆贤道:“情况如何?”

繆贤看了一眼赵丹面前的蔺夫人,欲言又止。

赵丹见状会意,又和蔺夫人说了几句话之后,迈步走进了大厅之中。

只见繆贤轻声在赵丹耳旁说道:“依宮医所言,恐大限便是今日。”

没错,为了蔺相如的病情,赵丹可是把赵国的太医都派过来二十四小时驻点了。

只可惜这好像并没有什么卵用啊。

赵丹摇了摇头,过了好几秒才道:“且为寡人带路。”

片刻之后,在一处中药味道极为浓郁的卧室之中,赵丹见到了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见过面的蔺相如。

此时此刻的蔺相如整个人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面容消瘦已极,完全就是一副皮包骨的枯槁模样。

任谁看到他都知道,这位注定要名留青史的赵国重臣,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了。

在蔺相如的榻边还有几名赵国的医官,医官们在见到赵丹之后纷纷朝着赵丹恭敬行礼。

赵丹目光炯炯的看着为首的医官:“蔺卿可还有法可治?”

老医官摇了摇头,道:“大王赎罪,臣等实无法也。”

赵丹心下黯然,走到了蔺相如的榻前,缓缓的跪坐了下来,握住了蔺相如垂在榻边的手。

几名医官识趣的退了下去,房间之中只有繆贤和虞信随侍在旁。

蔺相如是如此的消瘦,以至于赵丹在握着他的手之时,握着的根本就是一截包着皮的骨头。

赵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蔺卿,何于此时弃寡人而去也!”

虽然从穿越到现在,赵丹只不过和这位忠心耿耿的上卿共事了两三个月的时间,但是无论是从之前那位赵孝成王的记忆之中,还是赵丹穿越之后的亲身经历,都足以证明这位上卿对赵国的重要性。

在每一个单位都会有一些成天拍领导马屁的阿谀奉承之徒,也总会有一些勤勤恳恳工作的老黄牛,而蔺相如就是这么一位为了赵国殚精竭虑数十年,至死方休的老黄牛啊!

如果不是蔺相如这么多年来在赵国内政上的多年耕耘,赵国又怎么会有如今这天下第二的雄强盛景。

这样的一个臣子,却在如此重要的时刻,离开了赵丹和赵国,这如何不让赵丹心生无尽惋惜。

如果可以的话,赵丹是真心希望蔺相如能够多活五年,甚至十年!

只可惜即便是穿越者,也仍然无法和死神作对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或许是听到了赵丹的声音,原本双目紧闭的蔺相如脸上突然微微一动,随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几秒钟之后,蔺相如原本有些混沌的眼神开始渐渐聚焦起来,然后发现了赵丹的存在:“大、大王···”

赵丹心中一喜,忙道:“蔺卿你醒了!寡人这就让医官进来!”

说这赵丹正待回头呼喊,冷不防却被蔺相如突然抓紧了赵丹的手:“大、大王,不、不必了···”

话还没说完,蔺相如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过了好半天之后咳嗽才停了下来,勉强对着赵丹说道:“臣···老臣大限已至,但、但望大王念在老臣曾为赵、赵国尽过些许绵薄之力的份、份上,且听老、老臣一言。”

赵丹深吸了一口气,十分认真的朝着蔺相如说道:“蔺卿尽可道来。”

蔺相如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对着赵丹道:“大将军廉颇,虽性格莽、莽撞,然忠心赤胆,大王若、若能如先王般信之,则廉颇必、必能为大王效死,望大王明、明鉴。”

赵丹愣了一下没想到蔺相如说的竟然是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道:“蔺卿,寡人知了。”

很显然,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即便是说几句话这样的事情,对于蔺相如来说,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了。

赵丹见状心中不忍,于是又道:“蔺卿,还是寡人先命宫医进来吧。”

蔺相如摇了摇头,突然他的脸色迅速的变得红润了起来,说话的时候口齿也清晰了很多:“大王不必多虑,老臣的身体如何,老臣早已知之。若大王还觉得老臣尚有几分可用,且容老臣说完。”

赵丹无奈,也只能让蔺相如继续说下去。

只见蔺相如说道:“自三家分晋以来,诸国并起,三十年前更有秦、楚、齐三霸并立。以臣观之,若一国称霸,则必为诸国群起攻之。若大王此战得胜,则我赵国亦为一霸矣。王宜结好诸国,徐徐图之,切不可急躁,使先王之基业一朝毁之。”

蔺相如这番话说的十分的语重心长,神情恳切,倒不像是一名臣子对君王的劝谏,反而有了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叮嘱意味在里面。

赵丹看了心中也是暗叹,到了这个时候,蔺相如最关注的还是赵国啊。

赵丹收拾了一下心情,正色道:“蔺卿勿忧,寡人必依蔺卿所言。”

蔺相如仔细的看了赵丹几眼,觉得赵丹似乎不像是敷衍自己,这才在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一抬头又正好看见了站在赵丹身后的繆贤,于是又开口道:“繆先生,相如此番却是要走在先生之前了。”

繆贤看着面前的蔺相如,心中也是颇为感慨,当年繆贤推荐蔺相如给赵惠文王的情形还宛如昨日,想不到如今这名故人却要就此逝去了。

繆贤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丝勉强之极的笑容:“蔺卿且去,贤后来之。”

蔺相如的目光缓缓的移动着,最后落到了虞信的身上:“虞卿,大将军性格刚烈,若他日有犯上之处,还请虞卿多多周旋才是。”

虞信脸色肃然,缓缓点头:“蔺卿放心,信必不负蔺卿所托。”

在说完了这些话之后,蔺相如的脸色开始变得灰败了下来,方才脸颊上出现的那几丝红润开始飞速的消失,他还想开口继续说些什么,却被赵丹给制止了。

赵丹轻轻的拍了拍蔺相如的肩膀:“蔺卿,如此,便足矣。”

赵丹站了起来,对着身后的繆贤道:“且让蔺卿之家人进来吧。”

说完了这句话之后,赵丹便带着繆贤和虞信走出了房间之外。

早已等候在外的蔺相如家人从赵丹的身边鱼贯而入,而不少赵国大臣也纷纷闻讯赶来,其中就包括了平阳君赵豹和上大夫楼昌等等。

众臣见了赵丹之后纷纷行礼问好,然后便和赵丹一起站在房间之外的院中,静静的等待着那个时间的到来。

又过了大约小半盏茶的时间,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从房间内传来,让站在房间之外的赵丹听了心中也不免有些恻然。

蔺相如,这位注定要名垂青史的赵国名臣,终究还是去了。

第八十八章 吕不韦带来的消息

在回宫的路上,赵丹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如今赵国的形势危急,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失去了蔺相如这样的重臣,不得不说这对于赵丹和赵国来说都的确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不过赵丹仔细想想,历史上的蔺相如似乎是在秦军包围邯郸城的时候去世的,那么算算其实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了。

毕竟赵军现在并没有在长平败北,所以秦军当然也不可能像历史上那样去包围邯郸城了。

说白了,随着赵丹的穿越,的确有很多东西发生了改变,但也有很多东西其实并没有改变。

赵丹坐在马车上想着想着,眼神中渐渐的露出了一丝明悟,好像开始渐渐的明白了一些东西。

像这些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如果选择去干预的话,它的结果是其实是可以被改变的,能否改变只在于干预力度的多少。

就比如眼下的长平之战,当穿越过来的赵丹接二连三的出招之后,长平之战这件事情如今就已经和历史上完全不同了。

但是人和事情不同,因为一个人的性格是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以来所慢慢形成的,人的性格除非是遭遇剧变,否则的话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有一个大的转变的。

也就是说,当一个人在面对和历史上不同但又颇为类似的情况时,其实是极有可能做出和历史上一样的举动和选择的。

想着想着,赵丹的眼神开始慢慢变得明亮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抓住了一些细节,一些很重要的细节。

在回到龙台之后,赵丹第一时间回到了桌案面前,找来一张帛纸在上面奋笔疾书了一番,很快写好了一封信。

然后赵丹招来了缪贤,正要交代繆贤派人送信,却先被繆贤告知了一个消息。

只见繆贤朝着赵丹禀告道:“大王,吕不韦有要事求见。”

“吕不韦?”赵丹楞了一下,但还是点头道:“且召他进来。”

片刻之后,风尘仆仆的吕不韦就出现在了赵丹的视线之中,朝着赵丹恭敬行礼:“臣吕不韦见过大王。”

早已收拾好心情的赵丹看了一眼吕不韦,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道:“吕卿,且坐吧。寡人听闻你最近已将家眷迁至邯郸,可有此事?”

吕不韦同样露出了一个笑容,道:“回大王,家父居于阳翟日久,近觉腿脚酸痛,想是阳翟湿气过重,故此臣特请家父携臣之家眷居于邯郸,或可解家父之顽疾。”

赵丹笑了一笑,心里却很清楚吕不韦的这般做法是为了什么。

一直以来,赵丹和吕不韦这个瓦解秦国的计划都是秘密进行的。

为了隐瞒秦国人的耳目,吕不韦的赵国客卿身份除了赵丹、赵胜、赵豹、繆贤等四名赵国核心人物之外,包括蔺相如和虞信在内的其他人都是根本不知晓的,吕不韦的每一次入宫也都要通过繆贤这条线秘密觐见。

毕竟秦国君臣又不傻,如果知道吕不韦和赵国王室有关系的话,那还怎么可能放心让吕不韦去辅佐如今已经被确立为秦国王太孙的赵异人呢?

所以吕不韦所说的什么老爹腿脚酸痛这种当然是托词,真正的意图其实是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将吕不韦的女儿和儿子从阳翟带到邯郸来。

之所以特地把女儿和儿子带来,当然就是要让赵丹兑现先前的承诺了。

交易交易,不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吗?

赵丹微微一笑,道:“既如此,寡人稍后便让繆贤安排一番,让吕卿子女入宫吧。入宫后,吕卿之子便为公子恒伴读,吕卿之女则先入凤台,于王后身边学习礼仪,不知吕卿以为如何?”

吕不韦慌忙站起,神情激动,躬身及地:“臣谢大王恩典。”

一对君臣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直到这个时候,两人之间的互信才算是有了基础,是真正意义上的政治盟友了。

于是赵丹也不废话,开口道:“寡人听繆贤言及吕卿有要事求见,不知是何要事?”

吕不韦答道:“回大王,安国君日前秘密派来使者,告知赵异人其过继为华阳夫人之子一事,并命臣为其傅,教导赵异人诸般礼仪。”

赵丹听到这些消息倒也不算意外,毕竟这都是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但是如果单单就这些消息的话,似乎也算不上什么要事。

所以赵丹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而是继续的等待着吕不韦说下去。

果然吕不韦接下来继续说道:“那使者还带来华阳夫人密信一封,信上言及邯郸近日或有危情,故此华阳夫人命臣先行准备,若情况生变则携异人离开邯郸,速归秦国。”

吕不韦说完了这番话之后,就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密信,恭恭敬敬的呈到了赵丹的面前。

赵丹接过密信一看,发现信上所言和吕不韦说的一般无二,而且信的字迹十分娟秀,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想来应当便是那位华阳夫人亲笔所书。

赵丹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邯郸近日或有危情?”信上这句看上去多少带着几分肯定意味的话,立刻就吸引了赵丹的注意力。

要知道如今秦国大军被赵国主力拖在长平,燕国军队位于赵国东北,距离赵国东南的邯郸还有好几百里的路程以及一堆城池,这两国的部队都不可能威胁到邯郸。

在现在这样的形势下,如果说还有谁能够对邯郸造成威胁的话,那么这个国家显然就只有——魏国。

别忘了,魏国上将军晋鄙现在还带着十万大军在邯郸对岸的邺城驻扎呢。

虽然听赵国间谍们的回报说那位上将军啥也不干天天就钓鱼,但是赵丹毫不怀疑只要魏王圉一纸命令下来,魏国十万大军肯定就分分钟倾巢而出直扑邯郸了。

正是因为这魏国十万大军对于整个战局是如此的重要,所以赵丹才不惜在这个时候让自家的相邦赵胜亲赴大梁城,为的就是要将魏国争取过来,至少也要让魏国保持中立。

鉴于华阳夫人秦国太子妃的身份,赵丹觉得,这信上说的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真的。

如果这封信上说的确实是真的,那么想来秦国使者对于魏国方面的劝说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甚至很可能已经接近成功了!

再联想到前两天赵胜派人送回来的那封写着进展困难的密信,赵丹的脸色渐渐的变得阴沉了下来。

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作为一位青史留名的不世出大才,吕不韦坐在一旁看着赵丹的这般神情,当然对于赵丹心中的忧虑一清二楚。

吕不韦摸着山羊胡子犹豫了一会,但最后还是咳嗽一声,开口道:“大王,臣有一计,当可解魏国之局。”

“哦?”赵丹目光一亮,道:“吕卿还不快快道来!”

毕竟吕不韦的才能那确实不是吹的,是史书明明白白记载着的,这样的一个人既然能够献计的话,怎么样也应该能够起点作用。

看着赵丹的目光投来,吕不韦下意识的就直了一直身体,然后道:“大王,以臣之见,若要解魏国之局,其关键无非便在一人身上!”

赵丹问道:“何人?”

吕不韦微微一笑,不急不忙的说道:“此人自然便是——信陵君魏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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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吕不韦献计

“信陵君?”赵丹心中一动,脸上神色不变,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丝毫波动:“信陵君并非魏王,亦非魏国相邦,吕卿何以认为信陵君可解此局?”

吕不韦笑了一笑,下意思的想要去摸颌下的胡子,但是动作做到一半突然醒悟有些不妥,于是又讪讪的放下了手,干咳一声道:“大王,信陵君此人素来礼贤下士,急人之困,其贤名著称于天下,门下更有诸多贤士,岂能不知魏赵乃唇亡齿寒也?”

赵丹嗯了一声,道:“所以吕卿之意,这信陵君必定欲助赵而抗秦?”

吕不韦点头,极为肯定的说道:“秦国,山东六国之大患也,赵国视秦如虎狼,魏国又何尝不是如此?以臣之见,大王只需遣一得力说客赴大梁城面见信陵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则信陵君必能劝魏王圉助赵而抗秦,届时魏赵楚三国合纵攻秦,秦何能不败乎?”

吕不韦的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斩钉截铁,显然是已经完全站到了赵国这边的立场上来考虑问题了。

不过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吕不韦的女儿马上就要进宫准备当太子妃了,吕不韦的儿子将来也要成为国之柱石,吕不韦本人也是即将胜任赵国国丈的人了。

这时候吕不韦不替赵丹这个亲家考虑,难道还要替秦国人考虑不成?

至于站在赵国这边的风险,吕不韦当然也是考虑过的。

在吕不韦看来,赵国如今的风险无非就是长平一仗输了,然后元气大伤。

但就算是元气大伤的赵国,那也是天下有数的强国啊。

而且就算赵国输了这一仗,只要吕不韦在秦国悄悄的搞风搞雨来个里应外合,那也未必就没有翻盘的机会。

可如果投到秦国的话,先不说现在秦国能不能赢赵国,就算是秦国赢了赵国,赵异人也最终上位,可别忘了——赵异人的前面还有秦王稷和安国君两个皇帝呢。

要是秦王稷活个十年,安国君活个二十年,这特么三十年就过去了。

且不说这三十年的时间能够发生多少意外,就算三十年后赵异人成功登基,怕是那时候的吕不韦都已经变成一具白骨了!

历史上的吕不韦能等,那是因为吕不韦只能押注在赵异人和秦国的身上,别无他法。

但是现在不同了啊,现在吕不韦有了另外一个押注的目标,那就是赵丹和赵国!

比起华山一条路生死不知的秦国,赵丹这边开出来的条件,那显然就优惠太多了。

要知道,现在的吕不韦在天下人的眼中,仅仅就是一个有名的富商而已。除了有钱,其他一无是处!

就这样的吕不韦,换做其他六国的话,能给吕不韦一个客卿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了,更别提是赵丹开出来的这些条件了。

一个相邦(吕不韦),一个未来王后(吕不韦之女),一个未来的赵国重臣(吕不韦之子),别说是对一个商人开出这样的条件了,这全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对这样的条件不动心?

而且刚才赵丹也开口让吕不韦的一对子女入宫了,承诺都已经在一步步兑现了。

就这个情况,吕不韦还能要求啥?说真的,吕不韦现在简直满意的不得了好吧。

老实说,如果吕不韦能够知道秦王稷和安国君将会在十年内先后死去,自己将会在十年后成为秦国相邦的话甚至还会成为事实上的秦国摄政王,自己的儿子未来还会成为一统天下的千古一帝的话,那么可能吕不韦还真就未必会投入赵丹和赵国的怀抱。

但问题是——吕不韦不知道啊!

而且吧,就算是赵丹现在把这一切都告诉吕不韦,吕不韦也不可能信啊。

穿越?来自未来?大王你就别逗我了,我吕不韦又不是煞笔!

什么样的联盟最靠谱?那当然就是双方利益紧密相关的联盟。

此时此刻,吕不韦和赵丹的利益,那就绝对是无比紧密的关联在一起的。

只要赵国未来能够一统天下,吕不韦就是正儿八经的赵国相邦,是下一代赵王的老丈人,是下下一代赵王的亲外公,吕家更会成为显赫无比的超级豪族!

所以吕不韦现在是真的死心塌地的呆在赵国这条船上了,拿棍子赶都赶不走的那种,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绞尽脑汁的帮助赵丹分析利弊。

赵丹听了吕不韦的这一番分析之后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沉吟了一会才道:“吕卿有所不知,其实寡人早已令平原君亲至大梁城劝说魏国君臣,可信陵君虽如吕卿所言有助赵之意,但魏王圉却意欲连秦抗赵,如之奈何?”

赵胜二度出使魏国这件事情,赵国的高层当然都是知道的,但是吕不韦毕竟现在还不是赵国的高层,所以吕不韦并不知道此事。

吕不韦在听到了赵丹的这番话之后先是一愣,然后脸上闪过了几丝惊讶和懊恼的神情,但紧接着吕不韦的眼中又慢慢的亮起了光芒,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不停转动,甚至连嘴角的胡须都开始微微的翘起,那模样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蔫坏蔫坏的。

要知道吕不韦可是做生意出身的,而且还是经商一道做到登峰造极的那种生意人。

都说无商不奸,那么吕不韦这个商中之商,论起算计别人这些阴谋诡计的道道那简直不要太门清了。

片刻之后,吕不韦突然正色朝着赵丹说道:“大王,可能容信陵君乎?”

赵丹闻言就是一愣:“吕卿何出此言?”

吕不韦眼中光芒闪烁,十足一个奸商算计别人的模样朝着赵丹笑道:“臣有一计,定能解大王之危!只不过···”

赵丹大喜,道:“吕卿但言无妨!”

吕不韦嘿嘿一笑,立刻便对着赵丹如此这般这样那样的说了一番,朝着赵丹合盘托出了一个计划。

这番话一说就是一盏茶时间,足足说得吕不韦口干舌燥,说完之后还不忘朝着赵丹一拱手:“不知大王以为臣此计如何?”

赵丹听着听着,脸色也是慢慢的多云转晴,直至阳光灿烂,忍不住赞道:“吕卿此计,大妙!”

吕不韦洋洋自得的摸了一下胡子,但马上醒悟过来,又是一声干咳:“咳咳···大王谬赞,臣实不敢当也。”

但是就吕不韦这一副得瑟的模样,谁还不知道他的心里那是真的敢当,太敢当了都。

赵丹在夸完了吕不韦之后,笑眯眯的拿起了桌案上那封刚刚写完,还没有来得及交给繆贤发出去的密信,朝着吕不韦示意了一下:“吕卿可一观此信。”

这封信便是赵丹在召见吕不韦之前所刚刚写就的那一封密信。

吕不韦接过了赵丹的这封密信,先是有些疑惑,随后越看心中的惊讶就越是明显,在看完了这封信之后脸上已经满是震惊和佩服之色。

良久之后,吕不韦才带着又惊又佩的神色看向了赵丹,说道:“···原来大王早有考量,却是不韦献丑了。”

吕不韦之所以如此的惊讶,是因为他突然发现赵丹这封信上写的居然和吕不韦刚刚所说的相差无几。

虽然在细节上有些出入,但大体来说差不多就是一回事了。

这一下吕不韦瞬间就有点尴尬了,刚刚才在这位大王的面前装了逼,正陶醉着呢,却没想到自己所献出来的妙计,居然早就被面前的大王所想到了!

看着眼前面红耳赤一副装逼失败尴尬表情的吕不韦,赵丹忍不住哈哈一笑,正色道:“不然,吕卿与寡人,实乃英雄所见略同也!吕卿之言,乃是为寡人拾遗补缺,何丑之有?以后还需吕卿多多为寡人献计才是。”

赵丹这话还真不是单纯的夸奖,要知道赵丹作出这样的决定,那是是凭借着穿越者的先知先觉以及赵国诸多的情报渠道综合而成。

而吕不韦并没有赵丹这种“知晓未来”的本领,本身也没有什么情报加持,但却同样提出了和赵丹所差无几的对策,甚至在细节上还要更加周密一些,这已经足够体现出吕不韦的才能所在了。

赵丹又勉励了吕不韦几句,让他这段时间好好稳住赵异人,继续执行计划云云。

片刻之后,吕不韦识趣的告退了。

在吕不韦告退之后,赵丹招来了繆贤,将刚给吕不韦看过、此刻赵丹又重新修改了一遍的那封密信交给了繆贤。

“速派得力人手,将此信送往大梁城平原君手中!”

第九十章 韩王然

新郑。

在上古时代,这里被称为“有熊”,是一个叫“有熊氏”的部落定居的地方。就是这个有熊氏部落之中诞生了华夏血脉的一位始祖,此人姬姓,轩辕氏,又称——黄帝,与炎帝并称为华夏始祖。

到了后来五帝时代的帝喾时期,帝喾将重黎、吴回兄弟先后封在此地,赐名为祝融氏。而祝融氏吴回的直系后代便是如今的楚国王族——熊氏。

所以新郑又有两个别称,分别是“有熊之墟”和“祝融之墟”。这里既是五千年华夏文明的起源地之一,同时也是楚国最早的发源地。

到了西周时期,新郑先是为郐国所有,后来又成为郑国的首都。

公元前376年,韩国灭郑国,将整个郑国完全吞并。一年之后,时任韩国君主韩哀侯从阳翟迁都新郑,至今已经过去了一百年有余。

韩国也正是因为吞并了郑国后实力大增,由此成为了战国年间的七雄之一。

但在吞并了郑国之后,韩国的地缘劣势也开始慢慢体现出来了。

围棋之中有一句话说得好“金角银边草肚皮。”

具体到天下这盘棋之中,秦、楚、赵、燕各占据一个金角,齐国虽然只有一个东边,但是好歹也是个银边。

只有韩国和魏国,这两个国家都处于中原四战之地,是不折不扣的“草肚皮”。

魏国还好,毕竟在瓜分晋国的时候魏国获益最丰,并且又在战国初年因为李悝变法和吴起变法打下的基础而迅速强大起来成为战国首霸,有过一阵子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美好时光。

而韩国呢?韩国虽然也进行过申不害变法,但是申不害作为法家权术之道的集大成者虽然的确帮助韩国强盛了一些,可这种强盛却极为有限。

种种因素相加,导致韩国在战国数百年间大部分时间都是扮演一个霸主跟班的角色,是七雄之中唯一一个从来都没有成为过霸主的国家,倒数第一的最有力竞争者。

由于连年的对秦战争,虽然说新郑这座城市论面积来说依然是一流的战国大城,但是城市之中的繁华已经明显不如开战之前了,甚至不少地方都开始显露出了冷清的意味,宫城之中更是如此。

这座宫城的主人自然便是如今已经在位十年的韩国国君,韩王然(韩恒惠王)。

韩王然今年已经年近四十,身着一袭青灰色相间常服,头戴王冠,一张长脸中最为明显的就是那一对精光四射的双眼,透出几分精明的神色。

就在这一片秋天的萧瑟和冷清之中,一名趾高气昂的秦国使者来到了新郑的宫城之中,头举得高高的,朝着这座宫殿的真正主人韩王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韩王,吾家大王有令,命韩国即日点兵五万,受野王城司马靳将军节制,出兵伐赵!如若不然,韩王当知后果!”

这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充满了大国的霸道和威严,言语之中颐气指使,全然没有把韩国看作是和秦国对等的战国之雄,以至于这区区一名使者也都傲慢得无以复加。

韩王然的眼神之中露出了一丝怒意,但这怒意仅仅在他眼中一闪而逝,片刻之后笑容就犹如春天的爬山虎一般瞬间布满了韩王然的脸庞,就连说话时候的语气听起来都如此的让人如沐春风。

“秦王之命,寡人已知矣。使者且请在馆驿中等待几日,寡人不日便发兵赵国。”

“不必了!”秦国使者袍袖一甩:“吾为传王命而来,今既事成,当回咸阳复命矣。韩王且好自为之,不可误了韩国前途!”

说完这番话之后,秦国的使者转身而去,竟是不给韩王然丝毫情面,只留下面色铁青的韩王然独自坐在宫殿之中,满面的嫉恨和咬牙切齿。

没办法,谁让秦国为如今天下第一雄国,而韩国却只是区区一个在秦军兵锋面前屡战屡败,苟延残喘的倒数第一呢?

作为山林之王的老虎,难道会对一条俯首帖耳的野狗和颜悦色吗?

弱国,无外交!

在秦国的使者离去之后,暴怒的韩王然将自己手中所能够抓住的一切统统都砸了一个稀巴烂。

第二天,韩王然发布动员令,韩国举国上下开始了战争总动员。

但前往新郑的使者,其实并不是只有秦国一家。

三天之后,一封来自赵国邯郸宫城的密信悄悄的送入了新郑的宫城之内,送到了如今的韩国国君韩王然(韩恒惠王)的手上。

跟随着这封信而来的,还有一个来自邯郸的使者。

前韩国上党郡守,现赵国华阳君——冯亭。

冯亭站在大殿之中,看着上首那位熟悉的君主,眼中闪过无数异样的神采,最终还是深深的俯下了身去。

“赵臣冯亭,见过大王。”

比起秦国的使者来说,身为赵国使者的冯亭无论是礼数还是态度,那都要好上太多了。

韩王然端坐王位,面无表情的看着冯亭。

众所周知,在韩国的历史上,有过一次变法,主导这一次变法的人便是法家权术派的代表人物——申不害。

申不害此人,可以说是最早系统的提出“帝王心术”这一概念的人。

他认为君主应以“独视”、“独听”、“独断”的手段来进行统治,也就是“独视者谓明,独听者谓聪。能独断者,故可以为天下之主。”君主们应当以“方寸之机正而天下治,故一言正而天下定,一言倚而天下靡。”属于不折不扣的专制独裁主义思想。

总的来说,后世那些什么《领导学》、《厚黑学》之类的东西,基本上它们的祖师爷就是申不害。

用简单直接的三个字来概括申不害的学说,那就是“心机狗”。

但是申不害此人思想的局限性在于过于强调和重视玩弄权术之道,过于专注在如何去控制官僚系统,这其实并不是一条正确的道路。

任何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那都不可能只依靠阴谋诡计就登上这个世间的巅峰。

申不害的“权术”,就太过强调了阴谋诡计,重“术”而轻“法”,无形中忽略了堂堂正正,小看了光明正大,也将韩国导向了一条歧路。

同样是启用法家人士变革,“重术而轻法”的韩国与“法术并重”的秦国,可以说是极为鲜明的对比。

也正是因此,虽然韩国历代国君对于国家的控制力都很强,但韩国的国力却一直都上不去,导致一直以来稳坐战国七雄吊车尾的位置,不得不说这正是申不害一派学说的弊病所在。

即便如此,韩国历代国君仍然将申不害学说奉为圭臬并身体力行,韩王然也不例外。

所以到了现在,即便韩王然精明不下于乃父,但韩国也仍然只能稳坐战国倒数第一的交椅。

精明的韩王然看着面前的冯亭,心中也是颇有感慨。

冯亭,忠臣啊。

老实说,在一开始的时候,韩王然想要派去替换靳黈的头号人选并不是冯亭,而是另有其人。

但是那些人都拒绝了韩王然的要求,甚至有些人在拒绝之后就连夜举家逃亡,想要逃出新郑。

当然了,这些想要逃跑的人,后来统统都被斩了。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这年头的人虽然实际上都不太要脸,但表上面却都很注重名声,也就是所谓的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这种率领着韩国上党郡降赵的事情一干出来,那就是韩国的叛徒啊,传出去这名声实在是太难听了!

所以在那个时候,韩王然突然发现自己的帝王心术遭遇了一次挫折。

或许韩王然的权术能够让大臣不敢背叛,但是却并不能够让大臣们死心塌地的效忠于韩王然。

唯一一个敢于挺身而出的,就是如今韩王然面前的冯亭。

甚至韩王然心中都很清楚,冯亭并不是因为忠心而挺身而出的。

冯亭是因为出生于上党郡,所以希望能够以一己之力拯救上党军民,这才接受了这个注定要背负骂名的任务。

一想到这里,韩王然的心中就不由得有些黯然。为什么寡人的韩国之中军民百万,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死心塌地的效忠于寡人!

韩王然心中无数念头来回激荡,但脸上却一丝表情都没有,目光冷厉,缓缓开口。

“冯亭,尔为韩国叛臣,何敢重归新郑,莫非觉得寡人不敢诛尔三族乎!”

冯亭闻言缓缓平身,目光平静的看了韩王然一眼。

就连赵丹都并不知道的是,冯亭的心中,其实对于韩王然并没有多少忠诚度可言。

事实上不止是冯亭,整个韩国的大臣之中,能够对韩王然忠心耿耿的都没几个。

原因也很简单,谁会喜欢一个每天就知道玩心机,一天到晚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却根本不把心思放在公司发展上的上司呢?

在韩王然这样的上司手底下干活,不但朝不保夕,而且随时都有可能脑袋搬家,就这样韩王然还想要忠诚?简直是笑话!

冯亭之所以愿意背负这个叛徒的骂名,只不过因为冯亭是上党人,只不过因为此刻秦赵百万大军对峙的长平,就是冯亭的家乡!

为了自己的家乡父老,冯亭可以放弃一切,甚至献出生命也都在所不惜,区区骂名又算得什么?

也是为了家乡父老,所以冯亭的心中很清楚,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说服面前这位专注于玩弄权势的韩国国君,为赵国击败秦国献上属于冯亭的一份力。

否则的话,包括长平在内的整个上党,就要落入秦国的统治之中了!

冯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大王此言,大谬!”

第九十一章 韩王然的怒火

纵观整个春秋战国史,曾经有无数人在许多位君王面前说出过“大王此言,谬也!”这句话,或者类似的话。

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着要打君王的脸。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成功打脸,在君王的面前确确实实的装了个很出色的B,由此被载入了史册,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并被后人所称颂。

但后世的看客们并没有想过的是,失败乃成功之母,依照正常的事物规律来看,既然有成功者,那么就会有更多的失败者。

这些胆敢君前犯颜,然后又劝谏失败的家伙都去哪了呢?他们后来的结局又是什么?

这其实是非常有意思的问题。

但是冯亭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或者说不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冯亭知道的是,自己今天一定要成功的劝说面前的韩王然,让这位堪称老奸巨猾的韩国国君出兵帮助赵国。

这位身材瘦削面目憔悴的赵国华阳君之所以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尽什么对赵丹的君臣之义,更不是为了挽回自己的名声。

他只是为了他的父老乡亲,为了养育他长大的那一方长平水土罢了。

所以当冯亭今天站在这座已经来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大殿上,站在这位曾经令自己惶恐不已的君王面前,心中却全无丝毫之前来此的那种朝不保夕的畏惧。

当一个人有了能够让自己为之付出生命的目标之时,这个人就真的是无所畏惧了。

冯亭直起了竹竿一般的腰,挺起了胸膛,双目直视面前的韩王然,毫无畏惧的继续开口了。

“臣今日所来,非为臣之命也,实为救大王之命也!”

冯亭的话掷地有声,话语之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肯定意味。

韩王然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轻蔑无比的笑容。

但这笑容只不过在韩王然的脸上出现了不到短短三秒钟,随后便是雷霆震怒,舌绽春雷。

“冯亭,尔何敢于寡人面前如此胡言乱语,真当寡人不敢杀尔不成!”

韩王然的双目之中射出慑人的精光,久居王位所带来的威严在这一刻全数爆发,森然无情的声音在大殿之中不停的回荡,震得冯亭的耳膜嗡嗡作响。

这一幕,冯亭其实并不陌生。

在之前身为韩国臣子的时候,冯亭曾经有好几次见过韩王然如此发怒。

富于心计的韩王然并不会轻易发怒,但只要他一发怒,那便一定会是让人恐惧无比的雷霆怒火。

秦王稷曾谓唐雎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虽然韩王然并不是天子,但在这座宫殿之中,韩王然确实能够掌握每一个人的生死,是无可争议的君王。

每当这位君王盛怒之时,在场的所有韩国臣子都会被吓得匍匐在地,不敢直面这位大王的怒火。

曾几何时,冯亭也是匍匐在地那些韩国臣子之中的一员。

但现在不是了。

面对着韩王然的怒火,冯亭细长的脸庞上那张薄薄的嘴唇突然微微一扯,露出了一个笑容。

笑容慢慢扩散,然后变成了笑声。

笑声慢慢扩散,直至整个大殿之中都充满了冯亭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无处不在,在大殿之中不停回荡,震得韩王然的耳膜嗡嗡作响。

冯亭这一笑,笑的前俯后仰,笑得酣畅淋漓,更笑出了无数的讽刺、轻蔑和不屑。

这刺耳的笑声!

在这片听起来愉悦无比的笑声之中,韩王然的脸色却渐渐的沉了下去,就好像一块千斤巨石投入湖面般一沉到底。

风暴开始在韩王然的眉间汇聚,怒火在这位王者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令这位君王看上去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变身为一名择人而噬的凶恶猛兽。

别忘了,即便韩国再弱,那也仍旧是战国七雄之一,韩王然也仍旧是整个天下中最具权势的那群人中的一个,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够在韩王然的面前如此肆无忌惮的放肆嘲笑!

韩王然能忍吗?

韩王然当然不能忍!

既然不能忍,那便只有爆发。

将心中的怒火彻底的爆发出来,淹没这个该死的冯亭!

但就在韩王然即将爆发的前一刻,冯亭却突然止住了笑声。

这让韩王然的怒火瞬间失去了目标,有一种一拳打在了空处的虚幻感。

就在这种虚幻感笼罩着韩王然的时候,冯亭再一次开口了。

“大王可知,长平之战,赵国之败局,定矣!”

韩王然看了冯亭一眼,虽然竭力想要保持住铁面君王的威严,但还是情不自禁的在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长平已非我韩国之地,纵然赵国败于长平,又与寡人、与韩国何干?”

冯亭微微一笑,不急不忙的说道:“昔日秦攻魏河西之地,与赵、韩何干?故赵韩不救魏,秦得魏河西之地;后秦攻韩平阳、宜阳,与赵、魏何干?故赵魏不救韩,秦得韩两郡之地。夫韩赵魏者,三晋也。三晋本同出一源,当守望相助,却各有私心,以致竟不敌西戎蛮秦之军,此岂非贻笑于天下乎?“

冯亭这一番话说出来,登时便说得韩王然眼皮连跳,冷笑连连,但竟是没有出言反驳。

因为冯亭所说的,正是事实!

战国初年,魏文侯魏斯治下的魏国之所以能够天下无敌手,除了内有吴起、李悝等贤臣之外,更因为魏文侯知道团结赵韩两国,每逢大战必定是魏国大哥带着赵韩两个小弟出击。

要知道魏赵韩本就是从春秋第一高富帅晋国之中分离而来,当这三国联手,那就相当于一个全盛时期的晋国全力出击。

三晋合一,天下无敌!

而在魏文侯死后,三晋之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位带头大哥式的人物能够将三国团结起来,于是随着魏国的中衰,才有了西方的秦国步步崛起。

而在秦国向东蚕食的过程中,三晋之间不但没有团结对外,反而还经常相互拆台自乱阵脚,导致一再在秦国面前丢地失土,直至今日。

在秦国东进的过程中,最大的受害者除了楚国之外,便是魏国和韩国!作为韩国的君王,韩王然又怎可能对此不了然于胸?

但知道归知道,就算对于这些了然于胸,韩王然也不打算采取任何动作。

要知道现在的秦国也好,赵国也罢,双方所争抢的上党郡,那可是韩国原先的土地!

在大战爆发之前,韩国本来就只有差不多相当于两个郡的土地,丢掉了上党郡就等于是丢掉了韩国整整一半的领土,一半啊!

所以在韩王然看来,要寡人率韩国助秦?不可能的。

援赵?也不存在。

对于韩王然来说,当然是巴不得这两个国家打个你死我活,最好是两败俱伤,那才是真正遂了韩王然的意呢。

韩国现在的处境,说起来就有点像是后世日俄战争时候的清朝。

在1904-1905年的日俄战争,清朝就扮演了一个非常尴尬的角色。明明对战双方是日本和俄罗斯,但是主战场却是在清朝东北境内,而日本和沙俄争夺的也正是东北的控制权。

日俄战争中的清朝政府有多尴尬,这位长平之战中的韩王然就有多尴尬。

没错,虽然说现在长平乃至整个上党郡都已经不是韩国人的土地了,但是谁不知道这上党郡就是韩王然亲自下令放弃的?

可以这么说,在这件事情过后,韩王然在韩国民众心目中形象基本上已经崩坏了,名声已经臭了。

虽然说之前韩国也不是没有丢过土地,甚至两座曾经作为韩国都城的宜阳和平阳都被秦国夺走了,但是像韩王然这样一下子把一半国土都丢掉的,那还真就是韩国立国以来的头一遭。

如果不是凭借着从申不害之后一路流传下来的权术之道牢牢的掌控着权力的话,那韩王然说不定早就被推翻了。

人嘛,总是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习惯性的甩锅到其他人的身上,韩王然也不例外。

在韩王然看来,之所以事情搞到这个地步,全特么赖秦国和赵国!

秦国不用说了,如果不是秦国人贪得无厌攻击韩国,韩国又怎么会丢掉上党郡?所以在韩王然的心里,这秦国的锅是最大的!

但除此之外,韩王然对于赵国也很不爽。

五年前秦国开始攻击韩国的时候,韩国像赵国求援,赵国愣是说什么“新君初立不宜出兵”的鬼话,就是眼睁睁的看着韩国被秦国人按在地上暴打了五年。

当时在听到赵国的回复之后,韩王然当场就掀了桌子,大发雷霆。

特么的,当年晋文公姬重耳刚死,他的儿子晋襄公姬驩直接穿着寿衣就上了战场,一战干爆了秦国,把秦国压在崤山以西几百年不能翻身。

你赵丹好歹也有赵惠文王这样的老爹,赵国又是唯一一个能够和秦国抗衡,甚至取得过阏与之战这种大胜的国家,居然这就怂了?

你说你赵国怂就算了,那寡人率领韩国上下苦战五年,实在是顶不住了,只能放弃上党郡了,这时候你赵国倒好,直接跳出来摘桃子了。

???

合着有地拿你赵国就不怂了是吧?

在这件事情上,秦国和赵国给韩王然的体验虽然不尽相同,但是韩王然都可以给两个国家各自打一个一星差评。

韩王然越想越气,看向冯亭的目光也是越发的不善。

就这样你冯亭还想要让寡人出兵,你怕不是活在梦里吧。

第九十二章 韩王然的决定

韩王然突然又有点想杀掉冯亭了。

别看现在殿上只有韩王然和冯亭两个,但只要韩王然一声令下,分分钟就能有一堆刀斧手跳出来把冯亭剁了喂狗。

虽然说起来冯亭也为韩国立过功,但是在韩王然这种擅于帝王心术的君王眼中,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念在你如何如何寡人便饶你一命”的想法。

历史早就已经告诉过我们,越是擅长帝王心术的人,杀起人来就越狠、越猛!

秦王稷,杀了舅舅和亲兄弟,逼死了亲妈。

秦始皇赵政,搞死了亚父吕不韦,杀了亲弟弟长安君,也逼死了亲妈。

汉武帝刘彻,搞死一堆叔伯兄弟,巫蛊之祸杀了亲儿子刘据。

唐太宗李世民,玄武门事变杀了亲兄弟李建成和李元吉,逼得老爹李渊郁郁而终。

虽然说论起雄才大略文治武功,韩王然比起上面这几位怕是差了几百条街,但是在玩弄帝王心术这一门上,韩王然倒是和上述之人相差无几。

像韩王然这种人,那是连血肉至亲都说杀就杀的,冯亭这一个曾经的臣子,算个屁!

这已经是韩王然第二次动杀心了。

倒不是因为韩王然沉不住气,事实上像韩王然这样的老阴逼,那是最能沉得住气的。

之所以接连动了杀心,只是因为——

冯亭这人吧,也太没有眼力见,太不会说话了!

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把这个问题拿去问十个男人,会有十二个人告诉你:“男人最重要的就是面子!”

架可以打,刀可以拔,人可以杀,但面子是万万不能丢的。

士可杀,不可辱嘛。

而冯亭今天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那就是特地来揭韩王然的短,来削韩王然面子的。

而且还不止一次,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那种,啪啪啪连续不停的打脸。

就算是街边贩夫屠狗之流,你这么打脸人家都要拿刀和你搞生死,何况是贵为战国七雄中韩国君王的韩王然?

韩王然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竭力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显得不那么愤怒。

“冯亭,寡人与尔半刻钟时间,若半刻钟时间尔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那便不必生离此处了。”

即便已经竭力的控制,但是浓浓的怒气和杀气还是不可避免的从韩王然的神态语气之中露出来。

由此可见,韩王然对于这权术之道的自制,其实还是没有学到家啊。

冯亭听了韩王然这番话,心中非但没有任何惊惧,反而再度挺直了腰杆。

在早有准备的冯亭看来,说服韩王然这样的老阴逼,哪需要一刻钟?只需要一番话就足够了。

只见冯亭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大王可知,这赵国败北之日,便是韩国灭亡之时?”

韩王然闻言脸色一动,脸上似乎怒容再起,但很快这丝怒容就被韩王然压制了下去,化作一声冷哼:“胡言乱语!”

冯亭微微一笑,继续道:“若赵败于长平,则天下再无可阻秦东向者,届时秦国百万大军东出,大王之韩国便是首当其冲。臣敢问大王,若是时,大王又以何能阻韩国覆灭于秦人之手?”

冯亭的这番话说的又快又急,犹如连珠炮一般瞬间说完,也似那无数巨石砸落湖面,在韩王然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是啊,赵国固然和秦国一般可恨,但是一旦赵国败北,谁又能够继续阻挡秦国东进呢?

只要随便找来一张如今的地图,那么任何一个不是瞎子的人都能够看得出来,秦国在夺取了上党之后,继续执行“远交近攻”的计划朝着东方扩张的话,最容易想到的就是两个目标。

这两个目标一个是坐困愁城的周天子,另外一个目标就是韩国。

鉴于周天子现在那只有巴掌大、说灭就灭的地盘,秦国的下一个目标,其实就是韩国。

可以说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但也正是因为这道理如此的简单,所以韩王然才根本无从反驳。

一想到这里,韩王然的身子突然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

他在害怕。

没有任何一名国君想要成为亡国之君,韩王然当然也不例外。

其实韩王然一点都不傻,其实韩王然早就已经想到过类似的可能,但是一直以来韩王然都选择了逃避,选择了不去思考这种让人想想都无比恐惧的可能性。

但是偏偏今天的冯亭却直接揭穿了这一切,直接将韩王然所不愿意面对的这一切,血淋淋、赤裸裸的摆在了韩王然的面前!

韩王然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但是这一次占据着他内心的已经不再是愤怒,而是变成了——恐惧。

他在恐惧什么?当然就是在恐惧那个身死国灭的未来。

“砰!”韩王然的手突然重重的砸在了面前的桌案上,这位素来以老谋深算、城府似海而著称的国君突然失态无比、声嘶力竭的叫喊了起来。

“来人,来人!将此逆贼给寡人拿下,拖出去,斩首弃市!”

几名如狼似虎的韩国宫廷侍卫瞬间出现,二话不说拖着冯亭就往外走。

冯亭对此并没有任何的反抗,而是听凭侍卫们将自己拖走,然后又一次仰天大笑起来。

“叹韩国历代先君两百年之基业,今一朝而亡之,悲哉,惜哉!”

冯亭的笑声和话语,就好像一把把看不见摸不着的尖刀一般狠狠的刺入了韩王然的心中,让这位韩国的国君身体不由自主的再一次颤抖起来。

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没有任何人能够知道,除了韩王然自己。

韩王然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头,死死的盯着正被侍卫们架着一步步从自己视线中远去的冯亭,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脸上无数种神情不停的变换着、纠缠着、冲突着。

就在冯亭马上要被拖出大殿的那一刻,韩王然终于开口了。

“慢着!”

侍卫们停住了脚步,等待着韩王然的命令。

韩王然并没有接着马上开口。

但冯亭的脸上却已经露出了一丝笑容。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之后,韩王然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将冯亭带回来……传寡人令,命将军靳黈速速入宫!”

一个时辰后,已经是韩国上将军的靳黈匆匆入宫。

韩王然、靳黈和冯亭到底在宫殿之中说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

一个时辰之后,靳黈和冯亭辞别韩王,并肩走出宫殿。

在宫殿外的马车旁,靳黈站住了脚步,目光炯炯的看着冯亭:“华阳君,汝亦是爱国之士,若大事可成,汝可愿归韩国否?若汝愿归,吾必在大王面前保举,对汝委以重任。”

这名上将军靳黈方脸浓眉,看上去颇为忠厚,说话的语气也是极为诚恳。

如果说现在的韩国还有那么几名忠君爱国之士的话,这名极受上党军民爱戴的前上党郡守靳黈绝对是其中之一。

也正是因为对韩国的热爱,所以靳黈才希望将冯亭重新招揽回韩国来。

冯亭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洒然一笑,坐上了马车,丢下了一句话。

“待事成之日,吾再与将军论及此事吧。”

看着缓缓驶离的马车,靳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也上车离去了。

翌日,一道来自韩王然的新命令晓谕全军。

命上将军靳黈为韩军主帅,率五万韩军赴野王城和秦军集合组成联军,并受秦军副帅司马梗节制。

在平静了半年时间后,韩国这个眼下战国七雄之中唯一一个没有卷入战争的国家,终于也开始准备参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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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秦军的总攻?(求订阅)

公元前260年10月10日,长平。

武安君白起浑身带甲,头着黑冠,面色严肃,昂然立于战车之上,身后的黑色大旗迎风招展,猎猎飘扬。

在这位不世战神的身边,数十个秦军方阵一字沿着丹河排开十余里,一眼望去似一片无尽的黑色汪洋,真可谓精兵如雨,猛将如云。

在丹河的对岸,一道绵长如长城般横贯整个丹河北岸的垒壁高高矗立,垒壁之后亦是无数赵军旗帜飘扬。

前阵子秦军发动的那场短暂攻势中被投石机毁坏的垒壁早已经被赵军所修复,大粮山上赵国大将军廉颇的帅旗无比醒目,泫氏城中赵国副帅乐乘更是等待多时。

在前几天的那场对于如今的双方来说只能算是“小规模”的试探性进攻之后,无论是秦军也好赵军也罢,上至主帅下至士卒,所有人都知道持续了将近半年的和平时光已经结束了,真正的大决战即将到来。

而在这场大战之后还能够继续占据这片土地的人,就是真正的赢家!

这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超级大赌局,无论是秦国还是赵国,几乎都已经将所有的手段都给发挥到了极致,把所有的筹码都给摆上了赌桌。

现在,就是赌局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时刻了。

双方的底牌将会一一掀开,等到所有人的底牌都全部出完之后,便是真正决定胜负之时!

而在这一片最为整座大陆所关注的长平战场上,秦国赫赫有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武安君白起,决定为率先为秦国打出这一张宣告着赌局正式进入最后时刻的王牌!

这是一个晴朗的秋日,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光狼城之外的武安君白起,看着远方大粮山之上的那座赵军帅帐面前飘扬着的帅旗,语气平静却又坚定的发下了一道命令。

“全军出击。”

在白起的身边,是整整一百辆马拉战车,每一辆战车之上都摆放着一面齐人高的大鼓,整整两百名秦军赤膊力士站在大鼓之旁,在得到了命令之中奋力的挥动着手中的鼓槌,重重的朝着巨大的鼓面砸了过去。

“咚,咚咚,咚咚咚!”

激昂的鼓声轰然作响,在每一名秦军士兵的耳边不停回荡着。

这是出击的命令!

在鼓声想起的下一刻,原本一直肃然不动的这些黑色方阵,终于动了。

成千上万名秦军士兵手持武器,如一道道黑色的潮水般自光狼城之前的秦垒壁后蜂拥而出,朝着北面的丹河而去。

无数张或年轻或苍老,或稚嫩或坚毅的脸庞汇集在一起,犹如一道黑色的滔天巨浪,直扑赵军垒壁。

在这片巨浪之中,你还能够听到无数的浪花呼啸之声,这是这些秦军士兵们在齐声颂唱着属于老秦人的歌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无数张嘴巴同时开合,齐声高唱,汇聚起来的声浪犹如海啸山崩,竟压过了那无处不在的击鼓之声,响彻整个天地,似要令这天地也为之变色,令这山河也为之倾覆!

这便是自商鞅变法以来名震天下的大秦铁军,这便是秦国积四世之君王,百年励精图治所积攒出来的当世第一强军!

在这慷慨激昂的歌声之中,整整九个秦军方阵开始从左中右三个不同的地段强渡丹河,朝着丹河北河的赵垒壁发动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强攻!

如此撼天动地的声势,丹河对岸的赵军当然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

在大粮山颠的赵军帅帐之中,同样是浑身着甲的赵军主帅、赵国上将军廉颇在一群赵国将军和亲卫的簇拥下,静静的注视着面前的这一切。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廉颇那虽然已经苍老却仍然气概十足的脸庞突然微微一动,在嘴角扯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容。

“战便战之,唱个甚歌···”

老将军顿了一顿,狠狠的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将刚才没有说完的那句话补充完整。

“···有个鸟用!”

廉颇并没有下山,因为对于廉颇来说,大粮山这座长平战场的最高点才是最佳的指挥所,只要站在这里,整个长平一线秦军所有的调动都会统统暴露在廉颇的眼皮子底下,根本无所遁形!

在这漫天的鼓声和歌声中,廉颇唤来了一名传令官。

“且去泫氏城中传本将军之令,秦军主力已出,命乐乘全力应敌!”

就在廉颇的眼皮子底下,赵垒壁防线的背后,同样也已经集结了数以万计的赵国大军。

这是一个战乱频仍的年代,几乎每一名赵国的成年男子都曾经有过参军服役的经历,赵垒壁防线之后的许多赵军老兵更是经历过多次战斗,打败过齐国、燕国、魏国乃至秦国。

但这一次,他们所要面对的乃是史上最强的秦军,而这支秦军的主帅,更是从无败绩的武安君白起!

大战终于爆发了。

就在双方的阵地之上,无数投石机开始被推到阵前,在成百上千名力士的帮助上弦,入筐,然后一块块上百斤重的巨石在响亮无比的呼啸声中腾空而起,朝着目标而去。

数以百计的巨石落入正在渡河的秦军方阵之中,直接在秦军原本整齐无比的方阵中砸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补丁”,几乎每一块巨石下来都会有至少两位数的秦军或死或伤。

而秦军这边的投石机也没有闲着,一块块巨石疯狂的砸在赵军的垒壁上,连续的轰隆巨响声中许多处赵军的垒壁都开始出现了崩塌的现象,同样也夺走了不少赵军的性命。

等到秦军方阵度过了丹河之后,长弓和强弩开始取代了投石机,成为了战场上新的主角。

在赵垒壁之后,几十名赵军百将高声呼喊着让自家的弓弩手调整方位,然后声嘶力竭的吼道:“射!”

“嗖嗖嗖!”

无数箭矢自赵军的垒壁之后腾空而起,犹如一片片飞蝗般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美妙的抛物线,整齐无比的落入了秦军的一个个方阵之中。

“噗噗噗!”箭矢落地,随后便是无数的中箭之声以及惨叫声。

待到惨叫声过去之后,这片被箭矢覆盖的土地上到处是插在地上那密密麻麻的箭矢,中间是数以百计的秦军士兵尸体,更有不少秦军士兵直接被射中了眼珠等要害部位,贯脑而亡!

天下七雄,唯秦军以轻便故不穿头盔,这让他们在面对赵军远程火力的时候,付出了比其他国家都要更为惨烈的代价。

在赵军凶猛的远程火力攻击下,第一波秦军甚至都还没有靠近到赵垒壁五十步以内,就已经付出了数以千计的伤亡。

但秦军也并不是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了,虽然说秦军的弓弩对于躲在垒壁之后的赵军造成的威胁相对小一些,但是秦军的投石机同样也在这段时间内疯狂的轰击着赵军的阵地。

在一番你来我往的远程攻击之后,第一名挥舞着兵刃的秦军士兵终于冲到了赵垒壁之下。

真正刺刀见红的战斗,开始了!

第九十四章 廉颇的野望(二更求订阅)

赵垒壁之前,杀声震天,双方的箭矢你来我往,刀剑挥来舞去,每一秒钟都有数以百计的生命消亡,鲜血染红了整片大地,战况极其惨烈。

秦军就好像一望无际的黑色浪潮,呼啸着自丹河南岸而来,想要彻底的淹没赵军的北岸阵地。

而赵军的赵垒壁防线则犹如海岸边傲然而立的磐石,任你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

赵军主帅廉颇屹立在大粮山之巅,一双略长的白眉在秋风中飘扬,双目之中精光四射,镇定自若的看着山下赵垒壁防线的战局。

对于这道已经整整经营了半年之久的防线,廉颇的心中是非常有信心的。

在廉颇看来,秦军这个程度的进攻虽然看上去相当凶猛,但应该还是撼动不了赵军长平防线的。

廉颇居然很能守?如果把这话告诉这个时代的其他人,那么这些家伙基本上是要笑场的。

在长平之战前,廉颇一直都是以勇猛著称于世的,廉颇的攻击力之强,从齐国被廉颇攻下的七十多座城就可见一斑。

这也很正常,毕竟一个“以勇气闻名诸侯”的将军,又怎么可能不擅长进攻呢?

可世人都道廉颇善攻不善守,谁又知道在这位傲气十足的老将心中,其实一直想要向天下人证明一点,那就是吾廉颇乃是全才,不但能攻,更善守!

长平,就是廉颇这么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老实说,在廉颇的心中,当然是希望能够正面击败秦军的。

在这个世界上,又有哪一位武将能够抵挡住“正面击败武安君”的诱惑呢?

如果真的能够做到的话,那可是一份不世之功啊。

只要有了这份功劳,那么廉颇绝对就能够得到封君之位!

为人臣子,最希望的是什么?那当然就是位列封君,得一封地为食邑,不但光宗耀祖,而且还能够遗泽后代。

封君,就是天下诸国每一位臣子心中的终极目标!

但封君又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纵观天下这数十年来,大部分新晋的封君基本上都是国君的亲兄弟或者亲儿子,凭借着王族血脉而封君,比如说赵国相邦平原君赵胜,又比如说秦国太子安国君赵柱。

这也是想要获得封君最简单和直接的道路——投胎。

但如果投胎技术不好,没投对肚子该怎么办呢?其实除了投胎之外,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

这另外一条路,便是为国家立下大功,因功而封君!

这一条路,比起前一条路来说那可就要难上太多了,只有少之又少的人能够做到,甚至可以说是万里挑一,差不多和登天一个难度了。

但即便如此,在这条路上成功的人也不是没有。

最有名的两个成功者,莫过于秦国武安君白起以及赵国马服君赵奢。

白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手底无数东方六国士兵冤魂,在攻破楚国郢都和鄢都后得秦王稷封为武安君。

赵奢,阏与之战中力挽狂澜,一战全歼不可一世的十万秦军,杀秦军主将胡阳,挫败了秦国削弱赵国的图谋,被赵惠文王封为马服君。

由此可见,想要得封君之位,最佳方式莫过于战功。

廉颇的老搭档蔺相如就是因为干了大半辈子的外交和内政,军事上的贡献几乎没有,所以蔺相如虽然极得两代赵国君王信重,却至死都不得封君。

而廉颇呢?过去几十年来,除了马服君赵奢突然崛起的那一段时间之外,其他时间里廉颇一直是赵国军方的头号人物。

但即便如此,廉颇仍然是一直不得封君,主要是廉颇确实缺少一次能够一锤定音,让所有人觉得无可争议的战功。

眼看自己年岁渐长,廉颇心中的急迫可想而之。

其实廉颇并不是没有机会,在九年前的阏与之战中,当时的赵惠文王第一时间想到的统兵大帅就是廉颇。

然而廉颇放弃了,当时的廉颇认为秦军不可胜,劝赵惠文王不可出战。

然后赵惠文王又找了乐乘,乐乘的意见和廉颇相同。

但赵惠文王没有放弃,他又找到了赵奢,赵奢力主出战,和秦军拼个死活。

后来的故事全天下都知道了,赵奢一战封君并成为赵国军方头号人物,反对出战的廉颇和乐乘沦为了赵奢登顶的垫脚石。

这件事带给廉颇的教训可以说是非常深刻的。

于是廉颇吸取了教训,在随后的几邑之战中击溃了一支秦军偏师。

但那远远不够,至少对于封君之位来说,远远不够。

从那以后,廉颇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机会的到来。

九年过去了,这个机会终于被他等到了。

眼下的长平,就是廉颇的最佳机会!

这一次,已经为国征战了数十年的老将廉颇,绝不会让机会再一次的从自己的手中溜走。

错过了这一次的话,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所以这一次廉颇在心中下定决心,一定要打败这该死的秦军,无论统帅这支秦军的是王龁,还是白起。

为了那触手可及的封君之位!

在和邯郸的多封书信来回之中,廉颇早就已经明白了自家大王赵丹的意思。

坚守就是胜利。

只要守住,胜利必将属于赵国。

只要胜利,廉颇便能够凭借着这一番大功,获得梦寐以求的封君之位,不但荣耀加身,更能泽被后世子孙!

突然传来的一阵激烈无比的喊杀声和兵刃相交之声将廉颇从出神状态拉了回来,这位赵国的大将军先是楞了一下,随后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了战场。

廉颇的目光刚刚看到那处声音传来的战场,眼神就是微微一凝。

一支人数大约在一百左右的秦国小队沿着被投石机砸出来的一个缺口冲入了赵垒壁之上,和垒壁后的赵军激烈的交战着。

为首的是几名身披轻甲,手持青铜长剑,头上还带着特制皮盔的秦军士兵。

这些士兵个个身材精壮,行动间如猿猴般敏捷,出招时如雷电般迅猛,几乎是一剑一条性命,一步一个人头。

这几名皮盔秦军士兵就犹如一柄柄锋利无比的手术刀,无比犀利的切开了赵军原本整齐的防线,仅仅不过几分钟时间就杀死了数十名赵军,让赵军的这一处阵地开始变得摇摇欲坠了起来。

廉颇的脸色沉了下来:“秦锐士?”

第九十五章 秦锐士(三更求订阅)

秦国的军人,从来都是不戴头盔的,上至武安君白起,下至普通士兵皆是如此。

只有一种人例外,那便是大名鼎鼎的秦国锐士。

这是一支非常特殊的部队,不仅仅是在秦国特殊,即便放眼天下,秦锐士也都是一支极其特殊、甚至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部队。

在整个战国时代一共有四支公认的王牌部队,他们分别来自四个不同的国家,也就是魏、齐、赵、秦四强国。

依照活跃的年份来对这四大王牌部队做一个排行的话,那便是魏武卒,齐技击,赵边骑,以及——秦锐士!

正所谓:三万武卒定河西,十万技击齐为王。五千边骑平中山,六百锐士过蜀关!

四大王牌部队之中,魏武卒是纯步兵,齐技击是车骑兵,赵边骑是轻骑兵,而秦锐士最为特殊,可以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这个词语就是——兵王!

特种兵之王!

这支部队,便是由秦国赫赫有名的老将军司马错亲手训练出来的,以二十万秦国新军不过得一千六百名精锐,以其锐不可当而名为“锐士”。

而这一千六百名锐士,一个个都经历过无比残酷而严苛的训练之后方才能够脱颖而出,他们一个个武艺精湛骑术高强射术高超,可以说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每到战时出动必定是大开杀戒,让敌军望风披靡。

当年秦国大将司马错,就是凭借着六百名秦锐士作为先锋箭头,在葭萌关之战中大破十万蜀军,乘势一鼓作气平定巴蜀之地,将四川盆地纳入秦国疆域之中。

秦锐士也正是凭借着这一战而声名鹊起,从此闻名天下。

《荀子·议兵篇》曾言:“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

这句话就足够说明秦锐士的强大了。

我,秦锐士,单挑无敌!

论单挑,什么后世吹上天的所谓陷阵死士,那真的是给锐士们提鞋都不配。

陷阵死士是什么东西?那只不过是一群为了求生而不得不拼命的死刑犯罢了,只会凭借悍勇盲目前冲,往往一战打下来十不存一。

而秦锐士,才是真正的杀人机器,冷血收割者!

论战绩,秦锐士更是威名赫赫。

伊阙之战中,俘虏了魏军主帅公孙喜,让局势开始倒向秦军的是秦锐士。

华阳之战中,第一处突破赵魏联军防线,引发了赵魏联军大溃逃的是秦锐士。

持续了整整一年、无比艰苦而血腥的野王攻城战中,第一个登上野王城头并牢牢开拓出一片城头阵地,为攻克野王立下首功的还是秦锐士。

······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自从秦锐士成立的那一天起,几乎每一场大战都能够见到这支王牌部队出没的身影。

当司马错死后,白起将秦锐士的规模缩减为一千,但秦锐士并没有因此而衰落,相反这支部队的受重视程度更胜以往,入选的条件更加的严苛,所享受的待遇也更加的优厚,战斗力自然更是有增无减。

而今天,这支大名鼎鼎的部队,出现在了秦赵长平之战的战场上。

这还是在白起出任秦军主帅以来,第一次派出秦锐士这支部队。

事实上也不只是这一处阵地,事实上在赵垒壁的许多地方,长达数十里的正面战场上的许多角落都出现了秦锐士的身影。

粗略估计这些秦锐士的数量至少在两百以上,他们并没有集合在一起,而是分散到了各个秦军部队之中充当箭头之用。

不得不说,这个办法似乎比起将秦锐士集结起来冲锋要更加的有效。

两百人的部队,在这个参战双方人数高达百万,实际战斗人数也超过四十万的战场上其实发挥不出太多的作用。

但如果把他们分散开来的话,那么就能够极大的强化秦军各个部队的战斗力,毕竟每一位秦锐士,那都是能够至少以一当十的存在呢!

看着在赵军阵地之中纵横来去如入无人之境的这些秦锐士,眉头大皱的廉颇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

这一次,白起是玩真的了!

要知道像秦锐士这样堪称杀手锏的部队,廉颇当然不可能不去了解它。

这支秦国人的王牌部队,那可不是什么样的战斗之中都会出现的。

只有在真正的大战、恶战到来之时,你才能够在最前线看到这支王牌部队的身影。

这可是白起手上最得力的一支王牌,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候才会打出来!

所以这支部队一旦开始出现,那么就一定表示秦国人要开始玩命了!

廉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招来了一名传令官:“传吾令,命韩王山守军集合,准备增援垒壁防线!”

对于秦锐士的出现,廉颇并不算是太过担心。

像秦锐士这样的部队,越是小规模作战他的作用就越是明显,而到了这种双方参战兵力数以十万计的大战之时,作用反而是不那么明显了。

虽然秦国锐士单挑极猛,但赵军毕竟也不是盖的。而且赵军又是防御一方,拥有着地利优势。

大不了就拿命去填,反正他秦锐士再猛,用个二三十条人命去填,就不信填不下去!

真正让廉颇忧心的,其实是在这些秦锐士出现之后,赵军防线被撕扯出缺口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这就是为何廉颇要从韩王山调集援兵的原因了。

一旦赵垒壁这张大网被这些秦锐士们捅得破破烂烂的,到时候想要把它修补回来可就很难了,必须要防患于未然。

敌人在哪里出现,我们就在那里把敌人打回去!

廉颇一声令下,无数赵军士兵自韩王山之上蜂拥而下,开始大举增援赵垒壁防线。

双方总数加起来超过十五万的庞大部队,围绕着这道垒壁防线展开了无比激烈的厮杀。

残肢断臂在刀光剑影中四处飞舞,如喷泉一般随意挥洒的鲜血让浓重的血腥味无处不在,无数秦军士兵就如同一波波黑色的巨浪重重的拍在面前这块名为赵垒壁的礁石之上,激荡出无数血色的浪花。

这是战场,更是人间地狱!

这一战,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当残阳如血,秦军开始鸣金撤退之时,整个丹河的北岸上横七竖八的倒着成千上万的尸体,其中身体完整的不超过一半。

甚至连丹河的水,都因为这无比惨烈的一战而染成了鲜红的血色。

看着缓缓退去的秦军,已经整整在大粮山上站了一天,也发号施令了一天的廉颇哼了一声,两道白色的剑眉微微立起,眉宇之间微微带着几分忧虑。

这位赵国的大将军清楚的知道,这场惨烈无比、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战斗,并不会很快结束。

这才是第一天而已呢!

第九十六章 夜袭(四更求订阅)

公元前260年10月13日,夜,子时三刻。

这已经是长平方向秦军发动大规模进攻的第三天了。

在这三天之中,秦国大军发动了规模极其浩大的攻势,朝着赵垒壁防线进行了一波又一波犹如潮水一般的攻击。

有好几次秦军几乎已经击破了赵军的防线,但是赵军在廉颇的指挥下却总是能够在最关键的时候发动反击,将马上就要得手的秦军给打回去。

依照之前王龁还是秦军主将时候的经验来看的话,在三天的久攻不下之后秦军就应该暂时休兵了。

但是那位闻名天下的武安君却似乎根本没有这样的意思,反倒攻势一浪高过一浪,让赵军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当然了,承受压力的并不只有赵军,单单是在这三天之中,处于进攻方的秦军已经付出了超过一万人阵亡的代价,但是那位武安君好像对此完全无动于衷,秦军的攻势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如果说赵军好像一根柔韧无比的弓弦,那么秦军在这连续几天的战斗中,已经开始渐渐的要将赵军这根弦绷紧到了极致。

接下来,要么就是弓弦直接绷断,要么就是一次绝地反弹了。

······

大粮山,赵军帅帐。

几乎是在听到第一声喊杀声的瞬间,赵军主帅廉颇就从坚硬的行军塌上跳了起来,下意识的握住了就在床头的宝剑。

“何事?”老将军大声的朝着帅帐之外问道。

过了好几秒钟之后,帅帐之外传来了一声回话:“大将军,敌袭!”

“敌袭?”廉颇心中一惊,大步走出了帅帐之外。

当走出帅帐外的那一刻,廉颇整个人都惊住了。

此刻已经是深夜时分,但是廉颇的面前却是火光冲天,无处不在的火把自丹河的北岸亮起,无数的星星点点在大地上汇成一条绵延不断的巨龙,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为之心惊不已。

廉颇瞪大了眼睛,脸上先是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但是这种惊讶的神情很快就被熊熊的战意所取代了。

“白起……尔果然按捺不住也。”

到了现在这种时候,除非是瞎子,否则的话任何人都能够看得出来,秦军已经开始发动夜袭了!

老实说,对于白起要发动夜袭这件事情,廉颇的心中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有一句话说得好,最了解你的永远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

对于白起这个敌人,廉颇是下过一番功夫去研究的。

在廉颇看来,白起所最擅长的那就是出奇制胜。

在白起的成名战伊阙之战中,白起率领的十五万秦军就是趁着大雾发动了攻击,先是以小部分部队虚张声势吸引韩军的注意力,然后全力猛攻韩军侧翼的魏军,快速击溃魏军之后从侧翼包抄韩军,顺势将韩军打得大败,最终奠定胜局。

华阳之战中,白起率领秦国大军昼夜不停完成了一次千里奔袭,让完全猝不及防的赵魏联军吃到了一场超级大败仗。

而在伐楚破鄢郢之战中,白起孤军深入楚境,水淹鄢都数十万楚国军民,逼得吓得楚襄王熊横弃城而逃,郢都不战而陷。

总而言之,白起这个家伙脑海之中似乎有千般计谋,正如《孙子兵法》所言那般乃是“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绝如江河。”你根本就猜不出这位武安君下一步到底会如何出招!

这对于廉颇来说显然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廉颇突然发现,白起的套路太多了,猜不透啊。

于是在一番苦心思考之后,廉颇做出了自认为最稳妥的决定。

本将军不猜了。

反正无论如何,白起都是要来攻击的,既然如此,那么本将军只需要稳守防线,就足够了。

只要本将军把防线经营得滴水不漏,那么白起纵有千般计谋又如何?有能耐就飞过去呀!

这就叫做“以不变应万变”。

不得不说,至少在过去的三天之中,廉颇的这种策略完成获得了成功。

虽然秦军在长达数十里的战线上发动了大大小小上百次攻势,甚至还动用了像秦锐士这样的王牌部队,但是赵军在廉颇的居中调度下可以说是近乎完美的阻挡住了秦军的攻势,愣是没有让秦国人能够越雷池半步。

这甚至还让老将军在心中产生了一丝小小的自得之意。

武安君白起,不过如此!

但即便如此,廉颇也没有放松警惕,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心中很清楚,不到彻底获胜的那一天,就不能够盲目的乐观。

也正是因此,廉颇连日来一直朝着各部队下达命令——谨防秦军夜袭!

果然,在战斗开始的第三天晚上,秦国人的夜袭来了。

所以当廉颇看着丹河南岸突然涌出来的无数火光之时,他的心中也没有任何的害怕或者惊慌,反而涌起了无穷战意。

毫无疑问,这一次突然的夜袭,绝对是白起图穷匕见的时刻了。

既如此,就让本将军见识见识尔白起的本事!

虽然此刻丹河的南岸杀声震天,但是廉颇却并没有着急做出判断,而是冷静无比的注视着面前这无处不在的火光,想要找出白起真正的进攻方向。

要知道像这样的夜袭,通常来说讲究的就是一个突然性。

毕竟从单纯的攻方角度来说,由于夜间的视线不佳,举着火把又容易成为守方弓箭手的活靶子,所以必须要一击得手,否则的话等到守方反应过来,那基本就是徒劳无功了。

此时此刻,就在廉颇的注视之中,五支由上百支火把所组成的火龙已经开始渡河,在大约十里宽的正面战场上对赵垒壁防线发起了攻击。

仅仅是瞄了一眼,廉颇就能够断定,这五支部队全部都是满编的秦军方阵,也就是所谓的“部”。

一部共有六千人,所以仅仅是这五支趁夜发动攻击的秦军,加起来就已经有至少三万人之多!

不到几分钟时间,这三万前锋军就已经顶着赵军的火力强渡丹河,朝着赵垒壁发动了进攻。

不仅如此,在更远的地方,同样也有许多条长龙游荡着,奔袭着。

事实上在长达数十里的整个丹河战场上,秦军都发起了全面的攻势。

一个又一个的传令兵来到了廉颇的面前,高声禀告战情。

“大将军,泫氏城遭遇秦军攻击,战况甚烈,守将求援!”

“大将军,韩王山遭遇秦军,攻势极猛,守将求援!”

“大将军,大粮山被秦国所攻,正与敌交战,敌军攻急,守将求援!”

一个又一个的情报传到了廉颇的耳中,让廉颇的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

老实说,这样的情况很不寻常。

作为一名熟读兵法的名将,廉颇自问如果和白起易地而处,那么自己一定是派出多支疑兵佯攻制造声势,以掩护真正的主攻部队发起突袭。

只要主攻部队能够撕开一个缺口,那么秦军主力就可以顺势跟进,以点破面,彻底击溃赵军防线。

但问题在于,白起的主攻方向,到底是哪里呢?

如果单单凭借眼前的情报判断的话,那么就会给人一种感觉,好像每一个方向都是秦军的主攻方向。

这根本不可能!

廉颇站在大粮山之上,缓缓的转头注视着这一片战场。

处处烽烟,火光冲天,喊杀声更是无处不在。

廉颇的脸色渐渐地冷了下来。

很显然,白起根本就不想让廉颇猜出来,到底哪里才是秦军的主攻方向。

廉颇的嘴角微微一动,发出了一声冷笑。

“白起,莫非尔真的以为,本将军就如此好骗不成!”

廉颇大手一挥,立刻发出了命令:“命全军将士就地抵抗,不得后退一步。违令者,斩!”

在发出了这条命令之后,廉颇立刻又发出了下一条命令。

“速给本将军去调查一番,究竟有何处已陷落,又有何处尚未遭遇秦军!”

廉颇的命令很快就被一条条的发了下去。并且很快就得到了回应。

“大将军,泫氏城仍未陷落。”

“大将军,韩王山亦在激战中。”

“大将军,长平关尚未回信!”

“大将军,大东仓河谷苦战中!”

就在这最后一名使者回报的时候,廉颇好像突然抓住了什么。

“大东仓河谷?”廉颇缓缓的咀嚼着这个名字,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

这个大东仓河谷并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地方,一旦这里被秦军占领,那么秦军就可以沿着大东仓河谷一路北上,直逼百里石长城东南侧的故关。

一旦故关被秦军夺取,那么大粮山、韩王山和泫氏城这一线的赵军主力的后路,就被截断一大半了!

一想到这里,廉颇就下意识的吸了一口冷气。

难道说秦军的真正攻击方向,便是这大东仓河谷?

第九十七章 白起的真正目标(五更求订阅)

廉颇有些犹豫。

老实说,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的明显了,只要能够判断出白起的主攻方向,那么廉颇就能够及时的挡下秦军的这一次攻击,挫败秦军的图谋。

要知道现在秦军之所以在多个方向上不惜伤亡的同时发动猛烈的攻势,显然目的就是为了疑惑赵军,让赵军分辨不出真正的主攻方向。

这种战法,正是和当年伊阙之战中白起击溃韩魏联军的战术如出一辙。

但正所谓有利就有弊,这样的战术同样也有弊端,那便是由于各处战线上的佯攻都是拼了命的真打,所以一旦被挡下这波攻势的话,伤亡的数量就会远超想象,绝对是一次重大损失。

所以廉颇的心中非常清楚,只要自己能够判断出秦国人的真正主攻方向,那么至少在今夜的这场大战之中,赵军就要压过秦军一筹了!

廉颇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

在这场战争之中,如果秦国大军想要突破赵军长平防线进入上党盆地,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长平关,另外一条是故关。

廉颇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就将长平关这条通道列入白起不可能进攻的目标。

在长平关的四周一共有五座山,分别是正西方的丹朱岭,西北方的仙公山,正北方的尧山以及东南方的羊头山和韩王山。

在这五座山之中,只有丹朱岭和仙公山位于秦军的控制之下,其余的三座山都处于赵军的控制。

而且丹朱岭和仙公山都曾经是赵军在长平初期设下的第一道防线的一部分,廉颇也曾经实地前往查探过,这个地方的地势极其险峻,全是狭窄无比仅供一人通行的羊肠小道,马匹战车等辎重完全无法通过,根本不具备大规模调动兵力的条件。

况且长平关上还有整整五千赵军士兵防守,围绕着长平关还有一整套警戒防御体制,廉颇很有信心即便是传说中的秦锐士出场,几百名秦锐士也根本不可能通过仙公山的小道从背后奇袭攻破长平关。

而秦军如果从正面进攻长平关的话,那么就必须从丹河南岸发动进攻、

如此一来秦国人就必须要面对丹河北岸赵垒壁的防御,凭借着大粮山和韩王山居高临下所带来的视野优势,赵军有足够的时间洞察秦军的调动部署并作出应对。

虽然说现在长平关并没有传来回应,不过长平关毕竟距离大粮山足足有二三十里的距离,所以一时间没有回应也是非常正常的,廉颇并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

既然不是长平关,那么当然就是故关了。

故关对于长平战场的赵军来说,无疑是极其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个后路。

因为故关就位于赵军三大据点韩王山、泫氏城和大粮山的正后方,只要故关陷落,那么整个前线赵军的后路就被断绝了。

一旦故关失陷,那么四十五万赵军就彻底成为瓮中之鳖,被完全围困在这片丹河北岸的广阔战场之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廉颇的脸庞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

白起的进攻方向,一定就是故关!

其实作出这个判断的,并不只是廉颇一人。

在来自邯郸的密信之中,赵国现任国君赵丹就曾经重点提醒过廉颇不要轻易出击,否则的话就有可能被白起以诈败将赵军主力诱离大粮山。

然后秦军就会奇袭泫氏城,夺取小东仓河谷,从而截断故关通道,彻底将赵军包围在韩王山一线。

赵丹之所以如此提醒,是因为历史上的长平之战,赵括就是这么败在白起手中的!

当然了,廉颇并不知道赵丹书信背后的这些隐情,此刻的他只是凭借着一位名将多年的经验和思考在作出判断。

想要进攻故关,那么首先要做到的是攻破赵垒壁防线,然后有两条路可走,分别是小东仓河谷和大东仓河谷。

这两条河谷,正好分布在此刻廉颇所在的大粮山南北两侧。

北侧的是小东仓河谷,小东仓河谷位于赵军三大据点泫氏城、韩王山和大粮山之间,是赵军的防御重点,赵军的大部分力量都部署在这三大据点之中,属于赵军整个正面防线之中防御力量最强,能够短时间能调集援兵数目最多的地方。

以正常人的思维来考虑的话,很显然白起是不可能选择这个最难啃的地方作为主攻方向的。

既然如此,那么就只有最后一种可能了。

大粮山南侧的大东仓河谷。

大东仓河谷虽然也靠近大粮山和泫氏城,但是这里毕竟是赵军的侧翼,守备力量显然就稍微要弱上一些。

在大粮山的正对面,也就是丹河南岸的秦军阵地上有一座比大粮山要稍矮一些的山,叫做牛山。

由于有着牛山遮挡视线,秦军完全可以悄悄的通过牛山背后的通道调兵遣将,一举突破大东仓河谷防线。

只要能够突破大东仓河谷,那么秦军就可以从沿着大粮山的道路,绕过关岭直取故关,同样能够断绝赵军的后路,实现包围赵军的大战略。

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廉颇是不太相信白起有这个魄力敢于一举包围四十五万赵军的。

但是在赵丹的严厉言辞之下,廉颇不得不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和应对计划。

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秦军包围赵军,还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廉颇和麾下的四十五万赵军想要突围,要么就是拼死夺回故关,要么就是在冒险从秦军控制的丹朱岭朝西边方向突围。

但这两条路都是九死一生啊!

当然了,现在赵军面临的情势还没有恶化到那个地步,这些都还只是廉颇个人心里的构想而已。

只要赵军稳守防线,那么这些无比恶劣的情况就都不会发生。

只要秦军突破不了赵垒壁防线,那么一切想要包围和消灭赵军的计划都统统都是浮云。

廉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

夜风微凉,丝丝缕缕的拂过老将军的脸庞,然而此时此刻廉颇的心中却是一团火热。

就在廉颇的眼底,数以万计的秦赵双方士兵正在激烈无比的厮杀着,呐喊着,火光冲天,杀声灌耳。

“大东仓河?白起,尔不会得逞的!”

第九十八章 内贼(六更求订阅)

公元前260年10月13日,夜。子时两刻。

长平关。

虽然此战被称为长平之战,但长平关其实并不位于战场的最中央,而是处于战场的西北方,和羊头山、故关以及关岭山一起构成了赵军的最后一道防线“百里石长城”,保卫着赵国大军的后路。

也正是因为长平关的位置极其重要,加上由于地形的原因又直接面对秦垒壁最北边的丹朱岭据点,所以虽然这里只不过是一道小小的关隘,但是赵国大将军廉颇还是在关隘之上常驻了整整五千将士。

五千人听起来不多,但由于长平关面前属于一个漏斗式逐渐收紧的峡谷地形,因此即便秦军大举来攻,能够摆在长平关正面来强攻的其实也不过就那么一两千人马。

考虑到守城方需要的守军数量往往只是攻城方的几分之一,所以五千人已经是绰绰有余,甚至可以说是多得有些过分了。

而且长平关距离赵军韩王山大营不过十余里,一旦战事爆发的话最多半个时辰便能够同时得到来自百里石长城一线友军以及韩王山赵军主力的支援,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所以虽然战斗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天的时间,长平关也经历了好几次秦军的攻击,但是秦军除了在关隘面前的平地上留下几百具尸体之外,其他一无所获。

这一切让长平关的最高指挥官赵国校尉中行盾心中既喜且忧。

中行盾今年已经四十有二,一张脸庞饱经风霜,整个人身材高大面容粗犷,是典型的燕赵男儿模样。

虽然已经是深夜时分,但是中行盾却并没有马上入睡,而是像往常一样来到关隘之上巡视。

粗大的火把在长平关的关墙上熊熊燃烧着,居高临下的火光将关墙下的地面照的亮亮堂堂的,甚至还可以看到几抹刺眼的暗色,那是这几天来战斗所留下的痕迹。

一想到这里,中行盾就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秦人,何不来也!”

虽然说长平关这三天来也经历了一些来自丹朱岭方向的攻势,但是那都是一些试探性的小规模攻势,每一次来进攻的秦国人不过一两千,根本就是无关痛痒。

秦国人对长平关的忽视,让中行盾非常不满。

没有秦国人把脑袋送上门来,中行盾和长平关上下这五千将士还怎么立功嘛!

但是抱怨归抱怨,中行盾还是认认真真的在长平关的关墙上来回巡视了一圈,确认了诸多防御措施都有效,各处守夜的赵军士兵们也都各司其职,这才放心的走下了关墙,朝着自己的营房走去。

片刻之后,刚刚卸甲的中行盾正准备上床休息,房门处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打开门,一名二五百主(千夫长)急匆匆的出现在了中行盾的面前:“校尉,似有不妥!”

中行盾愣了一下,开口问道:“甚事?”

二五百主走入房中,左右看了一下之后关上房门,低声道:“上庄、下庄两处哨兵,已有六个时辰未复命矣。”

在长平关的右侧大约数里之外,也有一座狭小的谷口,谷口后有两个庄子,因为一个上游一个在下游而被命名为上庄、下庄。

战争爆发后,这两个庄子之中的百姓早就已经逃难去了,因此中行盾便在这两个庄子之中派驻了一个百人队,以免被秦军偷袭。

上下两庄所面对的是秦军阵地丹朱岭西北侧数里的仙公山,仙公山地势极为崎岖,而且尽是狭窄无比的山路,根本不可能让大军通行,所以在中行盾看来,有个百人队驻扎在那里示警就足够了。

而且为了以防万一,中行盾还在上下两庄之后的一座名叫尧山的地方驻扎了一个五百人的队伍,随时准备支援上下两庄。

在过去的半年来,秦军曾经有过一次派出小股部队尝试进攻上下两庄,但被及时发现的赵军给打退了,从此之后这里风平浪静再无战事。

若不是这名二五百主提起,中行盾都要忘记有这么一个地方了。

所以中行盾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皱起了眉头:“哼,秦人还是贼心不死···尧山可有回报?”

在中行盾看来,就算是上下两庄的那个百人队全军覆没了那也无所谓,因为地形的限制,秦军能够发动攻击的肯定也就那么三四百人,根本不可能攻破有五百人据守的尧山阵地。

只要尧山稳住,天一亮中行盾就能够从容的调兵遣将,将这群胆敢偷袭的小股秦军给一网打尽!

一想到这里,中行盾甚至都开始有些激动了。

这可是送上门来的战功啊。

但中行盾心中的喜悦之情才刚刚涌起,就立刻被面前这名二五百主接下来的汇报给打断了。

“校尉,尧山...亦有三个时辰未有回报矣。”

“什么?”中行盾心中一惊,随后一丝怒意在他的脸上出现,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恼怒了许多:“为何现在才向吾告知此事!”

二五百主慌忙解释道:“都尉,日间一巡,夜间三巡乃是都尉所定,属下不过遵命而行也。属下方才所言,皆是刚刚得知,请都尉明查!”

所谓的日间一巡夜间三巡,指的就是白天的时候每过一个时辰长平关就派人去巡视尧山以及上下两庄,晚上则是三个时辰巡视一次。

如今已经是子夜时分,照理来说尧山方向应当有一次巡视回报,但此刻这个巡视回报却缺失了。

这就意味着尧山可能出事了!

而且从时间来推断的话,尧山出事的时间,很有可能就是三个时辰之前,也就是日落时分!

中行盾想着想着,脸色开始渐渐的变得阴沉了下来。

一旦尧山失手,那么秦军就可以进入北上党的长子县,然后绕一个大圈,从背后对长平关进行偷袭了。

如此一来,只要秦军突然发动,里外夹攻长平关的话,那么长平关的陷落就不再是一句空谈了!

一想到这里,中行盾几乎立刻就抓住了面前的这名二五百主,厉声喝道:“速去传令,命全营戒备,秦人或已至关后,随时···”

中行盾的声音突然停住了。

这位长平关的最高指挥官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瞪着面前这名二五百主。

二五百主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柄青铜匕首,匕首已经深深的刺入了中行盾的心口,直没至柄。

中行盾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的生机已绝,任凭如何用力也无法从口中说出哪怕是一个音节,甚至连呼唤房门之外的那两名亲卫都无法做到。

中行盾的身躯缓缓的倒下了。

就在生命之光即将熄灭的最后一瞬间,中行盾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面前这名二五百主叫做楼兵,驻扎在尧山之上的那个五百主的名字则叫做楼御,是楼兵的弟弟。

而楼兵和楼御都出自赵国有名的望族楼氏,楼氏如今的家主便是赵国上大夫楼昌。

这会是巧合吗?莫非楼氏已经背叛了赵国?

但中行盾已经不可能再得知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因为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片刻之后,长平关的前后两侧峡谷中,突然同时响起了冲天的喊杀声,成百上千的秦军士兵自黑暗中杀出,朝着长平关而来。

第九十九章 陷落(七更求订阅)

喊杀声是率先从长平关正前方的丹朱岭之上响起的。

丹朱岭正是秦垒壁的最北端,就在喊杀声响起之后,上千名秦军士兵从秦垒壁之中杀出,快步奔向面前的丹河,准备渡河。

上百只火把在黑夜之中星星点点,组成了一条细长无比的红线,犹如一条血色游龙,在密集的脚步声中呼啸着朝着长平关扑了过来。

秦军的异动,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被长平关之中的赵军瞭望哨给发现了。

下一刻,刺耳的铜钲之声就响彻整座长平关上下,瞬间惊起了所有关隘之中的赵国士兵们。

一名又一名赵国士兵自营房之中鱼贯而出,在自家长官的喝令下组成一个勉强算得上是整齐的队形,然后急速朝着关墙之上而去。

整个过程算不上是有序,但也绝对和混乱无关。

毕竟这一部已经在长平关之中驻扎了大半年的时间了,平日里各种各样的操练也都训练过了,因此虽事发突然,但也算得上是有模有样。

只见一个个人影在一支支火把之中快步穿梭着,盔甲和兵器的摩擦声夹杂着脚步声,一路直向关墙。

但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这些赵军似乎缺少了什么。

过了片刻之后,突然有人警醒过来,在黑暗之中大喊道:“校尉,速去通知校尉!”

作为长平关的最高指挥官,中行盾这个时候居然还不出现,显然很不合理。

于是当下便有一名军官急匆匆的冲到了中行盾的营房面前,对着守在中行盾房门外的两名亲卫喝道:“敌军已至,二三子何不通知校尉?”

两名亲卫忙答道:“已呼之,但校尉似睡熟矣,无应也。”

“当此敌袭之时,校尉怎可安睡?”军官闻言大怒,一把推开房门冲进房中,正好看到中行盾俯身趴在桌子上,于是便一个健步冲过去扶起中行盾,高声道:“校尉,秦军已——”

军官的声音突然断绝,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震惊。

因为此时此刻,这名军官已经清楚无比的看到了中行盾胸口那个致命的伤口,更看到了伤口处已经开始凝固的鲜血,感受到中行盾慢慢僵硬的尸体!

军官深吸了一口气,只感觉一股凉气自脚底直上脑门。

即便是傻子,也都知道事情不对了。

就在秦军发动攻击的同时,长平关的最高指挥官中行盾,居然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自己的校尉营房之中!

军官蓦然转过身来,对着身后两名目瞪口呆的卫兵喝道:“今夜是否有人来找过校尉?”

两名卫兵闻言身体一震,过了好几秒才有人道:“二五百主楼兵半盏茶前刚刚离去,还吩咐吾等务必不要打搅校尉歇息···”

“楼兵?”军官同样是心中一惊,随后立刻明白了过来,这凶手不是楼兵,还是何人?

军官的脸上露出了痛恨的神色:“逆贼楼兵,竟附秦叛赵!快,随吾去通知二三子,莫要让这逆贼楼兵走了!”

然而这名军官话音刚落,两声刀入皮革的声音蓦然响起,军官面前的两名卫兵身躯猛的一震,再也无法动弹。

两道雪亮的刀锋自卫兵们的胸前贯出,上面还带着温热无比的鲜血。

军官再一次瞪大了眼睛,发现两道身影不知何时跳进了房间之中,结果了两名卫兵的性命。

这两道身影身着黑甲头戴皮盔,神情冷厉不似活人,更好像是来自地狱索命的恶鬼!

“秦锐士?”

军官看清来人的打扮,登时心中震惊无比,立时便想要高呼示警:“敌——”

一道刀光在房间之中闪过,随后扑通扑通连续几声尸体倒地,接着一切都重新变得沉寂下来。

就在大部分长平关中的赵军士兵都在关注着关隘之前的秦军敌人之时,并没有人知道的是,一支五百人的秦锐士部队已经悄悄的从后方潜入了长平关之中。

这支秦锐士用了三天时间从高平关之后绕了一个大圈,翻越了南太行的崇山峻岭,在无数豺狼虎豹的围观中杀了出来。

他们先是自仙公山北侧奇袭了赵军的两个先遣据点,又在内应的配合下血洗了尧山营驻扎的五百赵军,然后神兵天降般的出现在了长平关的身后,再由赵军二五百主楼兵作为内应,杀入了长平关之中!

当这五百秦锐士进入长平关之后,这一处战斗的结果事实上已经注定了。

虽然说长平关距离韩王山的距离并不算远,大约也就半个时辰的路程,但是在这样一个秦军大举出击,几乎所有赵军部队都在忙着保卫自己防线的时候,即便是半个时辰的时间,都已经太长太长了。

五百名秦锐士如同猛虎下山,立刻就在长平关之中掀起了无数腥风血雨。

突然出现在腹背之后的秦军顿时让关墙之上的赵军乱成一团,加之长平关之中的最高指挥官中行盾已经身亡,士气大丧的赵军根本就不是秦军的对手。

是以赵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却被人人当先个个奋勇的五百秦锐士打得落花流水。

一番激烈的厮杀过后,一名身材魁梧的秦军将领挥舞着手中的青铜长剑,从一片刀光剑影之中杀了出来,冲到了关墙之上。

下一刻,一声如雷霆般的怒吼响彻整个关墙:“大秦裨将司马靳在此,谁来挡吾!”

这是一声宣示胜利的怒吼。

在这声怒吼声发出去之后,司马靳率领着秦锐士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横扫整个关墙,让关墙上原本还在抵抗的赵军瞬间陷入了一场大溃退。

一刻钟之后,长平关的大门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和秦军的欢呼声之中被打开了。

上千名秦军迅速的通过大门涌入长平关之中,短短几分钟之内,整个关隘的控制权就彻底易手。

这座曾经阻挡了秦军整整半年之久的关隘,终于是落入了秦人的手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司马靳的面前。

司马靳见到对方之后不敢怠慢,立刻行礼:“靳见过副帅!”

来人正是副帅王陵。

这位秦军的四副帅之一,地位仅次于王龁的秦国将军,是跟在第一批从丹朱岭正面进攻的秦军而来的。

也是因此,王陵才能够在破关的第一时间进入到长平关之中。

要知道第一批先锋部队的战死率从来都是最高的,王陵跟着第一批部队过来,这绝对是一种非常冒险的行为。

但王陵必须要冒险,因为王陵的心中十分的清楚,时间不等人啊!

没有任何的寒暄或者嘉奖,王陵在见到司马靳的一瞬间就立刻问道:“关中可还有敌人?”

司马靳大声道:“回副帅,长平关已尽为我军所有矣。”

王陵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

但马上王陵就板起了脸,朝着司马靳十分严肃的说道:“司马靳听令,着汝率一千材官,即刻自百里石长城攻赵军之羊头山,务必于日出前夺之。吾当亲率主力紧随汝后,汝需晓谕军中诸甲士,破敌之日便在眼前,众将务必通力厮杀!”

司马靳心中一道热流闪过,下意识的挺直了身体,高声道:“诺!”

第一百章 目标-故关!(万赏加更,八更求订阅)

长平关,乃是百里石长城的一部分。

虽然说这道仓促用垒石的方式成功建起来的所谓长城比起真正的长城来说简直就是拿茅草屋去比高楼大厦,但是至少有一点这个百里石长城和赵长城是相同的。

那就是有路。

在赵国北部边境那道绵延千里的长城之中,每两个烽火台之间都是有一段长长的阶梯相连的,以供军队在战时紧急调动。

百里石长城虽然并没有什么阶梯,但同样也有着一条路。

一条西起长平关,中间是羊头山,东边是故关的崎岖山路。

这条路或许并不能够容纳马匹车辆通行,但是如果仅仅是调动部队的话,那么这条路却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此时此刻,司马靳就带着五百名秦锐士,一马当先的登上了百里石长城,沿着百里石长城一路朝着东边杀了过去。

山路崎岖,又是在黑暗之中,即便司马靳的身前就有人举着火把,但这位秦军的新生代猛将还是被黑暗中的碎石绊倒了好几次,有一次还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被一块尖利无比的小石子扎了个正着,导致某些部位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司马靳一边走着,一边不时转头看向黑暗中的南方。

虽然相隔十几里,而且又被面前的韩王山挡住了去路,但是司马靳仍然能够看见那边天空中通天的火光,以及时不时传来的喊杀声。

司马靳深吸了一口气,秋夜的太行山上凉风处处,让只穿着轻便皮甲的司马靳感觉到十分凉爽。

司马靳的脚步很快,因为他的心中非常清楚,自己的时间并不多。

司马靳这支部队,正是擅长出奇制胜的武安君白起,在这场大决战之中所打出去的一支至关重要的奇兵。

根据白起的计划,这支奇兵将在夺下长平关之后,第一时间沿着百里石长城一线突袭赵军的另外一座更加重要的关隘——故关,从而彻底的截断赵军所有的退路,将四十五万赵军尽数包围!

既然是奇兵,那么就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达成目的。

毕竟长平关被攻克的消息是不可能瞒得了太长时间的。

一旦被赵军反应过来,一切就都不好说了。

突然间几丝火光在司马靳的前方不远处亮起,一个听起来像是邯郸口音的声音响起了。

“站住!尔等何人,为何私自夜间行走?”

几个身影出现,拦住了司马靳等人的去路。

这是赵军在百里石长城上的巡逻哨。

由于除了长平关之外,百里石长城一线的其他地方都不和秦军阵地接壤,因此百里石长城上并没有赵军的作战部队,而只有像司马靳遇到的这些一个小队的游荡巡逻哨。

这座百里石长城的意义,更多的在于一旦韩王山-泫氏城-大粮山一线失守时,赵军退到此处就可以立刻凭借着已经构筑好的防线,在长平关-羊头山-故关一线继续防守。

看着面前这几名警惕的赵军巡逻哨,司马靳低低的哼了一声,低下了头,并没有开口说话。

虽然此刻的司马靳身上穿着一套赵军士兵的衣甲,但是只要一开口的话,司马靳那浓重的关中口音就会瞬间暴露。

好在司马靳并不需要开口,因为一直以来举着走在司马靳之前为这支部队领路的那个人,才是需要开口的人。

楼兵。

赵军长平关的二五百主,刺杀了校尉中行盾,作为内应帮助秦军攻破了长平关的楼兵。

只见楼兵哼了一声,直接就朝面前的巡逻哨走了过去,带着几分不耐烦的语气开口道:“眼下秦军来袭,中行盾校尉命吾率军巡逻警戒,以防秦人偷袭!你等可有发现敌情?”

几名赵军巡逻哨这才看到了楼兵的制式军官衣甲以及身上的二五百主标志,于是这些巡逻哨们的语气立刻放松了许多:“原来是二五百主……吾等巡逻至此,尚未发现秦人来袭,还请二五百主放心。”

楼兵嗯了一声,也不说话,径直大摇大摆的带着身后的司马靳以及秦军士兵,朝着面前已经让在一边的几名赵军巡逻哨走了过去。

片刻之后,就在司马靳和最后一名赵军巡逻哨擦肩而过的时候,司马靳突然猛的拔出了腰间的青铜剑,一剑直接将这名毫无防备的赵军士兵劈翻在地。

接下来便是一场极其短暂的屠杀。

这一个小队的赵军士兵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就在短短一分钟之内被司马靳和身后的秦军锐士们尽数格杀。

司马靳面色平静的一脚将身边的尸体踹了出去,看着这具尸体骨碌碌的滚下了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然后将染血的长剑回鞘,抬头看了面前的楼兵一眼:“走。”

老实说,司马靳不喜欢楼兵。

在司马靳看来,男人就要堂堂正正的上战场,死也要死得光明正大。

像楼兵这种叛徒,司马靳觉得简直就是没卵子的男人。

即便楼兵背叛的是司马靳的敌人赵国,即便没有楼兵的背叛司马靳就根本打不下长平关,司马靳也并没有因此高看楼兵一眼。

没卵子就是没卵子。

楼兵看了司马靳一眼,脸上露出了谄媚的笑容,道:“司马将军果然是武艺高超,不愧为司马错老将军之后。”

司马靳眉头微微一挑,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打断了还想要继续拍马屁下去的楼兵:“走。”

楼兵闭上了嘴巴,乖乖的继续向前领路。

百里石长城,顾名思义,足足有百里之遥。

虽然说这个百里和后世的百里有一些差距,而且从长平关到故关也就大约三十多里的路程,但是司马靳还是带着身后的五百名秦锐士急行军了一个晚上,才终于在拂晓时分停了下来。

在这段时间里,又有四个赵军巡逻队栽在了司马靳的手里。

伴随着天边的第一抹曙光所出现在司马靳眼中的,正是司马靳此行所最重要的目标——故关。

根据司马靳面前这个内应楼兵提供的情报,由于故关远离前线战场,所以赵军只在这里象征性的安排了一千人守卫,而且这里的防备其实是比较松懈的。

毕竟从正常的角度来说,敌人是根本不可能飞跃数十里的距离和赵军的重重防线来到这个地方的。

司马靳看着面前的这座并不算如何雄伟的关隘,心中涌起一阵激动之情。

只要打下故关,再坚持到身后王陵所率领的大部队到来,那么整个长平战场上赵军的所有退路,就都被通通堵住了!

没有任何的迟疑,司马靳果断拔剑在手:“二三子,随吾上!”<

第一百零一章 悲剧的赵括

赵括很郁闷。

他当然有理由郁闷,要知道在不久之前,他还是千呼万唤,被视为替代大将军廉颇出任赵军统帅的不二人选。

然而就在赵括满心跃跃欲试,觉得自己将要复制老爹马服君赵奢伟业的时候,一个消息无比突兀的随着赵王丹的召见砸了下来。

换将之事,作废!

这件事情简直让赵括瞬间就有一种从九天之上云端突然跌落在地的感觉。

于是赵括就从原本的大将军人选,变成了一名裨将···

这就好比一个人才引进计划的清华博士生,前天组织上还说要派去当副县长呢,过两天就给了一个村官的职位...

更让赵括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在回到家中告知母亲这个消息之后,母亲反而显得十分的高兴,连称赵奢在天有灵保佑,赵家得以免受族诛之难。

···这都什么事啊!

无语的赵括告辞了母亲,在约定的日子率领着一支从邯郸出发的援军赶到了长平战场,成为了廉颇大将军帐下的一名裨将。

在几天的颓废期过后,赵括突然觉得其实成为一名裨将也并不算什么大事,毕竟裨将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够当上的,起码手下也是有好几个校尉,能够独立统帅一支万人部队的指挥官了。

于是赵括的小心思又开始活跃了起来,他决心要在这片长平战场上建功立业,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是真的有本事,而不是像别人指责的那样“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

然后问题就来了,赵括是想要证明自己了,可是——没机会啊。

在赵括到来之前,长平战场上的双方已经持续了有半年的僵持,由于并没有换将,所以在裨将赵括到来之后,大将军廉颇所指挥的长平战场上仍旧是一个双方对峙的局面,全无战事发生。

这就很尴尬了。

很显然,这并不是热血沸腾、青春激昂的赵括所想要的生活。

去找廉颇请求出战显然是不可能的,这点自知之明赵括还是有的。

于是赵括想到了乐乘。

乐乘毕竟也是赵括父亲赵奢的老战友老同事了,两家关系一直都还算不错,所以赵括觉得乐乘应该是肯帮这个忙的。

然后赵括就去找了乐乘。

乐乘答应了。

接着乐乘去找了廉颇。

然后赵括就被廉颇从前线调到后方,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运粮官,负责督运从邯郸到长平大营的粮草···

赵括的心中是崩溃的。

在崩溃了一个晚上之后,赵括就收拾行囊,率领着上万名刚刚转到自己手下的民夫回去运粮草去了。

崩溃归崩溃,运粮还是要运的,毕竟不运粮的话军法从事谁也遭不住啊。

于是赵括就这么苦逼的当起了运粮官。

就在无精打采浑浑噩噩的赵括带着一大群民夫手下回归邯郸的时候,赵括的老娘得知了这个消息,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信上的话只有几句。

“汝父出身贫寒,曾任田部吏之官,不曾自弃而奋发,故有马服君之封。吾儿今之裨将,岂非远胜田部吏也?愿吾儿习父,耀吾门楣。”

这封信犹如当头棒喝,终于唤醒了赵括。

没错,当年赵括的老爹赵奢也不过只是一个替国家收租子的小吏,但凭借着自身的奋斗却最终成为了让无数人仰望的马服君。

如今的赵括身为裨将,转换成地方行政级别都要和郡守差不多了,比起老爹赵奢来说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更曾经和赵国国君赵丹谈笑风生···根本没有理由自哀自怨嘛!

从这一天起,赵括觉醒了。

他不但每天勤奋练习武艺,操练自己麾下的士兵(作为督粮官,赵括也有一支千人左右的护粮队),夜间更是苦读兵书,日日未有懈怠。

在年轻的赵括心中憋着一股劲,尔等都觉得吾赵括不行?吾却要证明给尔等看,吾赵括,乃是不逊色于吾父之大才!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差不多两个月。

这一天晚上,赵括率领着自己的运粮队,护送着上万民夫和数千车粮食,浩浩荡荡的抵达了故关。

根据惯例,赵括和运粮队都在故关宿营一晚,第二天早上启程,傍晚时分正好可以全部抵达泫氏城。

在经历了这几个月的军旅生涯之后,赵括整个人的肤色变得黝黑了许多,一张脸庞上十足的锐气基本被磨平,举手投足间多了一股沉稳的风范。

如果说先前在觐见赵丹之时的赵括还有几分公子哥的模样,那么如今的赵括看上去已经完全是一个真正的军人,甚至已经隐隐有了些带兵将军的模样了。

这两个多月来的军旅生活对于赵括的改变无疑是极为明显的。

和往常一样,赵括在夜间巡视完毕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帐篷,挑灯夜读起来。

由于一直是在行军之中,所以赵括读的当然不可能是那些笨重无比的竹简,事实上赵括读的是一本帛书,一本随着赵括母亲的密信而送来的帛书。

说是帛书,其实也就是三张帛纸罢了。

但是这三张帛纸之中的任何一张拿出去,都绝对属于不传之秘,让整个世界的人都为之疯狂。

因为这三张帛纸的表面赫然用赵国金文写着《行军》《谋攻》以及《作战》。

根据赵括母亲派来信使的说法,这三篇兵法,乃是出自于大名鼎鼎的吴国兵家代表人物孙武之手,为《孙子兵法》十三篇中的三篇,机缘巧合之下为赵母所得。

涉世未深的赵括十分轻易的就相信了这个说法,但是他并不知道事实上这三篇兵法乃是来自于赵国宫城,而且之所以只有三篇,是因为他那位穿越者君王只记住了这三篇内容,而且还没有记完整···

真正的《孙子兵法》全篇,此刻应当还在孙武后人的手中。

但即便如此,就是这三篇加起来总共都不到一千五百字的兵法,仍然为赵括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在这个文盲率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时代,知识是无比宝贵的。

而且这年头的人除了孔子之外,又都喜欢敝帚自珍,知识通常只会传给自己的后代以及少数亲传子弟。

就拿赵括来说,赵括所谓的熟读兵书,其实也不过就是将他父亲赵奢一生所著的兵法和笔记给背熟罢了。

这就是为什么蔺相如批评赵括的时候说“括徒能读其父书传尔。”

事实上赵括倒是想读别的兵书,也没有兵书给他读啊。

所以这三篇孙子兵法对于赵括这种醉心兵法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如获至宝,爱不释手啊。

只见赵括一个人坐在帐篷之中,就着油灯的光芒一边看着面前的帛纸,一边摇头晃脑的念着:“兵非益多也,惟无武进,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已。夫惟无虑而易敌者,必擒于人。“

赵括来来回回的将这段话给读了足足四五遍,越读越是眉飞色舞,终于忍不住一拍大腿:“原来如此,秒,秒啊!以此观之,吾前之想法,何其谬也!”

赵括越想越是激动,干脆站了起来,不停的在帐篷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诵读着,整个人的脸上都焕发出了无比的神采,越读越是兴奋。

油灯的光芒渐渐的暗了下去,赵括读的入神,干脆再三添油,细细揣摩手中这三篇兵法,不觉竟已经是读了整整一个晚上。

当沉浸在兵法之中的赵括蓦然惊醒的时候,丝丝的光明已经开始通过营帐的缝隙投射进来了。

光明即将降临到这个世界,又是一个新的白天。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阵尖利无比的钲声伴随着成片的惊叫声传进了赵括的耳中。

“敌袭!!!”

第一百零二章 秦蛮子,妄想!

在听到这声敌袭的一瞬间,赵括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不可能。

要知道故关可是整个长平战场之中的大后方,无论是东、南、西三个方向都有着赵军的防线掩护,北边则干脆就是如今已经成为赵国领土、属于大后方的北上党郡。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从任何一个地方对故关发动攻击,都必须要击穿赵军至少两道重兵把守的防线,这显然是非常不现实的事情。

而且就算是秦军真的杀到了这里,那也不应该如此的突然。

毕竟能够连续击穿赵军这么多防线还不被赵军所发觉,这也未免太扯淡了吧?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赵括的心中不再如此的肯定了。

因为在铜钲和示警声响起之后,马上就传来了激烈无比的喊杀声和兵刃相交之声!

如果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知道事情不对的话,那么赵括就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了。

赵括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大步走了出去。

由于并没有入睡,所以赵括的身上仍然穿着盔甲。

才刚刚走出营帐之外,赵括就被面前的景象给惊住了。

这一眼看上去,根本就没有敌军。

有的只是两支赵军在相互厮杀,或者说是一支人数上百的赵军在盯着其他赵军乱杀乱砍。

赵括这一下就显得有些懵逼了。

哗变了?

这特么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内讧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手持青铜长剑、剑上还滴着鲜血的“赵军士兵”正好看到了赵括,一声狞笑就朝着赵括冲了过来。

赵括脸色一变,朝着这名“赵军士兵”喝道:“尔等莫非是疯了,竟敢袭击友军!”

直到这个时候,赵括还以为是内讧、或者说是有人叛变了。

然后赵括面前的这名“赵军士兵”对于赵括的话完全就是罔若未闻,直接一剑就朝着赵括的胸膛刺了过来。

赵括脸色一变,立刻举剑格挡。

双方连过几招,一阵金铁交鸣的响声过后,赵括只感觉一股大力自对方的剑上传来,身不由己的连退了几步。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的赵括心中吃惊:“此为何人,竟有如此武力!”

虽然说在带兵方面赵括是个菜鸟,但是这并不代表着赵括在兵器搏杀一道上也是初哥。

事实上赵括的武力值是相当高的,这主要是归功于邯郸城、或者说是赵国的游侠风气。

赵括五岁开始习武,八岁开始学骑术,十六岁开始在参与邯郸城之中的游侠斗殴,十七岁就杀过人,到现在为止死在赵括手下的游侠也有那么几个了。

除此之外,在这几个月的操练之中,赵括手下的这一千名赵国士兵,没有一个人能够在赵括的手下走过五个回合的。

正所谓高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仅仅是一招之下赵括的心中就明白了过来,对面绝对也是个高手!

但在这一招交锋之下,对方其实也并没有讨得好处,同样踉跄后退,脸上同样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这种惊讶的神色立刻就刺激到了赵括,因为赵括感觉到被人小看了。

不就区区一个小兵吗,吊什么吊!

赵括一咬牙,登时便是一声怒吼:“军中哗变,罪当诛!”

赵括说的确实是事实。

赵括挺身继续扑上,和这名赵军士兵斗成一团。

几个你来我往的回合过后,赵括终于找到机会,一个侧身险之又险的闪过对方的攻击,然后将手中的剑刃送进对方的胸膛。

砰的一声响,赵括的对手瞪着不甘心的眼神倒在了地上,鲜血自胸膛流淌而出,染红大地。

解决了对手的赵括以剑拄地,站稳了身形,大口的喘着气,脸上全是汗珠。

这样的激烈拼杀对于一宿没睡的赵括来说,实在是非常累人。

但就在这个时候,赵括的目光突然落到了对手刚刚拿着的那柄长剑上。

这是一柄青铜剑,非常锋利的杀人利器。

而且无论是材质还是工艺,都绝对属于上等,几乎已经和赵括的佩剑不相上下。

可赵括是什么人,赵括可是一名将军!区区一个小兵的剑,居然能和将军的佩剑相提并论?

赵括心中一动,立刻捡起了这把剑,仔细的打量了起来。

看了几秒钟之后,赵括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这柄青铜剑并不是赵军的制式武器,而是秦国生产的!

赵括猛然抬头,果然发现那些正四处杀人的“赵军士兵”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这样的秦制青铜长剑。

下一瞬间,赵括终于明白过来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哗变,而是一群换了赵军衣甲、正在浑水摸鱼的秦军士兵!

如果不及时阻止这些该死的秦军,再被这些家伙乱杀一阵,那么故关就要落入秦军的手中了。

醒过神来的赵括猛然发出了一声怒吼:“此乃秦军入侵!二三子听令,随吾一同诛杀此秦军,为国建功!”

说完赵括立刻就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秦军士兵扑了过去,口中同时高喊:“武器,二三子,凡持秦军武器者皆为敌人!”

赵括一边喊着,一边狠狠地挥动着手中的长剑,几个回合之下便又再杀死了两名秦军。

在赵括的呼喊组织以及身先士卒杀敌的模范作用下,不少赵军士兵纷纷集中到了赵括的身边。

原本被秦军冲杀得已经十分混乱的赵军,竟然开始慢慢的有了重整旗鼓的迹象。

这一下立刻就吸引了率领这支秦锐士前来的司马靳的注意力。

老实说,由于在昨天晚上已经经历过了一场长平关的战斗,然后又走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夜路,如今的司马靳和麾下的五百名秦锐士都已经是十分疲劳,一个个体力几乎都要接近极限了。

如果不是如此的话,以秦锐士之能,故关这边的守军又不是什么精锐,岂能在秦锐士手下坚持如此之久的时间?

事实上如果不是赵括突然站出来稳定了一下军心,那么猝不及防的故关守军此刻也已经要重演长平关的一幕了。

所以司马靳一看到这副场景,二话不说就直接朝着赵括冲了过来。

司马靳虽然不认识赵括,但是司马靳却很明白,眼下只要杀了赵括,赵军刚刚有所好转的势头就会被打压下去,长平关就能够为秦军所有了!

司马靳一声怒吼:“赵国小儿,吃耶耶一剑!”手中的长剑重重的朝着赵括的脑袋劈落。

赵括双目一凝,同样是一声不甘示弱的大吼:“秦蛮子,死去!”

两人瞬间就战在了一起,一个连夜奔袭,一个彻夜未眠,两个人的体力都属于即将见底,一时间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就在两人翻翻滚滚斗了差不多十个回合的时候,司马靳的身体突然微微一顿,露出了一个破绽。

赵括心中大喜,立刻不假思索的就是一剑,直接朝着司马靳的破绽攻去。

但就在赵括的剑即将刺中司马靳的时候,赵括突然从司马靳的眼神之中发现了一丝计谋得逞的狡狯。

“不好,有诈!”赵括心中大惊。

然而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司马靳的拳头不期而至,重重的一拳命中了赵括的腹部。

这一击所带来的剧痛瞬间让赵括的脑海都出现了片刻空白,他的身子被这一击打得弯曲了起来,手中的长剑瞬间落地,整个人踉跄后退。

司马靳目中凶光一闪,不由分说上前就是一脚,直接将赵括踹翻在地。

赵括只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已经被司马靳踩住胸膛,动弹不得。

司马靳厉声道:“命部下投降,耶耶饶尔一条狗命!”

赵括虽然呼吸困难,但仍旧忍不住大小几声,然后狠狠的啐了一口。

“秦蛮子,妄想!”

司马靳勃然,一剑朝着赵括的脑袋劈落。

“嗖!”

就在此时,一支箭矢带着尖利的破空声突然从旁而至,正中司马靳持剑的右手小臂。

司马靳一声惨叫,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

正好让赵括缓了过来,一个懒驴打滚闪了出去,重新站起。

赵括和司马靳几乎是同时转头,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名赵军将军骑着战马朝着两人所在方向飞驰而来,双手还保持着弯弓射箭的姿势。

这将军年方四十,神情坚毅,有一种泰山崩而不倒的镇定,正是赵军副帅——乐乘。

更让赵括大喜过望的是,在乐乘的身后同样是烟尘滚滚,至少两百名赵军骑兵紧随其后从故关的关门处鱼贯而入,开始加入战斗。

虽然慢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但是援军终究还是来了!

第一百零三章 超人的失败

当乐乘率领着身后的骑兵们冲入故关之中时,这场战斗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要知道包括赵括带来的一千名护粮队在内,此刻的故关之中足足有着将近三千名赵军士兵,比起司马靳所带来的五百名秦锐士来说具有压倒性的人数优势。

当然了,人多有时候也未必有用,毕竟只要开始崩盘的话,那么三千士兵其实也和三千只绵羊差不了多少,长平关之中的五千赵军士兵就是很好的例子。

但故关这三千守军的幸运之处在于,当他们被司马靳所率领的秦军第一波突袭打得几乎要崩盘的时候,年轻的裨将赵括以英勇的表现为故关守军续了一波命。

而在司马靳及时调整目标干趴了赵括,眼看就能再次把故关守军的士气打散之后,乐乘又率领援兵及时赶到了。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连续两波志在必得的攻势都被赵军抗下来之后,司马靳所率领的这支秦锐士,终于迎来了体力和士气上的最低点。

别忘了,司马靳和他的五百秦锐士,可是在爬了整整三天的大山,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晚上先通过一场干净利落的战斗攻占了长平关,然后又不眠不休的奔波了一个晚上出现在了数十里之外的故关,紧接着马不停蹄的朝着故关发起了进攻。

先打一场激烈的战斗,然后再跑一晚上的马拉松,接着再打一场更加激烈的战斗。

这样高强度的作战频率,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这支堪称个个超人的五百秦锐士才能够做到这个程度。

但秦锐士再超人也好,他们毕竟也还是人,不是神!

所以当司马靳被及时赶到的乐乘一箭射伤之后,司马靳和他麾下的五百超人秦锐士,终于疲态尽显。

中箭的司马靳身不由主的踉跄后退两步,只感觉无以伦比的痛楚自小臂中箭处传来。

更加糟糕的是,司马靳中箭的部位正是他的右手,这就意味着司马靳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

司马靳看了一眼自己中箭的小臂,然后又看了一眼面前不远处已经拿到武器再度跃跃欲试的赵括,最后看了一眼马上就要赶到的乐乘,心中只感到无比的愤怒和遗憾。

就差那么一点点,司马靳就完全成功了!

如果乐乘所率领的援军再晚来十分钟,司马靳就有把握杀散故关之中的赵军,控制整个关隘,关闭故关的关门,让乐乘和赵国援军不得其门而入。

然而就是这一步之遥的距离,司马靳却不可能再跨过去了。

大势已去。

司马靳一咬牙,转身朝着来时的道路狂奔,一边跑一边高声下令:“秦锐士,撤退!”

即便再如何不甘心,司马靳都必须要下达撤退的命令。

因为此刻整个战局形势已经逆转,如果司马靳不立刻撤退的话,那么就必定是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虽然秦军副帅王陵所率领的秦国援军也在路上,但根据王陵事先的交待,等到王陵赶来,那至少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如果攻下了故关,那么司马靳自认为坚持半个时辰不成问题,但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司马靳根本不可能坚持半个时辰,甚至可能连一刻钟都坚持不了。

司马靳这一声令下,秦锐士们便立刻开始了撤退。

但仗打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司马靳想走就能走的了。

乐乘不会答应,赵括不会答应,故关之中的三千赵军更不会答应。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是你家啊?

更何况司马靳这一声撤退,可是被在场的所有人清清楚楚的听在耳中的。

既然敌人都要撤退了,那么不趁这个时候追杀一番捞几个秦国老的人头来冲战功,更待何时?

司马靳的这一声撤退,不但是宣布了这一次故关之战中秦军的失败,更是直接让赵军的士气瞬间暴涨!

此刻赵军面前那些正在交替掩护着撤退的秦锐士们在赵军心中的形象,已经从刚才所向披靡的杀神,变成了闪闪发光的猎物和战利品。

激动人心的呼喊声开始不停的在故关之中响起:“莫要让这些秦蛮子跑了!”“二三子,拦住秦蛮子!”

这一追就从故关之中直接追到了羊头山的山脚,眼看就要追上百里石长城去了。

这一路上每隔几步就倒着一具秦锐士的尸体,许多锐士们在交替撤退的时候为了掩护同伴而失去了自己的性命。

赵括挥舞着武器将一名秦锐士的脑袋斩了下来,整个人双目赤红看上去杀气腾腾,正欲继续追击,冷不防从后方传来了鸣金声。

赵括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决定继续追击。

然而赵括才刚刚迈开步子,又是一阵鸣金之声响起。

赵括再次停下了脚步,这一次,赵括没有继续向前。

军令如山,如果再继续追击下去,就算赵括能够将面前的这些秦军全部斩杀,回来也是要被军法处置的。

赵括盯着不过百步之外的司马靳看了一眼,心中满是遗憾之情。

如果可以的话,赵括是很希望将司马靳永远留在这里的。

恰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司马靳也回头看了赵括一眼。

赵括嘿了一声,朝着司马靳吼道:“秦贼,下次见面,便是尔人头落地之时!”

司马靳皱了皱眉头,刚毅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尔便是那个草包赵括?记住司马靳耶耶之名,下次见面,耶耶保证再无人能从耶耶剑下救尔一条狗命!”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司马靳带着剩下的秦锐士,消失在了赵括的视线之中。

在一番激战之后,司马靳带着大约两百名秦锐士成功的撤离了故关,退到了羊头山上的百里石长城之中。

但仍旧有三百名秦锐士永远的留在了故关之中。

赵括盯着司马靳的背影,嘴角发出了一声冷笑:“败军之将,何敢言勇?下次见面,本将军便要让你这秦蛮子知道本将军的厉害!”

片刻之后,赵括带着身后的赵军士兵回转故关,见到了刚刚将他从司马靳剑下救出的赵军副帅乐乘。

在见到了乐乘的时候,赵括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毕竟不管怎么说,在刚刚的战斗中,最终还是以赵军打退秦国人而告终了。

虽然过程出了一点小小的波折,但是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嘛。

但是乐乘显然就没有赵括这么好的心情了,刚刚一见到赵括,乐乘就把赵括拉到了一边,问道:“吾记得汝带有上万民夫,对否?”

赵括点了点头,道:“均在关外民夫营中。”

毕竟故关只是一座不大的关隘,不可能容纳那么多民夫。

乐乘道:“汝速去下令,命所有农夫速速入关修筑工事,抵御秦人进攻!”

虽然乐乘并没有告诉赵括发生了什么,但是赵括还是从乐乘的态度和语气之中发现了一些端倪。

看来司马靳所属,恐怕只是秦国人的第一波攻势而已啊。

故关方向的战斗,怕是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呢。

第一百零四章 廉颇的应急反应

直到这个时候,赵括才来得及想起一个问题。

乐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要知道乐乘的身份可不一般,他可是四十五万赵军之中地位仅次于廉颇的人,是镇守韩王山防线并且多次充当赵军前线总指挥,击退过秦军多次攻击的赵国大将。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远离前线的故关,并且还是正好在故关遭受攻击的时候到来,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通常来说,太过巧合的巧合,那就一定不是巧合。

所以乐乘的到来当然也不是巧合。

事实上在乐乘的身后,还有一万赵军精兵正在极速赶来,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万一故关失陷,那便不惜一切代价趁着秦军立足未稳的时候夺回故关!

能够发出这些命令的人,当然就只有赵军的真正主帅——廉颇。

由于长平关和大粮山位于赵军防线最南和最北的客观原因,再加上秦军突然发动的全面攻势极大的阻碍了赵军信息的沟通流畅度和正确性,所以当廉颇知道长平关失陷的时候,已经是事情发生后差不多两个时辰了。

这事情就得从廉颇得知消息的时候说起。

就在那个时候,廉颇还站在大粮山的最高点,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整个战场。

由于黑夜的缘故,廉颇此时此刻只能够看到黑暗中那遍布丹河两岸,犹如星光一般星星点点、几乎无处不在的火光,以及伴随着火光而直上云霄的喊杀声。

自从秦军开始突袭以来,整个战斗已经持续了小半个晚上的时间,廉颇的心情也从一开始的紧张和担忧,慢慢的变得放松了下来。

根据各处赵军的回馈,虽然秦军一开始的攻势极为猛烈,但是在及时的调兵遣将之后,赵军凭借着完备的防御体系所带来的地形优势牢牢的挡住的秦军的攻势,没有让秦军在任何一个战场上取得突破。

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但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秦军看上去对于大东仓河谷似乎的确很有执念,即便廉颇已经从容的布置好了层层防线,但是秦军对于大东仓河谷的攻势仍然一浪高过一浪,完全没有停歇的迹象。

就算是廉颇现在站到大粮山之巅,都能够看到成百上前的秦军士兵从黑暗中蜂拥而出,杀到赵垒壁防线之下,然后再成批成批的倒下。

看上去白起似乎打定主意,要一头撞死在大东仓河谷之中了。

一想到这里,廉颇的嘴角就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丝笑意,这位赵国老将军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但廉颇的好心情其实并没有保持太久时间。

又过了一会,当又一次收到秦军仍在狂攻大东仓河谷的时候,廉颇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不正常,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风格,根本就不应该属于白起。

白起的指挥风格,一直都是出其不意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头铁了?

难道这里面有诈?

如果白起真的有什么诈的话,这岂不是意味着廉颇现在都还被蒙在鼓中?

一想到这里,廉颇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大将军,大将军!”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名叫齐凌的赵国将军急匆匆的出现在了廉颇的面前,大声道:“大将军,韩王山急报,长平关失守了!”

“什么?”廉颇闻言神情大变,整个人如遭重击,身体猛的晃动了一下。

长平关,白起进攻的竟然是长平关??

不得不说,白起的这个进攻方向,完全出乎了廉颇的意料之外。

毕竟在廉颇看来,由于地形的限制再加上赵军的重重守卫,长平关是完全不可能陷落的。

但偏偏白起就这么做了,更重要的是——白起还成功了!

长平关的失陷代表着什么,廉颇的心中可是再明白也不过了。

要知道赵军的整个防线,原本是类似于一个“工”字,前方是韩王山—泫氏城—大粮山,后方是长平关—羊头山—故关,中间是小东仓河谷将两道防线相连。

可如今长平关失守,那么赵军原本完备的防御体系后方就出现了一个缺口,从“工”字形状变成了“T”字形状。

而且廉颇甚至都不用想就知道,只要长平关失守,那么白起的下一步攻击方向绝对就是故关!

在长平关失陷之后,故关就进入了秦军的攻击范围,秦军攻占故关的可能性已经极大的增加了。

要是连故关也被截断的话,那么赵军就从“T”便成了“一”,整个韩王山—泫氏城—大粮山一线的所有赵军主力,就通通都要落入白起的这个超级包围圈之中了。

到了那个时候,白起就可以凭借着优势兵力步步压缩赵军的生存空间,直至彻底的将赵军击溃并消灭!

廉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

上当了!

秦军之所以如此不惜一切代价的在廉颇的眼皮子底下猛攻大东仓河谷,其实只是为了要吸引廉颇和赵军的注意力罢了。

声东击西,声东击西啊!

站在廉颇面前的齐凌见廉颇沉吟不语,心中也是有些着急,毕竟眼下军情如火,可不是在这里发呆的时候啊。

就在齐凌想要冒死开口催促的时候,廉颇终于回过神来。

老将军的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坚毅的神情,显然已经有所决断。

“传令官何在!”

廉颇叫来了几名传令官,一个个的发下了命令。

“尔速去韩王山,命乐乘率五百骑兵先行救援故关,辅以一万精兵随后!若故关未失,则乐乘率部死守之;若故关已失,则不惜一切代价将故关夺回!”

“尔速去大东仓河谷,命许历务必领所部死守阵地,若有闪失,提头来见吾!”

“尔且去泫氏城,命邕辄全力却秦军,而后率军出击,渡河攻光狼城,若可攻,则攻之,若不可,亦使秦人首尾不得相顾!”

······

廉颇的语速极快,一条又一条的命令从他的口中极速的发了出去,一名又一名的传令官得令离开,过了片刻之后,原本聚集在廉颇身前的十几名传令官已经四散离开,急急忙忙的朝着赵军的各个阵地去了。

廉颇在将全部命令都发布下去之后,想了一想,头也不回的就朝着山下走去。

一直在旁边呆呆站着的齐凌登时急了,喊道:“大将军欲往何处?”

廉颇的脚步顿了一顿,头也不回:“移帅帐于韩王山!”

突然间廉颇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身快步回到齐凌的面前,从手里拿出一样事物塞进齐凌的手中,然后低声开口:“尔且快马回报大王,告知大王长平战局已危,令大王速速求援于他国,若无援兵速至,则我军兵败撤出上党之时不远矣!”

第一百零五章 拍桌子的赵丹

公元前260年10月14日,夜。

邯郸宫城,龙台。

“当!”的一声响,一尊青铜爵被扔到了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才停了下来。

赵丹面色铁青,盯着面前这名风尘仆仆的赵国裨将齐凌,一字一句的问道:“所以长平战场处,寡人交给廉颇的四十五万大军败局已定了?”

齐凌低头不言,实在是这位裨将只是一个传信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丹心里这叫一个气啊,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眼中寒光闪闪,显然愤怒已极。

尼玛的,寡人辛辛苦苦坐镇邯郸运筹帷幄,啥都帮你廉颇弄好了,只要你好好的守住长平那就屁事没有,打赢了这场仗就给你加功晋爵,圆你一个封君梦。

结果你廉颇倒好,现在居然派人跑来告诉寡人,说这仗守不住了,打不赢了。

EXO ME??

特么的,早知道这样,寡人还不如让赵括上呢!

说不定在提醒了赵括之后,不会上当的赵括还能够杀白起一个措手不及呢。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毕竟这个时候该发生的都已经全部发生了,赵丹的心中很清楚,就算是这个时候再去换帅,也已经来不及了。

赵丹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平静一些,过了好一会才对着面前诚惶诚恐的齐凌说道:“汝且和寡人说说,到底长平是怎么一个情况!”

是的,这齐凌才刚刚通报了廉颇说的话,赵丹就已经气得拍了桌子发了火,都还没来得及听齐凌汇报具体情况。

更可气的是赵丹原本打算砸个酒杯出出气,结果这青铜爵还砸不烂···

赵丹现在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可能需要砸烂那么一两个人头出出气了。

齐凌显然也被赵丹的怒火给吓了一跳,老实说齐凌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赵丹了,因为在赵军从邯郸开拔长平战场的时候赵丹就出面为大军激励送行过。

但是不知为何,齐凌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位大王,似乎远比几个月之前见过的那位大王要更具威严了,仅仅是这么一个充满怒火的眼神,就让齐凌有一种情不自禁想要发抖的感觉。

齐凌被赵丹吓得不轻,赶忙开口一五一十的将所知道的所有事情一一道来。

但老实说,齐凌知道的情况也比较有限,毕竟齐凌只不过是一名裨将,地位说低不低说高不高的。

赵丹听着听着,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长平关失守?这怎么可能?”

虽然并不懂军事,但是赵丹也明白长平关失守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赵军的侧后方已经被秦军占领,接下来白起的下一步目标就必然是故关,等到截断了故关之后,廉颇的赵军似乎就可以打出GG了。

为什么赵丹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呢?因为在历史上的那个长平,白起就是这么干的!

这让赵丹对廉颇的怨念值又再次上升了一些。

要知道白起可能突袭长平关的这件事情,赵丹可是早就已经在书信里告诉廉颇了,廉颇也早就在回信中信誓旦旦的表示长平关绝无问题,秦军就算是会飞都飞不过长平关。

可现在呢?

现在赵丹的心里只想说一句MMP,而且还是特别大声的那种。

强忍着骂人冲动的赵丹沉吟了好一会,突然开口问道:“大东仓河谷和小东仓河谷是否失守?”

齐凌忙道:“回大王,大东仓河谷虽遭遇秦军猛攻,但臣动身之时,尚未有被秦军攻占的迹象。”

赵丹又问道:“故关是否失守?”

齐凌摇了摇头,道:“臣正是从故关归来,当臣经过故关时,见乐乘将军正率军布置防线。听闻故关兵士所言,已打退秦军数次进攻。”

直到听到这句话之后,赵丹的脸色才总算是稍微缓和了一些。

历史上的白起,乃是把赵括诱出之后,一路奇袭长平关,另外一路突击大小东仓河谷,然后两路会师故关,将赵军包围在韩王山一线的狭小地带之中,最终完成了一场举世震惊的超级大胜。

而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白起仅仅是突破了长平关,威胁到了赵军的故关后路,但是并没有完全切断赵军的故关后路。

而且就算秦军占领了故关,整个长平前线的赵军也仍旧拥有着韩王山-泫氏城-大粮山这么一道连成一体的完整防线,比起历史上只能困守韩王山的赵括所部处境要好得太多,辗转腾挪的空间也大得太多了。

而且不仅如此,白起所构建的这个包围圈,也比历史上的那个包围圈要大了好几倍。

越大的包围圈,就越容易被突围,这是非常浅显易懂的军事常识。

换句话说,现在廉颇所率领的赵军,虽然局势相当不利,但是至少还没有被白起逼到绝境。

一想到这里,赵丹的脸色才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老实说,对方的主帅毕竟是白起,被白起打成劣势,这赵丹还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的。

这毕竟是一个赌局,在决定全面开赌之前,赵丹就已经做好了有可能失败的心理底线。

现在赵国也只是劣势而已,廉颇也说了要尽快搬救兵,这就说明只要搬来救兵的话,那胜负犹未可知呢。

一想到这里,赵丹心中对于廉颇的怨气也稍微消了一些。

毕竟廉颇现在虽然说处于下风,但至少还没有把赵丹的四十五万大军给全部赔进去。

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的话,就算是赵军最终不敌,应该还是能够撤退出至少一半的部队,那就还有着东山再起的本钱。

要知道历史上的长平之战,赵军四十五万人可是全被白起杀了,只留下两百多个未成年赵军士兵回邯郸报信···那可是赵国整整一代青壮都被屠了,根本翻不了身,毕竟青壮不是麦子一年就能长出来,怎么也得十几二十年。

总的来说,劣势,但并未绝境,尚有翻盘机会!

一想到这里,赵丹心中就不觉有些郁闷。

这个白起果然不愧一代战神之名,千防万防,结果最后还是没防住啊。

赵丹沉默了片刻,最终朝着齐凌挥了挥手:“寡人知了,汝先回去休息吧。”

齐凌下去之后,赵丹独自一人坐在殿中,久久不言。

即便是身为穿越者,即便事先早就已经对所有结果都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真正事到临头的时候赵丹才发现,想要带领着赵国在这场不占优势的大赌局之中翻身,真的有种难如登天的感觉啊。

“砰!”赵丹突然重重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难如登天又如何?寡人既然来到这个世界,那便是要逆天而行,纵使秦国天命所归,寡人也要将这该死的天,掀出一个窟窿!”

激昂过后,赵丹再一次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至大殿之中的青铜宫灯内的灯火都已经摇摇欲坠,赵丹才再一次的幽幽开口了。

“现在,看来只能够指望平原君了···”

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是赵国也好,秦国也罢,都已经是掀开底牌互拼胜负的时刻了。

在长平方面的开牌之中,白起看来已经稳压廉颇一筹。

想要依靠廉颇来战胜甚至拖住白起,现在看上去都有些不太现实了。

赵丹和赵国想要翻身,就必须打出一张王牌,一张足够逆转局势的王牌!

在赵丹看来,自己能够打出去的这最后一张王牌,便是位于邯郸之中的赵国相邦,平原君赵胜。

赵国是否能够翻身,就看在大梁作为说客的平原君赵胜能否力挽狂澜,为赵国逆天改命了。

为了配合赵胜的游说,赵丹已经竭尽所能的做出了所有力所能及的布置,将自己穿越者的知识发挥到了极致。

但是有一个词说得好“事在人为”,这事情安排得再好,终究还是要靠“人”去完成的。

赵丹作为赵国的君王,必须要坐镇中枢,那自然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

否则的话就算赵丹有三头六臂七十二化身也忙不过来。

再说了,什么都让赵丹这个国君干了,还要大臣们来干嘛?

所以赵丹当然是负责统筹大局分配任务,然后分配到任务的臣子就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各个臣子的能力,在这里就体现出来了。

长平方向赵丹自认为安排的也很不错了,可廉颇还不是被白起给压制了?

所以现在,就看赵丹的这位亲叔叔,赫赫有名的战国四君子之一,赵国的相邦平原君赵胜,给不给力了!

“平原君,切莫辜负寡人的信任啊···”

第一百零六章 谁说君子不会耍赖?

当赵丹心心念念着他的好相邦平原君的时候,这位平原君赵胜在干嘛?

赵胜在喝酒。

不仅在喝酒,而且喝的还是一等一的美酒。

在魏国之中能够喝酒的地方有很多,但如果想要在魏国喝到最顶级的美酒,那么肯定就只能在两个地方,一个是魏王的宫城,另外一个便是信陵君魏无忌的府上。

赵胜此刻就在自家小舅子魏无忌的府上喝酒,喝这一等一的魏国美酒。

信陵君的酒宴,招待的又是平原君这样的人物,那规格自然是非同凡响的。

摆在赵胜面前的是一张黑漆朱绘云纹木案,这张木案由云梦泽香木所制,做工极其精巧,造型古朴敦厚,整张木案不但散发着淡淡的馨香,上面更绘有纷繁云纹,称之为艺术品毫不为过。

在木案之上摆放着一整套酒具,均是由青铜打造,个个式样精巧。

在赵胜的桌案前还摆放着一座用来盛酒所用的四龙四虎方尊,这方尊长高均为两尺,四边上装饰有蕉叶纹、三角夔纹和兽面纹,尊四角各塑一虎,虎头虎颈伸出于器外,虎身与虎腿附着于尊腹部及圈足上,看上去似四虎托尊,栩栩如生。

不仅如此,此方尊肩部处还饰以浮雕蛇身而有爪的龙纹,尊四面正中即两虎比邻处各有一双角龙首探出器表,龙身从方尊每边右肩蜿蜒于前盘踞尊口,正和那虎踞龙盘之意,让这方尊更显气势非凡,贵气逼人。

此刻这方尊之中便温着一种颜色金黄的酒,此酒细视如琥珀般金黄,酒液晶莹剔透,散发出丝丝醉人酒香,弥漫着整个大殿。

《诗经·旱麓》曾言:“瑟彼玉瓒,黄流在中。岂弟君子,福禄攸降。”故此酒名为黄流酒,乃是极为出名的名酒。此酒极为珍稀,只有各国王室才得以享用。

除此之外,在大厅之中还有数名衣裳艳丽的越国歌姬,伴随着音乐声翩翩起舞,袅袅婷婷,似蝴蝶翩跹于花丛,举手投足间春光若隐若现,分外透出诱人风情。

赵胜并不是什么柳下惠,事实上赵胜自己单单是妻妾都有差不多一百个,可以说是非常热衷于此道之人,论起享受来说的话,整个赵国比赵胜更会享受的怕是真没有几个人。

美酒佳肴,又有美人献舞,如果是平时的赵胜,早就举著应和高歌一曲,然后尽兴大醉,接着在某位乃至某几位美女的侍奉下去行那男女欢爱的极乐之事了。

但是偏偏赵胜今天却一点享乐的心情都没有,一张脸皱得紧紧的,看上去就好像苦瓜一样,颇有几分食之无味的意味在里面。

坐在主席上的信陵君魏无忌发现了赵胜脸上的异样,于是举起了手中的酒爵朝着赵胜笑道:“平原君何故不愉?来,且与无忌满饮此杯,共赏佳人舞蹈,岂不妙哉?”

赵胜摇了摇头,对着魏无忌叹道:“今国难未解,白起引大军攻我赵国长平,赵国自大王以下日夜操劳,胜忝居赵相之位,却无寸功于国,又何能安坐于此,享此美酒佳肴?”

魏无忌闻言,嘴角就是一次不自觉的抽搐,脸上也浮现出了无奈的神色。

要知道这一次赵胜二度出使大梁,看上去是真的打定主意抱着决心而来了,颇有几分不成功便成仁的味道在里面。

但问题在于,赵胜所寻找的对象,看上去让人颇为有些预料之外。

照理说,既然是要劝说魏国出兵,那赵胜显然应该去找魏王圉吧?

可赵胜偏不。

在来到大梁之后,赵胜先去拜见了一次魏王圉,确认了这位魏国国君不但没有任何帮助赵国的意思,反而对于联秦攻赵颇为意动之后,赵胜就再也没有踏进魏国王宫一步了。

可如果不踏进魏国王宫,那么赵胜又怎么去影响到魏国的决策层呢?

赵胜给出的答案很简单,那就是他的小舅子信陵君魏无忌。

从大梁城王宫出来的当天,赵胜就直接住进了信陵君的府邸——不请自来的那种。

信陵君一看这姐夫来了,那肯定要好酒好菜的招待啊,再说上次赵胜来魏国的时候魏无忌多少也有些帮忙不起劲的因素在里面,心里也是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对赵胜的态度是相当好,当场就拍了胸脯:“平原君若不嫌寒舍狭小,尽可住下,无忌必尽心招待。”

然后赵胜就住下了。

但是信陵君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赵胜这个家伙一住下来,他就不走了……

不走也就算了,反正平原君也养了门客三千,虽然说赵胜是贵客吧,但多养一个也没问题。

这偏偏赵胜的行为还不止于此。

无论是中餐也好,晚餐也罢,赵胜是一定要和魏无忌一起进餐的。

好,你是姐夫,是贵客,一起吃饭没毛病。

但偏偏赵胜每顿饭都在那里长吁短叹,摆着一副苦瓜脸,看上去好像有谁欠他五百万似的。

那魏无忌一看这姐夫摆着章臭脸,小舅子于情于理都得问候一下吧?

于是魏无忌就问了:“平原君,何故不愉?难道是无忌招待不周?”

然后赵胜就会说:“今国难未解,白起引大军攻我赵国长平,赵国自大王以下日夜操劳,胜忝居赵相之位,却无寸功于国,又何能安坐于此,享此美酒佳肴?”

这番话听起来是不是有些熟悉?

没错,因为赵胜这个家伙,每天来来回回的就在魏无忌的面前说上这么一番话,而且这家伙特么的连台词都不带换的!

所以这段日子,对于魏无忌来说是相当难熬的。

想想看吧,一个家伙每天摆着一张苦瓜脸在你面前晃来晃去,唉声叹气,一副“你不帮我办事我就哭给你看”的嘴脸,而且赶也赶不了,骂也骂不得……

这也太糟心了一点吧?

说白了,赵胜现在就是摆明车马:“信陵君,若魏赵联合抗秦之事不成,吾赵胜便不会离开君之府邸!”

看着面前一副赖定你神色的赵胜,魏无忌真的有种仰天长叹的冲动。

谁说君子不会耍赖的?

······

这样的日子,魏无忌已经过了好多天了。

赵胜完全放飞自我了,成为了一张牢牢贴住魏无忌的狗皮膏药,恨不得连上厕所都能够跟着的那种。

所以现在当魏无忌看到赵胜又摆出这副模样来的时候,魏无忌心中的蛋疼就可想而知了。

在长久的折磨之后,魏无忌终于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了。

这事情必须得得到解决,而且今天就要马上解决!

一想到这里,魏无忌就忍不住往下首的另外一个人身上看了一眼。

解决这件事情的希望,说不得就要寄托在这个人的身上了。

第一百零七章 门客们的主意(万赏加更)

信陵君魏无忌,素来有礼贤下士,急公好义的贤名。

事实上,不仅仅是信陵君一个人,在整个战国期间,有许多贵族都喜欢养士,不但能够博个名声,而且还可以从中发现不少得力助手。

在这之中最出名的就是所谓的战国四君子,信陵君魏无忌以及在场的平原君赵胜都是其中的一员。

像魏无忌这样的一个人,在面对着自家姐夫赵胜的求援之时,当然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毕竟本身来说,魏无忌一直都是连赵抗秦的坚定支持者。

事实上,魏无忌为了连赵抗秦这个战略方针的实施,已经多次进宫劝说魏王圉了。

但问题在于,魏王圉在龙阳军高基以及魏国上大夫段干子的劝说下,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进攻赵国了,并没有理会魏无忌的劝谏。

根据魏无忌从宫中魏王圉身边亲密之人处所得来的线报来看,魏王圉似乎只是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出手时机。

一旦长平战局发生变化,魏王圉确认赵国必将不敌秦国之后,这位魏国的大王会下令魏国上将军晋鄙趁火打劫,进攻邯郸城。

赵国和魏国接壤处正是赵国最富庶的东南平原地带,魏国对这片地方早在三家分晋的时候就有了觊觎之心。

只不过魏无忌虽然早就已经知道这样的消息,但是却并没有将其告知赵胜。

毕竟这对于赵胜和赵国来说可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再加上另外一方面魏无忌心中也觉得还没有到最后关头,所以说不定还能够劝说一下魏王圉改变主意。

只不过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魏无忌看着每天好像狗皮膏药一样在自己眼前出没的姐夫赵胜,心中越来越感觉到这简直不是个事啊。

但魏无忌本身也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来搞定这个问题,那该怎么办呢?

魏无忌所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当然就是去问自己的门客,也就是魏无忌所养的“士”。

俗话说得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魏无忌养了这些门客这么多年,可不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让他们帮魏无忌解决问题的吗?

事实上魏无忌的门客可是非常强大的,尤其是在构建情报网络这方面,由于有门客唐且等人的帮助,信陵君府中的情报系统可以说是无孔不入,甚至比起魏国官方的情报系统还要强。

几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情可以作为佐证。

当时的魏无忌刚刚帮助魏王圉斗倒了孟尝君田文,逼得田文辞官回到封地,魏王圉和魏无忌的关系由此达到了蜜月期的顶峰,两兄弟时常见面或商讨国事,或消遣作乐。

有一天当魏无忌在和魏王圉下棋的时候,突然有人急急忙忙的来向魏王圉禀告:“赵魏边境有大批赵军出没,似赵国欲出兵攻打魏国。”

魏王圉一听这话自然是大惊失色,要知道当时的赵王还是赵丹的老爹赵惠文王,那可是能够少有的能够和秦王稷掰手腕而不落下风的存在,如果赵惠文王真的出兵攻魏,那魏国的麻烦就大了。

但就在魏王圉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时候,坐在棋盘另外一边的魏无忌却镇定自若,对着自己的亲哥国君说道:“大王无忧,赵王外出游猎尔,非为寇也。”

魏王圉一听这话,当然是不相信的。寡人乃是魏王,拥有整个魏国的力量,手下能人不知道有多少。

连寡人都不确定的事情,你魏无忌区区一个公子就能知道?

于是魏王圉就立刻下令动员军队,同时派出更多的斥候去排查。

结果鸡飞狗跳了半天,魏国的斥候们来报:“回大王,赵王外出游猎尔,非入寇也。”

和魏无忌刚刚所说的一模一样。

但问题在于,魏无忌知道这个消息的时间,比起魏王圉手下的魏国斥候们要早了好几个时辰!

这一下子魏王圉就真的惊了,赶忙追问魏无忌:“公子何以得知?”

这个时候的魏无忌还很年轻,非常耿直的就说了:“臣之门客中有能深得赵王阴事者,赵王所为,客辄以报臣,故赵王游猎一事,臣日前已知矣。”

当时魏王圉这么一听,一股凉气就直接从脚底冒到脑门上来了。

这个魏无忌,居然把情报网络搞得这么深这么发达,能够提前知道远在邯郸的赵惠文王的一举一动,那魏王圉这个近在咫尺,甚至天天和魏无忌见面的国君,岂不是连一晚上和小妾啪啪多少次,每次几分钟都被魏无忌弄得清清楚楚了?

这简直是太可怕了!

从这一天起,魏王圉就下定决心,开始疏远魏无忌,并扶持政敌来对抗魏无忌了。

所以说,一个人如果不在领导面前显露才能的话,那么肯定不会被领导重用,但是如果过度显露才能,以至于到了连领导都忌惮的地步,那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年轻的魏无忌为此付出的代价是相当沉重的。

即便如此,魏无忌也并没有就因此而放弃养士了。

恰恰相反,随着魏无忌的名气越来越大,慕名而来投奔他的人也越来越多,其中不乏一些颇具能力的人。

魏无忌之所以能够在魏王圉不待见的情况下屹立魏国朝堂多年而不倒,魏无忌本人的能力固然是主要因素,但是他养的这些门客幕僚们同样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但是在如何劝说魏王圉回心转意这件事情上,魏无忌的门客们却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毕竟魏王圉对于魏无忌的不信任现在几乎已经到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地步,魏无忌的话无论多有道理,在魏王圉这边都要打上一个很大的折扣。

有了这样的现实情况摆着,想要说服魏王圉实在是太难了。

就在一片愁云惨雾的气氛之中,有人提出了一个主意。

“吾等虽不能为君上解忧,但以天下之大,能者之多,必有能人可为君上解忧矣。”

这句话瞬间就点醒了在场的所有人,于是大家纷纷开动脑筋努力回忆,绞尽脑汁的去想到底有什么样的人能够有这个能力帮助信陵君解决这个麻烦。

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信陵君的门客们这么一合计,还真的就发现了一个可能的人选。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侯赢。

而在今天的这场宴会上,除了主人魏无忌以及贵客赵胜之外,另外一个有资格列席,并且在那里大吃大喝的家伙,正是这个侯赢。

第一百零八章 装逼的隐士

此时此刻,坐在大殿下首左侧的那名白发苍苍,身材瘦削,衣衫破旧,看上去颇有几分放浪形骸意味的老者,便是侯赢。

这个侯赢,乃是一个隐士。

王康琚在《反招隐诗》里面曾经说过:“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

侯赢就是这么一个隐于朝市之中的妙人。

大梁城有八座城门,侯赢就在其中的一座名叫“夷门”的城门之中充当监者,这个监者就是负责带队盘查出入城门的人、马车、货物之类的职位,说白了就是一个看门小吏。

七十岁的侯赢才混到了这么一个看门小吏的位置,可以说他这辈子的人生是相当的不如意了。

事实上这个侯赢的家境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

但是侯赢虽然穷,名声却不小,年轻的时候曾经是大梁城游侠们的偶像,年纪大了之后又转为幕后智囊型人物,和不少信陵君的门客都很有交情,而且还曾经指点过不少这些门客晚辈们,让门客们受益匪浅。

总的来说,这个侯赢有点类似于那种玄幻之中必备经典角色白胡子老爷爷。

也正是因此,所以当魏无忌的门客们对于魏无忌如今所面临的困境无计可施的时候,不少门客就想起了这个侯赢,然后把侯赢推荐给了魏无忌。

魏无忌一听才知道在大梁城之中居然还有这样不得了的人物,于是立刻就派人带厚礼去延请侯赢到府一叙。

这也是魏无忌拉拢人心最有效的套路——金钱攻势。毕竟在这个已经开始显露出笑贫不笑娼风气的战国时代,金钱攻势已经开始显露出无往不利的态势了。

但是魏无忌没有想到的是,当他的使者携带厚礼上门的时候,却被侯赢干净利落的拒绝了。

侯赢的原话如下:“臣修身养性数十年,不可以监门困顿之故而受公子之财。”

等到使者回报魏无忌之后,聪明的魏无忌一听这套路就知道了——侯赢不要钱,或者说侯赢要的不止是钱。

侯赢的潜台词说白了就是:“几个臭钱就想让老子给你卖命?放尊重点好吧!”

像侯赢这样的人,我们既可以称他为身怀傲骨,也可以认为他是在装逼。

但是侯赢虽然摆明了是要在魏无忌面前装逼,魏无忌却不以为忤,反而心中感到高兴。

有一句话说得好,装逼不成,那就成了傻*。

魏无忌是谁?那可是天下闻名的信陵君。敢在魏无忌面前这般装逼的,要么就是有真本事的,要么就是一个24K纯傻*。

鉴于门客们的说法,魏无忌觉得这个如此装逼的侯赢,绝对是一个有真本事的人。

于是魏无忌决定配合侯赢,让侯赢把这个逼给装下去。

就在两个时辰之前,魏无忌在府中吩咐人摆好宴席之后,就带着车马亲自上门去接这个侯赢去了。

为了表明对侯赢的尊重,魏无忌特地把马车左边的位置给让了出来。

侯赢看到魏无忌来了,也不客气,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裳,直接上车就座,然后发话:“臣有客于市中,愿公子车骑过之。”

于是魏无忌就亲自驾着马车,带着侯赢来到了热热闹闹的大梁城市场。

侯赢来到这里,拜访的是一个名叫朱亥的屠户,侯赢的老朋友。

侯赢这一下马车就聊上了,一聊就是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相当于后世的两个小时,这侯赢就这么把信陵君魏无忌晾在那里两个小时,可以说是非常装逼的表现了。

如果换做是任何一个脾气稍微暴躁一点的贵族,那么估计侯赢这天还没聊完,人头就要先落地了。

但魏无忌偏偏就忍住了。

魏无忌不但忍住了,而且还非常的淡定。

明明整个市场的人都来围观魏无忌替侯赢当司机,魏无忌的随从们更是恼怒不已想杀侯赢的心都有了,但是魏无忌却是一点生气的神色都没有,就这么等了两个小时。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侯赢总算是聊完天了,安心上车和魏无忌回府赴宴了。

很显然,魏无忌的态度相当到位,让侯赢狠狠地在众人面前装了一波逼,侯赢终于满意了。

于是在回府的路上,侯赢就开口了:“公子是否以为赢乃粗鄙无礼之人?”

魏无忌当然否认:“先生此言差矣,先生之能,无忌早知之,正欲请先生助无忌也。”

侯赢这下放心了,既然逼也装到位了,那就得开始表演一下才能了。

于是侯赢对着魏无忌道:“赢素闻公子贤名,知公子之聪慧远胜常人矣。公子可知,赢方才之所为,非为赢一人之名,实为公子之名也。”

魏无忌一听这话就有意思了,合着你在我面前装了这么大一个逼,还是为我好?

这可得请教一下了。

魏无忌便道:“愿先生教我。”

于是侯赢便道:“嬴乃何人?不过一夷门抱关者也,而公子亲往车骑,自迎嬴于众目之中,此赢生平未有之幸也。嬴故久立公子车骑巿中,过客以观公子,公子愈恭。巿人皆以嬴为小人,而以公子为长者能下士也。此岂非赢为公子扬名也?”

魏无忌这一听,当时就服了。

看来这侯赢的确是有本事的人,不但自己装了逼,顺便还给魏无忌也博了一个礼贤下士之名,可以说是互惠互利,大家双赢了。

不仅如此侯赢还对魏无忌说:“臣所访屠者朱亥,此子贤者,世莫能知,故隐屠间。赢已说于朱亥,其愿从赢一同随侍公子,助公子成大业也。”

魏无忌一听这还是买一送一啊,这就更加高兴了。

所以一回到府中,魏无忌就把侯赢奉为上宾,和赵胜以及魏无忌一起入席饮宴。

但归根结底,魏无忌请侯赢来就是为了解决赵胜这个麻烦的,所以当赵胜又一次的在魏无忌面前唉声叹气之后,魏无忌终于忍不住朝着侯赢开口要主意了。

魏无忌屏退左右,只余三人在场,然后对着侯赢说道:“侯先生,今吾欲连赵而抗秦,大王却欲连秦而灭赵。先生可能教吾,如何方能令大王回心转意?”

第一百零九章 何以自处

侯赢看上去喝得很开心。

作为一名看门小吏,侯赢这大半辈子基本上都是和那些厮混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打交道,比如说侯赢的那个好朋友屠夫朱亥。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侯赢根本就没有享受过这种信陵君府上的、堪称战国顶级享受的晚宴。

事实上别说是享受了,以之前侯赢的身份,怕是连进这种宴会门的资格都没有。

但战国这个时代就是如此的神奇,只要你对主君们有用,那么无论你之前是何出身,无论你如何在主君们面前失礼装逼,那都无关紧要。

关键的是,你得能够帮助主君们解决问题。

数百年的乱世,早就把周朝开国时候的那套宗法等级制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所有还在固守周朝那老一套的国家要么已经灭亡,要么就只能像鲁国一样做一个七雄夹缝中瑟瑟发抖的羔羊。

为了图强,主君们可以抛下一切的架子,任你装逼任你狂。

但你得有用。

毫无疑问,魏无忌已经给足了侯赢面子,让侯赢装够了逼,出尽了风头,享受到了侯赢从未享受过的待遇和尊重。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现在是侯赢回报的时候了。

此刻的侯赢满面红光,胡子和脸颊上还沾着不知道是酒水还是汤汁的迷之液体,明明歌姬已经退下有一阵子了,侯赢却还在那里摇头晃脑的举着匕著敲着桌案,嘴里哼着乱七八糟听不懂旋律的歌谣,完全是一副喝高了的模样。

赵胜看到侯赢这副模样心中不免就有些嘀咕,感觉自家小舅子魏无忌这次办事多少有些不靠谱。

真不是赵胜以貌取人,就这么一个邋遢的老酒鬼,能有什么好主意?

然而魏无忌显然并没有如同赵胜这般想法,恰恰相反,魏无忌看上去对于侯赢颇为具有信心。

侯赢看上去确实是喝醉了,明明刚刚魏无忌已经开口朝着侯赢问话,但是侯赢仍旧在那里自嗨,丝毫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赵胜见状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这侯赢怕不是已经喝醉了,糊涂了吧?

好在当魏无忌准备第二次开口询问的时候,侯赢的身体突然猛的一震,好像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将目光转向了魏无忌。

“君上方才可是唤臣?”

这就是所谓的吃人嘴短,刚刚还一口一个公子呢,喝了两杯酒立马就变成君上了。

魏无忌十分耐心的将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并请求侯赢相助。

老实说,鉴于侯赢现在看起来已经醉的不成人样了,所以魏无忌这番问话多少也就是打算敷衍一下赵胜,然后等到明天侯赢清醒之后再去询问。

毕竟魏无忌门下三千门客,其中也不乏像侯赢这般狂傲之人,魏无忌对于如何和这些家伙打交道可以说是非常有经验的了。

然而让魏无忌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侯赢,还真是不按照套路走。

几乎是在魏无忌准备开口打圆场的瞬间,侯赢就抢先开口了。

“君上所忧,无非赵灭伤魏之事也。不知老臣所言,是也不是?”

魏无忌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侯赢说的,的确就是魏无忌心中的担忧。

作为一个目光远较自家长兄魏王圉要更加长远的人,魏无忌的心中非常的清楚赵国、韩国这些屏障对于魏国的重要性。

自从丢掉旧都安邑及其周围土地之后,魏国已经不和秦国的关中本土接壤了。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魏国这些年来虽然在陶郡周边被秦国零零散散的割去了一些土地,但是那都并不算是太过致命。

可一旦赵国长平败北,秦军占领上党,那么魏国本土就要再一次面临来势汹汹的秦国虎狼之师了。

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之前,秦国虽然从来没有停止过东进的步伐,但那都是今年打几座城池,明年再打几座,属于慢慢的蚕食。

可自从能够和秦国一较高下的南天霸楚国和东帝齐国先后被干趴了之后,秦国人的胃口是越来越大,动作是越来越猖狂,吃相也是越来越难看了。

上一次打楚国,两战就攻下了数千里沃野,为秦国增加了两郡之地。

这一次打韩国,同样也是要一口气吞掉整整一个上党郡的土地。

现在看来,没有一个郡的土地秦国是满足不了的了。

可魏国现在也就那么五六个郡而已,一旦再度和秦国接壤,那不出十年这点地盘就要被秦国人抢光了。

只可惜的是任凭魏无忌如何劝说,魏王圉看上去仍然是不为所动。

不是每个人都会有长远眼光的,在任何时代聪明的人都永远都是极少数,聪明的君王亦然。

有些时候,过于聪明反而是一种痛苦,就比如此刻大殿中的魏无忌。

纵然已经有所预见,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祖国朝着深渊步步滑落。

魏无忌需要有人来帮助他解脱这种痛苦,他希望这个人是侯赢。

侯赢此刻就在看着魏无忌。

说来也怪,就在片刻之前侯赢还是一副烂酒鬼的做派,可是才不过短短一分钟时间,侯赢的眼神就迅速的变得清醒了起来,甚至透出了几分锐利的光芒。

锐利得好像腾跃天空,即将扑击而下的苍鹰。

侯赢道:“臣有一言欲问君上,但请君上先恕臣之罪。”

魏无忌楞了一下,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这个时代,士人们向来是在主君面前畅所欲言,几乎不用顾忌得罪主君的。

侯赢居然在说话之前向魏无忌告罪,这行为很不寻常。

这老小子,不会想说什么不得了的话吧?

···

魏无忌微微挺直了身子,对着侯赢正色道:“先生但说无妨。”

侯赢闻言笑了一笑,双目直视魏无忌,一字一顿的说道:“臣敢问君上,君上身为魏王臣子,当如何行之?”

魏无忌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为大王臣子,当忠君为国。”

侯赢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一口极其浓重的酒气从那熏黄的大板牙之中喷了出来:“若忠君和为国不能两全,君上当如何自处?”

大厅顿时寂静。

第一百一十章 不如取而代之

侯赢这个问题一抛出来,魏无忌的脸色顿时就是一变。

若忠君和为国不能两全,当如何自处?

魏无忌的眉头越皱越深。

足足过了好几秒钟之后,魏无忌才有些勉强的笑着开口了:“先生何出此言?须知忠君与为国,本便是一体。”

侯赢哈哈一笑,十分坚定的摇了摇头,对着魏无忌说道:“可若是君不为国,则君上又当如何?”

这个君,当然说的不是信陵君的君,而是国君的君。

魏无忌摇了摇头,说道:“大王并非那般不为国之人,只不过被段干子、高基之流蒙蔽尔,先生多虑矣。”

侯赢嘿了一声,突然抬高了声音,道:“君上之言,臣不敢苟同也!想那魏王圉,不过一短视之辈,宠信高基这般以色侍人之流,使公子空有一身才能而报国无门,此乃为国乎?”

“想我泱泱大魏,自文侯立国、武侯称霸、惠王相王,曾雄踞中原,威震八方,令四海称臣,九州慑服。然魏王圉忝为国君,不思复先王之伟业,反称臣于暴秦,入咸阳而朝赵稷,令我大魏祖辈蒙羞,此乃为国乎?”

“今秦赵战于长平,有识之士皆知魏赵合纵抗秦方乃上策,赵灭则魏亡之日近矣。然魏王圉畏秦如虎,前有连年割地饲秦,现又欲助秦灭赵,此乃为国乎?”

侯赢越说声音越高,越说神情越是激愤,甚至忍不住伸出了手,随着说话的节奏挥动起来。

“凡此三者而观之,魏王圉,庸君尔!观其言察其行,不过一贪乐无志之徒,又有何能称之以‘为国’二字也?”

侯赢的声音在大厅之中不停来回激荡,似洪钟大吕,良久方散。

魏无忌沉默了。

许久之后,魏无忌方才发出一声长叹:“先生此言,过矣!吾乃臣子,当守臣子之道,何能妄议大王之过也?若被有心人听去,却又要多生波折,还请先生今后勿提此事。”

很显然,对于侯赢所说的话,魏无忌根本无力反驳。

因为侯赢说的根本就是事实!

但即便如此,魏无忌显然也不希望听到别人对魏王圉的中伤。

那毕竟是魏无忌的哥哥。

那毕竟是魏国的大王!

侯赢大笑几声,突然对着魏无忌道:“君上可爱国否?”

魏无忌一怔,随后道:“当然。”

侯赢神秘一笑,突然低声道:“若君上以魏国计,则当取魏王圉而代之。如此,魏国幸甚,天下幸甚!”

这句话犹如一颗天雷突然炸响,直震得大厅之中的魏无忌和赵胜两人脸色大变,哑口无言。

足足过了半晌之后,魏无忌才回过神来,伸手狠狠的一拍面前桌案,厉声道:“先生欲使无忌做那不忠不义之徒乎?此事万不可行!”

魏无忌这一拍力量极大,桌上许多器具被震得四处跌落,金黄色的酒液四下流散,为大厅中更多几分酒香。

说完这句话之后,魏无忌面如寒霜,拂袖而去。

······

魏无忌离去之后,大殿之中便只剩下了赵胜和侯赢两人。

侯赢虽被魏无忌大怒训斥,但脸上却没有丝毫挫败神色,反而不急不慢的安坐原处,自斟自饮。

另外一边的赵胜看着侯赢,心中的思绪颇为复杂。

老实说,一开始赵胜觉得这侯赢根本不过是个粗鄙无脑之徒,但是侯赢这一番话下来,却极大的改变了赵胜的看法,让赵胜心中不由得暗自感慨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要知道这个侯赢说出来的话虽然多少带着几分对于臣子来说相当危险的意思在内,但是赵胜对于侯赢的话却是乐见其成的。

虽然说魏王圉和魏无忌都算得上是赵胜的小舅子,但是魏无忌毕竟是和赵胜老婆一母所生的同胞弟弟,感情显然就很不一样。

再加上魏无忌现在又是坚决主张联赵抗秦的,所以赵胜当然希望能够看到魏无忌上台掌权,甚至是取魏王圉而代之。

可以这么说,如果魏无忌刚刚真的表露出哪怕是一丝对魏国王位的觊觎之心,赵胜都会毫不犹豫的为之全力奔走,并且尽赵胜乃至整个赵国的力量去促成此事。

虽然并没有和赵丹沟通过,但是赵胜相信赵丹也会希望魏无忌成为新任魏王的。

只可惜魏无忌看上去对魏王圉忠心耿耿,并没有任何想要取而代之的念头啊···

赵胜想着想着,又把注意力移回到了侯赢的身上。

这个侯赢,看上去确实是个人才,而且现在又和魏无忌说崩了,要是哪天侯赢被魏无忌给抛弃了,倒是可以考虑把侯赢招揽到赵胜自己的府上去。

作为四君子之一,赵胜对于招揽人才也是非常感兴趣的,位于邯郸的平原君府中也有将近三千人的门客,规模相当庞大。

事实上这一次赖住魏无忌的主意,还是赵胜的门客们群策群力想出来的呢。

就在赵胜心中暗自打着侯赢主意的时候,侯赢突然转过头来,看了赵胜一眼,神色古怪。

赵胜朝着侯赢微笑点头示意,然后准备起身离席。

魏无忌都走了,赵胜坐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但就在赵胜起身欲走的时候,侯赢却突然开口了。

“平原君,赢有一不当之问,不知可问否?”

赵胜闻言,心中就是一颤。

特么的,这侯赢刚才就是这个套路对魏无忌开口,然后生生把魏无忌这么一个谦谦君子气得大怒离席的···

但赵胜还是故作镇静的答道:“先生尽可言之。”

侯赢盯着赵胜,缓缓开口:“平原君以为,吾君之才能,可胜平原君否?”

赵胜闻言脸色微变,果然这侯赢一开口问题就很犀利···

赵胜想了一想,答道:“无忌之聪敏,胜不如无忌多矣。”

不知为何,赵胜明明是执掌赵国相权长达十余年之久的大人物,但此刻在和侯赢对视的时候,心中竟然也感受到了几分压力。

在侯赢的目光之中,似乎藏着某些奇妙的东西。

所以赵胜才特地在自己的话里说出“无忌”这个一个比较亲密的称呼,主要就是为了暗示侯赢,本平原君和你家BOSS熟得很,你就不要继续BB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了,适可而止吧。

然而侯赢显然并没有会意,或者说不想会意。

只见侯赢继续说道:“若吾君奔赵,平原君以为吾君当居何位?可当得起赵相否?”

赵胜一听这话,愣住了。

特么的,这老小子的问题,果然一个比一个更加尖锐啊。

赵胜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若无忌愿往邯郸,胜便向大王辞去相位,让贤于无忌!”

侯赢目光炯炯的盯着赵胜:“平原君此言,可是发自真心?”

赵胜正色道:“字字属实!”

侯赢哈哈一笑,突然将右手高高举起:“君子一诺!”

赵胜面容整肃,同样将右手举起:“驷马难追!”

两只手掌同时落下,重重的砸在了两人面前的桌案上。

“砰!”

“砰!”

“砰!”

连续三声。

侯赢哈哈大笑,伸手拿过面前酒爵,仰头一饮而尽,随后长身而起,朝着赵胜躬身行礼。

“既如此,则吾君日后,便拜托平原君也!”

说完这句话之后,侯赢衣袖一甩,整个人头也不回飘然而去,只留下几滴酒液在空中纷乱飞过,四散落地。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入宫求见

赵胜看着离去的侯赢,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也走出了大厅。

虽然做出了承诺,但是赵胜的心中并不认为侯赢所说的能够有实现的一天。

而且赵胜现在也并不关心这个,对于赵胜来说,想办法搞定赵国面临的危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当赵胜走出大厅之外,准备继续自己的狗皮膏药之旅时,却从信陵君府上的下人处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情报。

魏无忌入宫了。

没错,这位信陵君在大怒离席走出大门之后,就立刻让人安排车马,入宫求见魏王圉了。

坐在马车之上的魏无忌在众多侍卫的护卫下在大梁城之中穿行着,脸色在火把的照耀下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虽然对于侯赢那大逆不道的“取而代之”之言分外的不以为然,但是有一点魏无忌是必须要承认的。

魏无忌的这位王兄魏王圉,目光真的太短浅了一些,太平庸了一些。

以一个守成之君的标准来看的话,魏王圉其实已经算得上合格了。

但这可是战国时代,一个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时代!

魏无忌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他必须要阻止魏王圉做出连秦灭赵这个必将被后人无尽诟病的决定,将魏国从那黑暗的可能之中拉回来!

所以魏无忌决定立刻入宫。

魏无忌的信陵君府距离魏国的宫城并不算太远,在半个时辰之后,魏无忌就在魏国王宫的一处偏殿之中见到了自己的王兄魏王圉。

当魏王圉出现在魏无忌面前的时候,这位魏国大王脸上的表情其实并不算太好。

毕竟如今已经是入夜时分了,魏王圉刚刚还在和龙阳君高基卿卿我我呢,就被魏无忌的觐见给打断了。

没有人会在自己和爱人你侬我侬但却被打断的时候对这个打断者有什么好脸色的,尤其是在魏王圉离去之前看到高基那一脸哀怨的神情之时,心中对于魏无忌的不满就越发蹭蹭的往上涨了。

男人更懂男人,所以像高基这样的一个男人摆出哀怨凄苦的神情之时,那杀伤力甚至会比女人撒娇更加的可怕。

但魏无忌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事实上就算知道了也懒得理会。

在魏无忌看来,魏国的命运可比那个什么魏王圉的男宠感受要重要多了。

生为七尺男儿,不思执三尺长剑报效君王,却去学那女人家争宠献媚,简直可笑!

两人见礼完毕,各自安座。

让魏无忌有些意外的是,魏王圉居然主动开口了。

只见魏王圉对着魏无忌道:“信陵君此来,可是为了长平一事?”

魏无忌有些意外的看了魏王圉一眼,点了点头。

事实上为了长平之战这件事情,最近这对兄弟见面的次数明显比之前的几年多了不少。

通常来说,当魏无忌开始提起长平之事的时候,魏王圉的脸上就会露出十分不爽的表情,然后两人之间就会发生争执,再然后两人就会不欢而散。

这样的戏码在过去几个月中已经上演了很多次,几乎都是一种套路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魏王圉主动提起这件事情才会让魏无忌感到惊讶,因为很少会有人主动提起一件让自己很不爽的事情。

魏王圉看上去似乎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脸上原本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神情,对着魏无忌笑道:“信陵君,今日秦使又来拜见寡人,汝可知秦使与寡人所言何事?”

魏无忌道:“臣不知。”

魏王圉哈哈一笑,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表情,虽然明显的顿了一下,但是还是开口道:“信陵君可闻赵王之阴事,却不能闻寡人之阴事乎?”

很显然,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年,但是那件事仍然在魏王圉的心中留下了足够的阴影。

魏无忌微微垂下了头:“臣不敢。”

“不敢?”魏王圉哈哈一笑,意味深长的看了魏无忌一眼:“想不到这天下竟还有信陵君所不敢之事也。”

魏无忌的头垂得更低了。

偏殿之中陷入了一阵沉默。

魏无忌虽然低着头,但是却能够感受到魏王圉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身上游离不定。

那目光似乎有些灼人。

魏王圉在想些什么呢?魏无忌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足足过了片刻之后,魏王圉终于再度开口了:“秦使此来,乃是携秦王稷之言而来。”

魏无忌抬起了头,道:“秦王稷有何言说于大王?”

魏王圉的脸上再度浮现出得意的笑容,对着魏无忌道:“秦使告知寡人,若是寡人愿出兵连秦,则秦王稷愿将陶郡割于魏国。”

陶郡,这便是秦王稷在不久之前的咸阳宫之中,和范睢等秦国重臣商议之后所开出来的新条件。

如今,秦国使者将这个条件转告给了魏王圉,又从魏王圉的口中转述给了魏无忌。

魏无忌身体一震,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魏王圉:“陶郡?”

魏王圉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嘴角的笑容弧度不觉间又上扬了好几个角度:“正是陶郡。秦使已明言,只要寡人愿意出兵连秦,则寡人出兵之日,便是陶郡归还魏国之时!”

魏无忌愣住了。

秦国居然肯割让陶郡?

那可是陶郡啊!

那个能够有力的钳制齐楚两国,将魏国分成两半的秦国东方军事基地,那个人口超过二十万、富庶程度不下于天下任何一郡的陶郡啊!

陶郡对秦国的重要性,说上一个时辰恐怕都说不完。

但是就是如此重要的一个郡,居然就这么被秦王稷用来作为出兵的条件,许诺给了魏国!

这真的是——好大的手笔啊。

而且就连魏无忌自己也必须要承认的是,比起之前的那个垣雍来说,如今秦王稷所开出来的陶郡这个条件,实在是要有诚意的太多了。

秦国人抛出来的这个条件是如此的优惠,以至于魏无忌心中的念头百转千回,但是一时之间竟然都想不出说些什么来反驳。

魏王圉饶有兴致的看着魏无忌,似乎非常满意于魏无忌这副震惊无比的表情。

老实说,魏王圉真的已经烦透了每一次魏无忌在进谏不同意见的时候带给魏王圉的那种感觉了。

每次魏无忌在出言反对的时候,脸上的那种表情虽然的确也有着恭敬,但是却总给魏王圉一种莫名的压力。

这种表情的出现就好像是魏无忌在无声的告诉魏王圉:“大王之智,不如无忌多矣。且听无忌之言,方是正道。”

这种感觉让魏王圉非常非常的不爽,因为那总让魏王圉觉得自己是个蠢材。

没有任何人会乐意自己被别人视作一个蠢材。

明明寡人才是大王,明明寡人才是长兄,为何你魏无忌每次都喜欢反对寡人的意见,还口口声声的说为了寡人好,为了魏国好!

就你魏无忌知道为了魏国好,寡人身为魏国大王,就不知道为了魏国好了?

要知道打仗可不是你魏无忌上下嘴皮子一张一合就能够随便决定的,战争是需要动员兵员和劳动力,是需要动员许多民夫,是需要耗费魏国国库大量粮草和金钱的。

战争,是需要得到收获的,如果打仗得不到收获的话,就只会白白的耗费国力!

帮助赵国,听起来很不错,可是寡人在消耗国力帮了赵国之后,又能够得到什么?

什么都没有!

可帮助秦国灭了赵国的话,寡人就可以得到陶郡,那个富庶之名天下皆知的陶郡。

有了陶郡之后,寡人就能够让魏国的国力再上一个台阶,能够让魏国有希望重现当年的盛世之景。

这些,你魏无忌根本就不懂!

魏王圉目光炯炯的盯着魏无忌。

魏无忌脸色阵青阵白,变幻不定,看上去显然在思考着些什么。

这让魏王圉的心中暗爽。

寡人的苦心,你魏无忌根本就不知道。

既然如此,那么今天就让寡人好好的教训教训你,用事实来告诉你,你魏无忌,错了!

寡人,才是正确的那个人!

但魏王圉心中的这种暗爽只持续了不到几分钟的时间。

过了几分钟之后,魏无忌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神情迅速的变得坚定了起来,将头抬了起来,目光也重新聚焦了到了魏王圉的身上。

“大王此言,无忌不敢苟同也。”

魏无忌的话语,听上去十分的肯定。

魏王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魏王圉的怒火

当魏无忌的话一说出口的时候,偏殿之中的气氛就变得再一次的古怪了起来。

魏王圉听完魏无忌的这句话,嘴角就是微微一抽,心中一丝怒意悄然生起。

这个魏无忌,怎么就这么嘴硬呢?

而且更加让魏王圉不爽的是,此时此刻的魏无忌脸上,又再度露出了那种让魏王圉痛恨不已的表情。

这该死的、智商压制的表情!

然而魏无忌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位聪明无比的信陵君并不知道自己的智慧居然会给这位王兄带来如此大的困扰和不满,而只是自顾自的将自己的观点给继续说了下去。

只见魏无忌道:“大王之意,臣已知也。陶郡虽好,却并非连秦方可得之,若大王愿合赵,则陶郡亦能归魏也。”

魏王圉脸色阴沉了下来,说道:“信陵君此言何意?”

魏无忌十分清楚的看到了魏王圉脸上的阴沉,但即便如此,魏无忌也并没有要放弃继续劝说的意图。

在过去的几年之中,魏无忌已经在魏王圉的脸上见过太多这样的表情了。

老实说,魏无忌已经有些免疫了。

只见魏无忌道:“大王且听臣言。陶郡者,秦东方之飞地也。其所以得存于东方,何也?无非乃是秦国势强,诸侯不敢轻动也。若今大王愿出兵援赵,秦必败于长平。秦既败于长平,则大王只需予臣一万兵马,臣可三月而下陶郡。既如此,大王又何须连秦?”

魏王圉闻言,沉吟不语。

虽然非常不喜欢魏无忌,也很不喜欢魏无忌每次露出的这种智商压制带来的无形压力,但有一点是魏王圉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的,那就是这个魏无忌每一次说的话,好像都还挺有道理的样子。

可魏王圉偏偏烦的就是这个。

凭什么就你魏无忌有道理,寡人就没有道理了?

凭什么你魏无忌说的就是对的,寡人说的就是错的?

你魏无忌又不是魏国国君,凭什么老是喜欢对魏国大事指手画脚,一副听我的准没错的态度?

还有没有一点君君臣臣的样子了?

想着想着,魏王圉的脸色越发的阴沉,脸上乌云密布,看上去似乎随时都可能下起一阵雷阵雨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魏王圉突然想起了前两天龙阳君高基说过的一句话。

“大王,如今信陵君声名之隆,远播天下,诸侯皆知有信陵君而不知有大王。若此长久之下,大王如何自处?”

这句话一说出来,就好像一把刀子一样,深深的扎在了魏王圉的心里。

如果是要评选出一件国君们最害怕的事情,那么“功高震主”绝对是很有希望入选的一个。

历史上符合功高震主这个条件然后还得以在国君手下善终的,一只手都可以数的过来。

而因为功高震主而最终君臣反目的,那可就太多了。

也不说太长远的,就说这几十年的例子吧。

燕国上将军乐毅,因为功高震主而被免职,被迫逃奔赵国,其后一生不得回归燕国朝堂。

齐国安平君田单,复国大功臣,齐襄王上位的头号推手。但仍旧因为功高震主被齐襄王所忌,前几年还被直接卖到了赵国去。

秦国武安君白起,超级战神,功劳无数,同样也被秦王稷所忌惮和打压,被迫连年称病隐居。

无论是明君也好,昏君也罢,对于功高震主的大臣们竟然都保持了惊人的统一立场,这就很能够说明问题了。

魏王圉当然也不例外。

信陵君魏无忌对魏国有功吗?

有,而且有大功。

如果不是魏无忌的话,孟尝君田文也不会被逼下台,魏国还指不定被田文祸祸到什么时候呢。

当然了,如果仅仅是因此,那么倒也并不算是太过功高震主。

可问题在于魏无忌虽然功劳不大,但是名气大啊。

而且不仅名气大,魏无忌手下的人才还特别多啊。

不仅手下的人才多,魏国朝堂上魏无忌一派的大臣也还真不少啊。

这些点结合在一起,就会让魏王圉不由自主的得出一个极其可怕的假设。

如果魏无忌想要篡位的话,能否成功?

虽然魏王圉一直都很忌惮魏无忌,但其实都还算是相信魏无忌的,所以魏王圉一直以来对魏无忌采取的是打压但不消灭的态度。

直到龙阳君高基说出这番诛心之言后,魏王圉才第一次认真的思考起魏无忌篡位的可能性。

魏王圉想了很久很久,得出来的结论是——

如果魏无忌真的发动篡位的话,那么很可能成功。

当这个念头从脑海之中跳出来的那一刻起,魏王圉的心中就下定了决心。

从今往后,魏无忌将不能够在参与到魏国任何一件国事之中了。

一件都不行!

魏王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平静的看了魏无忌一眼。

“信陵君之言,寡人知矣。然寡人亦有一言欲告知信陵君。”

魏无忌道:“大王请说。”

魏王圉双目注视着魏无忌,一字一顿的说道:“魏国,乃寡人之魏国也!魏国之事,凡寡人之言可决之,汝可明白?”

魏无忌愣住了。

老实说,虽然魏王圉一直以来对魏无忌心怀不满,但是如此直接的将心中的不满给说出来,还真就是第一次。

换句话说就是魏王圉已经不打算再继续虚以委蛇了,这是要正式的撕破脸了!

魏无忌沉默了下来。

但魏无忌虽然沉默了,魏王圉却并没有任何想要沉默的意思,而是死死的盯着魏无忌,寒声道:“寡人之言,信陵君可明白?”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住了。

魏无忌突然想起了前几天自己的情报系统所得到的一个绝密消息,说是魏王圉召集了十几名武艺高强的刀斧手,在宫中某处秘密训练···

魏王圉养这些刀斧手来干嘛?

魏无忌现在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这一刻,魏无忌心中的某些东西,就好像落在地上的玻璃一般,摔成了无数碎片。

魏无忌轻不可言的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臣明白。”

“善。”魏王圉赞了一声,随后继续开口道:“寡人欲令汝回封地就封,汝以为如何?”

回了封地,就自然远离了大梁,远离了魏国的权力中心,也就等于是被剥夺了权力。

这实际上便是一种变相的放逐,当年的孟尝君田文,也同样是这么一个经历。

魏王圉目光炯炯的看着魏无忌,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将一个青铜杯拿在掌心,看上去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和激动。

魏无忌并没有抬头,但还是做出了回答。

“臣,遵命。”

声音很低,但却足够让魏王圉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魏王圉握着杯子的手慢慢的松开了,一抹笑意自他的眼角闪过。

“既如此,那汝便退下吧。”

魏无忌点了点头,好像一具提线木偶一般站了起来,朝着偏殿之外走去。

魏王圉坐在那里,看着离去的魏无忌,脸上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

片刻之后,当魏无忌坐上马车的时候,驾车的车夫突然低声开口了。

“君上,刚得消息,大王将于明日命人传令邺城,使大将军晋鄙率军攻赵!”

这个马夫不是别人,正是魏无忌手下的情报头子唐且。

魏无忌神情微微一动,最后却化为一声长叹。

“回府。”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失势(三更完毕)

公元前260年10月14日,夜,亥时一刻。

伴随着一阵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魏无忌的马车回到了信陵君府。

让魏无忌有些意外的是,他才刚刚一进门,就看到了急匆匆带着几名随从赶来的赵胜。

不过仔细一想,好像赵胜的出现又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几乎是在看到魏无忌的一瞬间,赵胜就急不可耐的开口了。

“无忌今次入宫一行,可劝得魏王回心转意?”

倒不是赵胜不愿意去劝说魏王圉,而是赵胜早就知道自己去说根本没用。

像这种两国之间的联合,一般来说是要依靠利益关系作为支撑才会比较牢固。

比如说赵国和楚国就是在削弱秦国这件事上有共同的利益,所以楚国才会如此果断的出兵。

如果没有这个共同利益在的话,任你虞信和毛遂再如何舌灿莲花,楚王元也不过一笑置之,毫不理会。

而像赵国和齐国之间的联盟就是因为缺少共同利益,所以即便赵丹采纳田单的计谋用和氏璧贿赂了后胜和齐王建,也只不过能够让齐国答应借粮,并不足以令齐国出兵。

从这个角度来说,所谓的赵楚齐合纵,实际上只不过是赵楚联合攻秦罢了,齐国更多的还是出于一个有限中立的位置。

所以魏国才会显得如此的重要。

魏国连秦,那么就是秦魏燕对赵楚。

魏国合赵,那就是赵楚魏对秦燕。

这一来一去间很有可能就会改变整个战争的格局,因此魏国实际上在这场战争之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

但有意思的是,如今魏国的领导人们,包括魏王圉和魏无忌在内,其实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发现了这一点的人只有两个,一个在咸阳,一个在邯郸。

在咸阳的是范睢,在邯郸的则是赵丹。

所以范睢才会大费周章的说服秦王稷,使秦王稷答应割让陶郡这么一个对秦国来说具备重要战略意义的地方给魏国。

所以赵丹才会在如此紧急的时刻将本该留在邯郸协助主持军国大事的赵国相邦赵胜派到大梁城之中,干起狗皮膏药的说客活计。

魏国,很有可能将成为这次战争之中最关键的筹码!

作为赵国的相邦,赵胜对于这一点是非常明白的。

否则的话,以赵胜堂堂天下第二强国相邦之尊,又怎么可能如此没脸没皮,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紧紧的贴在魏无忌的身上?

或许赵胜的个人能力确实有所不足,但是作为赵国的王族,赵胜的个人利益是紧紧的和赵国连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所以对于现在的赵胜来说,面子是什么东西,能吃吗?只要能够帮助到赵国,赵胜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也正是因此,赵胜在知道魏无忌入宫觐见之后压根就没有睡觉,甚至连衣服都没换,还派人一直在信陵君府的大门盯着,一旦有消息就立刻回报。

这就是为何魏无忌才刚刚回到府中,赵胜就已经出现在了魏无忌面前的原因了。

魏无忌看了一眼赵胜,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平原君···且进去再说。”

片刻之后,魏无忌书房之中。

“什么?”赵胜霍然而起,满脸都是震惊、失望和不可置信的神色:“魏王已下定决心,出兵攻赵?”

魏无忌无奈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抱歉的神情:“平原君,吾虽已尽力劝说,但大王并不愿采纳,而且——”

魏无忌叹了一口气,道:“而且吾明日也将启程回归封地了。”

赵胜愣住了。

赵胜同样也是一名封君,所以赵胜当然很明白回归封地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是七老八十了,随时都有可能要死掉了,那么回归封地颐养天年倒也算正常。

可是面前的魏无忌正当盛年,至少和老这个字还扯不上太大关系,怎么就突然要回封地了?

那么就只有另外一种可能。

魏王圉已经决心彻底的将魏无忌从魏国政坛之中踢出去了。

不仅如此,回归封地所带来的后果,甚至还有可能危及到魏无忌本人的性命。

曾经先后出任齐魏两国相邦的孟尝君田文,在和魏无忌争权失败后被迫回归封地,郁郁而死,然后田文的封地被齐魏联军夷平。

曾经执掌秦国权柄数十年之久的穰侯魏冉,在被秦王稷逐回封地之后,没有多久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总的来说,被国君勒令回到封地,是一个非常、非常危险的信号。

赵胜甚至都可以想见,一旦明天信陵君被逐的消息传出去,那么魏国上下定然会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一场残酷无比的大清洗必将随着魏无忌的下野而拉开序幕,对于魏无忌本人以及那些站在魏无忌这一边的大臣们来说,这都必将是一场浩劫!

更重要的是,魏无忌这一派,可是名副其实的亲赵派啊。

一旦亲赵派被清洗,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亲秦派得势,别说是这场长平之战了,甚至在未来可见的五年乃至十年之内,恐怕魏国都会成为赵国的敌国。

赵胜默然半晌,突然开口道:“无忌,是胜与赵国连累汝也。”

赵胜很明白魏无忌的失势是因为什么,魏无忌正是因为旗帜鲜明的站在赵国一边,才会被魏王圉下定决心舍弃的。

魏无忌洒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平原君言之过矣,大王素不喜吾,今日之事,吾早有预见。”

是的,魏无忌不是傻瓜,他早就知道魏王圉这个王兄不喜欢自己,也早就知道如果自己继续固执己见下去迟早触怒魏王圉。

但有些事情,即便是知道会触怒魏王圉,魏无忌也必须要做。

因为这是魏无忌的原则。

原则问题,绝不退让,即便是面对魏王圉,也不行。

赵胜看了一眼魏无忌,忍不住开口道:“无忌,魏王圉如此对你,难道···”

赵胜欲言又止,但是魏无忌却明白赵胜没有说出来的那些话里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错,魏王圉固然是魏国的大王,但是在魏无忌的手中,也并非就没有反击的力量。

别的不说,单单就魏无忌府上的这三千门客,只要稍加组织起来,就是一支三千人的军队。

当然了,这些门客们当然不可能和魏国真正的正规军相提并论。

但别忘了,此时此刻魏国真正的精锐大军可都远在邺城,并不在大梁城之中。

所以这三千门客只要组织得当,未尝就没有大用。

更别忘了魏无忌这些年来在心腹门客们的帮助下所经营出来的那一张几乎覆盖了整个中原大地,就连赵王游猎这样的事情都能够第一时间知悉的秘密情报网络。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魏无忌想要发动政变的话,那么凭借着魏无忌手中的力量,还真就是——

大有可为啊!

所以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那就是魏无忌到底会不会这么做,想不想这么做,敢不敢这么做?

赵胜目光炯炯的盯着魏无忌,等待着魏无忌的答案。

第一百一十四章 魏无忌的决定

为了王位而弑君杀父,灭弟屠弟这样的事情,古而有之,有不少甚至对于整个历史进程都产生了重大影响。

在这些事件之中,影响最为恶劣的共有两例。

第一个例子,乃是大名鼎鼎的周平王。

周朝之所以衰落,乃是出自周平王姬宜臼将都城从关中的镐京东迁到洛邑。

平王东迁,也被后世史家学者们公认为是从西周到东周的标志。

周平王姬宜臼本为太子,后被废。

姬宜臼由此对父亲周幽王怀恨在心。

公元前771年,姬宜臼勾结犬戎、申国发动政变,杀死天子周幽王以及王后褒姒,自立为王。

犬戎是周朝的死敌,姬宜臼居然勾结犬戎弑父杀君,这就相当于某个汉朝时的诸侯王勾结匈奴造反篡位,天下诸侯大为震动,影响无比恶劣。

姬宜臼的正统性由此遭到了极大的质疑,周朝立国起就一直坚持的宗法制被姬宜臼一手破坏殆尽,而姬宜臼本人即便登上了所谓的天子之位,却名不正言不顺,甚至不被诸如鲁国等主要诸侯国承认,周天子的威严从此扫地。

世人都道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是一位昏君,但烽火戏诸侯却恰恰证明了周幽王的威严以及对诸侯们的控制力,正所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便是如此。

而到了姬宜臼为王的时代,就算姬宜臼想要玩一出烽火戏诸侯,也根本没有几个诸侯会理睬他。

说白了,这个周平王姬宜臼,才是周朝衰落最大的罪魁祸首。

姬宜臼篡位之后,周天子声望扫地,诸侯并起称霸,由此开启了春秋战国时代。

另外一个例子,则是曲沃代晋。

公元前745年,晋昭侯姬伯将弟弟姬成师封在曲沃,内乱的种子就此埋下。

公元前706年,姬成师之孙姬称起兵造反,杀时任晋国国君姬小子,由此掀开了长达二十八年的晋国内战。

公元前678年,姬称在齐桓公吕小白的支持下杀死时任晋国国君姬缗,篡位成功,是为晋武公。

由于晋武公本人开的恶劣风气,其后的晋国多有公子作乱,晋国国君由此不再信任公族而重用外臣,终于导致了以六卿为首的外臣们坐大。

最终晋国国君被六卿彻底架空,六卿混战后胜出的魏赵韩三家瓜分晋国。

当然了,姬宜臼和姬称这两个家伙都属于成功并且比较有名的例子。除了这两人之外,在整个春秋战国期间,为了王位而导致的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事情可一点都不少见。

魏无忌会成为这些人之中的一员吗?只有他自己才能够得出答案。

这已经是这个晚上之中,第二次有人劝说魏无忌造反了。

和第一次的勃然大怒不同,这一次魏无忌在听到了赵胜的这番话之后,整个人闭口不言,陷入了沉默之中。

毫无疑问,在王宫一行之后,魏无忌的心理已经发生了变化。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如今魏王圉已经彻底的和魏无忌撕破了脸,并且摆明车马要剥夺魏无忌的一切权力,甚至很有可能连魏无忌的性命都不放过。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再让魏无忌像之前那般尽忠,多少有些强人所难。

但即便如此,魏无忌对于起兵造反这件事情,仍然颇为抗拒。

此刻魏国上将军晋鄙率军在外,而晋鄙向来是忠于魏王圉的。

即便魏无忌能够起事成功,若是晋鄙拒不归顺并且率领十万魏军杀回大梁,那么仅仅凭借着魏无忌手中的这点人马,显然是根本无法和晋鄙手中的十万大军相抗衡的。

但对于魏无忌来说,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因素。

最重要的,其实是魏无忌的父亲,上一代魏国国君魏昭王在死前对魏无忌说过的一番话。

“无忌,汝之长兄,聪慧不及汝多矣。但长幼有序,寡人不可废之,今魏国暗弱,又有秦、楚、齐诸强环伺,汝当助汝兄奋发,使魏国复强于诸侯,切不可兄弟阋墙,此灭亡之道也!”

这番话,魏昭王是当着两个儿子的面说的。

在说出这番话之前,魏昭王同样也和魏王圉说了意思差不多的一番话。

无论是魏王圉也好,魏无忌也罢,都在答应过临死的魏昭王,绝对不会令魏国生乱,必将兄弟携手,重振魏国雄风!

也正是因此,所以在魏王圉登基初期,兄弟两人曾经有过一段蜜月期。

在这段时间里,魏王圉和魏无忌两兄弟合力斗倒了魏国权相孟尝君田文,让权力重新回到了魏国王族的手中。

只可惜,在孟尝君田文彻底倒台之后,这段蜜月期也就戛然而止了。

两兄弟之间的关系随着时间的一天天过去而变得越发的紧张,两人之间的不同意见和冲突也变得越发的频繁,直到今晚上终于被彻底的引爆出来,真正的撕破了脸皮。

一想到这里,魏无忌就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过了今夜,如果魏无忌回到了封地,魏王圉真的能够遵守当年在父王面前的承诺,放魏无忌一条生路吗?

赵胜见状,立刻不失时机的劝说道:“无忌,且三思啊。”

魏无忌并没有马上回答,书房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魏无忌终于缓缓的抬起了头,目光平静的看着赵胜。

“平原君,逆贼之事,恕无忌不能为之。”

赵胜一听这话就急了,忙道:“无忌,难道汝便如此任凭那魏王圉宰割不成?”

魏无忌笑了一笑,双目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丝异样的表情。

“大王既不能容无忌,则无忌又何必居于魏国?平原君,无忌欲往赵国一行,于赵国共抗强秦,不知如何?”

魏无忌此言一出,赵胜再度愣住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赵胜的脑海之中突然浮现出了就在不到两个时辰之前,侯赢曾经在大厅之中对赵胜说过的那番话。

就在侯赢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赵胜整个人对此都还十分的不以为然。

但是赵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件看上去滑稽得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居然真的要实现了。

信陵君魏无忌,居然真的要舍弃魏国这个母国,出走赵国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来自赵丹的密信

魏无忌的想法是如此的突然,以至于赵胜一时间就愣住了。

等到赵胜回过神来之后,这位平原君下意识的就想要反对。

这倒不是因为赵胜不希望魏无忌去赵国,对于赵胜来说,魏无忌要么征得魏王圉的同意率军援赵,要么就干脆夺了魏王圉的王位再以魏国国君的名义命令晋鄙出兵救赵,这才是正途。

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魏无忌就算真的去了赵国,最多也就带上几十上百个心腹门客,这对于解决赵国如今的危机基本上起不到什么作用。

甚至很有可能因为魏无忌的出走而导致赵魏两国之间的矛盾进一步加深,反而坏事。

但是眼下这魏无忌摆明了不愿意造反,那该怎么办呢?

赵胜心中暗暗焦急,却一时间想不出什么主意。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赵胜的心中突然念头一动,想起了一件事情。

几天前,一封来自邯郸宫城之中的密信被悄悄的送到了赵胜的手中,送信过来的胡衣卫还转告了赵丹的密旨,要求赵胜在事不可为之时将此信取出交于信陵君。

此时此刻,岂非正是事不可为之时?

赵胜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将这封一直贴身收藏的密信拿了出来,放到了魏无忌的面前。

“无忌,此信乃吾之大王所写,无忌可一观之。”

魏无忌惊讶的看了赵胜手中的信一眼:“赵王之信?”

很显然,魏无忌并没有想到那位远在邯郸的赵国国君赵丹,居然给自己写来了一封信。

赵丹想要说些什么?

带着这个疑惑,魏无忌拆开了信,阅读了起来。

信的内容如下。

“公子无忌,寡人常闻,国君无德,臣宜改之。国君无能,臣宜助之。今魏王圉欲助亲灭赵,却不知赵实乃魏之屏障,赵弱则魏危,赵灭则魏亡也。”

“公子虽处大梁,然贤名满于天下,丹虽于邯郸,却亦久闻大名。以丹之见,所谓贤者,无非修身,齐家,治国也。”

“公子长于修身齐家之道,此丹亦知之。然论及治国之道,想来公子虽经纶满腹,却无处可一展手脚,何也?实乃魏王圉嫉贤妒能,弃公子而不用也。”

“以丹观之,魏王圉其人,不过一平庸之君尔,若无公子鼎力相助,则魏国业已亡国多时矣。”

“如此庸君,非魏国之福,实乃为魏国之患也。以丹之见,不如公子起事而代之,丹必率赵国上下鼎力相助也!若公子得登王位,则魏赵友好之势必成,如此两国合纵抗秦,岂非两厢得益乎?”

看到这里,魏无忌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赵胜,心中有些嘀咕。

这赵国人,便如此希望吾叛上作乱?

赵胜不明所以,朝着魏无忌笑了一笑,魏无忌还以一个笑容,然后继续低头看信,顺便把赵胜刚到嘴边的话给全部憋了回去。

只见信的下半部分写道:

“然丹知公子乃忠义之人,必不愿行此弑君之行也。但今长平之局赵已危如累卵,若不得魏国援手则败局已定。此赵之败,亦是魏之败也,公子岂能坐视乎?”

“丹有一言,愿赠与公子。正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今魏王圉之举,实为自绝魏国前途之愚行也,若公子坐视魏王圉行此愚行,则魏国旦夕覆亡矣!如此,公子有何面目见昭王于九泉之下也?望公子思之。”

魏无忌看着手里的这封信,越看越是惊讶,最后终于忍不住轻声在嘴里念叨了起来。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魏无忌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慢慢的,这位信陵君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睛开始慢慢的亮了起来。

是啊,他魏无忌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不就是“忠言逆耳利于行”的最好表现吗?

只可惜到了现在,魏无忌却是连进献自己忠言的机会都没有了。

魏无忌一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有些意兴阑珊,放下了手中的信,对着赵胜说道:“赵王之意,无忌知矣。然无忌虽有助赵之意,却无助赵之能矣!”

魏无忌顿了一顿似乎是知道赵胜想要说些什么,抢先一步开口道:“平原君,叛上作乱之事,不必再提。除此之外,若平原君有何办法,无忌皆可助平原君一臂之力。”

赵胜听了魏无忌的这番话,心中是既喜且忧。

喜的是赵丹的这封信,终于让魏无忌的态度发生了一些改变。

在看到信之前,魏无忌宁愿逃往赵国也不愿违抗魏王圉的命令。

但是在看了信之后,魏无忌却表示只要不叛上作乱就可以全力帮助赵胜。

这就代表着一件事情——为了帮助赵国,魏无忌已经做好违抗魏王圉命令的准备了。

毕竟违抗命令和叛上作乱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但即便如此,在有了魏无忌这番表态之后,赵胜的心中仍然有着隐忧。

即便魏无忌不惜以抗命的代价相助,赵胜又该怎么样把魏无忌的这种配合变成一件真正对赵国有利的事情呢?

要知道明天魏王圉就要开始传令发兵了,如今赵胜想要挽救局势,这个晚上便是赵胜最后的机会了。

就在赵胜有些苦思无策的时候,书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声音随之传了进来。

“赢有一策,可助二位君上。”

魏无忌和赵胜同时闻声转头,却见一名衣裳破旧,满身酒气的老者走进书房之中。

此人不是侯赢,更是何人?

但侯赢虽然一身酒气,整个人脸上的表情却颇为冷静,走路的步伐也是稳稳当当,看上去全然不像一个醉酒之人。

魏无忌忍不住开口道:“先生为何在此?”

就现在这个情况,任谁也知道侯赢一直在外面偷听,否则也不会这么巧刚好接上了话。

侯赢哈哈一笑,对着魏无忌道:“赢知君上必回心转意,故而在此等候也。”

魏无忌闻言忍不住摇了摇头,等候?有在别人书房窗户底下偷听等候的吗?

只不过刚刚魏无忌虽然因为侯赢的话而在酒宴上大怒离去,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侯赢既然说他有办法,那么魏无忌倒也不介意听一听。

而且魏无忌现在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其实侯赢所说的那些话,还真就一点错都没有。

所以魏无忌便道:“先生有何计策?但请告知。”

第一百一十六章 侯赢献计(三更)

侯赢坐了下来,神情看上去非常的轻松。

这名须发皆白、衣着邋遢、浑身酒气的老者,在这一刻居然有了那么几分智者的感觉。

只见侯赢开口对着信陵君说道:“臣曾闻,君上与那如姬曾有大恩,敢问君上可有此事?”

魏无忌点了点头,道:“确有此事。”

如姬是谁?如姬便是魏王圉如今的头号宠妃,是如今的魏国宫城之中唯一一个能够和龙阳君高基争宠的女人。

如姬和魏无忌之间的故事,其实是一个颇为老套的故事。

如姬的父亲是一名原本属于孟尝君田文一派的魏国大臣,在田文失势之后被政敌派刺客刺杀。

如姬的家族为了复仇曾经颁出高额悬赏,然而数年下来一无所获。

当时还是少女的如姬为了替父亲报仇,亲自带着弟弟在信陵君府门口跪了整整一天,终于等到了外出归来的魏无忌。

魏无忌听完了少女的故事,利用信陵君府强大的情报网络查明了真相,将刺客和幕后主使者一网打尽,并把这些仇人的头颅命人带到了如姬面前,使如姬得以祭奠亡父。

从那之后,如姬的家族便成为了信陵君在朝中的铁杆盟友。

数年过后,在魏无忌的帮助下如姬顺利进宫,并且不负众望成功的凭借着姿色和魅力得宠于魏王圉,一改之前魏王圉专宠龙阳君高基却弃魏国后宫诸多佳丽于不顾的情况。

也正是有着如姬的枕头风作为帮助,魏无忌这些年来虽然面对的形势越来越糟糕,但一直都并没有恶劣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魏无忌有些奇怪的看着侯赢,不知道侯赢为什么会提起如姬来。

侯赢继续道:“臣曾闻兵符常在大王卧室之中,如姬得宠于大王,常出入其卧,想来当能窃符。君上可请如姬窃此兵符,其后君上可持符至邺城,令晋鄙救赵拒秦,大事可成。”

“窃兵符?”魏无忌闻言就是一惊。

兵符、又称虎符,在这个时代绝对是非常重要的信物。

通常来说,兵符在平时都位于君王之手,出兵之时分为两半,君王自留一半,将另外一半赐予统兵大将。

这一半兵符就相当于后世所谓的尚方宝剑,是统兵大将权力的证明。

当大军出征之后,如果坐镇国都的君王想要对统兵大将发号施令甚至是更换人选,那么就需要派出使者手持谕令以及君王手中的这一半兵符作为证明。

像前不久长平秦国方面换帅,便是白起手持秦王稷赐予的右半边兵符,替换原本拥有左半边兵符的王龁。

只要拥有了兵符,那么魏无忌就可以抢在魏王圉的使者面前调动晋鄙的十万大军,出兵援赵!

这听起来的确是一个好主意,虽然有些冒险,但似乎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更重要的是,除了侯赢的这个方法之外,魏无忌和赵胜一时半刻也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来了。

所以赵胜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表示了赞同。

只不过魏无忌看上去显然有些犹豫,片刻之后才道:“若如姬窃符,则随后大王必察之,如姬何能活也?如此,吾岂非害了如姬性命?”

侯赢似乎对此早有意料,立刻就道:“臣闻如姬曾言于亲近之人,欲为君上而死,以报君上之恩。今君上请如姬窃符,此岂非还如姬以死报恩之怨乎?还请君上切勿犹豫,以免错失良机。”

一旁的赵胜也加入了帮忙劝说的阵营之中,但无论两人如何劝说,魏无忌都显得颇为犹豫,显然对于让如姬牺牲这件事情十分不忍。

又过了片刻,侯赢面色一正,目光之中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神采,高声道:“君上,今长平战危,此赵魏两国存亡之际也。君上何能为如姬一妇人而令两国百万民众陷有死无生之境也?若魏因此而亡,君上如何面对先王于地下?”

这句话终于打动了魏无忌。

片刻之后,一名年纪看上去大约在五十岁左右,相貌普通、神情冷然、鬓角开始发白的男子走进了书房之中,朝着魏无忌躬身行礼:“臣唐且见过君上。”

唐且,魏无忌手下的头号心腹,掌管着整个信陵君府的情报网络。

魏无忌之所以能够得知魏王圉将在明天派出使者命晋鄙攻赵,正是因为伪装成魏无忌车夫的唐且在魏无忌觐见魏王圉的时候秘密的和如姬的人接上了头,然后从如姬处得到的情报。

魏无忌目光炯炯的看着唐且,道:“唐且,吾有急事欲告知如姬,汝可能入宫一行,面见如姬?”

一旁的平原君赵胜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有些担心起来。

这深夜进宫,而且还是偷偷摸摸的进宫,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然而让赵胜惊讶的是,唐且居然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应了下来:“此事易尔,不知君上有何事欲告如姬?”

魏无忌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吾欲请如姬窃大王兵符而救赵。”

唐且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显然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道:“既如此,臣这便动身。”

就在唐且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魏无忌突然叫住了他。

“唐且,得符之后,汝能将如姬带出王宫否?”

唐且的脚步停了下来,过了片刻才道:“臣尽力而为。”

唐且离开了书房,书房之中再度剩下魏无忌、赵胜、侯赢三人。

魏无忌并没有继续开口,而是在沉思着些什么。

赵胜看了看对面的侯赢一眼,从侯赢的眼中看出了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

很显然,侯赢对于魏无忌此时此刻还需要顾及到如姬的性命,多少有些看法。

事实上不只是侯赢,就连赵胜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在这个人命贱如狗的年代,区区一个女人的性命,算得了什么?

当年赵胜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不也一样把最心爱的一名小妾给直接杀了?

但不管怎么说,毕竟魏无忌才是最终做出决定的那个人,所以赵胜也并没有多说些什么,而是静静的坐在书房之中等待着。

等待,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一件事情。

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直到窗外已经开始传来公鸡打鸣的报晓之声时,一阵脚步声才终于从外面的走廊急速迫近。

就在脚步声传来的瞬间,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赵胜一个激灵,霍然挺直了身体,同时睁开了眼睛。

书房的门被打开了,唐且当先而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香风。

赵胜定睛一看,发现在唐且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宫女打扮的女子,此女身材窈窕肤色白皙容貌俏丽,面如瓜子眼如弯月,虽只身着一身普通宫人衣衫,却又自有一股端庄魅力。

“看来此女便是如姬。此女竟如此貌美,也难怪信陵君无法割舍。”赵胜心中暗自思量,涌出许多八卦念头。

唐且走到魏无忌身前,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躬身递上。

“君上,唐且幸不辱命。”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兵符

魏无忌端坐主位,伸手接过了唐且所献上来的这个兵符,双目的视线也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上面。 X

兵符并不大,而且只有一半。

这半边兵符入手有一种青铜特有的质感,凉丝丝的。

它通体由青铜所制,呈青黑色,看上去便是半边蹲伏老虎的模样。

小老虎身长约三寸,宽约一寸,大约也就一个成年男子的食指和中指并拢起来这么大小,颇为精致小巧。

在这半边兵符上还用魏国文字刻着五个小字,分别是“兵甲”以及“右在国君”。

魏无忌手中的这半边,便是位于国君之手的右半边兵符。

看着手中的这右半边兵符,魏无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无论之前魏无忌有多少犹豫,有多少担心,有多少其他该有或者不该有的情绪,当兵符入手的这一刻起,他都已经再没有任何退路,只能够继续往前了。

任何的软弱或者后退,对于魏无忌来说都是死路一条。

唐且看着魏无忌一动不动,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君上,再过两刻,便是开城门之时了。”

这番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却很明显。

魏无忌必须立刻动身了。

兵符的失窃,是不可能隐瞒太长时间的。

魏无忌缓缓的站了起来,先是朝着唐且身后的如姬行了一礼,郑重道:“无忌此番,却是连累如夫人了。”

如姬微微一笑,道:“婢子蒙君上之恩,欲报之久矣。今得助君上,乃婢子之幸也,君上不必言谢。”

魏无忌感激的看了如姬一眼,又转头看向一旁早就已经喜笑颜开的赵胜:“平原君,吾欲往邺城一行,君可随吾同去?”

赵胜忙不迭点头,道:“胜去得,胜去得。”

开什么玩笑,赵胜没脸没皮的赖在这里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魏无忌就是拿棍子赶赵胜,那赵胜也是不可能走的。

说起来这位为了赵国不惜死缠烂打的平原君,也算是混到了云开见月明的时候了。

魏无忌环视众人一眼,均从众人的眼中看到了肯定和鼓励的神情。

是时候了。

魏无忌对唐且道:“既如此,则汝速去召集众人,一刻钟之后聚于大门处,出发前往邺城大营!”

唐且躬身应诺,转身离去。作为魏无忌的头号心腹,唐且非常清楚这个时候应该召集哪些人手,乃是执行这个命令的最佳人选。

然后魏无忌又将目光转向了如姬,道:“如夫人,此事败露之后大王必将震怒,夫人将有杀身之厄,以无忌之见,夫人可暂避于无忌府中。”

如姬同样也点头答应了下来:“婢子但凭君上吩咐。”

然后魏无忌又将目光转向了侯赢。

老实说,此刻魏无忌心中对于侯赢的态度是颇为矛盾而复杂的。

虽然说侯赢才刚刚投入魏无忌麾下不到一天的时间,但是如果不是侯赢的话,事情或许还真不会进展到这个地步。

如果没有侯赢的那番话,魏无忌就不会进宫,也就不会惹恼魏王圉,更不会被魏王圉勒令回到封地。

但同样是因为侯赢献上的计策,魏无忌才能够得到这枚朝思暮想的兵符,有了彻底解决长平危机,让魏国从灭亡危机之中挣脱出来的可能。

老实说,现在就连魏无忌自己都不知道,招揽侯赢这个决定到底是好还是坏了。

然而魏无忌还没有说话,侯赢却抢先一步开口了:“君上,臣年老体衰,不能远行,愿留于府中为君上守府,愿君上准之。”

魏无忌愣了一下,看了侯赢一眼,心中也有些嘀咕。

你一个七十岁的人,先是喝了好几斤的酒,然后又在这里精神奕奕的等了一个晚上,看上去也没什么大碍,这是一个“年老体衰”的人该有的样子吗?

但即便如此,魏无忌还是从怀中拿出了一枚小小的令牌,交到了侯赢的手中。

“侯先生,汝持此令,则信陵君全府上下当无不从。吾此番远去邺城,吉凶未知,若有不测,一切便拜托先生矣。”

最终魏无忌还是选择了相信侯赢,这也是魏无忌一直以来的用人风格,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侯赢面带微笑点了点头,恭敬的接过了魏无忌手中的信物,然后对着魏无忌说道:“君上此去,一路小心。”

过了一刻钟之后在信陵君府的大门处,一支人数大约在两百左右的小部队集结完毕。

魏无忌一身戎装,骑着自己的马匹来到了大门处,用目光扫视了一眼面前的这两百人。

这两百人绝大部分都是来自于魏无忌府上的精英心腹门客,除此之外还有的就是平原君赵胜以及赵胜的十几名随从。

虽然魏无忌府上号称三千门客,但魏无忌也并没有把全部的门客都带走,毕竟这些门客大部分都只不过是吃干饭的,只有少部分才是真正的有用之人。

除此之外,侯赢也同样带着一个人出现在了魏无忌的面前。

只见侯赢开口对着魏无忌说道:“君上,此壮士便是赢之前所言之朱亥也。得朱亥相助,君上此行当可功成。”

魏无忌闻言,不由得深深的看了一眼侯赢所说的这名壮士朱亥。

只见这个名叫朱亥的壮士面容凶恶,身材魁梧,手中还提着一把大铁锤,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异味,应当是宰杀牲畜所留下来的味道,倒是让人印象颇为深刻。

魏无忌点了点头,说道:“既是先生所言,那么便命此壮士随吾前去吧。”

几分钟之后,在一连串马蹄踏地的密集声响之中,魏无忌率领着自己的这支大约两百人的小型骑兵部队驶出了府门,一路朝着大梁城北边的轩门而去。

由于此时此刻魏王圉驱逐魏无忌的消息还并没有正式的公布,所以魏无忌仍然是国人心中的那个位高权重的信陵君。

因此魏无忌可以毫无阻碍的走出大梁城,一路北上直指邺城,去那里夺取魏国上将军晋鄙的兵权,然后率领邺城的十万魏军出发救赵。

只是这一去究竟能否成功呢?

老实说,现在的魏无忌也并不知道答案。

但有一个词语是这样说的,那便是事在人为。

既然此刻魏无忌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他就只有义无反顾的走下去,直至得到一个结果为止。

无论那个结果是好是坏。

蹄声滚滚,溅起无数尘烟,

第一百一十八章 侯赢骂魏王

侯赢就站在信陵君府的大门口处,静静的注视着魏无忌等人的离去。

等到魏无忌率众离去之后,侯赢转过了头,对着身边的信陵君府老管家说道:“且带吾去见夫人。另备十辆车马于后门,遣死士护卫,随时待命。”

由于魏无忌事先已经有所嘱咐,因此管家对于侯赢的命令自然是坚决执行。

片刻之后,侯赢如愿见到了信陵君的大夫人(正妻)。

侯赢恭恭敬敬的对着面前的夫人行礼:“臣见过君夫人。”

君夫人有些好奇的看着侯赢:“不知侯先生有何事?”

虽然只不过是第一次见到侯赢,但是昨天魏无忌为侯赢执辔之事早就已经传遍大梁城,君夫人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侯赢抬起了头,正视着面前的君夫人:“好教夫人得知,君上欲行违逆之事,大王若闻之必震怒,或有灭门之祸。”

君夫人闻言一惊,道:“此事先生如何得知?莫不是在欺瞒老妇?”

侯赢面色不变,从怀中将信陵君临去前交给他的那个信物拿了出来,正色道:“夫人可观此信物。”

作为信陵君多年的原配,君夫人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来自魏无忌的信物,所以当侯赢拿出这信物的时候,君夫人终于相信了。

然后惊讶很快变成了恐惧。

君夫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向侯赢问计:“请先生救老妇!”

侯赢看着君夫人,说话的语气十分的严肃:“赢已命人备好车马与后门,君夫人宜率诸夫人与公孙速速登车离去,否则晚矣。”

君夫人问道:“此去何往?”

侯赢正色道:“邯郸!”

君夫人愣了一下:“为何往邯郸?”

侯赢道:“好教夫人得知,吾与君上已定计,若事成则夫人可归,若事不成则夫人可避祸于平原君府,此两全之策也。”

君夫人还想说些什么,但耐不住侯赢连声催促,只好匆忙准备去了。

两刻钟之后,几辆马车在十几名换上了普通人服装的侍卫们护送下,急急忙忙的驶出了信陵君府邸,同样也朝着北方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一支数百人的魏国精兵突然包围了信陵君府。

砰的一声,紧闭的信陵君府大门被冲开了,一名看上去似乎是将军模样的人当先骑马而入,高声下令:“大王有令,信陵君命人窃符,有大罪于国,着其家人尽下狱之,并索其府,务使虎符重归!”

然而让这名将军无比失望的是,在好一阵搜查过后,不但罪魁祸首信陵君和如姬不在,就连信陵君的老婆和孩子们都跑了个干干净净。

怒不可遏的将军正在大发脾气,突然有人来报:“将军,吾等在正厅处发现一老者,自称信陵君之谋主也。”

“谋主?”将军转怒为喜,忙道:“带路!”

片刻之后,这名将军果然在大厅之中见到了那位自称是信陵君谋主的老者。

这老者须发皆白,衣衫破旧,盘膝闭目坐于上首,膝盖上还放着一把青铜长剑,整个人显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纵使被士兵们团团包围,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慌乱。

将军执剑而前,朝着老者厉声喝道:“汝便是信陵君之谋主?”

老者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了将军一眼,然后开口道:“某侯赢,见过将军。”

“侯赢?”将军愣了一下,只感觉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马上他就想了起来,随后发出了一声嗤笑。

“本将军还当是谁,原来是那夷门小吏!汝可知信陵君昨日为汝执辔,已成大梁城之笑柄乎?”

侯赢神色自若,看向将军的目光之中带着几丝讥讽:“赢虽狂生,然得君上慧眼识之,以礼待之,实乃赢之幸也。君上为赢执辔,实乃礼贤下士之道,愈显君上之贤也。若以此而笑君上者,实愚人也。”

侯赢这一番话十分硬气,直接把这名将军怼得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

但好在将军马上就找到了对喷的新方向,对着侯赢喝道:“侯赢!汝之君上使如姬窃大王之兵符,欲行不轨之事,此大王知之矣!汝若是此时幡然悔悟,能将那信陵君之谋告知大王,尚可得一生路,若是汝执意追随信陵君,则今日便是汝之死期!”

信陵君府上的这一番动静如此之大,早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更有那不少好事大胆之徒直接跟着士兵们涌进府中旁观,当下一个个听了将军这番话之后都是大惊失色:“信陵君竟要作乱?”

要知道信陵君魏无忌素来有贤名,是魏国百姓所公认的贤君,这样的一名贤君居然要叛上作乱,显然是大大出乎了大梁城之中老百姓们的意料。

侯赢作为魏无忌的臣子,当然不可能让这种误会给持续下去。

只见侯赢一声冷笑,高声道:“将军之言何其可笑也!世人皆知君上之贤名,然君上于魏国之中竟不得一官一职,何也?无非是那魏王圉嫉贤妒能,唯恐君上之能危及其王位也!”

“然君上何许人也?其乃魏国之贤君,当世之大才,于魏国忠心耿耿,更是对那魏王圉从未有反叛之心。即便魏王圉信重奸臣高基、段干子之流,信其辈之言而屡屡加害于君上,君上亦从未有一怨言。”

“然则魏王圉者,得寸而进尺也!今秦赵相抗于上党,世人皆知赵亡魏必危,可笑那魏王圉竟因高基之流进谗言而决议攻魏,君上屡屡进言苦劝而不得,反被那魏王圉勒令回封,欲害君上之性命,此乃正直之君所为乎?”

侯赢的声音一波高过一波,只说得那魏国将军哑口无言,旁观群众更是群情激奋,从先前的震惊转为不值,更有那不平之人当场起哄,开始声讨起魏王圉来。

将军大怒,猛然抽出了手中的青铜剑,对着身后的人群喝道:“再有聒噪者,斩!”

人群安静了下来,但四周仍有不少带着不屑的目光朝着这将军看来,显然已经把这将军看成了负面角色。

将军转过头来,怒视堂上老者,喝道:“侯赢!任你如何狡辩,魏无忌窃符乃是铁证如山!”

侯赢看着这名将军,笑了。

不但笑了,而且还是猖狂至极,歇斯底里的大笑。

将军怒道:“有何可笑!”

侯赢缓缓的止住了笑声,双目之中蓦然爆发出耀眼神采。

下一刻,侯赢的声音再度响起。

“秦国与魏国者,世仇也。赵国与魏国者,友邦也。魏王圉弃友邦而就世仇,此岂非自取灭亡之道乎?今日君上窃魏王圉之符,便是要补魏王圉之过,以存魏国之国祚也!”

侯赢说到这里,突然长身而起,朝着面前的将军,士兵以及诸多围观群众喊道:“吾之君上,乃忠信仁义之人也,可笑魏王圉却不能用之,赢虽不才,亦愿自刭于此,证吾君上为国之心!可笑魏王圉昏庸无道,亲近佞臣,若此人久居王位,则魏必亡于此人之手也!呜呼,何其悲也!”

侯赢满脸悲愤高声疾呼,旁观众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侯赢话音一落,立时拔出了手中的长剑,狠狠地朝着自己的喉咙抹了过去。

一道冲天的血花伴随着围观群众们的惊呼声傲然绽放,又随着侯赢躯体的落地而缓缓凋零。

侯赢,自刭而亡。

第一百一十九章 邯郸大朝议

公元前260年10月15日,晨。

赵国邯郸宫城,龙台。

和往常不同,今天的龙台之中左右两排分别坐着几十名大臣,加起来总共有近百人之多,看上去颇为热闹。

这是一次赵国的大朝议。

老实说,赵国已经很有好几年没有举行过大朝议了。

名义上的原因是没有什么值得大朝议讨论的事情,实际上的真正原因则是赵国君主的集权已经到了相当的程度,不需要通过大朝议便能够决定军国大事了。

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所以今天的龙台正殿之中一名名赵国大臣看上去心情都还算不错,大殿之中颇为热闹,许多人都在交头接耳的聊着天,联络着感情。

虞信此时此刻就在和他身边的一位名唤赵禹的赵国中大夫攀谈着。

这赵禹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身着一袭灰色胡服,袖口于领口处以红色点缀,头戴鹖冠,整个人的脸上带着几分奉承的笑容,对着虞信说道:“上卿,几日不见,却是风采更盛也。”

毫无疑问,这个赵禹是在拍马屁。

事实上在这个时间点上想要拍虞信马屁的,那可远远不止赵禹一个人。

如今赵国上下谁不知道虞信极得赵丹信重,又因出使楚国一事而立下大功,得赵丹任命为守相,主持相邦赵胜离去之后这段时间里赵国的日常行政工作,可以说是位高权重前途无量。

而且随着布衣派原领袖蔺相如的去世,另外一名布衣派巨头大将军廉颇又率兵在外,此刻的虞信从原本的布衣派三巨头最末一跃而起,大有成为新布衣派领袖的势头。

凡此种种,只要是稍稍有些政治眼光的人心中都非常的清楚,如果说之前的虞信还仅仅是因为赵丹的信重而位列赵国六大臣之一的话,那么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虞信在赵国的崛起已经是完全不可阻挡的了。

即便在赵胜回归之后虞信很可能还得把手中没焐热的相权交出去,但是这位赵国上卿真正成为赵国政坛之中举足轻重的一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这样的人,当然是要速速结交为好。

虞信看着赵禹,同样也是微笑以对,道:“信不过一臣子尔,何敢揣测大王之心意也?不过以信想来,当是和长平之战有关。”

虽然赵禹只不过是一个中大夫,但是赵禹的父亲却是赵武灵王同父异母的弟弟,因此赵禹同样也属于赵国公族中的一员,算得上是皇亲国戚。

不过这个公族的身份其实并不被虞信看重,在虞信看来更重要的是其实赵禹如今的官职——晋阳令。

作为赵氏赖以发家的大本营,晋阳城虽然如今已经不再是赵国都城,但是对于赵国的重要性仍然是毋庸置疑的。

赵禹能够被安排到晋阳这个赵氏的老家作为城守,本身就足以证明赵禹的受信任程度。

事实上赵禹一直以来便是公族派的中坚力量之一。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虞信当然也是要拉拢一下的。

在赵国政坛之中,所谓的公族派和布衣派,实际上只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笼统的区分。

两派之间虽然有着出身作为界限,但是并不像后世的东林党、阉党、浙党之类的派别那样已经形成了紧密的利益共同体,也远没有到要你死我活的地步。

除了位于权力金字塔顶层的赵国六巨头为了争权夺利而不可避免的产生相互之间的纷争之外,其他公族派和布衣派的中低层赵国大臣们相处起来都是比较和谐的。

这就是为何虞信作为六巨头之一、布衣派如今实质上的领袖人物,却能够和赵禹这个公族派的中坚人物友好相处的原因了,毕竟双方的利益并没有实际上的冲突。

毕竟大家都是同事,搞那么僵万一以后碰到也不好开展工作嘛。

所以无论是虞信也好,赵禹也罢,两人既然都有心结交对方,那么这番谈话的气氛当然就是比较轻松的。

赵禹在听完虞信的话之后,眉头也是微微的皱了起来。

老实说,作为晋阳令,赵禹对于长平之战也是非常关心的。

稍微有点地理常识的人都知道,一旦长平之战赵国战败,秦军便能够突破南上党的山区进入到北上党盆地,然后沿着北上党盆地西侧的滏口陉出口攻击晋阳。

到那个时候,晋阳的麻烦可就大了。

要知道晋阳城之中的大部分兵力可是早就已经调到了长平战场去了,此刻的晋阳城可以说是相当的空虚。

事实上赵禹这阵子一直都是坐镇晋阳,直到七天前收到了来自邯郸的谕令,这才加急赶回邯郸。

事实上不仅仅是赵禹这个邯郸城守,在这座龙台正殿之中放眼望去,还可以看到来自中牟、灵寿、顾城等等诸多城守的到来。

可以这么说,放眼这座大殿,无论是出镇一方的实权人物,还是坐镇中枢的中央大臣,几乎整个赵国之中有头有脸的大臣几乎都已经齐聚在这里了。

这不免让大臣们的心中产生好奇。

大王这是想要干什么?

然而无论是新宠虞信也好,又或者是其他两位在场的巨头司寇赵豹和御史楼昌,也都并不知道赵丹的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不过这些赵国的大臣们倒也并不心急,因为他们的心里非常的清楚,等一会就能够知道答案了。

片刻之后,一阵脚步声突然从殿的侧门出传来,两名宦官率先走入大殿之中,对着众臣道:“大王将至!”

众位大臣纷纷停止了谈话,一个个挺直了身躯,等待着赵丹的到来。

很快的,赵丹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面前。

今天的赵丹身着一袭红色王服,头戴王冠,腰间又有金色带钩,脚蹬一双黑靴,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奕奕,大步入殿。

赵国众臣不敢怠慢,在平阳君赵豹的带领下纷纷起立,朝着赵丹躬身行礼。

“臣等见过大王。”

君臣见礼完毕,各自落座。

赵丹落座之后,并没有着急开口说话,而是先环视一圈龙台正殿之中的这几十名大臣。

几乎每一名大臣在接触到赵丹目光的时候都下意识的低下了头,表示着对赵丹的敬意。

等到将目光从最后一名大臣的身上收回之后,赵丹微微一笑,温声道:“灵寿令何在?”

一名年近五十,腰身已经有些佝偻、鬓角也有些发白的大臣持芴板出列,恭声道:“臣司马说在此。”

“司马说。”赵丹仔细的看了看这名大臣几眼,点了点头,然后用非常淡定的语气开口。

“来人,将这司马说拿下。”

赵丹话音刚落,几名赵国宫廷侍卫突然出现,瞬间将司马说给牢牢架住,令其完全动弹不得。

第一百二十章 赵丹的雷霆手段(为盟主专一暂且保留几分加更,第一更)

赵丹这一下发难是如此的突如其来,以至于整个大殿之中的所有赵国大臣一时之间全部都愣住了。

这才刚刚开场,怎么突然就抓人了呢?

剧本不对啊!

其中最过震惊的,当然莫过于此刻被几名宫廷卫士给牢牢架住的司马说本人了。

司马说一边挣扎,一边高声道:“大王,臣有何罪,以致大王如此对臣?”

赵丹看着司马说,脑海之中浮现出了这司马说的资料。

这司马说出身韩国司马氏,其先祖为原晋国大司马韩厥(谥号韩献子,韩国先代国君之一),因此这司马氏亦是如今韩国公族分支之一。

数十年前的赵武灵王时代,韩国司马氏因政治斗争失败而被迫逃离韩国,来到赵国定居。

赵惠文王时期的权臣李兑对于司马氏一直是非常不信任的,甚至曾经在暗地里对着亲近之人吐槽说:“司马氏,韩人也,韩人素以申不害为师,其族人诡诈,不可信之。”

在奉阳君李兑执政赵国的几十年间,司马氏并不得重用,甚至还遭到了打压。

直到李兑被赵惠文王罢相之后,司马氏才渐渐的在赵国之中崭露头角,开始有了气色。

六年前,司马氏的当代家主司马说在赵威后摄政期间被任命为灵寿令,治理以灵寿城为中心的中山故地,这标志着司马氏开始进入赵国的权力圈子之中。

在这六年来,司马说治理灵寿城,虽然算不上多么的政绩斐然,但倒也可以称得上是兢兢业业,至少在场的其他赵国诸大臣们是这么觉得的。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司马说即便算不上顶级大才,但说他是一个合格的灵寿令是没有问题的。

这就让这些赵国大臣们心中觉得司马说似乎有点冤。

而且司马说在这六年时间也并不是白混的,至少在赵国的政坛之上,司马氏的盟友还是有那么一些的。

于是当下便有好几名赵国大臣出列,纷纷对着赵丹奏道:“大王,臣闻司马说此人兢兢业业,未曾听闻有何叛国之举,大王莫不是有所误会?”

司马说见有人帮其说情,当时更是大声的喊冤了起来,单单看司马说的模样,倒好似受了无比的冤屈。

赵丹端坐上首,似笑非笑的看了司马说,以及为司马说讲情的那几名赵国大臣一眼,缓缓说道:“尔等真的认为这司马说无罪?”

几名赵国大臣对视一眼,最后是其中一名中大夫硬着头皮说道:“大王若有此司马说之罪证,不如拿出来予臣等一观,否则大王如此贸然将司马说下狱,恐难服众也。”

“也罢。”赵丹点了点头,说道:“寡人今天便让尔等心服口服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赵丹挥了挥手,高声道:“呈上来。”

赵丹话音一落,又有几名赵国宫廷侍卫搬着几大捆竹简上了殿,来到赵丹的面前将这些竹简放下,又从中翻找了一番,然后将一封竹简放在了赵丹面前的桌案上。

这个行为让大殿之中的其他赵国大臣都是面面相觑,一个个完全搞不懂赵丹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赵丹不慌不忙的拿起了这封竹简展开,然后念了出来。

“十月八日,武皇令傅豹遣使拜访司马说,携五车礼物入府,三时辰后离府。司马说亲送至府门口,双方状皆愉悦。”

“十月二十四日,傅豹之使者又领三车礼物至,一刻钟后离府,司马说之长子送至侧门而出。”

“十一月,傅豹率武垣众叛赵降燕。三日后,傅豹之使再至司马说之府,自后门入,后门出。”

……

赵丹一条条的念了下来,越念司马说的脸色就变得越发的惊讶和恐惧,到了最后司马说的身体甚至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其他的赵国大臣们听了,也同样是相顾而失色。

要知道武垣令傅豹率众降燕之事,早就已经为天下所知,这司马说居然与傅豹如此接近,其图谋为何显然已经是昭然若揭。

“……十二月九日,傅豹自灵寿城动身前赴邯郸,临行前嘱其长子甚久。待傅豹离去之后,其长子便于城中暗自招募大量游侠,又联络司马氏诸亲信,似有不轨之心。”

念到这里,这封竹简上的内容就被赵丹念完了。

赵丹将竹简放下,目光平静的直视着面前脸色大变的司马说,道:“司马说,你还有何话说?”

此时此刻,司马说心中的惊惧可谓是无以言表。

明明本该极为隐秘的事情,却又是如何被赵丹所得知的呢?

而且还一条条一件件列得如此清楚,简直就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但即便如此,司马说也没有放弃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只见司马说一咬牙,高声说道:“大王所言无凭无据,怎能以此定说之罪?大王如此行事,如何能令众人心服也?”

赵丹看着司马说,原本平静的目光渐渐的变得冷厉了起来。

都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抵赖?

赵丹森然开口,目光之中杀气闪烁:“司马说呀司马说,想不到到了此时,汝仍要在寡人的面前如此狡辩。也罢,寡人今天便让你心服口服,带上来!”

又过了片刻之后,十几名身材精干、身着胡服、胸口均绣着“监察卫”三个小字之人便押着几名蓬头垢面,五花大绑的犯人走了进来。

司马说刚刚看到这几名犯人的面容,脸色便是巨变,看上去似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首的一名年纪大约在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对着赵丹恭敬行礼,高声道:“监察卫一处副指挥使毛遂见过大王。”

没错,这个毛遂便是那个前不久跟随着一起出使楚国的,并且说服了楚王元的那个毛遂。

在毛遂归国之后,赵丹便将这个毛遂从赵胜的府上要了过来,并且安排到了监察卫之中,成为了一名监察卫副指挥使。

赵丹看着毛遂,说道:“毛遂,你且将你在灵寿城中的见闻说来。”

毛遂点头应诺随后道:“回大王,臣奉大王之命率众埋伏于这司马说之府外,这几日果见有诸多灵寿城官吏与游侠头目出入于司马说之府中。臣擒数人而讯问之,从其人口中得知司马氏一族意欲叛上作乱,只等这司马说自邯郸而归,便效仿那武垣令傅豹,率灵寿降燕也。”

说完这番话之后,毛遂又伸手一指那几名被押上来的人,以及这些犯人身后的一箱竹简道:“臣既知其欲作乱,便提前动手将此逆党灭之。幸得大王洪福,司马说逆党大部均已被诛,逆党之头面人物皆已在此,箱中竹简乃此逆党之供述,请大王明查。”

赵丹点了点头,转头看着早已经浑身瘫软的司马说一眼:“司马说,汝还有何话可说?”

司马说面如死灰,一言不发。

赵丹摆了摆手:“拖出去,斩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赵胜和赵豹的负面作用

赵丹这一声令下,不但司马说等人脸色大变拼命讨饶,在场的一名赵国重臣也有些坐不住了。

这名坐不住的赵国重臣不是别人,正是赵丹的亲叔叔,平阳君赵豹。

只见赵豹捧芴出列,朝着赵丹躬身一礼,道:“大王,臣有奏。”

赵丹皱了皱眉头,但是还是摆手示意了一下,让正在往外拖人的监察卫们停了下来。

众臣也纷纷将目光投到了赵豹的身上,多数人的眼光之中都带着好奇之意。

如今罪证确凿,难道赵豹还要想办法替司马说翻案不成?也没听说这司马氏什么时候搭上了赵豹这根线啊。

在整个大殿之中,只有两个人对于赵豹的行为没有露出任何的惊讶之色,一个人是赵丹,另外一个人则是虞信。

看着已经来到大殿正正中央的赵豹,虞信眼光闪动了好几下,随后轻轻的摇了摇头,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显然对于赵豹的举动并不感冒。

但是赵豹看上去心意已决。

只见赵豹朝着赵丹上奏道:“大王,司马说虽犯国法,但却应由臣之司寇所属审判,大王如此处置司马说等一干乱党,未免于法不合。”

赵豹的这番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赵豹并不是要为这个司马说来说情的,赵豹所关心的,其实是赵豹自己的权力。

赵豹的职位是赵国司寇,司寇掌刑狱、纠察之职,相当于后世的刑部尚书加大理寺寺卿、甚至还包括了一部分御史台权力的集合体。

说起来这个审讯犯人的职责,的确也是在司寇所属的范围之内。

也正是因为司寇这个职位所包括的权力是如此之多,所以赵豹才得以成为赵国仅次于相邦赵胜的重臣,地位还在其他四名赵国重臣之上。

在赵豹看来,赵丹对于司马说的处理其实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这个审判的权力应该掌握在赵豹这个司寇的手中,也应该由赵豹来给出这个死刑的结果。

说白了,就是一个程序问题。

在赵豹看来,审判的程序必须要经过司寇所属。

这对于赵豹乃至司寇所属的数百名官吏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像今天赵丹直接一句话就把司马说给判了死刑这种事情,那是万万不能够被允许的。

如果这个头一开,赵丹就等于是将审判权从赵豹这个司寇处回收了,这让赵豹如何能够忍受?

所以即便知道赵丹心中会因此而不喜,赵豹也必须要出来争上一争。

当官为了啥,不就是为了权力吗?

一个没了权力的官,和咸鱼有什么区别嘛。

而且赵豹代表的还不是自己,毕竟这个司寇的权力不仅仅属于赵豹自己,也属于整个司寇所属上上下下几百上千名属官属吏。

如果赵豹不出来争上一争,那么等到审判权被回收,那么司寇上下对赵豹的怨言必定大增,赵豹这个队伍就带不下去了。

赵豹不得不争,除非他不想继续当这个司寇下去了。

但是赵豹没有想到的是,赵丹其实早就知道赵豹要出来争了。

事实上赵丹所等着的,就是赵豹出来争上这么一争!

赵丹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面前的赵豹。

老实说,这位赵丹的亲叔叔论起忠心来说的确是无可挑剔的。

但是这能力嘛,就和平原君赵胜一样,有些不足。

如果以百分制来给赵胜和赵豹打分的话,那么这两个人的分数大约都在八十分上下浮动。

八十分,以一百分的标准来说其实已经是相当不低、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优秀的一个分数了。

但问题在于,赵胜和赵豹所要面对的对手可是范睢这种分数超过九十分,甚至很有可能达到九十五分的可怕人物!

在这个诸国争霸的年代,你光强还不行,你还得必须比你的对手更强。

不然的话,就等着比你更强的对手把你踩死吧。

这么一看的话,赵胜和赵豹就从优秀级别瞬间变成不咋地了。

除此之外,赵胜和赵豹多年来位于高位而岿然不动,又带来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堵住了其他人上进的道路。

从赵惠文王晚期开始,赵胜就已经是相邦,赵豹就已经是司寇了。

这两兄弟的赵国头号、二号大臣的地位,已经保持了至少十年之久。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如果有一个人才,他去了齐国、魏国甚至是秦国这些国家,都有可能得到国君的欣赏,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邦。

可这个人才如果来到了赵国,任凭他如何惊才绝艳,如何为赵国贡献不世功劳,他也仍旧只能够屈居赵胜、赵豹之下,成为一个赵国的三号大臣。

诚然相邦这种位置对于任何人才来说都是小概率的事情,但是概率再小,那也是有可能实现的。

偏偏在赵国,这种可能性一点都没有。

相邦?没门。司寇?没门。安心争老三的内史去,别多想。

这是一件非常可怕、而且能够让人绝望的事情。

后世的那些个公司老板尚且知道画个叫做梦想的大饼让员工卖命,可赵国这里干脆连这个饼都不画了。

你连梦想都不给别人,又怎么能够指望别人为了梦想而给你卖命呢?

以赵胜、赵豹为首的这些公族大臣们的存在,严重的阻碍了赵国高层的更新换代,由此还影响到了整个赵国政坛的风气,让这些年来赵国政坛之中几乎没有出现什么新锐人物,犹如一潭死水般死气沉沉。

诚然赵胜和赵豹的确一直以来忠心耿耿,对赵国也算是竭尽所能,但是在这件事情上,这两个位高权重的赵国公族封君,却是实实在在的给赵国带来了非常大的负面影响。

这绝对不是赵丹这个国君所希望看到的事情。

这种事情必须要得到改变。

赵丹原本想要等到长平战后再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毕竟眼下这个时候应当一切以长平为主。

但是随着这几个月监察卫工作的逐渐铺开,赵丹所建立的这个秘密组织的触角也开始脱离了邯郸,朝着赵国境内的各大城市渗透。

虽然仅仅是初步的渗透,但就是在这样的渗透之下,监察卫都替赵丹发现了许许多多的问题。

尤其是在武垣令傅豹率众投降燕国之后,许多问题伴随着战争的隐患而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浮出水面,让赵丹终于意识到了一点。

没有时间了。

如果再任由这些问题这样发酵下去的话,或许等不到胜利的那一天,赵国就先要支撑不住了。

必须要快刀斩乱麻!

如何才能够快刀斩乱麻,以最快的速度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呢?

最容易想到的,当然就是杀人立威。

杀谁?当然就是这个勾结燕国打算背叛赵国的司马说。

拿谁立威?当然便是这个主动跳出来和赵丹唱对台戏的平阳君赵豹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有理的赵豹

看着面前的赵豹,赵丹下意识的咂了咂嘴。

既然对面前的局面早有设想,那么赵丹当然就不可能对此毫无准备。

事实上不仅仅是赵丹,就连赵豹本人都已经做好了迎接赵丹怒火的准备。

但是从赵豹本身来说,其实是并不太害怕赵丹怒火的。

为什么呢?

因为赵豹觉得自己是有理的。

世间万物,总归脱不开一个理字,正所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无论是修身养性也好,治学育人也罢,乃至于是治国理政,那都脱不开一个理字。

这个理,具体到如今这件事来说,那就是赵国的法律规定。

赵国的法律是怎么规定的呢?它规定了像刑狱诉讼以及纠察这种事情是归司寇所属管辖。

这就是赵国的理,也是赵豹的理。

有了这个理在手,赵豹就有了和君王赵丹唱对台戏的底气。

理,是法律,也是规范。

它对司寇所属的权力进行了划定,犹如一道藩篱般将司寇所属的权力牢牢的限定住,不可逾越半分。

但当有人想要将手伸进司寇所属的领地之中时,这种藩篱又变成了一种保护,因为藩篱之内,乃是司寇的自留地。

国君赵丹把手伸进了藩篱之中,破坏了这个“理”。

所以藩篱之中的赵豹站出来表示了反对。

赵豹觉得自己是有理的。

有理,就会得到支持。

得到其他赵国大臣们的支持。

今天赵丹这个国君能把手伸向司寇所属,明天就能够向御史所属伸手,后天就能向中尉所属伸手,等等等等。

所以赵丹是无理的。

一个有理,一个无理,大臣们会支持谁,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一旦大部分的赵国大臣们站在赵豹这边,即便是以赵丹的国君之尊,想要与之对抗也是困难重重。

这就是理的力量。

理,既是规矩,也是利益,遵守规矩就能得到利益,这也是理的一种表现方式。

在有理的赵豹看来,无理的赵丹想要破坏这个规矩,未免过于急躁和天真了一些。

在这样的政治斗争中,急躁和天真,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虽然赵豹绝对效忠于赵丹,但是这并不代表着赵豹就会对赵丹唯命是从。

没有任何一个官员或者机构会心甘情愿的放弃自己的权力,因为官这个字本就是权力的代名词。

权力对于官员来说,就代表着一切。

所以赵豹决定让赵丹为这一次的无理而付出代价。

一个小小的教训。

不至于让赵丹太过嫉恨,又能够保住赵豹司寇所属的权力,同时还能够提升赵豹在赵国政坛的影响力。

一举三得。

这些念头虽然极其复杂,但实际上在赵豹的脑海之中梳理清楚,也不过短短几秒钟的事情而已。

在完全盘算完毕之后,赵豹就站了出来,开始为了自己的理而战。

然而让赵豹意外的是,赵丹完全没有依照常理出牌。

老实说,赵丹想要动赵豹这个司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无他,实在是因为如今赵豹这个司寇的职位,他的权力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要知道如今赵豹身上的权力放在几百年之后的话,足足可以拆分成刑部、大理寺以及御史台三个机构。

可如今这三个机构的权力,却通通都集中在了赵豹的手中。

这无疑是非常不健康的。

所谓的集权,应该是把权力集中在赵丹这个国君的手上,而不是把权力集中在赵豹这样的臣子手中。

这便是《韩非子》之中所言:“有道之君,不贵其臣。贵之富之,彼将代之。”

如果把国家看作是一颗大树,那么国君就是树干,大臣就是树枝,子民就是书页。

大臣们的权力太强,那么就会出现强枝弱干的现象。即“枝大本小,不胜春风。不胜春风,枝将害心。公子既众,宗室忧唫。”

当年晋国之所以被魏赵韩三家瓜分,正是因为晋国的权力并没有掌握在晋国国君手里,反而被身为臣子的六卿给掌握而导致的。

因此赵丹一直都在寻找着机会,一个给赵豹“减负”的机会。

如今看来,这个机会似乎已经出现了。

事实上赵豹并不知道的是,眼下的这一切,都是赵丹所主导的。

这是一个坑,就等着赵豹跳进来。

倒不是说赵丹奸诈要故意挖坑,如果赵丹直接和赵豹去谈,让赵豹把权力让出来,那赵豹会让吗?

赵豹肯定不会。

让任何一个官员把手中的权力让一点出来,那都会让这个官员比死了还难受。

吃进嘴巴的肉,还想要吐出来?

凭什么?

我赵豹司寇干得好好的,凭什么你大王说削我的权就削我的权?不讲道理啊!

如果赵丹是像秦王稷那样早就已经在整个国家上下建立了浓重威严的国君,别说是削权了,就是一句话都能够让赵豹丢了性命。

可赵丹偏偏就不是那样的国君,赵丹只不过是一个刚刚登基六年,勉强算是巩固了政权的年轻君主罢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赵丹想要削赵豹的权,就一定要找一些理由,就得给赵豹挖一个坑让赵豹跳进去,然后才能够名正言顺的削权。

坑也挖好了,赵豹也跳了,那还等什么呢?

坑起!

于是赵丹猛的一拍大腿,朝着赵豹笑道:“对对,寡人倒是忘了。来来,平阳君你且说说,这司马说该当何罪?”

赵豹想了一想,道:“以国律而决之,凡叛国者,当诛,并夷其三族。”

虽然此刻的赵国并非法家当政,但事实上赵国也早就有了自己的法律,而且比后世所熟知的那个“以法图强”的秦国还要更早上一两百年。

这便是赵豹方才言语之中所提及的《国律》。

《国律》的前身,乃是出自于公元前513年,当时晋国六卿中的赵鞅、荀寅两名执政大臣力排众议,将由范宣子执政时修订的邢书刻在青铜大鼎之上,这便是所谓的“赵荀铸刑鼎”。

这也是继郑国“子产铸鼎”之后,整个华夏大地第二次颁布正式的成文法律。

说来有意思的是,当时在赵荀两人铸刑鼎之后,儒家至圣孔子还痛批两人曰:“晋其亡乎!失其度矣···今弃是度也,而为刑鼎,民在鼎矣,何以尊贵?贵何业之守?贵贱无序,何以为国?”

这个铸刑鼎奠定了晋国的法律基础,在三家分晋之后又被魏赵韩三国各自演化发展,魏国有《魏宪》,韩国有《刑符》,赵国的则是《国律》。

后世总有人以为法家就等于法律,有法家执政的地方才会有法律的存在,这其实是一个非常错误的观点。

除了三晋之外,齐国有《七法》,楚国有《宪令》,同样都已经具备了以当时而言算是较为完备的法律体系。

如今赵豹所做出的裁决,便是依据赵国的《国律》而出。

赵丹听了赵豹的话之后立刻笑了起来,朝着毛遂等人道:“想必汝等皆已闻司寇所言,还不速将司马说等人正法?”

于是在司马说等人呼天抢地的喊冤声之中,十几名监察卫毫不留情的将他们拖出了大殿之外。

片刻之后,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就端在盘子上呈了上来。

大殿之中一片鸦雀无声,几十名赵国大臣看着这一颗颗死不瞑目的人头,心中多少都开始有些嗖嗖的冒凉气。

别看这位国君年轻,但是杀起人来,还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啊!

不知不觉间,不少赵国大臣们看向赵丹的眼神之中,开始带上了几分敬畏。

但其他大臣们心中是敬畏了,平阳君赵豹却可没有这种敬畏。

对于一名主掌刑狱纠察之权的司寇来说,哪年不判个几百上千人死刑?

事实上赵豹不但没有敬畏,而且心中还有些不满。

对赵丹的不满。

不爽就要说。

于是赵豹就开始说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监察卫,多此一举(为盟主专一暂且保留几分加更,第二更)

赵豹有什么不满的呢?不满的原因,一是因为赵丹对审判权的僭越,二则是因为监察卫。

审判权的问题在刚刚赵丹征求了赵豹的意见(或者说让赵豹做出了审判),诛杀了司马说等逆党之后,就算是解决了,至少已经过去了。

但是监察卫可还没有搞定呢。

赵豹知道监察卫这个组织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一开始赵豹并没有把监察卫这个组织放在心上,直到今天。

就在刚才赵丹拿着监察卫所带上来的情报一条条的念开之时,受到震撼的不只是司马说本人,赵豹同样也是无比的震惊。

到了如今这个境地,谁都知道赵丹所念的那些关于司马说的内容都是真的,而这些内容的来源,无疑便是这些监察卫。

这些监察卫,居然能够如此事无巨细的盯着一名大臣,连这名大臣要做什么事情,和谁往来都清清楚楚!

如果是往后推几百年,那时候的大臣们就不会有这么惊讶,毕竟早就习惯皇帝陛下无孔不入的耳目了。

但这可是战国时代,这个时代的国君们还没有那么独裁,这个时代的大臣们也没有遭受过这种待遇。

这让赵豹感受到了很深的危机感。

要知道监察卫既然能够如此监视司马说,那么自然也就可以监视其他的大臣,甚至就连他赵豹也不例外!

这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了。

说白了,当官的谁屁股底下没点事情?哪个裤裆又是完全干净的?

要是让这个监察卫做大的话,那包括赵豹在内的许多大臣,可都是睡不好觉了。

本来大家好好的当官也没人约束,贪个污枉个法什么的糊弄糊弄就过去了,结果这赵丹突然整出来一个什么监察卫,你说这能让人好受吗?

虽然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锦衣卫血滴子的时代,但是赵豹仍然敏锐的发现了这个监察卫给自己和官员阶层带来的巨大威胁。

更重要的是,监察卫的出现,同样也给赵豹的司寇职位带来了挑战。

司寇所属,除刑狱之外另外一个职责就是纠察百官。

这个监察卫如今所干的,也恰好就是纠察百官。

如此一来的话,监察卫和司寇所属就产生了权力上的冲突。

既然有了冲突,那么监察卫实际上就对司寇所属产生了威胁,权力上的威胁。

作为赵国的大司寇,赵豹的想法非常简单。

既然这个监察卫有威胁,那就想办法按死它,至少也不能够让这个监察卫继续舒舒服服的发展下去。

所以当司马说等人的人头被端下去了之后,赵豹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继续开口道:“大王,臣还有本奏。”

赵丹笑了一笑,道:“平阳君请说。”

赵豹正色道:“臣欲请大王知之,此纠察之权亦是归司寇所属,大王建此监察卫,未免多此一举。”

老实说,这似乎有些得寸进尺的嫌疑,但是赵豹觉得这很有必要性。

毕竟在赵豹看来,自己刚刚小小的赢了一场,在赵丹的面前申明了程序正义,保证了司寇所属的审判权。

在这样的情况下,好像趁胜追击一下,似乎也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只要再把这个监察卫给压制下去,想必下次大王想要从司寇所属这边争夺权力,那就要三思而后行了。

而且就算不成功,起码也表明了一个态度,那就是赵豹和司寇所属不会对监察卫的做大无动于衷。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但是赵豹自认为已经将所有的因素都考虑在内了。

赵豹觉得优势很大。

即便如何在心中悄然压制,但赵豹还是不自觉的在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丝笑容清清楚楚的被端坐在王位之上的赵丹看在了眼底。

赵豹想笑,赵丹也很想笑。

老实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赵豹其实已经进坑了。

而且因为刚刚赵豹说出来的那番话,这位赵国司寇不但没有出坑,反而还往坑的最中央大踏步的走了过去。

当然了,从赵豹进坑开始,赵丹就没有想过要让赵豹出坑。

但是对方如此主动的配合自己,还是让赵丹觉得好笑。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主角降智商光环?

赵丹微微一笑,看着面前的赵豹说道:“以平阳君所言,这纠察之权,乃是司寇所属,寡人本不该建此监察卫,夺司寇之权。”

赵豹一听,忙道:“大王尽可将这监察之权交由司寇所属,臣必尽心竭力,不负大王所望。”

毕竟赵豹虽然要争权,但是又不是要造反,现在既然赵丹的话语之中听起来似乎已经开始有了退让之意,那么赵豹当然就要给赵丹一个台阶,也让赵丹下的来台。

但赵豹错了。

因为赵丹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找什么台阶,也压根没有想过要退让。

只见赵丹眉头一扬,说道:“既如此,那为何负有这纠察之责的司寇所属,却并未发现这司马说的叛逆之举?”

赵丹此言一出,赵豹顿时就愣住了,过了好几秒钟才道:“此事乃臣失察···”

“失察?”赵丹似笑非笑的看了赵豹一眼,说道:“平阳君可知,在这司马说之前,已有武垣令傅豹率众降燕之事?以寡人看来,有一当不可有二,然司寇所属不但未能察知傅豹之叛,亦未能察觉司马说之逆谋,不知平阳君对此该如何解释?”

赵豹张口结舌,一时间无言以对。

直到这个时候,赵豹才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也是有着弱点的。

司寇所属,负有刑狱纠察之责,但是很显然在纠察这方面并没有做到位。

要知道无论是武桓城也好,灵寿城也罢,都是有着司寇下属官吏的。

但偏偏在这两次叛乱之中,司寇下属的官吏们没有丝毫的汇报。

毫无疑问,这是失职,而且是很严重的失职。

赵豹的冷汗开始从额头冒了出来。

赵丹笑眯眯的看着已经开始冒汗的赵豹,不急不忙的又加了一句。

“若司寇所属不能发现这叛乱之事,不能行纠察之责,寡人倒想问问平阳君,寡人养着这司寇所属上下官吏,又有何用?”

此言一出,赵豹登时便是脸色大变。

这一句话说得,可就非常的重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赵丹的真正目的(为盟主专一暂且保留几分加更,第三更)

司寇所属官吏在“武桓令傅豹叛变”以及“灵寿令司马说准备叛变”这两件事情上的失察,便是赵丹为赵豹挖好的坑。

其实严格说起来这也不算是坑,因为这是事实。要说坑的话,似乎算是赵豹自己给自己挖的坑更为合适。

但是赵豹这么主动的提起这件事情,倒是出乎了赵丹的意料之外。

毕竟监察卫做的事情,实际上可是替赵豹的司寇下属官员们擦了屁股。

可赵豹倒好,不但不领监察卫的情,反而跳出来要求赵丹取缔监察卫···

这不是典型的送脸下乡么?

看着一脸冷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赵豹,赵丹的心中真的觉得挺好笑的。

以赵豹这个政坛老油条的风格,本来是不应该这样子的。

赵豹之所以如此,多半就是因为在刚刚夺回了所谓的审判权之后,膨胀了···

觉得翅膀硬了是吧,敢和寡人掰手腕了是吧?

哼哼,别以为你是寡人的亲叔叔,寡人就不会拿你怎么样了!

想要挑战寡人的权威?做梦!

赵丹笑吟吟的坐在哪里,也不继续说话,就一直用玩味的目光看着赵豹。

赵豹被赵丹盯得这叫一个难受,心中那叫一个悔啊,简直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好好的提什么监察卫!是不是傻!

但是此时此刻不单单是赵丹,朝堂上众多赵国的大臣都还在看着呢,可不容赵豹有所抵赖。

无奈之下,赵豹只好低头道:“臣,臣督下无责,请大王降罪。”

认罪是肯定要认的。

赵豹作为赵国的司寇,对于赵国的律法可是相当熟悉的。

在赵国的律法之中,对于律下不严的罪名视事情轻重分别是处以罚俸、降职、革职乃至处刑等处罚,最高是杀头。

好吧,实际上任何罪行的最高处罚都是杀头。

不过赵豹觉得自己怎么也是个公族封君,平日里也是很得赵丹信任,即便是今天上头了一次被赵丹收拾了一下,但最多也就落个罚几个月俸禄的惩罚。

对于拥有封地,能够对封地征税的赵豹来说,那点俸禄钱算个啥?就当是说错话的代价好了。

现在的赵豹也不再去想什么踩死监察卫的事情了,因为今天的赵豹是绝对不可能再翻身的了。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早早认输将这事情化解为妙。

反正臣子输给大王,不丢人!

但是赵豹并没有想到的是,虽然他自己的确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大事化小,但是赵丹可没有这个意思。

开什么玩笑,本来就是特地给你挖的坑,现在既然你已经上钩了,还想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脱身?

天底下可没有这种好事啊,亲爱的平阳君!

赵丹抬起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看了一直端坐不动的另外一名赵国重臣虞信一眼。

是时候该虞信上场了。

虞信看到了赵丹投来了眼神,登时会意,立刻捧芴起身来到赵豹身边,高声道:“大王,臣有本奏。”

赵丹面带微笑的问道:“虞卿有何事欲言?”

虞信看了身边的赵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同情,以及嘲讽。

汝怕是不知道汝的这点小心思,早就在大王的算计之中了。

和谁斗不好,居然想和大王斗,愚蠢!

虞信收回了心思,继续对着赵丹恭敬说道:“以臣之见,司寇所属疏于纠察之责,若非监察卫事前察觉司马说之逆谋,则此刻司马说或已成事矣。若此,则司寇所属误于国也!”

虞信倒是真不客气,一上来就先给赵豹司寇属官们下了一个定性——误国!

赵豹一听心中就是一颤,虞信这是要把赵豹往死里整啊,居然扣这么一大个帽子下来。

误国,那是大罪。轻则革职,重则杀头。

这个罪赵豹是绝对担不起的,不止是赵豹,大殿之中恐怕没有任何一个赵国大臣担得起。

但是这个时候的赵豹却已经不能够为自己分辨了,这时候再辩解,那就是越抹越黑。

于是赵豹赶紧抬头朝着另外一名在场的赵国重臣御史楼昌看了一眼,那意思非常明显——老弟,拉老哥一把!

楼昌毕竟也是公族派的一员,这个时候一看情况不对也赶紧站了出来,抢在虞信面前高声开口:“大王,臣亦有奏!”

赵丹看了一眼楼昌,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捉摸不定了:“大夫有何事欲言?”

楼昌同样来到虞信身边,奏道:“虞卿之言,过矣。据臣所知司寇所属素来尽忠职守,虽有小错,却当不得此误国之责也。”

虞信嘿了一声,不甘示弱的反驳道:“大夫此言谬也,若非监察卫,则此刻灵寿已降燕矣!灵寿位于后方,若灵寿降燕,则我国前线将士如何为战?此疏忽非误国,则何为误国也?”

楼昌同样嘿了一声,道:“监察卫固然有功,司寇所属亦有过,但此过虽不小,却不足以当误国之罪!”

两名赵国重臣你来我往,在龙台的正殿之上吵成一团。

也不仅仅是虞信和楼昌两人,要知道这两人毕竟是赵国六巨头之一,自然也是缺少不了摇旗呐喊的小弟。

于是一个个赵国大臣纷纷出列表明立场,力挺自家老大或者盟友。

到了最后,大殿之上基本分为两派,一派是以虞信为首,觉得赵豹司寇所属官吏失职严重,堪称误国;另外一派则以楼昌为首,认为赵豹司寇所属虽然有过,但是这罪过还不至于到误国的地步。

于是很快的,原先的两名重臣之争变成了两派大臣之争。

而在这两派大臣争论的过程之中,赵丹也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一直笑眯眯的在那里坐着看戏。

直到这两派大臣吵了有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不少人已经开始累得有些张不开嘴的时候,赵丹才不急不忙的敲了敲面前的桌案。

说来也怪,明明赵丹敲桌案的声音在众位大臣的争吵声之中显得相当的不引人注意,但偏偏就是赵丹敲了这么两下桌子之后,整个大殿就神奇的安静了下来。

赵丹咳嗽一声,环视一圈殿内重臣,缓缓开口。

“司寇所属,此次确有大过,当罚!监察卫所属,此次乃是为国立功,当赏!以寡人之意,从今日起纠察之权一分为二,司寇所属掌明察,监察卫掌暗访。监察卫可逮捕、审讯犯人并录其口供,但审判之权仍属司寇所属。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卖队友

在听了赵丹的话之后,赵豹身体微微一震,惊讶的抬起了头来。

直到这个时候赵豹才终于反应过来,赵丹其实是要削自己的权!

一股愤怒从赵豹的心中涌起,迅速无比的占据了赵豹的整个内心。

没想到赵丹绕了这么久,竟然还是要夺赵豹的的权!

赵豹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就想要出言反驳,但就在话音将要出口的一瞬间,赵豹却突然又闭上了嘴巴。

赵豹当然可以反驳,问题在于——赵豹怎么去反驳?

前面已经说过了,想要玩政治这个游戏,关键就在于一个“理”字。

理是规范,是法律,是每一个政坛玩家都必须要遵守的规则。

理约束着每一个人,即便是身为规则制定者的国君也不例外。

在之前的审判权之争中,赵豹就是凭借着有理,所以才让赵丹不得不交还了审判权。

这就是有理的好处。

但让赵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才不过短短一盏茶不到的时间,整个情况就一下子发生了逆转。

这一次,有理的变成了国君赵丹,司寇赵豹则变成了无理的那个人。

于是得理不饶人的国君赵丹举起了刀子,要削权了。

削赵豹这个司寇的权。

赵豹当然不愿意被削权,但偏偏在这件事上,赵豹是没有理的。

没理,就只能立正挨打。

所以赵豹不能开口,因为赵豹根本无话可说。

国君赵丹所做的一切,都是合理的,让赵豹根本挑不出毛病。

既然没毛病,那就只能忍。

这就是游戏规则。

在刚才,赵丹严格的遵守了这个游戏规则,将审判权归还给了司寇赵豹。

所以现在司寇赵豹也必须严格遵守规则,接受赵丹的削权。

这很合理。

合理到赵豹无话可说。

但赵豹无话可说,却并不代表着其他人不能说话。

于是赵豹再一次的将求援的目光投向了楼昌。

楼氏一族是赵国公族分支,属于赵国望族,在赵国政坛颇具影响力,楼昌又是赵国六巨头之一,也是在场唯一一个能够为赵豹说好话的巨头。

虽然虞信也在场,但是指望虞信给赵豹说好话,那显然不太现实。

所以赵豹的所有希望,就都押注在楼昌身上了。

但是楼昌接下来的动作,却完全大出赵豹的意料之外。

只见楼昌充满歉意的对着赵豹笑了一笑,然后轻轻的、十分坚定的摇了摇头。

楼昌拒绝了赵豹的要求。

很显然,楼昌虽然可以在虞信指控赵豹误国这件事情上拉赵豹一把,但是到了要削权的时候,楼昌却不肯出手相助了。

不仅如此,当楼昌拒绝了赵豹的要求之后,楼昌还立刻回过头来,做出了一个让绝大部分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只见楼昌恭恭敬敬的朝着赵丹行了一礼,高声道:“大王圣明,臣附议。”

是的,楼昌同意了。

作为公族派的巨头之一,楼昌居然同意了国君赵丹削弱另外一名公族派巨头权力的举动!

楼昌这个举动瞬间让赵豹如坠冰窟。

赵豹的心中又是愤怒又是不解,死死的盯着楼昌,根本不明白楼昌为什么这么做。

然而楼昌在表示了对赵丹意见的赞成之后就安静的站到了一边,不再去看身后双目喷火的赵豹。

其实在楼昌看来,这样的举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楼昌的职位是御史,这个御史并不是后世的那个“风闻奏事”的御史,而是属于国君的贴身大管家,大抵就是后世所谓的侍中、或者也可以用一个更现代话的词语——赵国国君办公厅主任。

照理来说,这样的一个能够和赵丹朝夕相处的职位,本该是极得赵丹信任的。

事实上以前的楼昌也的确被赵丹倚为心腹,颇得信重。

但自从几个月前那次突然的“不换将”会议之后,楼昌就发现自己一下子失去了赵丹的信任,而且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现在。

这让楼昌心中开始变得惶恐。

楼昌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失去赵丹的信任,直到今天楼昌亲眼目睹了监察卫的所作所为。

一个非常恐怖的念头当场就从楼昌的脑海之中浮现出来——难道自己父亲楼缓私通秦国一事,已经被监察卫发现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楼昌就被吓得不轻。

楼昌是很清楚自家老爹楼缓想要干什么的,楼缓一直以来所处心积虑想要做的,就是让赵国彻底灭亡!

楼缓的所作所为,那就是叛国、卖国!

一旦被发现的话,楼缓本人是绝对要被赵国弄死,身为楼缓的儿子,楼昌少不得也要被连累,官是当不成了,甚至还有可能人头落地。

一想到这里,楼昌当时差点就被吓尿了裤子。

好在楼昌马上就镇定了下来,因为楼昌接着又想到一点,那就是如果楼氏暗中出卖赵国的行踪被发现的话,那么赵丹是根本不可能容忍楼氏到现在的。

既然赵丹还没有对楼氏动手,那就证明楼氏的所作所为还处于赵丹和监察卫的视线之外。

一想到这里,楼昌一颗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

但即便如此,楼昌也是在心中暗自打定了主意,今后尽可能的保持一个外人看上去正常的情况,尽可能不去触怒赵丹,尽量当一个隐形人,以免引来赵丹和监察卫的关注。

既然要保持正常,那么先前虞信跳出来一口一个误国似乎是要整倒同为公族派的赵豹之时,楼昌理所当然的就要出来保赵豹一手,否则的话就会显得很反常。

但是现在尊敬的大王赵丹已经做出了明示,赵丹并不想整倒赵豹,而只是想要削赵豹的权。

在这样的情况下,楼昌自认为就没有必要再和赵丹这个大王唱反调了。

不仅如此,楼昌甚至还多想了一层。

前面已经说过了,赵豹和赵胜两个家伙,可是挡了很多人的路。

虽然同为公族派,但是这两位封君实际上也同样挡了楼昌的路!

所以赵豹被削权,对于楼昌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眼下蔺相如刚死,六大巨头之中原先被蔺相如占据的内史就空了出来。

在蔺相如没死之前,赵国六巨头的排位顺序是相邦赵胜>司寇赵豹>内史蔺相如>中尉虞信>御史楼昌。

大将军廉颇由于是军方统帅身份比较超然不在排名之中,实际地位大概就差不多和司寇赵豹同等,仅在相邦赵胜之下。

蔺相如死后,接替蔺相如出任内史的人即便确定是虞信,似乎并没有楼昌什么事情。

但是别忘了虞信升官之后,虞信原本担任的中尉职务就空了出来。

放眼赵国上下,最有资格接任虞信中尉职务的,当然便是地位仅在虞信之下的楼昌。

现在谁都知道虞信是赵丹的心腹,现在赵丹又要削赵豹的权,那么说不定以后虞信还能够再上一步,挤掉赵豹成为司寇。

然后楼昌又可以继续填补虞信的空缺,上升成为内史···

假如虞信接下来还能干掉相邦赵胜成为新的相邦,那么楼昌说不得又要继续紧跟着虞信一起升官为司寇。

到了那个时候,楼昌距离相邦之位就只差一步了!

想着想着,楼昌突然感觉到有点小激动。

当然了,这目前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梦想,但这梦想理论上是有可能实现的。

就算是撇开什么司寇相邦这种太遥远的不谈,就单说虞信升任内史后留下来的这个中尉之职,楼昌也是无论如何都要拿到手的。

想要拿到中尉之职,赵丹这个国君以及虞信这个前任中尉的态度就相当重要了。

楼昌这个时候出来表达对赵丹的支持,又可以卖赵丹和虞信一个好。

总而言之,支持大王,好处多多。

至于赵豹这个本该是楼昌盟友的人嘛···

为了楼昌自己眼下的好处和未来的前途,卖了也就卖了吧。

反正刚才也救了赵豹一次了,仁至义尽啦。

第一百二十六章 真正的正事

楼昌卖起队友来那叫一个干净利落,以至于除了楼昌自己之外,大殿之中的其他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赵丹也同样惊讶的看了楼昌一眼,显然对于楼昌的意外“投靠”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这是好事。

就在楼昌表示了赞同之后,虞信同样也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臣亦复议。”

有了楼昌和虞信的带头,大殿之中的赵国大臣们赞同之声开始响成一片。

“臣赞同。”

“臣附议。”

······

赵豹脸色苍白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切,短短时间内整个大殿之中绝大部分赵国大臣们都表示了赞成,那么这件事情显然就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可更改的了。

赵豹犹豫半晌,还是不得不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朝着赵丹道:“臣,附议。”

当赵豹这个事主都认输之后,一切尘埃就已经落定。

赵丹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既如此,那从今日起,便依此办理吧。”

对于这个奖惩决定,赵丹其实是很慎重的考虑过的。

刚才楼昌的突然倒戈导致了决定的迅速通过,但实际上即便没有楼昌的倒戈,赵丹也很有信心得到这座大殿之中多数大臣的赞成。

因为赵丹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要给监察卫监视、逮捕和审问的权力,但并没有将司寇所属对应的权力给夺走。

而且不仅如此,司寇所属仍然同样保留着审判权,监察卫抓到犯人审问完毕之后,还是要交给司寇所属去审判问罪的。

说白了,赵丹更多的是扶持监察卫,对于司寇所属仅仅是小惩,司寇所属实际上并没有失去任何的权力,只不过是他们原先的一些权力多了一个共同拥有者。

这绝对是大殿之中其他大臣们所乐见的事情。

赵豹以及赵豹所带领的司寇所属,权力实在是太大了,根基实在是太稳了。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么多年来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赵豹,眼红他司寇一系的权力了。

赵胜和赵豹这对堪称黄金搭档一样的存在,挡的不仅仅是虞信、楼昌的路,而是在场所有赵国大臣的路!

在先前,这对搭档大权在握,又有赵丹这个大王撑腰,自然没有任何人能够拿他们如何。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在如今大殿之中的赵国群臣们看来,赵豹脑子肯定是抽了,居然敢和大王杠上了,还被大王干净利落的一招放倒。

此时不趁机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时?

而且还能够顺便朝着大王表表忠心,简直是两全其美啊。

这赵国,毕竟是大王的赵国,不是你赵豹的赵国!

正是因为这种心理,所以大殿之中除了那十几名赵豹的心腹之外,其他绝大部分赵国大臣都齐刷刷的站在了赵丹的这一边,形成了绝对优势。

坐在王位上的赵丹看着这一副情形,心中也是有些得意。

在穿越之前的那个时空,伟人们早就告诉过我们,在政治斗争之中要“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

眼下的情形,正是最佳的表现啊。

如此一来,赵丹不但成功的分走了赵豹司寇所属的权力,顺便还让监察卫有了一个很不错的开局以及名正言顺的名义,并且让在场的这些平日里镇守各城池的赵国城守们见识到了赵丹这个大王的威严,可谓一举多得。

这场大朝议开到这里,可以说是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先前定下来的那杀人立威的目标,赵丹觉得是已经达到了。

但是到目前为止虽然已经上演了两场好戏,但是这场大朝议还并没有结束。

事实上这才刚刚进入真正的高潮呢。

等到群臣各自回座之后,赵丹清了清嗓子,缓缓的说出了召集众臣的真正目的。

“诸卿,今长平战事危急,廉颇大将军数发急信求援于寡人。寡人决议发邯郸、晋阳、灵寿、中牟四城之民,凡年十五以上男子尽征之,城旦、鬼薪、赘婿、刑徒等亦在此列,寡人将亲率此军前往长平,与那白起决一死战!”

赵丹的这番话一说出来,整个大殿之中的所有赵国大臣瞬间个个大惊失色。

邯郸、晋阳、灵寿、中牟四城,乃是如今赵国最大的四座城市,同时这每一座大城都管辖着附近的大片城邑和土地,虽无郡之名,却有郡之实。

排除掉赵国如今正在和燕国作战的北方五郡,这四座大城所下辖的人口和土地已经占到了赵国的百分之八十以上。

如今的赵丹这道命令一下,便等于相当于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全民总动员。

之前的赵国主要还是靠青壮来打仗,但是赵丹这个命令一下,那可就不是青壮的问题了。

就连刚刚成年(赵国十五岁成年)的男子,乃至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反正除了儿童之外,其他只要是还能动弹、还能拿得动兵器的男人,通通都得上战场!

除此之外,什么修长城的、砍柴火的、嫁给女人的、犯罪关押的,也得上战场!

只要不是傻子,就能够体会出赵丹话语之中的意思。

这是一次真真正正,彻头彻尾的,要将赵国的战争潜力挖掘到极致的决定。

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

这个决定是如此的突然,以至于在场的赵国大臣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个个被赵丹惊得表情失色,更有甚者忍不住失态出声。

毫无疑问,赵丹这是要拼命了!

大殿之中一时间鸦雀无声,每一名赵国大臣的脸上都带着震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好。

足足过了好一会,虞信才第一个回过神来,慌忙起身出列,奏道:“大王,臣有奏!”

赵丹看了虞信一眼,道:“说。”

虞信躬身奏道:“大王,臣闻‘知名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大王乃尊贵之躯,怎可亲临战场,受流矢投石之危?请大王思之!”

虞信的话立刻就给其他人做了示范。

楼昌眼珠一转,立刻也出列拜奏:“虞卿之言,臣附议也。请大王思之!”

有了两人的带头,诸多赵国大臣立刻纷纷出列,同时拜奏:“请大王思之!”

大殿之中一时间充满了反对的声音。

第一百二十七章 斩,斩,斩,斩!(为盟主专一暂且保留几分加更,第四更)

在赵丹说出决定之后,大殿之中一时间群情汹涌。

赵国群臣在虞信和楼昌两位大臣的率领下纷纷跳了出来,表达了对赵丹打算亲征一事的反对。

就连刚刚被赵丹削了一顿的赵豹也顾不得什么脸皮不脸皮的,同样也是旗帜鲜明的表达了反对之意。

这可是战争啊!

要知道现在战国时代的战争,可和春秋时代不同了。

春秋时代的战争,说起来其实是非常有意思的,也就是所谓的“君子之战”。

通常来说,春秋时代的战争都爆发在国境线上。

因为国境线又被称为“疆”,所以战场也可以被称为“疆场”。

由于国境线在“野”,所以在国境线上爆发的战争又被称为“野战”。

虽然名为野战,但是这个野战可一点都不野蛮,反而处处透着文明的意味。

这是讲文明,讲礼仪,遵守规则的战争。

怎么个讲文明礼仪守规则呢?

最有名的一条就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在春秋的时候作为宣战使节是一件很轻松的差事,使节们会大摇大摆的走进敌军的军营,然后恭恭敬敬的朝着敌军的主帅递交战书,接着被客客气气的送出来,搞得好像是去好朋友家旅游一样。

最为有名的一个讲礼仪之人,莫过于在某个版本之中被认为是春秋五霸之一的宋襄公。

宋襄公在泓之战中说过:“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不以阻隘,不鼓不成列。”

不重伤,说的就是在战斗的时候如果敌人有人负伤了,那么就不要让他重复受伤。

不禽二毛,说的就是不能擒拿白头发的敌军士兵。

不以阻隘,就是不在险隘的地方狙击埋伏敌人。

不鼓不成列,就是在敌人没有完成列队之前,不应该擂鼓发动进攻。

宋襄公完美的遵守了这些礼仪,并没有趁着楚军渡河的时候半渡而击之。

然后宋襄公的宋国军队就被过了河整理好阵型的楚国大军一**平了。

吃了这场大败仗的宋国从此和称霸再扯不上任何关系,丧失了成为春秋战国时代一流强国的最佳、也是唯一一次机会。

也不仅仅是宋襄公,其他守规则的君子们,大抵也差不多是这样的下场。

正所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于是后来大家打着打着觉得吧,这打仗还是别那么君子了,还是卑鄙一点,小人一点可能比较好。

当大家都从君子变成小人之后,战国时代就到来了,野蛮而残酷的兼并战争就到来了。

战国时代的战争,那可就没有这么多废话和条条框框了,怎么能赢怎么来,从这个时候开始,战争就变成了典型的“小人之战”。

事前宣战?不存在的。我们要的是不宣而战的突然性和隐蔽性。

不斩来使?不存在的。你作为使者到我的地盘就得小心一点,不然我不爽了分分钟砍你的头,然后再把你的头送回去,也算是礼送使者啦。

至于什么不重伤不禽二毛不以阻隘之类的东西,你要是在这个时代跟领兵的将军们去讲,那么将军们应该会给你一个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

尤其是在白起横空出世之后,整个战国时代的战争完全被白起推高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各国的军事家和将军们都意识到了杀伤敌人有生力量的重要性,战争也由此变得更加的残酷和血腥。

也正是因此,越是靠近战国后期的战争,它的规模就越大,参战双方阵亡的人数也是破纪录的不停上升。

而且这种危险也并不仅仅限于前线冲杀的士卒,就连率兵出征的主将们也同样有着战死沙场的危险。

比如说过去的二三十年里,战死沙场的主帅就有伊阙之战中的魏国名将公孙喜,阏与之战中的秦国主帅胡阳,即墨反击战中的燕军主帅骑劫等等,不少还都曾经是名动天下的人物。

这赵丹如今要是亲自出征,万一有个好歹的话···

要知道现在赵丹的孩子们可都没有成年呢,到时候岂不是就变成了国危主少?

整个就是一亡国剧情啊。

所以这一刻,无论是什么公族派也好布衣派也罢,赵国的大臣们在这一刻取得了一个无比整齐的统一意见,那就是绝对不能够让大王涉险,去搞什么亲征!

然而面对这如潮的反对声,赵丹的面色没有丝毫的改变,看上去仍然十分的坚定。

自从接到来自长平之战的急报之后,赵丹就非常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既然赵军的防线已经被撕开一个口子,那么以白起之能,全面突破赵军的防线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甚至说不定此时此刻已经有大批的秦军从长平关开进北上党了。

失败的兆头已经出现,廉颇需要援军,赵国的四十五万儿郎需要援军!

刻不容缓!

而且不仅仅是援军,前线的赵军更需要信心,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讯息让赵军的士兵们重振士气。

作为国君的赵丹亲征,就是赵丹所能够想到的最好激励士气的方式。

无论如何,赵丹都不可能允许长平方向出现像历史上那样的大败。

一旦四十五万儿郎尽数覆没于长平,那么赵丹再如何拥有穿越者的智慧,那也无法改变这该死的天下大势了。

没了筹码,你就算知道对手下一张牌是什么又有什么用?

输光了的你根本连上赌桌的资格都没有了!

赵丹必须要保住这四十五万赵国儿郎,保住这赵丹手中最为重要的筹码。

哪怕有可能会为此赔进去更多,那也再所不惜。

想着想着,赵丹的目光渐渐的转冷,眼前这群赵国大臣不停的劝阻之声在赵丹耳中突然好像麻雀的聒噪一般无比的刺耳。

赵丹深吸了一口气,举起了右手,重重的朝着面前的桌案拍了下去。

“砰!”

一声大响响彻整座大殿,瞬间将所有的声音都压制了下去。

刚刚还叽叽喳喳的大臣们惊恐的闭上了嘴巴,大殿之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赵丹缓缓开口,语气森然。

“长平之战,乃国运之战也。若赵胜,则霸业可期。若赵败,则赵国将灭,寡人亦是身死无地!值此国家危难之时,汝等不思如何为国效力,反而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简直愚不可及!此,便是汝等臣子之道乎!”

赵丹的声音犹如雷霆一半在大殿之中来回激荡,重重的敲击着每一名大臣的心房。

“今寡人之国处危难之地,寡人既为国君,焉有安坐宫中,坐视我赵国男儿浴血牺牲之理!此事,寡人已定之。今召汝等,乃是为了告知汝等此令,并非是要征求汝等意见!”

赵丹目光凛冽,朝着殿中诸大臣脸上一个个的看了过去。

所有人的头颅都不约而同的低了下去,没有任何一位大臣敢和赵丹的目光对视。

大殿之中寂静无声。

赵丹哼了一声,站了起来:“都闭嘴了?那寡人可要继续说了。”

“寡人亲征期间,凡军国大事由赵豹、虞信、楼昌三人议而决之。待平原君归邯郸之后,则事皆以平原君之意而决!若寡人身死于上党,则令公子恒继位,王后可摄政!”

“凡寡人亲征期间,邯郸、中牟、晋阳、灵寿四城皆行宵禁之令。违令者,斩!聚众叛乱者,斩!隐瞒户口不欲为国效力者,斩!有私通敌国嫌疑者,斩!凡司寇、监察卫所属,若察觉以上之人,则自大夫以下皆可先斩后奏,大夫以上尽数收押,待寡人班师归来再行议定其罪!”

赵丹一口气发布了一连串杀气腾腾的命令,随后微微提高了声音:“寡人之命,汝等可明白?”

赵丹话音刚落,殿中的大臣瞬间齐齐躬身,声音恭谨无比:“诺!”

“很好。”赵丹点了点头:“既如此,散会!”

第一百二十八章 晋鄙(为盟主专一暂且保留几分加更,第五更)

公元前260年12月16日,晨。

邺城。

这座城市位于漳水的南岸,是魏国北方边境最大的一座城市。

从这里出发,只要渡过漳水,那么距离北岸的赵国首都邯郸不过只有一天的距离。

魏国上将军晋鄙,率领着十万魏军就驻扎在邺城城外大约十里左右的地方。

十万军队,这对于魏国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事实上,这已经是此时此刻魏国所能够动用的最高数量的常备军了。

这样的一支大军,魏王圉当然只能够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人去掌管。

而这个最受魏王圉信任的人,便是魏国的上将军晋鄙。

晋鄙今年四十有三,正是一个男人最为成熟的年纪。

这位成熟的男人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方脸,目光冷厉,身材颇为健壮,行动间有板有眼,看上去犹如一块冷静的岩石,第一眼给人的印象就绝对是——稳重。

但此时此刻这位稳重的魏国上将军,正准备去做一件看上去在这个时候不那么稳重的事情。

今天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晚秋的时节即便是阳光也并没有多少温暖之意,空气之中的丝丝寒冷提醒着人们冬天即将到来的事实。

刚刚训营完毕的上将军晋鄙用过了早餐,然后命令自己的亲卫们牵来了马匹,准备出营。

出营干什么?

钓鱼。

没错,这位魏国的上将军晋鄙最大的爱好,就是钓鱼。

说起来这个爱好,倒是和晋鄙的国君魏王圉一般无二。

邺城大营就在漳水之旁,距离大营不过一两里地,所以钓鱼这件事情对于晋鄙来说,一点都不麻烦。

事实上在这些日子里,晋鄙除了每日例行的军务之外,其他的时间都基本花费在钓鱼之上了。

据说这位上将军钓鱼之时的运气还很不错,这从每天晚上帅帐之中飘出来的阵阵鱼汤香气之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然而晋鄙刚刚上马准备出营开启一天的垂钓之旅时,一名魏军军官急匆匆的来到了他的面前,行礼,然后高声汇报:“将军,营外有人自称大王使者求见!”

已经准备扬鞭出发的晋鄙闻言一愣,过了好几秒才问道:“可曾验过身份?”

军官点了点头,突然道:“上将军,如果属下没有看错的话,使者当是信陵君!”

“信陵君?”晋鄙的身体明显的震动了一下,原本镇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当真?”

军官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属下曾有幸在大梁城中得见信陵君一面,信陵君风采绝世,属下心中牢记,不敢有忘。”

军官说着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丝崇拜的表情,很显然,这是一个魏无忌的粉丝。

魏无忌这些年来贤名远播各国,属于大陆之上的名人。

而魏国作为魏无忌的主场,那名气自然更是杠杠的,可以说是如雷贯耳。

几乎每一名魏国国民都知道自己的国家之中有着这样的一个贤君子,并且都以此而感到骄傲。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魏无忌并没有刻意的去做些什么,他也仍然在魏国之中获得了一大批的粉丝。

毕竟在这个信息闭塞传播不变的时代,人们获取信息的渠道非常有限,大多来自于口口相传。

“你知道吗,大梁城有个信陵君,好厉害!”

“哇,多厉害?”

“非常厉害!”

“哇!”

信陵君,粉丝加一。

这名军官看上去显然也是信陵君庞大粉丝群体之中的一员。

晋鄙看着军官的模样,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信陵君怎么会来了?

别人不知道,作为魏王圉的心腹大将,晋鄙可是非常清楚的知道魏王圉是如何的忌惮魏无忌这个信陵君的。

甚至在晋鄙率军出发之前,魏王圉还曾经特地叮嘱过晋鄙,让晋鄙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受到魏无忌的影响,一定要牢牢的遵从来自魏王圉的命令!

在这样的情况下,魏无忌能够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很神奇了,没想到他还能够作为魏王圉的使者前来传令?

晋鄙从中嗅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

不正常。

非常不正常。

晋鄙想了一想,又开口问道:“信陵君身边还有何人?”

军官答道:“信陵君身边多有壮士,人数过百,似乎乃是信陵君门客也。”

“门客?”晋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尔确定是门客,而并非军士?”

军官十分坚定的摇了摇头,道:“其人不着兵甲,且兵器亦是古怪,或着大锤,或佩短匕,其状绝非军士。”

晋鄙沉默了下来,这位上将军的额头已经完全拧紧成了一个“川”字。

又过了好几秒钟之后,晋鄙才沉声开口道:“信陵君所持之令牌,果真无误?”

军官的腰身用力一挺,高声道:“若有假,愿受军令!”

晋鄙深深的看了一眼这名军官。

坐在马上的魏国大将军居高临下,眼神之中精光闪烁,浑身上下猛然爆发出一种气势朝着军官压来,似要将这名军官给完全摧毁。

然而这名军官完全无所畏惧的直挺挺站在那里,双目中的目光毫不躲闪的和晋鄙对视着。

足足过了好一会之后,晋鄙才终于缓缓点头。

“既如此,你且去传令,命人带信陵君来帅帐见吾!”

军官闻言就是一愣,看着发令之后的晋鄙泰然自若的跳下马来,朝着身后的帅帐走去。

军官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将军,彼乃是信陵君!”

晋鄙猛然站住,回身,目光之中似有杀气闪烁。

“聒噪!还不速去!将人领来之后,汝自去领军棍二十!”

说完这句话之后,晋鄙头也不回的朝着不远处的帅帐门口走去。

军官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快步朝着营门处传令去了。

帅帐大门口距离马厩不过数十步的距离,晋鄙仅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已经走到了帅帐的门口。

晋鄙在帅帐的门口处停了下来。

“钟成何在?”

一名年轻而英气十足的魏国将军出现在了晋鄙的面前:“在!”

晋鄙看了钟成一眼,对着钟成附耳道:“汝且去调一百勇士,伏于帅帐四周,听吾号令行事!”

钟成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朝着晋鄙行了一礼:“诺!”

钟成离去之后,晋鄙又朝着帅帐门口站岗的两名亲卫道:“若使者至,则命使者孤身觐见!”

两名亲卫同时开口:“诺!”

在安排完这一切之后,晋鄙看上去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

但最终晋鄙也并没有做出更多的安排,而是独自进入了帅帐之中。

片刻之后,一阵马蹄声从远处开始传来,然后慢慢的接近。

信陵君来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传令

魏无忌很累,满脸的疲惫。

大梁城到邺城,足足两百多里的距离,魏无忌只用了一日一夜就跑到了。

任谁在马背上颠簸了十几个小时之后,都会露出如同魏无忌一般疲惫的表情,也都同样会和魏无忌一般风尘仆仆。

风尘仆仆的魏无忌身后有着上百名门客,数量是出发时候的一半还不到。

倒不是因为这些门客半路跑了,而是因为他们的马跟不上了。

除此之外,魏无忌的身边还少了赵胜的身影。

在这场一日一夜的长途奔袭之中,看上去大腹便便的赵胜令人惊异的展现出了娴熟的骑术和韧性,一路跟随着魏无忌来到了邺城大营之外。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赵胜的亲爹可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推行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

但是当赵胜想着和魏无忌一同进营的时候,却被魏无忌阻止了。

“平原君不可随吾入营。”

赵胜当时就急了:“为何?”

魏无忌做出了解释:“无忌此行,不成功则身死,平原君随无忌而入,岂非以身犯险?”

赵胜闻言勃然大怒:“无忌何如此小看于胜?胜虽不才,但亦非怕死之徒!”

魏无忌继续解释:“平原君若留于营外,则不论无忌事成与否,平原君皆可回归邯郸。平原君若随无忌进营,则事败后或被诛或被囚,此何益于赵国也?平原君且思之。”

赵胜被说服了。

于是魏无忌和赵胜做了约定,赵胜将率先渡过漳水,在漳水北岸的赵国南长城等待消息。

如果魏无忌得手,那么在两个时辰内魏军大营之中便会升起三面军旗,那么到时候赵胜就可以安心回归邯郸。

如果魏无忌事败,那么升旗什么的自然也就不会有了,约定的时间到来之后仍然没有发现旗子的赵胜也可以尽快回转邯郸,准备应对十万魏军的进攻。

在临别之前,魏无忌很认真的对着赵胜做出了劝告。

“平原君,若无忌事败,则邯郸必不可守,守之则赵国必亡,切记。”

赵胜还以魏无忌一个大大的笑容:“无忌多虑也。以胜之见,无忌此行必马到功成!”

赵胜显得很有信心。

不但是对魏无忌有信心,更是对赵丹有信心。

这几个月来赵丹的诸多决策,可是给了赵胜极为惊艳的印象,也让赵胜对于自家大王充满了信心。

在赵胜看来,上次出使魏国没听赵丹的话,结果失败了。

这一次赵胜可是已经完全按照赵丹的话来做了,没道理再不成功了吧?

……

且不提赵胜的心理活动,却说来到魏军大营之中的魏无忌刚刚跳下马,就遭遇到了一次不大不小的麻烦。

一名看上去颇为年轻的魏国将军走了过来,对着魏无忌行礼:“信陵君。”

魏无忌看了对面一眼,突然笑道:“汝是钟成?”

年轻的将军吃了一惊,道:“信陵君如何认得末将?”

魏无忌笑了笑,道:“吾与汝父同殿为臣久矣,汝面容似汝父,如何认不得?”

钟成点了点头,道:“上将军已在帅帐之中等候,信陵君请吧。”

魏无忌点了点头,跟着钟成一起向着帅帐走去。

才刚刚走到帅帐门口,魏无忌就被拦住了。

“上将军有命,任何人不可携兵器入帐。”

魏无忌抬头看了面前的钟成一眼,钟成还以一个歉意的笑容。

魏无忌伸手将腰间的佩剑解了下来,交到了门口的其中一名士兵的手中。

钟成开口了:“信陵君,请。”

魏无忌掀开了用来充作门口的布帘,然后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空的大帐,大帐之中除了一张桌案,一张塌,几张坐席以及几个用来摆放兵器盔甲的架子之外再无他物。

魏国上将军晋鄙就坐在桌案之后,神色平静的看着走进来的魏无忌。

魏无忌站住了脚步,同样神色平静的看着晋鄙。

同为魏国高层,这两人之间显然并不陌生,事实上两人之间还有一些很耐人寻味的渊源。

晋鄙接任魏国上将军的职位已经有不少年了,而在晋鄙之前担任魏国上将军的人是谁呢?

正是魏无忌。

晋鄙,便是魏王圉用来夺取魏无忌兵权的那个人。

所以此刻魏无忌和晋鄙两人四目相对,心中不觉都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有些复杂和难以描述,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和友好搭不上边。

魏无忌率先开口:“上将军。”

晋鄙点头致意:“信陵君。”

两个人说话都很客气,非常的客气,客气到了虚伪的那种客气。

晋鄙伸手朝着地上的坐席示意了一下,魏无忌也不客气,直接就在坐席上坐了下来。

晋鄙道:“不知信陵君所来,乃是为了何事?”

魏无忌稍微挺直了一下身子,道:“无忌此来,乃是为了传大王之命。”

晋鄙目光炯炯的看着魏无忌:“大王有何命令?”

魏无忌面色不变的看着晋鄙:“大王命将军将兵权交于无忌之手,由无忌领兵。”

大帐之中突然变得沉默了。

足足过了好一会之后,晋鄙才再度开口了。

“信陵君可有大王之令?”

魏无忌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帛纸,交到了晋鄙的手中。

帛纸上有着魏王圉的谕令,而且还盖了魏王圉的玺。

这其实是一份假的谕令,但是魏无忌非常自信的认为晋鄙一定看不出来。

信陵君门下三千门客,三教九流皆有,伪造一封足可以假乱真的谕令只是小儿科。

晋鄙放下了谕令,再度将目光投向了魏无忌:“信陵君可有兵符?”

魏无忌从怀中拿出了半边兵符,朝着晋鄙示意了一下:“上将军,请。”

晋鄙的脸色开始变得严肃了起来,这位魏国的上将军也从怀中拿出了半边兵符。

两人同时举起兵符。

一声轻响过后,两边兵符合在了一起,成为一只完整的黑色小老虎。

浑然天成,天衣无缝。

直到这个时候,兵符上的那句话才终于变得完整了。

“兵甲之符,右在国君,左在将军。”

晋鄙盯着面前完全合为一体的兵符,沉吟不语。

魏无忌明显的松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道:“上将军还有何疑问?”

晋鄙摇了摇头,收回了手。

又是一声轻响,兵符再度分成了两半。

魏无忌将兵符放入怀中,笑道:“既无疑问,则现在便行交接,如何?”

晋鄙想了想,道:“吾有一问,望信陵君解答。”

魏无忌道:“上将军尽可言之。”

晋鄙看着魏无忌,目光中露出了奇异的神情。

“信陵君,尔伪造谕令,盗窃兵符,难道欲篡位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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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杀人

当晋鄙的这番话说出来之后,整个帅帐之中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魏无忌神色平静的看着晋鄙,开口道:“上将军何出此言?无忌对魏国之心,天地可鉴。”

魏无忌表情十分的冷静,看上去没有丝毫的慌乱,更不像是一个谎言刚刚被揭穿的人所应该表现出来的样子。

晋鄙看着魏无忌这般模样,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要嘴硬吗?

但是晋鄙并不着急,因为这位魏国上将军已经做好了安排,晋鄙并不认为魏无忌有任何翻盘的可能。

晋鄙决定跟魏无忌玩玩。

晋鄙饶有兴致的看着魏无忌,道:“若信陵君真为使者,为何随汝前来的却是汝之门客?”

魏无忌答道:“无忌之门客皆有报国之心,乃壮士也。知无忌欲出征,其人皆欲追随,无忌又怎能不从?”

晋鄙失笑:“所谓壮士,不过托庇于君之羽翼,以武犯禁,目无国法之徒。此等人入军中,既不能闻鼓而进,亦不知鸣金而退,要之何用?”

魏无忌摇了摇头,道:“此非将军之虑,乃无忌之事也。无忌知将军有所不服,然此令乃大王所做,焉能有假?上将军,请吧。”

请什么?当然是请晋鄙交出兵权。

魏无忌的表情,自始自终都十分的镇定,没有丝毫的慌乱。

这让晋鄙的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丝想法——为何对方一直如此的冷静,看上去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晋鄙的嘴角微微一动,扯出了一丝笑容,突然开口道:“信陵君,汝可知道本将军是如何看穿汝的?”

魏无忌深深的看了晋鄙一眼,并没有开口说话。

晋鄙从桌案上拿起那封刚刚由魏无忌带来的谕令,继续说了下去:“信陵君,汝伪造之谕令几可乱真,又能从大王手中窃得虎符,实令本将军叹为观止。然本将军出发之前便已得大王亲口所示,若大梁有令至,或攻赵,或班师,别无他选。信陵君虽有虎符,又何能令本将军信之?”

魏无忌摇了摇头,道:“上将军此言,未免牵强。你我皆知大王少断,数月以来犹豫不定,若非如此上将军又怎会驻扎在此两月?既如此,则换帅之事,又何足为奇?”

晋鄙哈哈一笑,语气坚定:“信陵君,到了此时,汝还要与本将军这般作态?大王确实少断,换帅之事亦并非不可行,然则大王绝不可能以汝信陵君来代本将军为将!”

晋鄙语气无比的肯定。

作为魏王圉的心腹大将,晋鄙的心中太清楚魏王圉对于信陵君的忌惮了。

否则的话,魏无忌也不可能到了现在仍旧没有一官一职,而仅仅是一个封君。

要知道隔壁赵国的平原君赵胜,名声和魏无忌也差不多,但人家赵胜那可是赵国相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所以魏王圉居然会放心大胆的让魏无忌去掌管魏国的十万大军?除非魏王圉的脑子出问题了!

如果说在听到魏无忌作为使者前来传令的时候,晋鄙的心中还只是怀疑的话,那么当魏无忌拿出兵符要求晋鄙交出兵权的时候,晋鄙的心中就已经是一片雪亮,再无疑惑。

假的,肯定都是假的!

晋鄙并不恋权,恰恰相反,晋鄙对于魏王圉这个国君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拿着虎符和谕令来到晋鄙的面前,那么晋鄙都会十分痛快、没有一句废话的交出兵权。

唯独魏无忌,不在此列!

晋鄙的双目死死的盯着魏无忌,沉声道:“信陵君,汝此刻若肯束手就擒,那么本将军还可在大王面前为汝求情。如若不然,汝便是自取灭亡!”

看着一脸坚决的晋鄙,心知事情已经不可能再和平解决的魏无忌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摇了摇头。

“上将军,无忌所行之事,非为无忌个人,乃为魏国千万子民也。”

魏无忌凝视着晋鄙,无比认真的说道:“将军,请交兵权于无忌。”

晋鄙冷笑一声,目光之中杀气一闪而过,突然长身暴起,抽出腰间长剑朝着魏无忌劈来,口中同时一声暴喝:“叛贼受死!”

晋鄙之所以喊这么一声,当然不是因为要提醒魏无忌躲闪,而是要命令那埋伏在帅帐周围的伏兵们杀出来,将魏无忌所带来的人一网打尽。

一百伏兵看似不多,但那都是魏军之中的精锐勇士,个个能够以一当十,别说是打一百名门客了,再多打两三百都绰绰有余。

魏无忌见晋鄙挥剑砍来,脸上也是瞬间变色,但好在魏无忌早有准备,一个侧身及时的闪开了晋鄙的这一剑。

然而晋鄙并没有因为这一剑落空而有所放弃,手中剑光再起,毫不留情的继续斩落。

魏无忌虽有心反击,但他的武器早在入帐之时就已经被收去,此刻手无寸铁,身上也没有任何甲胄,又如何能够和身披甲胄手持长剑的晋鄙相抗?只能被动无比的闪避。

仅仅几招过去,晋鄙就已经将魏无忌逼到了大帐的角落,眼见已经是避无可避,没了躲闪的空间。

晋鄙心中暗喜,手中的长剑却是丝毫不慢直接落下,势要取下魏无忌人头。

但眼看就在晋鄙长剑即将刺中魏无忌的时候,另外一把长剑却从旁而至,即使无比的格挡住了晋鄙的长剑,让晋鄙的长剑去势一歪,从魏无忌的脖子旁擦了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如雷暴喝突然在晋鄙的耳边炸响。

“休伤吾君!”

晋鄙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却只见到一名壮汉正抡着一把铁锤朝着晋鄙砸来,圆滚滚的、足有西瓜大小的大锤头在晋鄙的眼前急速放大。

一声犹如西瓜爆裂的声音猛然响起,随后是“砰!”的一声脆响。

晋鄙的头盔远远的飞了出去,砸在了大帐的边缘才落了下来。

晋鄙的身躯定定的站在原地,脖子上的头颅已经无影无踪。

血花四溅,各种稀奇古怪的碎片撒了一地,情状极其惨烈。

足足好几秒钟之后,晋鄙的无头尸身才倒了下去。

和死神擦身而过的魏无忌长出了一口气,看了身边的两名救星一眼。

出剑抵挡晋鄙那致命一击的,是晋鄙的心腹将领钟成。

又或者说,是魏无忌老朋友的儿子钟成。

而一锤砸烂了晋鄙脑袋的,则是侯赢推荐来的壮士,那个屠夫朱亥。

过了好几秒钟之后,魏无忌才开口道:“形势如何?”

钟成道:“众将皆已召集,正等待君上。”

魏无忌点了点头,正了正自己的衣冠,看了一眼地上晋鄙的尸体,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之色。

“走,且随吾去面见众将。”

······

半个时辰之后,三面火红色的魏国军旗冉冉升起,在魏军帅帐之前高高飘扬。

第一百三十一章 开心不起来的王陵(为盟主专一暂且保留几分加更,第六更)

公元前260年12月18日。

长平关。

从秦国军队出其不意的占领这里的那个夜晚开始算起的话,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的时间了。

秦军四副帅之中的王陵此刻正站在长平关的关隘之上,凝视着南方的丹河谷地。

长平关的整体地形状似一个巨大的漏斗,关隘就位于漏斗的底部,而此刻漏斗的入口处那片丹河北岸的平原开阔地上,正在上演着一番激烈而血腥的战斗。

成千上万的秦军士兵和赵军士兵呼喊着口号,挥舞着兵刃杀成一团,红色的潮水和黑色潮水在这片大地上激烈的相撞着,溅起一朵朵血色的浪花。

无数箭矢犹如蝗虫一般在天空中交错飞过,每一波箭矢的落地都会带起一连串的惨叫之声。

巨大的石块时不时带着刺耳的声音呼啸而落,重重的砸在地面上的人群之中,每一次都会将这片土地砸出一个大坑,将许多运气不佳的士兵砸的骨断筋折,血肉模糊。

杀声遍天。

王陵沉静的注视着这一切,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作为一名追随着白起南征北战将近二十年的秦军宿将,王陵对于战争的惨烈早已经习以为常。

更何况自从长平关失守之后,类似的战斗每一天都在这片长平关外的开阔地之上发生。

王陵的身后还站着几十名军官和亲卫,显然是他的幕府所属,但这些人都和王陵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有一个人例外。

秦军裨将司马靳站在王陵的身边,右手小臂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很显然那天被乐乘一箭射穿的伤口并没有这么快就完全愈合。

两人静静的注视着这片战场。

又过了片刻,一阵清脆的鸣金声突然响起。

这声音并非是来自于长平关或者对面的丹朱岭,而是来自于韩王山。

在鸣金之声响起之后,原本奋勇拼杀的赵军开始慢慢的脱离了和秦军的接触,有序朝着后方的韩王山退去。

和赵军激战了好几个时辰的秦军也不追击,而是原地不动,保持着防御的姿态,目送着赵军远去。

战场上留下了成百上千具横七竖八倒着的尸体,断裂的兵刃和盔甲随处皆是,甚至还可以看到不少无主的战马在战场之中来回徘徊。

就连丹河的水也被鲜血染成了丝丝的红色,在阳光下反射着一丝丝令人心惊的光芒。

当出战的上万名赵军士兵已经有至少一半退入了韩王山背后的赵垒壁之后,一直不动的那支秦军也终于开始了行动,朝着北方的长平关慢慢接近。

无论是从结果还是从战场上的伤亡数量来看,秦军显然都是更有资格能够宣城自己是胜利者的那一方。

但长平关上的秦军副帅王陵看着正朝自己靠拢过来的这支秦军,脸上却连一丝一毫的笑容都没有。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之后,当这支秦军已经抵达了关隘之下时,王陵才突然开口:“半部?”

回答王陵的是站在王陵身边的司马靳:“应是半部。”

“半部。”王陵重复了一遍司马靳的话,然后缓缓说道:“今晨大将军命人传令与吾,今日将有一部之兵渡河入长平关!”

秦国军队编制,每个将军统率苦干个部,部的长官称校尉,即一部一校;每个部下设三曲,曲的长官称军候,即一曲一候;一曲之下又设三个千人,千人长官称二五百主,再往下还有五百主、百将等军官。

秦军一部之兵理论上的数量是九千人,但实际人数一般都在一万人上下。

而刚才就在王陵的面前,整整一个秦军精锐万人部,在和赵军的一番惨烈至极的战斗之后,硬生生的被打没了一半,只剩半部朝着长平关而来。

那可是整整五千条性命啊!

即便秦军共有六十万之众,又能够有几个五千人来这么挥霍?

而且如此巨大的伤亡数字并不是今天特有的,而是自从秦军占领了长平关之后,每天都重复出现的数字。

单单是在五天之中,秦军就在丹河的北岸留下了至少两万五千具尸体!

所以王陵笑不出来,一点都笑不出来。

司马靳显然看出了王陵的心思,安慰道:“副帅莫忧,那赵人之伤亡,想来更胜于我军。”

王陵的嘴角听到了司马靳的这番话之后微微扯动了一下,但仍然没有成功的露出一丝笑容。

没错,由于这些天来赵军一直都是主动出击拦截的一方,因此赵军的伤亡肯定要比秦军更高一些,至少也有三万以上!

但问题在于这样打下去的话,秦军根本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没有个二三十万的伤亡,根本就别想把胜利拿下来。

事实上作为秦军的核心高层之一,王陵的心中非常的清楚,长平之战打到现在,秦军的死伤人数已经超出了历史上秦国进行的任何一场战争!

威震天下的大秦雄师,在这片太行山脉南侧的群山之中已经流了太多太多的血,多到就连王陵这样的沙场宿将想起伤亡数字都忍不住心惊肉跳的程度。

照这样打下去,即便能够打败赵国,秦军又该如何去面对正在秦国东南两郡肆虐的二十万楚军呢?

像司马靳这样的前线将军固然是不用思考这些,但是作为副帅、将来有一天很有可能成为秦国领导层之一的王陵,却早就已经有了这种站在全局上去思考的意识。

如果打垮了赵国的代价是让楚国崛起,那么这场伤亡巨大的战斗真的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

第一次,王陵对于眼下这场战争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就在王陵出神的时候,一旁的司马靳突然碰了王陵一下,低声道:“副帅,其兵已至矣。”

王陵楞了一下,这才发现原来刚刚脱离了战场的那半部秦军已经抵达了长平关门之下。

王陵挥了挥手,道:“开关门。”

片刻之后,沉重的长平关大门缓缓打开了,一名又一名刚刚从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士兵列着队伍,沉默的走进了长平关之中。

王陵出神的望了这支部队一会,突然开口道:“北方战事如何?”

王陵所说的北方,自然就是位于长平关北边的北上党盆地。

司马靳答道:“一切皆按大将军计划进行。”

王陵点了点头,道:“且与吾同去迎这半部老秦人的好男儿。”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了长平关的关墙。

第一百三十二章 廉颇的困境(为盟主专一暂且保留几分加更,第七更)

在长平关的王陵高兴不起来,而在另外一边,四十五万赵军的统帅廉颇大将军也同样高兴不起来。

在察觉了白起的真正意图之后,廉颇就将自己的幕府从大粮山搬到了韩王山。

此刻的廉颇就在中军帐之中,脸色严峻的听取着一名将军正在作出的伤亡汇报。

“数日来,我军于长平关一线伤亡逾四万之多,赵垒壁全线伤亡过万,故关一线伤亡约五千之众。据上党郡来报,已有近三万秦军自长平关入北上党,尧山、石邑、长子均已陷落,屯留、长治、八义均有秦军斥候出没,或遭秦军攻击。”

在大帐之中并不是只有廉颇一人,而是有着足足十几二十名赵国将军。

但这人数虽然不少,大帐之中的气氛却压抑到了极点。

刚刚所汇报上来的消息,可没有一个是好消息。

先看长平关一线,由于长平关的失守,赵军西北侧的防线就此被打开了一个缺口,秦军获得了一条突破南上党山区进入北上党平原盆地的通道。

好在由于秦军之前所占据的丹朱岭地形崎岖无比,根本不适合大军行动,因此秦军想要调动军队的话,就必须要通过韩王山和长平关之间的丹河北岸开阔地。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连日来为了阻止秦军北上,这处丹河北岸的开阔地上接连爆发了数次极其激烈的战斗,将近四万名赵军士兵死在了这片开阔地之中,换来的则是近三万秦军的死亡。

好在这片开阔地一次能够展开的部队数量有限,否则的话就不是一次一万这么点人数了。

但即便如此,仍旧有三万秦军突破了赵军的封锁,顺利的进入了长平关之中。

在进入了长平关之后,这些秦军一部分沿着百里石长城猛攻羊头山和故关,主力则沿着长平关北出,开始进入北上党盆地。

如此一来,战火便开始在北上党盆地之中蔓延。

在这五天以来,随着尧山、石邑、长子的失陷,北上党已经有三分之一落入了秦军之手。

而其他的三分之二,比如说屯留、清河乃至上党郡郡治所在长治都已经处于秦军的兵锋之下,岌岌可危。

由于故关并没有失守,眼下的长平赵军仍旧保有这条退路,但是因为长平关的被突破,整个战场的天平已经开始朝着秦军有利的方向不停的倾斜了。

随着时间的过去,通过长平关进入到北上党盆地之中的秦军必然是一天天增多,由此以点带面来压垮整个赵军,已经完全就是时间问题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廉颇连日来命令赵军轮番出动,不惜以绞肉机的战法用四万赵军的性命耗掉了三万秦军,那么如今在北上党盆地之中肆虐的就不只是三万,而是整整六万秦军了。

如果是六万秦军的话,那么横扫整个北上党盆地,最多十天时间!

当然了,即便是现在,也没有任何人敢打包票说北上党就一定能够坚持超过二十天时间。

要知道北上党可是比如今后方的故关还要更后方的超级大后方。

一旦北上党陷落,那么不要说是长平前线了,就连正在坚守故关的赵军将士也同样要被统统包了饺子!

有人提议道:“大将军,以末将之见,宜速速派兵驰援北上党!”

廉颇嘿了一声,欲言又止。

作为大陆有名的名将,廉颇当然不可能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但问题在于——哪来的兵?

是的,别看廉颇手下有着四十五万人马(当然现在已经没有这么多了),但是这对于眼下的长平战场来说,根本就不够!

现在的长平战场可不仅仅是只有长平关、故关以及北上党在爆发战斗,事实上就连原先双方对峙的秦赵垒壁一线,那也是每天都打成了一锅粥。

自从长平关被突破之后,秦军主帅武安君白起大旗一挥,六十万秦军在战场的所有地方都朝着赵军发动了全面进攻。

这五天来赵军的防线是全面吃紧,在秦军一波波如潮的攻势下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去支援北上党?

从长平关陷落到现在,廉颇只派出了两万兵马通过故关回援北上党,而这已经是廉颇所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正面防线的压力已经大到极致,再从正面抽调兵马,那么整条防线就要被白起率领的秦军主力突破,然后便是中央开花,瞬间爆炸了。

现在的长平正面战场已经不再是廉颇牵制白起,恰恰相反,是白起率领秦军主力牵制住了廉颇的赵军主力,让廉颇根本无法回援北上党。

凭借着人数的优势,白起大可以坐等源源不断的秦军通过长平关开入北上党,然后将北上党整个吃下,彻底切断廉颇的退路。

这是阳谋,是一个无比清楚的阳谋。

进退维谷,这就是廉颇所面临的情况。

但是廉颇能做什么?廉颇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廉颇手中的兵力,根本无法和白起相提并论。

在防守的时候,由于地形的原因,四十五万赵军顶住六十万秦军的攻势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但是等到双方战场全面拉开,战线比之前要长了好几倍的情况下,人数比赵军多了整整十五万的秦军就占据了明显的上风。

如今的情况是在同一个地方赵军只能够摆下一万人,而秦军却可以摆出一万五千人甚至两万人的兵力。

更让廉颇头疼的是,这种情况还不止一处,而是整条战线上赵军所面临的共同问题!

不得已,廉颇如今只能命令北上党的赵军全面收缩,力保屯留、清河、长治等主要城邑。

但即便如此,廉颇也知道这样下去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这就是为何廉颇在知道长平关失守后第一时间派出使者前往邯郸求援的原因了。

在秦军获得了长平关这条通道之后,四十五万这个数字就已经挡不住秦国人了。

就在这个时候,帐篷之外又传来了一声通传:“大将军,北上党急报!”

“进来!”

一名赵军信使急匆匆的进入了大帐之中,朝着廉颇道:“大将军,昨日上万秦军已将屯留包围,屯留守将急信求援!”

这条消息一经通报,大帐之中的紧张气氛立刻又上升了好几个等级。

屯留,正是方才所提及的北上党重要城镇之一,位于北上党盆地的西北部,靠近赵国旧都晋阳一侧。

没想到秦国人的兵锋,竟然如此之快的就抵达了屯留。

廉颇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屯留守将何人?”

信使答道:“裨将赵括!”

“赵括···竟然是他?”廉颇楞了一下,脑海之中又浮现出了那个年轻的身影。

曾经的廉颇对于赵括不屑一顾,但老将军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到了现在,自己却要依靠赵括来守住屯留,抵挡秦军的犀利攻势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进击的赵括

赵括怎么会跑到屯留去了?

这事情还得从五天前的那一次故关保卫战说起。X

却说当时赵括在司马靳手下被乐乘一箭救命之后,几个月来一直走背运的赵括好像突然一下子就转运了。

在接下来的一天里,赵括身先士卒,不但趁着司马靳败北秦军锐气受挫的节点成功的率领赵军夺回了半个羊头山,并且在接下来的时间率领着羊头山上的赵军接连挫败了王陵所率领的秦军三千人后续部队的攻势,保住了故关这条赵军唯一退路的安全。

由于赵括的优异表现,在持续了一天的激烈战斗之后,故关一线主持大局的乐乘给了赵括一个新任务率领刚刚抵达故关的一万赵军回援北上党盆地,争取拖延住秦军攻击北上党盆地的脚步。

作为一个裨将,赵括的等级可是比校尉还要更高一级,统领一万人还是有资格的。

于是赵括就率领着这一万兵马风风火火的从故关出发,回援北上党盆地。

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赵括就带着这一万部队穿过了清河,来到了清河北岸的清河邑。

值得一提的是赵括在路上还碰到了八名自称是清河本地人的壮士,带着四五百名清河邑的民众要求庇护。

疑惑之下的赵括一番询问,才知道原来清河邑已经被一支人数大约在一千左右的秦军占领。

得知了情况的赵括率领着麾下一万赵军急速前进,在一个时辰后抵达清河邑,并且击溃了刚刚占据这里没过半天时间的这支秦军。

清河邑虽然只是一座小城,但是却位于长治城和故关之间,地理位置颇为重要,于是赵括在这里留下了一千人,随后率领着大军主力继续北上。

两天过后,赵括抵达了上党郡的郡治所在长治城。

长平关防线被突破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长治城此刻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赵括率领的这支赵军及时到来,让长治城之中的民心大为振奋。

但在长治城这边赵括也并没有得到什么好消息,恰恰相反他在这里还得知了一个坏消息上党郡的另外一座重要城邑长子县城,已经落入了秦军的手中。

长子县城位于北上党盆地的西南方,长平关的正后方,因此在长平关失守的时候这座县城其实就已经注定了失陷的命运。

当长子县城失陷之后,整个北上党盆地之中的其他战略要地,尤其是屯留和长治就完全暴露在秦军的兵锋之下,随时有可能遭受秦军的攻击了。

在一番考虑之后,赵括果断决定分兵。

清河邑虽然只有一千赵军,但是那里靠近故关,一旦有赵国后续援军自故关开来都一定会经过清河邑,因此赵括并没有打算继续增兵清河。

赵括的打算很简单,那就是依照大将军廉颇的命令,死守长治和屯留这两座地位更加重要的城市。

长治、屯留两座城市,分别是上党郡之中第一、第二大的城市,而且又都位于滏口陉这条道路上,分别联通着东边的邯郸和西边的晋阳,位置极为重要。

其中长治乃是上党郡的郡治所在,又直接关系到赵军粮道的安危,因此赵括将自己麾下大部分的兵力,总计七千步兵都留在了长治城作为防守。

然后赵括便带着剩下的两千人朝着屯留城赶去,准备支援屯留城。

屯留城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城,人口加起来都没有超过一万,赵括觉得自己这两千人再加上屯留城之中原本的守军,坚守个十天半个月应该不成问题。

在赵括想来,等到十天半个月之后,长平方向的援军怎么也应该来了吧?

赵括率领着两千部队轻装急进,用了两天时间赶到了屯留。

让赵括松了一口气的是,屯留并没有失陷,还在赵国的手中。

可是屯留城之中的情况,却已经是相当糟糕了。

长子县陷落的消息,几乎是同一时间传到长治城和屯留县城的。

长治城由于是上党郡治所在,郡守府几番通告下来安抚了不少民心,再加上赵括这支万人军队的赶到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因此整体情况是颇为稳定的。

然而屯留城却没有这么好命了,当长子县失陷的消息传来,觉得大难临头的屯留县长就带着老婆孩子和小姨子等等率先跑路了……

屯留县城的其他老百姓一看这县长都跑了,那这地方确实是不能再留了,于是也呼啦啦的跑了一大半。

于是当赵括带着两千人马赶到屯留的时候,他所要面对的就是一个近乎空城的屯留。

好在虽然人跑了一大半,但是有血性的、以及死也要死在家乡土地的屯留百姓还是有那么两三千的。

于是赵括在留下来的县丞协助下,开始紧张的组织起了屯留县的防御。

秦国人并没有给赵括太多的时间,当赵括抵达屯留县的第二天,一支人数过万的秦军就抵达了这里,并且将屯留县城给团团包围了起来。

一场激烈的攻城战就此展开。

战斗激烈的程度完全出乎了赵括的意料之外。

按照赵括平时读的兵书以及通过父亲赵奢所遗留下来的笔记,秦国人的攻城应该是先把城池围困起来,然后再到附近砍砍树,造造投石机,再接着就依靠投石机轰轰轰,把城墙轰烂了然后一波白刃战直接胜利。

放眼天下,也就只有秦国能这么做,因为秦国人具有最完备的工匠体系以及最多的工匠。

要知道投石车这种玩意在这个时代可是属于高精尖级别,上百斤一块的石头从天上砸下来,那效果和炮弹也差不太多,毕竟这时候也没有钢筋混凝土这么坚固的防御。

然而让赵括十分意外的是,这支气势汹汹而来的秦**队,那是根本不走寻常路啊。

仅仅过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第二天上万秦军就在弓箭手的掩护下,举着云梯朝着屯留县城发动了攻势。

这一打就是整整两天。

当这一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刺耳的鸣金声开始从城外响起,猛攻了一天的秦**队在抛下了几百具尸体之后无功而返,缓缓的朝着城外的秦军营地退了回去。

赵括就站在屯留县城西面的城墙上,整个人衣甲残破,右手持剑,左手还提着一颗秦军的脑袋,身上不少地方残留着斑斑血迹,隐约可从破损的衣甲缝隙中看到道道伤口。

看着退去的秦军,赵括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又多坚持了一天。

这一天过的可一点都不容易。

直到这个时候,赵括才突然发现自己浑身乏力,好像连走路的劲都没了。

赵括的身体微微一曲,以一个极为不雅观的姿势坐了下来。

但才刚刚坐了下去,赵括就猛然弹了起来。

原来他刚刚坐着的地方,居然也有一颗脑袋,赵括刚才就一屁股坐在这颗脑袋上。

赵括打量了一眼这颗脑袋,发现这脑袋上还扎着发髻。

这代表着这颗脑袋是戴不上头盔的。

赵括没好气的骂了一声,一脚将这颗秦军士兵的脑袋踢到了城下,然后再次坐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将军,那是咱的功绩。”

赵括闻声转头,却看着一名年纪和赵括相仿的赵军士兵坐在几丈之外,似笑非笑的看着赵括。

要知道赵军的记功方式和秦军的一样,都是拿脑袋算功劳的……

周围的赵军士兵纷纷将目光投来,发出了一阵哄笑。

赵括脸微微一红,将手里原本提着的那颗脑袋扔到了对方怀中,没好气的说道:“少不了你的!”

士兵嘿嘿一笑,看了看手里的新脑袋,小心翼翼的将这颗脑袋放在身边的地上,然后十分机智的换了个话题:“将军,咱还能守几天?”

赵括信口答道:“本将军也不知。”

“不知?”士兵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赵括转过头来,没好气的瞪了这名士兵一眼:“本将军并无未卜先知之术,如何能够得知?尔等笑什么笑,还不速速回营!”

片刻之后,赵军的士兵们纷纷带着武器走下了城墙,取而代之的则是许多民夫上城,清理尸体,修补城墙缺口。

黑夜降临了。

赵括站在城墙之上,凝视着数里外那个已经亮起星星点点火光的秦军大营。

别看刚才赵括故作轻松的样子,但其实赵括的心中非常的清楚,照这样下去的话,最多两三天的时间屯流程就要陷落了。

赵括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已经去世的父亲赵奢。

如果赵奢在这里的话,又该怎么样去做呢?

赵括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在父亲笔记之中所看到的一句话。

“为将者,虽至死地,亦不可弃求生之志。”

赵括渐渐的冷静了下来,开始了思考。

过了一刻钟时间,赵括终于下定了决心,唤来了自己的副官:“城中还有多少骑兵?”

副官答道:“三百骑。”

赵括点了点头,眼神之中突然闪过一道杀气腾腾的光芒:“传令下去,命骑兵做好准备,将马匹喂饱,今夜吾要给这些秦蛮子一个好看!”r

第一百三十四章 王翦

当赵括站在城头凝视着西方的天空之时,他并没有注意到在数里之外的秦军大营之中,一名年轻的秦国军官也正在凝视着赵括所在的这座小城。

这名年轻的秦国军官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长脸浓眉大眼,留着络腮胡,身材高大健壮,颇有几分威猛之感。

他的名字叫做王翦,乃是这支秦军中的一名二五百主。

以王翦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已经成为二五百主,这无疑是非常出色的表现。

秦军之中不问出身只看战功,因此王翦的功劳那可是实打实一个一个脚印打出来的。

但王翦之所以有今天的功劳,他的两位族叔伯也是功不可没,他们的名字分别叫做王龁以及王陵,乃是如今秦军四副帅中的两位。

正是在这两名族叔伯的教导下,年轻的王翦才得以飞速崛起。

对于王翦来说,眼下的这一场攻击屯留城的战役无疑是非常重要的。

毕竟谁都知道长平之战必将成为一场名垂青史的超级大战,谁又不想在这场超级大战之中留下自己的印记,在史官们的笔下成为这场超级大战的弄潮儿呢。

王翦沉思了一会,随后朝着大营的中军帐走了过去。

片刻之后,王翦来到了大营的中军帐面前,对着把守着正门的两名亲卫说道:“烦请通禀校尉,王翦求见。”

很快的,王翦就进入了这种秦军的中军大帐之中,见到了这次一万人秦军的最高将领,秦国校尉斯齐。

斯齐的身材和王翦相差无几,只不过年纪却比王翦要大上许多,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一双三角眼寒光闪闪,看上去很是凶恶。

此时此刻,这名秦军校尉才刚刚卸甲,看到王翦来后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表情。

“何事?”斯齐朝着王翦问道。

王翦朝着斯齐行了一礼,随后说道:“校尉,以翦之见,赵军恐将夜袭。”

“夜袭?”斯齐在听到了王翦的这句话之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在脸上露出了好笑的表情:“夜袭?汝难道不知这屯留城于吾军而言,不过数日便可克之。赵军何德何能,竟然夜袭于吾?”

斯齐作为一名校尉,而且是能够被白起钦点成为率先进入北上党盆地的校尉之一,那么水平自然是不差的。

在斯齐看来,最多两三天时间,这座屯留县城就要被稳稳拿下来了,到时候他斯齐的功劳簿上就要多上一笔,晋爵有望。

这个时候的斯齐心中充满了乐观的情绪,不免就有些轻敌。

夜袭?开什么玩笑,赵国人马上连城都守不住了,怎么可能还跑出来夜袭?

扯淡!

斯齐对于王翦的意见显得颇为不以为然,而这种不以为然又通过斯齐的表情十分明显的表露了出来。

王翦见状心中不由得有些焦急,又再度开口说道:“校尉,今赵军势弱,其将或将拼死一搏,夜袭一事,不可不防啊。”

这就是王翦觉得屯留城中的赵军有可能会出来夜袭的原因了。

俗话说得好,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咬人,现在屯留城之中的赵军明摆着除非能够等来援军,不然的话守下去就是一个死字。

赵军还能有援军?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眼下赵军处处兵力吃紧,如果说是上党郡城长治也就算了,这小小的屯留怎么可能会有援兵?

但正是因为没有援兵,所以王翦才认为今夜赵军一定会出来搏命。

守也守不住,援兵也没有,不拼死一搏来个死里求生,难道真的要坐在城里等死不成?

然而王翦虽然很急,但却并没有什么卵用。

因为在这片大营之中真正能作出决定的并不是王翦,而是王翦面前的校尉斯齐。

在斯齐看来,王翦的担心根本就是杞人忧天。

夜袭?赵国人拿什么来夜袭,就靠屯留城里那点少到可怜的兵力吗?

如果不是有着城墙作为凭仗,就这么两三千赵军,斯齐只需要一个冲锋就能够把他们全部歼灭!

说白了,就赵国人这点实力,能翻出什么花样来?还夜袭,那根本就是送死!

所以斯齐满不在乎的说道:“吾知矣,下去罢。”

虽然说是说知道了,但是傻子都可以看得出来,斯齐压根就没有把王翦的话当一回事,完全就是敷衍。

王翦心中更急,忍不住再次开口道:“校尉,此事事关重大,校尉怎可如此···”

“够了!”斯齐一声暴喝打断了王翦的话,双目之中喷出怒火,朝着王翦吼道:“聒噪,给吾下去!”

王翦呆了半晌,最终还是只能无奈的退出了帅帐之中。

没办法,谁让王翦不是老大呢?

如果再不退下的话,那么等待王翦的可就是真正的军法处置了。

但是王翦并没有因此就放弃。

片刻之后,王翦回到了自己的营地之中,将自己手下的五百主和百将统统都召集了起来。

看着面前这些一脸茫然的属下,王翦告诉了他们自己的决定:“今夜恐有赵军夜袭,汝等尽皆做好准备,随时迎敌!”

回答王翦的是整齐的一片回答:“诺!”

等到诸多属下都散去之后,王翦也同样拿出了自己的兵器,仔细的擦拭磨砺了一番,然后穿戴好了盔甲,做好了一切战斗准备。

作为军营,夜间是严禁私自行走的,除巡逻队外任何私自走出范围的士兵都会被军法处置。

如果说在别的国家这一条可能还有点放松的话,在以法家治国长达四世的秦国,像这种军纪的贯彻绝对是不折不扣,绝对不会放水的。

即便王翦心中笃定赵军今夜必定会夜袭,但由于并没有得到主将斯齐的许可,所以王翦还是只能静静的坐在自己的营帐之中,全副武装的等待着赵军的来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渐渐的来到了子夜时分,秦军的大营也早就已经沉寂了下来,只有那插在营墙上的火把还在燃烧着,将周围的黑暗给照亮。

但火把的照耀范围终究是有限的,黑夜才是这片大地上真正的主宰,即便是位于瞭望台之上的秦军瞭望哨,也根本看不到五十米之外的动静。

数里外的屯留城,就在这个时候悄悄的打开了城门。

第一百三十五章 火(为盟主专一暂且保留几分加更,第八更)

屯留城一共有一东一西两座城门,这一次开启的便是屯留城的西门。

三百名匹赵国骑士骑着马缓缓从屯留城的西门而出,这些马上的骑士一个个都手持弓箭,腰间还配着武器。

这支赵军部队的指挥者当然就是赵括。

虽然说赵括是带着整整五百名骑兵来到屯留城之中的,但是在这两天的战斗之后,马是还有五百匹,可能够骑马作战的骑兵却只有三百出头了。

所以此时此刻,城中实际上还遗留着两百匹战马。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一名合格的骑兵要经过漫长的训练,可不是说随便找一个人骑着马就行了。

事实上一个完全没有训练过的人,连骑马跑个一百米都做不到。

不过这对于赵括来说,倒也并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毕竟今夜赵括的任务就并不是去杀伤敌人,而仅仅是想要骚扰一下秦军,所以说三百人和五百人之间的差距,其实也并不算太大。

过了片刻之后,三百名骑兵都已经完全出城完毕。

在确认了所有骑兵都已经出城之后,赵括抬头看了一看头上的夜空。

虽然黑暗笼罩着大地,但是头顶的天空仍然是群星璀璨,熠熠生辉。

赵括眯着眼睛,一边回想着自己父亲笔记之中的内容,一边用视线在不停的寻找着。

足足过了好一会之后,赵括才在夜空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他在找什么?

他在找星星。

毕宿一和毕宿二。

这两颗星合起来便是二十八星宿之中的一个星宿——壁水貐(读雨)。

“壁水貐,玄武七宿之尾,秋末冬初见于南中天,见之则风起,风起处为壁水貐之方向,隐之则风停。”

这是赵奢笔记之中的原话。

天文学,这似乎并不是赵奢这样一个领兵作战的将军应该关注的范围,赵奢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赵括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且赵括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感兴趣。

赵括所感兴趣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自家老爹的笔记之中所说的这番话到底是不是对的。

赵括眯着眼睛,来回的打量着自己和壁水貐的位置,过了好一会才做出了判断。

“东北。”赵括轻声的低估了一句,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脸,朝着东北方,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阵秋夜的凉风迎面而来,带着寒意拍打着赵括的脸颊,沿着他领口的缝隙钻入他的身体,让他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颤。

赵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在黑夜之中的轻轻的一勒马缰,道:“二三子,且随吾来!”

话音落下之后,赵括策马朝着南方而去。

在那里,一座驻扎着上万人的秦军大营正在黑夜中散发着点点光芒,指引着赵括的方向。

······

王翦很不安。

已经是子时两刻了,但是意想之中的赵军突袭却并没有到来,这让等待已久的王翦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了。

“难道吾之猜测有误,那赵军之将当真如校尉所料乃是无胆匪类,只敢困守城中?”

王翦越想越是烦躁,干脆从榻上站了起来,在自己的帐中来回踱步。

他开始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疑惑。

如果赵军不来的话,那么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半宿功夫?

王翦耐下性子又等了一会,然而仍旧是毫无动静。

王翦的耐心终于耗尽了,他唤来了自己的亲兵,准备让亲兵去传令麾下各军官,命令士兵们解甲安睡。

但就在亲兵刚刚走出王翦帐篷不远之时,一声惊讶无比的呼喊从黑暗中响了起来。

“敌袭!!”

下一刻,刺耳的铜钲声便响彻整座秦军的营地。

王翦精神一振,来了!

他拿起武器,快步冲出了自己的帐篷之外。

就在冲出帐篷的瞬间,王翦的眼前一片闪耀,让他情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

无数火星组成一团红色的火云从天而降,密密麻麻的落在王翦面前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噗噗噗的声音响成一片。

王翦足足楞了好几秒钟之后才反应了过来。

火攻。

这是火攻!

刚刚见到的那些也根本不是什么火星火云,而是赵军射过来的火箭!

这些火箭上都浸透过极易燃烧的油脂,只要落到任何能够燃烧起来的东西表面,都能够很快的让这些东西燃烧起来。

短短几秒钟,几座刚刚中箭的帐篷就在王翦的面前燃起了火光。

王翦心中暗叫不妙,正准备想办法灭火,但便在此时他的脸上神情突然微微一动,抬头看向了北方的天空。

一团由上百支火箭所组成的火云已经从营地之外升空,正在朝着王翦所在的方位急速下坠!

王翦大叫一声,整个人一个懒驴打滚,直接闪进了身旁几丈之外的一座帐篷之中。

“噗噗噗!”一阵密集的箭矢落地之声接连在王翦的耳边响起,其中还有两三支火箭直接穿透了帐篷的幕布落在了王翦的面前,最近的一支距离王翦不过一尺之遥!

几团火苗在王翦的面前急速的扩大,很快的,王翦所在的这一座帐篷也开始燃烧了起来。

“贼他娘!”王翦狠狠的骂了一句脏话,整个人爬了起来,冲出了帐篷之外。

刚刚冲出帐篷之外,一阵灼热的气息就迎面而来。

仅仅这不到半分钟的时间,王翦的面前就已经开始出现了一团熊熊大火。

王翦倒抽了一口凉气,注视着面前起火的方向:“这是——马厩!”

没错,由营地之外的赵军所射来的箭矢无巧不巧的落在了马厩之中,引燃了其中的干草料。

一阵带着几分寒冷的夜风吹过王翦的身体,然后吹入了马厩之中。

马厩中原本就已经有一人多高的那团火焰猛然波动了一下,随后火势瞬间暴涨,更加灼热的气息铺面打在王翦的脸上,让王翦一时间甚至都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身不由己的往后退了几步。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呼唤在王翦的耳边响起:“二五百主!”

王翦转头看去,却发现原来是王翦的部下们已经纷纷从帐篷之中冲出,来到了他的身边。

面对着这迅速扩大的火势,几乎每一名王翦的部下脸上都带着几分惊慌的神色。

“二五百主,咋办?”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王翦的身上。

王翦一咬牙:“随吾来!”

话音刚落,王翦就朝着营地的帅帐冲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赵军来了(为盟主专一暂且保留几分加更,第九更)

王翦这么一冲,他身后的秦军士兵们立刻就呼啦啦的跟上了王翦的脚步。

此时此刻,秦军的营地之中已经有多处冒出了火光。

黑暗之中的赵军显然颇有准备,每一次射来的火箭都落在了营地的不同地方。

虽然大部分的火箭都并没有造成什么效果,但只要一支火箭命中了目标,火势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会借助着风势熊熊燃烧起来。

要是有好几支火箭甚至数以十计的火箭命中的话,那么这个火焰成势的时间还会更短。

王翦这一路跑来,路上到处都是可见的火光,路边还有不少从帐篷之中跑出来但却一片茫然不知道该干嘛的秦军士兵,更有不少人焦急无比的大喊大叫着集合部下。

王翦无比快速的奔跑着,突然间一阵马蹄声传进了王翦的耳中,随之传来的还有来自营外的惊天喊杀声。

“弟兄们,且随本将军杀进去,把这些秦蛮子杀个片甲不留!”一声清亮的声音从营帐之外传来,虽然夹杂着无数噪音,却仍然被王翦清楚的听在了耳中。

“骑兵?”王翦心中惊讶:“赵军哪里来的骑兵?听起来数量似有上千之多!”

一千名骑兵,听起来似乎不多。

但是考虑到正常的兵力配比的话,那么一千名骑兵的身后至少有五千甚至是更多的赵军步兵!

这么多的赵军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王翦心中疑惑,但是脚下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又跑了一小会,秦军的帅帐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此刻的秦军帅帐也同样在熊熊燃烧之中,而且火势比其他地方都要更猛,冲天的火光将半边天空都映得通红。

看着帅帐这般模样,王翦的心中就是一惊,难道斯齐校尉他···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在帅帐之前响起:“还楞着作甚,救火,快救火!”

王翦定睛一看,发现斯齐正在帅帐之前一边跳脚,一边喝令着秦军士兵救火。

王翦简直要给跪了,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想着救火?

王翦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斯齐的面前,吼道:“校尉,赵军就在营外,马上要攻进来了。”

斯齐被王翦的突然出现给吓了一跳,足足好几秒钟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说道:“赵军?甚赵军?”

王翦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自家的校尉身上穿着的只是贴身的内衣裤,就在外面套着一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袍子。

很显然,这家伙根本就没有把王翦的提醒放在心上,早早就脱衣上床睡大觉了。

更让王翦感到无语的是,他居然还从斯齐的身上闻到了酒味。

这位校尉明显是偷偷一个人在营帐里喝多了,喝蒙了!

怪不得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这里找人救火,这是该救火的时候吗!

但是这个时候可不是吐槽的时候,王翦一把抓住斯齐,吼道:“校尉,赵军马上攻来,还救个甚火,快想办法把士兵集合起来!”

斯齐被王翦这一吼之下,整个人似乎有些清醒的迹象。

刚好一阵夜风吹过,斯齐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颤,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情:“赵军攻来了,哪来的赵军?”

王翦摇了摇头,知道这名校尉大人一时半刻应当是指望不上了,于是干脆不再去管斯齐,而是回身对着自己身后的部下们喊道:“二三子都随吾来,且去迎击赵军!”

王翦喊完这一句,也不去管仍然站在那里一脸懵逼的斯齐,而是直接朝着营地的北边大门跑了过去。

赵军很快攻来,王翦必须要在赵军冲进来之前将赵军给挡住,否则的话一旦给赵军冲进来,以秦军大营此刻一片混乱的情况,那说不定就要一溃千里了。

耳边的喊杀声和马蹄声仍然在不时传来,让王翦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脚下的步伐更是虎虎生风。

很快的,营地的大门已经出现在了王翦的视线之中。

就在王翦距离营地大门不过数十丈之时,伴随着“砰”的一声爆响,营地的大门瞬间被撞开了。

一名手持长剑的赵军年轻将军自营门后跃马而入,胯下骏马铁蹄重重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来人正是赵括!

下一瞬间,王翦和赵括的眼神,就犹如火星撞地球一般对在了一起。

没有任何的迟疑,赵括策马直接朝着王翦冲了过来。

在赵括的身后,一名又一名赵军的骑兵策马冲入秦军大营,蹄声震地,杀声震天。

“杀了这些秦蛮子!”“莫要让秦蛮子走脱了一个!”

王龁听得心中震惊不已,难道赵国人的大部队援军到了?

然而现实可容不得王翦去思考对策,因为仅仅过了短短几息时间,赵括就已经策马冲到了王翦的面前。

下一刻,更加让王翦震惊的事情发生了,赵括居然直接在马上人立而起,左手紧紧的握着缰绳,右手高举着长剑,重重的朝着王翦的脑袋砍了下来。

王翦清清楚楚的看见,在赵括立起来的那一刻,赵括的臀部完全离开了马鞍,而且至少离开了有一尺以上的距离!

然而王翦甚至连震惊的时间都没有,因为赵括的剑锋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就在这生死一瞬间,王翦下意识的一低头,整个人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朝着地上扑去。

一道雪亮的剑光在半空中一闪而过,王翦只感觉自己的头顶突然一轻,竟然是被赵括一剑劈飞了头顶的双版冠,无数发丝自头顶飘落。

一声沉闷无比的响声过后,王翦整个人扑到了地上,又趁势连滚了几滚,直接从路中间闪到了路边的某座帐篷之后。

如此一来,王翦不但躲过了赵括的致命一击,更连后续的赵军骑兵也通通躲过了。

赵括一剑不中王翦,整个人哼了一声,但是并没有停留或者转身追杀王翦的意图,而是直接朝着秦军大营的更深处冲了进去。

王翦躲在一旁,仔细的观察了好几秒,终于恍然大悟:“脚,这些赵军的脚底有古怪!”

直到这个时候,王翦才终于发现了马镫!

事实上不只是赵括,此次随同赵括前来的三百骑兵,他们的战马上也同样配了全套的马具。

否则的话,赵括根本做不出来刚才那种骑马冲锋砍杀的动作。

说起来这种战术还是赵括自己琢磨出来的,因此赵括并不知道其实这样的作战方式并不适合他这样的轻骑兵,而是更适合那些浑身上下都套在钢铁壳子之中的重骑兵。

蹄声滚滚,无数赵军的骑兵自王翦的面前奔驰而过,全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躲在帐篷之后的王翦。

然后王翦就眼睁睁的看着赵括带着这群赵军骑兵长驱直入,犹如一把利剑般狠狠地刺入了王翦身后的那一千名秦军士兵之中。

第一百三十七章 莽一波

以常理来说,赵括所率领的这三百骑兵本不应该如此轻易的就能够冲入秦军大营之中。

毕竟一般的大营之外都会有一些拒马啊,陷马坑之类的防御,这些防御虽然也不是不能突破,但是绕过也是要花费一番时间的。

而为了绕开这些防御措施浪费的时间,早就足够大营之中的守军作出应对了。

但偏偏今夜的情况有所不同。

信心满满的秦军校尉斯齐为了速战速决,大手一挥直接让士兵和随军匠人把砍来的木材都拿去做了什么云梯啊冲车之类的攻城器械,为的就是要在两三天之内快速攻下屯留城。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军的这座大营之外就并没有多少能够阻挡赵军骑兵突击的障碍物了。

这一点就连身为赵军主将的赵括都有些不可思议。

老实说,赵括一开始只是打算放放火,给秦军制造一下骚乱,让秦军瞎忙活一个晚上,这样就能够多拖延一些时间。

最起码能够多拖一天。

但让赵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趟的放火之旅,可比赵括意想的要简单太多了。

就在赵括和麾下的三百名骑兵将箭囊之中的所有火箭都发射完毕之后,赵括非常欣喜的发现,秦军大营之中已经冒起了非常猛烈的火势,比赵括的想象还要猛得多的火势。

时值秋末冬初,天干物燥,又有风助火势,这一烧起来势头极其惊人。

此刻的秦军大营之中火光冲天,就连天空都被映得通红,灼热的气浪就连数十丈之外的赵括都有所感觉。

秋夜的凉风从赵括的身边呼啸吹过,一阵阵的扑入秦军的军营之中,每一阵狂风的涌入,都会让秦军大营之中的火苗再度爬升。

要是这么烧他一个晚上,这整座秦军大营都要化成一团火海!

看到如此猛烈的火势,赵括突然动心了。

莽他一波?

一开始赵括是根本没想着要攻击的,三百骑兵冲一座万人军营?脑子有病的人才会这么干。

可现在这个情形,似乎真不是没有机会啊。

要知道赵括带着几百骑兵绕着大营射箭已经有好一阵子了,但却没有任何一队秦军冲出来对赵括进行反击。

再配合上眼前这一团无处不在的大火,赵括非常轻易的就得出了判断——秦国人此刻肯定已经乱成了一团!

《孙子兵法》有言:“火发兵静者,待而勿攻,极其火力,可从而从之,不可从而止。”

眼下秦军如此混乱,岂非正是“可从而从之”的最佳情况?

赵括这时候突然有些后悔,如果自己不是带着三百骑兵,而是将城中的两千兵马全部带来的话,说不定现在就能够一波流把这些秦军全部带走了。

但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赵括一咬牙,贼他娘的,莽了!

于是赵括毫不犹豫的率领着麾下的三百骑兵破门而入,正好迎面撞上了王翦。

······

看着突破了营门的赵括威风凛凛犹如天神下凡般的冲来,顿时就让挡在赵括面前的这些秦国士兵感到了压力山大。

要知道在此之前,秦国的步兵可从来都没有过单独面对骑兵冲击这种事情。

骑兵这个兵种此时此刻在大陆诸国的印象之中还只不过是一种辅助兵种,就是拖在远处射射箭什么的。

甚至有些国家直接就把骑兵的马当成了一种运输工具,让骑兵骑着马快速抵达战场,然后——下马步战!

所以当赵括冲来的时候,赵括面前的这上千名王翦部下的秦军士兵瞬间就懵逼了。

这该怎么办?

根本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先例啊!

更糟糕的是,由于指挥官王翦刚为了躲避赵括的致命一击而滚到了一旁,此时此刻已经来不及发号施令了。

于是在这短短的几秒钟之内,群龙无首的秦军就依照着各自的本能,分裂成了两派。

第一派是秦军之中最为悍勇的好男儿,管你什么马不马的,跟你拼了!

第二派则是躲,或者叫逃。这么一匹高头大马的迎面冲来,视觉上的震撼力是非常强的,躲是人的第一本能。

有的想打,有的想躲,于是这一千秦军步兵的阵型瞬间就混乱了。

秦军士兵一团混乱,相互惊叫着推搡避让,即便有着想要抵抗的秦军猛士,也都被自家的友军推得踉跄连连,甚至不少人还没有碰到赵军的骑兵,就已经被自家人给推倒、甚至被踩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赵括单枪匹马,犹如一只猛虎下山般狠狠的撞入了秦军的阵型之中!

在赵括的身后,一名又一名赵军骑兵高声呼喝,手中的刀剑在半空中挥舞着,同样一个个的撞了进来!

蹄声如雷,剑光如电,血光成雨,惨叫连天。

无数残肢断臂随着刀光剑影的闪动而在空中飞舞,几乎要贯穿耳膜的惨叫声压倒了一切,成为每一个人所能够听到的唯一声音,鲜红色的血液犹如喷泉般四处溅洒,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闪现出无比夺目的光芒。

这杀戮的光芒!

躲在帐篷后面的王翦惊呆了。

眼前的一切完全颠覆了王翦的认知,让王翦几乎有些不敢置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骑兵,原来还能这样玩!

眼下赵括所率领的这三百骑兵,简直就如同三百只下山猛虎,而一团混乱的秦军明明数倍于赵军,但却好似绵羊一般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够惨叫着四处逃窜。

王翦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要知道这些正在被赵国人疯狂杀戮的,可都是王翦的袍泽,是王翦朝夕相处了半年之久的部下,是王翦的战友!

必须要阻止这一切。

王翦突然站了起来,从身后取下了长弓,然后从箭袋从取下一支箭矢搭在弦上,接着用力的拉开了弓弦。

弓如满月。

王翦将箭矢瞄准了正在秦军阵地之中肆虐的赵括。

松手。

“嗡!”弓弦瞬间反弹,将箭矢射出。

箭似流星。

“嗖!”的一声,箭矢瞬间划破长空,朝着赵括的后心而去。

就在箭矢射出的瞬间,刚刚劈下一名秦军士兵头颅的赵括似有所感,回头看来。

赵括这一回头,正好就看到了来自王翦的这致命一箭。

“不好!”赵括心中大叫一声,整个人竭力的移动着马背上的身体,想要躲开这一箭。

但为时已晚。

“噗!”的一声闷响,由王翦射来的这支箭矢命中了赵括的右臂,尖锐无比的三菱箭头瞬间贯穿了赵括右臂外的皮甲,直没入肉。

赵括一声惨叫,整个人身体一震,险些栽倒下马。

主将受伤,赵军骑兵的士气顿时为之一挫。

也便在此时,突然一声大喝从远处传来。

“老秦人,不要放了一个赵贼!”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秦军校尉斯齐带着一队秦军从不远处的拐角呼啦啦的涌了出来,朝着战场而来。

赵括心中暗叫不妙,赶忙一拉马缰,将马头直接转向。

“走,回营!”

赵军骑兵们在赵括的率领下悉数转头,也顾不得什么继续冲击了,呼啦啦的又沿着来时的道路朝着秦军营门冲了出去。

片刻之后,最后一名赵军骑兵也冲出营门之外没入了黑暗之中,只留下了一座火光冲天的秦军大营,在黑暗中熊熊燃烧着,将天空都映得一片通红。

第一百三十八章 秦军的反击

这一场大火一烧就烧了整整一个晚上。

直到第二天天明时分,整座秦军大营都已经被完全吞噬,成为了一片还冒着余温的废墟。

秦军校尉斯齐站在这片废墟面前,欲哭无泪。

出了这趟事情,斯齐知道自己是完了,彻底完了。

在昨夜的这场大火之中,秦军损失了所有的粮草物资,一半以上的军马,以及两千多人的伤亡。

这样的损失远远超过了这几天来秦军攻城死伤人数的总和,甚至还要翻上几倍。

这两千多人之中,其实只有那么一两百人是被赵军给杀死的。

其他的或是在火场之中夺路而逃的时候自相践踏,或是被火焰直接烧死,或是被惊到的战马奔踏而亡···

总之死法多种多样相当丰富,但都离不开昨夜这场将秦军大营夷为平地的大火。

到了这时候,斯齐当然早就已经知道并没有什么赵国大军突袭,有的只是那该死的屯留城守军趁夜出来放的一把火!

斯齐心中这叫一个悔啊,如果昨天自己能够听从王翦的话防备一下夜袭,如果自己不是因为攻下长子县城之后太过自满而并没有认真的设立拒马桩等防备措施,如果不是···

太多太多的如果,只可惜——没有如果。

这是一场大败仗,无可争议的大败仗。

这样的败仗,作为主将的斯齐难辞其咎。

死对于斯齐来说恐怕都已经是非常仁慈的结果了,甚至斯齐的家人、乃至族人都会被斯齐所拖累!

晚秋的清晨很冷,但斯齐的心中却更冷。

斯齐整个人呆呆的站在那里,看上去就好像一具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机的木偶。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着斯齐而来。

斯齐呆呆的站在那里,目光呆滞的看着面前的废墟,完全懒得理会。

来人乃是王翦。

王翦看着斯齐这般模样,心中也是暗自叹息。

自从昨夜赵括所部撤离之后,由于火势过大已经完全无法扑灭,斯齐不得不下达命令,让所有的秦军撤出大营之外。

也正是从那时候起,这位秦军的校尉就变成了如今这般行尸走肉的模样。

后面的大部分事宜,比如说组织撤退、安排伤员、恢复建制等等一堆事情,都是王翦临时负责并一手操办的。

虽然说王翦并没有得到斯齐的命令和授权,这么做多少有些越俎代庖的嫌疑,但是必须要承认的是如果不是王翦挺身而出的话,那么恐怕秦军的混乱还要持续更长的时间。

王翦咳嗽一声,对着斯齐说道:“校尉,诸事未定,还请校尉速去主持大局。“

可能王翦确实有这个能力去处理事情,但毕竟很多事情王翦身份所限仍然是无法处理的,所以还是得来找斯齐才行。

斯齐的眼皮微微一动,但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王翦等了一会,见斯齐仍然好似一个木偶一般的站在那里,知道这斯齐是在担忧责罚,于是忍不住开口道:“校尉,其实事情尚有转机。”

斯齐的眉头跳动了一下,缓缓转过了头,看向了王翦。

王翦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了斯齐忙道:“校尉前已率军攻克长子县,功劳不小。若此番能够再克屯留,则想必亦能功过相抵矣,校尉又何必如此?”

听完了王翦的这番话之后,斯齐的眼中突然间就有了生气。

对呀,还可以将功补过的啊!

就算斯齐要被处罚,那也是战后的事情了,只要趁着这段时间多打点战绩出来,说不定不仅能够免死,还可以功过相抵呢。

斯齐一下子就活了。

活过来的斯齐目光炯炯的看着王翦,道:“王翦,以汝之见,本校尉该当如何?”

斯齐这是在向王翦问计了。

别看斯齐一直站在这里假装雕像,但是该看的该听的那可是一点都没少。

再加上昨天王翦已经看穿了赵军的计谋,所以斯齐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多听听王翦的意见。

王翦笑了笑,道:“校尉不必担心,赵军虽以计烧我军军营,然我军此刻仍有七千之众,屯留城中赵军不过一千余人,又怎能与我军相抗?校尉自管指挥重新安营扎寨,命人多造云梯冲车,待明日万事皆备,则一鼓而下屯留!”

“善!”斯齐重重的点了点头,道:“便依汝所言!”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在这一天里秦军忙着重建军营以及各种攻城器械,并没有立刻发动对屯留城的攻击。

但是在第二天,卷土而来的秦军在校尉斯齐的指挥下,发动了一次迄今为止最为猛烈的攻势。

在这一次的进攻之中,七千名秦军倾巢而出,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同时朝着屯留城发动了攻势。

无数悍勇的秦军士兵高声呼喊着口号,唱着战歌,举着云梯推着冲车,手中的刀剑雪亮,心中的怒火熊熊。

那一夜的大火让秦军自斯齐校尉以下都憋着一口气,而这口气,名震天下的大秦雄狮如今便要把它讨回来!

而在屯留城这边,那一场数十里之外都可以看见的大火同样极大的提振了屯留城上下军民的信心。

在裨将赵括的率领下,屯留城上下一心,誓死共抗强秦!

士气都无比高昂的双方这一开战,便如同火星撞地球般无比的激烈而残酷。

战斗从清晨打到了黄昏,秦军付出了大量的伤亡,赵军亦然。

关键时刻,秦国二五百主王翦身先士卒登上了屯留城头,连斩一十九名赵国勇士,率领着秦军士兵在屯留城头牢牢的占据了一片阵地。

因为左手臂负伤而一直没有亲自出战的赵军裨将赵括终于忍无可忍,亲自带领着身边的亲卫上阵发动了反扑,想要把王翦所部给打下城去。

两人在城头之上你来我往,进行了一番舍生忘死的激烈搏斗。

但赵括毕竟身上有伤,无论是体力还是行动的灵活性都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

“当!”一声大响,赵括手中的长剑被王翦一剑劈飞,整个人踉跄后退,掌心滴滴血液滴落,竟是被震裂了虎口。

王翦心中暗喜,正待要上去了结赵括性命,冷不防却被赵括的两名亲兵一左一右扑上来缠住了。

然而王翦哪里又把这些亲卫放在眼里了?不过几个回合,这两名亲卫就一前一后的倒在了王翦的剑下。

王翦手持利剑朝着赵括逼去,边走边道:“投降,吾可免汝一死!”

王翦是真的有点惜才,因为王翦隐约有种感觉,赵括昨天在王翦面前施展出来的那种骑兵冲锋的战术,很有可能会在未来成为大秦帝国骑兵发展的一大助力!

赵括闻言哈哈大笑,一边缓缓后退,一边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

“汝不是第一个和本将军这般说话的秦蛮子,也罢,就让本将军再告诉汝一声——妄想!”

两人目光对视,火星四溅。

王翦眉头大皱,正待举剑而上,却突然停了下来。

一阵轰隆隆的鼓声犹如天雷般自远处响起,传到了屯留城的城墙之上。

这鼓声是如此的厚重,以至于给人一种整个天地都因为鼓声而震颤的错觉。

王翦楞了一下,下意识的朝着鼓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在西方的地平线之外,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了一支大军。

一面鲜艳的红色大旗迎着秋日的晚风烈烈飘扬,在这面大旗之上,一个硕大的“赵”字无比的显眼。

看到这一幕的王翦心头狂震,整个人震惊不已。

而在城墙的几丈之外,赵括却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放声大笑。

赵国的援军,终究还是来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王氏和赵氏(为盟主专一暂且保留几分加更,十更完毕!)

公元前260年,12月21日。

当屯留城解围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赵丹一直紧绷的心情终于变得好了不少,甚至已经开始有时间感慨起赵括的运气了。

看着手中的刚刚传来的战报,赵丹突然发现赵括这个家伙自从被自己改变了命运之后,居然已经有了两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否极泰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确实是个好事。

在这个年代,将门虎子其实是非常常见的情况。

为啥?因为知识的传承。

在任何一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国家,知识永远都是最宝贵的东西之一。

有了知识的传承,人类才会不断的进步,家族亦然。

在赵丹穿越而来的那个时代,曾经有一个叫做陈胜的人说过一句振聋发聩、影响了中国人整整两千年的话,这句话叫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其实是有的。

先看看一个中国历史上极为显赫的家族——琅琊王氏。

后世最显赫的门阀士族之一琅琊王氏,便是出自于秦国大将王翦。

王翦其人在历史上为秦国一统天下立下赫赫战功,天下六国均为王翦、王贲父子所灭,再加上王翦之孙王离,一门三列侯,显赫已极。

秦朝灭亡后,王翦之后人王吉、王骏、王崇曾经在西汉出任过博士谏大夫、御史大夫、大司空等高位。

再往后,王遵、王音、王融在东汉出任过太中大夫、大将军掾、南康尹等职位。

在西晋灭亡之后,也是王氏家族衣冠南渡,并由王导、王敦拥立司马睿建立东晋,一度权势无双,有“王与马,共天下”之称。

《古今姓氏书辩证》曰:“琅琊王氏自汉谏议大夫王吉以下,更魏晋南北朝,一家正传六十二人,三公令仆五十余人,侍中八十人,吏部尚书二十五人。”堪称“簪缨不替”,“冠冕不替”,“世禄不替”。

从秦朝一统到魏晋南北朝,整整数百年的时间,统治着华夏大地的皇族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始终不变的却是王氏一族的显赫和身居高位。

这难道是偶然吗?显然并不是。

所以陈胜并不知道的是,他所愤恨的王侯将相们,其实是真的有“种”的。

这个王侯将相家族们的“种”,就是知识。

这里的知识,指的并不是什么四书五经、也不是什么假大空的八股文,更不是什么礼义廉耻、道德传统。

这里的知识,指的是如何应对君王、如何管理一方、如何统御部下,如何收买人心,甚至是如何去当一个帝王。

只要有了这些无比宝贵的知识,那么这些家族即便一时衰落,也总有崛起的一天。

知识,就是所有世家大族的根。

赵括,就拥有着知识,这种来自于他父亲赵奢的知识。

马服君赵奢此人,以天纵奇才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其人能文能武,能为官能为将,既能为国君分忧,又能够团结同僚,简直就是全方位无死角、挑不出毛病的完美臣子模版。

在赵丹看来,赵奢其实和王翦是一类人,都是属于那种能够创立出顶级门阀世家的始祖级人物。

但赵奢的运气显然比王翦差了不少,因为赵奢不过五十多岁就死了,然后赵奢的儿子赵括也没有成长起来就死在了长平。

这两次连续的打击再加上赵国的灭亡,最终导致了赵奢的这个赵氏还没有起势就已经断了传承。

但如今不一样了。

赵丹的穿越,改变了赵括的命运,也让赵奢的赵氏拥有了传承下去并且犹如王氏一般发扬光大的可能性。

鉴于历史上王氏一族对于秦国的贡献,赵丹其实是很希望赵国也能够有这么一个如秦国王氏般的良臣家族,而赵奢和赵括的这个“赵氏”,就是赵丹心目中的人选之一。

这就是为什么赵丹不把三篇孙子兵法送给别人,却偏偏送给了赵括的原因。

当然了,眼下赵丹对于赵括还仅仅是处于培养阶段,到底行还是不行,这个还得让赵括自己来证明。

如果赵括最终被证明只是一个废柴,那么赵丹也不会傻傻的继续帮扶他下去,而是任其自生自灭。

对于君王来说,有用还是没用,就是一个最直接的衡量标准。

有用的人,才是值得培养的人。

从目前来看,至少赵括干得还不错,还算是挺有用的。

赵丹思考了一会,然后对着面前的繆贤道:“且派人去传寡人之令,裨将赵括作战有功,寡人心甚慰,赏金一万,女二十。并命其将屯留之军,务必要为寡人守住屯留!”

“唯。”繆贤应了一声,便领命出去了。

此刻的赵丹并不在邯郸,而是位于上党郡治所在的长治城。

在数日前的大朝议之中,赵丹力排众议通过了赵国总动员令之后,短短的几天内邯郸之中的民众就已经被动员了起来。

让赵丹欣喜的是,在发布了总动员令之后,他发现单单是邯郸一座城可用来充当民兵的男丁就有十万!

当然了,这是因为邯郸附近本来就是赵国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但即便如此,四座大城满打满算下来,凑个二十万甚至更多应当是没有问题的了。

于是赵丹又发布了一道命令将里面的独生子给排除掉,然后带着剩下的九万民兵风风火火的朝着上党赶去。

此时此刻,赵丹已经率军穿过了滏口陉的东边,来到了一个叫做黎邑的小城,只要再有几天时间就能够赶到长治了。

而驰援屯留县的那支军队其实并不是由赵丹这边派出去的,而是来自屯留县西边的赵国旧都晋阳。

总的来说,目前形势还算乐观,至少并没有继续恶化下去。

赵丹在处理完赵括的事情之后,又从面前的桌案上拿起一封竹简。

这是前线大将军廉颇送回来的奏报。

自从赵丹宣布亲征之后,从长平前线送来的奏报就从三日一次变成了一日一次。

赵丹仔细的阅读了一遍这封由廉颇亲笔写就的奏报。

看上去长平前线也并没有太大的问题,除了长平关外每日例行的绞肉机大战之外,廉颇坚决的守住了防线,没有让白起取得全面突破。

在读完了廉颇的情报之后,赵丹也是稍微的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虽然廉颇看上去的确是比白起要稍逊一筹,但至少廉颇并没有让赵丹所最担心的全面溃败出现在长平战场上。

赵丹合上了竹简,心中默默的想道:“现在,就看信陵君的了。”

鉴于魏国大军所驻扎的邺城和邯郸只不过一天的距离,所以魏无忌夺权杀晋鄙的事情,赵丹当然是很快就从回到邯郸的赵胜口中得知了。

对此赵丹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意外之情,毕竟这可是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

蔺相如的死亡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提醒了赵丹,那就是虽然赵丹穿越导致了整个历史的改变,但是赵丹的穿越却不可能改变每一个人,也不可能改变所有的事情。

所以蔺相如该死还是得死,所以后胜还是那么的贪财,所以吕不韦扶立赵异人的事情还是在稳步的进行之中,所以信陵君救赵之事虽然一波三折但最终还是发生了。

根据赵胜的说法和赵国所得到的情报,夺取兵权之后的魏无忌已经率领十万魏军急速南下,直扑由秦国大将司马梗和五万精锐秦军镇守的野王城。

而魏无忌和司马梗之间的这一战,便是赵丹所一直盼望的,赵国在这场长平之战中真正逆转乾坤的胜负手!

把举国的命运寄托在一个外国人的手中,这听起来似乎相当的不靠谱。

但是作为一个穿越者,赵丹对于信陵君魏无忌,的确是有着绝对的信心!

“信陵君,可切莫让寡人失望啊···”

第一百四十章 心情不佳的秦国君臣

就在赵丹期盼信陵君能够为自己带来一场关键胜利的时候,远方的咸阳宫之中,赵丹的对手秦王稷也正在主持一场秦国高层会议。

说实在的,秦王稷的心情这个时候其实一点也不算好。

毕竟这几天来,传到这位秦国君王耳中的,可就真是没有多少好消息。

秦王稷皱起了眉头,面庞虽然苍老,但眼神却十分锐利,看着面前的几名秦国核心大臣道:“今长平之局,何解?”

如果是依照秦王稷之前的性格,那么秦王稷应该会直接问范睢。

但今天秦王稷却并没有这么做,因为秦王稷不想问了。

至少今天不想问。

原因很简单,范睢的计策虽然是有,但却失败了。

秦王稷最不喜欢的就是失败。

虽然说信陵君魏无忌突然杀晋鄙夺权这种事情的确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想到的事情,但是失败就是失败,即便是再不可思议的失败,归根结底还是失败。

这份失败让秦王稷对范睢的信心开始有些动摇了。

人越老,就越没有什么耐心。

秦王稷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的衰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告别这个世界。

所以秦王稷很急。

他急着在自己死前为秦国多夺得一些土地,他急着要在自己死前打败赵国这最后一个强敌。

他甚至急着想要在死前统一这片华夏大地!

所以秦王稷不能忍受任何的失败,一次也不行!

范睢在拉拢魏国上的失败,无疑就触动了秦王稷的逆鳞,让秦王稷的心中由此对范睢产生了一些不满。

毕竟在秦王稷看来,当初可是你范睢信誓旦旦的说什么“一郡换一国”,结果吧寡人也信了,也放权给你范睢,让你毫无顾忌的去做了。

结果呢?结果你范睢搞了一通,不但没有成功不说,反而还让赵丹小儿得到了十万援军!

这叫什么破事嘛。

所以秦王稷的心里相当不舒服,这一次故意不像之前那样先问范睢而是直接询问群臣,也算是对范睢的一个不大不小的警告。

当然了,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警告而已,依照秦王稷如今的脾气,如果他真的失去了对一个人的信任,这个人的死期基本上也就到了。

除了秦王稷自己之外,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秦王稷所一定要爱护的。

这位当世第一君王的心中真正的至爱,便只有他的秦国,他的江山和霸业。

如今,秦王稷的霸业受到了威胁,他需要捍卫住自己的霸业,打垮赵丹这个该死的绊脚石。

他需要大臣们的帮助。

秦王稷的目光在众多大臣之中缓缓扫过,期盼着有人能够站出来为他解决这个难题。

然而让秦王稷失望的是,所有被秦王稷目光扫过的秦国大臣却一个个低下了头,根本不敢和秦王稷对视。

这并非是大臣们不敢担当,实在是这几天接连传来的消息,对于秦国来说都不算什么好消息。

首先,在上党方面,白起的出击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让秦军一度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但是很快在廉颇的顽强应对下,局势又再度被拖住了。

虽然白起在回复咸阳方面的信上信誓旦旦的说“不日即刻获胜”,但是当秦国君臣们得知赵丹“发举国之众赴上党而战秦军”后,就明白这场战争怕是又不好说了。

即便是没有任何人怀疑武安君必定能够为大秦带回一场胜利,但是问题在于这场仗打到现在,从前线报回来的伤亡已经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程度,秦国政坛之中已经悄然出现了反对的声音。

在这么打下去的话,老秦人的血就要流干了!

当然了,此时此刻这样的反对声音还只是在暗中传播,并没有任何人胆敢在明面上提出。

其次,则是来自于秦国东南两郡的不利消息。

在宛城陷落之后,楚国大司马景阳率领着二十万楚军急速南下,在长达一个多月的激烈攻城之后,邓城也落入了楚国人的手中。

宛城和邓城的陷落,意味着三分之二的南阳郡已经落入了楚国人的手中,更意味着更南边的秦国南郡和关中本土之间的联系,已经被直接切断了!

不仅如此,在攻占了邓城之后,士气越发高涨的楚军又继续南下直趋郢都,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座旧都从秦国人的手中夺回来了。

除此之外,便是秦国在魏国遭遇的重挫了。

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秦魏燕共伐赵楚,却因为半路里杀出来的信陵君而成了泡影。

如今信陵君星夜率军西进直扑野王城,野王城守将司马梗手中虽然也有五万大军,更有韩国五万精兵为辅,但司马梗到底能不能够抵挡住声名赫赫的信陵君?谁都说不好。

当然了,也不是说就全然没有好消息了。

在北边,秦国的盟友燕国倒是所向披靡,连续攻克了赵国的中人、武遂、蔚等城池。

如今燕国主力已过唐河,正在围攻赵国北方重镇顾城,燕国使者带来的燕王亲笔信之中也是自信满满,看上去形势一片大好。

问题在于顾城距离赵国的都城邯郸还有好几百里的距离呢,就算是攻下了顾城,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如果把时间线往前拨回三个月,那么在座的每一位大臣都对于大秦帝国在长平之战获胜充满了信心。

但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整个局势已经完全变得扑朔迷离,战国七雄几乎全部都卷入了这场大战之中,谁胜谁负反而根本说不好了。

就是因为说不好,所以才不敢说。

在这种时候,不说话顶多被训斥一顿,而且还是大家一起被训斥。

但是要说错了话,那可就是掉脑袋的事情了!

所以秦王稷这一圈看下来,发现几乎所有的秦国大臣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想要开口的。

这让秦王稷心中的怒火开始有些蹭蹭的往上冒了。

秦王稷又等了一会,仍然没有人开口说话。

于是秦王稷终于忍无可忍了,“砰”的一声重重的拍了桌子。

“泱泱大秦,难道竟无一人可为寡人分忧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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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群诚子老哥的书《明末传奇之钢铁脊梁》。

介绍如下:明末盛京浑河血战,大明的最后一支敢战之兵--戚家军浙兵和石柱白杆兵以7000人主动应战6万女真铁骑,最终兵败全军覆没。

此战明军杀伤女真八旗万余人,打出了大明最后的骄傲。

咱们的主人公张斗一觉醒来就成了这支军队里的一员,他能否在危机四伏的浑河血战中幸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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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就问你范睢开不开口吧

秦王稷这一怒,满殿皆静。

包括太子安国君赵柱在内的所有人统统都垂下了脑袋,好像一只只恐惧的鸵鸟,没有任何人胆敢抬起头来。

怒火犹如雷云,开始在秦王稷的眉间和脸庞之中积蓄。

到了这种时候,秦王稷威权过于深重的弊端就开始浮现了。

自从穰侯魏冉等四贵一系倒台之后,整个秦国政坛之中所有曾经反对过秦王稷的大臣们统统都已经跟着魏冉一起倒霉了。

如今留下来并且还能够坐在这里的,基本上就只有秦王稷和范睢的应声虫。

这些家伙,早就在对魏冉一派的那次大清洗之中吓破了胆子,心甘情愿的成为了一群没胆子的忠犬。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自从商鞅变法之后给秦国带来的改变。

经历了整整四代皇帝之后,秦国的政坛早就已经被法家所占据,无论是关中本土的老秦人也好,还是来自山东六国的大臣也罢,反正如今秦王稷身处的这座大殿之中几乎全是法家大臣,可谓是名副其实的一家独大。

法家大臣的特点是啥?

《申子》一书中曾言:““明君如身,臣如手,君若号,臣如响。君设其本,臣操其末;君治其要,臣行其详;君操其柄,臣事其常。”

可以用非常简单的两句话来解释这番话。

君主:“小法,咬他!”

法家大臣:“嗷呜!”(猛扑而上)

·····

法家大臣,本就是国君的应声虫,本来就是唯君是从的忠犬、恶犬!

这就是为何“自古法家出酷吏”的原因。

有这样的一群忠犬,在平时其实是一件好事。

正是因为有了这群忠犬,所以秦王稷才能够将偌大的整个秦国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才能够真正的将秦王稷的每一个命令贯彻到基层,才能够将秦国的战争潜力给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

但如果一整个朝廷都只是君王的忠犬,这时候麻烦也就来了。

要狗咬人,那狗当然是能咬的,但是如果问狗要主意,这狗能有主意吗?

秦王稷现在就面临着这么一个问题。

满殿的法家大臣,却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替秦王稷出点主意。

当然了,这并不代表着法家就是一群完全没有主意的人了。

事实上,法家也同样不乏一些非常喜欢出主意的人。

比如说秦国变法的主持者法家先驱商鞅就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然后商鞅最终的结局是被车裂而死。

又比如说历史上西汉景帝之时的著名法家大臣晁错,晁错就曾经给汉景帝出了一个叫做削藩的主意,然后有了七国之乱,再然后晁错就被腰斩弃市了。

总的来说就是一句话,越喜欢出主意的法家大臣,就越容易为自家的君王背黑锅。

所以说也不知道是秦国的这些法家大臣比较的愚笨,又或者说是他们比较的精明,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我,听话,没主意。

当然啦,能够做到这个地位来商议国家大事的人没有几个是傻瓜,既然秦王稷都已经发火了,那么很显然作为大臣就必须要有人站出来给秦王稷出一个主意。

于是大家的目光就都不约而同的放到了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言的相邦范睢的身上。

这些目光之中既包含着期盼,也有着丝丝的催促之意。

里面的意思其实是很明显的。

亲爱的范睢大佬,现在都这个地步了,你要再不出来给大王出个主意的话,哥几个今天是谁也别想逃得了一顿挂落哇。

然而让其他大臣们意外的是,平时的范睢主意那可是相当的多,甚至有时候范睢还要倚仗自己是相邦而强行抢话,那样子就好像是巴不得像秦王稷只听他范睢一个人说话。

但偏偏今天这个范睢坐在哪里一动不动简直好像一尊雕塑一样,完全没有任何说话的企图。

不管是众大臣们如何对范睢示意啊,眨眼什么的,范睢就是摆出一副“我啥也听不见看不到”的态度,闭口不言。

大殿之中陷入了一种无比诡异的沉默之中。

秦王稷见状两侧太阳穴也是突突直跳,眼看就要彻底的爆发。

就在这个时候,太子安国君赵柱终于忍不住了,觉得必须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了。

再不搞定的话,秦王稷发起火来,那可是连赵柱一起骂在里面的。

于是赵柱出手了。

赵柱也把目光投向了范睢。

···

赵柱的目光之中既带着期盼,也有着隐隐的责备。

无论是“远交近攻”这个近年来的外交国策也好,还是具体到实施上党战役的详细操作,基本上都是范睢辅助秦王稷一手操办的。

现在上党郡那边打成这个鸟样,你范睢闭上嘴巴就想当个缩头乌龟?天底下可没有这种好事!

被赵柱这么一瞪,范睢终于无法再继续保持雕像姿态了。

如果说在秦国之中范睢最不敢得罪的人就是秦王稷的话,那么第二个不敢得罪的人便是这位安国君赵柱了。

其实范睢之所以闭嘴也是有苦衷的,毕竟秦王稷这态度摆明了就是不想问范睢,范睢这时候再跳出来那不就是往枪口上撞嘛。

可如今赵柱都已经要求范睢出面了,那范睢当然不得不出面。

就现在秦王稷这个年纪随时都有可能宫车晏驾,赵柱也是随时都有可能接班成为新秦王,范睢哪里敢得罪赵柱?

于是范睢也不啰嗦,直接起身出列奏道:“大王且息怒。臣有一计,或可解上党之忧。”

范睢这一出列,在场所有的秦国大臣都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秦国政坛就得了一种病,一种名叫“范睢依赖症”的病。

好像范睢不出面吧,什么事都不好办。而范睢一出面呢,又似乎什么事都办得成。

不要说别人了,就连贵为国君的秦王稷,似乎都患上了这种病。

秦王稷看了范睢一眼,眉头忍不住微微皱了皱。

像赵柱和范睢之间的这种眉来眼去,当然不可能瞒得过秦王稷——事实上两个当事人也没想着要瞒。

而且说实话,现在范睢跳出来也算是给了秦王稷一个台阶,不然的话秦王稷这都发火了还没人出主意,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君王的面子其实还是挺重要的,而且这种重要和虚荣心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说是这样说了,秦王稷心中对于范睢的不爽还是存在的。

所以秦王稷也就是十分平淡的应了一声,然后道:“范君有何计策?”

范睢清了清嗓子,又正了正面容,然后十分认真的对着秦王稷说道:“臣斗胆,请大王诛武安君!”

第一百四十二章 好了范睢大哥还是请你闭嘴吧 (第三更,两万推荐票加更)

范睢这一句话一说出来,就犹如一道天雷一般瞬间在大殿之中炸响,瞬间让殿中之人被雷得有些晕头转向。

大殿之中的秦国君臣们就好像是被施加了冰冻术一样,所有的人身体瞬间都僵硬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透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范睢的眼神中都透着无比的惊讶之意。

杀白起?

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胆敢在秦王稷的面前提出诛杀白起这样的建议?

这是真敢说啊。

白起是什么人?白起可是赫赫有名的武安君,是为大秦帝国的崛起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的存在,是所向披靡的大秦帝国战神!

这样的一个人,无论是在秦国的军队之中也好,还是在秦国的民间也罢,都拥有着无比巨大的威望。

毫不夸张的说,单单以知名度而论,白起甚至还超过了秦王稷。

白起的背后是什么人?那可是整个秦国军功爵制度的受益者。

考虑到秦国军国主义的现实,那么可以这么说,整个秦国上下所有子民都是军功爵制度的受益者!

范睢的这句话一说出来,那根本就不是和白起放对,简直就是要自绝于秦国人民啊。

所以安国君赵柱一听这话,冷汗嗖的一下就从额头上流下来了。

范睢老兄,你特么可是真敢说呀。

杀白起?本太子都不敢说这样的话好吗?

本太子错了行不行,请你闭嘴好不好?你就老老实实的坐回去当你的雕塑,大家就当无事发生过,OK?

赵柱开始拼命的朝范睢打眼色。

然而范睢根本就没有理会赵柱,范睢甚至连看都不看赵柱一眼。

秦王稷看着范睢,脸上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老实说,除掉白起,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做是秦王稷和范睢这对君臣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问题在于无论是秦王稷还是范睢,都知道还不是除掉白起的时候。

因为新的战神还没有被培养出来。

只有等到新一代秦国战神的诞生之时,才应该是白起这个老一代秦国战神该死的时候。

这叫什么?这叫平稳接班。

如果急急忙忙的就把白起给杀了,那么就必然会造成秦国国内的动荡,也肯定会极大的影响军队的战斗力。

如果是在和平时期,杀掉白起然后清洗掉白起一派的军官将领,造成的动荡过个五年十年也就没了,其实也不算个事。

但在这个战国的大争之世,凭空无故的让自家军队变弱个五年十年?这是真把其他六国不当盘菜了。

秦王稷很清楚这个道理,也相信范睢同样清楚这个道理。

秦王稷缓缓的打量了一眼范睢,发现范睢一脸的气定神闲。

秦王稷哼了一声,缓缓开口道:“范君何出此言?”

范睢不急不忙的说道:“武安君贸然出击,使我大秦男儿死伤无数,却不能破赵军于长平,此罪于国也,非诛之而不得安民心。”

范睢这句话一说出来,在场的秦国大臣们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更加的古怪了。

白起打仗死人多,这是常识。

这里指的死人,不单单指的是敌人,也同样指的是秦军这个“自己人”。

白起此人指挥作战,从来都不在乎什么伤亡比,也不会体恤什么士卒,讲究的就是一点——能赢就行。

只要能赢,那么付出多少死伤都能够接受!

所以白起打仗,那是确确实实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敌死十万我死五万。

这些对于任何一个稍微对秦国有所了解的人来说都不算是新闻,更别提是在座的秦国君臣了。

但今天范睢偏偏却用这么一件举世皆知的事情来攻讦白起,这就多少有点扯淡了。

可是看范睢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还真就不像是来扯淡的样子。

所以这范睢是认真的?

在座的秦国诸大臣一脸雾水的看着范睢,难道这位应候突然变傻了不成?

赵柱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抢在秦王稷面前开口道:“应候此言差矣,想武安君奉命为国而战,尽心尽力,且已攻入北上党之中,大破赵军指日可待,实乃有功而无过也。”

范睢笑眯眯的看了赵柱一眼,倒也不生气,而是反问了一句:“如安国君所言,则王龁亦是率军破高平关、夺二章大营、取赵军光狼城之人,又有何过以致于换将也?”

赵柱嘿了一声,道:“王龁虽勇,然未能破廉颇,故大王以武安君替之,亦是常情。”

范睢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其他的秦国大臣们看着这一幕,多少都有些愣住了。

范睢居然和赵柱怼上了?

自从范睢被任命为相邦以来,这还真就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而且不仅如此,两人开怼的理由居然还是白起?

众所周知,白起和范睢一直都是不对付的,如今太子赵柱居然为了白起而站出来和范睢开怼,难道说……

秦国大殿之中群臣目光闪烁,一时间各有所思。

反倒是赵柱和范睢两个当事人,心中却并没有这么多的想法。

赵柱的心里想得其实很简单,本太子叫你范睢出面,那你就应该老老实实的解决问题,结果你范睢不解决问题也就罢了,反倒还在这里东拉西扯,说什么杀白起?

白起是能现在杀的吗?你范睢故意说这个,是不是心里对本太子让你出面觉得不服,故意削本太子的面子?

面子这个东西,无论是对于国君还是太子来说,那都是非常重要的。

所以即便是以赵柱一贯喜欢伪装雕塑的风格,此刻为了自己的面子也必须要和范睢硬刚。

因为赵柱要让范睢知道,本太子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而且赵柱也要借此向自家老爹秦王稷证明,赵柱并不会成为一个可以被臣子揉捏的国君。

作为太子,安国君赵柱虽然尚未登基,但是却也已经在朝中有了一些大臣作为班底,此刻这些大臣们纷纷出言附和赵柱的话,一时间颇具声势。

然而范睢对此看上去却是颇为淡定,他也不和赵柱继续争辩,也不去理会那些指责的声音,而是施施然的转身,朝着上首王位的秦王稷开口了。

“大王,以臣之见,若继续用白起为将,则长平难逃一败。不如及早与赵国议和,方是上策。”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如议和

对于今天的大殿之中的秦国君臣来说,这注定是极为意外的一天。

而这意外的源头,便在于如今声势一时无两的相邦范睢。

这已经是范睢今天第二次让在场的秦国君臣有心脏被刺激得有点受不了的感觉了。

先是杀白起,又要和赵国人议和,范睢这到底是想干嘛?

就连秦王稷也露出了极其意外的表情。

如果说范睢刚刚提出杀白起这个意见对于秦王稷来说还只能够算是小小惊讶的话,那么现在这个和赵国议和的提议,带来的惊讶可就是一点都不小了。

议和?

凭什么议和?

纵观如今整个上党郡的战场,秦国其实还是略占上风的。

即便是在双方盟友相互给对方背刺的战场上来看,燕国的背刺似乎也要比楚国更有力一些。

毕竟燕国人想要打到邯郸是有可能的,但是楚国人现在已经南下去打郢都了,一时半会根本不可能威胁到西北边的秦国关中核心地带。

就算是赵国现在多了一个魏无忌所率领的十万魏军,但是那也并不代表着秦国就没有应对手段了。

别忘了司马梗还有五万精兵镇守野王城,更有五万韩军供司马梗驱策。

十万对十万,司马梗只要固守野王城,魏无忌又能拿司马梗怎么样?

大局上来说,现在秦赵两国之间至少是六四开,秦国当然就是这个六。

在这样的情况下,范睢居然要主动找赵国议和?没搞错吧。

许多道或惊讶、或疑惑、或愤怒的眼神投到了范睢的身上,这其中甚至也包括了秦国太子安国君赵柱,以及赵柱的老爹秦王稷本人。

直白一点说,那就是此刻除了范睢自己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人会想到范睢突然来这么一个建议。

秦王稷目光炯炯的盯着范睢,道:“范君何出此言?”

这已经不是今天秦王稷第一次这么质疑范睢了。

实在是范睢今天说的话,确实都不太合秦王稷的胃口。

寡人用了四十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打垮了楚国,干掉了秦国,现在眼看着赵国也要跪在寡人脚下唱征服了,结果这时候你范睢居然说要议和了?

在之前商定远交近攻国策的时候,是谁说一定要先干翻三晋的?

在决定全面进攻长平的时候,又是谁信誓旦旦的说“必以此战破赵”,让寡人不惜征发六十万举国之兵投入长平战场的?

现在倒好,眼看着只要加把劲胜利就在眼前了,你范睢却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不能打了,要议和了。

你没病吧?

正是因此,秦王稷在询问的时候语气是相当不好的,而且这种不好的语气毫不掩饰,可以说是近乎直接的表达了秦王稷的不满。

秦王稷的理想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整个华夏大地都成为秦国的领土,都跪伏在他秦王稷的脚下!

为了这一点,秦王稷可以舍弃亲情除掉宣太后四贵一派,也可以不择手段的去用什么离间计,反间计,什么六百里变六里地的计谋来击溃敌人,即便那样会背负无数骂名,但是秦王稷不在乎。

或许其他国家的国君只想着安安稳稳的去当什么霸主,但是秦王稷从始至终一直想着的,便是一统天下!

所以秦王稷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容忍在这样即将见到胜利的关头,却去要和赵丹小儿谈什么议和之事的。

如果说话的人不是范睢的话,那么此刻秦王稷早就已经大发雷霆了。

即便说话的人就是范睢,那么秦王稷也仅仅就是多了一点耐心,能够让范睢稍微解释一下罢了。

如果范睢解释不好的话,等待着范睢的照样是一场无比猛烈的训斥。

甚至很有可能是一场史无前例的训斥。

一直以来,范睢之所以被秦王稷信重,除了范睢本人的确是有能力之外,也和君臣两人的理念相同不无关系。

可如今范睢的这种建议却给了秦王稷一种感觉,那就是范睢已经要背叛这种理念了!

这,才是让秦王稷真正感到愤怒的事情。

对于秦王稷的这些心理活动,范睢能够猜得到吗?

除了范睢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面对秦王稷的质疑,范睢还是开口了。

他当然要开口。

不开口,又怎么去说服秦王稷呢?

只见范睢道:“大王,若论领兵之道,则臣不如武安君远矣。但若论大局之断,臣自认为亦是远胜武安君也。”

“自王四十二年始对韩用兵,今已五年有余,虽兵士连年奋战,然常年征战之下亦使大秦颇受其累,不得喘息之机。”

“今我军虽得优势于长平,然赵军亦非必败也,那赵王丹发举国之民往长平,此欲与我大秦生死相博也。”

“若长平仍战,则无论胜败,秦赵两伤已成定局。此岂非弊于秦而利于楚、魏、韩之流乎?不如两国议和,秦可南下灭楚,赵亦可北上敌燕,此两全之策也。”

范睢这一番长篇大论下来,终于是让秦王稷听懂了意思。

说白了,这一仗打到这个地步,范睢已经觉得不值得继续打下去了。

因为赵丹已经摆明了就是要和秦国人拼命了,否则也不会在北边还有燕国大军肆虐的情况下发赵国四城之兵而入上党。

在这样的情况下,赢了也是两败俱伤,反而让其他国家得利,那不如大家暂时休战,回去各自收拾背后捅刀子的敌人,然后改日再来定生死。

范睢此言一出,整个大殿之中一时间完全寂静,在场的每一位秦国大臣都皱起了眉头,开始思考起议和的可能性来。

虽然一开始多少有些觉得扯淡,但是仔细想想,又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的样子。

尤其是大殿之中的某几位大臣更是眉飞色舞,恨不得马上就跳出来支持范睢。

秦王稷想了一会,突然开口道:“若寡人愿与那赵丹小儿议和,则范君以为该以何条件而和之?”

范睢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道:“西上党归秦,北上党属赵,南上党由两国并分之。”

事实上范睢所提的这个分界线,基本上就是双方半年对峙期时的分界线。

当然了,如果这么分的话,那么现在被秦军攻占的长平关以及三分之一的北上党盆地就要归还给赵国了。

秦王稷有些犹豫。

范睢看到秦王稷犹豫,又继续说道:“大王,此刻已经非破赵之良机,且议和大秦亦能得半上党之地,亦不亏也。若南长平在我大秦之手,则灭赵之战随时可行,又何须急于一时?大王请思之。”

秦王稷沉默了。

过来好一会之后,秦王稷才长出了一口气,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可。”

第一百四十四章 赵丹小儿去得,寡人亦去得!(第二更)

到了这个时候,秦王稷已经开始明白了范睢的想法。

范睢这是在给自己找退路了。

先前提议杀白起是为了甩锅,如今提议求和,也未尝不是为了以后万一战局不利而可以用来推脱的借口。

换句话说就是范睢已经不再看好秦国能够在这场大战之中获得一场辉煌的胜利了。

或者说,范睢觉得秦国获胜的把握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大了。

一丝怒气缓缓的从秦王稷的心底升起。

范君呀范君,寡人如此的信任你,你竟然却认为寡人的秦国已经不能够撼得动那赵丹小儿的赵国了吗?

但秦王稷是不可能同意范睢这般做法的。

这场大战打到了这个地步,不但赵国是山穷水尽,秦国也即将快要油尽灯枯了。

这就好像一场激烈无比的拳赛比赛已经来到了最后一个回合,拳台上两名拳手你来我往,每一记重拳都有可能让对方倒下,也有可能会在下一记重拳之中被对方击倒。

但是秦王稷对自己即将获胜是有着充足的信心。

因为赵国虽然已经全力以赴,但是秦国还没有。

秦国的领土面积是赵国的两倍,人口也同样是赵国的两倍,论起战争潜力来说秦国远远超出了赵国。

所以赵国虽然已经将战争机器催发到了极致,但是秦国并没有,秦国还没有达到自己的极限。

既然如此,那秦王稷又怎会轻易认输呢?

秦王稷的心中非常的清楚,这一战只要能够获胜,就有可能彻底的击垮赵国,搬掉这座该死的,挡在秦国东进路线上的最后一座大山。

诚然,从秦国的角度来说,此时此刻选择罢战,未尝就不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毕竟战争这种东西,从来就不是根据国土面积,人口数量或者战争潜力来决定的。

此时此刻,在秦赵双方交锋的正面战场上,秦军虽然占据了上风,但是也并不就是十拿九稳,稳超胜券了。

即便领军的人是对赵军从无败绩的武安君白起,可是别忘了赵国的领兵大将同样也是鼎鼎大名的廉颇。

白起就一定能胜过廉颇吗?

虽然秦王稷对此很有信心,但是也不敢打包票。

再小的翻盘概率,只要是在结果没有出现之前,那么它就是有可能的。

秦王稷是有过被翻盘经历的,九年前那场阏与之战,赵奢率领的赵军不就完成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超级大翻盘,让秦国对赵国的总攻被迫延缓了整整九年吗?

但即便有着失败的可能性,秦王稷也不会放弃。

秦王稷已经老了,他今年已经在位四十七年,已经整整六十五岁了。

六十五岁,这已经是不折不扣的高龄,已经是喜丧的年纪了。

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那么秦王稷自己也不知道等下次机会来临的时候,自己到底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

即便是再伟大的君王,那也逃不出生老病死的规律。

所以秦王稷不会退,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和赵国人议和。

如果想要跟赵国人议和,那也不是不行,但是议和的前提是秦国输了。

只要秦国还没有输,那么议和的前提就绝对不存在。

秦王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色平静的做出了最终决定:“寡人意下已决,议和之言,此后休要提之。”

这句话既是对范睢说的,也是对大殿之中的所有秦国臣子说的。

范睢愣了一下,并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退了回去。

作为一名臣子,范睢自认为已经说了该说的一切。

顿了一顿之后,秦王稷继续开口说道:“传寡人之令,即日起发河内郡所有民夫,凡年十五以上者皆赐爵一级,悉诣长平,由寡人亲率之!”

秦王稷这一番话说出来,整个大殿就是一片寂静。

如果说范睢刚才接二连三的话是在大殿之中放了两个天雷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作为秦国国君的秦王稷也同样放了一个超级大的、震得所有人一时间都有些愣神的天雷。

六十五岁的秦王稷,要亲征长平!

所有的秦国大臣们面面相觑,都从同僚们的脸上看到了无比的惊讶之色。

片刻之后,安国君赵柱第一个站出来,高声道:“父王为大秦之王,理当坐镇咸阳中枢,怎能以身犯险?儿臣不才,愿替父王分忧,领此出征之军!”

也不仅仅是赵柱一个人反对,当赵柱的话音一落,大殿之中的其他全国大臣们也争先恐后的出列启奏。

“大王此举万万不可。”

“大王乃千金之躯,怎可以身犯险?臣请大王三思之。”

“大王,安国君沉稳睿智,不如便以安国军替大王为将率军出征长平,大王坐镇咸阳主持大局,方是上策也。”

大殿之中一时间声音纷纷,全是反对秦王稷的,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支持的。

自从穰侯魏冉被逐之后,这样的场景应该还是第一次在秦国的朝堂上出现。

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所有人都知道秦王稷今年已经是六十五岁,这样的高龄就算是位于咸阳那也随时都有可能公车晏驾,更何况是率领大军出征呢。

说白了秦国大臣们的意思也非常简单,大王您这一把老骨头了,就别瞎想着往外跑去折腾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咸阳主持你的大局好了。

但很显然,来自大臣们的反对是并不可能改变秦王稷意见的。

秦王稷看着面前反对声汹涌如潮的秦国大臣们,重重地哼了一声,喝道:“二三子,怎地如此聒噪!”

秦王稷这一刻之声并不大,但是大殿之中还是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包括安国君赵柱、相邦范睢之内的所有秦国大臣们全部都闭上了嘴巴,恭敬无比的垂下了头。

秦王稷目光炯炯的扫视了一圈面前的大殿,苍老的脸庞上满是坚定的神情:“寡人意下已决,二三子毋需再言!想那赵王丹不过一黄口小儿,却有勇气率赵人拒武安君于长平。寡人乃泱泱大秦之主,难道连这赵丹小儿也不如?赵丹小儿去得,寡人亦去得!”

“待寡人出征后,以安国君监国总领朝政,相邦范睢辅之,一应事宜皆以此二人之意而决!众臣务须尽心尽力,不可偷懒懈怠,否则寡人定斩不饶!”

秦王稷的声音响彻整座大殿,只要是大殿之中的人都能够从这位年老的君王这番言语之中听出那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心。

这不是要求,而是命令!

没有任何人敢继续反对了。

或许在其他的各国之中,还有着一些权臣能够对国君的权力进行挑战,但是在秦国,秦王稷所说的话就代表着一切!

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范睢,而范睢则将目光投向了安国君赵柱。

恰好此时,赵柱也看了一眼范睢。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也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即便他们一个是相邦,一个是太子,但他们毕竟——还是臣啊。

下一刻,这两位秦国大臣的领袖人物不再犹豫,同时躬身行礼:“诺!”

满殿群臣齐齐躬身,声音恭敬而慑服。

“诺!”

第一百四十五章 齐、魏、楚、韩(第三更)

公元前260年12月22日,冬至。

早在春秋时代,华夏大地的天文学家就已经学会用土圭测日晷的方式来确定节气,用这种方式最早确立起来的节气,便是春分、夏至、秋分以及冬至。

一年里最寒冷的那两个月,从这一天宣告开始了。

也正是在这一天,位于华夏大地的各国国君们,都在各自的都城之中收获了前线最新的战况,并且得出了各自的结论。

齐国,临淄,后胜府。

在一阵悠扬的乐声之中,十几名面容俏丽身材曼妙的絺衣舞女在大殿中央翩翩起舞,香风阵阵。

府邸的主人后胜本该居于主位,但他此时此刻却坐在下首,带着一脸的谄媚笑容对着上首的齐王建举杯笑道:“大王,这越女舞姿如何?”

坐在上首的齐王建哈哈大笑,举起手中的酒爵一饮而尽,赞道:“妙,果然妙极!这越国不愧乃是西施故国,其女容貌甚佳,吾心甚慰,甚慰!”

一对君臣欢声笑语饮酒作乐,真真是不亦乐乎。

就在两人正畅饮美酒,欣赏越女舞姿之时,一名后胜府管家突然来到了后胜的身边,低声朝着后胜密语了几句。

后胜闻言皱起了眉头,道:“且告诉他,吾今日有贵客,不见。”

管家点头应诺,随后快步离去。

这一幕恰好被坐在上首的齐王建看到眼里。

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齐王建笑道:“后卿,莫不是有人欲献金与汝不成?”

后胜的贪财和受贿乃是齐王建早就知道的事情,而齐王建对此也并不在意。

在齐王建看来,只要后胜能够多找一些美女,多找些宝物来,那么就让他拿点好处又算什么?

后胜闻言赔笑道:“回大王,此乃是那赵国使者苏代求见也。”

“苏代?”齐王建闻言愣了一下,随后回过神来,笑道:“哦,原来是他。他来寻汝,可是赵国又缺粮?”

后胜笑道:“非也。那苏代寻臣,无非是想要令臣劝说大王,出技击之士以助赵抗燕也。”

齐王建呆了一呆,随后嗤笑了起来:“此事寡人早已回绝,想不到这赵人却是不死心。后卿,如你所见,寡人是否应当出兵助赵?”

后胜愣了一会,随后笑道:“如今美酒佳人在前,大王又何必谈及此军国之事?且饮酒,饮酒!”

齐王建又是一愣,随后也笑了起来,举起了面前的酒爵:“不错,饮酒,饮酒!”

丝乐悠扬,很快便将一切给完全淹没。

对于这对主掌了齐国朝政的君臣来说,什么秦赵长平之战,又怎么比得上眼下的享乐更值得关注呢?

······

魏国,大梁宫城。

魏王圉满面怒容的坐在大殿之中,听着面前的臣子回报。

“大王,已遣使八名前往大军传令,然至今无一回归。”

“砰!”魏王圉的手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怒吼声响彻整个大殿:“魏无忌这是想要篡位不成?”

自从晋鄙被杀,魏无忌夺权的消息传来,魏王圉已经整整派出了八名使者前往大军传令。

但无论是一开始命令魏无忌即刻归国自首,还是接下来命令魏无忌率军回返,或者是后来命令魏无忌停止南下,总之这八名使者一进入魏无忌所率领的军营之中,那就好像泥牛入海般一去不复返了。

这种情况让魏王圉既愤怒又疑惑。

愤怒当然是因为魏无忌杀晋鄙夺权这个大逆不道的行径,而疑惑则是因为——为什么魏无忌在杀死了晋鄙之后,居然能够如此顺利的就掌握了整支魏国大军的军权?

魏国的十万大军,竟然就这么心甘情愿的听从了魏无忌这逆臣的命令吗?

这,才是让魏王圉最为心寒的地方。

魏王圉的心,甚至比这大梁城的冬天还要寒冷。

······

楚国,陈城。

在陈城的宫殿之中,正是一片欢欣鼓舞的气氛。

楚国君臣当然有理由高兴,因为如今宛城和邓城都已经收复,而且在大司马景阳的率领下,二十万楚军即将收复楚国几百年来的故都——郢都!

一旦郢都重归,那对于楚国的名声以及实力,都是一次极大的提振。

楚王元面带笑容的坐在上首,接受着诸位大臣的恭贺。

楚国令尹春申君黄歇高声道:“有大王之圣明,吾等必能令楚国复威王、庄王之故业,重新称霸于列国!”

黄歇一开口,群臣也是纷纷开口恭贺,阿谀奉承之词犹如潮水一般涌向了上首的楚王元。

楚王元哈哈大笑,志得意满的摆手道:“今日破秦成功,众卿皆有功于楚,寡人必定不会忘记,待到大司马功成归来之时,寡人必皆有封赏。”

宫殿之中一片欢声笑语,就连这寒冷的冬天,似乎都变得热烈了起来。

·····

韩国,新郑。

宫城之中,韩王然神色沉静的听着面前一名宦者的汇报。

“据线报,赵王丹如今已率军入北上党,或已抵达长治。秦王稷亦发令通传河内郡全境,发民十五以上悉诣长平,似是要和赵军决一死战。”

韩王然点了点头,沉默了好一会,突然开口道:“靳黈可有何言?”

宦者并没有说话,而是毕恭毕敬的从怀中拿出了一封密信,递到了韩王然的面前。

韩王然拆开了这封密信,注视着信上的内容,久久不语。

良久之后,这位韩国统治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了一样物事,放在了桌上。

“汝且持此符去面见靳黈,将此符交于其手。”

韩王然所拿出来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他手中的右半边韩国兵符。

宦者恭敬应诺,十分小心的接过了兵符,看了一眼韩王然,随后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大王可有何令传于靳黈将军?”

韩王然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宦者朝着韩王然恭敬无比的行了一礼,然后退出了宫殿之外。

一丝阳光从殿外照进来,正好将韩王然的半边脸庞照在其中,韩王然被阳光刺得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但却并没有任何想要躲避阳光的意思。

冬天的阳光是如此的无力,以至于当这丝阳光照在韩王然的身上之时,竟没有丝毫的温度可言。

良久之后,韩王然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福兮?祸兮?”

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在大殿之中,根本就没有任何其他人的存在。

既自称寡人,那么,便本是孤家寡人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司马梗(第一更)

公元前260年12月25 日。

野王城。

野王城其实并不大。

事实上,与其称这是个城,倒不如把它称为要塞更加贴切。

自从秦军攻占了这里之后,这座城池之中的韩国军民大部分被驱赶离开,还有大约一万人被扣留了下来,负责为秦军做苦役。

在这些苦力们的操劳下,野王城完成了从一座城市到一座要塞的转变。

天色才刚刚亮起来,野王城的大门就打开了,数千名韩国苦力在秦军士兵的喝令下走出野王城外,开始挖起了坑。

这天寒地冻的,想要挖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临时充当监工的秦军士兵们可不会去理会那么多,他们只会一边走来走去的观察着进度,然后在无情的把皮鞭抽到那些挖得慢的家伙身上。

不得不说,秦军的军纪的确十分严明,即便是当监工的士兵们也是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完全没有偷懒的意思,而且每次鞭子下来绝对都先抽右背再抽左背,非常的有规律。

当然了,这也有可能是和他们的主将司马梗就在数百米之外的野王城头盯着有关。

今年已经四十五岁的司马梗,论长相看上去和弟弟司马靳有些相似,同样是典型老秦人的高大粗犷,线条刚毅,但颌下的胡须和有些沧桑的脸庞却又让司马梗比起司马靳来说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

司马梗此刻就站在野王城的城头,凝望着东边的大地。

根据秦军的线报,魏国信陵君魏无忌所率领的十万大军,应当这两日便能够抵达野王城外了。

换句话说,司马梗终于等来了自己表现的舞台。

说起来司马梗也是有些郁闷的,要知道在白起没有到来之前,司马梗可是秦军的头号副将,和主将王龁的配合也算是不错,还联手攻破了赵国大将军廉颇的高平关以及光狼城两道防线,让廉颇被迫退到了韩王山和大粮山一带。

那时候的王龁和司马梗真的是意气风发,心中豪情万丈,只感觉什么廉颇大将军,也不过如此嘛。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王龁和司马梗真真切切的领会到了为何廉颇能够成为天下第二强国的大将军。

老辣的廉颇率领着赵军利用坚固而又立体的两道防线狠狠地教训了王龁和司马梗所率领的秦军,让秦军即便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也无法突破赵军的防线。

于是在漫长的僵持期后,武安君白起来了。

白起一到,兵权立刻就没有王龁和司马梗什么事了。

王龁还好,毕竟当时的白起是秘密到来,表面上还需要王龁这么一个幌子来欺骗赵国人,所以王龁虽然被降级成了副将,但是总算还是留在了长平前线。

司马梗就不同了,司马梗只不过是一个副将,而且还是和王龁走的很近的副将,更是早就被标记成了“范睢派”,自然不可能得到白起的青睐。

于是堂堂六十万秦军的副将司马梗,就被赶出了长平前线,发配到了野王城来。

名义上来说,来到野王城似乎也不是坏事,毕竟野王城的确是前线秦军的大后方和退路,战略意义那是绝对没得说的。

但对于当时的司马梗来说,这绝对是一个烂到不能再烂的差事。

为啥?因为没仗打!

秦国的军功爵制度,那可是清清楚楚的写明了,斩首多少个能晋爵,然后再斩首多少个又能再晋爵。

但是军功爵制度之中,可从来没有说不打仗就能够晋爵升官的!

而在当时看来,坐镇野王城就是根本没有仗打的。

打谁?被秦国大军吓破胆的韩国人,还是一直以来犹犹豫豫不肯参战的魏国人?

当从咸阳那边的某些渠道得知魏国很有可能成为秦国盟友对赵国开战之后,司马梗更是死了这份参战的心,就差没找个地方钓鱼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司马梗的机会居然还是来了。

数日前,当得知魏无忌率领大军南下然后再转向西边之后,司马梗就知道魏无忌这是冲着野王城来了。

对于司马梗来说,这简直就是——太好了!

真真是瞌睡遇到枕头,光棍遇到婆娘,正愁着没仗打呢,这敌人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司马梗心中这叫一个激动啊。

对于魏无忌的赫赫威名,司马梗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毕竟要知道这些年来,大秦雄师在秦王稷的命令东征西讨,早就干翻了不知道多少个所谓的“名将”“大将”了。

对于司马梗来说,魏无忌越有名气越好。

这样的话,当司马梗打败魏无忌的时候,司马梗所获得的名气和功劳,也会越多。

说实在的,司马梗甚至都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和魏无忌交手一番了。

就在司马梗的思绪渐渐飘飞,开始畅想着如何击溃魏无忌的时候,一名司马梗的亲卫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将军,咸阳来信!”

司马梗回身看了亲卫一眼,随口问道:“是宫中还是府上?”

宫中,指的当然是秦王稷。

而府上指的却不是司马梗的府邸,而是应侯府,也就是范睢府。

亲卫答道:“两者皆有。”说着从怀中拿出了两封密信,交到了司马梗手中,然后颇为自觉的退开。

司马梗看着手中的两封信,想了一想之后选择先拆开了有宫中标志的那一封。

信是秦王稷亲笔所写。

司马梗从这封信之中得知,秦王稷将征发河内郡全郡驰援上党,将会经过野王,叮嘱司马梗必须保住野王。

这封信的内容并没有出乎司马梗的意料之外。

而第二封信就比较的有意思了。

这第二封信,应当是范睢所写的。

信上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让司马梗如果发现机会的话一定不要犹豫,务求尽快击溃魏无忌所部。

司马梗仔细的看完了这第二封信,然后嘴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应侯……似有些焦急,到底是为何呢?”

司马梗突然唤来了亲卫。

“靳黈所帅韩军何在?”

亲卫答道:“正于城南二十里之外。”

司马梗沉思了一阵,下达了命令。

“命靳黈部靠近野王城,便说敌军将至。”

“诺!”

看着亲卫的身影消失在城头,司马梗的心中慢慢的泛起了一丝激动。

战争,终于要开始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为何是野王(第二更)

战争的确是要马上开始了。

就在司马梗命令靳黈率领着韩国军队朝着野王城靠近的时候,在距离野王城大约五十里的东边,一支十万大军正在浩浩荡荡的向着西边挺进。

从天空中往下看去,这支大军就好似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颇为壮观。

魏国公子,信陵君魏无忌就是这支魏国大军的主帅。

此时此刻的魏无忌一身戎装,胯下骑着一匹白色骏马,在众多将军的簇拥下位于整支大军的中央,沿着道路缓缓向西。

在魏无忌的身边有着至少二十名将军,这些将军之中有些是原本的老面孔,而有些则是刚刚出现的新面孔。

想要夺权,尤其是想要夺晋鄙这样的一个在魏国军队之中经营了如此多年的上将军之权,那显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其实是一件非常血腥而残酷的事情。

但好在这是军队,这是一支过往数百年来打了上百场战役的军队,所以这种血腥和残酷,对于这支军队来说倒也算是习以为常了。

依照魏无忌原先的想法,他原本是打算诱骗晋鄙交出兵权,然后将晋鄙和晋鄙一派的将军们统统软禁起来。

只可惜晋鄙并没有给魏无忌这种选择的机会。

当朱亥一锤将晋鄙的头好像西瓜一样锤了个稀巴烂之后,魏无忌就知道自己和晋鄙一派的将军们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性了。

于是这位信陵君在钟成以及自家门客的帮助下,面对着所有毫不知情的魏国将军们,发动了一次十分果断的夺权。

所有想要反抗的将军统统被魏无忌的手下或擒或杀,由此还引发了一场混乱。

这是一场规模并不算小的混乱,当这场混乱完全平息下来,已经是整整一天后的事情了。

虽然耽误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但是当第二天魏国大军上路的时候,这支大军之中已经出现了一大批新的将军和军官,取代了原先晋鄙一派人的位置。

总言而之,眼下的这支魏国大军,基本上已经是被魏无忌牢牢的掌握在手里了。

一股尘烟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自前方道路而来,片刻之后,钟成出现在了魏无忌的面前。

作为原先晋鄙的心腹之一,钟成的突然反水无疑令不少人都极为意外。

如果不是钟成的话,那么魏无忌就算能够第一时间杀死晋鄙,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也让人会困难重重。

考虑到魏无忌和随从们在长途跋涉后的体力不支,他们甚至很有可能直接死在钟成所率领的一百名亲卫手中。

钟成朝着魏无忌行了一个军礼:“上将军!”

魏无忌看了一眼钟成,问道:“情况如何?”

在大军出发之后,钟成就被任命为前锋将军,战时负责冲锋,平时负责侦查。

钟成一拉马缰,和魏无忌并肩而行,说道:“面前二十里并无任何敌情。”

魏无忌点了点头,道:“善。传令下去,命全军加快速度,务必要在今夜进抵野王城前十里处。”

这句话并不是对钟成说的。

几名传令兵骑马而出,马蹄带着烟尘,很快远去。

由于在夺权之后,来自魏国国内的粮草供应就已经断绝了,因此这一次魏无忌率领大军上路并不是轻装出发,而是携带了大批的粮草补给。

由此导致的一个后果便是如今这支军队一天的行军速度只有四五十里。

这也就是明明已经赶了好几天的路,魏无忌所率领的这支魏国大军还没有抵达野王城下的原因了。

另外一方面,随着此刻魏国的衰落,魏国军队的精锐程度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

要知道当年那支横扫天下的魏武卒,可是如《荀子·议兵篇》中所说“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服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而如今魏无忌手中的这支军队虽然仍旧是魏国战斗力最强的部队,但是却和当年的魏武卒相差甚远,只能算是普通部队了。

魏无忌就是要率领这样一支部队,去挑战名震天下,并在过去的数十年中打败了魏国许多次的大秦铁军。

许多人都为魏无忌的这一次出征而捏了一把汗,甚至就连魏军之中也有不少人对此战信心不足。

但是魏无忌看上去却并没有任何的担心或者害怕,一直都是那么的云淡风轻,信心满满。

钟成看了魏无忌一眼,欲言又止。

魏无忌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钟成的这个动作,于是转过了头来:“何事?”

钟成犹豫了一会,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大将军,属下有一事不明。”

魏无忌道:“尽可言之。”

钟成道:“为何大将军率军前往野王而不往长平?”

并不只是钟成,许多人的心中都有着这样的一个疑问。

要知道在夺权过后,魏无忌的进军路线并不是只有野王这一条。

他可以直接西进,经过赵国中牟城,自羊肠陉进入北上党盆地。

这样一来的话魏军就能够支援到北上党盆地的战斗,甚至有希望能够直接将秦军赶出北上党盆地。

除此之外,魏无忌也可以稍微南下一段距离,沿着魏国朝歌城西侧的白陉直接赶到长平前线战场。

如此赵军则可以从侧翼配合长平前线的赵军主力对秦军主力发起进攻。

这两条路线无论怎么看,都是比野王更好的选择。

野王城这边可是足足有着十万秦韩联军,实力强大。

而魏无忌选择了野王,不但路途遥远,而且也不能够得到赵军的配合,属于孤军作战。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但是魏无忌却偏偏这么做了,如果说魏无忌仅仅是一个对军事一窍不通的人,倒也罢了,但偏偏天下皆知这位信陵君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兵法大家。

于是这件事怎么看就都透着一股奇怪的意味。

钟成的心中其实一直都有这样的疑惑,直到今天,他才终于忍不住将这样的疑惑给问了出来。

魏无忌看了钟成一眼,突然伸手拍了拍钟成的肩膀,露出了一个微笑。

“汝日后便知。”

第一百四十八章 自信满满的司马梗(第三更)

就在魏无忌还在率领着魏国大军朝着野王城而来的时候,在野王城之中的司马梗已经见到了赶来的韩军主帅靳黈。

如果这个时代有记者的话,那么新闻稿件大概或者也许可能是这样写的:

据关中社前方记者报道,日前我方副将司马梗在野王城中会见了韩国上将军靳黈,双方对如何共同作战进行了深入的交换意见。

司马梗将军指出,这一次秦韩共同对魏作战是一件不容有失的大事,希望韩军能够全力配合我方,为击败魏军创造良好的条件。

靳黈将军转达了韩王然对秦王稷和司马梗的问候,并指出秦韩两国之间有着深厚的友谊,更曾经在华阳之战中并肩作战取得了辉煌的胜利,韩方有信心配合司马梗将军一起取得最终的胜利。

司马梗感谢韩方对我方的支持,并表示秦韩乃是友谊之邦,只要秦韩两国紧紧团结在一起,就没有打不垮的敌人。

会见在愉快的气氛中落下了帷幕。

······

事实往往并非如同外交辞令般描绘的那般简单。

当靳黈抵达野王城的时候,司马梗正坐在大厅之中用餐。

这座大厅原本是属于野王城守的,但是在秦军攻下野王城之后,这里就成为了司马梗的驻地。

靳黈在看到司马梗的时候,心情颇为复杂。

靳黈对于司马梗并不陌生。

在过去的几年中,作为上党郡守的靳黈,可是率领着韩国军民和司马梗所在的秦国大军作战了数年时间。

但当时的靳黈可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今天居然是以友军的身份站在了司马梗的面前。

靳黈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司马梗行了一个平辈之间的礼节:“将军。”

正在吃喝的司马梗看了靳黈一眼,然后伸手示意了一下面前不远处的一张坐席。

“饭?”

靳黈摇了摇头,在坐席上坐了下来。

司马梗低下了头,继续吃喝。

作为一个军人,吃饭的时候速度一定要快。

司马梗吃饭的速度就很快。

仅仅几分钟时间,司马梗面前摆放着的所有饭菜就都被一扫而空。

在这期间,靳黈就坐在司马梗的面前看着司马梗。

靳黈的眼神看上去相当的平静,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就好像面前的并不是和自己厮杀了好几年的侵略者,而只是一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在让人端走餐具之后,司马梗抬起头来,第一次仔细的打量了靳黈一眼:“汝便是靳黈?”

靳黈点头。

司马梗同样点头,赞道:“不错,如吾所想,是个汉子。”

靳黈默然。

司马梗似乎对于靳黈的沉默并不以为意,而是直接道:“韩王然之命,想来汝已知之。”

靳黈再次点头。

司马梗皱了皱眉头,道:“汝为何不开口?”

靳黈道:“但听将军所言。”

司马梗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仔细的打量了靳黈几眼,开口道:“汝不喜吾?”

靳黈点头,道:“确不喜。”

司马梗道:“但汝必须听吾之令,否则韩国之覆灭便在眼下。”

靳黈点头,道:“是。”

“善。”司马梗道:“吾方才得报,魏军已在城外二十里扎营,明日便是吾与那魏军的决战之日。”

靳黈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说话的时候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惊讶:“将军欲出城决战?”

司马梗哼了一下,看上去对于靳黈的吃惊有些不爽:“这是自然。”

靳黈摇了摇头,道:“传言信陵君熟读兵书,得兵家鬼谷子一脉真传,若出城决战,恐难以胜之。”

司马梗目光凌厉的看了靳黈一眼:“将军莫非以为吾不如那魏无忌?”

靳黈轻轻摇了摇头:“并无此意。”

司马梗道:“既如此,则明日将军且率军至河水以南,于吾并肩作战便是。”

靳黈应了一声,但是仍然有些不放心,然而看着司马梗信心满满的模样,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明日吾领军前来便是。”

靳黈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出了大厅之外。

司马梗静静的坐在哪里,一动不动的盯着靳黈的背影,目送着靳黈慢慢的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司马梗并没有看到的是,当靳黈走出大厅的一瞬间,这名韩国上将军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了一丝几不可查的笑容。

片刻之后,一名身材高大相貌威猛、颌下留着齐胸长须的秦军将领走了出来,来到了司马梗的身边。

这名和司马梗年纪相差无几的秦军将领叫做蒙骜,乃是司马靳的副手,也算是司马靳的老搭档了。

“将军,靳黈已出城。”

司马梗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蒙骜顿了一顿,有些不放心的说道:“将军明日真要出城与那魏无忌一战?”

司马梗看了一眼蒙骜,笑道:“怎地,汝亦以为吾乃急功冒进之徒不成?”

蒙骜摇了摇头,道:“骜并无此意,但魏无忌麾下拥兵十万,野王城之中不过五万兵马,实乃敌众我寡也。且靳黈之流亦不可轻信,此战胜负难定,不如固守城池方为上策。

司马梗哈哈一笑,站起来走到蒙骜面前,重重的拍了拍蒙骜的肩膀:“骜兄多虑也,待明日一战,骜兄且随我大败魏无忌便是!”

蒙骜有些疑惑的看了司马梗一眼,显然不知道自家的这个老上司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但最后还是识趣的道:“既如此,那骜便先巡营去矣。”

司马梗笑道:“去罢。”

等到蒙骜也离去之后,大厅之中又只剩下司马梗一人。

直到这个时候,司马梗脸上的笑容才渐渐的消失了。

他离开了大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点亮了灯火,又吩咐门口的亲卫们小心守卫。

在这一切都做完之后,司马梗回到了房间中的桌案前,从怀中小心的拿出了一封密信,仔细的阅读了起来。

这封密信其实已经不是司马梗第一次阅读了。

但是不知为何,司马梗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将这封密信拿出来,仔细的又一次阅读了一遍。

良久过后,司马梗长出了一口气,将这封密信投入了面前的油灯之中。

密信很快在火焰之中被烧成灰烬,在跃动的火光之中闪露出密信的一角,上面隐约可见一个用魏国文字签上去的名字。

“钟成。”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初遇(第一更)

公元前260年12月26日,晨。

这一天清晨,野王城中的秦军士兵们和往常一样早早的集合了起来。

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每一名秦军士兵的脸上都带着几分激动和期盼的神情,就连行走之时的速度似乎也要比平时快上几分,将军和军官们的嗓门一个个更是比平时要大上好几分,喝令时候的那挥手动作都颇有虎虎生风之感。

每一个人都很激动,每一个人都很兴奋。

之所以如此,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战争就要来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一样东西能够得到老秦人的衷心喜欢,那就绝对是战争。

自从商鞅变法,确立军功爵位制以来,经过四世秦王的励精图治,如今的老秦人可说一个个都是“怯于私斗而勇于公战”,一个个都是不折不扣的战争狂魔。

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不存在的。

想要豪华大宅?请去战场,用敌人的头颅来换。

想要广阔土地?请去战场,用敌人的头颅来换。

想要加官进爵?请去战场,用敌人的头颅来换。

在这个时代,想要为自己和家人搏一搏富贵,不需要你去找什么关系,也不需要你多么胸有韬略,只需要你手中有武器,能杀人的武器就行。

商鞅当年可是明确规定过“战斩一首即为公士,享岁俸五十石,宅一处,蓄隶一人。”

对,你没有看错,不要九九八,也不要六六六,一颗敌人的脑袋就能让你成为军功爵二十级之中的最低一级爵位“公士”,然后还有岁俸、宅邸和奴隶。

什么你说这点不够?来来来,咱们下面还有。

“战斩敌首二,可为上造之爵,得两宅地,三头牛,蓄隶两人。”

这是第二级“上造”的好处。

好,继续杀,再杀几个头,又能到第三级“簪袅”。

到了簪袅这一级,田宅奴隶增加就不说了,还能够“以组带马”,在马上系个丝带,显示老子是有身份的人了,你们什么公士啊上造啊,那都是没有滴。

接下来又到第四级别“不更”。到了不更这一级别,上面的待遇统统都有而且还要增加,然后呢这个不更还可以“免充更卒”,不用像上面三级那样去轮流服役啦。

···

简单的说,这个军功爵制度就相当于一个VIP制度,什么公士上造这些就是VIP1级,VIP2级····直到VIP20级的列侯。

想要白手起家封候拜将?少年,咱们的商君已经为你指好路了,去战场上砍下那些该死的、敢和我们大秦帝国作对的敌人头颅,然后再拿着他们的脑袋回来领取你的VIP称号吧!

充钱,哦不···充人头,你就会变得更强!

以前在你面前趾高气扬的邻居,现在见了你都要恭恭敬敬的行礼。以前村里面那些屁股大好生养但却对你不屑一顾的女孩,现在见了你那都是媚眼连连,脸泛春光。

有了军功,你就能够拥有一切!

所以当敌人到来的消息传来之时,不仅仅是司马梗这个主将很激动,事实上整个野王城之中的秦军将士们都要沸腾了。

苍天啊,大地啊,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来了一波敌人哪。

就是在这样高涨的热情之中,秦军将士们一个个井然有序的完成了集结,然后再浩浩荡荡的开出了野王城外,在野王城外的平原上摆开了阵势,准备迎战魏无忌所率领的十万大军。

而就在司马梗率领着秦军士兵们开出野王城外的同时,从野王城外的南边同样也开来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

在这支大军的最前方,一面颜色极其鲜艳的绿色大旗迎风招展,上书一个大大的“韩”字,正是靳黈所率领的五万韩军到了。

也不仅仅是旗帜,韩国士兵们的士兵盔甲绶带和内衬之中也同样可以见到红色和绿色这两种颜色,红色代表着三晋对晋国的传承,绿色则是韩国人自己推演出来、或者说是被五行家们忽悠出来的所谓“木德”。

很快的,秦军和韩军就合兵一处,组成一支整整十万人的大军,缓缓列阵等待。

秦韩联军并没有等待太久时间。

大约一刻钟之后,联军脚下的大地突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震动。

随着这股震动的出现,远方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黑压压的人潮。

一名又一名的魏国骑兵自地平线之下跃出,中间还掺杂着数量不多的战车,数千匹骏马同时奔腾,马蹄卷起无数烟尘滚滚而来,充斥着每一个人的视线。

在最中央的一辆战车之上,一面颜色鲜红如血的旗帜烈烈飞扬,上书一个大大的“魏”字。

当最前方的骑兵和兵车部队都出现之后,魏国大军的步兵主力也随之登场。

这些魏军士兵们一个个身上都穿着黑色的外甲和红色的内衬,黑红相间的颜色乍一看倒和秦军衣甲的式样颇为相似,但是魏军士兵们头上所带的皮盔却清楚的说明了两者之间的不同。

魏国大军犹如一道汹涌而来,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缓缓的朝着秦韩联军涌来。

即便知道敌人还有很远一段距离,但是秦韩联军之中的不少士兵们还是忍不住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睛紧紧的盯着面前的敌人。

由于并没有得到命令,所以秦韩联军也没有选择马上出击。

联军的主将司马梗双眼盯着那面飘扬着的魏国军旗,虽然距离尚远,但是司马梗的心中非常的清楚,魏军的主将魏无忌一定就在那面军旗之后。

司马梗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信陵君?吾今日便要让天下人得知,吾大秦雄师,无人可当!”

司马梗十分耐心的等待着魏国军队的到来,他并不着急,因为如今魏军还没有开始进入到秦韩联军的攻击范围。

正所谓望山跑死马,因此虽然魏国大军早就出现,但是足足过了差不多两刻钟之后,这支大军才缓缓的来到了秦韩联军的面前。

就在魏国大军刚刚停下来,准备摆开阵势的瞬间,司马梗突然开口了。

“挥旗,擂鼓进军!”

第一百五十章 魏武卒(第二更)

这个进攻时机,可是一开始司马梗就已经想好了的。

司马梗就是想要趁着魏军立足未稳的时候打一个短短的时间差,率先发动进攻,从而利用这点时间来取得一定的优势。

别小看这么一点小小的优势和先手权,对于这样的一场大战来说,任何一次小小的变化都很有可能导致最终战局结果的不同。

司马梗命令一下,他身边的掌旗官立刻就挥动起了大旗。

“通,通,通!”在力士们的奋力敲击之下,隆隆的战鼓声随之响起,犹如自天外而来的怒雷,重重的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在这片隆隆的战鼓声之中,秦军率先发起了第一波进攻。

一百五十辆兵车自秦军的最前方突出,整整八千名秦军士兵紧随其后,排成一个极其整齐的攻击阵型,朝着魏军的右翼而去。

这个先锋阵型的最中央并不是像之前所配置的那般以一个秦军校尉来指挥,而是直接由秦军的副将蒙骜亲自指挥。

很显然,司马梗这一次并不打算有任何的试探,上来就要和魏无忌玩真的。

由于这一次是秦韩联军共同作战,所以秦军并不是正面和魏军相对,而是和韩军形成了一个左右夹攻的态势。

通常来说,侧翼都是比较薄弱而且很容易被突破的位置。

当然了,司马梗非常清楚的知道,以魏无忌的名声和能力应该是能够察觉到自己的意图,并且能够非常及时的做出应对的。

司马梗所想的一点错都没有。

就在秦军先锋集团冲出去的瞬间,魏军的阵地上同样响起了隆隆的鼓声,那面在司马梗眼中显得颇为刺眼的红色魏字旗也开始有规律的挥动了起来。

魏军的阵型开始了变动。三个魏军先锋军团整齐的从魏军的本阵之中涌了出来,一个在前两个在后,形成了“品”字形,毫不示弱的朝着蒙骜所率领的秦军先锋迎了上来,

每一个魏军先锋军团之中都是五十辆战车冲前,旁边辅以三百名骑兵,骑士们之后是整整四千名步兵。

这四千名魏军步兵并不是依照大雁阵或者方形阵这样前进,而是排成了前后左右四个单独的千人方形阵,以一个菱形的模样前进,四个方形阵各构成菱形的一个角,菱形的中部则放空。

这便是原创于魏国的“魏舒阵”,平时行军之时魏军便是以此阵型一路前进,虽然看上去样式古怪,但是在迎敌之时却能够极为迅速的展开阵型开始作战,正好应了眼下的情况。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还可以发现第一个魏军先锋军团的最前方那个千人方阵,和其他的三个方阵都有着显著的不同。

这方阵之中的魏军士兵每一个人身上都穿着铁制重甲,头戴珵亮铁盔,双手中拿着的是十二石的魏国劲弩,背后的箭囊里放着整整五十支弩矢,除此外还背负着一根长戈,腰间挂着一把长剑,一个个眼神凶悍神情冷厉,脸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机但却又无比冷静,望之便知是一支精锐之师。

这便是曾经由大军事家吴起一手创建并且训练出来的,让战国初年的魏国曾经赖以称霸天下的精锐部队——魏武卒!

魏武卒,战国四大王牌部队之一,也是四大部队中唯一的重甲步兵部队。

这支魏武卒在创立初期,可以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尤其对于当时的秦国来说更是如此。

吴起率领着这五万魏武卒,大大小小历经了六十四场战役而不败,成功的夺取了秦国河西的六百里地,将秦国的疆域压缩到了整个战国时代的最低点。

在著名的秦魏阴晋之战中,吴起率领着五万魏武卒、五百辆战车和三千骑兵大破秦国五十万举国之师,令天下为之震动,也是战国时代最为著名的一次以少胜多之战。

正是在霸主魏国数十年如一日的强大压力下,面临亡国危机的秦孝公不得不孤注一掷起用商鞅进行变法,秦国才终于从那个被压在关中喘不过气来的小弱鸡一步步成长为如今的战国第一强国。

如果不是英明神武的魏文侯魏斯去世过早,继任的魏武侯又听信谗言赶走了吴起,那么秦国甚至都撑不到商鞅变法的时候,就应该要被吴起率领着这支魏武卒踏平关中,将秦国彻底灭亡。

在吴起离开之后,魏武卒也仍旧长时间的活跃在战国初年的舞台之上。

公元前350年,魏国大将庞涓在著名的“围魏救赵”一战中便是先率魏武卒攻破了赵国都城邯郸,然后才挥师南下和齐军决战,并在接下来的桂陵之战中败于田忌和孙膑这对黄金搭档之手。

也正是从桂陵之战开始,魏武卒和魏国一起走向了衰落。

九年后的马陵之战,庞涓所率领的魏军又一次在田忌和孙膑手中吃到了一场超级大败,庞涓战死,魏武卒主力一战损失殆尽,从此再也没有恢复到五万人的规模。

但即便如此,每一代的魏国君主仍然竭尽全力的想要重建魏武卒,因为那象征着魏国曾经的辉煌和天下无敌的荣光。

然而当时间来到公元前294年,魏国历经数十年时间好不容易再度培养出来的两万魏武卒又在伊阙之战中和主将公孙喜一起尽没于白起之手,魏武卒由此再度式微,几近消亡。

到了今天,曾经名震天下的那支无敌之师,已经仅仅只有这一千人的规模了。

但即便如此,这一千名魏武卒士兵还是在今天的这场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大战中,被魏军主帅魏无忌派到了最前方,成为了十万魏军的先锋。

魏无忌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们是魏武卒。

是曾经北吞中山,西拒秦戎,东打齐夷,南抗楚蛮,奠定了魏国霸业的魏武卒!

在整整一百年后的现在,那支天下无敌的魏武卒,又一次宛如宿命般的遇上了秦国人。

这一次,他们还能够像一百年那样取得一场让天下震动的胜利吗?

在如雷的蹄声和漫天的烟尘之中,两支军队的前锋骑兵开始了接触。

第一百五十一章 激烈的战斗(第三更)

几乎是在进入射程的第一时间,两边的骑兵就开始了射击。

秦国方面是五百名骑兵加上一百五十辆战车,而魏国方面则是一百五十辆战车加上九百名骑兵。

从人数上来看,魏国骑兵和车兵无疑占据了优势,但等到实际打起来的时候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双方飞矢如蝗,在半空中密集无比的来回射击,然而在一轮箭雨过后,至少有上百名魏军骑兵和车兵中箭倒地,反之秦军这边中箭倒地的骑兵和车兵却明显少了很多。

在魏军的中军本阵之中,主帅魏无忌见状脸色微微一沉,用鼻孔狠狠的哼了一声:“胡骑!”

没错,虽然说在秦国的战车之上很明显是那些身材高大的老秦人车兵,但是跟在车兵身边的那些秦国骑兵却一个个身材颇为矮小,圆平脸长高鼻,头戴宽沿折帽,身着左衽交领袄,下穿紧身皮裤和长筒靴,明显并不是秦国人,而是来自于秦国北方的义渠和林胡部落。

义渠和林胡,都属于北方的游牧民族之一,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学的就是林胡和楼烦,因此说这些秦国骑兵是胡骑,还真就一点错都没有。

很显然,像义渠人和林胡人这种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游牧民族来说,无论是骑术还是射术都要远远的超出魏国的骑兵好几条街。

只见这些胡骑左手持缰右手握着短弩,一边在马背上作出各种躲闪动作,一边轻松无比的将手中的短弩击发,十箭里往往能够命中五六箭,命中率奇高无比。

好在这些胡骑短时间内只能发出一轮齐射,否则的话要是像步兵那样能够发出几轮齐射,那魏军的骑兵怕是要被直接碾碎了。

就在双方骑兵激烈交火的时候,车兵们也没有闲着。

在双方战车之上的车左纷纷弯弓搭箭,朝着对方战车的驭手射去。

然而驭手都是身着重甲,寻常箭矢根本无法穿透,再加上诸多车右纷纷举盾相护,于是双方车兵的这一轮齐射看似热闹,但是实际上却并没有造成什么战损。

哦,如果要把那几辆因为道路过于颠簸而把车轮跑飞出去然后直接翻车的战车算上的话,这一轮车兵冲锋下来造成的战损倒是能够勉强超过个位数···

随着战国时代的不断推移,原本举足轻重,甚至能够代表着一个国家军事实力的车兵,基本上已经完全边缘化了。

在热热闹闹的射了一轮之后,双方的战车开始有意识的放慢了速度,等待着身后的步兵大队跟上。

密集的脚步声开始响起,双方的步兵犹如两道迎面而至的汹涌潮水,距离开始变得越来越近了。

一千步,八百步,五百步···

就在这个时候,冲在魏军最前方的那个魏武卒方阵,突然间就停了下来。

魏武卒的减速出人意料的快,不过短短的几秒钟时间,整个千人魏武卒方阵就已经完全停止了下来。

几乎是在停止下来的瞬间,魏武卒们的前三排就整齐无比的举起了手中的劲弩,瞄准了面前的秦军。

魏武卒们手中的劲弩,是十二石弩,属于天下闻名的强弩之一。

“射!”一名五百主声嘶力竭的大喊着。

“嗖嗖嗖!”三百名魏武卒整齐无比的射出了手中的劲弩。

就在魏武卒们射出手中弩矢的瞬间,对面的秦军弓弩手们才刚刚排开了阵型。

当秦军弩手才刚刚完成瞄准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弩矢已经从天而降,将最前方的数排秦军弓弩手给吞没。

一片惨叫声从秦军的阵地之中响起,几十上百名秦军的弓弩手当场倒下,不少人在地上翻滚痛呼。

在发射完这一轮弩矢后,最前方的三排魏武卒没有任何迟疑的丢下了手中的弩,然后从后背拔出了长矛,疾步朝着面前的秦军冲了过去。

就在这三排魏武卒离开之后不过短短数秒钟,又是三排魏武卒继续接上,在同样的位置,依照同样的号令,发出了近乎同样的一波远程弩矢攻击。

迈步,瞄准,发射,弃弩,拔矛,冲锋。

流畅而整齐,百人如一人。

短短两分钟之内,整整十二排魏武卒就全部完成了发射,将一千支弩矢全数倾泻在了秦军的阵型之中。

而另外一边的秦军却是一步慢步步慢,在这场远程火力的较量下彻底的落了下风。

虽然秦国在对魏韩的征战之中获得了两国的许多技术和工匠,论起弩的性能来说秦弩并不逊色于魏弩甚至可能还稍微超出一些,但是这些秦军的普通士兵比起魏武卒来说,还是差得太多了!

这一幕落在了秦军主帅司马梗的眼中,登时就让司马梗眉头大皱,狠狠的哼了一声:“魏武卒?想不到如今魏国竟还有魏武卒之存在!”

但是很快的,司马梗的眉头就再一次的松开了,因为司马梗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魏武卒虽强,但是看起来魏无忌的手上,似乎也就只有这么一千名魏武卒而已。

一万名魏武卒和一千名魏武卒,这其中的差别可真的不止十倍。

更何况魏武卒再强,也还不是在秦军手中吃过大败仗?

短短片刻时间,司马梗那因为魏武卒的出现而提起来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在一番远射之后,激烈的白刃战终于展开了,双方的士兵犹如两股潮水般重重的拍在了一起,溅起了无数血色浪花。

战斗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达到了最高潮。

站在最前方的士兵们几乎是成排成排的倒下,然后他们后方的战友又立刻冲上来,紧接着又是一场残酷的厮杀,然后再倒下,然后再继续有人填补上来。

这个激烈无比的战场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无数来自双方的士兵的性命源源不断的填了进去并被飞速的消耗,看上去似乎永远都不会挺直。

司马梗舔了舔嘴唇,目光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

老实说,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出乎司马梗的意料之外,甚至可以说司马梗就是故意想要制造出这种情况的。

当前线的双方陷入如此激烈的苦战之时,魏无忌大部分的注意力都一定会放在战场上。

这就会给司马梗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将会让司马梗彻底的击败魏无忌,夺得这场大战的胜利!

司马梗唤来了传令官,说道:“且去命人击鼓,五声。”

第一百五十二章 目标——秦军!(第一更)

司马梗之所以如此信心满满,他的信心到底来自于哪里呢?

答案其实非常简单,司马梗的信息便来自于他昨天晚上刚刚看过,并且亲手烧掉的那一封密信。

这封密信是从大梁城之中传过来的。

确切的说,是从大梁城之中正在劝说魏王圉对赵国作战的秦国使节,专门派人快马送来的一封密信。

虽然说信是使节派人送来的,但是这封信却并不是使节写的。

写这封信的人名字叫做钟成。

便是此时此刻,正在魏无忌麾下作为先锋大将的钟成。

钟成送来的信上说明的意思非常简单而明确,那就是这支魏国大军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欢迎魏无忌作为主帅的。

虽然说魏无忌在掌权的时候已经清除掉了一批晋鄙的部下,但是仍然有不少忠于晋鄙的人正在暗中等待着机会,想要给魏无忌反戈一击。

当秦军和魏军在野王城外展开决战之时,便是钟成这晋鄙一派之人对魏无忌反戈一击的最佳时刻。

这就是司马梗之所以信心满满,觉得自己一定能够击败魏无忌的原因所在了。

如果是钟成单独派人送信来,那么司马梗可能还会有所疑虑,但是这封信可是大梁城之中的秦国使节派人送来的,又怎么可能有问题呢?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内贼永远都是比外敌要更加难以防范的。

而内贼一旦做起乱来,往往伤害也比来自外部的敌人要更加的大,更加的深刻,更加的猝不及防,也更加的容易成功。

而钟成和司马梗所约定的暗号便是五声鼓声。

一旦五声鼓声响起的时候,潜伏在魏国阵地之中的晋鄙一派之人便会开始掀起乱潮,让魏军不战自乱,从而使得秦军能够趁势击败魏军,并且获得最终的胜利。

而就在刚才,司马梗刚刚让人下达了奏响五声五声的命令。

“通,通,通,通,通!”

五声连续而富有节奏的鼓声,在秦军力士们的奋力锤击下,很快就响彻了整个战场。

司马梗看着面前的魏军本阵,满怀期待的等待自己脑海中早已经盼望的那一幕的到来。

司马梗其实并不需要一场能够让魏军直接溃散的那种超级大混乱。

只要那些忠于晋鄙之人能够在魏军的本阵之中掀起一阵不算太小的混乱,让魏军稍微乱一下阵脚,那么司马梗就有信心能够从正面彻底的击溃这支魏军。

司马梗觉得,既然钟成是曾经晋鄙麾下的心腹将军,那么掀起这样一场混乱的能力应该还是有的。

是的,一场不大不小的混乱就行。

就在这个时候,司马梗身边的一名幕僚开口道:“将军,韩军为何仍未有反应?”

司马梗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了不远处的南方。

在那里,五万韩军早已经整队列阵完毕,却并没有出击魏军的迹象。

他们到现在甚至都没有加入战场。

司马梗的神情立刻变得难看了下来:“这个靳黈竟然如此拖拉!来人,速去韩军阵中,命靳黈速速出兵助战!”

司马梗很恼火。

在这个时候,胜利对于司马梗来说基本已经是近在眼前了。

只要钟成等人如约制造出一场混乱的话,那么秦韩联军并力向前,就一定能够送给魏军一场大败,说不定还有希望全歼对方。

但就在这个时候,靳黈竟然在那里隔岸观火,有种坐视秦军和魏军拼个你死我活之后再进场的味道。

开什么玩笑,靳黈还真以为他所在的韩国和秦国是盟友之间的关系不成?

要知道,此时此刻的韩国对于秦国来说,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弟。

大哥有令,小弟竟敢拖拖拉拉的,你靳黈是不是活腻了?

司马梗下定了决心,等到这场战斗结束之后,司马梗就会要求韩王然将靳黈这个韩军主将给撤换掉,换另外一个肯配合的韩军将领过来。

不过司马梗觉得靳黈就算敢拖延时间,那也绝对不可能拖延太久,除非靳黈真的希望看到韩国迎来秦国大军的报复。

如今的韩国,可以说已经是史上最弱的韩国了,只需要一只五到六万人的秦国大军,就已经足够将这个韩国踏为平地。

靳黈最多动动小心思,但却绝对不可能不配合。

过了好一会之后,司马梗所派出来的使者就快马赶到了韩国军中,对着靳黈提出了要立刻出兵的要求。

今天的靳黈全副戎装的坐在一辆兵车之上,注视着面前的秦国使者十分平静的说道:“司马将军欲要命吾出兵?”

秦国使者十分傲慢的点了点头:“不错,请将军切勿拖延,速速出兵,否则的话…”

这名秦国使者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就在这个时候,靳黈已经开口了。

“杀。”

靳黈的话非常的平静,但是又非常坚定。

就在靳黈话音落下的瞬间,几十名韩国亲卫一拥而上将这名秦国使者以及使者身后的随从们瞬间乱刀砍翻。

靳黈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滚动的几颗人头,唤来了传令官,发出了今天战争中的第一道命令。

“命全军出击,目标——秦军!”

靳黈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十分的严肃,他的语气非常的认真。

很显然,这位五万韩军的主帅并不是在开玩笑。

倒是靳黈的部下们在听到了这个命令之后纷纷愣住了,更有人忍不住开口提醒道:“上将军,我军与那秦人乃是友军也。”

“友军?”靳黈冷冷的笑了一笑,开口道:“往日则是,今日非也。”

靳黈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物,高高举起:“此乃大王之命!”

被靳黈举在手中的,便是一枚小小的黑色老虎铜像,但是这个小小的铜像对于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韩国将军来说,意义却是非常重大的。

因为这枚小小的黑老虎铜像,便是象征着韩国兵权的——兵符!

如果靳黈出示的仅仅是半枚兵符的话,那么在场的韩国将军们可能还会有所疑问,但是此时此刻在靳黈手中的却是一枚完完整整的兵符,这足以证明靳黈的话并非谎言。

既然不是谎言,那便是需要执行的命令!

片刻之后,隆隆的战鼓从南边的韩军阵中响起,传入了秦军主将司马梗的耳中。

此时此刻的司马梗心中已经开始有些疑惑。

明明自己的暗号已经发出去了,为何魏军的本阵之中却根本没有产生任何的混乱?

难道说钟成的计谋已经被发现了?

就在司马梗开始有些不能淡定的时候,他听到了来自南边的鼓声。

这一下多少让司马梗安心了一些。

就算是钟成起事失败,正面对战秦韩联军也未必就会输给魏军。

但片刻之后,一名秦军将军却神色慌张的冲了过来,对着司马靳大声喊道:“将军,韩军正在狂攻我军侧翼!”

“什么?”司马梗瞪大了眼睛。

他下意识的转过了头,果然发现韩军所组成的绿色潮水正在朝着魏军的侧翼汹涌而来。

司马梗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靳黈疯了?”

但让司马梗更加不敢相信的事情还在后头。

下一刻,一声怒吼声从秦魏两军的最前线发出。

“钟成在此,谁敢来战!”

司马梗闻声望去,看到一名年轻的魏国将军在秦军阵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钟成?

他叫钟成?

司马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司马梗的末路(第二更)

如果说在这之前,司马梗的心中可能还有着那么一丝侥幸心理的话,那么当钟成大声的在千军万马之中喊出自己的名字并且恰好被司马梗所听到的这一瞬间,司马梗的心中就非常清楚的知道,胜利已经离自己远去了。

很显然,那一封所谓的来自钟成的密信,根本就是伪造的。

在想明白了这件事情的瞬间,司马梗一下子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

司马梗上当了,而且上了一个非常大的当。

到了这个时候,司马梗已经不再去想到底是秦国的使节上当受骗了,还是密信被调包了,又或者送信来的根本就不是秦国使节所派出来的人。

因为这一切都已经毫无意义。

司马梗这一次上当不但将葬送在野王城外的这支五万秦军,更有可能会直接影响到整个长平战局。

司马梗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直至最终就连他脸上最后的一丝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

在司马梗的面前是无比残酷而血腥的战场,超过十万大军在司马梗面前的战场激烈无比的厮杀着。

作为秦军的主帅,司马梗本应在此发号施令,指挥他麾下的五万秦军和敌人作战。

然而此刻的司马梗却一动不动,犹如一尊雕塑般定在了那里。

……

相比于此刻完全呆滞的司马梗,在战场的另外一边,十万魏军的主帅,魏国公子信陵君魏无忌看着这一幕,脸上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是的,这一切都在魏无忌的意料之中。

那封署名为钟成的密信,正是魏无忌命人秘密炮制出来,然后带给司马梗的。

要知道,魏无忌的手下有着一张极其严密的情报网络。

这张情报网络在好几年之前就已经能够侦查到远在邯郸的赵惠文王出外游猎的动向,对于本土的大梁城来说那自然更是无孔不入。

事实上,单单从魏无忌手下的情报头子唐且能够在夜晚悄无声息的潜入到魏国的宫城之中,并且将窃符成功的如姬和兵符一起带出宫城之外,就足以证明这张情报网络到底是如何的强大了。

既然连戒备森严的魏国宫城都能够被魏无忌手下的人给渗透,那么渗透一个在大梁城之中几乎毫无根基的秦国使节,又会有多大的难度呢?

从眼下的结果来看,这显然并不难。

信陵君魏无忌,从来就和其他三名并称“战国四君子”的封君不一样。

除了魏无忌本身的出众才能之外,更在于信陵君魏无忌的手下很少养着闲人。

在其他三人的手下,或多或少都养着一些吃白饭的人,其中又以楚国的春申君黄歇府上最为明显。

黄歇的府中养着将超过两千名门客,几乎有一大半都是吃白饭的。

但是魏无忌不同,魏无忌所养着的门客几乎都是有作用的,都是要经过魏无忌本人的亲自考核之后,才能够允许这人加入到信陵君府上成为门客。

这些门客之中的许多人便是魏无忌这张无所不在的情报网络中的一员,在这一次的窃符、渗透以及伪造密信之中立下了大功。

还有一些人则成为了他的幕僚负责平时为他出谋划策,就好像这一次一手策划了整个窃符事件的侯赢。

另外还有一些武力出众之人平日里被魏无忌以军法训练并且教授领兵之道,这些人在魏无忌清洗了晋鄙一系的将领之后,就和魏无忌新近提拔起来的魏军将官一起,牢牢的掌握住了这支十万人的军队。

正所谓养士千日用在一时,在这场大战之中,这位信陵君和他府上的三千名门客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句话。

魏无忌的智慧、谋略、布局、识人用人之术、临场指挥之术,等等等等这所有的一切,通通都在这一场大战之中淋漓尽致的发挥了出来。

这就是为什么此时此刻魏无忌能够端坐在中军阵中,并且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的最大原因。

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任何一次的成功是偶然的。

此时此刻,在魏无忌的面前,十万魏军和五万韩军正在疯狂的围攻着司马梗所率领的五万秦军。

如果说单单是十万魏军的话,或许秦军还有希望顺利撤退甚至以少胜多。

但是当本该是秦国人盟友的五万韩军出其不意的调转刀口,在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的秦军侧翼狠狠捅上一刀之后,这场战争对于魏无忌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就和考试一样,战争这种东西有时候很难,有时候却又非常简单,区别只在于你平时到底为了这样的一场大考做了多少准备,付出了多少辛劳、智慧和汗水。

魏无忌不再去思考这些事情,而是云淡风轻的下达了命令。

“且去传令,命全军出击。”

隆隆的战鼓声开始不停的在空气中回荡,无数魏军士兵一边兴奋的呼喝着,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将开始变得混乱起来的秦军士兵们给冲散,然后无情的收割。

这样的一幕,在战场上的许多不同地方不停的上演着。

在魏韩两军的联手冲击下,秦军的阵型正在变得越来越散乱,死伤也开始急剧增长。

但是在秦军的中军阵中,秦军主将司马梗却只是定定的立在那里,整个人宛如一尊雕塑,没有任何的表情。

一阵急促无比的马蹄声突然响起,蒙骜的身影出现在了司马梗的视线之中。

短短几秒钟之后,蒙骜就冲到了司马梗的面前,带着满心的愤恨和不甘对着司马梗吼道:“将军,韩军背信弃义,此战已难有胜算,还请将军速速下令,命全军撤退!”

司马梗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回应。

蒙骜急了,双手抓住了司马梗的肩膀用力摇晃,高声道:“将军,战情紧急,还请速速下令!”

司马梗的眼睛微微的动了一下,整个人突然间“活”了过来。

活过来的司马梗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开口道:“鸣金吧。”

既然要鸣金,那当然就是要撤退了。

蒙骜心中一喜,忙朝着司马梗身边的亲卫们喝道:“还愣着作甚?快随吾护将军后撤!”

但出乎蒙骜意料的是,司马梗拒绝了这个提议。

“蒙骜,汝且率众后撤,吾在此地迟滞魏韩军,掩护尔等撤退。”

“什么?”蒙骜大吃一惊,忙道:“将军,这如何使得?”

司马梗微微一笑,神色平静的拍了拍蒙骜的肩膀,道:“今日一败,吾百死难赎,唯以死谢大王恩宠。”

蒙骜正待说些什么,司马梗却已经板起了脸庞,喝道:“副将蒙骜,吾以主将之身命尔率军撤退,若不速去,军法处置!”

便在此时,尖锐的鸣金声开始从秦军后方响起,并在几秒钟之内传遍了整个战场。

蒙骜看着一脸决然的司马梗,心知这位老上司死志已决,只能长叹一声,朝着司马梗郑重无比的行了一个军礼,恨声道:“兄且先去,弟今日在此发誓,若此番得脱身,来日必率军破大梁毁新郑,以报今日之仇!”

司马梗哈哈大笑,道:“吾便在地下静候弟之佳音!”

蒙骜朝着司马梗行了一个军礼,咬牙转身而去。

在目送蒙骜远去之后,司马梗回过身来,对着身边的五百亲卫道:“尔等也随蒙骜而去吧。”

这些亲兵之中许多人曾随着司马梗南征北战,更有不少人便是司马氏的族人,司马梗并不希望他们死在这里。

然而五百亲卫无一人为此言而动。

领头的五百主神色平静,对着司马梗道:“将军何故如此小觑吾等?吾等不才,亦愿随将军而死!”

说的话这名五百主,乃是司马梗的长子。

司马梗长出了一口气,微微点头。

“善。既如此,二三子且随吾来,于那魏韩军做个生死!”

司马梗跳下了马,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在司马梗的面前,许多秦军正在后撤。

秦军的撤退原本还算有序,但是在魏韩军的连番冲击下,这种有序很快变成了混乱,然后又变成了一场超级大溃败。

司马梗就在这无数仓皇而逃的秦国士兵所组成的浪潮中迈步向前。

在这位秦军领兵大将的身后,是五百名面色沉静,紧紧跟随的司马氏亲兵。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在这纷乱的战场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歌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声音渐渐的有小而大,司马梗和他身后的五百名亲卫高唱着这首激励了老秦人几百年的战歌,朝着面前汹涌而来的无数魏军将士,毫无畏惧的迎了上去。

然后被完全吞没。

第一百五十四章 赵丹的好心情(第三更)

公元前260年12月29日,长治。

在数日之前,赵丹率领着他的十万民兵大军,浩浩荡荡的赶到了长治。

除此之外,来自晋阳的三万民兵也已经赶到了屯留,及时的击退了围攻屯留的秦军,并在裨将赵括的指挥下构建了一道新的、更加坚固的防线。

不仅如此,数日之后来自北方灵寿的两万民兵也将赶到长治。

如此一来的话,赵丹相当于为长平前线整整带来了十五万新增人马!

当然了,这十五万人的战斗力是根本无法和正规军相提并论的,拉出来真刀真枪的干,那基本上是有败无胜。

但好在赵丹也并没有想着用这些军队去和秦军野战,而是将他们用来防守屯留、长治等关键城池。

守城嘛,对于纪律性这些东西的要求就不是太高了。

虽然这段时间之中秦军也在源源不断的增兵上党盆地,上党盆地之中的秦军如今也已经超过了十万,但是在整整十五万赵国守军的面前,秦军多少也有些无计可施。

而且随着秦军不断的开入北上党,正面战场上的廉颇压力也开始有所减轻,开始对后方的故关进行增兵。

如今在故关防线之中乐乘也已经拥有了五万兵马,和北方赵丹的十五万人形成了呼应之势。

但其实这些都并不算太重要,重要的是随着冬至的到来,上党盆地之中终于开始降雪了。

这并不是2002年,但是第一场雪还是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大地一片银装素裹。

赵丹推开了面前的竹简,从书桌背后站了起来,用力的伸了个懒腰,走到了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外面一片雪白的世界,心生感慨。

他已经等这次降雪等得太久太久了。

作为一名后世的穿越者,赵丹知道春秋战国时期乃是华夏历史上几个温暖期之中的一个,在这样的温暖期里,冬天总是要来得更晚,而气温也总是要比寒冷期要更高一些。

除此之外温暖期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北方游牧民族的南下频率和规模,总是会相对比较缓和一些。

而当寒冷期到来的时候,在漠北高原活不下去的游牧民族就会纷纷南下,轻则让中原王朝边患重重,重则酿成五胡乱华这样的超级乱世,甚至还可能会让某些鞑子趁机入关,窃了这片华夏大地的统治权。

当然了,眼下的赵丹并不需要去关注什么未来的游牧民族南下,此时此刻他的全副心思都统统集中在了面前的这场旷世大战之中。

即便是所谓的温暖期,但是冬老爷的威力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仍然是不可小觑的。

自从下雪之后,上党盆地之中的秦军就停止了试探性的进攻,甚至长平前线的秦军进攻力度都无形之中小了不少。

但是赵丹对此并没有掉以轻心,因为早在两天前赵丹就已经接到了情报,六十五岁的秦王稷亲率河内郡十几万民夫已经开始集结,算起来这一两日内便将要开赴前线了。

赵丹伸出手掌拖住一片雪花,然后看着这片雪花在掌心渐渐消融,脑海之中却想着的是另外一回事。

“秦王稷···果然还是和历史上一样的做法啊。”

没错,在历史上也正是差不多这个时候,秦国发河内郡十几万民夫,由秦王稷亲自率领赶赴中牟,彻底的断绝了赵国羊肠陉的东侧入口,有力的帮助了长平前线白起对赵括所部的围歼。

和历史上不同,现在的赵国虽然也处于劣势,但是却比历史上的处境要好得太多了。

毕竟到了这个时候,前线长平的赵军仍旧保有一条安全的退路,而且也同样保有着胜利的希望。

事实上赵丹觉得自己的胜利希望可能还不小。

在赵丹的一手策划下,如今已经是赵、楚、魏、韩四国面对秦、燕两国,而且赵国还有齐国这么一个奶妈在后面支持,差不多可以算是五打二了。

秦国的力量并没有比历史上强多少,但是赵国的力量满打满算已经是历史上的两倍之多,甚至可能还要更强了。

历史上的赵国独抗强秦,在接连中计的情况下仍然让秦国收获了一个近乎两败俱伤的结局。

如今的赵国比历史上强这么多,赵丹觉得自己失败的概率其实真的很小。

所以虽然看上去赵丹发举国之兵而来的行为似乎是搏命,但赵丹认为这个搏命基本上是不可能把赵丹自己的命给搭进去的。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进来吧。”

门打开了,走进来的是缪贤。

老实说,按照正常的惯例,此时出现在赵丹身边的应当是楼昌这个御史。

但是赵丹很显然并不喜欢楼昌,于是便把楼昌扔在了邯郸,带了缪贤过来。

站在窗边的赵丹回头看了缪贤一眼,发现缪贤满面春风,不由笑道:“看来缪卿给寡人带来的当是好消息。”

缪贤笑道:“大王果然妙算,一语中的。”

赵丹哈哈大笑:“少来,到底何事,还不快快道来。”

缪贤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大王,方才接到的胡衣卫急报,三日前魏无忌率十万魏军大破司马梗部于野王城外,秦将司马梗战死,五万秦军百不存一。”

赵丹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回过神来,忍不住重重的一拍手,放声大笑。

“善,大善!”

虽然早就已经对野王城外的胜利有了估计,但是当胜利的消息真正传来的时候,赵丹还是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头的千钧重担。

说起来野王城外的胜利其实也和赵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毕竟韩军之所以临阵倒戈,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赵丹派往新郑的使者冯亭说服了韩王然。

当然了,想让韩军这般反戈一击,除了说客之外,筹码也是必不可少的。

根据两国的事先商定,一旦赵国获胜并把秦国彻底逐出上党,那么野王、陉城等原先被秦军占领的东上党南侧出口以及西上党的端氏城都要归还韩国。

赵丹对此倒是并不介意,因为对于赵丹和赵国来说北上党盆地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就算按照这个分法,赵国也仍然占有了将近四分之三的上党郡,足够了。

用四分之一个上党郡来换长平之战的最终胜利,这是亏吗?这简直就是赚大发了。

缪贤同样也是满面笑容,等到赵丹笑声渐渐止歇之后才向赵丹汇报了下一个消息。

“大王,据北方来报,数日前北方战场遍降大雪,燕军攻势已大大迟滞。”

这个消息对于赵丹来说,可以算是喜上加喜。

虽然说启用了庞煖这样在历史上吊打过燕国的大将去北边,但赵丹心里其实一直都不太放心。

那可是五万赵军对二十万燕军啊。

现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赵丹对于北方战场的担忧就轻了很多。

即便是赵丹穿越之前的后世,冬天和大雪都会给人类活动带来极大的限制,更不用说这两千年前的赵国时代了。

北方战场的压力减轻之后,赵丹就可以更加专注于南方的上党郡主战场了。

正说话间,一片雪花从窗外飘入,缓缓的落在了赵丹的脸上,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赵丹看着窗外的雪,慢慢的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一直以来,虽然赵丹的手段接二连三,但是胜负的天平并不是一直都在赵国这边,而是不停的左右摇摆。

随着这些好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天平的倾斜终于开始了,赵丹也第一次产生了胜利就在眼前的感觉。

是的,虽然整个上党郡之中还有着数十万秦军的存在,但是赵丹真的觉得,胜利已经近在眼前了。

站在窗边的赵丹看着面前无数飘扬的雪花,十分愉快的想道:“或许秦王稷派来议和的使者,已经在路上了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宜阳城中的秦王稷(第一更)

秦王稷知道野王城败仗消息的时间,其实比赵丹整整早了两天。

为什么早了两天?原因很简单,因为河内郡是秦国最新设置的一个郡,而司马梗和魏无忌所交战的战场,在秦国的地图上本身便是河内郡的一部分。

当司马梗和魏无忌大战之时,秦王稷就在距离野王城并不算太远,只有几天距离的宜阳城之中。

所以秦王稷第二天就接到了加急快马送来的情报。

对于任何一个随侍在秦王稷身边的人来说,当天的经历都绝对算不上是一次好的经历。

秦王稷在得知了消息之后大发雷霆,摔烂了面前几乎所有能够摔烂的东西。

“司马梗,愚蠢,愚蠢之极!”秦王稷的怒吼声即便是院子之外守卫的侍卫们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秦王稷当然有理由发怒。

只要司马梗不出城野战并且坚守四五天的时间,秦王稷就能够带着已经集结完毕的河内郡十几万民夫们驰援野王城。

到那个时候,就算是魏国和韩国勾结起来,野王城一线秦军也有足够的兵力去应对,可以说是完全不虚。

但是随着司马梗和五万秦军的全军覆没,秦王稷的这个设想却完全落了个空。

更让秦王稷郁闷的是,如今的秦王稷即便能够集合起十几万民夫,却也无法继续东进,去和那该死的魏无忌以及靳黈对抗了。

为啥?就是因为缺了司马梗这最关键的五万秦军!

要知道司马梗的部下一个个都是在长平打了好几年的老兵,如果司马梗所部还在的话,那么秦王稷完全可以以司马梗所部为骨干,以自己带去的民夫为血肉,迅速的组织起一支大军。

这样的大军由于有着以老带新机制的存在,只要训练一段时间再打上几仗就能够马上形成战斗力。

可偏偏现在司马梗所部的老兵们都死完了,没有了老兵们的指挥和指导,秦王稷贸贸然的带这十几万无组织无纪律还没人带的新兵上去和魏无忌所率领的魏韩联军对刚,简直和送死没区别。

一想到这里,秦王稷的心中就把司马梗恨得牙痒痒的。

整整五万名秦军精锐啊,结果呢?百不存一!

是的,在日前的那场大战之中,只有不到一千名秦军将士在副将蒙骜的率领下逃回了宜阳城,大部分的秦军要么被当场格杀,要么就当了俘虏。

这样的一场败仗,也就是所谓的全军覆没了。

五万精锐全军覆没啊!

大秦帝国上一次吃到这样的惨败,那都已经得追溯到九年之前的阏与之战了。

九年听起来似乎并不长,但是在这个几乎年年都要打仗的时代,在这个人均寿命不超过三十岁的年代,九年的时间那可是太长了。

秦王稷本以为随着赵奢的死去,自己应该不会再碰到阏与之战这样的糟心事了。

然而秦王稷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赵奢虽然死了,但是又蹦出来一个魏无忌!

虽然说这魏无忌并不是赵国的人,但是眼下的这场战争之中,魏无忌却站在了赵国一边,这其实和他是赵国人也没什么两样。

一想到这里,秦王稷就越发的不爽。

想当年,早在他初登基的时候齐国就有一个匡章,匡章这个家伙带着齐韩魏三国联军攻破了他的函谷关,险些灭亡了他的秦国,逼得秦王稷割地求和。

秦王稷并没有放弃,他经过了十几年的奋发图强,终于等到了匡章的死,然后联合五国伐齐,将齐国彻底的从东帝的位置赶了下来。

在没有了匡章之后,秦王稷和他麾下的秦军可是过上了好几十年的逍遥日子,直到九年前他们在赵国一个叫阏与的地方遇上了一个叫做赵奢的家伙。

因为阏与之败,秦王稷撤掉了当时的相邦穰侯魏冉,驱逐了以魏冉为首的四贵一系,并扶持范睢上位。

又过了几年,秦王稷再一次的等到了赵奢的死,再几年过去之后秦国的机会也来了,于是秦王稷发动了长平之战。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匡章死了,赵奢死了,现在又冒出了一个魏无忌!

一想到这里,秦王稷的心中就是一阵烦躁。

为什么这些该死的、出色的将军,总是喜欢站在自己和大秦帝国的对立面呢?

虽然说秦王稷的手中也有着像武安君白起这样的不世出名将,秦王稷甚至认为白起远比以上的三个人都要更加的出色。

但问题在于,如今的白起已经被廉颇给牵制在了长平前线,分身乏术啊。

一想到这里,秦王稷的脸色越发的阴沉了,隔了半天之后才咬牙切齿的从嘴里蹦出了一句话。

“难道寡人之泱泱大秦,除武安君外,竟无一可战魏无忌之将乎?”

没有任何人回答秦王稷的话,因为在这间房间之中,原本就只有秦王稷一人。

秦王稷沉默的坐在了房间之中,双眼死死地盯着桌案上的一副舆图(地图)。

这副舆图之中所绘制的正是整个战场的地形,这所谓的战场指的并不仅仅是长平战场,而是包括了上党郡,秦国河内郡,韩国乃至是魏国在内,方圆数千里的超大地形图。

正是凭借着这幅地形图,秦王稷可以清楚的看清如今的局势。

由于太行陉的南侧出口陉城以及野王城此刻已经被魏韩联军所占据,那么秦王稷就不可能带着手下的这十几万民夫沿着太行陉北上去增援长平的白起了。

到了这个时候,秦王稷如果还想要再继续前往长平战场,那么只能够回师向西,先从轵关陉进入到河东郡,再从河东郡沿白陉的西侧出口增援长平战场。

这样去走的话,那么秦王稷所要通过的路程就要比原本从野王城北上的路线远了整整两倍以上。

秦王稷的心中对于司马梗的怨气更加的浓重了。

如果不是因为司马梗已经战死在了野王城外,如果不是司马梗有着一个叫司马错的老爹,秦王稷此时此刻真的是想把司马梗给夷平三族算了。

虽然说秦国在野王城外损失的只有五万人,对于拥有数十万之众的秦军似乎损伤并不大。

但问题并不在于损失的人数,而是在于当年王城和陉城失守之后,整个战场的态势就完全被改变了。

如果秦王稷再不想点什么办法的话,那么魏无忌就要率领着这十五万魏韩联军沿着太行陉北上,去爆白起所率领的秦军主力菊花了!

而且也不仅仅是长平战场这边的麻烦,要知道在秦国的东南两郡之中,楚国大司马景阳率领着二十万楚军可是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呢。

秦王稷坐在桌案之后,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

如今的大秦帝国已经是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大秦帝国了,就连东帝齐国和南天霸楚国都在秦王稷统帅的大秦帝国手上讨不了好去。

但就是如此强大的大秦帝国,却接二连三的在赵国,这个甚至还算不上是霸主级的国家面前遭遇了挫败。

更让秦王稷无法接受的是,如今赵国的国君赵丹还只是一个年纪都没有超过三十岁的家伙,一个秦王稷孙子辈的人!

这位威震天下的君王突然心中有了一丝无力的感觉。

莫非自己真的老了?

就在这个时候,秦王稷突然想起了在几天之前自己的相邦范睢曾经当着自己和秦国群臣的面说过的那一番话。

……

难道,真的要和赵丹那小子议和?

第一百五十六章 真要议和?(第二更)

咸阳,咸阳宫。

“议和?”坐在上首的秦国太子安国君赵柱,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秦国重臣。

在他面前的这几位秦国重臣之中,当然也有秦国的相邦范睢。

在几天之前,这些人里只有范睢一个人是要求议和的。

然而仅仅不过短短数日,如今要求议和的人就已经成为秦国朝堂之中的主流声音,这多少让赵柱有些不能理解。

老实说,赵柱对于议和并不陌生。

毕竟整个春秋战国时代已经过去了数百年,在这期间发生了上千场战争,单单是秦国参与的战争也有数百场之多,在这几十年里赵柱有印象的秦国对外战争也有至少三四十场。

在赵柱所经历的战争之中,很少是有打到两败俱伤或者一方灭亡而结束的,通常来说都是以议和而收场的。

这也是非常正常的现象,毕竟在两百多年前战国时代刚刚开始的时候七雄就已经存在,而在两百年之后的今天,战国七雄仍然屹立在这片大地之上。

兼并是战国时代的主题曲,但是想要统一这天下,又谈何容易?

在过去的时间里,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一般都会以战败一方的割地而告终。

赵柱想要搞清楚的其实是,为何这就要议和了呢?

在赵柱看来,秦国虽然损失了司马梗所率领的五万大军,但是至少还有五十万以上的大军能够动用,兵力比起赵国来说仍然保有优势。

要知道通常来说议和可是都由战败国发起的,如今秦国打算议和,这岂不是意味着秦国在这场战争之中其实已经落了下风吗?

赵柱将目光投向相邦范睢,希望能够从范睢这里得到解释。

然而范睢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这属于军事上的问题,当然需要一些军事专家来为赵柱答疑解惑。

所幸的是虽然说秦国的一大半将军都已经出征,毕竟还是有那么几个退休老将军的。

在这些退休老将军们的陈述下,赵柱终于明白了秦国如今所面对的情况。

“依汝等所言,今在长平不但难以得胜,还有兵败之虞?”

看着四周一片沉默不语的秦国大臣,赵柱的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

沉默,就代表着默认。

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好现象。

作为秦国的王太子,赵柱虽然对军事方面并不算太过了解,但是最基本的帝王用人之术还是明白的。

什么事情都好,让专业的来,不要瞎指挥。

如今在赵柱面前的秦国诸多大臣加起来,无疑比赵柱要更专业得多。

既然连他们都觉得这场仗不能再继续打下去,那么恐怕这场仗就真的不能够继续打下去了。

赵柱我看了看周围一片沉默的大臣,心中也是有些不爽。

没想到大秦帝国举倾国之师在长平之中奋战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居然要以主动议和而收场。

身为王太子的赵柱有些难以接受。

毕竟依照秦王稷现在的年纪来看的话,赵柱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接任这秦国国君之位。

如今的赵柱已经开始越来越多的将自己放在了秦国国君的位置上去考虑问题。

这个主动议和的方式,显然对于任何一个秦国国君来说,那都是非常不爽的事情,赵柱当然也不例外。

赵柱咳嗽了一声,有些艰难的说道:“除议和外,真无他法?”

这一次,范睢终于开口了。

只见范睢对着赵柱说道:“太子,今大秦之敌,非独赵国也。楚、魏、齐、韩,皆赵国之友,大秦之敌也。此赵国合天下之众而攻大秦,纵然大秦如何昌盛,又何以能独立应之?”

赵柱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合纵之事,亦非首次也。以吾观之,那山东五国乃面和心异,不过遣数说客可破之,又何必向那赵丹小儿求和?”

赵柱说的是上一次合纵的情况,当时的秦国就是凭借张仪一张嘴就轻而易举的破了六国合纵。

范睢摇了摇头,开口道:“太子,此一时,彼一时也。若遣使入他国,则无非诱之以利,然此刻诸国之利,皆非我大秦所能给也。”

赵柱看了范睢一眼,有些不解的问道:“范君此言何意?”

只见范睢娓娓道来:“齐国者,不过借粮与赵国,并未参战。故虽有使者,亦难以说之。”

赵柱沉默不语。

范睢又道:“魏国者,乃魏无忌矫诏夺军权,魏军已不从魏王圉之命。且魏无忌此人素来主张连赵抗秦,故亦不能说其退兵。”

赵柱沉默不语。

范睢继续道:“楚国者,所求无非东南两郡也,若得而楚国必罢兵,太子可能将此两郡割予楚国?”

赵柱张了张嘴巴,最后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开什么玩笑,先不说赵柱现在都不是国君,像这种割地求和的事情需要赵柱的老爹秦王稷来做决定,就算赵柱如今已经继承大统,那也不可能说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就把秦国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东南两郡给送出去。

要知道南郡和南阳郡不但面积广阔将近秦国国土的三分之一,而且两郡之中人口众多土地富饶,还曾经是楚国的核心地带,更有宛城和邓城这样的钢铁基地,对以青铜兵器为主的秦国有着重要意义。

最重要的是,楚国东南两郡可是这几十年以来,秦国在对外开疆拓土上所取得的重大成就之一。

大量秦国的士兵和将官因为军功爵制度所获封的土地就在这东南两郡之中。

可以这么说,谁敢把这东南两郡给割让出去,那么谁就会立刻和秦国军方反目,成为秦国军方上下的仇人。

在秦国这样一个全民皆兵的军国主义国家,居然有人敢成为军方的仇人?

就连赵柱这个王太子也不敢。

赵柱越想越是心烦意乱,然而范睢的话还在继续:“韩国者,所求无非……”

“够了!”赵柱终于忍无可忍,打断范睢的话:“吾已知之,范君不必多言矣。”

跟韩国议和是不可能的,至少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

要知道韩国已经当了秦国很多年的小弟了,在这一次突然背叛并且在秦军的身上狠狠的插了一刀,本身就已经是非常出乎秦国意料的表现。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国上下如今正憋着劲,要教训韩国一顿甚至灭掉这个不听话的小弟。

割地让韩国退兵?这选项不存在。

于是这么一盘算下来,赵国的所有盟友,竟然都无法被拆散。

这就非常尴尬了。

大殿之中陷入了沉默。

其实赵柱的心里是非常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说白了,秦国这几十年来为了变强,可是将除了燕国之外的所有国家通通都得罪了一遍。

这几十年来,被秦国直接夺取大片土地的就有韩国魏国和楚国,被秦国用五国伐齐打的直接从霸主级别的神坛跌落的是齐国,然后赵国现在又是秦国的死敌。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曾经秦国的这股风的始作俑者和参与者,但在南天霸楚国和东帝齐国的垮台之后,这股邪风终于转过头来吹到了秦国的身上。

赵柱长叹一声,正想说些什么,突然间一名信使快步的走进了大殿之中,将一封信递到了赵柱的手中。

赵柱有些疑惑的拆开了这封来自宜阳城的急信。

过了片刻之后,这位秦国的王太子抬起了头,脸上还带着几分震惊的神色。

“父王即日便回咸阳,命吾等先遣使赵国,和那赵丹议和。”

第一百五十七章 让秦王稷自己来和寡人谈!(第三更)

公元前259年1月1日。

在长治城之中坐镇的赵丹,听到了一个并没有让他出乎意料的消息。

秦国人要议和了,而且议和的使者都派来了。

赵丹端坐主位之上,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秦国使者,心中却感觉到几分好笑。

几个月前,当时还没有被穿越的那位赵孝成王派出了郑朱作为使者去到了秦国首都咸阳议和,但却被秦国人狠狠的摆了一道。

或许那个时候将郑朱和赵孝成王当猴耍的秦王稷和范睢自己都没有想到,仅仅过了几个月,双方之间的整个局面和势头却已经完全被扭转过来了。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是这才仅仅不到半年的时间,赵丹就已经凭借着自己的谋划,以及赵国上下的努力,让赵国在通往胜利的路上狂奔了。

这么一想的话,赵丹似乎还有些小骄傲呢。

说起来秦国派过来的这个使者,还算是赵丹的老熟人。

楼缓,楼昌他爹。

已经满头白发的楼缓精神奕奕,在大厅下首对着赵丹侃侃而谈。

“大王,今吾王发河内郡三十万民众以辅武安君为战,长平之地已有大秦百万雄师,试问赵国如何能当?若吾王令全军而出,则赵国之覆灭便在眼前矣!”

“然吾王念秦赵同出一脉,不欲令赵国遭此兵灾之祸也。故大王只需献北上党与秦,则吾王可宽仁为怀,邯郸可免城破之危,赵国可免亡国之祸矣!”

楼缓这一番话,说得真真是义正辞严,脸不红心不跳,从头到脚都透着两个大字——认真。

赵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些该死的纵横家,特么扯起谎吹起牛来,还真的是一套一套的啊。

百万大军?

分分钟灭赵国?

看在几百年前同族的份上放赵国一马?

朋友,你继续吹下去,你是不是就该上天了啊?

特么的,你秦王稷的老妈宣太后就是楚国人,怎么没见你秦王稷在下令白起烧楚国宗庙的时候手下留情呢?

那里可有你秦王稷的舅舅和外公,外公的爹,外公的爹的爹,这些人不比寡人这个和你秦国赵氏分家了几百年的赵国赵氏更亲?

咋你就不放他一马,偏偏要放寡人一马呢?

赵丹微笑的看着面前的楼缓,心中却在疯狂的吐槽:“这老小子吹牛不眨眼的,是把寡人当猴耍啊。”

但是赵丹转念一想,还别说,根据史记的记载,楼缓这个老小子还真就把历史上那位赵孝成王耍得团团转。

于是赵丹心中微微一动,要不然干脆把这老小子砍了算了?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赵丹的脑海之中稍微打了一个转就消失了。

毕竟楼缓现在可是秦国的使者,要是直接砍了,万一惹怒了秦国人不和谈了,那赵丹也不好收场。

倒不是说赵丹怕了秦国人,主要是赵丹的心中其实也是想要议和的。

没错,如今的赵魏韩三晋联手,其实已经把白起和白起麾下的六十万秦军堵在上党郡之中了,看上去优势很大,胜利似乎也近在眼前。

但赵丹作为君主,那可不能够仅仅考虑军事方面的问题。

在历史上的长平之战中,白起用六十万人加上秦王稷的十几万民夫,差不多是七十多到八十万人军队吃掉了四十五万赵军,付出了三十多万人的战损。

如今赵丹手中是四十五万赵军加十五万民夫和十五万魏韩联军一共七十五万人,想要把白起这六十万全部吞掉,估计没有个四五十万伤亡下不来。

历史上的秦国可以用三十多万来换赵国的四十五万,但是现在的赵丹却绝对不能用四十万来换白起的六十万。

如果赵丹为了歼灭白起这六十万秦军而把四十万赵军全部送在了长平,那特么不就和历史上的赵国一样亏本了吗?

损失掉了这四十万的青壮,拿下上党郡又有什么用?

下次秦国人再来,赵丹去哪还有兵来守?

可能有人说了,虽然损失了四十万,但是也灭了秦国六十万,秦国比历史上多死了三十万,也伤得很重啊。

没错,这么做的话秦国也会伤,甚至很可能因此从霸主跌落。

然后呢?

然后齐国会笑掉大牙,楚国会笑掉大牙,韩国魏国燕国都会笑掉大牙。

太好了,准霸主赵国和霸主秦国拼了个两败俱伤,现在大家都是弱鸡啦,又都是正牌的“战国七熊”啦。

赵国,谢谢啊!

哦不,鉴于你赵国已经和秦国拼死了四十万人,没有什么精锐兵力了,那我们对你赵国趁火打劫一下,攻你几座城啦,占你几个郡啦,好像也不过分吧?

反正你赵国精兵死完啦,你就老实被我们这些其他国家欺负吧!哈哈哈!

……

说白了,赵国如今的最大敌人固然是秦国,但是赵国一统天下之路上的敌人,可不止秦国一个!

对于这一点,赵丹是一直牢牢记在心上的。

所以赵丹当然会同意议和。

事实上赵丹从始至终的方针都是非常一致的,那就是在付出尽可能少伤亡的情况下击败秦国,同时将上党郡纳入赵国的疆域之中,尤其是对赵国来说至关重要的北上党盆地,必须拿下。

随着现在局势的变化,赵丹距离这个目标,已经非常接近了。

就只差一次和谈。

但是赵丹虽然需要和谈,那也不是说秦国人派一个使者来人五人六的胡诌一通,然后赵丹就上赶着去和谈了。

赵丹收回了心思,对着面前的楼缓微微一笑,随后摆了摆手,语气非常肯定:“来人,送客!”

几名如狼似虎的赵国宫廷侍卫突然出现,直接就把楼缓给架住,然后往外就走。

楼缓这一下就有些慌了,赶忙喊叫起来:“大王,大王,臣还有话说,还有话说!”

“慢着!”赵丹喊住了侍卫,然后对着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楼缓笑道:“且回去告诉秦王稷,若是想要求和,便不用派什么啊猫阿狗来糊弄寡人。他秦王稷若是要谈,那便让他自己来和寡人谈,寡人就在这长治城等他!”

说到这里,赵丹目光炯炯的盯着楼缓,第一次爆发出了一位君王的威严气息,压得楼缓竟是话都说不出来。

“如若不然,那便——免谈!”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赵丹摆了摆手,宫廷侍卫们就直接把大喊大叫不已的楼缓架了出去。

看着楼缓的身影逐渐消失,赵丹的嘴角也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

什么玩意,派一个老骗子来想糊弄谁呢?

你秦王稷急着和谈,寡人可不急。

十九年前,你秦王稷约寡人父王在你秦国渑池会盟,那时候你不是很威风吗?

不是还让寡人父王给你鼓瑟助兴吗?

不是还威胁要把寡人父王扣留吗?

不好意思,现在时代变了,现在——到寡人耍威风,到寡人替父王把当年耻辱讨回来的时候了!

寡人现在就在赵国的土地上,你秦王稷想和谈?好啊,到寡人的地盘来谈!

反正你爱来不来,不来拉倒!

寡人有优势,寡人急个啥?

不行就打呗,寡人倒要看看你秦王稷敢不敢用六十万秦军的性命,来赌寡人对赵国伤亡的承受能力!

赵丹想着想着,嘴角的笑容越发的浓郁了。

没错,寡人就这么嘚瑟,不服你秦王稷来打我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王,你就从了那赵丹小儿吧(第一更)

咸阳,咸阳宫。

“当!”伴随着一声清脆无比的响声,一尊青铜爵被扔到了地上,随着而来的是秦王稷的怒吼声。

“赵丹小儿,安敢如此欺寡人!”

秦王稷一张老脸上满是愤怒的神情,双目之中闪烁着寒光,整个人的身体甚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看上去一副恨不得把赵丹生吞活剥的模样。

就在楼缓灰溜溜的回来将赵丹的话原封不动的禀告之后,秦王稷的心中就已经知道赵丹想要打什么主意了。

赵丹是想要给渑池之会,或者说是给赵丹那个已经死去的老爹赵惠文王找面子来了。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秦王稷的心中才如此的不爽!

当年的渑池之会,其实是有其时代背景在里面的。

秦国当时的主要目标还是魏韩楚,而赵国的主要目标则是齐国,所以秦赵两国虽然已经相互忌惮,但是却又都有着不和对方发生冲突的诉求。

在这样的情况下,那场渑池之会,实际上是一场秦赵结盟的会议。

这一点从会议结束之后的十年里发生的事情就能够看的出来。

在这十年时间里,秦国专心打魏韩楚,赵国专心打齐国,两国都获得了不菲的收益,夺得了不少土地和人口。

事实上也不仅仅是这十年,在往前继续推个二十年,秦国为了干翻南天霸楚国和东帝齐国,一直都和赵国保持着盟友关系,虽然双方偶尔也有小摩擦,但是不影响大局。

战国时代后期的几十年说起来复杂,其实非常简单,用一句话就能概括。

“秦赵同盟联手其他诸国先后干翻了齐楚两霸主,随后秦赵为了争夺老大位置内讧,秦国又干翻了想要取代自己的赵国,当上了无可争议的老大,最终一统天下。”

是的,就是这么简单。

当然了,现在的秦王稷并不知道未来的历史会如何,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赵丹这种找面子行为的不爽。

虽然说当年渑池之会你赵丹老爹赵惠文王是丢了那么一点小小的面子,可是蔺相如不是都找回去了嘛!

赵惠文王确实是为寡人鼓瑟,可是寡人也被蔺相如逼得为赵惠文王击缶了,大家不是两清了么?

而且渑池之会最终可是一次秦赵都有益处的会议,是一次团结的会议,是一次奋进的会议,是一次开拓进取的会议!

其中一些小小的细节,就没必要追究了嘛。

你赵丹对这些往事如此斤斤计较,还有没有一点尊老爱幼精神了,啊?

秦王稷在心中狠狠地把赵丹骂了一个狗血临头,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诸大臣,冷声道:“赵丹欺人太甚,寡人欲再往河内领军,入上党与那赵丹小儿决一死战,诸卿以为如何?”

和上次一样,这一次也仍然是一次大朝议,所以秦王稷问的并不是几名重臣而已,问的乃是整个大殿之中的诸多大臣。

秦王稷此言一出,太子安国君赵柱就是一个哆嗦,赶忙出列奏道:“父王,万万不可以身涉险啊!”

赵柱这一出面,立刻就有好些秦国大臣呼啦啦跟上,同时高呼:“大王,此举万万不可啊!”

这些大臣们的高呼那叫一个情真意切,看上去完全是一副忠臣的做派。

越来越多的秦国大臣加入了劝阻的行列,一时间整座大殿都是汹涌的反对之声,和前些日子颇为相似。

但是秦王稷看着面前这群慷慨激昂的反对着自己的秦国大臣时,脸上并没有任何的不爽,反而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毕竟本来也就是摆个样子嘛,如果真要打,那还议和干什么?

直到秦王稷的目光落到一个人身上的时候,这股笑意突然间消失了。

这个人便是秦国的相邦范睢。

范睢在干嘛?

范睢啥都没干,就稳稳的坐在那里。

但问题在于,其他的秦国大臣都跳出来借反对亲征表忠心了,范睢一个人却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原地不动,这就很显眼了。

秦王稷的心里突然有点不爽。

长平之战打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范睢身为相邦,怎么也得担点责任吧,这么云淡风轻的坐在那里算怎么回事呢?

于是秦王稷干脆直接点名了:“范君,汝有何看法?”

秦王稷这一点名,在场的所以秦国大臣都是一愣,随后立刻纷纷将目光投到了范睢的身上。

老实说,随着近来长平战事接连不利,范睢在秦国政坛的声望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打击。

毕竟“远交近攻”这玩意是你范睢提出来的,结果一番操作下来打成了这个鸟样,你范睢不负责谁负责?

再加上上次廷议之时范睢惹怒秦王稷的表现,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有意无意的要和范睢保持距离了。

官场永远都是这么简单粗暴,你牛的时候众星捧月,等你栽了那就是树倒猢狲散。

在秦国众臣看来,随着长平之战一步步走向失败,范睢这个家伙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所以范睢这么一站起来,投到他身上的目光倒是以同情和幸灾乐祸居多。

不过范睢看上起显然并没有在意群臣的目光,这位秦相只是不急不忙的来到了大殿之中,然后躬身对着秦王稷道:“大王,以臣之见,大王不如立刻动身前往长治。”

范睢此言一出,大殿之中一片哗然。

搞什么,大王这才刚刚拍了桌子摆出一副要和赵丹拼命的态势,你范睢大爷马上就跳出来让大王去和那赵丹小儿低头?

范睢的这个表态就连秦王稷都没有想到,以至于秦王稷一下子都愣住了。

等到秦王稷回过神来正准备发火的时候,范睢突然抬起头来,直视着秦王稷的眼睛,无比认真的说道:“大王,此刻已非前日,大王多停留一日,大秦帝国之好男儿便在上党郡多流一天血矣,此与大秦何益?请大王思之。”

范睢此言一出,大殿之中突然变得一片寂静。

秦王稷死死的盯着范睢,看上去好像要把范睢整个吃掉。

范睢一脸沉静。

作为相邦,范睢非常清楚秦王稷的性格。

这位君王虽然一言不合就能够让人丢官甚至丢命,但是只要是站在秦国立场上说出来的话,无论多么的不中听,秦王稷最后也会听得进去。

这是一位明君的必备素质,明君不一定要仁慈,明君也可以残暴,但是明君必须能够听得进劝谏。

兼听则明。

因为远交近攻在长平战场上的失败,所以范睢这阵子其实是很被动的,范睢需要做点什么来挽回秦王稷的信任。

对于秦王稷这样的明君,做事无疑是比拍马屁要更加能够获得他欢心的。

所以在意识到长平之战的结果很可能是失败之后,范睢就开始做事。

范睢想要尽可能的替秦国挽回损失。

秦国的损失越小,秦王稷的损失也就越小,范睢的损失也就越小。

这就是为何前番廷议范睢坚持议和,如今又催促秦王稷尽快上路的原因。

那支很快就要被围困住的秦国大军,才是秦国最宝贵的资源。

和那些秦军将士的性命比起来,秦王稷和秦国的面子,其实并不算什么。

范睢相信秦王稷能够意识到这一点。

……

良久之后,秦王稷的脸色才微微一动,重重的哼了一声。

“且遣使往长治,告知那赵丹小儿,寡人数日之后便到!”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王,恕廉颇难以从命(第二更)

就在秦王稷在咸阳宫中和秦国大臣们商议着对策的时候,赵丹在长治城之中也正在和自己的两位大臣商议着对策。

在赵丹面前的一位便是赵国的宦者令缪贤,而另外一位则是赵国的大将军廉颇。

赵丹坐在上首主位,用有些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廉颇。

说起来,这还是赵丹在穿越之后第一次见到廉颇。

在赵丹面前的廉颇虽然说两鬓已经有些斑白,但是整个人跪坐在那里身体无比的挺直,身材高大健壮,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说真的,赵丹看到廉颇这身材的时候,心中突然想起了一名自己在没有穿越之前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外国电影明星——施瓦辛格。

赵丹的心中暗自赞叹,难怪廉颇到了八十岁的时候,一顿还能吃好几碗饭好几斤肉,这健美先生一般的身材,实在是不服不行呀。

廉颇做着下手,看见赵丹一直打量着自己,眼神古怪又不说话,心中不由得有些发毛,便主动朝着赵丹说道:“不知道大王召老臣来此,所为何事?”

赵丹这才从出神之中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准备进入正题。

廉颇是赵丹从长平前线叫回来的。

在这样一个紧要的关头,赵丹当然不可能毫无理由的就将廉颇这位赵军的总司令给叫回来。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一下就是好几天时间,虽然说只是小雪,但是到现在为止都完全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在持续了半个多月的激烈战斗之后,长平前线也开始随着这阵降雪的到来而陷入了难得的休战期。

正是因为休战期,所以赵丹才敢把廉颇叫回来。

当然了,就算回来也是秘密归来。

保密是有必要的,一旦被秦军察觉廉颇并没有坐镇前线,那么白起很有可能就会再次发动攻击,到时候战局不免又生波澜。

之所以冒着风险也要把廉颇叫回来,主要是赵丹想要亲自和廉颇进行一番谈话。

有些话在信中说总是没有当面交流来的更加方便。

赵丹目光炯炯的看着廉颇,对着这位赵国军方的头号人物说道:“将军,以汝之见,今我军于长平可否全歼白起所部?”

廉颇看上去对于赵丹这个问题并不算太过惊讶,没有多久就给出了答案。

“大王,若秦将并非白起,则老臣必能全歼秦军。然此刻秦将既为白起,则必不能全歼也。”

赵丹看着一脸认真和严肃表情的廉颇,知道这名上将军说的绝对就是他心中所想。

事实上,廉颇向来就是以急性子、说话直来直去而著称,否则的话当年也不会在听到蔺相如排名在自己之上后就怒不可遏的跑去找蔺相如的麻烦,最后闹出一个负荆请罪的故事来。

这样的臣子既好用,也不好用。

如果你信任他的话,他就会尽心竭力以报君恩,但如果你稍微有点不信任的意思流露出来,那么他就会马上跟你翻脸。

历史上廉颇之所以离开赵国,也正是因为当时的赵王打算用乐乘取代廉颇作为赵军的一号人物。

作为一名穿越者,赵丹显然并不会犯这个错误。

而且说实话,赵丹也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把白起率领的这支秦军给全部围歼在长平,赵丹只不过是借助廉颇的判断来证实自己的判断罢了。

毕竟术业有专攻,作为赵国大将军的廉颇从军事角度上去看待问题,肯定是比赵丹要更加专业,也更加靠谱的。

赵丹想了想,然后对着廉颇说道:“以将军之见,若我军突然发起突袭,能否收复长子县?”

长子县是北上党盆地西南部的一个县,也是如今秦军在北上党盆地之中所占据的唯一一座县城。

“长子县?”廉颇听到赵丹的要求之后,也忍不住愣了一下,想了好一会之后才道:“恕老臣直言,如今已经入冬,贸然展开攻击乃不智之举。”

虽然已经知道了廉颇的性格,但是当赵丹听到廉颇这番话之后,眉毛还是情不自禁的跳了一跳。

虽然都知道你廉颇大将军说话直,但是你也用不着寡人才刚刚提出一个建议,你就直接说寡人的建议是“不智之举”吧。

但是赵丹并没有放弃,仍然继续对着廉颇道:“将军,寡人仍然希望我军能够打下长子县。若不能打下长子县的话,将军也应当想办法对秦军发动一次全面进攻。”

廉颇有些疑惑的看着赵丹,道:“不知大王为何有此令?如今冰天雪地部队调动不便,况且若仓促发动进攻,则兵士伤亡必重。大王此令,恕老臣难以从命。”

赵丹听了廉颇的这一番话之后,眼皮又是一阵跳动。

大哥,到底你是大王还是我是大王?寡人的命令刚出口,你就这么硬邦邦的顶回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赵丹多少有些能够理解为何历史上的那位赵孝成王如此坚决的撤掉廉颇了。

一个领军在外却拒不受命,而且手中又掌握着赵国超过百分之九十军队的大将,实在是很难让人保持信任啊。

看着一脸坚决的廉颇,赵丹心中暗叹,知道自己要是不说出实话,恐怕是难以说服这位爱兵如子的急性子将军了。

赵丹耐着性子,对着廉颇解释道:“大将军当知道那秦王稷过几日便要来这长治城与寡人议和。”

廉颇点了点头。

赵丹看着廉颇,正色道:“所以寡人希望将军能在这几天里给长平的秦军制造一些压力,将军给秦人的压力越高,则我赵国便可在和谈中取得越多的土地。”

这的确就是赵丹的真正意图。

“土地?”廉颇听了这句话之后神色微微一动,很显然是被土地这个词给吸引到了。

毕竟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土地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廉颇之所以孜孜不倦的追求那封君之位,不正是因为封君能够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广阔土地吗?

廉颇在思考了好一会之后,终于开口道:“若大王令信陵君配合老臣,老臣当如大王所愿,令秦人如芒在背,不得不和。”

“善!”赵丹一拍大腿,对着廉颇笑道:“既如此,那寡人便拜托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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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郁闷的白起(第三更)

长平,光狼城秦军大营。

武安君白起端坐在帅帐之中,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双目静静的盯着面前的地图,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塑。

一阵脚步声逐渐的临近,到帅帐门口才停了下来。

一名亲卫入帐内对白起禀告道:“大将军,王龁将军求见。”

白起头也不抬,道:“命他进来。”

片刻之后,王龁的身影出现在了帅帐中。

“见过大将军!”

白起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动,双眼的视线从面前桌案上的地图抬起,缓缓的移到了王龁的身上。

就在白起的视线移到王龁身上的时候,王龁突然有种被刀锋抵住的错觉,下意识的挺直了身躯。

白起开口道:“何事?”

王龁道:“三日前,魏无忌率十五万兵马北上,已连破常平关、大口隘、小口隘。两个时辰前传来军情,魏无忌如今已至星轺驿。”

白起听了,眉头几乎是立刻就皱了起来:“这魏无忌竟如此之快?”

在上党郡中有一条南北走向的道路,它的南部是野王城,北部则连接着长平秦军大营,这便是太行陉。

而刚刚王龁所说的那些失守关隘,就全部都是太行陉之中秦军所设下的关隘。

白起下意识的瞄了一眼面前的地图,如今魏无忌所部被秦军阻拦在了一个叫做星轺驿的地方。

这里距离长平前线已经非常接近,不过几十里的路程了。

一旦魏无忌突破了星轺驿,在魏无忌面前的便只有秦军的最后一道防线天井关了。

等到天井关也失守,那么十五万魏韩联军便可以进入秦军难以设防的南上党盆地,然后从南上党盆地北上长平,直插秦军光狼城的后背!

白起面沉似水,寒声道:“吾已调五万精兵南下,为何那魏无忌进军仍旧如此顺利?”

五万秦军比起十五万韩军来说似乎有些不够看,但是别忘了秦军可是防守的一方,而且守的还是关隘这种比城池更加容易防守的地方。

为什么说守关隘比城市更加容易?因为守城市需要防备来自四面八方的敌人,而如今防守太行陉诸多关隘的秦军只要防守来自南面的魏韩联军而已。

正是因为关隘易守难攻,所以才有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么一句话。

在极限情况下,可能几千人都能够顶得住这十五万大军好几天时间。

可现在仅仅不到三天,魏无忌就势如破竹一般的击破了太行陉五座关隘之中的三座!

白起扪心自问,就算是自己和魏无忌易地而处,也不可能比魏无忌做得刚好了。

所以白起才如此的惊讶。

因为在白起看来,这整个天下论起打仗,根本就不配有人和自己相提并论!

王龁摇了摇头,脸上也同样带着惊讶之意,道:“据前线回报,那魏无忌并非全然以强攻破关,乃是以计而破。”

白起问道:“何计?”

王龁道:“常平关,魏无忌命当地人为向导,绕路前后夹攻而破。小口隘,魏无忌破常平关后极速奇袭,守军猝不及防而破。唯有大口隘乃是因前二关失陷过早,后方援兵又未及时赶到,因此被魏无忌强攻而破。”

白起听了王龁的这番汇报之后沉默不语,良久方才说道:“连日降雪,那魏无忌如何克服?”

王龁道:“魏无忌每攻一关,必以韩军为先锋。韩军中多有上党郡之兵,心怀收复故土之念,作战之时奋勇当先,纵死伤惨重亦不后撤。区区小雪,自不能阻之。”

白起又一次的皱起了眉头。

显然魏无忌的用兵再次出乎了白起的意料。

毕竟韩军在白起的心目之中一直就是弱鸡的代名词,白起又哪能想到这弱鸡一下子就雄起了呢?

事实上不止是韩军,整个天下其他诸国的军队在白起的眼中,全都是弱鸡。

白起深吸了一口气,道:“星轺驿可能坚守?”

王龁道:“已按大将军之命驻军一万于星轺驿,想来当可阻挡魏韩联军七天以上。”

“七天?”白起重重的哼了一声,语气之中带着明显的恼怒:“吾要的不是七天,而是将这魏无忌阻在南上党之外!”

面对着白起的怒火,王龁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将军,若是他人为将,此事或不难为之。然则魏无忌传言得兵家真传,用兵莫测,实难当也。”

“用兵莫测?”白起忍不住狠狠的冷笑了一声,道:“若不是司马梗愚蠢,竟出城与魏无忌野战,竖子今日又何能如此猖狂?吾予汝三万兵马,汝即刻动身前往星轺驿,务必不使那魏无忌再得北上一步!”

王龁愣了一下,随后朝着白起行了一个军礼:“末将领命!”

等到王龁领命而去之后,帅帐之中又剩下了白起一人。

这位武安君的目光重新的回到了地图上。

老实说,在丢掉了太行陉之后,秦军的处境的确就非常不利了。

撤退的路线其实并不是没有,毕竟现在白陉的西半段还掌握在秦军手中,白起大可以沿着白陉撤出上党郡,回到秦国的河东郡。

但是如此一来的话,那么秦国和白起的失败就已经是完全坐实了的。

就眼下的局势,白起觉得还并没有到要承认失败并且撤退的时候。

虽然说秦军的确陷入了劣势,但是这个劣势并不是不可挽回的。

在白起看来,赵国人所构筑的这个包围圈确实已经开始有了成型的势头,但是这个包围圈实在是太大了,很容易就能够找到赵国人的破绽。

所以白起现在并不着急,他仍然在等待着时机,等待着一个能够反败为胜的时机。

机会在哪呢?

白起看着面前的地图,目光不停的在地图上来回寻找着,最终落在了刚刚王龁和白起的对话中所一再提到的一个地名之上。

星轺驿。

在这里,魏无忌所率领的十五万魏韩联军正在发动狂攻,想要突破这秦军的倒数第二座关隘。

白起的嘴角突然浮现出一丝笑容。

或许,这就是白起这几天来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第一百六十一章 清河之会(第一更)

在长治城和长子县之间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河,因为河十分清澈而得名清河。

在因为降雪而暂时中断了战争之后,这条清河就成为了在北上党盆地中秦军和赵军控制区域的分界线。

清河的东边属于赵国的控制区,而西边则属于秦国的控制区。

从公元前259年1月3号开始,这条青河的东侧平原上就有许多工匠出现并开始了紧张的忙碌,在这里搭建出两座颇具规模的营地。

和平时要搭建的那般行军营地不同,这两座营地看上去虽然说用料比较简单都是从附近的森林就地取材,但是布局颇为大气,一看就知道应该是供某些大人物所入住的临时行宫。

这里便是即将到来的赵国国君赵丹和秦国国君秦王稷所会面议和之处,两座营地分别供两位国君及其随从人员下榻居住。

两座营地的建筑虽然同样的都讲究一个威严和气势,但是仔细一看风格又有所不同。

东边的赵国营地建筑风格更为大胆,线条凌厉中透出了一股锋芒锐利的进取之意,正如赵国的国旗颜色那般侵略如火。

而西边的秦国营地则是方方正正,显得分外的庄严肃穆,就如同秦国人所崇尚的黑色那般不动如山。

这两座营地是由两拨来分别来自秦国和赵国的工匠各自建造完成的。

两座营地并不是紧挨在一起,而是分隔数里,在两处营地的中央留出了一大片极其宽阔的空地,足以容纳上万人的军队。

在空地的最中央是一座高台,台高八丈,共五十六级台阶,顶部是一座大厅,站在大厅中凭窗而望,可以十分方便的俯瞰到附近几十里的一举一动。

在数千名两国工匠的努力下,两座营地和高台的建成时间,总共不过用了六天。

当营地建成之后,大批来自两国的宫人和士兵入驻,开始为两位君王的到来而准备。

公元前259年1月10日,一场被后世史家称为“清河之会”的会议在这里召开。

这一天早晨,赵丹就从长治城中动身,在两万名赵军将士的护送下,朝此处而来。

今天的赵丹身着一袭红色王服,头戴黑色王冠,整个人坐在马车上,身躯笔挺,显得既精神又具威严。

在赵丹的面前,六匹红色的骏马并肩而驰,在驭手的操控下拉着马车稳稳向前。

《王度记》中有曰:“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话虽如此,但是这个时代礼崩乐坏,诸侯们早就已经不再将周天子的威严当一回事了。

如今的周天子不过是一个蜷缩在洛邑之中瑟瑟发抖,甚至连某些大国的封君都不如的一个可怜虫罢了。

所以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什么人去遵照周朝的礼制了。

当然了,像这样两国之间的会谈,出席的也不可能仅仅只有赵丹一个人。

除了负有护卫职责的赵国将军乐乘以及两万赵国士兵之外,在赵丹的身后还跟着几十辆马车,上面都是一些赵国的卿和大夫。

这些赵国的大臣主要以上卿虞信和上大夫楼昌为首,他们将负责谈判的主要细节问题,同时在谈判之中为国君出谋划策。

至于赵国的两位封君平原君赵胜和平阳君赵豹,则负责在谈判期间坐镇邯郸,维持赵国大后方的稳定。

两万人的兵马一路行来气势惊人,马蹄踏在冰雪覆盖的大地上,很快就让整个道路变得泥泞无比,无数冬眠被惊醒的小动物四处乱窜。

大约是中午时分,赵丹这一行便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清河营地。

赵丹将大部分的兵力都留在了营地之中,只让乐乘带着其中的三千精兵,继续护送着自己来到了两座营地中的那一处空地。

就在赵丹的队伍刚刚抵达空地时,空地对面的另外一边,秦国的队伍也开始入场了。

由于隔着中央的高台,所以赵丹并不能够看清楚对面秦国队伍的模样,只能看到一面高高飘扬的黑色“秦”字大旗。

很快的,赵丹的马车来到了高台之下。

赵丹走下马车,率领着身后的一众赵国大臣们逐级而上,来到了高台顶端的大厅之中。

就在赵丹踏入大厅的瞬间,他突然若有所感,抬头看向对面。

就在大厅对面,一队人也正在井然有序的走进来,为首的是一名身材看上去跟赵丹差不多高,头发花白,身着黑色王服,头戴黑色王冠的老者。

就在赵丹看向老者的时候,这名老者也同样看向了赵丹,双方的目光在空中交会。

老者目光微微一凝,一股气势突然爆发。

就在这一瞬间,赵丹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仿佛面对的并不是一名垂垂老矣的老人,而是一处巍峨不可攀越的高山!

“好强的气势。”赵丹的心中暗暗惊讶,心知这定然就是秦国的国君,当今天下诸国之中的最强王者——秦王稷。

赵丹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朝前走了几步,然后听了下来,朝着秦王稷行了一礼。

这倒不是因为赵丹自甘示弱,而是由于这一次谈判是在赵国的地界举行的,所以赵丹作为主人,依例要先给客人行礼。

秦王起同样回了赵丹一礼。

两人相互见礼完毕,然后各自在两侧主位落座。

等到两人落座之后,秦王稷身后的秦国群臣同时向前,朝着赵丹恭敬行礼:“见过大王。”

赵丹同样还以一礼。

秦国群臣分别落座。

等到秦国群臣落座之后,赵国群臣同样上前,朝着秦王稷行礼:“见过大王。”

秦王稷同样回礼,赵国群臣落座。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赵丹才有机会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这些秦国大臣。

这些秦国大臣均身穿长袍,前裾复足,后裾曳地,其中有数人袍较窄瘦,形如喇叭口状,与后世所知的汉服相近,且各人袍色有别,分别为褐、绿、红和黑色。

《中华古今注》载:“三品以上,绿袍深衣,庶人白袍,皆以绢为之。”

所以这些秦国大臣的品级显然也并不低。

赵丹目光在秦国大臣中游移,心中却暗自想到:“不知道这里面哪个是范睢?”

很快的,赵丹将目光锁定在了秦王稷身边的一名身材不高,长脸小眼,颌下有须的中年人身上。

从胡衣卫呈上来的画像来看,此人应当便是范睢。

“希望这个范睢不要搞出什么太大的麻烦。”赵丹一边在心中想着,一边用目光朝着身旁的虞信示意了一下。

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那么自然这次和谈就应该开始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我们赵国要求不高,你们秦国只需要割点土地就行了(第二更)

和谈,是一种非常有意思的,用来结束战争的方式。

在整个春秋战国时代,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战争,其最后的结局都以和谈而告终。

即便是放眼整个世界,数千年以来所进行的数以万计的战争之中,和谈休战也仍然是达到了其中的绝大多数。

通常来说,不经过和谈而休战的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其中一方被完全消灭。

和谈的地点也是非常有讲究的,选择和谈的地点,主动权并不掌握在劣势方或者失败方的手里,而是有优势方或者是胜利方来指定。

当然了,劣势方和失败方毕竟是不同的概念,优势方和胜利方也同样是不同的概念。

比如说在历史上的那次长平之战后,四十五万赵军全部覆灭的失败方赵国就不得不接受了胜利方秦国的苛刻要求,让赵孝成王本人灰溜溜的跑到了咸阳,在秦王稷的面前赔礼道歉,割地求饶。

如今来说,虽然在长平之战中赵国已经是不折不扣的优势方,但有时优势方并不代表着胜利,所以赵丹也并不能够将秦王稷招到邯郸去聆听自己的训斥——虽然赵丹的确很想这么做。

正是因为双方此刻胜负未分,所以这一次和谈的地点就被选在了作为双方实际控制分界线的清河。

由于赵国在战场上的优势,所以和谈的具体地点就是位于赵国一侧的东边,而不是位于秦国一侧的西边。

除此之外,参与和谈的人等级通常也是很有讲究的,像如今清河之会这种由两国国君亲自牵头参与的和谈,还是极为少见的高规格和谈,足见双方对此都极为重视。

既然此刻双方都已经就位,那么很显然,和谈就该开始了。

由于双方此时此刻还仍旧处于战争状态,所以指望像十九年前的渑池之会那样,吃着火锅唱着歌,聊着天打着屁就把盟约给定了,那显然是根本不可能的。

作为目前的优势方和东道主,赵国一方理所当然是要先开口的。

所以在得到了赵丹的眼神之后,虞信就站了起来,先是朝着秦王稷行了一礼,然后又朝着赵丹行了一礼,这才将头转向了面前的秦国众人,开始讲话。

“自晋以来,秦晋两国乃多年友邦,故有‘秦晋之好’一词。赵承晋国之运,亦和秦国为多年之友邦。不意如今竟兵戎相见,实乃两国之憾事也。”

虞信说到这里刻意的顿了一下,观察着在场众人的反应。

在虞信对面的秦国众人之中,有人微微颔首,也有人嗤之以鼻,但秦国两大首脑秦王稷和范睢都是面无表情,看不出来他们心中的想法。

虞信继续说了下去:“长平之战,并非我赵国之愿也,实乃秦国咄咄逼人,先取魏国河西,再夺韩国宜阳,今又欲图上党之地,令上党生灵涂炭,实非天下之幸也。”

“吾王心怀仁善,不忍见上党军民陷水深火热之中,故纳上党郡而入赵。何也?实乃为拯救上党众军民也。然秦军却因此而兴不义之师北上攻长平,令两国间再燃战火,实属不智。”

虞信说到这里,又转头看了赵丹一眼,然后道:“天幸吾王英明,众军用命,又有魏、楚、齐、韩诸国之助,故得此长平之大捷。”

“今秦军受困于长平之地,北进不得,南撤亦是不可,实属绝境也。秦军之覆亡,不过吾王一念之间尔。若长平秦败,则三晋联军破函谷入咸阳,亦不过旦夕之间。”

“然吾王心怀仁善,念两国多年邦交,不愿令秦国生灵涂炭。故秦国只需自上党退兵,再割陶郡与魏,割河东郡与赵,还宜阳与韩,则秦赵之和可成矣。”

虞信这一番话,洋洋洒洒说了好几分钟才全部说。

才说完了这番话之后,虞信又朝着秦王稷和赵丹分别行了一礼,方才施施然回座。

在场的秦国君臣听了虞信的这番话,脸色一个个顿时就都变得不太美丽了。

在虞信的这一番话里可以说是完全摆足了姿态,既将赵国说成了救世主一般的存在,然后又把秦国说成了一个只知道发动战争,令诸国陷入战火之中的不义之师。

当然了,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也就算了,毕竟在这些外交的场合本来就是大家给自己吹吹牛逼,顺便再贬贬对手,这套路都知道的。

当年的渑池之会上,秦王稷和蔺相如也早就已经这么pk过了。

真正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虞信最后所提出来的那些和平条件。

虽然仅仅是短短的一句话,但是虞信的和平条件实际上包含了四个。

首先,秦军必须退出上党郡。

这等于是要求秦国人放弃五年来的努力,将上党郡拱手相让给赵国。

其次,将河东郡割让给赵国。

河东郡是什么地方?河东郡那可是当年晋国的大本营,是曾经魏国的首都安邑和韩国的首都平阳所在的地方,是一处人口密集经济发达,粮产量丰富的肥沃平原。

对于秦国来说,河东郡各方面战略意义都非常重要,是根本不可能割让的。

第三,要秦国把陶郡割让给魏国。

对于这一点,秦国显然也非常难以接受。

虽然说一开始秦王稷的确是下定了决心要把陶郡割让给魏国以换取魏国的出兵,但问题在于如今的魏国不但没有出兵帮助秦国,反而是帮着赵国在后面狠狠的捅了秦国一刀。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国当然是不愿意把陶郡再割让给魏国这个“叛徒”的。

虽然说魏军统帅魏无忌的做法并没有得到魏王圉的许可,但是魏无忌手下的的确确就是有着十万魏军,这是谁都要承认的事实。

第四,要把宜阳还给韩国。

宜阳对于秦国来说,同样也是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虽然说韩国这个国家以国力而论从来就是属于七雄之中竞争倒数第一的,但是有一项行业韩国却极为发达,在战国七雄之中稳居前三,甚至有希望竞争第一。

这就是韩国的兵器冶炼行业。

宜阳城便是韩国最大的兵器冶炼之地。

而秦国也正是从韩国夺得宜阳城之后,从宜阳城中俘虏了大批的韩国工匠为秦国所用,由此秦国的兵器冶炼技术才突飞猛进,跃居战国前列。

即便是到了现在,宜阳城也还是秦国在崤函通道东侧的重要东进基地和兵工厂。

这样的一个城市,当然也是不可能还给韩国的。

所以在秦国君臣看来,虞信这一番话根本就是狮子大开口。

事实上这四个条件就算单独提出来,秦国会不会接受还两说呢,就更别提四个一起列出来了。

一直端坐不语的秦相范睢转头看了自家的大王秦王稷一眼。

然后范睢从秦王稷的脸上看到了几乎毫不掩饰的怒意。

很显然,秦王稷被虞信的这番话给激怒了。

秦王稷当然会生气,要知道虞信的所提到的这些地方,几乎全部都是秦王稷在位期间通过一次次艰巨的战争打下来的。

四十八年的努力和无数老秦人的浴血奋战才拿下来的努力,你虞信一张嘴就想要通通拿走?

如果这里是咸阳宫,那么虞信可能已经人头落地了。

满怀怒火的秦王稷看了范睢一眼,眼神之中的意义不言自明。

范睢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站了起来。

既然赵国人的话已经结束了,那么也是时候该轮到秦国进行反击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没错,我们秦国的目标正是这九州天下!(第三更)

如果说战场是军人们的舞台,那么谈判桌就是外交家们的舞台了。

作为一位能够敏锐的察觉到战国局势变化,并及时的向秦王稷进献“远交近攻”之策的外交家,范睢对于这种拼嘴皮的时刻并不陌生。

说起来范睢之所以有今天,还是和他嘴皮子惹出来的祸有关呢。

当年范睢还没有发迹的时候是魏国大夫须贾手下的门客,那个时候的范睢就已经以口才出众才思敏捷而得名了。

在有一次陪同须贾出使齐国的时候,范睢仗着自己的口才在齐王建老爹齐襄王的面前小露了一下脸,被齐襄王给记住了,专门派人送了一份礼物给范睢。

照理来说这本该是好事,没想到范睢当时的主人须贾却因此而怀疑范睢和齐国人勾结,还在魏国相邦魏齐的面前告了范睢一状。

魏齐一听你范睢身为须贾门客,不思为主君效力反而去勾结外国?于是直接叫人把范睢打死。

这魏齐说来也是狠,先让人打个半死,还让人在范睢的身上撒尿,尿了一身然后继续打,打死为之。

也是范睢机警,在被打到还有一口气的时候直接装死,骗过了须贾和魏齐,然后又凭借着口才说服了要将范睢的“尸体”丢弃的魏安平,让魏安平带着范睢逃到了秦国。

到了秦国之后,范睢也同样是凭借着自己的一张嘴说服了秦王稷,这才有了如今的秦相范睢。

可以这么说,范睢之所以有这些经历,可以说是成也靠一张嘴,败也靠一张嘴。

比别的范睢可能还不好说,比起嘴皮子的话,这位秦国名相那就真的算是“一生不弱于人”了。

范睢站起身来,同样如之前虞信一般朝着两位大王行礼,然后不慌不忙的开口了。

“虞卿此言差矣。自平王东迁,周室衰微,天下已有数百年之战乱矣,此天下之弊也,何能言此为大秦之弊乎?”

“大秦自孝公用商君变法,已有四世。秦所以变法者,何也?并非只为图强,乃是为了这天下众生!”

范睢说道这里,同样也是刻意的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一番赵国君臣的表情。

和范睢意想之中的一样,所有的赵国大臣在听到范睢这番话之后,脸上都纷纷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开什么玩笑,谁不知道你秦国是这几十年来发动战争次数最多,对外侵略性最强的国家?

这么一个大陆头号战争贩子来说自己是为了天下苍生,你说你是不是搞笑呢嘛。

范睢这一圈看下来,发现在对面的赵国众人之中只有一个人没有笑。

这个人就是赵丹。

赵丹不仅没有笑,反而还饶有兴致的看着范睢,一副和期待范睢接下来的话得模样。

老实说这多少有些出乎范睢的意料之外,因为在范睢事先所得到的情报之中,这位赵王丹其实应该是一个比较沉不住气的人。

但范睢虽然心中疑惑,嘴巴却是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开口说道:“大秦所以东征各国,乃秦与各国有怨乎?非也。大秦雄师所向,无非是想令天下归秦。如此,凡九州之地皆为秦土,九州之民皆为秦民,天下归一,则无战乱矣。此岂非大秦之战利于天下乎?”

范睢的这番话听上去铿锵有力,在大厅之中不停地回荡。

就在范睢话音落下的瞬间,赵国阵营这边当即就传出了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范睢的这番话,如果在后世人听起来的话其实非常的正常,不就是想要追求一统天下嘛。

但是对于战国这个时代来说,这话的象征意义就不同了。

在这之前,华夏大地虽然出现过夏商周三个王朝,但是这三个王朝都不属于大一统政权。

具体到如今这个朝代,自周朝开国至今八百年,一直都是分封制,大家也早就习惯了分封制,这时候突然有人说要搞一个前所未有的大一统,震撼程度可想而知。

从来就没有任何一个大一统政权在华夏大地出现过。

可如今,这个口号却被范睢在这样的一个场合,毫不掩饰的宣示出来了。

我,大秦,追求的就是天下一统!就是要把你们通通灭掉,让你们的子民成为我大秦的子民,让你们的土地成为我大秦的土地!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这绝对是一个相当超前的想法。

正是因为超前,所以大殿之中的赵国群臣才会变得如此的惊讶。

虽然说在今天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想象过未来可能会出现另外一个王朝取代周朝的场景,但是绝大部分这样想的人都会下意识的觉得等到新王朝成立之后,又会再分封许许多多个小国出去扩张,就好像周朝当年立国时所做的那样。

但是今天范睢在这里用这番话十分明确的表态了。

不。

对于我大秦帝国来说,未来的天下不会有什么分封,而是只有我唯一一个大秦!

这就是我大秦帝国自从商鞅变法以来所孜孜不倦追求的目标,这也是能够让天下免除战乱的最佳方式。

所以我大秦帝国是出师有名,是为了天下一统之后然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并非你们赵国人口中所说的什么“不义之师”。

说白了,范睢这就是要告诉整个华夏大地——当你们还在满脑子想着如何争霸的时候,我们大秦早就已经是心怀天下了!

赵丹看着范睢,心中也是颇为意外。

老实说,赵丹一直以为秦国是直到发现自己已经天下无敌之后才萌生的并吞天下之志,却想不到原来早在这个时候,秦国人的獠牙和野心就已经毫不掩饰的露出来了。

这还真不能说是赵丹后知后觉,要知道在历史上,齐国的亡国之君齐王建直到秦军大兵攻齐之前,都还以为秦国在灭掉其他五国之后就会和齐国平分天下呢。

就在赵国君臣都因为范睢的这番话或震惊或愣神的时候,范睢已经继续开口了。

之见范睢突然朝着赵丹拱了拱手,道:“今大秦所以愿和赵者,非败于赵也,乃为南下破楚也。若大王愿和,则秦赵可平分上党。若不和,则吾王必发举国之兵而灭赵,赵之覆亡便在眼前,大王可思之!”

范睢的意思非常明显,现在我们不是因为输了议和,是忙着去收拾楚国才和你议和的。

所以你赵国也不要在那里扯什么淡,在那里狮子大开口了。

要是你赵国执意不谈和的话,那么我大秦就先灭了你!

话里话外,这一副天下第一强国的自信心可以说是展现得足足的。

范睢在说完了这番话之后也不去理会别人,目光直接就投到了赵丹的身上,显然希望能够听到赵丹的回答。

赵丹会怎么回答呢?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这才第一天,寡人急啥?(第一更)

就在范睢话音刚落的瞬间,赵国的大臣们之中就立刻有人开始站出来反驳范睢的话,而秦国的大臣那边也同样是不甘示弱,双方你来我往,各呈口舌之利,一时间大厅之中好不热闹。

端坐在东边主位之上的赵丹,看着范睢投来的热切目光,微笑不语,心中却在暗自思量。

众所周知,纵横家或者说外交家们所最喜欢运用的一种语言修辞手法就是——夸张。

这个夸张可以表现在很多方面,比如说夸大君王们国家所面临的危机,让君王们束手束脚,不敢轻易采取对抗;又比如说夸大君王们国家的实力,让君王们从原本的犹豫不定变成果断出击。

很显然,方才虞信和范睢所采用的都是第一种修辞手法,也就是通过夸张自己国家的实力来恫吓对方,意图以此来让对方退让。

在赵丹看来,这显然是一件非常难以做到的事情。

后世有一句名言是这么说的:“谈判桌上的东西,永远都不是靠嘴皮子得到的,而是靠坦克和大炮打出来的。”

这句话其实是颇为中肯的。

就以眼下的情况来说吧,如果说赵国能够把刚刚虞信在话中所说的那些地方全部打下来的话,那么秦国的意愿如何其实就已经不再重要了。

地我都拿了,你难道还能让我吐出去不成?

但眼下赵国只不过是在长平战场之中取得了一定的优势,而且这优势还未必能够就能够转化为胜利。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国人很显然是不会轻易退让的。

对于这一点,赵丹其实早就有了清楚的认识。

事实上在赵丹想来,秦国人眼下所能够答应的条件,估计就是范睢刚刚提出来的那个秦赵平分上党了。

如果以双方目前的实际控制区域来看的话,两国还真就是各自占领了一半的上党郡。

所以范睢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希望秦赵两国能够以眼下的实际控制线作为停战线,无条件的结束这次长平大战。

除此之外,赵国任何一个超出范睢话语之中的条件,都不可能够得到秦国的允许。

对于这一点,赵国显然是不可能接受的。

如果真的要以实际控制线来作为停战线的话,那么长平关和长子县就要通通归入秦国的手里。

长平关是北上党盆地的入口之一,而长子县则是北上党盆地的一部分,秦国一旦得到了这两个地方,就能够得到一条随时随地自由对北上党乃至整个赵国发动进攻的捷径。

赵丹不可能答应这个条件。

所以说双方的条件一开始就是谈不拢的。

既然谈不拢,那为什么还要谈呢?

在赵丹看来,这个时候和秦国举行会谈,其实对赵国是有两方面的好处。

首先赵国答应和谈,就等于是告诉秦国,我并不想和你来一次你死我活的大战。

否则的话,一旦秦王稷也发了疯像赵丹一样全国老少齐上阵,那么就算是这一场大战赵国能够获得最终胜利,也只不过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其次,赵国答应和谈,对于正在北边疯狂背刺赵国的燕国,多少也是一种威慑和警告。

只要等到赵国和谈完毕之后,那么从长平地区抽出手来的赵军就可以北上去应付燕国军队了。

所以当燕国君臣在听到赵国和秦国会谈的时候,心中多多少少都会感受到一些压力,在接下来展开的进攻行动中,可能就会变得犹豫不决,束手束脚。

当然了,和谈这个选项也并不都是全然有利的,这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赵国的盟友们的作战意志。

因此赵丹才会让虞信在提出的一堆条件中包含了秦国割让土地给魏韩两国的要求,这就是要告诉韩王然和魏无忌,赵国并没有忘记盟友们的利益,由此来继续将韩魏两国绑在赵国的战车上。

至于楚国嘛,虽然楚国的确也是在对秦作战,但是楚国并没有北上支援赵国,所以赵丹也不会去管楚国的利益,反正楚国人想要东南两郡,那就让他们自己去打就是了。

赵丹在今天出发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知道,今天应该是谈不出什么结果来的。

甚至也不只是今天,很可能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这个谈判都谈不出结果,就算谈个三五个月都不是没有可能。

赵丹现在就是在等。

等什么?

等到秦国撑不住的那一天到来。

反正现在长平战场上赵军是占优的,如果你秦国不愿意让步,那就打呗。

一步步打,往死里打。

就不信打不服你!

所以赵丹非常淡定的坐在那里,也不去理会范睢的小眼神,更没有任何开口说话的意图,完美化身为一尊雕像木偶。

这才第一天,寡人急啥?

看着赵丹的表现,秦王稷和范睢对视一眼,心中都不觉有些意外。

虽然之前秦王稷和范睢因为长平战局不利而有了一些嫌隙,但是秦王稷对于范睢的信任仍然是其他人所难以比拟的。

作为主动求和的一方,秦国当然是希望尽早结束会谈的。

现在结束战争还能够保住半个长平和东南两郡,如果再晚点的话,长平这边输赢难说,赢了怕也打不垮赵国,但东南两郡却是要重归楚国了。

因此一开始秦王稷和范睢君臣就制定了策略,希望利用范睢的口才将赵丹这条据说很沉不住气的大鱼钓起来,然后通过搞定赵丹来快速搞定和谈。

所以范睢才会在刚才抛出来这么一个“一统天下论”作为诱饵,为的就是要震到赵丹,让赵丹忍不住开口反驳或者呵斥。

要是秦国一统天下的话,最大的受害者就是赵丹这样的他国国君,所以范睢觉得赵丹是不会对此无动于衷的。

只要赵丹一开口,范睢就有信心凭借着自己的口才,一步步的把赵丹给绕进去。

然而赵丹并没有中计,赵丹甚至根本就没有开口。

这就很尴尬了。

秦王稷向着范睢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意思很明显:“现在怎么搞?”

范睢微微摇了摇头,很显然看上去也没有太好的主意。

……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大厅之中基本上就是在秦赵两方大臣的一片争执和相互抨击的声音之中度过。

冬天的夜晚总是很快来临,几个时辰之后,大厅之中也开始点起了灯火。

是时候该用晚餐了。

赵丹站了起来,揉了揉因为跪坐一天而有些发麻的腿,心中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当年渑池之会的晚宴上,秦王稷对赵丹老爹赵惠文王百般刁难,才有了蔺相如出面护主的故事。

那么在这一次清河之会的晚宴上,又会发生怎么样的故事呢?

不知为何,赵丹突然有点期待。

第一百六十五章 秦王稷的急躁让赵丹觉得很意外(第二更)

愉快的晚宴时间很快到来了。

作为这一次会议的东道主,这个晚宴理所当然是由赵国方面来举办的。

什么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自是不必说的,虽然已经是寒冬季节,但是对于赵国这样的一个强国来说,这一切都不是个事。

虽是寒冬,但是营地的大厅之中却是温暖无比。

赵丹和秦王稷分列上首左右主位,两边的两国大臣分成左右两排,依身份顺序各自落座。

除此之外,更有乐队在鸣奏乐曲,数十名赵国舞姬伴随着舒缓悠扬的音乐声,在大殿的中央翩翩起舞。

如果说赵国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和胡服骑射之后的赵边骑名气上相提并论的话,那么就一定是赵国舞姬。

确切的说,应该是赵国的邯郸舞姬。

邯郸舞姬之所以能够闻名于世,一是身材,二是舞步。

在春秋战国时代,曾经有一个国家名为中山国,据传这中山国乃是来自欧洲大陆的某支白种人所建立。

在赵丹的爷爷赵武灵王之时,武灵王率领着赵军主力,在胡服骑射之后战斗力大增的赵国边骑军团配合下通过数年的战争灭亡了中山国,中山国由此并入赵国版图之中。

而如今邯郸城之中的许多舞姬,便来自于原先的中山故地。

这些中山女子一个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形容艳丽,以先天条件来说乃是一等一的舞姬人选,只需要稍加培训几年便是一个非常出色的舞姬。

也不仅仅是身材和容貌出众,这些邯郸舞姬的舞步也是颇有讲究的。

赵国邯郸城流行着一种舞蹈叫做“踮屣”。这种穿着无跟小鞋而轻轻踮起脚跟而用脚尖舞蹈的舞蹈,犹如西洋的芭蕾舞。

值得一提的是芭蕾舞是在十三世纪的文艺复兴时代在西方兴起,而赵国邯郸姬们的时代则比西方早了整整一千五百年。

《汉书·地理志》注引臣瓒曰:“蹑跟为踮”;又引师古曰:“屣,谓小履无跟者也;踮,谓轻蹑之也。”

也正是因为这种舞步,还引申出了一个颇为著名的成语,叫做“邯郸学步”。

随着赵国这些年来的兴旺发达,邯郸城日渐繁荣,大有取代临淄和大梁为中原经济中心的趋势,来往行商极多。

邯郸城之中所流行的中山舞姬也就随着这些南来北往的各国行商,渐渐的将名气传遍了整个华夏大地。

在几十年后的现在,无论是哪一个国家也好,贵族们都以自己的府中有一名邯郸舞姬为荣。

天下巨富之一的吕不韦前几年也买了一个邯郸舞姬,吕不韦把这位邯郸舞姬称为赵姬,也就是秦始皇的亲生母亲。

当然了,能够流传到国外的其实并没有多少好货,真正优秀而出色的邯郸舞姬,显然只有在赵国这个原产地才能够找到。

而如今赵丹所用来在秦王稷这位天下第一君王面前献舞的邯郸舞姬,自然是出色中的出色,极品中的极品。

只见这些舞姬们纤腰翘臀,眉目含情,衣袖飘飘,虽然已经是寒冬,但是这些舞姬们身上的衣衫却颇为单薄,翩翩起舞间某些美妙部位若隐若现,端的是风情万种,却是让大厅之中响起了不少粗重的呼吸声。

相较来说,赵国大臣们就比较能够控制一些。

毕竟每逢重大祭祀或者节庆,这些邯郸姬都会出现在赵国宫城之中为国君和诸大臣献舞,虽然也不常见,但起码是见过的。

在另外一边,秦国的大臣就有些失态了。

众所周知,秦国乃是如今战国七雄之中最为推崇法家理念的国家,而法家素来是非常反对这些奢靡享受的。

因此秦国的大臣们虽然在国内身份地位尊贵,但是平时的娱乐活动比起山东六国的大臣同行们来说那可真是差远了,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当像邯郸姬这样的糖衣炮弹在秦国大臣们面前以优雅诱惑的舞姿晃来晃去的时候,秦国大臣除了在心中高呼打倒赵王丹拯救邯郸姬之外,便是忙着擦流出来的口水和鼻血了。

在这一片旖旎之音中,如果说还有哪两个人完全不受影响的话,那无疑便是赵丹和秦王稷了。

说出来也很有意思,这两位国君共处上首,位置相当的接近不过两三丈的距离,但离下首的两国群臣们又颇为遥远,即便是距离两人最近的虞信和范睢都在至少十丈之外。

在这样的一个距离和音乐声的掩盖之中,赵丹和秦王稷完全可以自如的进行对话,并且不用担心被任何其他人所听到。

赵丹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边微笑着喝着酒,一边欣赏着面前邯郸舞姬的美丽舞姿。

突然赵丹若有所感,下意识的转过了头,发现秦王稷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

不得不说,这位君王虽然已经年老,但是每当他的目光注视到别人身上的时候,被他看着的人却总是能够感受到很强的压力,即便是身为赵国国君的赵丹也不例外。

赵丹微微一笑,朝着秦王稷点头致意,并没有因为秦王稷所带来的压力而有任何的失态。

寡人优势很大,慌个毛线。

秦王稷看了赵丹一眼,突然开口道:“汝欲如何方能罢兵?”

赵丹闻言就是一愣。

老实说,赵丹根本就没有想到在这样的一个场合,秦王稷居然开口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毕竟这才仅仅是两国谈判的第一天呀。

在赵丹自己和赵国群臣的多次讨论之中,都觉得起码要谈到差不多春天到来之时,才可能谈出一个真正的结果。

赵丹看了一眼秦王稷,有些意外的发现在这位君王的眼底,似乎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急躁神情闪过。

赵丹的心中暗暗疑惑,秦王稷看上去似乎很焦急,他在着急些什么?

要知道秦王稷如此急躁的开口,那岂不是等于是告诉赵国,秦国方面对于停战的需求是非常迫切的。

既然秦国对于停战的需求这么迫切,那么赵国就可以趁机从秦国这边敲诈到更多的东西。

这对于秦国来说显然很不利。

老实说,以秦王稷的城府和智慧是不应该犯下这种错误的。

赵丹笑了一笑,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端起了面前的酒爵,故意以喝酒的动作来拖延时间,好方便自己思考。

难道说,又发生了什么对秦国很不利的事情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寡人是不是要趁机加点码?

就在赵丹思考的时候,廖贤突然急匆匆的来到了赵丹的面前,在赵丹的耳边低声道:“大王,楚国急报,三日前郢都已被楚军收复。”

赵丹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秦王稷如此急躁的原因。

和秦国人相爱相杀了几十年的楚国人,又要重回战国最中央的舞台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趁火打劫?寡人最喜欢了!(第三更)

郢都的陷落,对于赵丹来说完全就是一件相当意外的突发事件。

虽然说早在数天之前赵丹就已经知道楚国大司马已经率军进抵郢都的消息,但是赵丹却并不认为楚国人能够很快就打下郢都。

根据赵丹所得到的情报,虽然因为主力部队被牵制在上党郡的原因秦国并没有朝着东南两郡派出援军,但是在东南两郡之中原本也是有着数万秦国守军的。

当宛城和邓城被楚国人先后攻克之后,秦王稷和范睢就已经命令两郡之中的剩余秦军放弃其他小城邑,退守郢都。

这些消息都是胡衣卫侦查而来的,东南两郡纷乱的战火导致了秦国在这两郡之中基层官府组织的溃散,为胡衣卫探子的大举渗透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根据前线胡衣卫的估算,郢都之中至少有三万秦军,再加上城中百姓怎么也有八到十万人。

这样的一座城池可不是那么容易攻下来的。

根据赵丹身边诸位大臣的估算,以秦军的战斗力来算的话,郢都至少能够坚持到明年春天。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才几天时间,郢都就被攻下来了!

赵丹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面前的缪贤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虽然说赵丹本身也很想知道郢都到底是如何被楚国人这么快就攻下的,但现在显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等到缪贤退下之后,赵丹不动声色的看了秦王稷一眼,心里暗自好笑。

很显然,秦王稷比赵丹更早知道了郢都陷落的消息,所以才如此急着议和。

秦王稷在害怕。

怕什么?怕的当然是楚国。

秦国和楚国,可以说是一对纠缠了几百年的欢喜冤家。

在春秋时期,秦国和楚国虽然都算得上是有数的强国,但却也都不是当时华夏大地上唯一那个超级大国——晋国的对手。

为了对抗晋国,秦国和楚国组成了联盟,这个联盟在晋国的压力下十分稳固,维持了几乎整个春秋时代。

到了战国时代,虽然晋国一分为三,然后魏国又从晋国的尸体中崛起,于是秦楚同盟仍旧稳固。

等到魏国被彻底打垮之后,秦楚各自成长为西天霸和南天霸,蜜月期由此结束。

从这时候开始,双方虽然也有过联手收拾东帝齐国的默契之时,但更多的却是相互间大打出手。

值得一提的是,在双方之前的数百年同盟之中,楚国一直都是两国同盟中的老大,是主角。而秦国只是老二,是配角。

在丹阳之战和蓝田之战两次大战后,老二秦国终于在魏国和韩国这两个二五仔的帮助下完成了逆袭,干翻了几百年来的大哥楚国,正式上位。

既然是老二上位,那么提防老大复辟显然就是重中之重。

所以白起在占领了郢都和夷陵之后,奉命一把火将楚国历代先王的庙宇和陵墓通通烧了,为的就是想要让楚国这个老大永世不得翻身。

在现代这种行为可能没什么,但是在两千年前的古代,白起的这种行为对于楚国整个国家上下都造成了极大的震动和打击。

当然了,这样做也有一个副作用,那就是楚国虽然迫于形势只能忍气吞声,但是楚国和秦国已然从当年那个亲密无间的盟友,变成了不死不休的敌人。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话虽然看上去多少有些败犬之哀嚎的意味,但也足够深刻表达出楚国人对于秦国的痛恨了。

依照正常的思维来看,既然秦国把楚国得罪的这么狠,那么楚国的复苏显然就已经是比赵国的崛起要更加危险的事件了。

毕竟赵国和秦国只是正常的争霸敌人,而楚国和楚国则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所以秦王稷才会如此着急的和赵国议和。

两害相权取其轻啊。

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赵丹就一下子想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关键,嘴角也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楚国啊楚国,没想到整个战国时代都被人认为是“虚胖”的楚国,居然在如今这么一个关键的时刻,无比神奇的奋起了一波!

这真是——太好了!

简直就是神助攻啊。

赵丹笑容满面的抬起了头,看着面前的秦王稷。

秦王稷仍旧目光炯炯的注视着赵丹,显然在等待着赵丹的答复。

赵丹非常轻松的一笑,对着秦王稷道:“寡人之条件,虞卿岂非早已当众申明?秦王又何必如此明知故问呢。”

开玩笑,既然知道你秦国着急议和,寡人此刻要是再不狠狠地割你一刀,那寡人岂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趁火打劫什么的,寡人最喜欢了!

秦王稷听到赵丹的这句话之后脸立刻就黑了下来,过了好几秒之后才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此事绝无可能!”

秦王稷当然是不可能答应赵丹让虞信在之前提出来的那四点条件的。

事实上能够让秦王稷点头答应这四个条件的情况只有一种,那就是赵国军队兵临咸阳城下。

也就是说,除非秦国面临灭国危机,不然的话这四个条件,免谈!

赵丹笑着朝着秦王稷摊了摊手,不再说话。

秦王稷的鼻子简直要被赵丹这副无赖模样给气歪了,这位君王狠狠的盯了赵丹一眼,怒声道:“上党郡可全数归赵,秦赵即刻停战!”

很显然,即便是再生气,秦王稷也不得不耐下性子来和赵丹商量,甚至不得不做出巨大的让步。

要知道秦国现在可是整整占领着半个上党郡呢,把这半个上党郡通通让出来,损失是非常大的。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王稷的心都已经在滴血了。

白白没了一个郡的土地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秦国五年来所付出的所有努力,数十万秦军将士浴血奋战后的巨大伤亡,通通都打了水漂,变得毫无意义了。

这对于秦国来说完全是一次不下于阏与之战、甚至犹有过之的巨大损失,但偏偏秦王稷还不得不做!

要不然呢,难道真的要和赵国在长平拼个你死我活,然后眼睁睁的坐视楚国无忧无虑的重新崛起吗?

而且赵国甚至都不需要和秦国死拼,只需要把秦军死死的拖在长平就行了。

被动,太被动了。

如果再来一次的话,秦王稷一定会第一时间发河内郡十几万民夫南下守卫东南两郡,不给楚国人这么一个肆无忌惮的在东南两郡之中横冲直撞的机会。

本以为赵国才是需要优先解决的首要目标,但却没想到楚国却杀了秦国一个措手不及。

短短一个秋天就攻占东南两郡,这么一个无论是盟友还是敌人都不觉得楚国能够做到的任务,楚国偏偏就做到了!

但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所以即便秦王稷满心的后悔和无奈,但还是只能做出了割地求和的举动。

都把整个上党郡让出来了,汝赵丹应该可以同意议和了吧?

秦王稷将目光投向了赵丹,等待着赵丹的答复。

第一百六十七章 论讨价还价,秦王稷根本不是寡人对手(第一更)

在秦王稷说出这番话之后,赵丹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老实说,秦王稷这个条件,其实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如果要让刚刚穿越的赵丹知道长平之战居然能够打成这么一个结果,那么赵丹怕是嘴巴都要笑歪了。

但问题在于此一时,彼一时。

现在的赵丹可不是历史上那个赵孝成王,如今的赵国也和历史上那个惨败的赵国有了天壤之别。

所以这时候再用过去的经验来看待长平之战,再用过去的历史来对待这一次和谈,那恐怕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要跳出历史的条条框框,实事求是的看待问题嘛。

所以赵丹很快就抬起头来,对着秦王稷露出了一丝笑容,缓声道:“秦出上党郡,陶郡归魏,宜阳归韩。”

谈判这种东西,其实也和做生意一样,一开始基本上都是谈不拢的,那么就要慢慢的讨价还价。

当然了,讨价还价的意思可不是只能一方退让,而是你让一点我也让一点,大家相互妥协,慢慢的才能够全部谈成。

既然秦王稷已经率先做出了让步,那么赵丹自然也是要让一点的。

因此这一次赵丹将自己所提出来的四个条件主动减成了三个,放弃了原本要求秦国割让给赵国的河东郡。

说实在的,之所以提出河东郡,其实也就是赵国的一种谈判策略罢了,赵国上下一开始就不觉得自己能够在不打进河东郡的情况下逼迫秦国人割让这一晋国兴起之地。

对于现在的赵国来说,稳稳的拿下上党郡就足够了。

然而即便如此,这个条件看上去似乎也并不能够让秦王稷感到满意。

在秦王稷看来,秦军退出上党郡的话损失就已经是足够惨重了,居然还要再把宜阳和陶郡这么两处经济和工业要地割让出去?这根本接受不了。

所以秦王稷想都没有想就直接果断的说道:“此事不可!赵王,汝莫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赵丹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的摇了摇头,盯着秦王稷道:“秦王,如今楚国已得郢都,复兴在望,难道汝便眼睁睁的看着楚国兴起乎?”

秦王稷重重的哼了一声,声音之中带着明显的恼怒:“汝莫要忘了,寡人之武安君尚未败于汝赵国之手!”

赵丹眉头微微一皱,心知秦王稷这是在提醒自己——有白起,秦国就有翻盘的机会!

但赵丹马上就展颜笑道:“武安君又如何?白起虽善战,亦未胜赵于长平也,寡人亦有上将廉颇,又何惧白起乎?”

既然是讨价还价,那么自然就是双方各自亮筹码,比如客人说你这个货有点旧应该放很久了,得少一点钱,然后店主说我这个货没放多久,前几天刚拿出来的,店里灰尘多而已……

赵丹和秦王稷目前所做的争论,本质上来说也是相差无几。

秦王稷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沉默了一会之后开口道:“除长平外,端氏可还于韩。”

“端氏?”赵丹摇了摇头,露出了嗤之以鼻的神情,道:“端氏本为上党郡之地,乃是赵国所有,秦王何能以归韩?寡人可劝韩王然不索这宜阳城,但秦国需割沁水、皮牢与韩!”

“沁水,皮牢?”秦王稷的脸色有些难看。

虽然说赵丹放弃了替韩国索要宜阳的要求,看似做了不小妥协,但是赵丹新要求之中的沁水和皮牢,也不是那么好割让的。

皮牢、沁水、端氏这三座城邑,正好便是太行八陉之中白陉西半段的西出入口、中间地和东出入口。

虽然说皮牢和沁水以前的确都是韩国的土地,但如果真的还给韩国,那么赵国就随时都可以通过白陉进攻秦国的河东郡了。

秦王稷想了想,道:“沁水可归韩,皮牢不可。”

皮牢城乃是白陉西半段通往秦国河东郡的出入口,只要皮牢城在秦国的控制之下,那么赵军就一步也无法踏入河东郡。

赵丹沉吟了一会,对此也表示了认同:“可。”

毕竟秦王稷也割让了沁水,再加上本来就许诺给韩国的端氏,赵丹觉得已经对韩国有足够交待了。

但是这番讨价还价还并没有到结束的时候,虽然赵国和韩国的利益都得到了保证,但是另外一个盟友魏国的利益还没有落到实处呢。

好吧,虽然说在魏王圉领导下的魏国实际上在这场战争之中是站在了赵国的对立面,可现在魏无忌所率领的十万魏军正在和秦军打得如火如荼,这是谁也没办法否定的。

更重要的一点是在赵丹未来的战略计划之中,魏国其实还扮演着颇为重要的角色,所以赵丹还是得给魏国一点甜头的。

就算了为了犒赏魏无忌在野王城一战中逆转战局的出色表现,赵丹也得给魏国找点好处啊。

要知道魏无忌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爱国者呢,这也算是给魏无忌一个交待。

于是赵丹又继续说道:“既如此,则赵韩之事可定矣。秦王只需割陶郡与魏,寡人便可与汝订休战之约。”

“割陶郡与魏?”秦王稷听了赵丹的这一番话,眼皮子情不自禁的就有些乱跳,一副想要马上发火的样子。

没错,一开始在范睢的劝说下,秦王稷的确是同意了要割让陶郡给魏国。

可是那样做的前提是魏国得出兵配合秦国攻赵。

结果魏国倒好,出兵是出兵了,但出兵不是为了助秦,反而在秦国的后背上狠狠地捅了一刀!

如果不是那该死的魏无忌和十万魏军,秦王稷又何必如此低声下气的和赵丹在这里讨论割地求和这般屈辱之事?

秦王稷越想越是火大,忍不住冷笑道:“割陶郡一事,绝无可能!吾已将垣雍许与魏王圉,汝尽可令其自取之。”

“垣雍?”赵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垣雍现在可是韩国的地盘,你把韩国的地盘许诺给魏国,就想把寡人打发了?

不过赵丹也很清楚,秦王稷其实已经是到了底线了,要是再继续逼迫下去的话,说不定这位铁血君王就真的要掀桌不谈了。

于是赵丹想了想,道:“秦可不割整郡之地与魏,但陶郡有五县,魏国当可得一县。”

没错,这就是赵丹的最终要求——五分之一个陶郡。

秦王稷脸色阴沉,沉默不语。

赵丹看着秦王稷,补充了一句:“若秦王愿意,则停战之约立成。”

秦王稷仍旧沉默。

赵丹也不着急,端坐饮酒,等待着秦王稷的答复。

那么多地盘都让出来了,赵丹不信秦王稷会在这最后小小一个县上做文章。

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求和了,寡人就大发慈悲的答应吧(第二更)

赵丹的猜想一点错都没有。

虽然这一次沉默了足够久的时间,但是当秦王稷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赵丹果然还是从秦王稷的口中得到了自己所想要的那个答案。

“赵王,若寡人如汝所愿,汝果真停战?”

赵丹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回过神来,心中不由得好笑。

众所周知,秦王稷这个家伙是很不讲信用的一个人。

如今楚国国君楚王元的爷爷,一代昏君楚怀王当年就是被秦王稷骗到了咸阳,然后活活幽禁至死的。

虽然说整个战国时代已经是功利主义的极致,诸国国君为了图强和生存几乎可以说是不择手段,但是像秦王稷这样公然囚禁他国国君至死的,还真就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如果用现代一点的词语来形容这种行为的话,那就是——吃相太难看,太不要脸,太突破下限了。

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吃相难看,不讲信用不择手段的家伙,率领着秦国从三足鼎立到一家独大,在历史上先后击败了齐、楚、赵三大强国,奠定了秦国一统的基础。

事实上如果历史上的秦国在长平之战后能够顺势攻下邯郸的话,那么一统天下这件事情在秦王稷的手中就完成了,根本没有后来的秦始皇什么事。

秦王稷的人生和秦国的胜利可以告诉我们一个道理,什么正义必胜啊邪恶必败啊都是扯淡的,每一次王朝争霸的胜利者都绝对不是最代表正义的那个人,而是最能够击败所有对手的人。

胜利这个词,从来和正义就没有任何必然的联系,正义必胜永远只存在于电影和之中。

对于秦国来说,秦王稷这位国君无疑称得上伟大两个字。

但是对于其他六国来说,秦王稷只不过是一个为了秦国的强大而无所不用其极的卑鄙无耻之徒罢了。

为了秦国的强大,秦王稷可以做出任何事情,也可以忍得下任何委屈。

就比如说在之前的四十年里秦王稷对于宣太后和魏冉四贵一党的容忍,又比如说现在秦王稷对于范睢和白起的容忍。

又或者说,秦王稷现在对于赵丹的容忍。

秦王稷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失败,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大败。

函谷关被匡章攻破,乐毅将秦军困于林下,赵奢在阏与上演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些都是让秦王稷刻骨铭心的失败。

输了不要紧,卷土重来就是了。

秦国输得起。

秦王稷,输得起!

当然了,就算是输得起,秦王稷也还是要确认一下赵丹会不会履约。

毕竟秦王稷自己是有过多次不信守诺言前科的,所以他也担心赵丹跟他玩这一套……

赵丹心中好笑,朝着秦王稷正色道:“秦王哪里话,寡人乃堂堂赵国之君,岂有言而无信之理?”

开什么玩笑,寡人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

嗯,在适当的时候,或许也可以是……

但现在很显然就不是那适当的时候嘛。

至少现在来说,秦王稷所提出来的条件,赵丹是很乐意接受的。

虽然赵丹这边把胸脯拍得砰砰响,但是秦王稷显然看上去并不是那么的信任赵丹,神情之中仍旧有些狐疑。

但毕竟秦王稷本来就是为了求和而来,既然赵丹都已经答应下来了,那么秦王稷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去说些什么。

秦王稷想了想,道:“既如此,那么便于今日立约吧!”

赵丹看着秦王稷,笑道:“秦王,寡人闻秦国虽有大王,但万事却以范相之见为主。以寡人之见,秦王或应先询范相,再做定夺才是。”

没错,赵丹这就是在离间秦王稷和范睢了。

对于身为穿越者的赵丹来说,虽然早就已经知道范睢的结局,但是范睢这个家伙对赵国的威胁还是太大,越早搞下台越好。

当然了,以秦王稷的精明,赵丹如此明显的离间话术秦王稷自然是不可能上当的。

但是那并不要紧。

赵丹所想要做的其实非常的简单,那就是在秦王稷的心中埋下一根刺。

毕竟赵丹说的也没错啊,这些年来无论是驱逐四贵也好,远交近攻也罢,那通通都是范睢的主意。

既然你秦王稷对范睢言听计从,那么寡人“好心”的在这个时候劝你去询问一下范睢的意见,又有什么错呢?

果然赵丹的这句话刚刚一说出口,秦王稷的脸色就不由自主的黑了下来,重重的哼了一声,道:“赵王多虑也,寡人之意便可决之,不需他人之见。”

赵丹夸张的惊呼了一声,然后笑道:“想不到大王竟果决如此,实在与寡人所闻之传言不同也。”

“传言?”秦王稷皱起了眉头,双眼逼视着赵丹:“是何传言?”

赵丹举起了手中的酒爵,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之后方才笑道:“秦王或许不知,自范睢为相以来,逐须贾,诛魏齐,吓韩王,实在是好不威风,令天下人只知范相之威,不知秦王之名也。”

没错,反正都已经要打定主意离间了,那么自然是一不做二不休,离间到底。

秦王稷脸部肌肉一阵颤动,足足过了好几秒钟之后才沉声道:“简直是无稽之谈!”

赵丹看着秦王稷那难看的脸色,微微一笑,知道自己想要埋下的那根刺,应该已经是埋下去了。

这就够了。

一想到这里,赵丹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了,于是便将手中的酒爵再度斟满,然后举起来对着秦王稷示意了一下:“既然如此,那么寡人就祝秦王在征讨楚国一战中马到功成吧!”

秦王稷同样举起了酒爵,深深的看了赵丹一眼:“赵王放心,寡人此番伐楚必当胜利而归,届时再邀赵王与寡人共饮!”

秦王稷的这句话潜藏的意思非常明显——赵丹小儿你等着,等干翻了楚国,寡人的大秦再回来找你赵国算账!

赵丹闻言哈哈大笑,仰头将爵中美酒一饮而尽,随后毫不示弱的看着面前的秦王稷,双目之中隐隐闪烁着某种火花。

“既如此,那寡人就在这上党郡之中,静候秦王之佳音了!”

来啊,长平之战寡人都扛过去了,还怕你个鸟?

时代变了,老头!

第一百六十九章 靳黈的真心话(第一更)

公元前259年1月12日,星轺驿。

南太行号称“与天同党”,居天下脊上而俯瞰中原,故名为上党郡。

此郡左控商都朝歌与邯郸,下瞰周都洛邑,后有上党雄藩,右连晋南古都群(尧都平阳、禹都安邑、舜都蒲坂、晋都曲沃和绛邑),有“晋南屏翰”之称。

上党郡之中拥有数条通向外界的陉道,如滏口陉,羊肠陉,白陉等。

但上党郡之中的大部分陉道都是东西朝向,唯一一条南北朝向联通整个上党郡的陉道便是太行陉。

星轺驿,就位于太行陉的正中央。

星轺,缘于天节八星主使臣之事,因称君王使者为星使,星使所乘之车曰星轺。

因此,以星轺名驿镇,除用典嘉德外,又显示了其地理位置的重要。

由于太行山的地势影响,太行陉在这里拐了一个很大的弯,道路的宽度不过数丈,两边山峰左低右高形成了一个狭长而弯曲的峡谷。

星轺驿就位于峡谷的尽头。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这里都只不过是一处小小的驿站,有着几间老旧的房屋,生活着几名不算年轻的驿卒,养着两匹用来传讯的快马,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无所事事中度过,偶尔有些路过的商队入住时才会显得热闹一些。

自从三年前野王城被攻破之后,这一切就都被改变了。

一队百人秦军入驻此地,原先的几名驿卒变成了几具胡乱丢弃在野外的尸骨。

在这队秦军的努力下,一座小小的关隘开始成型。

正是这座小小的关隘,在过去的几天之中成为了整个长平之战中最为激烈的战场。

魏无忌此时此刻就站在星轺驿那简陋的关墙之上,静静的注视着北方的陉道。

此刻的星轺驿一片破损犹如废墟一般,四处可见点点血迹和残肢断臂,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魏无忌面前的陉道仅仅延伸出去几百米,就被一座高耸的山头给阻拦住了,但是这位信陵君仍然出神的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片刻之后,一支队伍突然从山头之后的陉道上拐了出来,缓缓的向着星轺驿靠近。

魏无忌看到了这支士兵,但却并不为所动。

从盔甲的样式之中魏无忌非常轻易的就能够看得出来,这是自己麾下魏韩联军的士兵。

一个声音突然在魏无忌的身边响起:“秦军已全线退守天井关。”

魏无忌微微转头,看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韩军主将靳黈。

靳黈和魏无忌一样都是全副武装带甲佩剑,唯一不同的敌人在于——靳黈的盔甲上有血。

秦国人的血。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靳黈的身上散发出来,再看看他身上的斑斑血迹,显然死在靳黈剑下的秦国人并不少。

不仅如此,魏无忌还能够看到在靳黈的左小臂处有一处伤口,鲜血正从里面缓缓渗出。

魏无忌叹了一口气,道:“将军,汝身为主将,又何必亲上战场?”

靳黈哼了一声,眉毛微微一挑,瓮声瓮气的说道:“诛秦蛮,吾所愿也!”

魏无忌摇了摇头不再说话,而是将目光继续转回了面前这支即将抵达关前的部队。

虽然说魏无忌现在名义上是这支联军部队的最高主将,但是魏无忌也不会傻到以为自己就可以随意对靳黈的行动指手画脚,更不会去轻易的干涉韩国人的行动。

所以秦军方面并不知道的事情是,在这些天里的太行陉夺关之战中,韩军之所以站在前面冲锋陷阵,并不是魏无忌的要求,而是靳黈的主动申请。

在一个时辰之前,也正是靳黈身先士卒攻上了星轺驿的关墙之上,士气大振的魏韩联军方能够一鼓作气击垮秦国人的防线,夺取了这座阻挡他们脚步已经好几天的关隘。

此刻正在魏无忌和靳黈眼皮子底下缓缓归来的数千人队伍,正是刚刚被派出去一路追杀秦军的那支部队。

从这支部队之中不少人手上提着和腰上挂着的人头来看,这次追击的收获显然很不错。

靳黈往前走了两步,和魏无忌并肩而立,突然开口道:“信陵君,汝可知吾为何如此拼力作战?”

魏无忌摇头道:“不知。”

魏无忌确实是不知道,而且说真的,魏无忌还觉得靳黈有点傻。

虽然魏无忌是出兵援赵了,但是这毕竟是赵国和秦国的战争,魏无忌出兵的初衷也只是保住赵国,不让赵国被秦国一战击溃。

所以在野王城一战歼灭司马梗所部之后,魏无忌虽然也按照赵丹的要求北上了,但是魏无忌的北上其实既不积极也不坚决,尤其在秦赵议和的消息传来后更是如此。

在魏无忌看来,既然秦国人主动求和了,那么秦赵两强并立的格局基本奠定,魏无忌一开始出兵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既然如此,那魏无忌干嘛还要用魏军的性命去拼死拼活,只为给赵国人在谈判桌上多捞一点好处?

但魏无忌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不急,靳黈却很急。

自从进入太行陉之后,靳黈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主动请缨,率领韩军冲锋在前,一路上攻城夺关那可真的是出了死力,简直猛得不得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天来五万韩军的死伤数目已经超过一万,而十万魏军的死伤数才刚刚过千……

但是你靳黈打得再猛又有什么用?这一仗打完上党郡从此就要成为赵国的领地了,和韩国无关了。

所以魏无忌对靳黈的做法很不以为然,不过也懒得管就是了。

靳黈看着魏无忌,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道:“信陵君定然以为,吾乃是收了赵国好处,方才如此为赵死战,不知对否?”

魏无忌再次摇头:“无忌并无此想。”

靳黈长出了一口气,道:“靳黈此举,非为赵国,乃是为了韩国之存亡也。”

“哦?”魏无忌有些惊讶的看了靳黈一眼。

靳黈看着魏无忌,正色道:“秦国欲并吞天下之心,信陵君当早已知之。”

魏无忌点头。

靳黈道:“自范睢为秦相以来,便大力鼓吹那远交近攻。远交近攻者何也?无非结燕齐楚而灭三晋也。韩国为三晋最弱,秦自以灭韩为先,长平之战便是由此而发。”

魏无忌继续点头。

靳黈道:“三晋者,同气连枝也。若韩灭,则魏赵必危,若赵灭,则韩魏灭亡便在眼前。此信陵君所以救赵也,不知靳黈此言可对?”

魏无忌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忍不住开口道:“以将军之意,莫非是欲结三晋之力而抗秦?”

“正是。”靳黈道:“今秦国势大,若三晋不团结一心而战,则覆亡之命定矣,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魏无忌笑了一笑,有些讽刺的看了靳黈一眼:“然天下皆知,韩国者,秦之先驱也。”

没错,虽然说是三晋,但是自从伊阙之战后韩国就变成了秦国的小弟,多次和原本同气连枝的赵国、魏国作对。

最典型的就是十三年前的华阳之战,那一战中魏赵联军就是被秦韩联军击败,魏军整整损失了十万人之多。

那时候正好是魏王圉刚刚继位,魏无忌初登魏国政坛之时,因此魏无忌对此可是记忆犹新,对于韩国的敌意和不信任也是那时便已经埋下。

靳黈并没有因为魏无忌的嘲讽而恼怒,而是继续道:“公子,今之时局,诸国皆不过奋力求生也,不然何来朝秦暮楚之谓?韩国亦是如此矣。吾连日来率部英勇为战,便是想要告知公子,但凡吾一日不死,秦国一日不衰,则此三晋之盟,吾必力谏于大王,务使得成。”

靳黈的这一番话说得无比真诚,显然是发自内心。

魏无忌看着一脸认真的靳黈,忍不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将军之言,无忌信矣。只不过无忌今为逆臣,自保尚难以为之,又如何能够劝吾王应此三晋之盟?”

靳黈认真的看着魏无忌,道:“公子此言差矣,以吾之见,公子乃人中龙凤,又怎会长久锋芒不显?以吾之见,不出五年,公子必重返魏国,得掌大权。只望公子那时莫要忘了吾今日之言才好。”

魏无忌苦笑着摇头,道:“既如此,那无忌便托将军吉言罢。”

在夕阳的余晖下,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等到明天,他们就要继续率军北上,去进攻拦在他们面前的最后一道关隘——天井关了。

第一百七十章 诸将,吾大秦铁军的雪耻之路,便由此而始!(第二更)

公元前259年1月12日夜,长平前线,光狼城。

虽然已经是入夜时分,但是在光狼城之中,仍然随处可见许多燃烧着的火把,将黑夜照亮。

不时有一支巡逻小队沿着火把下的光亮行走而过,铿锵的脚步声在黑夜中缓缓逼近,很快在光明中出现,又在黑暗中慢慢远去。

此时此刻在秦军大营的帅帐之中,武安君白起端坐主位,面前是自己的几名心腹将军。

在这些亲信将军之中,风尘仆仆,刚刚从前线归来的副将王陵站位最为靠前,然后便是裨将司马靳,接着才是其他人。

虽然说谁都知道如今长平战场中秦军已经变成了劣势的一方,但是在大帐之中的这些秦国将军的脸上你却根本就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挫败或者沮丧。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熊熊的战意,以及强大的信心。

这样的信心其实并不是来源于他们对本身的自信,而是来源于他们对面前这位已经是满头白发的秦军主帅的信心。

武安君白起,自出道以来大小数十战从无败绩。

在武安君所率领的秦军刀锋之下被斩首的山东六国士兵足足有数十万之众,放眼天下无任何能与之相提并论者。

百战百胜,无往不利,所向披靡,天下无敌……等等等等这诸多的词汇,似乎就是为了武安君白起一人而量身打造的。

经历这几十年的战争,秦军上下早就已经形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只要有武安君指挥的战斗,秦军必胜无疑!

既然这场战斗必胜无疑,那么眼下的小小挫折,又怎么会被这些秦军将军们放在心上呢。

事实上不仅仅是这些秦军的将军,武安君白起本人更是对于自己能够获得这一场大战的最终胜利深信不疑。

古往今来,越是能够做大事的人,就越是对自己拥有着一种无比的自信。

白起既然身为当代乃至是中华上下五千年中军事统帅的佼佼者之一,自然也就拥有着这种无与伦比的自信。

对于在征战沙场大半辈子的白起来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句话,早就已经被他熟记于心了。

战争的形势永远都是千变万化的,纵然是以白起之能,也不可能保证每一件事情都必定会被自己算中。

自从在长平战场双方全面爆发大战以来,虽然白起料中了大部分的事情,但是也已经有好几件事情出乎了白起的意料之外。

比如说故关并没有被司马靳攻克,又比如说魏无忌突然夺权率领魏军南下,还比如说素来以沉稳著称的司马梗居然贸然出击,在野王城外被魏无忌打得全军覆没。

但即便如此,白起仍然在和赵军的正面交锋上占得上风。

如果不是魏无忌这么一支骑兵从背后杀出来的话,那么毫无疑问最终的胜利必将属于白起。

事实上在白起看来,魏无忌这支奇兵之所以能够取得这么大的效果,最大的黑锅当然应该是扣在那位当今秦国相邦范睢的身上。

要知道在这之前从咸阳方面传来的密报之中,秦王稷和范睢可是一直在信誓旦旦的朝着白起保证,十万由晋鄙率领的魏军马上就将成为秦军的助力,渡河进攻邯郸。

如果真的如同密信之中所描绘的那样的话,那么这场长平之战早就结束了,甚至邯郸现在很可能都已经被攻破,赵国都已经亡国了。

但非常可惜的是,剧本根本就没有按照秦王稷和范睢在密信中所说的那样去走。

而且不仅仅是魏军,就连韩军的突然背叛也是完全不在白起的预料之中。

虽然说司马梗和白起这些年来已经不再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但是白起对于司马梗的能力还是非常清楚的。

否则的话白起也不会让司马梗去镇守野王城这么一座对于长平前线的秦军来说至关重要的后勤基地。

以司马梗的能力,如果不是五万韩军的突然背叛,那司马梗和魏无忌之间至少也应该是一个五五开的局面。

但凡魏国和韩国这两国有任何一个没有背叛,秦军的处境都不会被动到现在这个地步。

而魏军和韩军的背叛或者忠诚,那都不是白起这么一个前线统帅所能够决定的。

很显然,这是外交方面的事情。

既然是外交方面的事情,那么负责外交的范睢不背锅,难道还要秦王稷来背锅不成?

如果说白起知道在野王城之战前,司马梗还曾经收到过一封来自范睢催促出兵的密信,那么此时此刻白起可能连生吞了范睢的心都有。

长平之战这样秦赵双方几乎都已经是倾国之力去打的大战,那就不是白起这么一个前线统帅所能够决定一切的,而是两国决策层在军事、外交、后勤等诸多方面的全方位对拼。

这就是为何一直以来都说长平之战是综合国力之战的原因。

很显然,范睢所主导的外交部分,在这一仗中拖了后腿。

外交,在后世常被称为“国家软实力”,它虽然并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但同样也是一个国家综合国力的一部分。

正是因为范睢所主导的外交上的失败,让韩国和魏国站到了赵国一边,最终才导致了如今长平战场上秦军的被动。

如果不是说白起在军事方面压倒了廉颇的话,那么现在的长平基本已经完全没法打了。

但不管怎么说,就算范睢搞出了这个烂摊子,白起也必须要帮范睢擦屁股收拾残局。

长平打输了,范睢顶多就是失去一些秦王稷的信任,并不算多么的伤筋动骨。

可白起的不败神话一旦破灭,那么等着白起的就是死路一条了。

白起不能输。

也不会输。

虽然说魏无忌所引领的这一波反扑的确让白起有些措手不及,但现在白起已经完全调整过来了。

是时候掀开秦军反击的大幕,将局势再一次扳回秦国这边来了。

如今白起将这些心腹将军们秘密召集于此,就是这个原因。

白起环视了心腹们一圈之后,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显然对于这些属下们的精神面貌非常满意。

白起将目光收了回来,缓缓开口。

“诸将,今长平势急,想必汝等皆已知之。由此,大王不得已往清河与那赵王丹商讨议和之事。此秦国之耻,更是吾等之耻!吾今日召尔等,便是要洗刷此耻!”

大帐之中一片安静,在白起严厉的话语之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将身体尽量挺直了一些。

白起将目光看向了自己面前的桌案。

在桌案之上是一副地图,这副描绘着长平战场乃至整个上党郡地形的地图在过去的日子里被白起看过了无数遍,上面的所有一切都早就被白起记得烂熟于心。

白起伸出了手,缓缓的落在了地图上的某个地方。

“诸将,吾大秦铁军的雪耻之路,便由此而始!”

第一百七十一章 基本来说,这样打的话魏无忌必败无疑(第一更)

众将在听到白起的这句之后,不由自主的纷纷把目光顺着白起手指落到了白起面前的这幅地图之上。

白起的手指所指的地方,正是地图上的南上党盆地。

和北上党盆地相比,这一处南上党盆地的地势就要显得险要许多了。

不仅如此,这一处南上党盆地的面积比起北上党盆地来说同样也要小了许多,而且在盆地之中还有诸多山脉隆起,并不象北上党盆地一般是一片宽阔而平坦的平原。

有山就意味着有峡谷,而有峡谷就意味着能够在峡谷的两边隐藏伏兵。

白起的手指缓缓的拿了起来,现在地图上的一个十分显眼的红点处点了一点,说道:“此处为星轺驿,今日当已失守。”

白起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脸色非常的平静。

可白起的脸色虽然平静,其他帐中诸将的脸色却就无法淡定了。

不少人纷纷悄悄的把目光投到了站在诸将最前方的副将王陵的身上。

王陵是白起派到星轺驿防线去防守魏韩联军,不让魏无忌得以继续北上的。

但此刻星轺驿防线刚刚被突破,王陵却出现在了数十里之外的光狼城大营之中,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事情。

只是无论白起或者王陵都没有露出任何奇怪的表情。

因为王陵就是被白起给召回来的。

白起的话还在继续,只见他将手指抬了起来,继续沿着地图上的太行陉一路向北,到了距离星轺驿大约二十里的一个地方落了下来:“此处为天井关。”

天井关这个名字,在场的诸多秦国将领都不陌生。

因为他们之中的不少人在战争爆发的时候就是率领着自己的部下们沿着天井关一路北上,然后抵达长平战场的。

更重要的是,这一处天井关已经是秦国在太行陉之中的最后一道关隘防线了。

一旦天井关也被魏韩联军突破的话,那么魏无忌和他麾下的十五万联军面前就再无阻碍,将十分顺利的突破太行陉的南部,进入到南上党盆地之中了。

在大部分在场的秦军将领看来,天井关对于如今的秦军来说是十分重要的。

毕竟一旦天井关被突破,魏韩联军进入到南上党盆地之中的话,那么魏韩联军距离众人此刻所在的光狼城长平主战场,可就只有仅仅一百二十里地的距离了。

而在这一百二十里地之中,秦军已经再无任何一座关隘或者城邑可以抵挡魏韩联军的继续推进了。

除非秦军愿意从前线调集大批军队南下与魏韩联军进行正面对抗,否则的话秦军就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这十五万魏韩联军一路北上直至长平主战场秦军大营的正后方,和北方的赵军一起构成对秦军的前后夹击之势。

一旦这种情况出现的话,那么在长平主战场之上,秦军基本就是败局已定了。

所以从这一点来看,在诸多的秦军将领心中无不认为必须要派出大量的精锐部队死守天井关,不让魏韩联军得以继续北进一步。

然而下一刻白起所说出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之外。

“五日之后,魏韩联军当可攻克天井关。”

这句话犹如一道从天而降的惊雷,将大帐之中的秦军诸将耳膜震得嗡嗡作响,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如果说白起是魏韩联军的主帅的话,那么他说出这番话还情有可原,可如今身为秦军的主帅,白起为何要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大帐之中瞬间变得一片寂静。

足足过了好几秒钟之后,素来以心直口快著称的司马靳才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道:“大将军这是欲弃守天井关?”

白起看了司马靳一眼,十分平静的说道:“正是。”

大帐之中又是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大帐之中的秦国诸将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很显然,白起这是打算把魏韩联军从狭窄无比的太行陉之中放出来,放到南上党盆地里,然后再想办法将这支魏无忌统领的军队给一举歼灭!

没有给众将任何消化的时间,白起就开始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尉裨将王陵何在?”

王陵出列:“末将在!”

白起手指点在地图上南上党盆地的西侧一座名为子山的山峰,目光炯炯直视王陵:“吾与汝八万兵马,汝且率军埋伏于此,待魏无忌大军路过,立刻杀出,直取其中军!”

王陵大声道:“末将领命!”

白起又道:“裨将司马靳何在?”

司马靳立刻出列:“末将在!”

白起看了一眼司马靳,将手指点在了子山对面另外一座名为公山的山峰上,对着司马靳道:“吾亦与汝八万人,汝且率军埋伏于此,待王陵发令后杀出,共击魏无忌中军!”

司马靳大声道:“末将领命!”

白起顿了一顿,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过了好几秒钟之后才道:“校尉王翦何在?”

一个年轻的身影自众将的最后方越众而出,来到了白起的面前:“王翦在!”

随着白起这一声令下,众将的目光纷纷落在王翦身上。

如果说白起之前的两个安排让人毫不意外的话,那么这第三个人选就让人相当的惊讶了。

王翦这个名字,在场的诸将或多或少的都听说过。

在屯留城一战中,王翦不但击退了赵军的夜袭,更在其后的攻城行动中身先士卒攻上屯留城头,差一点点就为秦军带回了一场胜利。

所以在原校尉斯齐被问罪斩首之后,王翦就被提拔为新任校尉,也是如今秦军之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年龄在三十岁以下的校尉之一。

白起并没有马上发号施令,而是深深的看了王翦一眼,足足好几秒钟之后似乎才下定了决心,缓缓说道:“王翦,吾与汝一万人,汝且率这一万人埋伏于南山之后,待王陵司马靳两军齐出,汝便率汝之兵马杀出,断魏无忌之后路!”

王翦脸色一阵潮红,看上去颇为激动,显然根本没有想到这样的任务会落在自己的身上,高声道:“王翦定不辱命!”

……

一个又一个的任务从白起口中分派了出去,大帐之中所有的秦军将领都领到了自己的任务。

足足过了小半刻钟,所有的任务才都分配完毕。

白起看着帐中诸将,正打算说几句勉励的话语然后散会,突然大帐之外传来一声禀报。

“大将军,大王使者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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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武安君的想法是很美好的,就是剧本有点不对(第二更)

“大王使者?”白起愣了一下,随后看了一眼面前的众将,沉声道:“吾之令,汝等想必皆已知之,且都回去准备,切记不可走露风声!”

像埋伏这样的事情,最重要的无疑就是保密,如果保密工作做不好让敌人察觉了,这埋伏自然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这就是为什么秦军上千名中高层将官之中只有这么点人被白起召集而来的原因。

之所以提前这么多天告知这些将官们计划,主要是为了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秘密将部队调出长平战场,到南上党盆地去。

要知道如今长平前线的最高点大凉山可是掌握在赵军手里的,秦军的动向原本就很容易被赵军察觉。

加上这一次白起可是要调动整整十七万部队,规模非常大。

再考虑到如今的隆冬天气,要是在开战之前才开始调动的话,那么被居高临下的赵军发现就是必然的了。

所以白起才这么早就提前告知部下们这一计划,为的就是让他们趁着这段时间内将部队化整为零,慢慢的将部队在不引起赵军注意的情况下调出去。

要知道白起手下虽然有六十万军队,但这六十万这里面也不是个个都是很能打的精锐部队,能打的其实就那么二三十万。

由于议和的缘故,白起已经向北上党盆地派出去将近十万精锐秦军,而如今马上要派出去的这十七万部队,基本上已经是白起手下所有能打的部队了。

当这十七万部队离营之后,白起的手下虽然仍旧有着二十万以上的兵马,但那基本上就是一些民夫所组成的民兵部队,战斗力非常低下,属于渣渣部队。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赵军察觉了这一事实并且发动猛攻,白起能不能靠手底仅有的这些渣渣部队守住,那还真不好说。

一旦秦军长平主战场这边被突破,那么秦军就会立刻兵败如山倒,什么南上党盆地北上党盆地都没有任何用处了。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

十七万秦军主力必须在赵军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悄的离开长平主战场去南上党设伏,然后又要在魏韩联军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埋伏成功并取胜,接着还要在取胜之后即使赶回长平主战场。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非常走钢丝,甚至根本就容不得一丝差错的计划。

但是白起对于这个计划非常的有信心。

因为这是一个非常具备白起个人风格的计划。

白起本人,不就向来以“出奇无穷”而名震天下吗?

有谁敢在以十五万秦军对二十四万韩魏联军的时候仍然主动发起进攻的?

白起敢,而且还赢了,这一战的名字叫伊阙之战。

谁敢在率领八万秦军的情况下孤军深入楚地,并且直向重兵把守的郢都和鄢都?

白起敢,而且他一战水淹鄢都,再战攻克郢都,三战而下夷陵,以八万人斩楚国三十万首级,焚烧楚国宗庙与先王陵墓,令楚人胆寒,天下震动。

谁敢在命令士兵在几日几夜的急行军之后不顾体力已达极限的事实,直接投入对敌人的疯狂进攻?

白起敢,在这场名为华阳之战的战斗中,白起一战突袭而斩首十万魏军两万赵军,直接打没了魏王圉的所有雄心壮志。

在历史上,又是谁以绝大的魄力直接在长平围歼了整整四十万赵军的?同样也还是白起。

这一场场一仗仗,无论是事前还是事后,都会被认为太过冒险。

但白起偏偏就这么去做了,而且还全部成功了。

一次两次的成功可能是偶然,但是每一次都成功的话显然就和偶然扯不上关系了。

所以这一次,白起仍旧采用了一个极为冒险的打法。

和之前所有的大战一样,白起对于这一次自己的胜利毫不怀疑,并有着绝对信心。

只需要这些手底的将领好好的执行白起的计划,白起就绝对能够为大秦帝国带来又一次胜利!

白起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目送着自己的这一干将领离开帅账的。

然后白起才对着帐外吩咐道:“且令使者进来吧。”

从语气上来看,白起对于这名所谓的大王使者显然缺乏尊重。

不过这也很正常,老实说以白起如今的身份地位和在秦国之中的声望,除了秦王稷和未来即将成为秦王的安国君赵柱之外,白起根本不需要尊重任何人。

这里所说的“任何人”,当然也包括如今的秦国相邦范睢。

至于即将出现的这种所谓的大王使者,白起基本是每隔几天就要见上一次。

通常来说,这些使者会在见到白起之后摆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然后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和白起说两句话,然后再拿出秦王稷的信交到白起的手里,接着自觉的离开白起的视线。

在白起看来,今天这个所谓的大王使者,想来和过去的那些也是差不多的货色。

但是白起很快就会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今天到来的这个使者,他的地位相当的不一般。

几个人走入了帅帐之中,出现在了白起的面前。

“王稽?”白起皱起了眉头,朝着来人道:“汝为何会在此处?”

今天到来的这名使者名叫王稽,有一个很显赫的身份——秦国河东郡郡守。

堂堂一个郡守,怎么跑来当使者了?

王稽哈哈一笑,对着白起道:“武安君,是否对吾之出现颇感意外?”

白起哼了一声,脸色沉了下来,道:“有事便说!”

很显然,白起非常不喜欢这个名叫王稽的家伙。

原因也非常简单,这个王稽乃是当今秦相范睢的恩人。

而王稽之所以能够当上河东郡郡守,也是因为范睢在当上秦国相邦之后知恩图报的大力保举。

白起和范睢原本就是政敌,自然不喜这个范睢一派的王稽。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让白起有些惊讶,那就是王稽的身边居然还有两个人,分别是秦军副将王龁和校尉郑安平。

这两个家伙为何出现在王稽的身边?

不知为何,白起的心中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下一刻,这种预感得到了证实。

只见王稽朝天打了个哈哈,然后用一副极为倨傲的神情对着白起道:“武安君,大王有令,命汝即刻交出兵权,回返咸阳!”

第一百七十三章 武安君,还不交出兵权?(第三更)

“什么?”当听到了王稽的这句话之后,白起的瞳孔就情不自禁的微微一缩,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秦王稷居然在这个时候就要下手夺兵权了吗?

白起对于兵权被夺是有着心理准备的,毕竟这种遭遇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是在白起看来,就算是秦王稷要收回兵权,那也应该是在长平之战结束之后。

眼下在长平之战还没有打完的情况下就要收回兵权,这的确是出乎白起意料之外的事情。

白起看着王稽,脸上的神情并没有显得慌乱,说话的时候也相当的平静:“汝可有何凭证?”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起的脸上已经悄然浮起了几丝杀机。

如果说王稽不能够拿出证明他话语真实性的信物的话,那么白起完全不介意让这位河东郡太守血溅当场。

王稽似乎对于白起的冷淡态度并在意,听到了白起这句话之后立刻就从怀中拿出一物,得意洋洋的在白起面前晃了一下:“武安君汝且看看,此到底为何物?”

在王稽手中的乃是一封信。

一封来自秦王起的谕令。

王稽朝着身边的郑安平看了一眼,郑安平立刻上前从王稽的手中接过了这封谕令,然后快步来到了白起的面前,将这封谕令放在了白起面前的桌案上。

白起拿起了谕令展开一看,果然发现上面明确的写着要白起即刻交出兵权回归咸阳,并且在谕令的末尾处还加盖着秦王稷的宝玺。

这封谕令和之前白起所接过的诸多谕令完全毫无二致,所不同的地方仅仅在于上面书写着的文字罢了。

这是一封真的谕令。

白起缓缓的放下了这封谕令,目光再度抬起,落在了面前王稽的身上。

很显然,王稽看上去相当的得意。

白起能够理解王稽的这份得意。

白起的目光又扫了一眼站在王稽身边的王龁和郑安平。

这三个人虽然地位不同,官职不同,但是他们都具有一个完全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都是范睢的人。

正因为王龁是范睢的人,所以在方才的那一次军事会议之中白起并没有招来王龁。

到了这个时候,白起不用问也知道,这件事情一定和范睢脱不开关系。

白起轻轻的出了一口气,继续开口说道:“王稽,汝当知欲要接手兵权,须有兵符在手。汝之兵符何在?”

是的,想要接掌兵权,光有谕令还不行,还得有兵符。

有人就要问了,这完整的兵符不是一直都在白起的手里吗?

其实并不是。

通常来说,右半边的兵符是保存在国君手里,和左半边的兵符才是常驻在白起这样的前线领兵大将手中。

在之前的换将过程中,白起带来了秦王棋手中的右半边兵符作为信物替换下了王龁,也因此保有了一段时间的完整兵符。

但仅仅过了几天之后,来自咸阳的使者就将白起手中的右半边兵符给带回咸阳,重新交还到秦王稷手中。

所以现在白起的手里只有左半边兵符。

想要从白起手中接过兵权的话,那么右半边兵符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只有兵符的出现才能真正的代表着秦王稷的意志。

即便站在白起面前的不是王稽而是其他任何人,那白起也同样是要要求对方出示兵符的。

王稽闻言忍不住哈哈一笑,说道:“武安君,吾早便知汝必有此一问,汝且看好了。”

说着王稽从手中拿出来一样事物,此物乃是一青铜老虎,做工精巧无比,但却仅有右半边。

这便是白起所要求的那枚右半边兵符。

王稽拿着这右半边兵符走到了白起的面前,对着白起示意了一下。

白起默不作声的从怀中拿出了自己的左半边兵符。

啪的一声脆响,两半兵符在空中,合二为一,浑圆一体,天衣无缝。

王稽哈哈一笑,收回了手,兵符再度一分为二。

“武安君,汝现在还有何话说?”

白起沉默了。

现在白起的心中已经百分之百的肯定,那位正在清河大营之中和赵王丹议和的秦王稷,是真的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夺走自己的兵权了。

足足过了好几秒钟之后,白起才突然开口说道:“莫非清河之会中议和已成?”

王稽笑了笑,带着几分自得的神情对着白起说道:“不错,数日前大王已与那赵王丹议和成功,此番便是……”

就在王稽还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站在王稽身边的王龁突然一声咳嗽,打断了王稽的话。

王稽愣了一下,随后才发觉自己似乎因为得意而有些失言了,赶忙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朝着白起道:“武安君,还不将汝之兵符交出?”

白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挫败的神情。

要知道就在不久之前,白起还布下了一个充满了雄心壮志,旨在导演一场惊天大翻盘的计划。

然而随着王稽拿着兵符和谕令的到来,白起的计划恐怕是要落空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白起显然是非常不甘心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意见秦王稷根本听不进去的话,白起早就已经上书秦王稷要求暂缓议和了。

在白起看来,既然能够打赢的话,那又为什么要议和呢?

然而非常可惜的是,秦王稷并不会听从白起的意见。

虽然说秦王稷此时此刻并不在这座光狼城大营之中,但是白起却仍然十分清楚的明白了秦王稷的想法。

既然议和已经成功,那么长平方向的战事就已经完全结束了。

战事结束了的话,那白起这个主将自然也就不需要继续当下去了。

一想到这里,白起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大王呀大王,吾为大秦征战沙场如此多年,却连以主将身份领兵回国都不行吗?大王汝如此着急的和赵国人议和,又可曾知道此刻的长平,其实还远未到失败之时呢?

白起缓缓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趾高气昂的王稽,然后又将目光缓缓的移到了王龁的身上。

王龁就站在王稽的身边,此刻这位秦军的副将也同样是一脸平静的看着白起,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白起摇了摇头,十分淡然的开口了。

“来人,王稽、王龁假传王令,通通拿下!”

第一百七十四章 白起活命的唯一机会(第四更)

白起此言一出,王稽顿时就是一惊,整个人下意识的往后一退,正好踩在了他身后的郑安平脚上险些摔倒在地,好在另外一边的王龁及时出手扶住了。

王稽感激的看了王龁一眼,随后转头看向面前的白起,眉毛一阵乱跳,喝道:“白起,吾乃大王使者,汝竟敢扣押大王使者,莫非是想要造反不成?”

白起哼了一声,看着王稽的眼神之中不免多了几丝不屑。

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在这里问这种废话问题。

没错,白起这就是打算抗命了!

在白起看来,秦王稷之所以在这个关头撤下自己的主将之位,其可能性无非只有两点。

第一,秦王稷认为白起这个主将对于如今的长平之战负有明显的责任,所以是时候让白起来背锅了。

第二,白起不败战神的威名不能够被玷污,此刻换下白起让王龁成为主将,就可以让王龁去背这个黑锅,以保全白起的不败威名。

鉴于王龁一直以来都是秦王稷和范睢所竭力培养的,希望能够用来取代白起的新一代战神候选者,所以白起觉得王龁来替自己背锅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

那么就只有第一种可能,那就是秦王稷和范睢终于抓住了这个机会,要对白起动手了!

老实说,白起有些时候是真的不太明白秦王稷的选择。

明明这位大王能够忍魏冉四十年,为何却偏偏就忍不了白起呢?

要知道白起现在也已经是一名老者了,甚至有可能先秦王稷一步而离开这个世界。

难道秦王稷就真的不能够给白起一点时间,让白起安度晚年然后死去吗?

白起虽然的确和魏冉关系甚密,但是白起却从来都对秦国,对秦王稷没有任何二心啊!

魏冉是白起的大恩人,又是白起的重要盟友,如果在秦王稷铲除魏冉的时候白起站在魏冉这一边,说不定魏冉就有了活命甚至是翻盘的可能。

可是白起支持魏冉了吗?并没有。

在秦王稷和范睢发动雷霆夺权行动的时候,白起什么都没做,没有给魏冉任何支持,而是保持了中立,眼睁睁的看着魏冉和四贵一系被秦王稷和范睢赶尽杀绝。

在魏冉被毒死,四贵一系被清除殆尽之后,白起本以为自己的中立能够换来秦王稷的信任,但事实证明白起还是太天真了。

失去了魏冉这个盟友的白起并没有等来任何的信任,所等来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打压。

在秦王稷和范睢的竭力打压下,白起甚至都不能够回到自己的封地,也不可能够和外界、和老部下们有任何的接触,过上了看似自由但实际上却相当于被软禁的生活。

对于这一切,白起也并没有太大的怨言。

因为秦王稷和范睢仍然给了白起领兵的机会。

虽然这是这样的机会往往是在那些妄想取代白起的家伙们碰得头破血流,浪费了许多秦军将士生命之后才会降临到白起身上的,但是白起仍旧非常珍惜。

虽然远交近攻这个策略是范睢提出来的,但可笑的是在远交近攻的第一次大战——伐韩夺上党的战争之中,几乎所有的重要目标都是白起攻下的。

当攻克了野王城之后,领命回转秦国的白起其实心中并不慌张,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有表现的机会。

但是当这一次长平之战即将进入尾声的时候,当白起发现王稽带着王龁和郑安平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白起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任何退路了。

如果真的按照王稽所带来的命令交出兵权然后返回咸阳,那么白起非常肯定,等着自己的绝对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失败,但是白起不行。

别人的失败或许还会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但是白起败了,就是死。

虽然白起并不是一名政客,也缺少对于这些政治上尔虞我诈的判断力,但是这一点白起还是看的非常清楚的。

白起不想死,更不想背负着失败者的骂名死去。

想要活下去,那么白起就必须胜利。

只要白起还在不停地胜利,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夺取白起的性命,就算是秦王稷和范睢也不行。

所以白起必须要争。

他争的不是兵权,而是一个自己活命的机会。

白起不想造反,他只想活下去。

活下去的机会,就要从拿下王稽和王龁开始。

对于王稽的问题,白起并没有回答。

白起甚至都懒得回答。

只要把这三个人都拿下并且囚禁起来,再加上一些小小的计策和手段,白起就能够为自己争取到几天的时间。

这几天的时间足够白起去击败来自南方的魏无忌了。

白起现在急需胜利,而击败魏无忌便是这样一场能够让白起从鬼门关之中重新回到阳间的胜利!

白起冷笑着坐在帅帐之中的主位,看着惊慌失措的王稽,等待着帅帐周围听到自己呼唤的亲卫冲进来擒住这三个家伙。

白起的亲卫,那可都是从数十万秦军之中精挑细选,以一当百的精锐之士。

即便王龁是秦军之中有名的猛将,但是对付王龁这样的猛将,也只需要五个亲卫就够了。

而在帅帐之外,可是有着整整五十名亲卫日夜待命!

白起心里想着,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王龁的身上。

刚刚到来的夺权三人组之中,最为趾高气昂的王稽如今已经被吓成了一只乌龟,而另外一名郑安平也是满脸的慌乱,只有王龁的脸上还保持着镇定。

老实说,王龁似乎有些太过镇定了,镇定到白起都忍不住有些疑惑起来。

难道王龁就不害怕白起的亲卫们吗?

王龁可是亲眼见过白起亲卫们的武艺,应该是知道这些亲卫们有多难缠的。

但很快白起就知道王龁为何而镇定了。

因为就在白起看向王龁的时候,王龁也看向了白起,并且以那副十分镇定的神情开口了。

“武安君不必呼喊,汝之亲卫,皆已被吾命人缴械。”

···

白起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白起突然发现,从自己出声呼喊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息的时间,却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名亲卫出现在帅帐之中。

难道王龁说的是真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最后的挣扎(第一更)

大帐之中的空气好像突然间就凝固了,所有人都保持着原先的动作,或坐或立宛如一尊尊塑像,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又过了几息时间,大帐之中仍然无比的平静,没有任何一名白起的亲卫出现在这座大帐里。

白起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已经过了这么久,却仍然没有任何一名亲卫出现,这已经足够说明王龁的话是真的。

白起的目光再一次的落在了王龁的身上。

老实说,虽然一直以来白起都知道范睢和秦王稷想要把王龁打造成下一代秦国战神,但白起对此向来都是嗤之以鼻的。

在白起看来,王龁此人勇猛有余沉稳不足,根本不可能成为下一个像白起这样的秦国战神。

以正合,以奇胜,短短六个字便是白起一直以来无敌于天下的法宝,但是放眼天下又能够有谁能做到?

白起就是白起,是不一样的烟火,是任何人都无法复制的战神!

就凭王龁?不可能。

但白起完全没有想到,正是这个被白起一直以来看不起的王龁,让白起的续命计划彻底落空。

白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吾之亲卫对吾乃是忠心耿耿,为何能够被汝如此不发一声的缴械?”

这是白起想不通的地方。

照理来说,就算是王龁能够调动部队,那么白起帐外的五十名亲卫也不可能在一瞬间就被全部制服。

只要发生哪怕是一小场打斗,大帐之中的白起都能够得到消息。

但眼下的情况却是王龁在白起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控制住了白起的五十名亲卫。

白起第一次发现自己似乎小看了这名副将。

王和刚毅的脸庞微微一动,说道:“武安君,这帐外之兵确是汝之亲卫,但也请武安君莫要忘了,他们亦是老秦人!老秦人,自当唯王命是从。”

白起终于明白了过来。

王龁并没有用任何的心机手段或者阴谋诡计,他只是走到了这些白起亲卫的面前,出示了来自秦王起的兵符,这些亲卫们就乖乖的放下武器,选择了听从王龁的命令。

没错,虽然说这些亲卫们几乎全都是来自于白起的封地,更有不少人曾经跟着白起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本该对白起忠心不二,誓死效忠。

但首先,他们都是老秦人。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这是老秦人的歌谣,也是老秦人的精神。

为国而战!

对于这些真正的老秦人来说,在他们的心中至高无上的并不是自己的主君白起,而是这个国家的真正统治者——秦王稷.

自从商鞅变法以来,勇于公战怯于私斗的念头早已深入人心,在秦国的这片大地上周朝的旧制度早就已经被摧毁,所有人效忠的对象已经从原先的主君变成了如今的国君。

秦王稷的命令,才是所有老秦人心中至高无上的最高命令!

白起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中突然变得一片平静。

是的,如果连身为武安君的自己都无法违抗秦王稷的命令,那么又怎么能够要求自己的亲卫们以牺牲性命为代价来违背秦王稷的命令呢?

白起明白,自己输得不冤。

但是白起仍然想要做最后一次尝试。

白起的目光盯着王龁,缓缓说道:“王龁,汝可知大王与那赵王丹之议和内容?”

王龁摇头。

白起道:“吾亦不知。但若吾之猜想不错,大王定然已将上党郡割于赵国,以求赵魏韩之和。王稽!吾之所言,是也不是!”

站在王龁身后的王稽显然被白起突然的这一声暴喝给吓了一大跳,过了好几息时间才回过神来,怒道:“武安君,汝如今已经无人可用,还敢如此猖狂?来人,给吾将···”

王稽的话突然被一只极其有力的大手给打断了。

确切的说是给捏断了。

王龁右手捏着王稽的喉咙,将王稽好像一只小鸡一样提了起来,话语之中带着寒意:“果真如此?”

被王龁用手掌捏住喉咙的王稽艰难的点了点头,道:“的、的确如、如此,将军,放、放手···”

一旁的郑安平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不知道为何面前的这两位大佬突然之间就内讧起来了。

王龁哼了一声,将王稽扔到了地上,然后转头看向了白起。

白起看着面前的场景,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隐秘的笑意,继续道:“王龁,汝亦曾为主将,当知晓五年来才为此上党之地老秦人付出了何等伤亡,难道汝就愿意这样坐视着这些老秦人的尸骨白白葬送于此不成?”

王龁的瞳孔微微一凝,缓缓说道:“不知武安君此言何意?”

白起伸出了手,敲了敲面前桌案之上的这幅地图,说道:“吾方才已然召集众将,将命十七万军队南下,欲数日之后于南上党盆地中歼灭魏无忌所部。若此事可成,则上党之优势便重回大秦之手,非但不必割地求和于赵,更可乘势直捣邯郸,晋阳!”

白起目光之中第一次出现了热切之意,看着王龁说道:“王龁,今诸事齐备,汝只需配合于吾,便可成就此大功!”

白起想要说服王龁。

只要王龁同意的话,那么白起的计划仍旧可以继续下去。

王龁沉默了。

刚刚被王龁掐得直翻白眼的王稽这个时候终于回复了过来,闻言立刻高声惊叫了起来:“将军,万万不可听此言!此乃违背大王谕令之举,必会惹怒大王遭受责罚,将军三思!”

王稽也很害怕王龁被说服。

白起目光炯炯的看着王龁,沉声道:“王龁,吾知范睢有恩于汝,但汝怎可为此私恩而弃国之霸业?上党郡能否归秦,全在汝一念之间!”

白起的话语在大帐之中嗡嗡回响,极具威慑力。

大帐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王龁的身上,等待着王龁的决定。

……

王龁低头沉思半晌,然后缓缓的抬起头来。

“武安君,请交出兵符罢。”

王龁的语气非常坚定,毫无回转余地。

王龁话音刚落,白起的心就直接坠入了谷底。

王龁拒绝了白起的提议。

不会再有什么南上党围歼战,也不会再有什么长平战局的逆转。

有的只是议和完成后的退兵,以及数年来秦军白白付出的无数牺牲。

一切都结束了。

王龁走到白起的面前,从白起手中拿过了兵符,随后转身对着郑安平道:“郑安平,自今日起,汝复为裨将,率五百精锐日夜守护武安君于此,不得擅离!”

郑安平大喜,忙高声应道:“诺!”

王龁转头看了看白起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带着王稽和郑安平离开了。

大帐之中又只剩白起一人。

白起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一尊沉默无言的雕像,大帐中的油灯里火苗静静地跳跃着,将白起的脸庞映照得忽暗忽明,在地上拉出了或长或短的影子。

时值寒冬,天地之间一片寒冷,但比这片天地更加冰冷的,是白起的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幽幽的叹息自这名武安君的嘴里发出。

“想不到吾为国戎马一生,纵横沙场数十年未逢败绩,今日——却败在了自己人手中!”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从今日起,上党郡便为赵国所有!(第二更)

公元前259年1月15日,长平。

随着冬天的到来,白色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主旋律。

虽然今天并没有下雪,但是从大粮山颠往四处望去,却仍旧能够看到那一望无垠的白色。

一阵寒风呼啸而至,从盔甲的缝隙之间钻入赵括的体内,让赵括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放眼望去,大粮山上下帐篷无数,但是出现在赵括视线之中的赵军士卒却少得可怜。

冬老爷的威力无论在哪一个时代,都不是人类所能够正面抗衡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必要的话,赵括也不希望离开帐篷,至少在帐篷里大家还可以挤着取暖。

一个声音从赵括的前方传来:“以汝之家境,想来得一裘袍保暖当是不难。”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国的大将军廉颇。

廉颇就站在赵括的面前,高大的身躯甚至比赵括还要高出半个头。

赵括缩了缩脖子,笑道:“某之麾下有一士卒患伤寒之症,故以裘袍为其保暖···阿嚏!”

一阵冷风吹到,赵括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廉颇并没有回头,而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几息时间过后,一条裘袍甩到了赵括的脸上,随之而来的还有廉颇平淡的声音:“穿上。”

赵括下意识的接住了裘袍,发现上面似乎还带着丝丝廉颇的体温。

“大将军,这···”

“穿上,此乃军令!”

赵括心情有些复杂的将廉颇的裘袍穿在了身上。

廉颇这件裘衣好像有点大,穿起来其实也有些漏风的感觉,但是不知为何,赵括的心中却有一丝暖意在悄然流动。

在来到前线之前,赵括的心中对于廉颇是颇为轻视的,觉得廉颇只不过是一个垂垂老矣,已经完全没有了雄心壮志只想龟缩求和的老不死罢了。

但是当赵括受赵丹之命来到了战场,亲自参与到了这场战争中之后,这种印象开始渐渐的产生了变化。

无论是在故关也好,屯留城也罢,赵括在和秦军的交手之中深切的感受到了秦军战斗力的强大,更和司马靳以及王翦这样的秦国新生代将官进行了一番面对面的“亲切交流”。

在这两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之后,赵括完全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开始对自己进行了反省。

只不过是像王翦和司马靳这样的将官就已经如此出色,那么能够统领六十万秦军横扫天下无敌手的那位武安君白起,又该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

而能够和这位武安君白起对抗如此之久,并且仅仅不过是稍落下风的廉颇,真的就是和赵括之前所想的那般差劲吗?

赵括终于明白了过来,自己的确是小看了天下英雄,也高看了自己。

至少现在的赵括,还并没有达到白起或者廉颇这样的境界,也并没有拥有能够和他们平等过招的实力。

但好在赵括醒悟得并不晚。

赵括看着廉颇,心中暗想:“有朝一日,吾定也要如大将军这般率军征战沙场,得胜归国!”

是的,廉颇马上就要回国了。

在出征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之后,随着秦王稷和赵丹在清河之会中签订了合约,秦赵两国已经全面停战,秦军也早在几天之前就已经开始按照双方的协议撤军。

此时此刻赵括和廉颇站在大粮山之上,可以十分清楚的看到一队队秦军从丹河对岸的光狼城大营之中走出,朝着西边而去。

秦军的人数很多,犹如一条黑色的长龙般在一片雪白的大地上缓缓而行,极为显眼。

又过了小半刻钟的时间,又是一队秦军士兵也离开了光狼城,在廉颇和赵括的视线中渐渐远去。

在这一队秦军士兵离开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人从光狼城大营之中走出来。

数十万秦军,终于从这一刻起彻底的离开了长平战场,踏上了归国之路。

这些秦军将会沿着白陉的西半部分,经过端氏、皮牢最终回到秦国的河东郡之中。

赵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凌冽的寒风从鼻腔灌入他的身体,但他心中却是一片火热。

在漫长、血腥而又残酷的一场旷世大战之后,赵国终究还是战胜了强大的秦国,从秦国人的手中夺得了上党郡!

那支曾经不可一世,让天下诸国为之胆寒的大秦雄师,继九年前的阏与之战后,又一次的败在了赵国的手中!

九年之前,还是一名少年的赵括在邯郸城中听到自己父亲率领赵军得胜的消息之时,欣喜得一夜未眠,恨不得一夜长大,随父上阵杀敌。

九年后的现在,虽然赵奢已经不在人世,但是赵括却继承了父亲的遗志来到了长平,并且亲眼见证了赵军在这里的胜利。

不知为何,赵括的心中突然有些感慨。

父亲若在天有灵,想必此刻也当极为欣慰吧?

就在这个时候,廉颇缓缓的转过了身来,拍了拍赵括的肩膀。

“去罢。”

赵括一愣,不明所以的看着廉颇。

廉颇看着赵括,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吾已向大王举荐汝为上党郡郡尉,掌上党郡之兵。汝需尽心尽力,护此郡安宁!”

郡尉乃是整个郡之中的最高军事长官,掌管着整个郡的兵权,平日操练士兵,战时率郡兵出战,地位仅在郡守之下。

再考虑到如今赵国也就不过将将十郡左右之地,这个郡尉一职可以说是相当高了,差不多就是一个省军区司令员的样子。

要知道除了长平之战这样的大战,通常赵国作战也就只会出动三到四个郡,如此一来的话郡尉往往就能够担任副将一职,甚至有些时候还能够成为主将!

以赵括的年纪来说,这绝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高位。

赵括又惊又喜,急忙朝着廉颇行礼:“谢大将军!”

廉颇微微一笑,用力的拍了拍赵括的肩膀,第一次在目光之中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汝父乃吾辈军人楷模,汝亦在此战中证明了汝之英勇,若有一日吾老朽不堪为战,则这赵国之地,便该由汝等来守护之。”

廉颇顿了一顿,意味深长的看着赵括:“汝,可守护者赵国之安宁否?”

赵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力的挺直了胸膛,高声道:“括,敢不为赵国效死!”

在一片白雪皑皑之中,赵括在廉颇目光的注视下大步下山,身后还跟着一支整整五千人的上党郡郡兵部队。

赵括将率领着这支郡兵接管秦军刚刚离开的光狼城大营,接下来还会接管被秦军占领的西上党和南上党。

轰轰烈烈的长平之战,从这一刻开始正式落下了帷幕。

上党郡自今日起,正式为赵国所有!

第一百七十七章 归国无门的魏无忌(第三更)

公元前259年1月16日,野王城。

魏国公子,信陵君魏无忌就站在野王城头,目光注视着脚下的道路。

在魏无忌的脚下,十万魏军正在缓缓出城,朝着东方的魏国本土而去。

魏无忌已经卸下了作战时的盔甲,穿上了一身平时的常服。

当然了,对于魏无忌来说这所谓的“常服”,那也都是寻常人根本连穿都穿不起的精致丝绸长袍,同时外边还套着一条狐裘大衣,再配上魏无忌本身的俊朗面容,看上去分外显出一股成熟的倜傥气质,令人心折。

必须要说,即便这位信陵君的出身不够高贵,那他单单靠着这张脸应该也是可以很好的活下去的···

不过即便颜值再高,当一个人开心不起来的时候,那么这颜值多多少少还是要打上一点折扣的。

魏无忌现在的心情就很不好,即便他前不久刚刚率领着魏军取了了一场对于魏国来说已经是久违的大胜,并且击败的还是秦国这样的头号强国。

一阵脚步声从魏无忌的身后响起,然后慢慢接近。

来的是钟成。

这名年轻的魏国将军身上穿戴着一套整整齐齐的盔甲,走起路来腰杆挺得直直的,迈步时甲叶的摩擦声即便是数十米外也都清晰可闻。

钟成来到了魏无忌的身边,朝着魏无忌行礼:“上将军!”

魏无忌转过头来,看了钟成一眼,脸上露出了几丝赞赏的神色。

对于这位故人之子,魏无忌的心中还是颇为满意的。

在这些日子的多次战斗之中,钟成用实际行动和一次次胜利证明了他的确拥有着成为一名大将的潜力。

魏无忌开口问道:“大军行军如何?”

钟成道:“最后一部正在出城,最多不过半刻钟。”

魏无忌点了点头,对着钟成道:“善,既如此,汝便领兵回返大梁吧。”

说着魏无忌便从手中拿出了那象征着魏国兵权的兵符,放在了钟成的手上。

钟成大吃一惊:“大将军这是何意?难道大将军竟不率军回转大梁?”

魏无忌笑了一笑,带着几分无奈的语气说道:“吾窃符在先,杀晋鄙在后,所为皆非臣子之道,又有何面目见大王也?”

钟成显然根本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一个情况,下意识的就推辞道:“末将如何当得此责?若贸然领兵,恐受诸将责备,反而不美。”

魏无忌拍了拍钟成的肩膀,道:“汝有虎符在手,有何惧他人?且晋鄙之流,吾早已诛之,汝但率军去便是。”

钟成看上去显然还有些不死心,道:“上将军此番出征先破秦军,又得陶郡之地而还,且乃公子之身,与大王乃是兄弟。纵然有些许误会,想必大王亦能谅解。”

“谅解?”魏无忌听了这句话,忍不住微微苦笑一声。

如果魏王圉真的能够谅解魏无忌的话,那么魏无忌又何至于作出窃符杀晋鄙这样的事情?

但是做就做了,魏无忌并不后悔。

因为从一开始魏无忌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魏国!

只要能够让魏国继续生存下去,甚至是继续强大起来,魏无忌愿意做任何事情,即便是得罪自己的亲哥哥魏王圉也在所不惜。

从结果来看,魏无忌这一次的行动确实收到了极大的成效。

随着秦军在长平战场的失败,吞并了几乎整个上党郡的赵国如今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霸主级国家了。

在魏无忌想来,至少在未来的十年之内,秦赵争霸应当是整个华夏大地的主旋律。

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被秦国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魏国就有了左右逢源的外交空间和机会。

只要操作等当,魏国其实也是有很大机会再度崛起的。

只不过那些事情看起来应该和魏无忌没有什么关系了。

魏无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看着面前一脸希翼的钟成,缓缓开口道:“吾确实不能回魏国矣。”

钟成的脸上露出了无比的失望之色。

对于年轻的钟成来说,他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崇拜这位信陵君。

而且也不仅仅是崇拜,钟成的心中还很清楚,自己的父亲名义上是魏无忌的政敌,实际上却是魏无忌的秘密盟友。

正是因为有着这层关系的存在,钟成才会在关键时刻背叛了晋鄙,成就了魏无忌的夺权行动。

不仅如此,在这些日子以来钟成跟在魏无忌的身边,也同样受到了魏无忌的不少言传身教。

对于现在的钟成来说,魏无忌就相当于自己的老师、朋友和上司。

在亲身感受到魏无忌的人格魅力和治军能力之后,钟成深深的觉得——魏国不能没有信陵君。

所以钟成打算劝魏无忌归国,只可惜魏无忌心意已决,钟成的劝说注定徒劳无功。

钟成看着魏无忌问道:“既然上将军不欲归大梁,则欲往何国?”

魏无忌并没有任何犹豫,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吾之家小皆在邯郸,吾当往邯郸一行。”

“邯郸?”钟成惊讶的看着魏无忌,说道:“上将军莫非欲要投效赵王丹?不过那赵王丹年轻有为,确属值得报效之君。”

不要惊讶钟成为什么会对魏无忌投效赵国之事如此宽容,在这个时代的士人心中国家就是公司,魏无忌这种公子去投效赵国,其实也就是某个公司老板的弟弟去别的公司打工罢了。

像四君子之中的孟尝君田文作为齐国公子,也曾经在秦国和魏国出任过相邦,所以这种事情虽然不常见,但还是可以接受的。

“投效赵王丹?”魏无忌闻言不由得哑然失笑,过了好一会才摇头道:“吾心为魏,岂有投效他国国君之礼?吾此去不过为和家小团聚,至于日后之事,却非此时可知也。”

钟成看着一脸平静但却又无比坚决的魏无忌,心知自己是不可能再劝得动这位信陵君的了,于是也不再多说,朝着魏无忌行了一个军礼:“上将军,保重!”

说完这句话之后,钟成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钟成的背影渐渐的在视线之中消失,魏无忌也是一声轻叹。

“有家不能回,有国不可归,奈何,奈何?”

魏无忌转过头来,朝着身边早已经等候多时的一名男子说道:“吾等亦出发吧。”

一刻钟后,一辆马车在数十名骑士的护卫下,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一路向北而去,渐渐没入了被白色所完全遮盖的太行山脉之中。

第一百七十八章 给你甜头不是因为犒赏你,而是寡人要收你当小弟(第四更)

公元前259年1月23日,邯郸。

这已经是赵丹回到邯郸的第三天了。

自从和秦王稷定下的条约之后,长平前线的停战就正式生效了。

当然了,赵丹并不知道是在这次停战协定生效的背后,秦军大营光狼城之中还产生了一些小小的插曲。

如果知道的话,赵丹绝对会笑得更加开心的。

不过即便如此,此刻的赵丹也已经笑得足够的开心了。

在赵丹的面前,赵国的五位重臣分别落座,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

长平之战所带来的惊喜,对于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无比愉悦的。

这些人身为赵国的最高领导层,他们的利益就和赵国是息息相关的,赵国越强大,他们的权力就越发的强大。

小国之君不如大国之相,这是春秋战国时代普遍现象。

就好像如今的秦国相邦范睢,只需要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够将原本是魏国相邦,并且还是魏国王族一员的魏齐逼得狼狈身死。

这便是秦国身为天下第一强国所带来的福利。

一旦赵国能够超越秦国,成为天下第一强国,那么在座的五个人,就也拥有了这样的影响力。

除了已经去世的蔺相如之外,赵国的其余五大巨头都已经通通列席,就连一直以来领兵在外征战的大将军廉颇也不例外。

此时此刻正好就是廉颇在说话:“据前线回报,日前我军已完全占领上党全郡,依大王之令,陉城、野王等地均已交于韩人之手,由韩将军靳黈派兵接收。”

廉颇的话瓮声瓮气的,在大殿之中不停回响。

廉颇的话音一落,大殿之中的赵国君臣们就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就连赵丹也不例外。

毕竟秦国和秦王稷不讲信用是出了名的,就算是有了协议,那也不足以让赵国君臣们感到放心。

只有在真正确认了秦国人作出了实际行动之后,那赵国的君臣们才真的是把心放回了自己的肚子里。

不过虽然对秦国是放心了,但还是有人对廉颇刚刚所提到的另外一个国家有些放心不下。

这个国家就是韩国。

比如说赵豹就第一个开口了:“大王,韩人多年为秦国前驱,乃秦国之附庸,大王为何要将此三城交还于韩国?”

很显然,赵豹对于韩国非常的不感冒。

事实上也不只是赵豹,在赵国的高层之中,对于韩国不感冒的可以说是大有人在,而且这种不感冒还不分派别,属于赵国政坛之中的主流声音。

在赵国人看来,既然大家都是三晋,那么你韩国就应该老老实实的给我赵国当马仔。

可韩国不但不给赵国当马仔,反而跑去给赵国的敌人秦国当小弟,这怎么能让人受得了嘛。

要知道这些年来,秦国可是给赵国太大的压力了!

正是因为压力这么大,所以赵豹这些高层才对秦国的狗腿子们如此的深恶痛绝。

如果韩国站在赵国这一边,那赵国之前的压力也就不会有这么大了。

赵丹笑了一笑,对着赵豹道:“平阳君多虑也。想那韩国所以为秦国前驱者,无非秦国势强也。今秦国已败于长平,又有楚国为边陲之患,短时间内却是难以顾及韩国。故此寡人施恩于韩国,无非是想要令韩国为寡人之赵国前驱也。”

没错,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惠。

赵丹虽然将一小部分的上党郡还给了韩国,但是韩国想要拿回这些土地,那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这代价就是要当赵国的小弟。

有霸主自然就会有追随霸主的小弟,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对于像韩国这样的弱国来说,当霸主国的小弟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当然就是当韩国被其他国家攻打的时候,赵国会前来救援。

毕竟小弟被揍了大哥是当然要出面的,不然以后谁还跟你赵国混?

但当小弟也有坏处,首先被大哥呼来喝去到处跑腿是免不了的,然后就是一旦大哥心情不好了小弟还要挨揍。

韩国之前当了秦国几十年小弟,也同样被秦国揍了几十年,甚至秦国远交近攻的第一个目标就选择的是韩国,由此可见小弟的风险是很大的。

当然了,也有当小弟最终逆袭的,比如说在整个春秋以及大半个战国时代都给楚国当小弟,一当就是几百年的小弟秦国就把大哥楚国给逆袭了···

不过逆袭的样本实在是太少,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韩国会不会拒绝···

开什么玩笑,这件事情有韩国说话的份么?

无论在任何时代,小国都是没有人权的。

毕竟大国的拳头大,拳头大才是硬道理,这点早就被历史无数次的证明过了。

就好比现在赵丹要收韩国当小弟,但凡韩王然敢说个不字,那么明年春天韩国人就等着赵国大军上门吧。

在场的赵国高层都不是傻瓜,当然也都知道有小弟的好处。

毕竟好处我来,送死小弟上嘛。

于是赵丹要收韩国当小弟这件事情当然不可能有人反对,反而还得到了不少赞同。

相邦赵胜想了一想,道:“既如此,大王不如明年春天与韩王会盟,以令天下皆知。”

在春秋战国时期,通常来说大事都要双方国君亲自见面,也就是所谓的会盟。

一般来说,越强大的国家,国君会盟的次数就越多。

比如说秦王稷,自从继位到现在差不多五十年,可光会盟的次数都已经超过一百次了,其中就包括了著名的“渑池之会”。

赵丹点了点头,笑道:“不错,这盟会却是要举办的,不知诸卿以为盟会所在地以何处为佳?”

赵国诸重臣一番七嘴八舌的讨论之后,决定将会盟地点选在赵国的中牟城。

之所以不选距离韩国更近的上党郡之中举办盟会,主要还是考虑到韩王然的自尊心。

毕竟上党郡在之前怎么也是韩国的领土,如果选在上党境内可能会让韩王然有种被羞辱的感觉。

在选定了中牟城之后,赵丹笑了一笑,道:“对了,另遣使去大梁,邀魏王圉也来会盟吧。”

“魏王圉?”赵丹的这个要求显然有些出乎在场赵国诸大臣的意料之外。

第一百七十九章 论收小弟对赵国的重要性(第一更)

魏国和韩国,这是两个在战国中后期的弱国。

但这两国虽弱,却又在这段历史上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

这两个国家位居中原要冲,和除了燕国之外的所有国家接壤。

这就导致了这两个国家的一个特性——既可以攻击任何一个国家,也可以被任何一个国家攻击。

秦国在战国时代的崛起,就和魏韩这两个国家离不开关系。

在蓝田之战中,正是凭借着韩魏两国在楚国境内的翻江倒海,让楚国腹背受敌不得不割地求和,从而使得楚国这个曾经强绝一时的南天霸进入了衰落之路。

而在五国伐齐之中,魏韩两国同样也参与其中,战争的结局以东帝齐国元气大伤而收场,齐国自此也开始衰落。

无独有偶的是,在刚刚过去的长平之战中,也正是魏韩联军在秦国人背后的胜利,最终迫使秦国不得不割地求和。

这三件事情独立看上去似乎都是偶然,但是将它们连起来看的话,那么就会发现每一次拉拢了魏韩两国的一方都取得了最后胜利。

这似乎并不能够用偶然来解释。

作为一名穿越者,赵丹的心中非常清楚韩魏两国的重要性。

要知道赵国和韩魏两国一样,都是从春秋霸主晋国之中分裂出来的。

晋国那是什么国家?那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存在。

当赵韩魏三晋合一,那就相当于晋国重现,什么秦国楚国,又有何惧哉?

总有人说,作为一名普通乃至是废柴的穿越者,唯一的优势就是攀科技,不攀科技就一定会被历史上那些大才们吊起来打。

赵丹觉得这句话有待商榷。

穿越者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对于赵丹来说,最大的优势是对历史的熟知。

唐太宗李世民说过: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这句话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历史上啥都有,你好好学历史就啥都知道了。

学完了历史,就算你不懂怎么做,但你也可以“以史为镜”啊。

什么叫以史为镜?简单来说就是——抄。

嗯,抄这个字似乎有些难听,那就称为“借鉴”吧。

中华上下五千年,所有的争霸格局和桥段早就被先人们给展示到烂了,赵丹所需要做的就是从这些争霸历史之中找出能够为自己所用的那些知识,然后去……嗯,借鉴一番。

借鉴谁?

赵丹现在就准备借鉴魏国的开国君主,魏文侯魏斯的外交方略。

众所周知,魏国在魏文侯魏斯的率领下,自正式得到周天子承认立国后便迅速崛起成为战国时代的霸主,在当时可以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存在。

魏国之所以如此风光,固然有魏文侯的英明,吴起李悝的贤能,魏武卒的强大等等因素,但是同样也和魏文侯的外交方针有着极大的关联。

魏文侯所采取的外交策略其实非常的简单,那就是团结韩国和赵国,三晋抱团以一个整体的态度向外扩张。

在韩国和赵国的支持下,魏文侯命吴起向西一路攻占了秦国的西河之地,将秦国压缩到了仅剩关中,几乎到了要亡国的地步。

而在东边,三晋联军接连击败齐国宋国等国家,从东方夺取了大批土地,在扩张的同时有力的遏制了齐国的崛起。

在南边,同样也是三晋联手出击,将楚国打得连连败退。

而在北边,魏国通过赵国的支持灭亡了中山国,使中山国成为了魏国的土地。

考虑到地理因素,如果没有赵国和韩国的鼎力支持,那么魏国想要取得这样的成就是完全不可能的。

既然魏文侯当年能够通过团结三晋来铸就魏国的霸业,那么现在的赵丹为什么就不能通过团结三晋来铸就赵国的霸业呢?

李世民抄得,寡人抄不得?

当然啦,就算是要借鉴,那也不能生搬硬套,必须要符合实际情况,盲目的照搬那是蠢才才做的事情。

用一句后世流传度很广的话来说就,那就是要搞一个“具备赵国特色的魏文侯式外交路线”。

比如说赵丹所提倡的这一次外交路线和魏文侯就有所不同。

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赵丹和赵国是老大,魏国和韩国如今只能充当小弟的角色。

老大的好处就在于可以吃肉,而且能吃最肥的肉,而小弟只能喝汤。

而且老大也不需要害怕小弟的崛起,如果每一场大战都是老大吃肉小弟喝汤,那么小弟成长的速度显然是远远比不上老大的。

这就是为什么战国初年魏国一家独大,韩国和赵国虽然跟着魏国得了不少好处,但却始终没有强盛起来的原因。

当小弟显然是一件很没有前途的事情。

事实上,这样的想法并不是赵丹最近才萌生出来。

长平之战的结果就是这种“老大吃肉,小弟喝汤”思维的最佳体现。

在这场大战之中,赵韩魏三国联手出战,赵国作为老大获得了最大的那一块肥肉,也就是四分之三个上党郡。

韩国和魏国作为小弟,则各自获得了四分之一的上党郡以及陶郡的一个县,这就是喝汤。

说白了,赵国吃肉韩魏喝汤这件事情在长平之战中已经是既定事实,而赵丹目前所想要做的只不过是以外交的方式来将这种事实给确定下来,并且在以后的争霸路途中继续延续下去罢了。

当然了,这些东西赵丹并不会完全告诉自己面前的这些大臣们,因为没那个必要。

作为一名国君,赵丹最重要的责任无疑就是要制定赵国的整体方略,而具体的执行和操作,比如说外交、内政乃至作战再交给面前的这些大臣以及大臣们下属的官员和士兵们去执行就是了。

细节可以商量,但是战略方针这种事情,就交给大臣们去自行领会吧。

就在这个时候虞信开口说道:“大王,那魏王圉乃是亲秦之人,若大王欲连魏,此恐为一大阻碍。”

是的,虽然说赵丹的确很想收魏国这个小弟,但是魏国愿不愿意当赵丹的小弟其实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赵丹的心中其实早就已经有了计较。

只见赵丹微微一笑,对着虞信说道:“虞卿勿忧,此时寡人已有计较。对了,寡人听闻那信陵君魏无忌已然北上,不日便可抵达邯郸。寡人欲收其为寡人所用,不知众卿以为如何?”

第一百八十章 信陵君入赵,平原君让贤?(第二更)

之所以要把魏无忌拿出来讨论,主要是因为这件事情有些敏感。

敏感的并不是因为魏无忌的身份。

在见识过魏无忌的才能之后,赵丹已经是下定决心想要把这位信陵君收为己用了。

以魏无忌的能力,赵丹当然不可能大材小用,但如果给了一个位高权重的位置,势必又会让赵国政坛产生波澜,这才是敏感的地方。

所以赵丹就是打算借着这个机会趁机观察一下,看看在场的这些赵国大臣们对于魏无忌的到来都持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赵国之中两派的形成和明里暗里的对立,赵丹的心中自然是了然于心的。

但赵丹并不打算去改变这一点。

不仅仅是从帝王制衡的角度出发,同时也是因为赵丹希望能够看到赵国之中有不同的声音。

当两种不同的意见和思想相互碰撞的时候,君王们就更加方便从这之中提炼出真正适合自己和国家的东西。

真理总是越辩越明的。

如果像历史上某些朝代那样儒家士大夫一家独大,导致社会其他阶层都被压迫得完全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完全无法得到该有权利的话,那么这个朝代注定是不能够长治久安的。

归根结底,赵丹并不看重什么公族啊布衣之类的派别之分,只要你是支持寡人支持赵国的,那你就是赵国派,那寡人就用你。只为自己谋利而不为寡人和赵国着想的,那你就别在赵国混了。

所以魏无忌的到来也是一个机会,一个让赵丹趁机观察到底谁是为了赵国,谁是为了己方一派,谁又是只为了屁股底下官位着想的机会。

赵丹的话刚一落下,在场赵国诸大臣们脸色就都不约而同的起了某些变化。

第一个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赵胜。

“大王,若信陵君愿入赵为官,胜愿以相邦之位相让。”

赵胜有这个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作为和信陵君魏无忌齐名的四君子之一,同时又身居赵国相邦这般高位,赵胜的消息无疑也是非常灵通的。

当魏无忌北上的消息传来之时,赵胜的脑海里第一时间就浮出了不久之前的大梁城中,自己和侯赢的那一番对话。

“若吾君奔赵,平原君以为吾君当居何位?可当得起赵相否?”

“若无忌愿往邯郸,胜便向大王辞去相位,让贤于无忌!”

“既如此,则吾君日后,便拜托平原君也!”

虽然已经时隔多日,虽然说出这句话的侯赢早已在大梁城中自刭而亡,但是赵胜想起这句话之时,侯赢的声音却似乎仍在赵胜的耳旁回荡。

虽然赵胜有着诸多缺点,但是有一点却是这位平原君素来所坚持的,那就是——说话算话。

既然是承诺,那么赵胜就一定会将承诺完成。

赵胜原本是打算等到魏无忌到了邯郸之后再向赵丹提起此事,不意赵丹今天却先说了出来,因此赵胜便也就顺水推舟了。

赵胜这句话一说出来,其他人全是一惊,就连赵丹也不例外。

毕竟赵胜和侯赢的这番对话当时就只有他们两个在场,并没有任何其他人,所以当然也就不为人知。

大殿之中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都在消化着赵胜突然抛出来的这个炸弹。

这个炸弹可以说是一下子把赵胜的盟友、政敌甚至是国君都给炸得有些懵,毕竟谁也不会想到赵胜居然会直接让位,而且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过了片刻之后,赵丹咳嗽一声打破了沉默,扫了一眼诸大臣,缓声道:“不知平原君此见,诸卿以为如何?”

诸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是司寇赵豹率先站出来:“大王,臣以为信陵君虽以贤明而著称,然平原君亦是大才,又为大王尽忠多年,若弃平原君而令信陵君为相,似有不妥。”

赵丹看了一眼赵豹,对于赵豹的反对倒也并不算太过意外。

赵胜毕竟是公族派的领袖,就算是赵胜自己乐意让贤,那公族派的其他人也不会同意相位从公族派手中落到魏无忌这么一个外来者手里。

果然在赵豹之后,楼昌也立刻发言:“臣以为平阳君所言有理。”

赵丹将目光移向了另外一边,看向了布衣派的两位重臣廉颇和虞信。

廉颇和虞信相互对视一眼,似乎是取得了某种默契,随后资历更老的廉颇率先开口了:“臣以为,信陵君乃大才也,大王理当重用。”

赵丹闻言不由觉得有些惊讶。

难道说布衣派已经和魏无忌达成了某种默契,打算全力支持魏无忌上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之前赵丹的某些安排倒是要重新考虑了。

虞信当然也看到了赵丹的眼神,这位赵国上卿一下子就明白了赵丹的心中所想,忙道:“大王,以臣之见,信陵君理当重用,否则必令天下英才以为大王不以士人为重,有大材小用之嫌。然则信陵君毕竟初来赵国,若令其出任相邦,似又有不妥。”

虞信话音一落,廉颇也是连连点头:“不错,虞卿所言,亦是吾之所想。”

···

赵丹这才明白过来,感情并不是布衣派想要支持魏无忌出任相邦,只是想要将魏无忌给拉拢过来。

自从蔺相如死后赵国六巨头就少了一个,之前是因为战争的原因没有安排,现在战争结束了,那么也是时候重新补满六巨头的位置了。

可问题在于如今的布衣派之中并没有那种有资格有功绩进入六巨头之中的大臣,所以虞信和廉颇显然希望通过联手保举魏无忌的方式来让魏无忌进入到六巨头的圈子里,然后再争取让魏无忌加入布衣派这一边。

至于支持魏无忌当相邦?这对于廉颇和虞信来说是不可能的。

毕竟要当相邦的话,那布衣派肯定是要推虞信或者廉颇之中的一个。

所以刚才纯粹就是廉颇说话说一半导致了赵丹的误会,好在虞信发现了这一点,把话又圆回来了···

这番谈话说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人态度都已经摆出来了。

除了赵胜本人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支持魏无忌替代赵胜出任赵国相邦一职。

布衣派和公族派在这件事情上可以说是取得了惊人的一致。

事实上就连赵丹自己也是不支持这件事情的,因为在赵丹的心中对于魏无忌另有安排。

魏无忌替换赵胜出任赵国相邦,可能确实会对赵国有一定的提升,但是赵丹觉得如果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安排魏无忌的话,那对赵国的帮助应该会更大。

所以赵丹也不纠结,直接拍板:“既然如此,则信陵君为相之事,便日后再议吧。”

这事情看上去似乎就应该告一段落了。

然后并非如此。

赵胜一听这句话就急了,忙道:“大王,胜心意已决,还请大王允之。若大王不从,则胜情愿辞去相位!”

第一百八十一章 别看你头铁,寡人一句话就能够搞定你(第三更)

是的,这就是赵胜的态度。

大殿之中赵国君臣又是一片愕然,显然不明白赵胜如此坚持的意义何在。

之前赵胜虽然看上去非常认真的样子,但是在场之人大部分还都以为赵胜就是装个样子。

毕竟魏无忌是因为赵胜的出使才被迫逃亡赵国的,所以说赵胜心里可能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报答魏无忌,因此才会摆出一副要辞去相位的姿态。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当提议被驳回的时候就等于是给了赵胜一个台阶,赵胜就应该顺坡下驴不再提及此事了。

然而这赵胜并没有按照套路走···

很显然,赵胜是认真的。

只见赵胜对着赵丹正色道:“大王有所不知,此并非胜一意孤行,乃是因胜在大梁城之时有诺与人。胜虽非不才,亦不可违诺也。”

赵胜这一番话说出来,当真是斩钉截铁一脸决然,显然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度。

你不给我让位也行,反正这相邦我也不干了,爱咋咋地吧。

虽然这个世界是一个礼崩乐坏,崇尚功利的世界,但是再黑暗的世界也总会有几丝光明存在,这个以不讲信用不择手段为主旋律的世界也总还是会有那么几个讲义气,重承诺的人。

平原君赵胜就是这样的人。

侯赢帮助了赵胜和赵国,现在便是赵胜回报的时候了。

既然侯赢能够付出性命,那赵胜便辞去这相邦之位又有何妨?

···

大厅之中再度陷入了沉默,只不过这一次的沉默比起上一次来说气氛显然要更加的诡异了。

赵豹和楼昌大眼瞪小眼,看上去多少都有些无可奈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想圆都圆不回来了啊。

而虞信和廉颇对视一眼之后,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喜色。

如果赵胜坚持辞去相位的话,这对于布衣派来说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尤其是在赵丹已经开口不同意魏无忌继任赵胜相位的情况下。

坐在王位上的赵丹看着面前一脸决然的赵胜,突然觉得有些头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你说这信守承诺吧,也确实是一个好品质,但是在这个时候搞出个一诺千金来,那就有点不合适了。

但是赵丹的心里也很清楚,赵胜这是玩真的,如果赵丹不允许魏无忌作为赵国相邦的话,那么赵胜绝对会直接辞官走人。

眼下的赵丹是绝对不可能答应让魏无忌出任赵国相邦的,不是赵丹不喜欢魏无忌,而是赵丹觉得这不符合赵国的利益。

可如果不答应吧,赵胜这牛脾气上来那绝对说辞职就辞职了,到时候传出去的话赵胜的名声倒是肯定会上涨了,但是赵丹这个赵国国君说不得就要被扣上一个“有平原君此等贤君竟不能用”的反派帽子了。

该怎么办呢?

赵丹想了想,提起了手中的笔,刷刷刷的在面前的竹简上写了一行字,随后朝着赵胜招了招手:“平原君,汝可前来一观。”

赵胜楞了一下,但还是站起身来,来到了赵丹的面前,捧起赵丹面前的竹简。

当看完了赵丹所写的那一句话之后,赵胜的身体明显的震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大王,此事当真?”

赵丹笑了笑,道:“此事自然当真。如此,平原君想来当能回心转意。”

赵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朝着赵丹郑重一礼:“如此,胜便替信陵君谢过大王。”

说完了这句话之后,赵胜回身返座,却是不再提及这辞相之事了。

旁边几名赵国大臣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却又不能开口询问,一时间只觉得心痒难耐,满腹问号。

但赵丹看上去显然也并没有要揭晓谜底的意思,而是直接就换了下一个议题。

“诸卿,燕王日前遣使前来欲与寡人议和,不知诸卿如何看待此事?”

没错,随着秦国战败的消息传回燕国,燕王很显然是被赵国强大的战斗力给惊住了,再加上连日来北方普降大雪,燕军对赵国的攻势在赵军的顽强抵抗下寸步难进,为了避免单独和赵国对抗,于是燕国主动的朝着赵国提出了求和的请求。

一听到这个消息,赵国群臣表情各自不一。

平阳君赵豹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想那燕王,不过弑父自立之徒尔,更趁长平战酣之际诱傅豹之流降燕,其后发大兵而攻赵,此岂能忍乎?臣请大王发兵伐燕,以正义之师惩此不义之国,此必为天下之士所赞也。”

平原君赵胜这时候似乎也恢复了心情,重新回到了相邦的角色之中,对着赵丹说道:“大王,臣以为平阳君之见甚善。今既长平得胜,则赵国已为天下之霸主矣,若不对燕国之流施以惩戒,如何得显我赵国霸主之威?”

就连虞信也开口道:“大王,臣亦附议。若一战灭燕国主力之师,则东北可得十年之安宁,大王可安心逐鹿中原,实乃上策。”

这三名大臣轮流开口,虽然各自的说法不同,但是核心的想法都只有一个——干翻燕国佬!

至于出兵之后会不会失败···秦国都打赢了,燕国算个啥?

总的来说,在长平获胜之后,赵国的领导班子成员们看上去显然是信心十足,一个个都想要趁热打铁直接把燕国也一波带走。

但话虽如此,赵丹仍旧有些犹豫,道:“如今乃是隆冬时节,大军调动不便,且粮草供应亦是问题。”

赵胜大手一挥,语气肯定:“回大王,那齐国尚有三月之粮未至,粮草不成问题。”

赵豹也在一旁出谋划策:“大王,以燕国之流亦不必出动大军,只需十万精兵足矣。若出动此数,则调动虽难但却并非不能为之,所耗费之粮草亦不多也。”

给这两名大臣这么一说,赵丹又有些心动了。

要是问赵丹想不想打燕国,赵丹肯定是想打的。

作为一名穿越者加上赵国国君的身份,赵丹对于燕国这个成天就知道在后面扯赵国后腿的国家那是一点好感也欠奉。

如果可以的话,赵丹巴不得直接一战灭掉燕国最好。

赵丹先前之所以犹豫,只不过是因为觉得这才刚刚打完长平之战,然后又将赵国的大军在冬天调到北边去和燕国对抗,似乎有些劳师远征的意味。

但是现在这些问题听上去好像又都能够解决的样子,那么打燕国可能也不是不可以尝试···

就在赵胜、赵豹等人全力起哄,赵丹也开始动摇并且准备拍板出兵的时候,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突然在大殿之中响起。

“大王,与燕国开战之事,万不可行!”

这声音极其洪亮,一下子就将大殿之中所有其他的声音全部都压了下去。

众人愕然转头,却发现说出这句话的人居然是——

廉颇。

第一百八十二章 画风逆转的争吵(第四更)

当发现说话的人居然是廉颇的时候,在场的众人不由自主的就有些懵逼。

说起来也有意思,在对燕国这件事情上,主战的赵胜、赵豹以及虞信这些人平时都是不领兵作战的。

而偏偏在场唯一一个本职就是领兵作战的廉颇,却又是唯一一个反对和燕国开战的人。

甚至有那么几个人在看到说话人是廉颇的时候,都已经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一个戎马一生的将军居然不想打仗?

总感觉这画风不太对啊!

赵丹也给廉颇搞得一下子有些愣住了,过了好几秒钟之后才开口道:“大将军为何不同意出兵伐燕?”

这不仅仅是赵丹的疑问,也是在座除了廉颇之外所有赵国君臣们共同的疑问。

廉颇挺直身躯,高声道:“大王,长平开战至今已然一年时间,士卒早已疲惫,且多有思乡之意。如今方才与秦国议和,又召大军北上,此必为士卒所不满也。若士卒心生不满,至战场之上又何能尽心为战?以老臣之见,不如明春出兵,令士卒有时日修养,当可胜之。”

这番话一说出来,在座的赵国君臣们一下子就全部明白了。

廉颇并不是反对出兵伐燕,而是反对在这个时候立刻出兵伐燕。

老实说,作为赵国军方的领袖人物,廉颇的反对其实还是挺有分量的。

但别看廉颇虽然身为大将军,可却不代表着在军事问题上廉颇就能够一言九鼎了。

在很多时候军事是要服从政治,或者说是要服从整个国家大局的。

所以当廉颇开口之后,公族派三巨头之中一直默不作声的楼昌很快也开口反驳了:“大将军此言,未免过矣。士卒所效力者,乃大王而非其家人也!若大王有令而士卒不从,便是抗命之罪。若士卒上阵不奋力杀敌,则有亡命之忧。如此,何愁士卒不尽力为战?”

廉颇重重的哼了一声,一双白色剑眉高高挑起:“楼昌,汝不过竖子尔,安敢妄议此军机之事!若以汝所言,则此战必败!汝可能负此败战之责?”

楼昌被廉颇这番话噎得直翻白眼,有心想要开口反驳,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

楼昌确实负不起这个责任。

可楼昌虽然闭上了嘴巴,却又并不代表着就没有人继续反对廉颇了。

只见赵豹也开口道:“大将军为何如此畏首畏尾,莫不是在长平被那武安君所算,故此不敢领兵出战?以吾之见,若大将军不愿出战,则乐乘年富力强,当可为主将。”

赵豹这番话显然是借着在长平之战时廉颇被白起压制的事情来做文章,并且用乐乘作为对比来暗讽廉颇已经老了,胆子小到都不敢出战的地步。

廉颇虽然耿直,但是毕竟也在赵国政坛混了这么多年了,赵豹话里的意思又哪里可能瞒得过廉颇了?当即便气得胡子乱颤,朝着赵豹喝道:“平阳君,汝莫要如此暗中讥讽于吾!燕国虽不如秦国,但亦是七雄之一,汝等怎可如此小看此国!”

双方你来我往,吵成一团。

赵丹看着面前这副情形,一时之间也有些犹豫。

其实依照常理来说,赵丹似乎是应该要相信廉颇的,毕竟要不要开打那是国君决定的事情,而能不能打赢却是廉颇这种将军的判断更为专业。

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廉颇是如今赵国军方的首脑人物,那么赵丹显然就应该去相信廉颇的专业意见。

问题在于廉颇这个专业人士的意见,可也是有着不靠谱前科的。

十年前的阏与之战时,当时还在位的赵丹老爹赵惠文王面对着秦军大举来犯,第一个想到的领兵人选就是廉颇。

结果廉颇是怎么说的?“路远险狭,难救。”

很显然,当时的廉颇一点都不看好赵国能够在面对胡阳率领的十万秦军面前获胜。

后来的事情很多人都耳熟能详,主张出战的赵奢全歼胡阳所部,狠狠的打了廉颇的脸,顺便还踩着廉颇的头上了位,成为了名扬天下的马服君。

而且不仅仅是阏与之战,就是长平之战中这位老将军的表现其实也有待商榷。

在赵丹已经解决了军粮,并且坚定的支持了廉颇的坚守计划之后,廉颇面对着白起的攻势,最后竟然还是没有守住···

如果不是赵丹一手策动了“信陵君窃符救赵”这一事件的提前到来,并且又派出冯亭去说服了韩王然,让韩军临阵倒戈给了司马梗致命一击的话,单靠廉颇和白起对抗,赵国最后还是一个输字。

虽然说赵丹也知道白起的确是一个不一般的对手,但是廉颇这接连两次和秦国大战之中令人并不是那么满意的表现,多多少少还是让赵丹心中对廉颇的信任度打了一些折扣。

信,还是不信?

就在赵丹心中纠结的时候,宦者令繆贤突然快步走入宫殿之中,朝着赵丹低声附耳说了几句话。

赵丹在听到这几句话之后,原本有些紧皱的眉头瞬间就舒展了开来,脸上露出了笑容,甚至还追问了一句:“此事当真?”

繆贤点了点头,又从怀中拿出了一封密信交给了赵丹,道:“此为详细战报。”

赵丹接过这封战报,越看越是欢喜,最后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刚刚还在争吵的众位赵国大臣瞬间都停止了下来,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赵丹,显然都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能够让赵丹一下子变得如此开心。

片刻之后,赵丹的笑声终于缓缓停歇,但是在开口说话的时候却还带着几分明显的笑容。

“诸卿,三日前庞煖率军破栗腹军于代郡,并生擒燕军副将栗腹!”

在场的赵国大臣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竟然是前线传来的好消息。

这个消息也让大臣们惊讶无比,要知道在北方战场上赵国只有五万边军,而燕国却有着足足二十万大军,以这样的兵力对比却居然还能够取得一场如此辉煌的胜利,显然是非常难得的事情。

但是赵国大臣们其实并不知道,赵丹之所以在看着战报之后如此的开心,主要还是因为另外一个原因。

在这封繆贤所呈上来的战报之中,赵丹终于看到了一个自从穿越之中就一直命人暗中寻找却又一直都没有找到的名字——

李牧!

第一百八十三章 虽有廉颇乐乘庞煖,但寡人的心中还是李牧最重要(第一更)

北方战场上的战况,说复杂也复杂,给某些无良家写个几十斤重的竹简不成问题,但说简单也很简单,用几句话便可概括。

依照赵丹面前这张战情汇报来看的话,庞煖显然是利用了栗腹由于下雪而麻痹大意的心理,在大雪刚刚停止的第二天发动了迅雷不及掩耳的突袭。

栗腹率领的这支燕军偏师虽然数量倍于赵军,但是仓促应战之下却被有备而来的赵军杀得大败。

而在这场大战之中,一名年轻的、来自高阙塞驻守部队的骑兵百将因为在追击之中生擒了燕军主将栗腹而得以在战报之中出现,这名骑兵百将的名字便是李牧。

就在看到李牧这个名字的一瞬间,赵丹的心中就十分笃定,这一定就是那个历史上战国四大名将之一,戎马一生未有败绩,有“骑兵之神”称号的李牧大将军!

老实说,赵丹之前还是有点担心的,因为赵丹在战前就猜测过会不会李牧就在这一次的参战赵军之中,万一李牧在这场历史上并没有发生的战争之中陨落的话,那么赵丹的肠子估计都要悔青了。

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啊!

好在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

“看来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像李牧这样的人才就算是并没有按照原先的轨迹走,也仍然会闪耀出属于自己的光芒啊。”

赵丹的心情非常愉快,或者应该说是——愉快得不得了。

他当然有愉快的理由。

如今的赵国其实并不缺少名将,廉颇、乐乘、庞煖等等,一个个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甚至赵括培养一下的话说不定也能够成才。

但是在赵丹看来,这些人的重要性都比不上李牧。

廉颇和庞煖虽然老而弥坚,但毕竟是老了,乐乘的话作为中生代将军年纪也不算小,赵括的话虽然年纪和赵丹差不多,但是能不能培养出来又不好说。

而李牧不同,首先李牧是必然能够出头并且成为大陆顶级名将的,其次李牧的年纪也很年轻,最重要的是李牧还代表着未来将近两千年里都将会主宰战争的那个新兴兵种——骑兵!

在整个封建时代的地球,人类建立的那个疆域最大的帝国叫做蒙古帝国,而蒙古帝国之所以能够以秋风扫落叶般的速度席卷几乎整个亚欧大陆,正是因为那支强大无比、所向披靡的蒙古骑兵!

在这个车兵尚且还没有退出舞台,骑兵还是辅助兵种的时代,赵丹相信只要好好使用李牧这位骑兵之神,再配合上赵国本就冠绝天下的边骑军团,所发挥出来的作用一定会出乎这个时代所有人的想象。

除此之外,赵丹更知道在华夏大地北方的草原上,一个名为匈奴的部落联盟此刻已经成型,并且将会在未来的几十年后在一个名叫冒顿之人的带领下成为历史上赫赫有名,为华夏大地带来无数战乱和边患的匈奴帝国。

想要提前消灭匈奴乃至平定漠南漠北,那都离不开骑兵,更离不开李牧。

李牧不但将会是赵丹的王翦,更会是赵丹的卫青,霍去病!

在这一瞬间,赵丹甚至有种冲动,一种想要直接把李牧给弄回邯郸直接保护起来的冲动。

但是这种念头也就是在赵丹的脑袋里一晃而过,然后就被赵丹否决了。

如果真的把李牧弄成温室里的花朵,那他又怎么可能成为那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骑兵之神呢?还是得像历史上一样放他在北方磨砺才是正道。

赵丹心情畅快的抬起头来,脸上满是笑意,将手中的战报一扬:“此战报诸位爱卿都传阅一番吧。”

片刻之后,大殿之中的几名大臣们通通传阅完毕。

最先回过神来的赵胜眼睛一转,赶忙拱手笑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庞煖与剧辛两位将军破栗腹军于代郡,正是大王识人有方,方才能够有此大胜!”

赵胜的这句话,听起来显然是在拍马屁。

但大殿之中的其他几名大臣,其实心里都觉得赵胜说的很有道理。

庞煖和剧辛,的确就是赵丹提拔起来并且派到北边去抵抗燕军的。

而在得到赵丹提拔之前,庞煖只不过是一名隐士,剧辛也就是一个燕国落魄下野之臣。

但就是这么两个看上去前途灰暗甚至人生都可能马上就要走到终点的老家伙,却在赵丹的信任下被提拔为赵国北方主副将,为赵国带来了一场不可思议的胜利。

这不是慧眼识人,那什么是慧眼识人?

不知不觉间,赵国诸位大臣心中对于赵丹的敬服又悄然增加了不少。

每一名臣子都希望碰到一个会识人用人的君王,而赵丹现在的表现正是一名堪称优秀的君王表现。

所以接下来那如潮的马屁声中就自然少了几分套路,多了几分真心。

赵豹:“赵国有大王此等明君,称霸天下乃是指日可待!”

虞信:“赵国有大王,实乃赵国之福,万民之福!”

就连廉颇也开口赞道:“大王用此庞煖剧辛之流,吾本不以为然,觉得大王此举有些鲁莽。但如今看来,还是大王会用人!”

赵丹听到这里眼皮子忍不住跳了跳,还是你廉颇大将军会夸人,夸人的感觉跟骂人差不多……

但不管怎么说,这场胜利对于如今的赵国来说都是非常及时的,也让赵丹之前对燕国是战是和的犹豫通通消散。

赵丹环视了在场之人一眼,开口道:“诸卿,寡人意下已决,将遣使往燕,令燕王交出傅豹等叛徒并撤出所有赵国土地,以此为休战条件。若燕王不允,则寡人明春便发大兵进攻燕国!”

赵丹这一番话说出来,大殿之中诸位赵国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都没有出言反对。

毕竟一开始大家之所以发兵,想的主要还是把燕国人打回去。

打进燕国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在这个隆冬时节去燕国这个华夏大地最为苦寒的北方国家作战,那还是算了。

在如今已经取得一场胜利的情况下,议和就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选项了。

胜利者在议和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就能够通过谈判桌取得比较有利的结果。

赵丹见无人有异议,便开口道:“既如此,那么便继续讨论其他事项吧。自蔺卿离世,内史一职空悬已有时日,寡人欲选一贤能出任内史,不知众卿有何人选?”

几名赵国重臣听到这里都是精神一振,纷纷挺直了身躯。

真正的重头戏终于来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内史争夺战(第二更)

内史,中央官制,西周时开始设置,又称作册内史。

西周的内史官制承袭夏朝与商朝,其主要任务是掌管法令、拟定文书,协助国君策命诸侯及卿大夫,并负责爵禄的废置。

《周礼·春官》:“内史掌王之八枋之法,以诏王治。一曰爵,;二曰禄,;三曰废;四曰置,;五曰杀;六曰生,;七曰予,;八曰夺。执国法及国令之贰,以考政事,以逆会计。掌叙事之法,受纳访,以诏王听治。凡命诸侯及孤卿大夫,则策命之。凡四方之事书,内史读之。王制禄,则赞为之,以方出之,赏赐亦如之。内史掌书王命,遂贰之。”

爵禄废置,杀生予夺。这八个字足以证明内史的位高权重。

到了春秋战国时代,内史的职责主要是起草并且发布诏令,后世三省六部制的中书省原名内史省,便是由内史这一官职及其下属部门演化而来。

在赵国,内史是仅次于相邦赵胜和司寇赵豹的职位,属于赵国六大臣之中的第三。

这样的一个职位绝对属于香馍馍,无论是公族派也好布衣派也罢,那都是不可能放弃的。

所以赵丹的话音刚落,平原君赵胜和赵豹相互对视一眼,便由赵胜开口说道:“大王,御史楼昌多年来对大王忠心耿耿,为赵国亦多有功劳,故以臣之见,楼昌乃是出任内史一位的最佳人选。”

由于赵胜和赵豹都已经出任了比内史要更加位高权重的职位,所以说内史这个职位当然就只能够交给此时此刻公族派的最后一位,赵国六大巨头之中排名垫底的楼昌了。

但作为公族派的对手,布衣派是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就让出内史这个职位的。

因此在赵胜话音刚刚落下之后,廉颇也同样不甘示弱的开口了。

“大王,以吾之见,中尉虞信才能过人,且又曾在出使楚国之时令赵楚定盟,实乃接任内史一职的不二人选。”

作为军方领袖的大将军廉颇是不可能去竞争这个内史之位的,所以在布衣派这边,虞信显然就是唯一的人选。

如今虞信的官职是中尉,排名只比楼昌要高,在六大臣属于倒数第二。

所以虞信能够更进一步成为内史的话,对于布衣派来说自然是很不错的。

况且内史这个职位之前就是布衣派领袖蔺相如所有,如果虞信能够将这个职位从公族派手里抢到手,也是对己方不小的鼓舞。

如果说在刚才的对外作战时这两派还能够保持一致的话,那么到了争夺官位的时候,双方之间的气氛就开始变得渐渐火爆了起来。

只见司寇赵豹不急不忙的哼了一声,道:“去岁以来,中尉所属麾下共计一百二十三人被下圄,其中二十七人被墨,三十人被劓,十五人被刖,九人被宫,七人被戮,余者皆枭首,此可为中尉之功绩乎?”

下圄,就是下狱的意思。

赵豹刚才说的那些就是去年一年里整个中尉机构被逮捕然后处以各种刑罚的人数,显然是在借此以讽刺虞信这个中尉御下不严,能力当然也不足以升官。

虞信一听这话就坐不住了,同样还以一声冷笑,道:“司寇大人此言差矣,吾曾闻司寇但凡问案,动辄不问缘由加以重罪,更常有株连无辜之举。且武桓、灵寿二城令之叛,司寇所属亦未能尽纠察之职,不知司寇以何解释?”

两边你来我往相互揭短,这一次的口水战比起之前来说那可就激烈得多了,说出来的东西也是句句都要力争说在对方的痛处,争取将对方说得一文不值,免得让对方踩着自己这边的人上位。

赵丹看着面前这一位位口沫横飞的大臣们,忍不住摇了摇头。

虽然说事先早就已经预料到这一点,但是当这一幕场景出现在赵丹面前的时候,赵丹还是忍不住感觉到有些头疼。

果然到了升官的时候就要争个你死我活了···

不过对于面前这两派的争执,赵丹倒也并不算是太过反感,毕竟当官的想要升官是非常正常的,如果不想升官的话那才是大问题···

不过吵来吵去也不是办法,所以赵丹看看时间,觉得也差不多到自己拍板的时候了。

只见赵丹咳嗽一声,开口说道:“以寡人看来,中尉虞信在长平之战中有大功于我赵国。故此内史之职,理当由虞信出任。”

赵丹最后的选择是让虞信来替代蔺相如出任这个空缺的内史之位。

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除了本身赵丹对于楼昌就不甚喜欢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在蔺相如死去后布衣派已经只剩下两个人,属于弱势一方。

如果在这一场对内史的争夺中布衣派再让公族派给压制下去的话,那么公族派的优势就会开始变得明显,赵丹作为国君的制衡就有点难玩了。

赵丹此言一出,虞信和廉颇登时就是大喜,虞信更是立刻出列,朝着赵丹拜道:“臣谢大王赏识,必为大王效死!”

而在另外一边,公族派的三位大臣脸色多少就有些难看了。

但难看归难看,虞信的确在这场长平之战中立下了出使楚国的功劳,反观楼昌却是基本上寸功未立。

所以别看刚才赵胜和赵豹两兄弟为楼昌讨要官职的时候叫的那叫一个凶,但实际上公族派的底气也是不足的。

当然了,要是赵丹能够支持楼昌的话,那么公族派仍然可以借势把人数更少的布衣派给压制下去。

可当赵丹站在布衣派一边的时候,公族派就无可奈何了。

说到底,赵国的最高权力仍然牢牢的掌控在赵丹的手中,赵丹想商量那就商量,赵丹不想商量那其他人也没什么办法。

但是赵胜并没有就此死心,又开口说道:“大王,既然虞卿已升任内史,则中尉一职便已空缺,不如令楼昌大夫任此中尉,大王以为如何?”

在赵胜看来,既然这内史一职拿不下来,那么帮楼昌升一步去当中尉也是可以的。

但赵胜没有想到的是,赵丹居然又一次的拒绝了赵胜的要求。

只见赵丹笑眯眯的说道:“中尉一职寡人已有人选,诸卿不日便知。若无它事,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赵胜愣了几秒,和赵豹楼昌对了一个眼神,犹豫几秒之后还是暗自叹了一口气,朝着赵丹行了一礼:“既如此,那臣等便告退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邯郸城里来了三个人(第三更)

公元前259年1月26日,邯郸。

这一天的邯郸城外来了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名已经两鬓斑白的老者,他头戴儒冠身穿儒袍,颌下和唇角都留着胡须,看上去给人的印象是一个颇为温和的老者。

老者站在邯郸城的城门之外,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邯郸大道,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叹。

“一别故国多年,不易邯郸今日竟繁华如斯。”

在老者的左边是一名年纪约莫在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士子,这士子脸庞狭长且浓眉大眼,黑冠黑袍,看上去英气勃勃。

这名黑冠士子看着面前的邯郸城,忍不住发出了惊叹:“荀师曾言邯郸胜于郢都,吾不信之。但今之所见,却是荀师所言不虚也。”

楚国的都城依惯例称为郢都,所以黑冠士子所说的郢都其实并不是楚国定都数百年、刚刚被楚国大司马景阳收复的那个郢都,而是如今的楚国首都陈城。

在老者的右边同样也站着一名年轻的士子,这名士子看上去要比另外一名士子要更加年轻一些,刚好二十岁年纪,着一身青色儒袍,身材颀长,面容线条刚毅,一双剑眉如倒八字倒悬而下,令人过目难忘。

青袍士子看着面前的邯郸城,同样也是一脸震撼,开口道:“斯、斯兄所、所言极、极是。”

这青袍士子显然是个口吃。

三人虽然说的是雅语,但是口音又各有不同。

老者所说的雅语明显带着赵国口音,而黑冠士子的雅语则带着楚国口音,青袍士子的雅语却是带着韩国口音。

这是一对来自三个不同国家的师徒组合。

师徒三人很快通过城门进城。

进得城来,面前的一切更是令三人惊叹,宽阔的大街、拥挤而川流不息的人群、随处可见的美貌女子,一切都在向这三人彰显着这座战国大都市的繁华和赵国的昌盛。

被称为荀师的老者又一次的发出感慨:“昔吾离赵赴齐之时,邯郸尚远不如临淄。今日归来,邯郸却远胜临淄矣。此岂非赵王胜于齐王乎?故赵国兴而齐国衰也。”

两名年轻士子齐齐点头,均道:“弟子受教。”

三人步行而前,一路过来几乎见到了所有国家的人,各种口音在邯郸城的空气之中回荡,人流汹涌,熙熙攘攘之下让三人前进的速度极为缓慢。

黑冠士子忍不住开口道:“此邯郸城中人,何其多也。多而无序,是乃乱也。荀师曾言‘去乱而被之以治’,此岂非正合赵国乎?”

荀师想了想,轻轻摇头:“不然。此邯郸人虽多而无序,却无不法之事。既乃小治之地,亦小乱之所。若得赵王以礼义治之,则可为大治。若赵王不以礼义治之,则将大乱矣。”

黑冠士子微微点头,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目光不停的打量着四周,但从脸上的表情来看似乎对于自己老师的话并不是非常信服。

而另外一边的青袍士子同样也是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又露出了若有所悟的表情,连连点头道:“荀、荀师所、所言极、极是。”

三人继续前行,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在一路打听之下离开了热热闹闹的邯郸城主干道,来到了另外一条同样十分宽阔,但是人流量较为稀少的大道。

这条大道两旁均是高门大宅,虽有高墙所隔,但仅仅看宅邸的大门便知是大富大贵之家。

大道上人流量虽少,但是车流量却是不低,三人刚才走了一段时间,便有好几辆马车从三人身旁驶过,每一辆马车均是贵气逼人前呼后拥,车上所坐男子无一不是锦衣富态,举手抬足间气势十足,显然都是达官显贵。

风尘仆仆的三人走在路边颇为显眼,引来不少异样目光,黑冠士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听到嘲笑之声。但马车一一路过三人身边却只传来车轮滚动声和马蹄声,于是黑冠士子的心又随着蹄声的远去而渐渐放了下来。

又过片刻,三人在一处豪贵更胜其他的大宅门口停了下来。

大宅门口有侍卫十分客气的将三人拦下:“先生可有事?”

话是对着荀师说的。

荀师点了点头,道:“烦请告知繆卿,荀况奉召而来。”

荀师的名字原来叫做荀况。

而繆卿的名字当然就是繆贤。

赵国宦者令繆贤。

没错,虽然身为宦官,但是繆贤其实早就在邯郸城之中有了自己的府邸,一代名臣蔺相如早年就在这座府邸之中当过繆贤的门客舍人,然后被繆贤推荐给了赵惠文王。

守卫上下打量了荀况几眼,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这么一个风尘仆仆的老者能够和自家家主有什么关联,但还是说道:“既如此,先生还请于此稍候,待吾去通传。”

守卫的表现清楚的落在了三人的眼中,黑冠士子十分明显的皱起了眉头,但并没有说话,青袍士子若有所思,也没有开口。

荀况看上去却并无愠怒之色,而是十分温和的笑道:“却是有劳了。”

守卫转身离去,黑冠士子见这守卫走远,忍不住轻轻的发出了一声低哼。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守卫仍旧迟迟未归。

黑冠士子脸上开始出现了不满之色,道:“这繆贤既召荀师来此,竟又如此怠慢!”

黑冠士子话音刚落,面前的府邸大门突然打开,一名身着华服的老者带着一大批人急匆匆从门中迎出,看到了荀况三人后不由面露喜色,迎上前来。

“荀子如何才来!却是让人心焦。”

荀况微微一笑,对着面前的繆贤行了一礼:“荀况见过繆卿,非况不欲速至,实乃路途难行也。”

繆贤哈哈大笑,同样还以一礼,道:“荀子可是不知,吾早已久候多时矣,来人!”

繆贤一声呼喊,只见几辆马车从大门之中驶出,每一辆的豪贵程度都更胜方才荀况三人所见。

繆贤亲切无比的拉着荀况的手,道:“荀子且与吾同登车,入宫面见大王!”

第一百八十六章 对于赵国的未来,赵丹有那么一些想法(第四更)

当赵丹听到荀况到来的消息之时,这位赵国的君主正在苦逼的批阅着奏折。

知道繆贤前来禀报荀况已经入宫的消息之后,赵丹才将头从面前那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来,对着面前的缪贤说道:“速请荀子进殿!”

在说完了这句话之后,赵丹将自己的身体伸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然后用力的伸了一个懒腰。

说实话,在这个年代由于竹简的存在,批阅奏折还真是一个体力活,批阅了一上午奏折的赵丹一放松下来就感到相当的疲惫

就在赵丹活动手腕的时候,他突然想到历史上的一个传说。

据说秦始皇极为勤政,每天都会批阅数百斤的奏折,即便是在外出巡视的时候也不例外。

所以那位秦始皇之所以并没有成为一个长寿的皇帝,说不定也是因为和成年累月进行这种高强度的体力劳动有关···

虽然说这只是胡思乱想,但是却提醒了赵丹一件事情,那就是造纸术的改良势在必行了。

众所周知,东汉时期的蔡伦通常是和造纸术连在一起的,但严格来说蔡伦并不是纸的发明者。

事实上在春秋战国的时代,就已经有了纸的出现。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养蚕织丝的国家。中国古代劳动人民以上等蚕茧抽丝织绸,剩下的恶茧、病茧等则用漂絮法制取丝绵。

当漂絮完毕之后篾席上会遗留一些残絮,漂絮的次数多了篾席上的残絮便积成一层纤维薄片,经晾干之后剥离下来,可用于书写。

这种漂絮的副产物数量不多,在古书上称它为赫蹏或方絮,也就是赵丹时常用来书写密信的绢帛。

但问题在于这种绢帛的产量实在是太过稀少,就连赵丹一个人的用纸需求都无法满足,就更不要提什么拿去替代这笨重的竹简了。

而历史上所谓的造纸术,通常指的是东汉蔡伦对造纸术的改良。

在经过蔡伦的改良之后,纸才终于开始因为价格低廉且容易获得的原料而大规模的普及起来,最终完全替代了竹简。

就算是为了不让自己年纪轻轻就因为每天搬着几百斤竹简在桌案摆上摆下而累垮,赵丹也觉得自己尽快的将这个造纸术给鼓捣出来。

但是让赵丹感觉到有些蛋疼的是,赵丹并不清楚蔡伦所改进的造纸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具体的工艺流程又有哪些。

但好在赵丹也并不就是完全一无所知,在一番绞尽脑汁的回忆之后,赵丹终于想起来蔡伦造纸术的原料应当是用树皮和破布,然后在造纸术的过程中应该有一个叫做打浆的步骤。

然后赵丹就想不起来了。

这让赵丹也不禁有些感慨,别的穿越者都是能够在穿越之后对于任何事情都了如指掌,只要看过的百度过的东西都能够轻松地回忆起来,怎么自己就没有这么强大的本事呢?

于是赵丹干脆就将这项任务丢给了赵国的工匠们去慢慢研究摸索了。

从目前来看,显然赵国的工匠们还并没有摸索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

这让赵丹又不免想起了春秋战国时期大名鼎鼎的一个学派,和儒家并称为“显学”的墨家。

要知道墨家对于这种制造类的东西还是非常有心得的,也曾经出过鲁班这样的顶尖巨匠,如果有了墨家的帮助的话,那么想来应当是能让造纸术的改进更加的顺利一些。

为此,赵丹还曾经悄悄地派胡衣卫寻访过墨家弟子们的踪迹。

然而自从战国以来墨家已经逐渐衰微,到了现在这个战国末期时代更是几乎完全销声匿迹,其成员不再像之前那般公开在诸国间活动,因此到现在都没有被胡衣卫发现。

当然了,鉴于赵丹才刚刚穿越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胡衣卫对其他六国的渗透也才刚刚进行了一个开头,所以赵丹也并不着急。

像造纸术和寻找墨家这样的事情,重要性其实并不算太高。

在赵丹看来,赵国如今所迫切需要的,乃是一场能够让赵国变得更加强大的改革。

众所周知,在赵丹爷爷赵武灵王在位的时候,赵国曾经进行过一次极为有名的、叫做“胡服骑射”的改革。

正是因为那次改革,赵国的边骑军团飞速崛起称雄诸国,赵国总体战斗力也随之大大上升,由此揭开了赵国在战国中后期一步步强大起来的序幕。

但是赵武灵王的这一次胡服骑射的改革其实并不彻底,因为这次改革主要集中在军事方面,而对于赵国的制度方面却少有涉及。

作为一名穿越者,赵丹非常明白秦国之所以能够最终一统天下,靠的正是商鞅变法以来确立的一整套制度。

在商鞅所确立的这一整套制度之中,军功爵制度虽然是其中较为重要的一部分,但却并不是全部。

在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改革的时候,赵国虽然也借鉴并且基本上照抄了商鞅秦国的军功爵制度,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事实上就连这个照抄过来的军功爵制度,赵国的执行也都远远没有秦国那么彻底。

自从穿越之后,赵丹就一直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很显然,赵国的制度比起秦国来说是要落后的。

用号称“穿越者三大神书”中的高中政治课本上面的话来解释的话,那就是“赵国如今的上层建筑和生产力关系已经无法满足日益增长的生产力的需求。”

如今包括赵国在内的山东六国都还停留在奴隶制度的社会结构之中,而完成了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国却已经抢先一步迈入了封建地主制度结构里。

在眼下这个时代,秦国的制度无疑是极为先进而领先的。

落后就要挨打,赵丹对于这句话记得是非常清楚的。

别看赵国现在打赢了长平已经和秦国并称霸主,但是只要制度的劣势在这里,那么赵国在和秦国的角力上就天然要落一些下风,这无疑是赵丹不能忍受的。

所以在解决了穿越之后就面临的长平之战这个危机后,赵丹的目光终于要放在改革制度、变法图强之上了。

而赵国变法图强的希望,赵丹觉得应当放在这位即将和他见面的诸子百家大能之一,荀子荀况的身上。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为什么是荀子?(第一更)

片刻之后,苟况带着两名弟子出现在了赵丹的面前,朝着赵丹恭敬行礼:“见过大王。”

赵丹仔细的打量着苟况,心中忍不住微微有些激动。

这可是荀子啊,那些传说中的诸子百家,终于让赵丹见到一个了。

荀子,名况,字卿,赵国人,战国末期思想家、文学家、政治家,儒家大能,曾经三次出任稷下学宫祭酒,数年前应楚国令尹春申君黄歇的邀请入楚为兰陵令。

荀子不但在这个时代是声名显赫的大儒,同时他的教徒技术也颇为了得,教出来的三个徒弟个个都有鼎鼎大名。

有人可能就要问了,作为一名穿越者,赵丹用谁不好,居然跑去用一个儒家学者来变法?这历史怕是没学好吧。

其实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荀子这个人,即便是在儒家内部,那都是一个非常有争议的人。

争议何在?就在赵丹面前的这两个年轻人的身上。

只见黑冠士子朝着赵丹行礼,语气恭谨:“李斯见过大王。”

青袍士子也同样行礼:“韩、韩非见、见过大王。”

赵丹含笑点头,道:“不必多礼,都坐吧。”

这两名年轻的士子虽然此时在这个时代还声名不显,但是赵丹对于这两人简直可以用如雷贯耳来形容了。

李斯,法家大能,秦始皇后期的秦国相邦,曾经写过极为有名的《谏逐客书》,辅助秦始皇完成了一统天下的伟业,大力推行车同文书同轨,统一度量衡制度,是两千年大一统的奠基者之一。

当然李斯这个人也是有黑点的,其最大的黑点莫过于在秦始皇死后受宦官赵高的胁迫而篡改诏书立胡亥为秦二世。

但总的来说,抛去黑点来看的话,李斯这个相邦无疑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法家官员,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相邦。

但以后世的名声而论,李斯甚至还比不上站在他身边的这名师兄弟。

韩非,韩国公子,杰出的思想家、哲学家和散文家。

韩非将商鞅的“法”,申不害的“术”和慎到的“势”集于一身,是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

韩非将老子的辩证法、朴素唯物主义与法融为一体。极为重视唯物主义与效益主义思想,积极倡导君主专制主义理论,目的是为专制君主提供富国强兵的思想,为中国第一个统一专制的中央集权制国家的诞生提供了理论依据。

千古一帝秦始皇极其重视韩非的思想,奉《韩非子》为秦国治国经要。

《史记》载:秦始皇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得恨矣!”

为了让韩非子入秦,秦始皇甚至不惜特地发动一场对韩国的战争,最终令韩非子入秦为官。

但韩非子一心为韩,入秦之后所献的计策都是弱秦存韩之策,被揭发之后下狱,然后被此刻就站在韩非子身边的同门李斯毒死。

···

是的,荀子就是这么一位神奇的人。

明明本身是儒家的大能级别人物,却偏偏教出了两名震古烁今的法家巨头。

也正是因为如此,甚至有一部分人并不承认荀子是儒家学者,而认为荀子是法家学者。

这主要是因为荀子这个人,在儒家的思想理论之中加入了许多法家的元素。

当然了,这其实也并不稀奇,因为思想的碰撞总是会击发火花,然后大家就你学习我我学习你,最后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用著名人物孔乙己同志的话稍微改变一下来说,那便是:“读书人的事,能叫抄吗?”

当然了,对于这些思想家来说,用抄这个字眼很明显既不尊重也不合适,博采众长、融会贯通才是比较适当的说法。

荀子讲性恶论,对儒法两家思想进行一定程度的融合,也因此在稷下学宫之中受到了儒家诸多大能的猛烈抨击,不得不离开稷下学宫前往楚国。

但荀子的做法影响还是非常深远的,算是开创了儒法两家合作的先例,后世西汉时期张汤和董仲舒玩的什么儒皮法骨,春秋决狱,应当便是受荀子的影响而来。

所以荀子这个人,声望非常的高,在儒家之中有自己的一部分拥趸,在法家之中也有不少人对他很有好感,而且又出任过稷下学宫祭酒,相当于天下文坛盟主。

赵丹所要利用的,就是荀子这种非常特殊的声望。

在后世,常常有人喜欢将儒家批得一无是处,仿佛儒家就是束缚了中华民族两千年的毒瘤,没有儒家中华民族早就已经一统全球一样。

这是不对的。

唯物主义告诉我们,对待任何事物都应当辩证的去看待它,既要看到它的不足,也该看到它的优点。

任何一种理论思想,归根结底都只不过是帝王们的统治工具。用得好与不好,全在于帝王们如何去运用它。

儒家思想,便是这么一个被帝王们选中,并且最终在帝王们的喜好下进化成了奇怪东西的工具。

一个人用工具做了错事,首先应当去追究人的责任,而不是追究工具的责任。

不能因为一个人拿刀砍死人,就直接说刀这种东西是不好的,是应该被否定的。

正如常用的一句话“历史只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小姑娘”,儒家其实也是这么一个任人摆布的小姑娘。

当然了,鉴于儒家的主动性,似乎将它称为是一个“主动根据君王的喜好而摆布自己的小姑娘”,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儒家,黑点很多,优点其实也不少。

事实上先秦诸子百家,无一不是既有优点也有缺点的。

以赵丹所知,这个世界上就根本不存在任何一个完美无瑕无懈可击的思想理论,一个都没有。

在赵丹看来,不仅仅是儒家,也不仅仅是法家,诸子百家对于赵丹来说,都是可以用的。

以法家图强,用儒家怀柔,以兵家为战,使墨家为工,令农家耕作···

使百家各行其道,各放光彩,为华夏文化贡献出自己的力量,让华夏文化在诸子百家的相互碰撞之中绽放出最耀眼的光彩,最终彻底主宰这个世界。

这,便是赵丹心中真正的愿景!

但正如赵丹面前的这位荀子在《荀子·劝学》里所说的:“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万事总是要有第一步的。

赵丹觉得,自己的这第一步,便从这次会见荀子开始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以哪一位皇帝为镜?这是一个问题(第二更)

君王,统御一国万民,治国思想和方略显然是必不可少的。

作为一个穿越者,赵丹有什么自己的思想方略吗?

好吧,并没有。

毕竟赵丹在穿越之前又不是什么国家领导人,瞎操什么心啊。

但赵丹现在是了,所以这个没有治国方略的问题就有必要解决一下了。

其实吧,没有也不要紧,可以抄……不对,可以“以史为镜”啊。

以哪个朝代的史为镜呢?

赵丹理所当然的想到了——汉朝。

当然是汉朝。

在后世,华夏民族又被称为“汉族”,仅此一条便已足够。

可是汉朝也有很多皇帝,到底要以哪一个皇帝“为镜”呢?

如果提到汉朝,所有人脑海之中所跳出来的第一个皇帝必定是汉武帝刘彻,什么卫青霍去病痛打匈奴小朋友啊,什么李广利远征西域诸国臣服朝贡啊,牛得不得了。

那么问题来了,汉武帝治下的大汉帝国,是不是西汉一朝最鼎盛的时期呢?

不是。

以对华夏民族的历史功绩而言,汉武帝无疑极其的伟大,当得起秦皇汉武之称。

但是汉武帝在位期间连年征伐不断,国家徭役沉重,导致到了后期整个大汉朝经济秩序混乱不堪,民不聊生,政治上也是一团乱麻,还搞出了巫蛊之祸这种令人智熄的事件。

文景之治两代明君留下来的底子,就这样给汉武帝挥霍一空。

当汉武帝去世的时候,留下的并不是一个强大的大汉帝国,而是一个虚弱无比,风雨飘摇,甚至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走向解体和覆亡的大汉帝国。

好在汉武帝的后人们还算争气,先是有汉昭帝刘弗陵为大汉朝续了命,然后大汉朝才终于迎来了一名真正意义上的不世雄主——汉宣帝刘询(刘病己)。

汉宣帝,就是赵丹心中想要去抄···不对,是去“以史为镜”的那一位皇帝。

汉宣帝在位期间,对内励精图治,选贤任能,减轻人民负担,恢复和发展农业生产,让疲惫不堪的大汉帝国再一次恢复了元气。

在对外关系上,汉宣帝联合乌孙大破匈奴,直接把匈奴打得四分五裂诸单于并立,再无法对大汉朝造成威胁,更有匈奴呼韩邪单于率众来朝称臣,做到了汉武帝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除此之外汉宣帝还平定了西羌,并置金城安置降羌,又设西域都护府监护西域各国,正式将西域纳入汉朝版图。

《汉书·卷九十四下》有言:至孝宣之世,承武帝奋击之威,直匈奴百年之运,因其坏乱几亡之厄,权时施宜,覆以威德,然后单于稽首臣服,遣子入侍,三世称藩,宾于汉庭。是时,边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亡干戈之役。

大汉帝国自汉武帝时开始对外大举扩张,在这位汉中宗孝宣皇帝的手上则真正达到了文治武功的顶峰。

学这样的一位皇帝,显然是没有错的。

汉宣帝的治国思想方略是什么呢?从这位皇帝训斥自己儿子汉元帝的话之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霸王道杂之,这区区五个字,便精辟无比的概括了汉宣帝的治国思想。

何谓霸道?霸道的最佳代言人当然就是秦国,而秦国以法家思想立国,霸道和法家本就是不可分离的。

何谓王道?王道一直以来就是儒家的核心思想,自孔子以降,孟子、荀子等诸多儒家大能,无不极其重视王道思想。

所以“霸王道杂之”这句话就很容易理解了,那就是儒法并重,以儒家王道为教化,以法家霸道而扩张。

赵丹面前的荀子恰好就是这么一位儒法并重、天下闻名的大学者,而且还是一个赵国人。

因此在穿越之后,赵丹早早就已经派人向荀子发出了邀请,然而这位荀子一直以来都含糊其辞,看上去并不是很想回赵国的样子。

但奇怪的是当长平之战分出胜负之后不过短短半个月,荀子就辞去了楚国兰陵令的官职,带着两名得意弟子来到了赵国···

很显然,大儒也有一颗为官之心啊。

不过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孔子当年周游列国不也是为了求得官职,以使自己的理论有用武之地么。

这位荀子用是肯定要用的,但是在用之前,一个小小的、考验能力的理论测试还是必不可少的。

于是赵丹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今诸国争霸,以先生之见,寡人当如何为之?”

荀况想了想,开口道:“人君者,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好利多诈而危,权谋倾覆幽险而亡。”

赵丹听了暗自点头,果然这位荀子的确如传说中所说是王霸并重,这一趟算是没有请错人。

于是赵丹再开口问道:“以先生之见,何为王,何为霸?”

荀况答道:“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赵丹想了想,又问道:“先生当知在清河之会上,那范睢所言之‘一统天下论’。”

荀况表情变得严肃,十分郑重的点了点头,道:“确有所闻。”

赵丹并没有发现的是,就在他和荀况谈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坐在荀况身后的李斯和韩非两张年轻的脸庞上都不约而同的闪过了兴奋的光芒。

法家的人,天生就是大一统思想的拥护者。

其实自从战国后期以来,已经有不少人提出或者说是预见到了未来有可能会出现一个大一统帝国。

但是像范睢这样以一国相邦的身份公然向天下昭告说明秦国有并吞天下之志,还真就是战国七雄之中的头一份。

范睢的这份言论自发布以来在整个华夏大地掀起了极大的波澜,赞同者有之,不屑者有之,怒骂者亦有之,总之整个思想界都因此而炸开了锅,稷下学宫那边据说更是每天都因此上演无数辩论和骂战。

赵丹问出这个问题,就是想要观察一下这位荀子到底对于大一统思想是什么样的一个态度。

只要在这个问题上,荀况能够给出赵丹一个足够满意的答案,在赵丹看来就合格了。

一旦荀况通过了赵丹的考验,那么赵丹事先预留下来的赵国六大臣之中的中尉之职,就算是找到新主人了。

荀况会怎么回答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为了儒家在这个时代好混一点,荀子做出了妥协(第三更)

在赵丹问出这个问题之后,荀况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稍微沉默思考了一会之后才做出了答复。

这答复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答复,而是一个反问。

荀况问道:“大王欲王乎?霸乎?”

赵丹想了想,道:“寡人欲以霸王道杂之。”

对于这个答案,荀况明显愣住了。

这位大儒的惊讶之意是如此的明显,以至于就连接下来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大王欲行王道?”

赵丹有些奇怪的看了荀况一眼,但还是说道:“非行王道,乃霸王道杂之。”

下一刻,荀况苍老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丝激动的红晕,正容收衣,朝着赵丹行了一个大礼。

“臣为天下万千儒者,谢过大王!”

虽然赵丹的话十分明确无误的说了“霸王道杂之”这四个字,但是杂归杂,里面含有“王道”可是确实无误的。

这对于一直得不到认可的儒家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在后世,儒家一家独大了两千年,压得其他诸子百家喘不过气来,但是在这个春秋战国时代可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自从孔子创立儒家开始,虽然儒家一直和墨家被并称为“儒墨显学”,但非常讽刺的是,这两大显学基本上都并没有得到当时强国国君的认同。

这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孔子所提倡的“王道”,指的乃是周天子的王道。可到了春秋战国的时代了,谁还买周天子的账啊。大家都有实力了,干嘛还要按照你孔子的话去尊重周天子这个王?

所以孔子游说君王的失败是必然的。

到了孟子时代,这种状况也并没有得到改变。

孟子是怎么说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种话显然是不可能被君王们听得进去的,事实上孟子如果是碰到了后世的某些专制君主的话,那么单单这句话就足够他掉脑袋了。

说白了,儒家的思想一直就是要“仁”,要“王道”,但是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诸侯们朝不保夕,恨不得把所有的其他国家统统弄死,这时候来谈什么仁啊王道啊,显然是不可能得到国君们的重用。

说白了,儒家思想在这个社会状况下是根本不符合现实的。

作为儒家在春秋战国时代最后一位大能,荀况其实已经意识到了儒家的这个问题,并且针对当前的现实做出了妥协。

这种妥协不但在于荀子将法家思想融入到自己的思想之中,更在于荀子已经不像他之前的孔子和孟子两位前辈一样,一定要自己的国君去坚持什么不切实际的王道了。

这种妥协在《荀子》一书之中随处可见。

比如荀子认为治理国家可以“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君主既可以选择“义立而王”这个上策,也可以选择“信立而霸”这个中策,只要不选择“权谋立而亡”这个下策就行。

又不如说在兼并战争之中,荀子认为国君可以选择“以德兼人,以利兼人,以富兼人”,也是三种方法。

甚至对于儒者本身荀子也分了等级,说:“人主用俗人,则万乘之国亡;用俗儒,则万乘之国存;用雅儒,则千乘之国安;用大儒,则百里之地,久而后三年,天下为一,诸侯为臣;用万乘之国,则举错而定,一朝而伯(霸)。”

简单的说荀子的主张就是:国君同志,你想要霸道的话,也行;但是你在霸道的同时要记住霸道只是中策,想要千秋万代的话还是得用王道。

或者这么说,“霸道”被荀子认为是“初级王道阶段”,而荀子所主张的“王道”则是“高级王道阶段”,

对于一个儒者来说,这其实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再让步的话,就等于是否认王道的可行性,那就不能再算是一个儒者了。

但让荀子灰心丧气的是,就算自己已经做出了如此的让步,仍旧没有任何国君愿意采纳自己的理论。

齐国只是利用荀子的名声来提振稷下学宫的名声从而达到提振齐国名声的地步,而楚国的春申君之所以招揽荀子也只是因为想表现出一副肯用人的好名声,对于荀子的理论也是完全无视。

就连荀子自己都有些灰心丧气,打算老死兰陵了。

就在这个时候,荀子收到了来自祖国的呼唤。

一开始荀子对此并不在意,毕竟在荀子看来赵国并不是秦国的对手,只有楚国和齐国才有希望。

但当赵国在长平取胜之后,荀子的看法改变了。

赵国击败了秦国,成为了当之无愧的霸主国之一,如果能够劝赵国从霸道进化王道的话,那荀子的理想也算是达成了。

所以荀子辞去了兰陵令的职位,带着自己最得意的两名弟子一路风尘仆仆的回到了阔别多年的邯郸。

让荀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才刚刚和这位赵王见面,年轻的赵王就给了自己一个如此之大的惊喜。

儒家所提倡的王道,居然真的有希望能够成为国君执政之道的一员!

儒家士子,居然真的有希望登入朝堂之中,成为执政力量中的一员!

荀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对着赵丹正色道:“以况之见,一统天下者,当为赵国!”

当然是赵国。

如今的这个世界,只有赵国能够接受儒家的王道。

只要儒家在赵国生根发芽,那么等到赵国统一天下之后,儒家的王道不就能够随着赵国的一统而传遍天下了吗?

至于孔子所提倡的周天子王道···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再有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儒者觉得周天子王道能够有重现世间的机会了。

赵丹一听荀子的这句话,整个人也终于放心了。

很显然,这位儒家大能的话清晰无比的表明了一个立场,那就是坚决和赵国共进退。

所以赵丹也不再犹豫,正色对着荀子说道:“寡人欲用先生为中尉,助寡人选任贤能,拔举官吏,不知先生愿否?”

赵丹这句话一说出来,荀况还没有先做出反应,但是荀况的两名弟子李斯和韩非却都激动了起来。

这可是赵国中尉啊!赵国六大臣之一,属于不折不扣的赵国领导人啊!

而且现在的赵国还是和秦国并立的天下霸主,甚至还接连打败了秦国两次!在这样的国家之中出任如此重要的职位,那不知道是天下多少人的梦想啊。

但下一刻,荀况的回答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这名儒家大能在听到赵丹的话之后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沉默思考了好一会才道:“大王,况并不欲在赵国为官。”

第一百九十章 邯郸学宫?寡人看行!(第四更)

这句话一说出来,大殿之中除了荀况之外的其他三个人全部都懵了。

这位大名鼎鼎的荀子荀况,居然拒绝了赵丹递来的橄榄枝,拒绝了赵国中尉这个不知道天下多少人渴望无比的职务!

荀况身后的两名弟子李斯和韩非两个人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看上去塞进几个鸭蛋都不成问题,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之外了。

要知道之前荀况在楚国出任的只不过是兰陵令,一个小小的县令罢了,和赵国中尉这个职位相比,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完全一个天一个地啊。

赵丹也同样是一脸的震惊,这荀况刚刚还斩钉截铁的表示要支持赵国一统天下,一转眼就拒绝了赵丹的官职···

这是什么操作?

嫌中尉这官职小?不可能吧。要知道整个赵国比起中尉要更大的官那真是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你荀况前几天还只不过是一个楚国小小的县令,现在给你中尉你还不满意?

赵丹脑海之中无数念头翻江倒海,觉得自己好像是真的有点看不懂面前这位儒家大能的套路了。

荀况发现了赵丹的异样,有些尴尬了摸了摸胡子,咳嗽一声道:“大王误会了,况之所以不欲为官,并非是不效力于大王。”

赵丹闻言又是一愣,道:“那先生意欲何为?”

不想当官?不想当官那你来赵国干嘛来了···

说好的“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呢?虽然这句话是元朝才说出来的,但是你们诸子百家每天卖力推销自己的理论,总不可能不是为了做官吧?

好在荀况很快就给出了解释。

只见荀况正色道:“况虽不才,亦有自知之明。况治学有余而为官不足,不过雅儒尔。若忝居高位,实非赵国之福。故况欲在邯郸设一学宫,一则教授弟子为赵国所用,二则令天下士人居此而辩论交流,不知大王以为如何?”

赵丹一听荀况这个建议,整个人再一次的呆住了。

不得不说,荀况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好了!

荀况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想要在赵国邯郸城之中,建立一所和齐国稷下学宫一样的、属于赵国的学宫!

仔细想想的话,这对于赵国的意义可比荀况出任赵国中尉要大得太多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这就要说说齐国的这座“稷下学宫”了。

稷下学宫是齐国的官办学宫,是一所由官方举办、私家主持的特殊形式的高等学府,在鼎盛时期容纳了诸子百家之中几乎所有的学派,汇集天下著名学士过千人,其中包括孟子、淳于髡、邹子(邹衍)、慎子(慎到)、申子(申不害)、鲁连子(鲁仲连)、荀子(荀况)等等一大堆学术大能,是这个时代华夏大地的学术中心。

在这里,诸子百家的大能们完全不用操心什么衣食住行,可以专注研究学问,然后还能和其他学者大大嘴炮,而且就算嘴炮放得再响,也丝毫不会因为言论而受到任何来自官方的责难。

一场思想的大碰撞就此在稷下学宫之中展开。

后世所津津乐道的“百家争鸣”,基本都是在稷下学宫之中上演的。

正是在稷下学宫之中的学术交流和碰撞,让华夏文化爆发出了一次极其灿烂的光芒,也产生了一大批著作,比如说《宋子》、《田子》、《蜗子》、《捷子》等等,而且像《管子》、《晏子春秋》、《司马法》、《周官》等书之编撰,亦有稷下大能们参与其中。

可以这么说,在这个时代的学者心中,稷下学宫就相当于是文化圣地一般的存在。

正是因为稷下学宫的地位是如此之高,所以赵丹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在邯郸也弄一个学宫。

根本比不过啊,还建个屁。

但今天,荀况告诉赵丹,希望能够在邯郸建立一所学宫!

如果这所邯郸之中的学宫能够建立起来的话,以荀况的声望,说不定真的能够和稷下学宫抗衡。

由于是齐国官办的学宫,所以稷下学宫之中的大能学者们可是有着齐国上大夫的爵位,事实上稷下学宫也算是一个齐王的政治顾问团机构。

如果赵丹能把邯郸学宫也搞起来,那么到时候赵丹也就能够拥有一支由诸子百家大能学者所组成的政治顾问团队了。

总而言之这个邯郸学宫的事情能搞成的话,不但赵丹距离自己心中那个弘扬诸子百家文化,铸造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化盛世的梦想稳稳的迈出了一大步,更凭空多出了一支智囊团啊。

如果说是别人来告诉赵丹这件事情,那么赵丹其实也并不会这么激动,但问题是说这句话的人可是荀况啊。

荀况是什么人?那可是出任过三次稷下学宫祭酒,相当于当过三届稷下学宫校长的存在。

可别不把这祭酒当回事,要知道能够出任祭酒的,无一不是赫赫有名的学者大能、文坛执牛耳者。

而且通常来说能够出任一次祭酒那就是了不得的荣耀了,足足三次出任祭酒的荀况,在整个文坛之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所以让别人来办这个邯郸学宫说不定连个泡都冒不起来,可让荀况来办的话那就大大不同了。

赵丹深吸了一口气,无比认真的开口说道:“先生之请,寡人准了!自今日起,先生便是这邯郸学宫之祭酒,更为寡人赵国之上卿!”

没错,齐国人不是把稷下学宫的学者们封为齐国上大夫吗?那寡人的赵国也不能虚了,直接给个上卿!

荀况闻言也愣住了。

要知道如今的赵国几位重臣之中,虞信和廉颇的爵位也都是赵国上卿,而这两位可都是有大功于赵国的。

上卿再进一步,那就是所有臣子们都梦寐以求的封君了!

赵丹一下子就给了荀况这个上卿的爵位,出手可以说是大方无比了。

但赵丹的大方还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只见赵丹继续说道:“除此之外,寡人还想告诉先生,先生尽可以告知天下之士,凡稷下学宫之待遇,寡人这边统统加倍!”

赵丹双目灼热,直视荀况:“寡人希望先生能令这座邯郸学宫,成为那天下第一学宫!”

没错,不办就算了。要办,那寡人就办到最好!

荀况闻言大喜过望,心知赵丹这一次可是铁了心下了血本支持自己的了,当下不再犹豫,朝着赵丹深深的施了一个臣子大礼。

“臣荀况,必不负大王之重托!”

第一百九十一章 或许这就是穿越的意义吧(第一更)

看着面前朝着自己郑重行礼的荀况,赵丹的心中十分清楚,通过今天的这番谈话之后,自己显然是已经将这位闻名天下的大儒彻底的拉拢到赵国这一边来了。

如果邯郸学宫的设想真的成功了,那么在不久的未来,赵国就将取代齐国成为整个华夏文明的文化中心。

永远不要小看“文化”这两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字眼,华夏民族五千年来的自豪感和认同感,其源头不正是这辉煌灿烂的华夏文化么?

而且也不仅仅是文化,在接连两次击败了秦国之后,赵国的都城邯郸也必将甩开临淄、大梁和洛邑等城市,成为华夏大地最大的经济中心。

经济发达,文化昌盛、军力强大···这样的一个国家,往往能够铸就出一个极其辉煌的盛世。

而这个盛世的缔造者,毫无疑问便是赵丹!

···

赵丹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总算让自己从这种畅想未来的飘飞思绪之中摆脱出来,看着面前的荀况笑道:“不知荀卿欲以何处为学宫所在地?”

罗马城不是一天就可以建得起来的,荀况的这座学宫也不例外,最首先要解决的当然就是选址问题。

荀况笑道:“臣尚未想好。”

赵丹大手一挥,道:“荀卿只管去看,看上了哪一处土地尽管告知寡人!”

现在的荀况可以说绝对是赵丹眼前的超级红人,要啥给啥,那都不带一秒钟犹豫的。

荀况笑道:“既如此,那况就先谢过大王了。对了,此学宫尚缺其名,不如便请大王为学宫赐名吧。”

“赐名?”赵丹想了一想,随后笑道:“既如此,此学宫便命名为‘华夏学宫’吧!”

在这个时空之中,被未来的人们誉为“地球第一文化圣地”的华夏学宫,就这样在今天确定成立了。

荀况也是一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才刚刚和赵丹谈妥不久便告辞出宫,带着两名弟子去邯郸城中为将来的华夏学宫寻址去了。

荀况所带来的这个提议是如此的震撼而具有爆炸性,以至于当荀况带着两名弟子离开了许久之后,赵丹都还沉浸在喜悦之中。

实在是这个消息,真的太让赵丹振奋了。

说实话,诸子百家在这个年代,他们的发展其实都还处于一个初级阶段。

而且在董仲舒搞了一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除了儒法两家之外,其他的诸子百家基本上都慢慢衰落并且跑偏了。

道家原本可以成为哲学家和政治家,结果变成了一群神棍。

墨家原本可以成为工程师和物理学家,结果在死敌儒家的压制下销声匿迹了。

阴阳家原本可以成为天文学家,结果也变成了一群神棍,甚至还被江湖骗子用来骗人。

除此之外,还有名家、杂家、纵横家、兵家等等等等,都因为这个董仲舒的这一套理论衰微,再也没有自成一家的盛况。

在还没有穿越之前,赵丹读到这段历史的时候就经常在想:如果说没有这一次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任凭诸子百家百花齐放个几百上千年,华夏大地会不会提前西方世界一步迈入现代社会,从而成为现代社会的主宰者?

赵丹觉得这是很有可能的。

欧洲的崛起,不正是因为在黑暗的中世纪之中出现的文艺复兴么?它和百家争鸣一样,都是一次思想的碰撞和文化的盛宴。

事实上,因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受害的诸子百家里,同样也包括所谓的“胜利者”儒家和法家。

自从没了对手之后,儒家思想日益僵化,最终完全沦为了统治者用来愚民和稳固统治的思想工具,更在后世现代社会遭到了无数人的痛批,大有将百年来中国之所以落后的大锅统统甩在儒家身上的态势。

法家也是一样,法家推崇的乃是以法治国,虽然是在君王控制之下的以法治国,但是其实法家的理论只需要一个契机就有可能进化到现代型的以法治国。

结果法家却变成了君王们手下的忠实走狗,一个个法家人物只能以酷吏的形象闻名于世,和法家大能们创立理论之时所设想的场景相去甚远。

一次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运动,可以说是华夏文明在自我进化之中的一次巨大挫折。

当然了,就算是没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些诸子百家也未必就能够和赵丹所设想的那样成为哲学家、物理学家和天文学家。

但是不管怎么说,只要这些诸子百家还存在、还活跃在华夏文明的舞台上,它们就拥有着进化的可能性,而如果按照历史上那样去走的话,便是一丝可能性都没有。

只要有希望,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希望,都比没有希望要强上无数倍。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渐渐冷静下来的赵丹也开始明白了荀况的想法。

当赵国中尉固然是位高权重,但是说不准哪一天做得不和赵丹的心意,那么荀况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可设立邯郸学宫又不一样,毕竟学宫是因为荀况而建的,所以荀况和儒家对于这座学宫的话语权无疑就是非常重的。

再加上学宫本身就是政治顾问团的身份,荀况虽然并不出任具体职位,但却仍旧能够以这个政治顾问团团长的身份参与到赵国的政治舞台之中,同样能够对赵国的决策施加影响。

所以说荀况这个辞中尉而建学宫的举动,实际上是一种以退为进,以荀况个人短期的功名利禄而换取儒家对赵国长期的影响力和话语权。

不仅如此,只要这个学宫以后发扬光大,那么荀况作为学宫的创立者自然也是百世流芳,可比当个中尉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去了。

赵丹想到这里,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真是一个老狐狸!”

如果赵丹没有想错的话,恐怕在荀况离开楚国的时候,心中就已经设想好这件建立学宫的事情了。

荀子荀况,果然不愧是融法于儒的一代大能,玩起心计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啊。

不知为何,赵丹心中突然有一种预感。

今天自己和荀况的这一番会面,很可能将会彻底的改变华夏文明的历史,让华夏文明真正意义上的拥有了一次能够统治整个地球的机会!

赵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中若有明悟。

或许,这才是穿越的真正意义所在啊。

第一百九十二章 秦国的惨重损失让秦王稷十分的不爽(第二更)

咸阳宫。

冬日的咸阳宫空旷而清冷,即便是有着火炉在大殿熊熊燃烧,仍然驱赶不走大殿之中每一个人的心头寒意。

秦王稷就坐在主位之上,这位已经年过六十五的秦国国君看上去比之前似乎要苍老了不少,但声音却仍然一如既往的具有威严。

“赵燕两国的战事如何?”

这并不是一次大朝议,所以在秦王稷的面前坐着的也就是几名秦国重臣。

其中便有大臣回奏道:”回大王,据日前线报,燕王已令人往邯郸求和矣。”

“求和?”秦王稷脸色一冷,狠狠的哼了一声,道:“这燕王坐拥二十万大军,竟连五万赵军也无法击溃,何其可笑也!”

秦王稷对于燕国所表现出来的渣渣战斗力显然很不满,对于燕国居然这么快就要和赵国求和的态度更加的不满。

在秦王稷看来,燕国显然应该和赵国打个三年五载,最好打个两败俱伤才好。

只可惜那位燕王并没有如秦王稷所想象的那般勇武,秦赵两国才刚刚议和,燕王也马上就怂了···

秦王稷这一发火,咸阳宫大殿之中顿时变得一片寂静,完全没有任何一名大臣敢在这个时候开口,以免触及到秦王稷的逆鳞。

自从清河之会后,秦王稷的脾气明显就变得差了不少,在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有整整四位大臣因为一些平日里根本不可能被追究的小小过错而被秦王稷下令族诛了。

秦王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想要让秦王稷重新变得开心起来,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重新取得胜利。

只有胜利和开疆拓土,才能够让这位志在一统天下的君王感到高兴。

秦王稷看了一眼下首一言不发的秦国重臣们,心中只感到一阵烦躁,竟然连一个能为寡人分忧的都没有?

秦王稷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愤怒和不满继续开口了:”伤亡清点如何?”

在和赵国谈和并从长平前线撤军之后,秦国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再次发动军队南下,而是清点伤亡,然后将军队和征召的民夫们解散归家。

由于秦军庞大的数量关系,再加上从长平前线返回秦国本土也需要一些时日,所以这项工作显然也并不是三五天就能够完成的。

不过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秦王稷觉得差不多也应该是到了有一个统计数字的时候了。

秦王稷将目光投向了负责这一项工作的相邦范睢。

范睢微微直了直身躯,朝着秦王稷开口说道:“回大王,此次长平之战,吾军阵亡人数当在八万左右,受伤人数约十五万。”

范睢这个数字一报出来,在座的秦国大臣就都情不自禁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阵亡八万,听起来对于一场败仗来说似乎是还能够接受的结果,毕竟秦国这一次出动了可是六十万大军。

但任何一个对于战争稍有了解的秦国大臣都能够知道其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关键就在于这受伤的十五万秦军士兵身上。

由于这个时代医疗条件的限制,受伤之后的死亡率是非常高的。

而且像普通的轻伤,比如说在胳膊被人砍了一刀划了一个大口子,又比如说被人切掉了一两根手指,这些在统计的时候为了让数字好看点都是不算在受伤的范围之内。

通常来说,要被称得上是受伤的,那都是什么断手断脚,被人捅穿了腹部之类的伤。

这样的伤毫无疑问已经属于大伤了。

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来说,想要治愈这样的大伤,几乎就是听天由命的事情。

所以受伤之后的死亡率是非常高的,通常来说会高达七成到八成的样子。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在这受伤的十五万秦军士兵之中,至少有十万以上的秦军伤兵将熬不过这个冬天,甚至可能连半个月都熬不过去。

如果统计的报表晚来两三天,那么死亡的数字绝对就会从八万变十万,甚至更多。

也就是说,秦国在这一场败仗之中所付出的真正死亡人数并不是只有区区的八万人而已,而是要再加上至少十万人,总数差不多在二十万左右!

仅仅一场大战,就让秦国失去了整整二十万秦军士兵的性命,并且还一无所获,反而让赵国夺得了上党郡,成为了和能够与秦国并立的对手。

即便是对于秦国来说,这也是一次堪称伤筋动骨的损失了。

而对于秦王稷个人来说,这更是他即位四十七年以来所遭受的最大挫败。

任何人在面对这样的挫败之时,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的。

果然,在秦王稷听完了范睢的汇报之后,这位君王的脸色阴沉无比,看上去乌云密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没有立刻发怒,这已经是秦王稷高超自制力的表现了。

足足过了片刻之后,秦王稷才再度开口问道:“明年春天,寡人欲发大军征伐楚国,此事可行否?”

打楚国,这是秦王稷在同赵国议和之时就已经定下的策略。

既然已经无法阻止赵国的崛起,那么至少也得把楚国这个和秦国有着血海深仇的国家重新崛起的势头给遏制下去。

秦王稷原本的打算就是在明年的春天出兵征伐楚国,从楚国人的手中将失去的东南两郡给重新夺回来。

但是在听到了如此惨重的伤亡之后,秦王稷一下子也并不是那么有信心了。

秦王稷将目光投向了范睢,但眼神之中已经再也没有之前那般的信任无间,而是带上了几分质疑和逼问之意。

长平之战的失败,同时也代表着范睢远交近攻计划的破产。

也正是因为如此,秦王稷在几天之前已经下令将范睢的封地整整削减了一半。

但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如果范睢接下来的表现,还是仍然不能够让秦王起感到满意的话,那么秦王稷所做出来的惩罚可就不仅仅是削去一半封地那么简单了。

对于这一点,范睢的心中可以说是犹如明镜一般雪亮。

所以在听到了秦王稷的问题之后,范睢立刻就开口答道:“回大王,此次战斗中死伤者多为关中、河东郡子弟,若王愿发巴蜀之兵,则明春伐楚之战绝无问题。”

在说完了这句话之后,范睢顿了一顿,又继续开口说道:“大王,此次伐楚之战,宜以武安君为将。”

第一百九十三章 以武安君为将?(第三更)

范睢这句话一说出来,大殿之中的其他人就都是一惊。

不过也就仅仅惊了这么一下,然后大家就很快都镇定了下来。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这些日子以来,秦国君臣们已经开始渐渐习惯范睢这种每逢大事必定语出惊人的风格了。

但必须要承认的是,这句话好像还真就只有范睢敢说啊。

用白起为将?说真的,其他人别说是提出这个建议来了,可能连想都不敢想。

自从白起被王龁夺了兵权之后,这位武安君就被一支秦军秘密的押回咸阳,并且和秦王稷进行了一次单独的会面。

除了秦王稷和白起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一次会面之中这对君臣说了什么。

从那以后白起就被软禁在了武安君府之中,一步都没有外出过。

这都是秦国的国家机密,但是对于在座的秦国重臣来说,他们有的是办法知道这些国家机密。

以正常的理论来分析,白起很显然已经触怒了秦王稷,否则的话也不会遭到这样的待遇。

事实上在场的大臣们都很清楚,如果纯以长平正面战场的表现来说,白起其实还是压倒了廉颇的。

让秦国上下都完全没有意想到的魏韩联军才是真正让胜利的天平倒向赵国一边的筹码,而这其实和白起并没有多少联系,更多的是秦国在外交上的失败所导致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白起毕竟是秦军的主帅,既然秦国在长平战场失败了,那么白起的担责就是必然的。

除了被软禁之外,白起所遭到的处罚还包括削减了一半的封地,倒是和范睢一模一样。

其实白起没有被暴怒的秦王稷当场处死,就已经是这些秦国大臣们非常意外的事情了,毕竟在座的都是秦王稷和范睢这一边的人,都知道秦王稷早就想要将白起给弄死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跳出来为白起说情,更别提还要让白起继续担纲主将,挂帅出征楚国。

可偏偏范睢就这么做了。

所以别看在座的秦国大臣们都是惊讶个一两秒就恢复了平静,但是心中却是无比的翻江倒海,掀起无数滔天巨浪。

你说别人帮白起说话那也就算了,但是范睢怎么就帮白起说话了呢?要知道谁都知道范睢可是白起的死敌啊。

莫非这位相邦在经历了长平之败之后,脑子突然秀逗了不成?

就连秦王稷都相当惊讶的看了范睢一眼,随后开口问道:“范君何出此言?”

范睢微微挺直了身躯,对着秦王稷说道:“回大王,臣此言无他,若武安君为将伐楚,则此战必胜也。“

范睢的这句话说出来,在场的几名秦国重臣倒是都暗自点头。

白起那可是楚国人的老苦主了,一直以来都把楚国人吊起来打。

而且白起本人也正是在攻下了楚国郢鄢二都之后才获封武安君,登上了人生巅峰的。

让白起去打楚国人,的确是一个稳得不得了的主意。

但是秦王稷看上去似乎对于范睢的这个主意并不算太感冒,听到范睢的这句话之后不但没有任何赞同的意思,反而皱起了眉头。

过了片刻之后秦王稷才开口说道:“武安君年已老迈,如何能够接连领军出战?难道寡人之大秦除武安君外,竟无一将可破楚不成?”

秦王稷的话语之中带着十分明显的不满意。

一旁的安国君赵柱见状忙开口道:“大王,不如以王龁为将。”

其他几名大臣也同样开口道:“大王,臣亦认为,以王龁为将方是上策。”

秦王稷听了这话之后脸色稍霁,将目光看向了范睢。

一直以来,秦王稷和范睢一直都在致力培养王龁,想要让王龁成为那个能够取代白起的人。

让王龁去挂帅出征楚国,看上去显然是比让白起复出要更加令秦王稷满意的做法。

然而范睢却微微抬高了声音,道:“安国君之言,睢不敢苟同也。”

安国君赵柱一听这话心中不免有些不爽,于是在说话的时候语气也自然带着几分不满:“还请范君赐教。”

范睢道:“睢敢问安国君,王龁比之廉颇,胜算如何?”

赵柱想了想,道:“胜负当在五五之分。”

赵柱的这个判断是出于之前的长平之战前期,那时候王龁虽然突破了廉颇的两道防线,但也被廉颇利用第三道防线整整阻挡了半年之久寸步不得前进,说这两个人是五五开应当是比较合理的。

范睢又问道:“若武安君比之廉颇,则又如何?”

赵柱道:“武安君当可胜之。”

这也是一个看上去理所当然的判断,毕竟之前的长平战场已经证明了如果只有白起和廉颇单挑的话,那么白起确实是能赢的。

范睢点头道:“睢亦是如安国君所想。”

在说完了这句话之后,范睢将头转向了秦王稷,对着秦王稷道:“大王,今秦赵争霸之势已成,且楚赵又为盟友,若明春攻楚,则赵国如何能坐视?必使廉颇率兵救楚也。王龁若为将,与廉颇胜负乃在五五之数,武安君若为将,则当可胜廉颇矣。此臣所以荐武安君而非王龁也。”

大殿之中的秦国君臣这才明白了过来。

说来说去搞了半天,其实问题的源头还是在赵国的身上。

秦国想要统一天下乃至继续称霸,那么打倒赵国就是必须的。

而赵国所能够派出来对付秦国的大将,目前来看显然廉颇是最可能的人选。

打不过廉颇的话,那么一切就都无从谈起。

这就是范睢为什么要推荐白起的原因。

只有武安君白起,才是秦国之中最有把握战胜廉颇的人。

除了白起之外的任何将领,对上廉颇也只是胜负各半之数。

在接连两次败给赵国之后,秦国已是经不起再一次的失败了。

范睢也同样经不起再一次的失败了。

秦王稷从来都不是一个有耐心的君主,一次的失败就已经让秦王稷难以忍受,如果再来一次失败的话,那么范睢的命运几乎可以确定必将重蹈穰侯魏冉的覆辙。

所以范睢宁愿推荐白起这个政敌,也要将伐楚之战的胜算推到最高点。

范睢要保命。

只不过···范睢出于保命而提出来的这个提议,秦王稷会答应吗?

第一百九十四章 白起还是王龁?(第四更)

老实说,秦王稷有些犹豫。

秦王稷原本是不犹豫的,因为在这位君王看来,根本就没有启用白起的必要和可能。

自从穰侯魏冉被驱逐,四贵一系被清洗之后,秦王稷就已经在心中将白起列入了必须清除的名单之中。

考虑到直接清除白起对秦国所造成的负面影响,秦王稷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十分耐心的用各种手段让白起的声望慢慢的消退。

但必须要说的是,直到长平之战前,秦王稷的这些手段作用都并不明显。

而长平之战的失败虽然对于秦王稷来说是一次挫折,但却也同样让秦王稷看到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能够清洗白起的机会。

如果白起没有败,那么白起就还是那个无敌的战神,那么秦王稷就仍然对他无可奈何。

但是白起败了。

当然了,如果仔细一点、刨根究底一点的来说,其实白起也并没有败。

毕竟外交失败的是范睢,而决定求和并收回白起兵权、终止了白起反击计划的人是秦王稷。

但是那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白起是秦军的主将,所以既然秦军输了,那么白起自然也输了。

在输了长平之战后,白起的无敌形象所带来的护身符就不存在了。

在秦王稷原本的计划之中,他是打算先把白起冷藏起来一段时间,然后再随便找个理由让白起“病死”。

但是这冷藏计划才刚刚执行没几天,范睢居然跳出来,说要让白起为伐楚主将?

秦王稷微微眯起眼睛,目光略带深意的打量着自己面前的这位秦国相邦。

范睢那点小心思,秦王稷还真就是清清楚楚的。

范睢要保命。

但是秦王稷其实并不介意。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臣子们有些小心思,只要不是危害到国家的小心思,那秦王稷都能忍。

更何况范睢的这个意见,其实对于秦国来说似乎也并不是那么糟糕。

秦王稷非常清楚这一次长平之战的失败对于秦国的打击有多大。

从目前来看,秦国在这次长平之战中就一次性的损失了上党郡、南阳郡、南郡这三个郡!

还有整整二十万英勇善战的老秦人将士。

还浪费了整整五年的时间。

这是一次无比沉重的打击,一次让秦国伤筋动骨的打击。

秦国已经再也经不起哪怕是任何一次失败了,尤其是对赵国的失败!

秦王稷轻轻的出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了大殿之中的其他几名秦国重臣:“汝等意下如何?”

大殿之中的几名秦国重臣面面相觑,最后都把目光放在了安国君赵柱的身上。

赵柱同样也在皱眉沉思之中。

秦王稷看上去似乎并不着急得到答案,而是任由赵柱在那里思考。

好在赵柱并没有让秦王稷等太久。

过了片刻之后,赵柱抬起了头,语气坚定。

“大王,以臣之见,宜使王龁为将,乃是上策。”

秦王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问道:“为何?”

赵柱道:“王龁作战素来以勇猛为先,且秦距楚近而赵距楚远也,若令王龁攻楚,以其之勇猛,则赵兵未至而楚兵已破矣,此乃取胜之道。”

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说话的说服力,赵柱接下来又继续道:“先前长平之败,乃秦军不如赵军乎?非也,乃赵得魏楚韩之助,秦仅得燕助之故也。若秦赵单独相抗,则秦必胜赵。故此若先破楚,则赵军亦不足虑也。”

赵柱这番话掷地有声,听起来颇有说服力。

这让秦王稷又一次的皱起了眉头,而且这一次眉头皱得更深了。

无论是范睢还是赵柱,两边的意见听起来似乎都有些道理的样子。

这才是让秦王稷纠结的地方。

通常来说,当遇到这样的时刻,那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就等于是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了。

眼前的未来迷雾重重,向左还是向右,哪边是胜利哪边又是失败?秦王稷一时之间真的有点拿捏不定。

秦王稷的犹豫,立刻就让范睢和赵柱看在了眼里。

下一刻,范睢再次开口了:“大王,若武安君为将,则秦必可破赵。若王龁为将,此事恐难为啊!”

赵柱闻言哼了一声,开口反驳道:“武安君此言差矣,且不论这王龁为将是否能够击败廉颇,若是赵国出兵,大秦亦可遣使入燕,令燕国攻赵之后方,复长平故事,如此赵国首尾两端,必定不能相顾矣。”

范睢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哈哈:“复长平故事?安国君莫非是忘了前几日燕军方才以二十万之众而不敌赵国五万边军乎?”

赵柱吵到现在显然也动了真火,沉声道:“栗腹所率之燕军乃一支偏师而非燕军主力,何来二十万不低五万?范君此言乃是夸大其词!”

···

范睢和赵柱这一场争吵端的是激烈无比,声音响彻整座大殿,让在场的秦国大臣们一个个目瞪口呆。

要知道在这之前范睢和赵柱虽然也偶有争执,但是总体来说这两位太子和相邦之间还算是比较和谐的,今天怎么就一下子吵得好像你死我活的政敌一样了呢?

也不是所有人都满脑袋问号的,在这座大殿之中就有一个人非常明白这场争吵背后的缘故。

这个人就是秦王稷。

范睢力推白起,那是因为要活命。

而赵柱坚持不用白起,则是为了赵柱自己继位之后考虑。

秦王稷一直以来都想办法除掉白起,除了因为白起是魏冉一党、更因为白起对于赵柱的威胁。

有秦王稷坐镇的时候,白起的心中纵然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服服帖帖。

但如果秦王稷死去之后呢?刚刚登基的赵柱有没有这个能力压制住白起呢?这就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的。

所以白起必须、也一定要死在秦王稷之前。

所以赵柱就算要和范睢撕破脸,也一定不能够允许白起再度出山为将。

···

秦王稷伸出了手指,用力的敲了敲面前的桌子。

“够了!”

大殿之中瞬间变得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第一时间闭上了嘴巴,低下了头。

年老的秦国君王目光从面前一个个低头的臣子之中扫过,最后落在了安国君赵柱的身上,然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便以王龁为将罢。”

第一百九十五章 庆功大会即将开始,首先入场的是羽林军(第一更)

公元前259年1月31日。

虽然是隆冬时节,但是今日的邯郸却无比的火热,大街小巷之中无数人头耸动,纷纷朝着城外赶去,就连空气中也充满了热烈的气氛。

为什么会如此呢?这是因为早在数日之前城中就已经出示的告示。

赵国的国君赵王丹将在这一天于邯郸城外召开大会,奖赏那些在长平之战以及和燕国之战中作战有功的将士。

所以太阳才刚刚升起,邯郸城之中的诸多民众就纷纷涌出了城门之外,来到了这一次大会的举办地点。

这次大会的举办地点就位于邯郸的宫城和郭城之间这条大马路旁的平原边上。

就在距离马路大约两里地的地方,一座庞大无比的军营矗立在此,无数赵国民众犹如一条长龙般排着队来到军营的大门面前,井然有序的进入了军营之中。

这座军营显然经过了特别的改造,军营的面积极其的庞大,但却是大部分地方都空空荡荡的,看上去似乎是为了专门容纳这些民众而建。

不仅如此,在军营之中还有整整一万名全副武装的赵国士兵在维持着秩序。

这些赵军士兵们一个个神情冷厉,腰杆挺直,身材高大,眉宇之间带着一种让人不敢接近的气息,一看便是经历了多次战斗的赵国老兵,引来经过的赵国群众不少赞叹。

一名看上去大约四十岁出头的大婶拉着身边一名年纪大约十来岁的少年语重心长的说道:“小郎,汝且看看,这便是咱赵国的兵士!汝日后也要这般上阵杀敌才是。”

少年缩了缩头,有些害怕的说道:“娘呀,上战场怕是要死人的哩。”

大婶闻言勃然大怒,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少年的头上,喝道:“汝既为赵国儿郎,怎可如此贪生怕死?若不去那战场上搏个功名,家里又怎有余粮喂养于汝?”

愤怒的大婶唾沫四溅火力全开,直骂得少年唯唯诺诺不敢开口应答。

但从少年的神情之中不难看出,他对于自己娘亲的话其实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在这些维持秩序的士兵们的引导下,看热闹的赵国群众们很快就来到了军营之中。

虽然说距离公告之中所宣布的正午时分还有将近一个时辰,但是在此处已经是人头耸动,熙熙攘攘。

这也不奇怪,要知道赵国以前也经常对有功将士进行奖赏,但是那一般都在封闭的军营之中举行,寻常老百姓根本就没有机会一睹其中的盛况,像这么一次公开的大会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第一次就代表着新鲜,新鲜就代表着有人愿意看,而且还是很多人愿意看。

一传十,十传百之下,几乎小半个邯郸城之中的人都倾巢而出,早早的来到了这处军营之中。

此时此刻的军营之中人潮汹涌人山人海,一眼望过去黑压压的人头耸动,端的是壮观无比。

但人多归多,总体的秩序还是相当不错的,这主要是因为邯郸城中上千名官吏都在这里维持秩序,更重要的是军营之中随处可见的那全副武装、手中刀剑闪闪发光的赵军士兵。

告示之中早就已经清清楚楚的说明了:“凡大会中扰乱秩序者,斩;盗窃者,斩;伤人者,斩···”

有好事者数了一下,在这份告示之中整整出现了一十八个“斩”字。

这些斩字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不,才过了刚一刻钟的时间,就有将近四十具尸体被拖出去了···

这对于秩序的良好运行起到了很大的保证。

在这处大营的正中央有一座高台,这座高台足足有十余丈高,无论站在军营的任何一处都可以看到这座高台。

除此之外,在营地之中每隔百米就有一个两人高的、类似于微型瞭望台这么一个只能够容纳一个人站立的微型台子。

像这样的微型台子大营之中足足有上百处,每一处台子上都站立着一名赵军士兵,而且这些赵军士兵的手里都还拿着一个尾端细长前部却颇为宽阔的东西。

有人认出了其中的赵军士兵,忍不住开口问道:“仲郎,你手里拿的是个甚?”

这名唤仲郎的士兵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便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的器物:“这叫喇叭,乃是扩音之用!”

“扩音?怎么个扩音法?”

仲郎嘿嘿一笑:“汝等稍后便知。”却是怎么也不肯说这喇叭的用处了。

就在这一片热热闹闹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嘹亮无比的乐声。

人群之中登时一片骚动:“来了,来了!”纷纷朝着大营的入口处投去了目光。

有人不解的问道:“甚来了?”

立刻就有人投来了鄙夷的目光:“听这乐声还不明白?是咱大王来了!”

“原来是大王!咱这大王可是个好大王,带着咱打败了那秦国人哩!”

“莫在那里聒噪,闪开些,莫挡着吾一睹大王风采的机会!”

“吆?小子活腻了?”

···

来的人的确是赵丹。

事实上来的人并不止赵丹一个人,而是整整一支队伍。

一支人数上万的大部队。

首先出现在民众面前的,乃是一支军容极其严整、黑甲红衣,头戴羽盔的部队。

这支部队的规模约在四千左右,人人背弓配剑,装备极为精良,前方一千人骑马成三骑一列,后方两千四百人步行成六人一列,行军时一个个精神抖擞步伐稳重,端的是英武无比。

赵国的民众们看了这支部队,登时便发出了如潮的赞叹之声。

“这是个甚部队?娘的咧,怎地如此威风!”有人发出了疑问。

立刻便有一名瘦高男子回答道:“这便是汝等不知了吧,此乃咱家大王新近设立的部队,名唤——羽林军!”

“羽林军?吾说怎地头盔上有根羽毛呢,这名字,威风哟!”

瘦高男子得意的一抬头:“威风?吾告诉汝等吧,吾仲兄便是在这羽林军之中。可莫不把这羽林军当回事,咱赵国四十万兵卒里才得这四千羽林,好处多多哩!”

“嘶···”此言一出,周遭便是一片倒抽凉气,又有人催问道:“都说说,这羽林军有个甚好处?”

瘦高男子见多人看来,得意的神情更浓:“咱告诉汝等吧,这羽林军哪,好处多着呢!入选便授四等民爵,岁俸二百石,赏田地奴隶,不充更卒,税赋免二十年!”

“哗!”这话一说出来,周围的人一个个眼睛瞬间变得赤红无比。

羡慕嫉妒恨啊!

四等民爵啊,这是啥概念?一个精壮男子去当兵五年,起码要参加三次以上的战斗获胜并且有十个以上的斩首记录,才能够升到四等民爵!

而现在只需要入选羽林军,那就全都有了!

瘦高男子见状又不失时机的开口了:“咱听说这羽林军乃是要招满五千人,现不过三千四百人,尚有一千六百名额也。”

这一下子听到的赵国民众就彻底的不淡定了,当即就有不少人激动的吼叫起来:“咱要去参军,当羽林军!”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轻蔑无比的声音突然响起。

“羽林军?那算个甚!”

第一百九十六章 即将入场的是另外一支精锐虎贲军(第二更)

这一句话的声音颇为尖锐而响亮,虽然此刻人声熙攘,但是仍旧清楚无比的传遍了方圆几米的地方。

众人纷纷惊讶无比的转头看去,却发现是一名轧髯大汉站在那里,双手抱拳满脸都是不屑之意。

先前那自称羽林军家人之人当即便是大怒,朝着轧髯大汉喝道:“汝怎地如此自大,竟敢轻视这羽林军,羽林军乃是大王亲卫,汝莫非是轻视大王不成?”

“轻视大王?”这句话一落下来,周围的赵国民众看向这轧髯大汉的神情就多少有些不善了。

在战国时代,什么样的君王最受欢迎?

仁君?明君?都不是。

最受欢迎的,是能够打胜仗的君王!

而赵丹,便是一位能够率领赵国打胜仗的君王。

而且赵丹带领赵国打败的还不是一般的国家,而是秦国这样的当世第一强国,是让山东诸国畏惧无比的虎狼蛮秦!

所以赵丹的声望在如今赵国民众的心中,那是毋庸置疑的高,至少三四层楼那么高。

也正是因为声望如此之高,所以说当听到有人可能会看不起赵丹这位好大王的时候,赵国朴素的民众自然就要发怒了。

俗话说得好,燕赵古多慷慨悲歌之士,而燕赵游侠同样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游侠群体。

什么是游侠?用三句对话就可以解释清楚。

“你瞅啥?”

“瞅你咋地?”

“兄弟们,拔刀!”

游侠就是这样一个群体。

法律?抱歉,对于游侠来说,法律这东西是不存在的。

是以这名轧髯大汉虽然身材高大相貌凶恶,但是完全没有吓倒在场的赵国人,反而有几名游侠不怀好意的开始向他靠近。

但就在这个时候,轧髯大汉又开口了。

“羽林军,于吾虎贲军而言,不过蝼蚁尔!”

“虎贲军?”周遭的百姓们一阵惊讶。

又是一个新名词。

几名已经来到轧髯大汉面前的游侠停住了脚步。

有人问道:“这虎贲军又是何,竟能压倒大王亲设之羽林军?”

轧髯大汉一声嗤笑,道:“大王所设之亲军,可并非只有羽林军一支,虎贲军方才是大王之亲军精锐!”

众人将信将疑。

就在此时,轧髯大汉一抬手:“汝等且看,虎贲军来也!”

众人闻言纷纷抬头看去,果然发现羽林军已经全部通过,另外一支部队正在缓缓开来。

这支部队看上去和羽林军颇为相似,也同样是黑甲红衣,前骑后步,但不同的是这支部队士兵们的头盔上一个个都绑着极为鲜艳的红缨,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行路间龙行虎步,威风凛凛,让众人又是好一番赞叹。

“这般威风,比起那羽林军来说却也不差了。”

“也不知这虎贲军尚缺人否。”

“吾决定了,便是这虎贲军罢!”

轧髯大汉听得这些话语不由得更是得意,高声道:“好教大家得知,咱虎贲军如今尚缺两千好男儿,凡年二十之国人皆可应征,一应待遇比那羽林军丝毫不差。且咱虎贲乃是拱卫大王龙台之军,羽林不过巡守宫城,如何能与虎贲相比?”

轧髯大汉这番话一说出来,原本聚集在他身边的几名游侠也不举拳也不黑脸了,反而亲热无比的围拢上去和轧髯大汉称兄道弟的套近乎,开始询问如何才能够加入虎贲军一事。

在场的不少邯郸青壮一听也暗暗动了心,这羽林军虎贲军的情况如何,今天在场的人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装备又精良又威风,进去就是四等爵,而且还能免税赋有授田,简直不要太好啊。

至于上战场会死这种问题···

且不说赵国民风本就以开放彪悍而著称,就是现在这世道你不当兵活不活得到三十岁也都是个问题呢,拿这条性命去拼一拼,说不定还能够拼得一点荣华富贵,能够给后代留点东西。

就在众人心中念头活络的时候,一开始吹嘘羽林军的那个瘦高男子却又不满意了,当即便朝着轧髯大汉怒声道:“汝之虎贲,于羽林不过同为大王亲军,何敢如此猖狂,竟言虎贲远胜羽林?”

轧髯大汉嘿了一声,道:“莫非不属实?”

瘦高男子重重的啐了一口:“简直一派胡言!”

轧髯大汉这下不开心了,开始挽袖子:“汝再说一遍?”

两人你来我往口水横飞,气氛渐渐紧张,看上去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开打。

就在这个时候,附近的一小队维持秩序的赵军士兵注意到了这边的争吵,为首的伍长寒着脸走了过来。

“甚事如此吵闹?”

这伍长一过来,人群立刻就下意识的散开了一条道路,瞬间就在争吵中的瘦高男子和轧髯大汉身边形成了一小块无人的空地。

毕竟公告之中的那十八个斩字和刚刚被拖走的几十具尸体可不是开玩笑的,谁也不想被这两个家伙给牵连了。

瘦高男子和轧髯大汉一看这些士兵们全副武装凶神恶煞的走过来,手中还拿着明晃晃的利刃,顿时就有些惊慌,没等盘问就赶忙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和盘托出,当然也少不了一番相互指责。

伍长听完事情的始末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原先脸上的杀气散去无踪,将手中兵刃收回腰间,拍着两人的肩膀,亲切道:“虎贲和羽林同为北军,皆是大王亲卫,又何必在此争执?”

“什么?”瘦高男子和轧髯大汉一下子就呆住了。

搞了半天,居然还是自己人?

···

就在场面一度相当尴尬的时候,突然又有人开口了:“何谓北军,难道还有一支南军不成?”

伍长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大王已然下令,将设立南北两军,详情如何一会便公布。尔等若是想要报效国家去图个功名富贵,可需要把耳朵竖起些喽!”

说着伍长又指了指不远处站在台子上拿着喇叭的赵军士兵们,显然详情便是由这些喇叭兵来公布。

伍长说完这句话之后,又对着瘦高男子和轧髯大汉道:“王驾即刻便至,汝等休要再度生事,不然到那时惊扰了大王和王后,谁也保不住汝两个的人头!”

瘦高男子和轧髯大汉唯唯诺诺,目送这一对伍长远去。

经历了这件事情之后,这两人倒也是没有心思在继续吵架了。

也不仅仅是这两人,附近不少目睹了这一场小小风波的人都纷纷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羽林军、虎贲军、南北两军,这一个又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词今天居然集中爆出来了,不用想都知道,那位高高在上、刚刚击溃了秦蛮子的大王又要有大动作了!

而且这些大动作,好像还真的挺让人期待的啊。

便在这个时候,人群突然又再一次的骚动了起来,而且这一次骚动所引发的声浪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的响亮。

“大王,大王来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就在今天,廉颇同志实现了他的梦想(第三更)

在无数赵国民众的翘首以盼之中,赵丹所乘坐的马车缓缓的驶入了大营的大门之中。

赵丹的车驾乃是以六匹火红色骏马所拉,车顶乃是一顶金红色帷盖,又有一条金色青铜小龙位居其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极其耀眼。

马车的两侧车轮高度几乎有一名成年男子那么高,前方是一名驭手,后方的敞篷式车座样式和后世的大沙发有些神似,之中便是赵丹和王后韩婉两人并肩而坐。

今日的赵丹同样摒弃了平日里所喜欢穿着的胡服,而是改为周礼之中的红蓝色深衣王袍,头戴金色王冠,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奕奕满面红光,不时朝着两边的群众们挥手。

不知为何,当赵丹看着两边黑压压的人群朝着自己欢呼的时候,突然有种想要喊一句“同志们辛苦了”的冲动···

在赵丹的车驾面前是八名年轻的赵国将官开路,这些将官们个个着甲带弓佩剑,坐在马上腰杆停的笔直。

而在赵丹的车驾左右两边还有八名文官捧芴随行,这八名文官的年纪同样也是极为年轻,个个都是一袭深衣正装,走路时一举一动都完全合乎礼节,看上去分外有一种认真和严肃的感觉。

而在赵丹的车驾之后还有着许多马车,上面坐着的都是一些赵国的重臣,包括赵胜、赵豹、虞信等等,几乎整个赵国政坛之中有名有姓的大臣们全部都到场了。

不仅如此,赵国的几位公子、公主同样也登上了马车,跟在赵丹身后的车队之中一起到来。

除赵丹的王驾之外,赵丹之后还有九九八十一辆臣子们的随行副驾,六六三十六辆赵国的护卫车驾,整整一百一十八辆马车在无数赵国民众的欢呼声之中一路驶入大营,直至大营之中的高台面前。

赵丹和韩婉并肩下了马车,率领着身后一众随行人员缓缓的登上了高台。

在高台的最中央摆放着三面大鼎,鼎前各有一桌,摆放着酒、牲畜等祭品,每一鼎旁边各站着三名赵国祭祀,每一名祭祀手中又各执两柱正在燃烧的长香。

赵丹独自一人上前,从右至左分别来到大鼎面前,并从鼎旁祭祀手中接过长香,朝天三礼后将长香分别插入大鼎之中。

就在赵丹进行着这仪式感十足的动作之时,一旁还有一名十分苍老的祭祀在念着一篇祭文。

这祭文听起来颇为晦涩难懂,似乎是来自上古时代的某种语言,抑扬顿挫之中又带着奇异的好似唱腔般的音调。

就在赵丹上香完毕之后,老祭祀的祭文也终于念完了。

在老祭司的率领下,七名祭祀朝着赵丹同时行了一礼,随后退下了高台。

当这七名祭祀退下高台之后,包括赵丹在内的所有人都悄然松了一口气。

繁文缛节总算是结束了,终于可以进入正题了。

赵丹迈步向前,来到了高台的最前方。

在高台之前,黑压压的站立着数千名赵国将士,这些都是赵国的功臣。

无数道目光自四面八方而来,聚焦在了赵丹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开口。

赵丹深吸了一口气,缓声开口。

“廉颇何在?”

一袭戎装的老将军廉颇大步上台,朝着赵丹恭敬行礼:“臣在!”

赵丹看着面前的廉颇,开口道:“廉颇,率军破秦于长平,为寡人得上党郡之地,实有大功于寡人,有大功于赵国也!今封廉颇为武信君,以柏人为封地!”

即便是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廉颇在听到赵丹的这句话之时,仍旧激动得身体微微颤抖,一时之间不能自己。

这位老将为了赵国戎马半生,终于在这将近六十岁的年纪,等来了这位极人臣的封君之爵!

廉颇屈膝朝着赵丹下跪,高声道:“谢大王!”

赵丹看着廉颇,心中也是颇为感慨。

虽然说廉颇的能力比起白起来说的确是略逊一筹,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位老将对赵国的忠心和一直以来的功劳,的确配得上这武信君的封号。

当廉颇下跪之时,赵丹同样也微微俯身,朝着廉颇行了一礼。

君臣互拜之后,廉颇站起身来。

赵丹从一旁侍立的繆贤手中接过了一张帛书和一枚小小的印章,交到了廉颇的手里,对着廉颇笑道:“今后也希望武信君能为赵国多多立功才是。”

廉颇小心翼翼的接过了这封任命书和封君印玺,无比郑重的朝着赵丹说道:“臣,敢不为大王效死!”

也就在君臣两人交谈的同时,分散在大营四处的上百个喇叭兵也同时举着喇叭,将赵丹的封赏大声的公布了出去。

得知廉颇获封武信君之后,整个大营之中的赵国民众瞬间沸腾了,欢呼声响彻天际,无数双手在空中挥舞着,让这座大营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从今天开始,再也没有什么秦国百战百胜的武安君,只有赵国这位无往不利所向披靡的武信君!

就在这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之中,赵丹开始了对下一位功臣的封赏。

“乐乘何在?”

乐乘同样大步上台,来到了赵丹的面前:“臣在!”

赵丹看了乐乘一眼,道:“乐乘,汝为副将之职位,于长平一战之中协助廉颇击败秦军,有大功于赵国。寡人升汝之爵位为中卿,赏金十万,田一千,奴婢五百,并命汝为南军中郎将,掌羽林、虎贲两军,拱卫邯郸!”

作为副将,乐乘之前的爵位是中大夫,这一次直接跳过了上大夫的爵位晋级到中卿,距离上卿也不过只有一步之遥了。

乐乘同样无比的激动,朝着赵丹下跪行礼:“臣谢大王!”

在廉颇和乐乘之后,一名又一名的赵军将领上台领赏,每一次的赏赐都通过无处不在的喇叭兵们广而告之,让在场的赵国民众之中掀起了一次又一次的欢呼之声,更得到了无数的羡慕眼神。

······

就在广场的一个角落,一名不久之前才因为害怕上战场会死而被打了一顿的少年郎突然抓住了身边一名大婶的手:“娘!”

大婶诧异的回过头来:“甚事?”

少年的语气无比的坚定:“娘亲,小郎日后亦要去从军!”

第一百九十八章 赵丹的新政和齐王建的怒火(第四更)

事实上有着参军想法的人可不仅仅是这一位小郎而已。

赵国的这一次隆重的封赏大会在短短的半个月内就传遍了整个华夏大地,与之一同传出的还有赵丹在会上宣布的诸多举措。

首先,赵国将会建立南北两支新军。北军以乐乘为中郎将,下辖御林军和虎贲军,每一军下各有两校尉,负责拱卫邯郸安全。南军则设四校尉,负责镇守赵国的南长城,两支新军均受国君直接指挥。

不仅如此,这南北两军的待遇也非常令人惊叹,在加入南北两军之后就可以获得相应爵位,同时享受田地、宅地、奴婢以及免税二十年等福利。

而且要求也不算高,只要通晓战场搏杀或者骑射之术就可以去参加选拔,选拔通过就可以成为南北军的士兵。

但是选拔的资格上又有分别,凡是赵国的国人都可以报名参加南北两军的选拔,非赵国的人只能够参加南军的选拔。

南军的待遇也要比北军更低一些,爵位只给三级,不如北军的四级爵位,而且待遇和福利也相对减少。

其次,赵国的国君赵丹还在会上发布了招贤令,宣布凡是各国的人才均可以来到邯郸寻找机会,只要的确有才能的人,赵丹将不吝以官职赏赐,最高可为封君!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大的手笔了。

虽然说自从战国以来诸国国君一直都在不余遗力的招揽人才,对于这种招贤令其实各国的人才们早就司空见惯了。

但是伴随着赵国长平之战的胜利所带来的巨大声望,赵丹的这一次公开发声也仍然吸引了天下的目光,不少在其他各国不得志的人开始纷纷从四面八方出发,朝着邯郸而去。

第三个消息则是关于赵国的行政区划,赵丹重新划定了赵国的行政区划,将赵国的领土分为五原郡、九原郡、云中郡、代郡、雁门郡、上党郡、太原郡、中山郡、河间郡等九个郡以及邯郸京畿地区,并设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等三辅协助国君治理京畿地区。

伴随着这一次行政区划的调整而来的还有密集的人事调整,多名新郡守上任,也有不少赵国大臣因为被调查出种种不法行为而遭到惩戒撤职乃至法办。

在这期间,一个名叫监察卫的赵国秘密组织也浮出水面,正是因为这个监察卫查出了许多赵国大臣们所掩盖的黑料,所以才有了这一次雷厉风行、证据确凿的大清洗。

如果说这前三个消息还都只是赵国内部改革的话,那么这第四个消息就可以说是真正的吸引了天下的目光。

赵丹正式宣布将在开春之后于邯郸城之中开建一所华夏学宫,并且以大名鼎鼎的儒家文坛巨擘荀况为华夏学宫大祭酒,负责华夏学宫的筹建以及未来的运营。

除此之外,华夏学宫欢迎所有的诸子百家入驻,入驻的诸子百家们如果得到赵丹的认可,那么还可以得授赵国下卿爵位,并享受相应的优渥待遇。

任凭哪一个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能够想到,赵国这是打算要利用这所华夏学宫来挑战齐国稷下学宫的华夏学术圣地的地位了!

华夏学宫即将建立的消息,掀起了轩然大波。

齐国的首都临淄宫城之中,齐王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召来了后胜,并对着后胜大发雷霆。

“后卿,汝看看这赵国人,竟然如此欺辱于寡人!若不是汝之愚蠢,寡人又怎会受这赵丹之辱!”

齐王建这一通大骂将后胜骂的完全抬不起头来,足足半个时辰之后,好不容易才消了气的齐王建盯着后胜,问道:“后卿,汝说此事如今该当如何处理!”

很显然,齐王建需要后胜给一个交待。

为什么是后胜?原因非常简单,自从上一次苏代出使齐国获得成功之后,后胜就摇身一变从亲秦派变成了亲赵派,平时在齐王建的面前各种明里暗里的给赵国说好话。

也正是因为后胜的活动,所以齐王建虽然并没有派兵去帮助赵国,但是却慷慨的在冬天不惜以大批齐国民夫冻伤冻死的代价坚持给赵国运去了比平时更多的粮草,有力的支援了赵国在长平之战中的后勤需求。

结果这长平之战才刚刚结束,赵王丹就翻脸不认人,要搞什么华夏学宫来打齐国稷下学宫的脸,你说这不找后胜这个亲赵派头子还能找谁?

而在另外一边,后胜此刻的心中也是叫苦连天。

这位齐国国舅爷事实上完全也就是收钱办事,而且在后胜看来反正齐国现在的国策是孤立政策,估计十年八年内也难得和赵国爆发冲突,却根本没想到长平之战才刚打完赵国就来了这一出···

所以后胜觉得自己也是受害者,而且是受害者就算了,还特么无缘无故的挨了一顿大骂,这也太冤了一点吧?

后胜想了一想,咬牙切齿的对着齐王建说道:“大王,既然赵国不仁,那便休怪吾等不义。从今日起,便停了运粮往赵国之举罢!”

是的,由于当时齐赵两国所约定的是半年的时间,所以说到现在为止,还有大约一个月左右的粮草并没有从齐国开运呢。

齐王建闻言恶狠狠的点了点头,道:“不错,从今日起,便停了那运粮!”

但是很显然仅仅一个停止运粮并不足以让齐王建满意,于是齐王建又继续说道:“后卿可还有计策?”

虽然说齐王建非常清楚后胜这个家伙其实算不上太靠谱,但问题在于齐王建自己更加的不靠谱,所以在这件事情之上还是只能选择听取后胜的意见···

至于其他的齐国大臣嘛···老实说,齐王建完全就没有把其他齐国大臣的意见当一回事,谁让这些大臣们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劝齐王建要勤于政事,减少享乐呢?

后胜想了一会,眼睛一转给齐王建出了一个主意。

“大王,不如——连秦抗赵?”

齐王建闻言就是一惊,过了半晌才道:“后卿何出此言,难道是要寡人和那赵国开战?”

虽然说齐王建被赵丹的这座华夏学宫搞得火冒三丈,但是如果说要开动大军去打仗的话,齐王建的心里还是有些发憷。

也不仅仅是因为赵国如今的势头堪称天下最强,更重要的是齐王建本身就不想打仗。

说起来这也是齐国的悲哀,一名在位时间长达四十三年的国君,居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和平主义者···

而且说实话,稷下学宫这个东西吧,随着那一次五国伐齐的浩劫之后早就不复当年的盛况了。

更何况在稷下学宫的极盛时期,齐国的国君们其实一直也没把稷下学宫的顾问们提出来的建议太当一回事。

为了这么一件看上去除了丢脸之外并没有伤到齐国一丝一毫的事情而去和新晋崛起的霸主赵国作对?齐王建真的很犹豫。

后胜一看齐王建这副模样,就知道自己的这位国君侄子优柔寡断的毛病又犯了。

于是后胜咳嗽一声,对着齐王建正色道:“大王,臣府上刚刚来了几名邯郸舞姬,不如大王移驾臣之府邸,共赏邯郸姬舞姿?”

齐王建想了一想,给出了一个毫不犹豫的回答。

“善!”

第一百九十九章 此子之名,便唤为赵政!(第一更)

公元前259年2月3日。

这一天的赵丹和往常一样,在起床之后享受着皇后的亲自服侍。

或许是因为昨天战况过于激烈的原因,赵丹看上去并没有多少精神,整个人斜倚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任由站在身后的王后韩婉为自己束发着冠,整理衣裳。

当然了,这期间自然免不了一些夫妻闲话,比如说什么小公主最近又调皮了,几名公子最近的学业似乎有些懈怠等等。

说着说着,韩婉突然欲言又止。

赵丹虽然闭着眼睛,但还是感觉到了韩婉突然停顿了一下的动作,于是便用带着几分懒洋洋语气的口吻开口问道:“王后可是有事要说?”

韩婉脸上一丝红云拂过,轻声对着赵丹说道:“大王,小童——有了。”

“哦。”赵丹懒洋洋的点了点头,但过了几秒钟之后突然瞬间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惊喜交加的盯着韩婉的肚子:“王后有喜了?”

韩婉轻轻的点了点头,道:“宫医已然确诊。”

赵丹放声大笑,显然十分喜悦。

过了半晌之后,赵丹笑声止歇,立刻抓住了韩婉的手,郑重道:“此子对寡人意义重大,王后可要好好保护身体才是。”

韩婉被赵丹的动作给吓了一跳,显然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赵丹会如此的高兴,但还是乖巧的应了下来。

对于一名王后来说,能够让大王高兴,这显然是一件好事。

紧接着韩婉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便对着赵丹说道:“大王可还曾记得那赵姬否?”

赵丹当然不可能记不住赵姬。

于是赵丹便开口道:“那赵姬又生事了?”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赵丹记得在历史上的那位赵姬可是没少搞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幺蛾子事情,否则最后也不会被秦始皇给幽禁至死了。

然而下一刻韩婉的回答却大出赵丹的意料之外。

“大王,那赵姬昨夜产下一子……”

韩婉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的观察着赵丹的神色。

赵丹闻言就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

那个在原本的历史之中注定要震惊天下,万世留名的男人,终于还是来到了这个已经被改变的世界上。

赵丹沉吟半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寡人知了。”

这结果本在赵丹的意料之中,虽然赵丹也曾经怀疑过赵姬肚子里的到底是男是女···

韩碗想了一想,开口说道:“既然那赵姬已为大王产子,不如大王便将其纳为夫人?”

很显然,这位王后误会了些什么。

赵丹被搞得有些哭笑不得,急忙正色道:“王后,此子并非寡人血脉。”

开什么玩笑,纳赵姬为夫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赵丹这绿帽子戴的可真的是有点冤枉啊。

老实说这古代人其实也并不太在意什么绿不绿帽子的,接盘什么的司空见惯,比如说武则天就是一个有名的例子。

但作为一个现代穿越过来的灵魂,赵丹显然对于这种事情还是不太感冒,本身赵丹就有好几位夫人,为啥要特地去接什么盘,这赵姬又不是什么貂蝉西施王昭君···

再说了,赵姬历史上也是声名狼藉秽乱宫廷,赵丹并不想和这样的女人有什么瓜葛。

如果不是为了稳住吕不韦,赵丹甚至都不会把赵姬收进宫来。

但是既然赵政已经生出来了,那么显然也不能不管。

赵丹想了想,道:“寡人稍后会让人处理此事,王后就不必多心了。”

过了一会,赵丹离开了凤台,回到了自己的龙台,并且唤来了缪贤。

“缪卿,想必汝已知赵姬产子之事。”

缪贤点头,道:“正要向大王禀告。”

早在得知赵姬怀孕的时候,赵丹就已经让缪贤暗中关注了。

赵丹点了点头,道:“人已经准备好了?”

缪贤道:“准备好了。”

赵丹点头,道:“很好,便依照寡人之前所言去做吧。”

缪贤道:“诺。”

就在缪贤准备告退的时候,赵丹又把缪贤给叫住了。

“此子之名,便为赵政!”

……

就在同一天,还有几个消息以情报的方式出现在了赵丹的桌上。

首先是一个来自赵国东北邻居燕国的消息。

根据赵丹派往燕国使者所传回来的信中所述,燕王虽然下令让燕军撤离了大部分赵国领土,但是武垣城仍然被燕国人占据,并且燕王也拒绝交出投降燕国的武垣令傅豹等人。

用使者在信上的原话说就是“状甚傲慢,言语中颇有狂妄之意。”

这个消息让赵丹非常的不爽。

你燕国又没打赢,跟寡人狂什么狂?

说实在的,燕国这个国家在对上赵国的时候,不知怎么总有一种迷之优越感。可能是因为燕国乃是出自西周王族,是正儿八经周武王姬发分封的姬姓国家,所以对于赵国这个“暴发户”打心底就有一种鄙视。

赵丹沉吟半晌,摇了摇头,将这份信丢到了一边。

现在可不是和燕国人计较的时候,不是赵丹不想计较,而是时机不到。

以赵国如今的实力,灭个燕国虽然不会轻松,但是也不会太难。

问题并不在于国家实力上,而是在于外交方面。

如今的赵国已经是霸主级国家,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希望看到赵国这么强大的国家变得更加的强大。

所以赵国一旦发兵攻打燕国,那么等到赵国把燕国打得差不多亡国并且赵国本身也已经有些筋疲力尽的时候,一次“六国伐赵”应该就会出现了。

齐湣王当年不过吃了一只小肥羊宋国,都被群起而攻之打得齐国差点亡国,就更别提燕国还是一只比宋国强了好几倍的大肥猪了。

强行打燕国,不但不会给赵国带来什么好处,反而有可能让赵丹重蹈齐湣王的覆辙。

要以史为镜啊!

暂时来说,只能等到有机会再收拾燕国了。

不过赵丹觉得,以历史上燕国最后几任国君都喜欢作死挑衅赵国的性格,收拾燕国的机会应该很快就会到来了。

赵丹将燕国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信手拿起了另外一封标有黑签的奏章。

黑签,就代表着来自监察卫的密折。

经过了这几个月的发展,监察卫正在悄悄的将触角一步步下沉到赵国的方方面面,虽然说完全铺开整个摊子尚需时日,但是也已经开始有了几分秘密组织该有的模样,也查出了不少隐秘的东西。

比如说赵丹手中的这份密折。

赵丹看着看着脸庞上怒火渐盛,终于忍不住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

“这个楼氏,真是好大的胆子!”

在这封密折之上清楚无比的写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在长平一战之中,长平关之所以失陷,正是因为时任长平关二五百主的楼兵突然叛变所致。

从监察卫的调查来看,楼兵的突然叛变极有可能是来自于楼兵家族楼氏的指使。

楼氏乃是如今赵国的大族之一,楼氏的当代家主便是如今赵国六巨头之中的御史楼昌。

换句话说,楼氏的指使,很有可能就是楼昌的意思!

赵丹面沉似水,心中怒火熊熊。

一直以来,赵丹都以为长平关的失陷是因为廉颇没有做好应对和准备,但是现在看来,这其实和廉颇并没有太大的关系,而是因为长平关之中有人做了内鬼!

这个楼兵的背叛,差一点点就葬送了赵丹穿越以来几个月中为了挽救长平之战而做的所有努力。

“楼氏···居然这么快就想要投靠秦国了吗?”

赵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充满了寒意的话语。

用力的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赵丹才勉强将自己的心情弄得平静了一些,随后提起了笔,在这封密折上做了批示。

“密切监视楼氏之一举一动,若有情况,即刻上报于寡人!”

楼氏毕竟是赵国大族,楼昌又位高权重,想要扳倒这样的一个家族,需要的是确凿的证据。

不过赵丹相信,楼氏这个狐狸尾巴那是迟早都要露出来的。

到那个时候,哼哼···

任何敢于背叛赵国和赵丹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第二百章 想要打胜仗,首先得有一支足够强大的军队(第二更)

公元前259年2月20日。

在邯郸城南门大约十里之外的一处平原上,一座新的大营在半个月前建成,这里便是赵国新建立的两支新军之一,北军的大本营。

这一天中午,赵丹的马车在上千名宫廷侍卫的护卫下,前呼后拥的驶入了这座北军大营之中。

刚刚进入大门,赵丹就看到了闻讯赶到的北军主帅乐乘。

乐乘朝着赵丹行礼:“见过大王。”

赵丹看了乐乘一眼,发现这名将军的脸上还有几滴汗珠,不由笑道:“看上去乐乘将军很忙碌啊。”

乐乘有些郝然,赔笑道:“臣不知大王到来,故此毫无准备,倒是让大王见笑了。”

赵丹摆了摆手,从车上跳了下来,对着乐乘道:“寡人今日也是临时起意,来,且带寡人四处看看。”

乐乘不敢怠慢,赶忙在前面为赵丹领路。

由于雨水时节刚过,早上邯郸城还刚刚下了一场小雨,所以此刻军营之中的道路多少有些泥泞难行。

乐乘有些费劲的将自己的靴子从烂泥之中拔出,有些忐忑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身后的赵丹虽然也同样是深一脚浅一脚,但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恼怒,这才微微放心,决定明天就让人好好平整一下营中道路。

赵丹倒是没有像乐乘想的那么多,而是一边走,一边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四周的景象。

虽然这座大营刚刚建成不久,看上去多少还有些简陋,但是营地之中的营帐建筑等等都颇为规整有序,有条有理,让赵丹看得暗暗点头。

看一名将军会不会带兵,其实只需要到他的营地看一遍就行了。

赵丹一路走过,发现许多士兵正在各自的军官带领下进行操练。

这个时代虽然并没有什么队形队列,但是这也不代表着赵军就对这些东西漠不关心了,恰恰相反,赵丹这一路走来发现大营之中主要操练的便是集体的配合。

这不,就在赵丹的面前,一支赵军的部队就正在进行着操练。

在一片宽阔的校场之中,数百名带甲背弩佩剑的赵军士兵排成数列,以行军姿态缓缓前进。

突然在部队的中央,赵军一名年纪约在四旬左右的二五百主发出了呼喝:“前方遇敌,敌距千步,材官射手外向!”

二五百主这一声令下,赵军的行军队列立刻发生了变化,左右两翼同时展开,由原先的“1”字在短短的数十息时间后变为了一个“人”字,然后又变成了“一”字。

就在队列完全展开的瞬间,二五百主再度发出了命令:“敌距六百,射手上弦!”

赵军的士兵们得令后纷纷从背后将所背负的劲弩取下,这些劲弩约一臂长,需用脚的力量踩踏,并将弩弦拉到弩郭处的弩牙上固定之后方才完成整个上弦动作,这也就是所谓的“蹶张弩”。

在一阵刺耳的机括声响中,众多赵国士兵纷纷完成了上弦动作,将手中强弩举起并置于右臂之前,在弩机上望山的辅助下对前方进行瞄准。

二五百主再度发令:“敌距五百,射!”

就在这二五百主下令的瞬间,赵军射手们纷纷按下弩机上的拨机。

“嗖嗖嗖!”

数百支弩矢瞬间发出,将赵军正面全部覆盖。

命令仍在继续。

“一射毕,二上弦!”

刚完成一次发射的赵军士兵们没有丝毫犹豫,继续上弦。

“敌距三百,射!”

“二射毕,三上弦!”

···

赵军的这个方阵看上去井然有序,士兵们的动作十分齐整,看得赵丹连连点头。

虽然对于军事方面并不在行,但是赵丹非常明白一点,那就是越像机器的军队,打起仗来获胜的几率就越高。

赵丹对着身边的乐乘笑道:“此为何军?”

乐乘答道:“此为羽林军南校尉所属。”

北军共有羽林、虎贲两军,而羽林军之中又有南北两校尉,虎贲军之中则是东西两校尉,加起来一共四校尉将近四万人的部队。

虽然北军为赵王亲军,但四万人的部队显然不可能全部都去保卫赵丹,通常来说只有“半校”五千人作为宫城守卫,其他部队则在北军大营驻扎训练,每月一轮值。

赵丹之所以建立这些部队,当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嗯,以史为镜。

汉朝主要分京师兵和地方兵两大兵种,赵丹所建立的这南北两军便是依汉朝京师兵所建。

当然了,就算是以史为镜也不能够盲目跟风,赵丹这么做也是有理由的。

从地理位置来说,由于赵国国都邯郸位于中原,距离其他诸国都不算远,更是有前几个月晋鄙屯兵邺城威逼邯郸的前车之鉴,因此以重兵保护国都同时兼顾中原是理所当然的。

在之前虽然赵国也有常备军制度,但是当时的常备军不过三四万人,规模显然已经不适应如今争霸天下的新局面了。

在赵丹这一次扩充之后,赵国的常备军就将增加到十万人左右,是原先的三倍。

有了这十万常备军,那么赵国只需要在战时再从各郡之中征发人手,就能够十分轻松的以这些常备军为班底拉出一支二三十万甚至是四五十万的大军,这才能够适应战国后期动辄几十上百万部队大规模参战的需求。

为了保证常备军的战斗力和战斗士气,赵丹才不惜以高福利来作为诱惑。

当然了,以如此之高的福利去供养这么一支部队,对于赵国财政和各方面资源的负担都是极其沉重的,不过赵丹对此也算是有所准备,心中早有一套计划。

在观看完步兵操练之后,赵丹又去看了一会骑兵,然后又在乐乘的带领下专门去大营之外特设的“选兵营”之中观看了一会选拔。

虽然已经早有听说,但是选拔营处那人头耸动、校场之中喊声震天、一片热闹繁忙的景象还是让赵丹有些吃惊:“竟有如此多人?”

乐乘嘿嘿一笑,道:“大王有所不知,这几日其实还少了一些,开始那几日人数之多让臣都有些怀疑是不是整个邯郸城的人都来了。”

赵丹忍不住砸了砸嘴,看来什么国家荣誉根本就比不上荣华富贵要更加靠谱啊。

不过在看到这选拔营处的盛况之后,赵丹却也放心了,毕竟在长平之战中赵军同样也损失了数以万计的士兵,此刻正是急需新鲜血液补充的时候。

在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遍之后,赵丹就离开了北军大营,临走时还特意叮嘱乐乘:“好好操练,莫要懈怠,很快便有尔等出战之日了!”

从监察卫递上来的密报以及自身的观感来看,赵丹对于乐乘所统率的这支北军还是比较满意的。

只需要再给上一段时间,赵丹相信这支军队将会给自己带来不小的惊喜。

当然了,一个国家的崛起,可不只是说单单靠着军队就行的,还需要内政、外交等诸多方面的进步,而这些也正是赵丹准备着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解决的问题。

等到这些问题解决得差不多之后,赵国的又一次对外扩张就可以开始了。

第二百零一章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先打谁?(第三更)

公元前259年2月29日。

又一场会议在邯郸龙台之中召开了。

这一次同样也并不是一次大朝议,但值得一提的是,这次赵国的六巨头却是全部到齐了。

新任的赵国赵国中尉李伯年纪刚刚四十出头,乃是原先的代郡郡守,个子不高留着长须,整个人看上去斯斯文文,颇有几分儒雅文士之感。

在代郡一战之中,李伯作为郡守发动了代郡军民和大量的物资,给予了庞煖军极大的帮助和支援,为庞煖击败并且生擒栗腹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除此之外,李伯在平日治理领地时也把代郡治理的井井有条,颇受代郡军民好评,可以说是能力很强的官员。

而且李伯本身也是没穿越之前的那位赵孝成王在上任之后发掘来出来的人才,和公族以及布衣两派都没有太多的瓜葛,属于赵丹的亲信。

几番因素综合之下,李伯的提拔也算是顺理成章。

赵丹看着面前齐聚的赵国六巨头,目光在楼昌的身上特地停留了几秒钟之后才移开,随后缓缓的开口说道:“今召诸卿,实为中牟会盟一事。以诸卿之见,待到会盟之后,我赵国该当向何处扩张?”

没错,今天这个会议,赵丹是打算要跟在座的亲信们讨论一下未来的赵国战略问题,等到确定之后,再拿去在会盟上和韩魏两个小弟讨论。

先打谁?这是一个问题。

从地理位置来说,赵国的地理位置其实相当一般。

赵国的北边是诸多游牧民族所盘踞的大草原,东边是齐国,东北是燕国,西边是秦国,南边还有韩国和魏国,可以说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以赵国如今的国力,显然还不可能做得到同时四面出击并且取胜,只可能主攻一个方向。

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率先选定一个主攻方向就成了当务之急。

赵丹并没有先开口说出自己的意见,而是想要听听大臣们的看法。

国君嘛,当然是要最后拍板的。

而大臣们对此显然也早有准备。

虞信刚刚晋升内史,此时此刻乃是风头正盛之际,因此这一次可以说是当仁不让,看了一眼在场众人后便抢先开口道:“大王,以臣之见,明年开春秦王稷必发大兵攻楚,如此正乃我军攻齐国之良机。”

虞信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的脸色就不约而同的产生了变化。

可能有人就要问了,齐国不是赵国的盟友吗?

在战国时代,盟友这种东西可不像后世一结盟就是几年十几年的,而是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变化,韩国就是其中的典型。

在伊阙之战前,韩国和魏国经常结盟共同抵抗秦国的攻击。

但等到被白起接连打败几次之后,韩国又摇身一变成为了秦国的走狗,在华阳之战中和秦国联手对付赵魏两国。

再等到长平之战时韩国又背叛秦国,站到了赵国和魏国这一边···

朝秦暮楚这个成语,就是对这个时代诸侯国外交政策变换速度之快而做出的讽刺。

所以虞信说出攻击齐国这个准盟友的话,在场的任何一名赵国大臣都没有感到意外。

对于在场的人来说,除了赵国之外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是未来的潜在盟友,同时也是未来的潜在敌人,赵国所要做的就是从里面选择把谁当盟友,又把谁当敌人。

由于赵丹之前已经定下了三晋结盟的基调,所以韩魏两国就先被排除出敌人的名单了。

从第一个发言的虞信话里看来,虞信是想要先打齐国。

赵丹看了一眼虞信,问道:“为何攻齐?”

虞信侃侃而谈:“攻齐者有三。齐国虽借粮与赵,但却不愿出兵助赵,此为其一;齐国虽允半年之粮,但仅予五月之粮而止,此为其二;齐国久疏战阵,齐军之锐远不如赵军,此为其三;故攻齐则赵必胜矣。”

虞信话音刚落,一旁的廉颇也开口了:“大王,以臣之见,攻齐乃是上策!”

赵丹看了一眼虞信和廉颇这一唱一和二人组,倒也没有太过意外。

毕竟廉颇可是出了名的“吃饭睡觉打齐国”,一个人就为赵国攻下了齐国差不多一百座城邑,对于廉颇来说打齐国这件事情根本算不上挑战,而应该称为是享受···

所以廉颇当然喜欢打齐国。

那么···就打齐国了?

有人不同意。

廉颇话音一落,另外一边的赵胜也开口了:“攻齐之事,绝不可行!”

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了赵胜。

只见赵胜说道:“如今天下,乃秦赵相争也。秦虽败于长平,却未伤根本,仍为赵之大敌。故为今之策,当全力西进而破秦,取河东、上郡之地,如此赵可独霸天下,方是上策!”

赵豹立刻也出言附和道:“平原君此言正解。若攻齐,则秦齐必联合对赵,赵将两面受敌,如何能当?故结三晋而攻秦,方是上策。”

虞信一听又不满意了,反驳道:“秦有武安君此等不世名将,若秦赵对垒,赵何能言必胜?攻齐可必胜也。且秦将攻楚,秦楚必有大战。若赵攻齐,秦又如何有兵力援齐?”

赵胜冷笑一声,道:“虞卿此言谬也!长平之秦,乃史上最强之秦也,然此强秦亦不能当三晋之联军。如今之秦,不过弱秦尔,若三晋再出,则此弱秦必败也!且秦若攻楚,则届时乃赵魏韩楚四国对秦,秦可能胜乎?必不能也!”

赵胜这番话说下来,虞信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众人也是大感惊讶,不知道一直以来都说不过虞信的赵胜今日为何口才竟然犀利如此。

坐在王位上的赵丹看到众人的表情,心中暗自好笑。

其实赵胜的这番说辞,基本上都是赵丹教的。

事实上,公族和布衣两派对于赵国路线之争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布衣派一直以来就是坚定的“先齐后秦”派,也就是先易后难;而公族派一直以来都是“先秦后齐”派,主张先难后易。

说实话,这两派的观点其实都有可取之处。

但是作为穿越者的赵丹来说,赵丹是明白秦国可怕之处的,自然是要以按死秦国作为第一要务。

所以赵丹不再犹豫,直接拍板:“平原君之言,深得寡人之心!秦国,乃寡人心头大患也!秦国一日不灭,寡人一日不安。故待三晋结盟后,便待机而攻秦!”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中尉李伯终于开口了:“大王英明!”

公族派三名大臣对视一眼,均看见对方脸上的喜色,同时高声道:“大王英明!”

虞信和廉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无奈的神色,但仍然只能垂首领命:“诺!”

第二百零二章 韩王然和魏王圉的心情大不同(第四更,三万推荐票加更)

公元前259年3月20日,中牟。

对于赵国来说,中牟这座城市的意义虽然及不上邯郸和晋阳,但也同样极为重要。

公元前425年,赵国实际上的创始人赵襄子赵无恤去世,传位赵献子赵浣。

两年之后,赵浣将都城迁到中牟,中牟由此成为赵国的第二任都城。

中牟之所以成为都城,当然是有其原因所在的。

首先,中牟位于太行八陉之中的羊肠陉东出口,一旦事有不利,可以通过羊肠陉经北上党而逃回晋阳···

当然了,这是最不得已的选择。

其次,中牟有群山环抱,易守难攻。

最后,中牟位于中原地带的边缘,定都在这里能够方便赵国更加容易的参与到中原的争霸之中。

毕竟当时的秦国只不过是一个被晋国和魏国先后压制在关中的小弱鸡,在当时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和君主能够意识到秦国未来将会是如何的强大,整个华夏世界的争霸点和目光聚焦处都集中在了中原地带,赵国迁都也是为此。

中牟一共做了三十七年的赵国都城,一直到公元前386年赵敬候迁都邯郸为止。

也正是因为这段旧都的经历,再加上中牟城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所以即便在后来又迁都到邯郸,赵国仍然十分注重这座城市的建设,将这座中牟城建成了一座极为牢固的军事要塞,并常年派五千精兵驻守。

在长平之战击败了不可一世的秦国大军之后,已经被天下诸国公认为能够和秦王稷并立称霸的赵国国君赵丹,将第一次三晋会盟的地点选择在了这里。

在中牟的西南有一座小城,小城之中有一片宫殿群,乃是原先赵国定都中牟时的宫城,也是这一次三晋国君会盟的地点。

这一日中午,两支车队先后从西南和东南两个不同的方向朝着中牟而来。

西南方的车队最前方乃是一面绿色的旗帜高高飘扬,上书一个大大的“韩”字,显然这便是韩国国君韩王然的车队。

虽然初春的天气还多少有几分寒冷,但是韩王然的心情看上去还是颇为不错的,脸上挂着几分笑容,正在和身边骑马随行的靳黈聊天。

“上将军,赵王这次欲令三晋结盟,复当年魏文侯故事,汝觉得那魏王圉可能答应否?”

作为一国的国君,又是精通权术之道的申不害派传人,韩王然当然一眼就看出了赵丹会盟目的——事实上赵丹也并没有想要隐瞒。

靳黈摇了摇头,道:“此国家大事,臣如何知之?还请大王恕臣之无知。”

靳黈这句话并没有让韩王然感觉到恼怒,恰恰相反,韩王然的嘴角反而闪过了一丝笑容。

对于韩王然这么一个擅长玩弄权术的君王来说,他巴不得自己所有的下属统统都是提线木偶,只需要听从自己的命令行事就可以了。

靳黈就很符合韩王然的这种要求。

于是韩王然面带笑意的对着靳黈说道:“上将军但说无妨。”

这世道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人想要天天和韩王然说话,但是韩王然偏偏不喜欢听。而靳黈明明不想说话,可韩王然却偏偏要听靳黈怎么说。

靳黈想了想,道:“前不久那魏无忌受赵王指使杀晋鄙夺权救赵,魏王圉必定对此深恨之。故以臣之见,此番三晋盟会想来难成,但赵韩之盟当可无忧。”

韩王然闻言微微一笑,对着靳黈道:“上将军,寡人之见,与汝正好相反。”

靳黈好奇道:“莫非大王认为此番三晋会盟可成?”

韩王然笑道:“自然可成。想那魏王圉,不过一志大才短之辈也,魏国在其治下不但无复兴之相,反日渐衰落,此岂非魏王圉之过乎?反观那赵王丹,年轻有为,率赵国破强秦于长平,其人远胜魏王圉多矣!故此番盟会,魏王圉必不能违赵王丹之命也。”

靳黈点了点头,道:“大王所言极是,臣远不如大王矣。”

韩王然洋洋得意的捋了捋胡须,畅快的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韩王然才再次开口,对着靳黈说道:“上将军,以寡人之见,此番中牟之会,或为寡人与韩国崛起之良机也!”

韩王然的语气极为肯定。

······

相比于韩国车队这边的欢快气氛,另外一边的魏国车队气氛显然就要差得很多了。

魏王圉一脸阴沉的坐在自己的马车之中,止不住的长吁短叹。

“哼,那赵丹不过一竖子,既然如此威胁寡人,简直可恨!”

魏王圉的恼怒是有理由的。

老实说,在听到这个什么劳什子中牟三晋之会的时候,魏王圉的心中是非常抗拒的。

抗拒的最大原因当然就是因为魏王圉心腹大将晋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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