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你倾城 - xp1024.com
《怎奈你倾城》


第1章 替嫁的哑巴

傅庄主娶妻这日,龙行山庄热闹非凡。

徐飒作为新娘的替嫁,一直挂着面纱混在宾客席里,直到礼成那一刻才被人往后院拽去。

“记住他的长相和声音了?”

“……嗯。”

话音刚落,双手便被钳住,徐飒猝不及防,被人捏着两颊灌了一碗汤药。

半晌,“扑通”一声,一身新娘装扮的徐飒被丢进了早已人去楼空的新房。

门外的脚步越来越近,她连忙从地上爬起,心脏剧烈跳个不停。

“嘭!”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有人大步流星的走进来,一把掀开了她眼前的红布。

动作迅速果决得一点提示都没有,惊得徐飒浑身一抖。

“见过郡主。”傅如深丢下盖头,朝她揖礼。

没有人来闹新房,气氛也因面前这人顿时肃穆了许多,徐飒掌心都起了汗,心想这可不是一对新人该有的相处模样。

难道傅如深在顾忌“她”是长辽的郡主?

她赶紧伸手扶他。

“啊啊。”

快起来吧。

脑子里的话,出口却成了怪异的音调。

徐飒捂住了嘴。

“郡主?”傅如深皱眉。

徐飒张口,又是古怪的“啊,啊”了两声。

微恼的闭上嘴,她指着自己的嗓子摇了摇头。

好快的药效!

傅如深向她走近了些,一手捉住她的手腕,另一手将她下巴抬起,眉头微蹙。

距离颇近,迎上目光灼灼,徐飒吞着口水别过了眼去。

“你,能听见我说话么?”傅如深问。

徐飒抿唇点头。

稍微那么一挣,傅如深便放开了她。徐飒来到桌前,蘸着茶水在桌上写道:“庄主息怒,妾身有疾。”

“口不能言?”傅如深已经猜到。

徐飒又点点头,拳头微微捏紧,心里已经做好了受责的准备。

谁知傅如深出奇的冷静,眼里竟有光华闪过,向是悟出了什么一般。

他道:“也好。”

徐飒惊异。

哪里好了?你娶了个哑巴诶!

傅如深淡淡看她一眼,继续道:“其实,傅某在娶郡主之前,已……”

话未说完,一个冒冒失失的声音直接闯了进来。

“不好了,夫人上吊了!”

“什么!?”傅如深神情顿肃,旋即朝外奔去。

徐飒眨了眨眼。

她好像听见了“夫人”这个词。

可是,傅如深的爹娘不是早就不在了吗?

稍加思索,她果断的跟了上去。

龙行山庄很大。饶是徐飒身强体健,穿着凤冠霞帔尾行一路也被累的直喘粗气。

直到停在一个陌生的院子外面。

与前院不同,这里丝毫不见喜庆之意,甚至有点阴森。

徐飒听见屋内有女子凄厉的哭声。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喷嚏。

“你怎么跟过来了?”

傅如深这才发现她在,语气里颇有些责问的味道。

顿了顿,大概是想起了她的身份,他又收敛了些:“夜深天凉,郡主先回去吧。”

屋内哭声惨烈,他这却要赶人,徐飒忍不住探头,猜测他做了什么逼良为娼的勾当。

傅如深眉头紧锁,抓住徐飒的胳膊:“走!”

见他像在心虚,徐飒更好奇了。

“啊啊诶!”她能不走吗?

傅如深哪听得懂她在说什么,拉着人就迈开了步子。

不过还没走出多远,身后就有人大喊了一声:“庄主!”

傅如深皱眉。

被他抓得发痛,徐飒想掰开他的手指,可对方竟纹丝未动。

又听声音继续道。

“庄主!夫人险些丧命,您不来看看她吗?”

第2章 圆了一半的房

是啊,人家连命都要没了,你不进去看看?

一边拿眼神询问他,一边徐飒锲而不舍的想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手里夺回来。

傅如深看她一眼,下颚紧绷,终于撒开她,往屋内走去。

徐飒赶紧跟上,却被一个丫鬟拦在了屏风后面。

能拦下大庄主的夫人,丫鬟胆子还挺大。也就是自己说不出话,徐飒才没硬闯,站定了身子。

只是,屋子里刚传出两句对话,她就皱了眉。

“衣衣,为何要想不开?”

“听闻表哥,到底是娶了郡主,往后,若有衣衣在,表哥该多为难?不如衣衣就,就,呜……”

怎么还有表哥表妹那一套?

徐飒没忍住,终于扒着屏风偷看了一眼。只见女子一袭桃色裙装跪坐在地,半个身子都倾在傅如深的怀里,满面泪痕,娇柔的不行。

徐飒恍然大悟。

难怪她是哑巴都不见傅庄主生气,原来人家早就金屋藏娇了。

许久,傅如深才脱开身。徐飒听见动静,看也不看他,转身先往外走。

“郡主都听到了?”往回走的路上,傅如深低沉的问。

夜里有点冷,徐飒扯紧她的大红嫁衣点了点头。

傅如深看她一眼,忽地把她拦腰抱了起来。徐飒被吓得哇哇乱叫,可被破坏过的嗓音实在难听,她又讪讪的闭了嘴。

男人的怀抱固然温暖,有了刚才的见闻,徐飒却只觉得嫌弃。

一路再无言。

红烛还燃着,新房周围一个下人都没有。两人先后进了屋子,傅如深关上门,开始脱衣裳。

徐飒抿唇坐在床边,见他面容冷漠的将手伸来,心里陡然生出一丝厌恶。

若不是被逼无奈,她定不会让自己受这种委屈!

喜服层层落地,烛光跟着熄灭。

身上的人在她耳边低语:“若是痛,可以叫出声。”

徐飒面上一热,强忍下推开他的冲动,从鼻子里哼哼着应了一声。

傅如深稳住她的腰肢,开始了试探。

疼痛与撑涨感逐渐袭来,徐飒咬紧了嘴唇。

“表哥……”

幽幽宛若叫魂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动作倏地一顿,傅如深果断抽身出去,开始起床穿衣。

徐飒差点蒙了,随后反应过来,“啊啊啊!”大叫着冲他发出了气急败坏的声音。

“抱歉。”傅如深匆匆离去。

抱你个头!老娘锤死你们两个!

徐飒摔回龙凤被里,皱了皱眉,蜷起身子摸向痛处,雾气直在眼眶翻腾。

傅如深这个狼心狗肺的禽兽!

一夜噩梦,醒时屋里竟有响动。徐飒一凛,撩开床帐才发现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丫鬟心玉。

这才松了口气,徐飒扶着额头苦笑一声。

“主子您醒了!”心玉见她掀被时锁骨露出的斑点痕迹,当即红了眼睛,“奴婢护主不周,让您受委屈了!”

行了吧,你个小丫头能护什么啊?徐飒披了件袍子在身上,穿上鞋开始找纸笔。

“主子您怎么不说话啊?您在找什么奴婢来帮您!”心玉追在她后面道。

“……”

没找到纸笔,桌上的茶水倒还在,徐飒润了润喉,蘸水在桌上概括的写明了情况。

“啊!”心玉震惊,“不是说嫁了就行吗?他们好狠的心,竟然毒……唔!”

飞快抽回捂手,徐飒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回身看见桌上还未消失的字迹,一屁股坐了上去。

心玉还没反应过来。

便听门口有人低沉问道:“醒了?”

第3章 交流全靠猜

傅如深刚进门,便见到了徐飒单披袍子坐在桌上的模样。

衣袍有些松垮,肩膀与锁骨在青丝遮挡间若隐若现,下身却只遮住了重要部分,两条长腿交叠着悬在桌前,肤若凝脂。

傅如深一愣,旋即拧眉低叱:“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不敲门就进来的人和她讲体统?徐飒不屑的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表情十足的不屑理睬。

“庄主。”心玉赶紧请安,而后为难的看了一眼徐飒。

徐飒心领神会,紧紧维持着坐姿。

桌上的字迹不能让傅如深瞧见。

傅如深的视线随着徐飒动去……又移了开,冷冷的问心玉:“还未伺候郡主洗漱更衣?”

心玉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奴婢这就去打水!”

“她是侯府管事安排来的,若用着不顺心,你可以换。”心玉走后,傅如深走近了道。

徐飒沉下脸,想叉腰又怕衣襟松开,干脆怒气冲冲的张开了嘴:“啊吧,啊啊啊吧!”

傅如深:“……”

俩人大眼瞪小眼,傅如深道:“郡主不必勉强开口。”

尽管有些掩藏的意味,徐飒还是听出来了,他觉得她吵。

虽然她也觉得这声音刺耳难听,但被人嫌弃就是另一种感觉了。徐飒缓缓点头,目光凌厉地伸手指向房门。

滚吧你!

傅如深:“让我出去?”

徐飒重重点头。

“天气还未转暖,你这……”抿了抿唇,傅如深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伸出双手对着她,“回床上。若在回门前生了病,我不好交代。”

你说回就回啊?

徐飒哼笑一声,坐在桌上那叫一个不动如山。

顺便,她还单手按着衣襟,伸出一根指头按下了他的手。

放手吧您!

傅如深见状,眸色终于沉了:“你在生气?”

徐飒挑眉。

这还用问?哪个女子会不在意这昨晚那种事?搁谁谁不生气啊?

就算她不在意,装也要装的在意!

傅如深轻吸了一口气,道:“衣衣是我的表妹,舅舅临终时,我答应了照顾她一辈子。”

哦。那你很棒啊。

仍旧面无表情,徐飒换成了紧盯着他。

眼里的驱逐之意极为明显。

傅如深与她对视片刻,终于将双手负回身后,冷着脸道:“既然如此,郡主好生修养吧。余下之事咱们回门再谈。”

观察着傅如深的神色,徐飒暗暗忖度,他要谈的多半就是和离的事了。

就算不是,她也要想办法变成是,然后赶快拿到休书走人!

眼珠子转了转,徐飒朝他点点头,抬手送客。

傅如深走了。

洗漱过后,徐飒揉着冰凉的屁股,改拉着心玉蹲在院子里写字。

她写:“打听过三餐怎么安排吗?”

心玉道:“暂且是由奴婢去膳房拿给您。”

“那今天我需要见谁吗?”

心玉寻思了下,摇头:“应该不用。方才奴婢打水时,听闻庄里好像出事了,大庄主正亲自处理呢。”

出事了?

徐飒眨了眨眼:“那正好,一会我去大牢打探打探,你负责掩护,和我的午饭。”

“您这就出去?”心玉有点慌,“万一被人发现……”

“不会。”

蹭掉字迹,徐飒盯上一堵矮墙,麻利的翻了过去,一点劝说的机会都没给人。

心玉叹了口气。

这青天白日的,多冒险啊?她家主子为了救人,可真是豁出去了。

那边徐飒已经连翻了三堵墙,瞅着没人的地方在龙行山庄里游走着。

身为东楚十二城中最大的一脉势力,龙行山庄虽属私有,却与朝廷渊源颇深,集训着大批镖师与护院打手,专为朝廷与名门望族出力。

傅大庄主更是受到今圣赏识,奉旨娶了西椿郡主,以维护楚地与长辽的长远关系。

徐飒分析过,傅如深一定是欺君了,否则怎么会以“夫人”的名义养着别的女人,还拿正妻的礼数再去明媒正娶一次?为了和皇亲攀关系,把人家姑娘逼得都上吊了,傅如深真真儿是个胆大包天的禽兽!

不屑的撇了撇嘴,徐飒继续向前。

“都在里面了。”

不知是第多少堵墙下,忽然有人声传来,徐飒连忙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有人带领四个壮汉走入院里,为首的竟是傅如深。徐飒连呼吸都轻了些,生怕被他发现。

只听傅如深问:“一共多少人?”

“十二个。”壮汉之一道。

“那岂不是……?”

“都在这。”

傅如深默了默,重叹一声:“留两个随我一起进去。”

而后带头进了徐飒右手边紧挨的屋子。

徐飒松了口气,刚打算溜,却见没跟进去的两个壮汉身子一顿,一左一右守在了门口。

其中一个还在问:“你听没听见奇怪的声音?”

徐飒默默收回了想要攀墙的手,看看脚下的沙地,隐隐头疼。

怪只怪龙行山庄卧虎藏龙,身边的墙又太高,早知道她就不该贪图省劲儿走了前面的月门,该绕一绕的……

傅如深进屋之后就没了声响。

徐飒有点为难。

她要是选了绕到后面,谁知道傅如深是不是也在临近后窗的地方?刚才他们说了,这里头有十二个人在等着呢……

还是稳点好,稳点好。徐飒吐了口气,选择静等。

这一等,直等到月上柳梢,门前壮汉依旧稳如泰山,屋子里……

徐飒皱着眉嗅了嗅。

怎么一股子腐臭味?

傅如深和他的朋友们烂在里头了?

第4章 一点都不想见到你

徐飒一向很有耐性。

但这次,她是服气的。

等到傅如深终于出门,带着来时的四个壮汉离去,她已经接近忍无可忍了。看看天色,管他屋子里头还有几个人,徐飒翻了墙就往新房跑。

心玉早就等急了:“主子您怎么才回来?晚饭都凉了!”

“啊啊啊啊啊吧!”管什么晚饭,她人都要凉了!

徐飒喘着粗气给自己倒水。

心玉连忙给她捏了两下肩,又红着眼眶端来纸笔:“奴婢要了这个。”

终于舒坦了点,徐飒写字问她:“有人来过吗?”

“没有。”心玉道,“倒是主子,您出门向来注意时辰,这次是怎么了?”

怎么了?

徐飒干笑了两声。

“我今儿就没走出龙行山庄!”

心玉惊讶:“不会吧?龙行山庄虽大,可……”

徐飒烦躁的抬手打断她,一笔一划的解释了一遍经过。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心玉心疼了她一波,奉命将写过字的纸都折了起来,拿着火折子到后院毁尸灭迹。

徐飒看向桌上冷掉的饭菜,肚子虽饿,还是先去了屏风后头。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徐飒在心里嘀咕着“这么快吗?”,嘴上抑扬顿挫的“嗯”了两声,示意外面的人进来。

房门开了又关。

徐飒穿好中衣,随便披了件外袍就出了屏风,腰带都没系。

“啊——”嘴才张到一半,就用“吧”字做结尾合了上。徐飒行礼,后退,回到屏风后头,到底仔细的穿戴了一番。

“还没吃?”出来时,傅如深已经坐在桌前。

徐飒摇摇头,无精打采的坐在了他对面。

“不想见到我?”傅如深问。

这都被您猜对了。

徐飒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不想管他,伸长筷子就要夹肉。

“叩叩叩。”

房门又响了。

“进来。”傅如深代徐飒道。

“表哥!”软糯的声音悠悠入耳。

徐飒以为这次总该是心玉了,结果听见声音,差点被饭菜噎着,半天才咽下去,回身去看已经走到桌前的人。

“姐姐才用膳?”云想衣惊讶的问起,余光扫了床铺一眼,而后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了桌上,“衣衣熬了银耳羹,特意拿来讨好姐姐,没想到表哥也在。”

说着,含笑看了傅如深一眼,云想衣问:“表哥也来一碗吗?”

傅如深没表示,只道:“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这么快就赶我走啦?”云想衣撅了噘嘴,紧挨徐飒坐下,朝着傅如深吐了吐舌头,“人家想和姐姐说说话呢!”

“你与她有什么好说?”

“姐姐总要了解庄里的事嘛,”云想衣委屈,继而一脸认真的催促徐飒,“快多吃肉,明日可就没有了!”

徐飒嘴就没停过,盼着吃完饭把这俩人打发走呢,闻言却愣住了。

怎么,还要断她的粮啊?

再看傅如深,这人眼里已经沉了怒气,却是对着她的。

“来人,把饭菜撤掉。”

傅如深一声令下,心玉不敢不从,唤了外面的粗使丫鬟一起把桌子清了个干净。

“哎,我的银耳羹!”云想衣急了。

银个铲铲!我饭还没吃完呢,你们俩爱干什么干什么,别牵连我行不行?

徐飒气得啪的一声拍了桌子,指着傅如深:“啊!”,又指云想衣,“啊啊!”最后指向房门。

“啊!呵噫!吧!”

第5章 顶风作案的表兄妹

空气静了那么一会儿。

云想衣反应过来,一脸莫名:“姐姐在说什么?”

傅如深冷哼,起身托住云想衣的腰:“我们先出去。”

云想衣红了脸:“不要当着姐姐的面这样……”

徐飒笑容满面的在心里唾了一句,然后冷脸送走了傅如深和他的小表妹。

“主子,奴婢斗胆问上一句,”心玉回到屋里,声音极小,“您与傅庄主……圆房了吗?”

这个问题问住徐飒了。

不过为了不让自己的小丫鬟担心,她还是在衡量下摇了摇头。

就当那次不算吧。

心玉见状,长长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道:“还好还好,小姐您不知道,奴婢白日里打听过,傅庄主对外称是孑然一身,可他和方才那个云姑娘,他们俩的关系一点也不清白!”

“噢。”徐飒一点也不惊讶。

心玉一愣。

“您已经知道了?”

“嗯。”徐飒点头。

白日在树后站了几个时辰,终于能歇一会儿,徐飒却总觉得闷,想了想,留下心玉独自出了门。

窗上的喜字还没撕掉,扎眼的很,徐飒沉郁的走到新房后面,才发现两道月门之外,景致竟然不错。

假山水池、拱桥浮亭……是个令人舒心的地方。

长出一口气,她将双手拄着桥栏,看向头顶的圆月。

再垂头,一个人影赫然立在岸边树下,模模糊糊的,看得徐飒揉了揉眼。

也就揉眼的功夫,那人已经走到她身边。

还真是傅如深。

徐飒见是他,转身想走,傅如深却抬起了手道:“郡主有什么想说的,写在这里吧。”

“哈?”

她能有什么想说的?

猛拍那手一记,徐飒转身就走。

可傅如深反应极快,竟直接抓住她落下的手掌,往后一扯。

把人扯回身边,傅如深就松了手。徐飒站定,怒气冲冲的打量他,还是没忍住,抓着他的手腕写起来:“你干嘛?”

“是我该问你,深夜为何会在府内乱逛。”傅如深回道。

“……”徐飒啼笑皆非。

堂堂龙行山庄大庄主,这么小气的吗?好歹她现在还是这山庄里的一位主子,随便逛逛怎么了?

不过想到这,徐飒倒是忆起了一个问题。

短促的舒了口气,她抓过他的手,肃穆了神情。

“大庄主,我算你的正妻,还是什么?”

傅如深挑眉,月光映照下,眼里竟生出轻蔑的笑意:“郡主既已知道衣衣的事,就该明白,您只能暂且屈居平妻了。”

平妻……

圣旨赐婚,明媒正娶,他傅如深本事再大也不过一介平民百姓,竟敢让郡主做平妻!

好一个“兄妹情深”啊……徐飒低声笑了起来,起初替嫁时对傅如深的那点歉意已经完全消失殆尽。

甚至替西椿郡主庆幸,能够摆脱掉这样一个家伙。

“我虽有疾,却不卑贱。庄主若执意如此,你我之间便没什么好谈了。”

撒开傅如深的手,徐飒提着裙子跑下拱桥,回身冷冷看他一眼,毅然离去。

“郡主这就走了?”

拱桥的另一面,悠悠传来一个声音。

傅如深转身,便见云想衣缓缓走来,脸上写着担忧。

“表哥的话是不是有些重了?”

傅如深满眼冷漠:“话不重,如何赶走她?”。

云想衣叹了口气,眼角一瞥,忽地抱住了傅如深。

“怎么?”傅如深浑身骤僵。

“郡主偷看呢。”云想衣低声,一双藕臂柔软的缠在了傅如深的腰上。

听见这句话,傅如深的拳头攥了攥,恼道:“阴魂不散!”

“表哥息怒,为了山庄上下百口人命,忍忍吧。”云想衣软声相劝,“郡主是西椿候的掌上明珠,哪里受得了委屈?只要撑过这几天,将她完好无损的送回去,这桩婚事自然就作罢了!”

“嗯。”傅如深应完,抿唇道,“这次让你背负的身份,之后我会抑制住流言外露,免得让外人误会了你。”

“怎么这么急着解释?”云想衣抬眼娇嗔,“表哥还怕衣衣赖上你不成?”

傅如深嘴角微挑,将手放在了云想衣的头上:“是你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表哥不能耽误你的终身大事。”

此刻,月门下,徐飒终于放轻脚步往回走。

她方才,在等什么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知道她等来了云想衣,等来了一场刺眼的郎情妾意,等来了确定傅如深此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桥上那对顶风作案的奸夫淫妇啊,若她是西椿郡主本人,定会把他们拆成一对苦命鸳鸯!

冷哼一声,徐飒回到新房,挥笔疾书了两个大字,而后对着桌面就是一拍。

“和离!”

三日一过,回门就离!

打从东楚完全被长辽吞并,许多习俗也都随之产生了改变。比如曾经的一夫一妻与七日回门,到现在只剩一些闭塞的地区还在遵守。

陇邺身为东楚的都城,也在短短几年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徐飒坐在马车上,打起帘子看向大街小巷时,内心感慨万千,眼睛简直不够用。

“变化都好大呀……”心玉也跟着感叹,“主子,一晃咱们都多少年没回来了!”

徐飒收回流连在外的目光,笑了笑,举起双手,竖着七根指头。

“是啊,都七年了。”心玉抿唇,“奴婢却没想到,您会以这种方式回来。”

徐飒耸肩。

她也没想到啊,初到西椿便被侯府的人盯了上,拒绝替嫁隔日,她的徒弟又因殴打巡抚被关进了大牢。那巡抚是个睚眦必报的,徒弟命悬一线,她焉能不救?只得回去答应西椿候,用自己去替嫁换其出面替徒弟解围。

没有完全丢掉清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然而不知是本能作怪还是什么,隐隐约约的她总有些不安,想要快速结束掉这一段孽缘。

“哎,主子!”心玉忽然揪住了她的衣袖,“你看那边!是衙门大牢!”

不知为何,上次见时,大牢门口还很冷清。这一次,门口却站了不少人。

想到重视的人还被关在里面,徐飒焦心不已,偏偏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与之擦肩而过。

“主子莫急,我们很快还会回来的。”心玉赶忙劝慰。

牢门慢慢消失在视野,徐飒也垂下了泛着寒光的眸子。

“嗯。”

她自然知道自己很快便会回来,只是想到还有一笔大账要算,有些迫不及待罢了。

第6章 厌我你就休了我

陇邺与西椿之间,隔着一条宽阔的雁江。雁江曾是一道分界线,在多年之前完全隔绝着东楚和长辽。直到后来连旱两年,水位下降,两地首尾才勉强通路。

但陇邺位于楚地中心,与隔岸的西椿正好相对,于是这一趟回门,傅如深选择了包船。

“主子,傅庄主可真是财大气粗。”船舱里,心玉趴在小窗上道,“这船比侯府送我们来时的还大!”

想到距离西椿只剩一夜路程,徐飒心里已经宽慰了些。闻言笑了一声,她沾墨在纸上写道:“在这他是傅庄主,到了长辽他就是郡马爷,面子功夫总要做到位。”

心玉觉得有理,但还是道:“那傅庄主也够本事了!”

顿了顿,心玉悄悄瞄了徐飒一眼:“可惜您与庄主有缘无分。”

“噗。”

徐飒无奈的摇摇头,写道:“别瞎想了,我跟他没缘,也不可惜。”

傅如深哪里好了?容貌再盛不过皮囊,银钱再多也是云烟。当年她徐家富可敌国,还不是落得满门被屠,而她那乐善好施的爹爹,最后连个好名声都没能留下。

连这两样都无法令傅如深担上一个“好”字,别的方面就更不可能了。

心玉也只是随口一说,她自然更希望自家主子能有一个正直可靠深情又长情的夫婿。

这时有粗使丫鬟送饭过来,端来的饭菜果然和前面一样,半点荤腥也没有。

心玉登时来了怒气:“怎么回事?昨日加今日,我家主子吃的全是素菜,你们当是喂兔子不成?我家主子要是饿瘦了,你们担待得起么!”

“谁给你的胆子,向我的人发火?”

冷冷的声音传来,徐飒暗道不妙。心玉也被吓了一跳,徐飒赶紧把她护在身后。

没想到傅如深就在门口。

此时完全露出了身子,傅如深道:“郡主暂且还在傅某名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傅某吃的也是这些素菜,郡主不会想要单起炉灶吧?”

“还是郡主觉得吃不惯,想和兔子交换一下口味?”

傅如深说这些话时,面上并没带笑,语气一本正经得有些咄咄逼人,完全不含调侃意味。

正因如此,反而更令人心觉得不安。

徐飒把心玉拉回桌旁,自己坐下开始捡着素菜吃了起来。

两人算是已经撕破脸皮了,就不用再互相给什么面子。傅如深见徐飒不再理他,自己也是转身就走。

“主子……”心玉替徐飒委屈。

徐飒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指着素菜竖起大拇指。

素菜也挺好吃的。

比她以前流落街头巷尾时,吃的那些馊东西强多了。

不过到底是没了食欲,简单吃过两口,徐飒便坐去了窗边。

单手撑着侧脸,双眼对上外面荡漾的水波,恍惚间脑海里闪过傅如深冷漠的侧影,徐飒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圣上是见龙行山庄实力日渐雄厚,心有顾忌,才将西椿郡主许给傅如深的。不管傅如深为什么对外要称孑然一身,已经接了圣旨娶了人,他就不该那么肆无忌惮的委屈着西椿郡主才对。

这才成亲三日,到时不管是夫家主动休妻,抑或侯府觉得嫁出去的女儿受了委屈,要讨公道,最后遭殃的都会是他傅如深啊。

能在五年间令龙行山庄响彻长辽的傅庄主,怎么也不像是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傻子。

“主子,您在想什么呢?表情好吓人啊。”心玉与其他下人一道吃过饭,回来就看见了徐飒一脸凝重的模样。

徐飒晃过神来,抿了抿唇,干脆把自己的想法简单笔述了一遍。

心玉看后,倒是很快给了她答复。

“若说态度不好,难道不是因为,大庄主觉得他被骗了?”

“被骗?”徐飒赶忙写出来问。

心玉一脸的理所当然:“成过亲他才知道您是个哑巴呀!”

徐飒拧起眉头,有点语塞。

侯府的人怕她祸从口出暴露自己,才给她喂了哑药。但当时他们说过,变哑只是暂时,个把月就能恢复。

这件事傅如深没深究过,可她却知道,西椿郡主本人才不是哑巴。

到时候这一点该怎么圆?

“总之,万事小心。”徐飒语重心长的在纸上写道,“西椿侯心机太深,为了不让女儿远嫁,在最后一刻偷梁换柱的法子都能想出来,咱们还是防着点好。”

“奴婢明白。”心玉一口应下。

徐飒点头,又补充了一条:“你也别委屈了,别忘了我现在是西椿郡主,等到西椿就是自己的地盘,我便不会再被傅如深欺负了去!”

“好。”心玉扁着嘴点头,“那主子您谨慎些。”

晚饭的事,足够心玉把对傅如深的崇敬之意消耗殆尽了。

徐飒笑着摸摸心玉的头,脱下鞋子滚进了软被里。

“明日一过,所有困难都会迎刃而解。我们就一起回陇邺,救元坤出狱!”

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完,又翻了个身,徐飒看着船舱顶部,仿佛能透过去看见一整个夜空。

莞尔一笑,她轻轻启唇,无声的吐出几个字。

“保佑我。”

隔日一早,徐飒便被心玉从床上捞起来,换上了一身略带楚地风格的衣裙。

下船时,侯府的马车已经在等候接迎。侯府丫鬟看见徐飒和傅如深,笑盈盈的道:“郡主请,郡马爷请。”

却是在往一辆车上请。

徐飒一眼就认出了这丫鬟是喂她哑药的那个,强忍着才没把拳头挥过去。

“怎么不动了?”傅如深冷冷的在她身后问。

徐飒抿唇,不动声色的瞪了那丫鬟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两人同坐一辆车,偏生车厢还挺窄。同坐一侧要挨着,两两相对又碍眼,最后徐飒正对车门,傅如深背靠车壁……徐飒无意间瞥到傅如深一眼,对方立刻烦躁的拧着眉问她:“老老实实坐着行不行?”

徐飒气得发笑。

当今圣上并不昏庸无道,他若有意拉拢,怎么会强迫已有正室人选的傅如深去娶别的女人?

如此换个角度,另有所爱还要强娶郡主,傅如深真是理不直气也壮!

“看你一下怎么了,你还能挖了我的眼不成?”她抓过傅如深的手,挑着眉悠悠写下。

“……”傅如深的表情陡然微妙。

怎么样,是不是很生气?生气就快点休了她呀!

笑容转化为得意,徐飒撇下他的手,把眼转看另一侧窗外,再也不理他。

第7章 原来是逼婚啊

其实徐飒也有点疑惑。

傅如深真是因为她不能说话,态度才这么强硬又恶劣的吗?

那新婚当夜,他为什么那么平静呢……

越想越心慌,徐飒吐了口气,安慰着“都是自己吓自己”,侧靠车壁闭上了眼。

须臾,马车突然急刹,剧烈一晃,徐飒险些飞出去,惊叫着匍匐在了傅如深脚边。

“这么快就知错认错了?”凉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徐飒撑起身子,难以置信的看向傅如深:这人不拦她一把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而他维持着双臂环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里除了冷漠,甚至有一丝讥讽。

一如当初她坐在桌子上那般不动如山。

“……”

真是一刻都不想和他相处了!

好在徐飒反应快,在车帘被掀开之前回到了原位上。

“郡主、郡马爷,我们到了。”丫鬟站在车辕旁道。

傅如深看了徐飒一眼,率先下了马车。

徐飒紧随其后,接着却灵巧的闪身越过他,独自走进了侯府。

傅庄主一个人落在后面,瞬间遭到了周围家丁的注视。

“主子,郡主也太过分了。”护卫恒远在一旁不忿的道。

傅如深低哼一声,却道:“这样甚好。”

初见一个面容昳丽却显陌生的女子带人进府,侯府里的下人们还都愣了愣。有个脑子不灵光的远远看见徐飒,甚至双眼发直的问了一句:“她是谁?”

“傻了吗?这是郡主啊!”一旁的丫鬟赶紧小声提醒。

直至徐飒绕过大门外的石屏,众人才想起来,这个女子他们见过。

只不过上一次见时,她完全是一副灰头土脸的窘迫模样,不仅穿着男子的衣服,行为举止更是粗鲁不堪,哪像现在这般,一袭浅青色抹胸襦裙配着妆容淡抹,将昳丽的容颜与婀娜的身段完全显了出来。

不过妆容可以化,衣裳可以换,她稳步前行的端庄仪态却不似一朝一夕学来的。这一点,连在正厅门口迎她的西椿侯夫人看了,都没能掩住诧异。

“这是之前那野丫头?”侯府的姨娘们悄悄在后面交头接耳。

西椿侯夫人轻咳一声,空气又肃静了下来。

如此,尽管在徐飒身后还站着个俊逸非凡的傅如深,周遭也再没人敢多言。

“孩子,可算回来了。”西椿侯夫人笑眯眯的迎了上来,握着徐飒的手道,“路上累坏了吧?”

徐飒带着一点小女儿委屈又娇俏的笑容,扁着嘴摇了摇头。

戏演的倒是不错。

西椿侯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又去看她身后:“这就是你的夫婿?”

傅如深睨向徐飒,见她也在看他,眼里带着一点委屈和埋怨。

皱了皱眉,傅如深拱手道:“傅如深,见过西椿侯夫人。”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西椿侯夫人笑意不减,招呼着人往正厅里走,“侯爷上朝去了,还未回来,你们先坐下歇息会儿。”

徐飒仍旧走在前头,回头朝着傅如深示威似的勾了下唇。

傅如深面无表情的跟上去。

新婚夫妇刚进正厅,屁股还没坐热呢,西椿侯夫人又向徐飒招手了。

“孩子,随娘过来一下。”

下意识看了傅如深一眼,徐飒乖乖的走了过去。

西椿侯夫人直接带她出了门,走去了一个偏僻的长廊。顿住步子便道:“这几日,辛苦姑娘你了。”

徐飒干笑两声,摇了摇头。

转过身子,西椿侯夫人道:“姑娘,虽说明日便可以走,但你今日须将这出戏码演完,明白吧?”

嗯,明白。

徐飒再点头。

西椿侯夫人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按照习俗,新人回门不能同住。侯府已经为你安排了院子,傅庄主那边,也自会有人带他去厢房。”

仿佛已经看见胜利的曙光,徐飒终于松了口气,稍后便被人带到了一个偏僻的院落里。

“今日姑娘便在此处歇息吧。”引路丫鬟道。

徐飒摆手示意丫鬟出去,自己这坐去了桌边。

心玉连忙掏出一张半新不旧的帕子搁在桌上,给徐飒倒了两杯水。

喝着其中一杯,徐飒蘸着另一杯在桌上写道:“我们明日就能脱身了。”

“好。”心玉谨慎的应下,却悄悄贴近徐飒道:“主子,方才您出去的时候,奴婢打听到了一件事。”

“嗯?”

单独一个询问的音,徐飒还是可以发出来的。

心玉咬唇,神色古怪的开了口。

“是这样的,先前咱们不是觉得奇怪吗?傅庄主娶了您,却对您态度奇差,还大喇喇的拉着云姑娘在您面前晃悠。”

徐飒眨眼,拍拍身边的凳子,示意她坐下说。

心玉与她十年主仆,早就如同姐妹,也没扭捏,坐下便继续道:“当日咱们行的匆忙,两眼一抹黑就上船了。今日奴婢却从府里的姨娘,那听见了圣上赐婚时的情形。”

“什么情形?”

“就是,其实……”心玉纠结了一下,才道,“咱们误会庄主了,他这次娶妻,是被逼的。”

“啊?”徐飒讶然。

心玉赶紧将实情娓娓道来。

“听说当日赐婚时,西椿侯也在现场。原本傅庄主是想要拒绝圣上美意的,可西椿侯极力荐举西椿郡主,圣上又在一旁猛打面子牌,傅庄主最终只得同意了。”

“这不是逼婚吗?”徐飒瞠目结舌。

“是啊!”心玉叹了口气,“为表诚意,西椿侯还下了保证,说是成亲到回门间,傅庄主若有不满之处,想要休妻,西椿侯府不会做半点阻拦,甚至还会补偿大笔的财物给龙行山庄,并且称郡主因水土不服感染重疾,只得继续留在西椿,这桩婚事唯有遗憾作罢。”

徐飒张了张嘴,啼笑皆非:“果真姜还是老的辣啊……我都要怀疑西椿侯一直把西椿郡主藏在深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拿来算计人呢。”

见你孤身一人,赐你个身份金贵的美娇娘,你不想要了可以退掉,我们还反送你不少东西……如此下来,傅庄主除去欠了朝廷一个人情,并没什么重大损失。

而西椿侯呢,牺牲了女儿的名声,好歹肉体还是完好的,说不定还能给他无法世袭侯爵的跛脚儿子谋个好出路,他更不亏!

只有她啊,只有她!身为一个无辜的路人,却被掺和到了这场逼婚里,虐心又虐身的。

徐飒无精打采的趴在了桌子上。

心玉和她想到了一处,扁嘴道:“这样一来,好像最亏的就是您了。”

徐飒干笑了两声,不甘的写:“我能拿到好处!还能救人!我也不亏!”

可您的表情把您出卖了啊……心玉在心里小声辩驳,没敢说出口。

第8章 真正的郡主

徐飒真没想到,傅如深是被逼无奈才娶了西椿郡主。

不过民不与官斗的道理谁都懂,徐飒也懂。于是趴在桌子上细想了会儿,她决定,就算傅如深先前态度不好,她也不追究了。

好歹人家还留了最后一道清白给她。

心玉则道:“主子不要多想了,咱们就是当听了个奇闻吧,反正今日过去,咱们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是唤徐飒出去用膳。

心玉笑了:“瞧瞧时间过得多快?都晌午了!”

是啊……晌午了。

恍惚间,徐飒觉得自己跟做了场梦似的。

虽然是个过程不大好的梦。

时至晌午,西椿侯也没回来,听说是有什么事要在宫里多处理一会儿。

徐飒、傅如深以及西椿侯夫人三人凑成一桌,勉强吃了顿较为丰盛的午膳。

餐间西椿侯夫人没少提点徐飒:“小傅只顾吃素,你便不知道给他夹些肉?瞧他那结实的身子,哪是单单吃素能撑起来的!”

徐飒勉强笑了笑,心道傅庄主不仅喜欢吃素,还拉着她一起吃来着呢。

但她还是伸手给傅如深夹了一块瘦肉放在碗里。

然后果然受到了傅庄主不悦的眼神。

徐飒撇嘴。

她也不想的好吗?

傅如深微微蹙眉,说了句“多谢”,继续闷头吃饭。

徐飒倒没注意傅如深动没动那块肉,只知道时间确实过得飞快。

好像没过多久,晚饭的时间又到了,天色黑的也早,转眼她就脱去外袍躺在了床上。

“徐姑娘,在吗?”

“徐姑娘?”

隐约好像听见了人声……徐飒睁开眼,发现天还是黑的。

心玉也被外面的声音唤起来了,揉着眼点燃烛灯,打开门,门外竟是西椿侯夫人。

“姑娘睡得真早。”西椿侯夫人笑着进了房间。

心玉替徐飒问:“不知侯夫人亲临,是为何事?”

西椿侯夫人看了心玉一眼,道:“你先出去,有些话我要与徐姑娘单独来谈。”

睡意已经完全消散,徐飒和西椿侯夫人面对面坐在桌前,只听西椿侯夫人问道:“先前听说过,姑娘是楚地人士吧?”

“嗯。”徐飒回应。

“那不知,姑娘家中几口?我见先前那位如意姑娘,并不像是你的亲姐。”

徐飒呆了呆,而后伸出了一根指头。

西椿侯夫人微微惊讶:“就剩你一个了?”

徐飒垂眸:“嗯。”

“唉。”西椿侯夫人叹了口气,温婉笑道,“你也不容易。”

顿了顿,她拉住了徐飒的手:“说来也巧,你与观月年龄相仿,身量相似,还都姓徐,有时候我自己都会觉得,咱们冥冥之中也有什么缘分。”

“……”

徐飒的面皮抽了抽。

这话听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不出的尴尬。

西椿侯夫人深夜到访,不会突然说她是自己流落在外的女儿吧?她们长得可一点都不像啊!

“徐姑娘。”西椿侯夫人还在温柔的唤她。

“……啊。”徐飒尬笑着抽回了手。

谈话时还没注意,这会儿静了下来,徐飒才发现,门外隐约好像多了许多人在走动的声音。

接着,“哐!”的一声巨响,房门顿时大开,四个黑衣人一股脑钻进了屋子。

西椿侯夫人站起身子,被黑衣人护送到了门外。

而后淡淡的说了句:“上吧。”

徐飒愣了愣,瞬间懂了。

暗度陈仓!

得到命令,黑衣人一拥而上,全都朝着她扑过来!徐飒“啊啊”一声惊叫,果断的举起了双手!

黑衣人没想到她怂的这么快,刚举起的大刀又放下了。

其中一个人掏出绳子道:“姑娘倒是个明眼人。”

“嘿嘿。”徐飒咧嘴一笑,看着那人靠近,突地劈手夺过绳子,手肘在黑衣人背上狠狠一砸,接着立马朝着另外两个黑衣人出手!

片刻功夫,三个黑衣人都已被撂翻,门口却传来更多脚步声,徐飒眼珠一转,转身向窗逃去!

“唰——”

在窗子打开的瞬间,外面一柄长刀出鞘,顶在了她的喉咙上。

再回身,大刀亦紧贴她后背。

徐飒背脊一凉。

“主子!”心玉焦急的声音跃入她耳中。

循声看去,她发现心玉已经被人绑在了树上。

仅叫出一声,心玉就被重新堵住了嘴。

西椿侯夫人缓缓走到窗外道:“别反抗了。”

“啊……啊啊?”徐飒愤怒又无法理解的瞪着西椿侯夫人。

却见西椿侯夫人笑了笑,命人捏住徐飒的双手,将一碗药汁端了上去。

“上次的都喝了,便不差这一次吧?”

徐飒瞪大了眼,恨不得上去咬她,可不管她再怎么质问,发出的都只能是“啊啊”声。

西椿侯夫人终于冷下了脸,招了招手,架在心玉脖子上的刀刃被人往下压了压。

顿时,鲜血顺着心玉的脖子流下。

心玉满面泪痕,发出着痛苦的呜咽。

“姑娘若是识时务,便赶紧喝下去吧。”西椿侯夫人道。

徐飒看着眼前的药汁,终于闭了闭眼,微微打开了紧咬的牙关。

“又不是什么剧毒,姑娘不必做出这等表情。只要你能乖乖听话,我保证你的丫鬟也不会死。”说完,西椿侯夫人挥袖,“把人带走!”

路上,西椿侯夫人道:“此事要怪,就怪你们东楚人中的那些旧部余党吧!若非他们四处造谣生事,还在楚地发起动乱,圣上也不会临时改意,让我们维持住这次联姻。”

殊不知这段话,徐飒听得心里咯噔一声,眼睛缓缓睁大。

东楚,旧部……?

被人架着到了厢房外,里面的人已经开始交谈。

西椿侯在问傅如深对这场联姻的看法。

傅如深道:“侯爷赎罪,傅某委实无意与人结亲。”

西椿侯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却传来一声长叹:“实不相瞒呐,傅庄主,在这件亲事上,本侯还有话要讲。”

“侯爷这话的意思是……”

西椿侯又是一叹。

他道:“观月,进来。”

“是。”女子的声音与推门声一起响起。

徐飒眉头一皱,心里陡然发紧。

竖着耳朵使劲儿听,也只辨认出傅如深好像站了起来,而后问:“这位是?”

西椿侯沉声道:“这是小女观月,是真正的西椿郡主。”

第9章 血书表白庄主大人

“真正的郡主?”

随着这声疑问,徐飒心里一慌,似乎因着谎言被揭穿,浑身都开始燥热不已。

她甚至能在脑内化出傅如深此时困惑的模样。

不好的预感也愈发真实起来。

“其实,飒儿是本侯的外室所生,只是一直未能纳入族谱。”屋内,西椿侯道,“多年来,本侯从未对她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才想着,要为她谋一桩好亲事。”

“所以她才顶替郡主嫁给了傅某么。”听傅如深的语气,似乎是明白了。

可事情不是这样的啊,西椿侯在说谎……徐飒痛苦的摇头,身子随着心跳律动而胀热着。

西椿侯问:“庄主这里,一点回旋的余地也不给本侯么?”

傅如深沉默片刻。

“侯爷恕罪。”

“也罢,这是本侯一开始便允你的权限。”西椿侯说完,遗憾的唤了徐观月一同离去。

半晌,厢房烛光暗了下去。

徐飒心里凉得通透,身上的热劲儿却越燃越烈,不仅小腹烧灼不已,就连思绪也变得古怪起来……这要是还没弄懂那碗药的效用,她就是傻子。

可是明白了也没用,她只能浑身发软的坐在地上,眼看着窗户被人打开。

有人扯开了她中衣的领子,有人捅破纸窗吹了烟。

真是好熟悉的场景啊……

她被人抬到窗框上,往前一翻就滚进了屋子里,而后,好像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是你?”那东西还开口说话了,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来了?”

先别问我怎么来了,你快点走啊!

徐飒想推傅如一把,可她力道软绵绵的,没推动傅如深,自己倒是倒在了他的大腿上。

好凉快的衣料啊,她忍不住抱着蹭了蹭,心里却悲戚,知道这是理智在分崩瓦解的前兆。

侯府真是财大气粗,下药从来都下顶尖的。

“徐飒,你这是做什么?”傅如深攒起眉头问。

徐飒恍若未闻,只是呆呆的抱着他的腿。

厢房许久无人居住,刚搬进时带着潮气,屋内便点了熏香。傅如深起初并没发现异样,直到他弓腰试图扶起徐飒,才觉出有股无名的热气正在他体内乱窜。

“你怎么了?”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心头陡然一震。傅如深立刻想要移开视线,可他的目光仿佛被定在了面前被半遮半掩着的浑圆双峰上,怎么也移不开。

上一次在黑暗里,他没乱看也没乱碰,唯一做出的逾越举动,使他胃里翻腾了许久。

可这次似乎不一样了。他在本能的渴求着拥有。

“你对我做了什么!?”傅如深惊怒的问。

“唔?”徐飒终于抬起氤氲的眸子,紧紧锁定住他。

面前的男人真好看啊,剑眉星目,鼻若悬梁,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十足的男子气概。

尤其那带着怒气的眼与紧抿的唇,简直比她的元坤还要诱人犯罪……

唉,元坤是谁来着?徐飒迷蒙的晃了晃头,脑内混沌一片,索性不再多想。

而后咧嘴一笑,她伸手扯住傅如深的领子,往下一带,仰起头便把唇凑了上去……

“你……”傅如深瞪大了眼,心口“轰”地爆开热度,直冲大脑。

厢房的窗不知何时被关了上,清点财物回来的恒远正打算敲门,忽地听见了一声娇吟。

“怎么回事?”

疑惑的将耳朵贴近,恒远屏息听了片刻,眼睛越睁越大。

“这……”

庄主不是来谈和离的吗?

这一夜,厢房里的声音断续起伏,直到天亮方才消弭。

徐飒睁开眼时,阳光正射入屋内,刺的她又闭上了眼,抬起酸痛沉重的手臂挡在眼前。

“真是混账!”

一声娇喝在外头响起,听得徐飒愣了一下。继而睁开眼,她费力的从床上爬起,环顾着四周,一些记忆正飞速的流入她脑内。

“……哈?”

不可思议的瞄见身前发紫的印记,徐飒脑内轰然炸开。

“主子!”

心玉泪流满面的冲进屋子,跪在她的床前就开始磕头。

徐飒反应过来,费力的伸出手,把心玉扶了起来。

“奴婢对不住主子,奴婢该死啊!”心玉又开始往自己的脸上抡巴掌。

行了行了,够乱了啊!不耐烦的把心玉拦住,徐飒往门口看去。

西椿侯夫人已经冷着脸站在那里,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

“来人,把这不知廉耻的丫头绑起来!”

心玉一惊,慌忙哭喊着“夫人等等”,飞快的帮徐飒穿上了中衣和亵裤。

亵裤上还有一抹格外刺眼的血迹,看得心玉脸色忽红忽白。

徐飒也看见了那抹血迹,但她只是叹了口气,而后摸着心玉的头,绽开了一个安慰的笑容。

心玉喉咙一哽,再次跪在了地上。

徐飒被人捆着身子拖出了厢房。

正堂里以西椿侯为首已经坐了不少人,傅如深自然也在。西椿侯夫人带着徐飒快步入了正堂,刚往前走了几步,徐飒就被人踢着双膝跪在了地上。

“逆女,逆女!”西椿侯满面怒容,指着徐飒破口大骂,“你怎的这般不知羞!”

徐飒抬起眸子对着西椿侯。

她还想问他怎的这般老不羞呢!

仗着位高权重,欺负她是个哑巴,明里算计完暗里又接着算计,早知道她去劫狱也不会来求这个厚颜无耻的西椿侯!

“傅庄主,真是对不住,本侯实在想不到,徐飒这逆女竟胆大包天,做出此等腌臜之事!”

西椿侯已经满怀愧疚的对着傅如深拱手道歉起来。

傅如深看了徐飒一会,见她抬着的眸子里竟一点反思之意都没有,对着西椿侯道:“傅某也未想到,徐小姐如此大胆。”

西椿侯叹了口气,从主位走下来,行至徐飒身边,手指对着她点个不停:“你啊你啊,好歹也是学过些规矩礼数的,再不济也该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吧?你怎能如此糊涂!”

徐飒缓缓抬起了脸,面无表情的看着西椿侯……然后在心里叹了口气,陡然将目光转到傅如深身上。

“啊吧……”

她轻轻吐出两个谁也听不懂意思的字。

傅如深却站了起来,走到徐飒身边。

“你想说什么?”

想活命而已,还能说什么?

徐飒坚定不移的盯着傅如深,继续道:“啊吧!啊吧啊吧!”

傅如深看了她良久,转身去小几拿了一杯茶过来,放在地上。

“能否给她松绑?”

西椿侯夫妇相互对视,西椿侯略带不愉的道:“给她松绑!”

双手得到解放,徐飒深深的看了眼傅如深,却没蘸水,而是狠了狠心,咬破手指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了四个血淋淋的字。

“我心悦你。”

第10章 打到哑巴开口认错

写完之后,徐飒继续看着傅如深,一脸的认真。

旁边的侯府姨娘、丫鬟仆从看见地上的字,一个个都惊掉了下巴。

自然,傅如深是最震惊的那个。

“你……”

半晌,傅如深才表情古怪的看着她道:“你先前分明也同意了和离的。”

徐飒点点头,这次换了个指头,蘸水继续写:“我欲擒故纵。”

顿了顿,她补充:“失败了。”

“然后死心不改。”

“奋起攻之。”

“死缠烂打。”

“反正我不同意和离了。”

最后在地上画了个圆满的句点,徐飒已经写了两大排,越往后越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傅如深沉默了好一阵子,才从接连不断的震撼里缓回理智:“只要我想和离,你的反抗并不能起到作用。”

徐飒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低头闷闷的写:“那你能不想吗?”

“不能!”傅如深黑了脸。

西椿侯左右看看,气得直拍桌子:“不孝女,还嫌丢脸丢的不够吗!”

随即他袍袖一挥,扬声道:“上家法!”

家法?徐飒听得打了个激灵。

不多时,管教嬷嬷手持一根被拧成儿臂粗的藤条走进了正堂。

被家丁提着双腕站起来,徐飒眼睛都看直了。

不是吧?她刚丢了清白,现在连命都保不住了?

西椿侯是要在她被休之前,把她变成灵位住进傅家祠堂吧!

救命啊!

可惜没人能听见她发自内心的求救。

西椿侯带着夫人回到了主位。

“打吧,打到她开口认错为止。”

徐飒嘴角一抽。

看来西椿侯是真想把她打死一了百了。

“啪!”

藤条落在身上,徐飒闷哼了一声。

不过这力道也不是不能承受……

刚生出这个想法,又一藤条落在了她身上,痛感比起刚才重了一倍!

徐飒的额头冒出了涔涔冷汗。

管教嬷嬷权当看不见,还和找到了手感似的,愈发来劲,手中藤条舞来去生风,活像在审问一个罪孽滔天的犯人。

在场女眷都不忍的移开了目光,却没一个人上来为她求情。

原本就酸软的身子,再受着藤条无休止似的鞭挞,几乎随时可能栽倒下去。从疼痛剧烈到几乎麻木,徐飒低头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身子,琢磨着自己再不晕就要死了吧?

那边西椿侯还在问她:“你知不知错?你到底认不认错!”

认啊!我认!所以你踏马倒是给我一个认错的机会啊!

怒气上涌,徐飒“呸”地吐了口血沫子,冲着西椿侯大声的“啊啊”叫起来。

“死心不改,还敢顶嘴?”西椿侯一拍桌子,“继续打!”

管教嬷嬷手都酸了,也不敢迟疑。

一屋子的人,眼睁睁看着徐飒又挨了十几下藤条。

也明显听见,徐飒叫唤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最后终于在某一下抽响中,徐飒无力的垂下了头。

“侯爷……”管教嬷嬷停了动作。

两个家丁随之松手,徐飒便像没了骨头一般瘫软了下去。

西椿侯面色阴沉:“看看她还活着么。”

家丁得令,伸手去探鼻息。

这时却有一条手臂挡住了他。

“我来。”

傅如深单膝蹲在地上,探出手指。

“尚有鼻息。”他道。

胸腔里像是有块石头落了下去,可又令他觉得不舒服。沉默了那么一会儿,他问:“是否要以冷水将人泼醒,再继续打?”

此言一出,在场的侯府群众都惊了。

男子中竟有如此在意清白之人?

太狠了,太记仇了,这是真的在索命啊!

连西椿侯都抹了把汗。

其实趁着傅如深没亮出休书之前把人弄死了也好,可经傅如深露骨一问,他却不好再把话接下去了。

于是西椿侯道:“庄主你是此事最大的受害者,这最后的决断,还是交给你来吧。”

傅如深闻言,看着地上的徐飒:“侯爷的意思是,傅某可以将她带走处置?”

西椿侯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本侯真是不得不拉下这张老脸来求庄主一句。飒儿能在府里对你做出那等事,定然是将一颗真心放在了你身上。如此,你看看,你们等不能再相处相处?若能日久生情,也是美事一桩啊!”

日久生情?

嫌恶的看了徐飒一眼,傅如深道:“傅某只能保证,暂时先不谈和离一事。”

说罢,他命手下把徐飒带了出去。

并道:“昨夜在府内发生之事,有关傅某声誉,请侯爷务必命人守口如瓶,莫要外传。”

这事当然不能被传出去,西椿侯道:“望庄主也能如此。”

傅如深点了点头。

龙行山庄的三位庄主,传闻各个文武兼修,虽然营生离不开打斗,却无一是莽夫。尤其大庄主傅如深,负责营商这块最多,长辽的许多权贵都称此人极为上道。

西椿侯其实有些遗憾。

若非傅如深当真无意娶妻,他都想把亲生女儿嫁给他来着。

这么想着,西椿侯又想多留傅如深一晚。

可没想到傅如深转身就向他揖了一礼。

“如此,傅某也不多留了。他日侯爷若有需要傅某之处,尽管将信去往陇邺。告辞。”

话音落下,傅如深带着人就出了正堂。

“傅庄主……”西椿侯追了上去。

傅如深也在这时站住了。

他补充道:“还有,那名唤作心玉的丫鬟,麻烦一并送到傅某的马车上吧。”

西椿侯这下是真没什么可说的了。

傅如深一走,西椿郡主就快步走到了西椿侯身边问起:“父亲,傅庄主究竟什么来历?女儿见他对您远不如同龄人那般恭敬,您却并未介怀呢。”

西椿侯叹了一声,背过手道:“同龄人……你见与他年纪相仿之人,遇见刚才的状况,哪个能不怜香惜玉也不气急败坏的?”

西椿郡主愣了愣。

她自小长在深闺,没见过几个男人。但傅如深,和话本上的男人们好像是有些不同。

“总之,他那人还是少招惹为妙。”西椿侯转身往回走去,“你见他老成持重,却不知他刀尖舔血,杀伐果断!若非他服从楚地管制,从未私养兵马,亦不与各位权贵深交……呵!拉拢?圣上定然想尽办法也要除掉他!”

西椿郡主若有所思的跟着,只听西椿侯道:“总之,就连你爹也不想再算计他第二次了。”

“可是……”西椿郡主不甘道,“现在不是便宜了那个来历不明的丫头?傅庄主答应不休她了!”

“不休她了?他在这边是答应不休人,可到了楚地呢?谁能管得了他!?”

西椿侯厉声反问。

第11章 庄主带回来的女人

西椿郡主不说话了。

只听西椿侯冷道:“对咱们而言,只要他给圣上一个面子,维持住这段亲事,让那些猖狂的东楚旧部知道,楚地如今最大的势力在与长辽紧密相连着就行。至于傅如深,到了楚地他要打要骂要让徐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咱们都管不了!”

换言之,他们这是在牺牲一个人的命,来换朝廷和龙行山庄的关系在明面上再密切一阵子。

这么一想,西椿郡主终于平衡了点,只道:“可惜这样一来,女儿的名声算是毁了。”

“想想你大哥的脚是因为谁跛的!”西椿侯突地怒喝,继而又压下了火气。

“名声毁了算什么,清白还在就行了!反正你自个儿还有个秘密的婚约在身,时候一到,爹会把你风光的嫁出去!”

“那万一傅如深不同意休妻了呢?”西椿公主急着问。

西椿侯沉斜了女儿一眼。

“不会的。”他笃定的道,“爹向傅如深打听过。他说若非圣上盛情难却,他这辈子都没打算过要娶妻。”

西椿郡主咬了咬唇,又听西椿侯命令管家道:“把旁观了这次回门的下人都处理掉吧。”

“是。”管家毫不犹豫的答。

另一头,傅如深的人把徐飒抬出侯府后,直接塞进了一辆马车。

马车宽敞归宽敞,里面却没任何铺垫摆设,一看就是装载货物的。

抬她的人还在议论:“这般厚颜无耻的女子,庄主把她救出来作甚?要是我女儿,非直接打死不可!”

“可不是!给庄主下药这事儿都做得出来,留下她也是个麻烦!”另个人道。

徐飒闭着眼躺在硬邦邦的马车里,听见人们走远了,才睁开眼,悠悠的叹了口气。

她下身疼好久了,现在上身更是火辣辣的,这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吧?

“庄主。”外面有人问,“马车少了一辆,东西放不下了,怎么办?”

“为何少了一辆?”

“……用来装人了。”

“装人?”

徐飒赶紧闭上眼。

果然车厢前的竹帘立马被人撩了起来。

徐飒维持着昏迷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把她放这做什么?占位置,放前面去。”傅如深不悦的道。

徐飒又被一通搬运,身上的伤口扯来扯去,疼的她忍不住龇牙咧嘴,终于在被搬进另一个窄小一点,却有软垫铺着的马车里时睁开了眼。

“醒了?”迎面就是冰冷的声音。

暗暗抽了一口凉气,徐飒靠紧车壁一角,小心翼翼的点点头。

“心虚?”傅如深毫不留情的戳穿她。

徐飒动了动嘴角,想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

为什么傅如深就坐在她对面啊?

给她一刀痛快不好吗?

昨夜缠绵之后,两人还是第一次这么近,面对面,单独的坐在一起。傅如深见她脸色微微泛红,眼神躲躲藏藏,开口奚落道:“这会儿知道心虚了?昨夜不是很英勇么?”

英勇……

虽然昨天夜里意识混沌,今天醒了,那段记忆却还在。想到她是如何像水蛇一样缠住面前的男人,对他上下齐攻,徐飒就觉得牙疼。

她朝傅如深勾勾手指。

傅如深警惕:“什么意思?”

徐飒抬起自己的手掌摊在他面前。

傅如深悟懂了,也伸出他自己的手。

徐飒翻掌,在上面一笔一划的写道:“对不起。”

傅如深一愣。

随后他淡淡吐出四个字:“亡羊补牢。”

收回手去双臂抱胸,傅如深开始了闭目养神,不再理睬她。

他的脸色倒是镀上了一层淡红,可眉眼间的的恼怒依旧清晰可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飒无奈的将头靠在车壁上,垂眸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中衣,上面晕染着大片血迹,有些破碎的地方甚至和伤口黏在了一起。

轻轻扯了一下衣角,徐飒疼得“嘶”了一声,眼泪都冒了出来。

“你还折腾什么?”傅如深不耐烦的问。

徐飒听他语气不善,生怕自己会被丢下车去,马上老实了。

马车似乎晃悠了好长一段路,期间徐飒窝在角落,已经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直到马车哐啷停下,有人在外面反复叫着“醒醒”,徐飒才揉了揉眼睛,艰难的下了马车。

心玉早就在外面候着。见她下车,赶紧上前扶住她问:“主子,您还好吗?”

“嗯嗯。”徐飒点点头,只是身上疼得直不起腰。

不过就算直不起腰,她还是被面前红漆的大门和两只英武的石狮子吸引了视线。仰着脖子往上看,只见大门的牌匾上赫然写着——龙行镖局。

“进去吧。”

傅如深不知道从哪走了出来,手里比起以往多了一柄长剑。

若非进门时两侧的镖师都对他纷纷行起礼数,徐飒觉得傅如深的架势更像是来踢馆的。

昨日她回侯府,和今日他回镖局,很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徐飒和心玉小心的在一起抱团取暖,灰溜溜的跟着傅如深一路向前,不少人的视线都在往她们身上落。

连西椿分号的总镖头都忍不住问:“大庄主这是在路上英雄救美了?”

“先把她带下去处理伤口,”傅如深道,“再寻件女子的衣裳给她。”

总镖头抓了抓头:“我这可没啥女人穿的衣裳。”

傅如深扫了一眼徐飒,又飞快的移开了眼:“随意吧。”

虽然看起来狼狈了点,但好歹也是大庄主带回来的女人,不管身份,总镖头还是亲口命令镖局的医女仔细给徐飒包扎了伤口。

心玉端着药碗过来时,徐飒正靠坐在床上,腰腹已经缠好了白布。

“主子,先喝药吧。”心玉道。

徐飒点点头。

一碗苦药入喉,喝完连颗蜜饯都没有,徐飒却只抹了一把嘴,眉头都没皱一下。心玉看着,眼眶又湿了,低着头呜咽:“主子您受委屈了。”

“啊,啊啊。”徐飒努力发出了“多大点事儿啊”的语气,摸了摸心玉的头。

再说,她从小到大受的委屈还少吗?命这种东西苦起来,药味算什么啊?

第12章 庄主瞎吗

心玉听不见她心里的声音,兀自心酸了一会儿,又重新抬起头来,从袖子里头掏出了两样东西。

“这个!主子!”她把其中一个东西亮出来给徐飒看,“奴婢没让您白吃苦,奴婢记得向侯爷讨了牌子的!”

徐飒接过刻有“西椿”二字的玉牌看了看,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一块。

“有了这个,咱们就能救冰坨子出来啦。”心玉故作兴奋的道。

“嗯。”知道这丫头是有意哄她开心,徐飒点点头,收起了牌子。

至于心玉拿出的另一样东西,她一眼就认出了,是一叠银票。

应该是辛苦费费加上封口费?徐飒嗤笑了一声,把银票折着塞回了心玉手里。

“好好收着吧。”她用唇语缓慢的道。

简单的唇语还是可以看懂,心玉小心翼翼的收起银票,叹气道:“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才能正常说话。”

徐飒眯眼,扯住了心玉的脸颊,无声的道:“嫌弃我了?”

“怎么会?”心玉连连摇头,鼓起嘴道,“只是想到之前冰坨子一直嫌您吵他,这次您却因为救他而说不了话,奴婢气不过罢了!”

徐飒啼笑皆非的戳了戳心玉的额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话说的长了,心玉就有点读不懂。不过看着徐飒的表情也能猜出个大概,心玉吐了吐舌头:“等冰坨子被救出来,奴婢一定要骂到他良心发现,从此好好孝敬您!”

徐飒彻底被逗乐了,噗嗤一笑,震得她伤口直疼,但是想到自己离救人又近了一步,她又确实是开心的。

哪怕……她到底还是把清白给丢了。

休息了一下午,徐飒勉强恢复了些体力。傍晚时傅如深身边的恒远送了一套衣服来,道:“镖局里面没有别的,您先将就着穿吧。”

抖开才发现是一身粗使丫鬟的衣裳,心玉直撇嘴:“傅庄主都不给您买件像样点的成衣吗?这衣裳和奴婢的有什么区别?”

都这步田地了,还要求这要求那干嘛?徐飒摇了摇头,毫不介怀的小心穿上。

结果穿上之后心玉无奈的发现,区别还是有的。

她家主子丰胸细腰大长腿,一张俏脸哪怕呈着病态的白,也是不折不扣的大美人,放在丫鬟里都属于会被抓去做填房,然后凭借美色身份走向人生巅峰的那种。

“主子,奴婢怀疑傅庄主是不是瞎子啊?”心玉又郁闷的道,“以前都是别的男人对您猛追不舍,怎么到了他这,就……”

随着心玉面色微白的闭了嘴,徐飒敏锐的直觉也令她背后泛起了一股凉意。

她正背对着屋门!

不动声色的冲着心玉挤了一下眼睛,徐飒忍住往后看的冲动,抿出一个笑容,拉着心玉走到桌前拿指头沾了沾水。

而后工整的写道:“肤浅的人才看外貌,傅庄主雄才伟略,肯定是更注重内在的。”

“咳。”

果然刚写完,就听见傅如深在后面轻咳了一声。徐飒表情惊慌的转过身子,有意挡住了桌上的字。

而后冲着傅如深浅浅行了一礼。

“去吃饭。”傅如深看着她道。

徐飒点点头,作出“您先请”的姿势。

傅如深却往前站了一步,抬手放在她的额头上。

“没发高热。”

徐飒僵硬的干笑了两声。

庄主您别仗着长得高就以为我看不见您斜眼睛偷瞄桌上的字了。

不过那字本来就是故意写给他看的,看完之后傅大庄主虽然仍旧没什么表情吧,脸上的霜雪却化去了些。

趁着傅如深转身时,徐飒无声的松了口气,接着便听见傅如深道:“该用晚膳了。”

“噢!”徐飒乖乖的跟在了他后面。

跟着傅如深一路往后院走,徐飒才惊奇的发现,龙行镖局虽然比不得楚地的龙行山庄,规模却也够大的。

她算是跑过大江南北的人,也见过不少镖局。在看到龙行镖局内部构造之后,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专给天家办事的地方。

装修的也忒气派了……这么大的地方竟然完全属于个人,难怪圣上会用的不踏实,试图用联姻来和龙行山庄产生更多的关联。

“你是否知道,龙行山庄共有三个庄主。”走着走着,傅如深突然道。

徐飒左右看了看,傅如深身边只有她自己,心玉去跟着恒远一道吃饭了。

那就是问她?徐飒眨了眨眼,肯定的道:“嗯。”

这事又不是秘密,就算她不是楚地的人,知道也不稀奇。

傅如深继续道:“龙行镖局由我祖父一手创立,后来我父亲继业,与他的两个兄弟合建了龙行山庄,开始扩充其他生意,但龙行镖局仍只属于傅家人,这个你知道么?”

“啊?”

傅如深这下停住了步子,转头看她:“不知道?”

徐飒抓了抓头,表现的就是一副无知的模样。

傅如深毫不掩饰他的嫌弃:“你怎么连傅家名下有哪些产业都不知道?”

徐飒一阵语塞,又听傅如深问:“恕傅某直言,敢问你究竟看上我什么了?”

“呃……”徐飒继续语塞。

傅如深抿了抿唇,转身继续带路。

徐飒则是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开始埋头寻思自己能看上傅如深什么。

财?这个说不过去了。

貌?她半点也没对他表现过一见钟情。

至于性格……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会信啊!得是多重的受虐倾向,才会凭着性格喜欢上一个天天冷脸对她、还已经另有所爱的男人?

苦恼的敲了敲额头,抬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傅如深远远落下了。徐飒赶紧向前赶了几步,跟着傅如深进入饭厅。

那边镖局里一些有身份的人已经“大庄主”、“庄主好”的相继与傅如深抱拳招呼,傅如深也忙着回礼,似乎没工夫安排她。徐飒茫然的站在门口,想想又往里走了两步,这时身边忽然有个丫鬟问她:“你在这磨蹭什么呢?”

“啊?”徐飒更茫然了。

“我们都要忙不开了,你还在这偷懒!”丫鬟皱着眉说完,拉着她就往外走,“赶紧上菜,新来的就是不懂规矩!”

徐飒这才想起来,她穿的也是一身丫鬟衣服,看来是被误会了!

第13章 这丫鬟是新来的

一路被拽到膳房,徐飒发现丫鬟诚不欺她,里面果然忙得不可开交。晃眼间就被塞了一个盘子在手里,那丫鬟还在高声问:“还有没有新来的?都跟着我走!敢在大庄主在时磨蹭的,就等着挨罚吧!”

话音落下,果然又凑过来几个小丫鬟。徐飒被簇拥在中间,双手托着一大盘红烧狮子头,啼笑皆非的往饭厅送。

“哎,说你呢,怎么弯腰驼背的?让大庄主看见以为我们招的都是什么人?”看样子之前拉她那个丫鬟还是个管事的,走着走着又开始挑毛病。

“……”徐飒无奈,勉强把腰挺起来了些。

早上刚受过鞭挞,直腰定会撕裂伤口。徐飒后悔了,她该待在床上装作不省人事的,还能少些麻烦。

饭厅里有人专门布桌,狮子头递出去后,她赶紧环顾四周找傅如深,免得再被拉去做壮丁。

“就是她,大庄主来了还在这磨磨蹭蹭,不教训不行!”

身后的丫鬟在说什么,徐飒也没注意,结果腰间猛地受了一击,徐飒又惊又痛,“啊”地一声护住腰,转过了身子。

她身后站了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手里还捏着个锃亮的戒尺。

是谁打了她,一下就破案了。

“你是哪个带来的?不学好规矩就来后院?”中年男人呵责着问。

徐飒张了张嘴,很想说一句,我是你们大庄主带来的!

可她这不争气的嗓子……

眸光微动,徐飒垂下了头,做出服软的姿态。

周围人来人往,她动作稍有不慎,可能就会损了傅如深的颜面。

可怎么才能避免挨打呢……徐飒飞快的寻思着,接着却被戒尺挑起了下巴。

“你有主子了么?”中年男人问她。

徐飒眨眨眼,摇头。

上下扫了徐飒几眼,中年男人道:“那就跟着我吧,我教你规矩。”

说完,竟是要拉徐飒的手。

徐飒心里直发毛,赶紧往后退着想躲开。

中年男人眼神一狠,戒尺在手里敲了敲:“你还不愿意?”

呸!谁要跟你学规矩!徐飒缓步退着四下张望,终于发现远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仿佛看见救星,眼睛都亮了起来,徐飒撒腿就往那边跑。

“你还敢跑!”中年男人紧追而上。

徐飒受了伤,哪里跑得过一个大男人?堪堪绕过中庭的大树,她的肩头便被戒尺狠狠戳了一记,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向前面摔去——

蓦地,面前多了一条弓着抬起的大腿,膝盖正对着她。电光火时间,求生的本能促使徐飒伸出双手撑住了那条大腿。

而后大腿缓缓下落……徐飒的身子跟着下坠……最后徐飒抱着救她一命的大腿,瘫坐在了地上,伤口扯得得她冷汗直流。

“大庄主!您没事吧?”有人惊问。

这才顺着手中的大腿往上抬眼……徐飒虚喘着,只见傅如深面色阴沉的垂着眸子,刚好与她对上了视线。

“谁允许你乱跑的?”傅如深皱着眉问。

“大、大庄主,这丫鬟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大人大量……”在他身旁的一个女子忙道。

人要倒霉起来啊,真是老天都跟你作对似的,徐飒心里念叨着“要死了”,眼前却蓦地多了一只手。

“慢点站起来,别扯到伤口。”傅如深道。

徐飒愣了愣,搭上那只手站了起来。

傅如深板着脸问她:“冒冒失失,哪有一点庄主夫人的样子?”

感受到四面八方瞬变的目光,徐飒一阵不寒而栗,很有一种打道回府的冲动。

她硬着头皮抓过傅如深的手,在上面写:“我刚被人追着打。”

傅如深眼眸微动,抿了抿唇道:“随我一起去用膳。”

徐飒点头,想着横竖都是一死,干脆故意的抓住了傅如深的衣袖,冷冷的看了山羊胡一眼。

在场者都惊呆了。

都知道大庄主这次乃是随妻回门,顺便来西椿的镖局住上两日的。但他们哪能想到,刚才还趴在地上的丫鬟一个起身就成庄主夫人了?

尤其追着徐飒跑来的山羊胡,脸上早就一片菜色,哪怕傅如深路过时看都没看他一眼,双腿还是抖得和筛糠一样。

“大庄主。”先前替徐飒开脱的那个女子看了一眼徐飒,笑得有点勉强,“这位……就是庄主夫人?”

旁边又有人道:“传闻西椿郡主自幼便被养在深闺,乃是西椿侯独一无二的掌上明珠。今日见郡主如此花容月貌,真与大庄主十分登对!”

呵呵呵。这位兄台你可闭嘴吧。

徐飒想松手,生怕傅庄主越听越气,挥袖把她给甩出去。

好在镖局里干活的大都是武夫,没几个肚子里有墨水,但是直觉都很准。见有墨水的人夸过之后,大庄主还是阴沉着一张脸,就都不说话了。

来到饭厅,早些时候徐飒见过的总镖头笑着问:“大庄主视察过了?”

“简单走了一遍,余下的明日再看。”傅如深道。

总镖头点点头:“那大庄主请上位吧。”

镖局众人已经自主让出一条路,便见傅如深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过去……只是胳膊上挂着一个丫鬟。

徐飒如芒在背,见傅如深已经在座椅面前站定,只得松开爪子,心里没底的站在他身侧。

“没准备夫人的位置?”傅如深看着总镖头皱眉。

总镖头一惊,连忙亲手搬了个椅子放在傅如深旁边,然后表情古怪的低声问:“这位就是庄主夫人?”

“有什么不妥么?”

“妥妥妥!”

见傅如深一句话就把总镖头问得如鸡啄米,徐飒坐下后,忍不住掩唇轻笑了一下,倒是放开了些,只是警惕仍在。

“恒远,去给夫人订两件衣裳,尺寸样式和颜色都问心玉要。”傅如深又道。

“是。”恒远得令,立刻出了饭厅。

在场众人已经确定,大庄主旁边坐着的就是新夫人。虽然不知道她为啥穿了一身丫鬟的衣裳,但看容貌气质,那绝对是配得上大庄主的。

就是脸色有点差。

须臾,众人都纷纷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傅如深才站起身,表情平静,语气却郑重的道:“向各位介绍一下,这是徐飒,你们今后的庄主夫人。”

徐飒正在试图降低存在感,听见傅如深开了口,她再一抬头,只见几十双眼睛都朝她看了过来……

“见过庄主夫人!”众人齐道。

徐飒头皮一麻,唰地站了起来。

第14章 不想娶

众人见她起身,纷纷举起了手里的酒杯酒碗:“敬庄主夫人!”

“哈……”徐飒勉强笑了笑,顺手手往桌子上一捞……发现她面前还没加碗筷。

傅如深也发现了,他面不改色的道:“飒飒有伤在身,不宜饮酒,我替她喝。”

趁着众人惊讶“庄主难得沾酒”的功夫,总镖头赶紧命人给徐飒加了副碗筷。

有傅如深出面,徐飒暗暗松了口气,冲着众人略一点头,自然的微笑起来,再随着傅如深一起坐下,再难看见之前冒失狼狈的模样。

“表现倒是不错。”

开始用餐时,傅如深微微偏过头,对着她低声道。

能在这人口中听见赞扬也是不易,徐飒抿了抿唇,抓过他的手写下:“我还想活命,哪能丢了您的面子?可问题是,您不休我了?”

傅如深默了默,拉过她的身子,覆在她耳边道:“只是多留你几日而已。”

放眼看去,席间一片暧昧神色,还夹着一点点醋味。徐飒纵有千言万语也不好多问了,只得轻轻点了下头。

许久,酒席也不见散去。

徐飒撑得很辛苦,终于没忍住告诉傅如深:“我伤口疼。”

傅如深看着徐飒,眼中竟有些迷离,身子微微倾过来问她:“你说什么?”

徐飒一看就知道他是醉了,便耐着性子重新在他手上写:“我伤口疼,想回去了。”

“嗯。”傅如深闭着眼睛点点头,抬起食指朝着门口晃了晃,淡淡的道,“滚吧。”

“……?”徐飒一愣。

傅如深全程才喝了那一杯酒,这是故意借着酒意发泄对她的不满呢?

心里直犯嘀咕,徐飒不打算和喝了酒的人计较,扶着腰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饭厅里终于有人问了。

“庄主夫人怎么都不说话?”

匆匆想要迈出去的步子被收了回来,徐飒回过头,看着里面醉倒一片的人,半晌无言。

只听见坐在主位的人哼笑了一声,举起酒杯放在唇边,轻描淡写的问:“哑巴怎么说话?”

从家破人亡开始,徐飒没少过过窘迫的生活。

再苦再难,也都挺了过来。遇见的事情多了,就越来越刀枪不入。

直到听见这句话,心里蓦地一阵闷痛,徐飒皱着眉看向傅如深——他也在挑衅似的看着她。

“夫人您千万别见怪!”总镖头忙跑出来打圆场,“大庄主就这个酒量,若非替您挡了一下,往日里他可是滴酒不沾的……”

“……噢。”

徐飒点点头,转身往白日里安排她住的地方走去。

但让徐飒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刚刚躺下没多久,翻来覆去的还没睡着,傅如深竟被恒远送到了她的房间里。

“庄主醉了,一直在唤您,属下就把他送来了。”恒远解释。

不用他说,徐飒也听到了刚才傅如深一直在外面嚷嚷着:“徐飒呢?把她给我叫来……叫来!”

闭了闭眼,徐飒想骂人。

无奈之下,只得指了指傅如深,又指自己的床,徐飒比划了个“放倒”的姿势。

恒远会意,把傅如深横在了她的床上。

“我们庄主,酒量不好,酒品也不好,您多担待着点。”恒远擦着汗说完,行礼出了房间。

徐飒嘴角抽了抽,看着床上的人,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一掌拍死傅如深的话,大概以后她都没好果子吃了吧?

不能冲动……

“你,过来!”傅如深躺在床上也不安分,抬着眼皮看她,勾了勾手指。

徐飒认命的端了水盆蹭到他身边,拧着帕子给他擦脸。

也没挥掉她的手,傅如深就这么皱着眉,满脸抗拒的看着她,好像看见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仇人。

“你……”

徐飒挑眉,见他满脸涨红,断断续续的道:“我,不想娶。”

嗯,看出来了。

徐飒淡定的继续给他擦拭。

“不想娶……”傅如深小声嘀咕。

不想娶就不想娶吧,她也不想嫁啊!

不都是生存所迫吗?

擦拭过脸和手,徐飒撇了撇嘴,拿过被子盖在了傅如深身上。

然后她发现,自己的床被占了,被子也被占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一张桌子加上四个小圆凳……

这间厢房连个外间都没有,傅如深也没安排,心玉都是出去睡通铺的。

罢了,露宿街头的事情也不是没经历过。徐飒叹了叹,把四个小圆凳排成一排,自己弓着身子侧躺了上去。

结果这一躺到了后半夜,原本觉得冷的身子慢慢却热了起来。

“徐飒、徐飒?”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有苍蝇一样的声音在往她的耳朵里灌。

脑袋里仿佛装了浆糊,昏昏沉沉。徐飒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接着只觉得身子一轻,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可她觉得热,只想把其他热量推开。

听见怀里的人叽里咕噜的发音,傅如深拧着眉把人放在床上:“我为何会睡在这里?”

恒远刚推门进来,闻言答道:“是您昨夜喝醉了,嚷着要见夫人的。”

“嚷……”傅如深一噎,“那她怎么会在地上?”

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睡在厢房里,而徐飒却弓成一只虾子似的缩在地上。

这个恒远也答不上来,只见屋内圆凳散落,和发生过打斗似的。

“您不会夜里打了夫人吧?”恒远试图猜测。

傅如深黑着脸命令:“去叫医女!”

恒远赶紧溜了。

傅如深坐在床边,已经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但见他衣衫整齐,徐飒也不像乘人之危过,他想了想,起身给徐飒喂了一口水。

然后继续坐在床边等。

镖局里就有医女,恒远叫来之前给徐飒包扎的那位,医女还在奇怪:“庄主夫人底子不差,昨日伤口处理的及时,不该发高热呀。”

恒远看傅如深。

傅如深咳了一声。

“她没什么大碍吧?”

“问题不大。”医女道,“属下会按时给庄主夫人煎药,约莫两日就能病愈。”

傅如深颔首:“那就好。”

“不过,大庄主。”医女迟疑了下才问,“庄主夫人是西椿郡主吧?”

傅如深眸光微沉,抿唇问:“怎么了?”

医女抓了抓头。

“属下隐约诊断出,庄主夫人好像是中毒了。”

“毒?”

“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毒,但看舌苔,确实是有中毒的迹象,不过应该不会威胁到生命。”医女说完,兀自奇怪起来,“可若是西椿侯的掌上明珠,为何会中毒呢?”

第15章 她中了什么毒

傅如深沉默片刻,道:“此事不用你管,你先去煎药。”

医女也不敢多嘴,背起药箱行礼下了。

徐飒在床上滚来滚去。

觉得被子凉,她就把被子抱在胸口。等到被子焐热了,她又闭着眼把被子翻过来调过去,翻到凉的一面继续抱着。

药煎好了,由心玉来喂她。可徐飒就是死咬着牙关,表情十成十的抗拒,还乱扑腾,“啊吧啊吧”的叫个不停。

“娇气。”傅如深皱眉,掰着徐飒的嘴,示意心玉往里灌。

心玉却想起了上一次,她亲眼看着徐飒被喂下春药。

是不是被喂哑药时也是这样的?

眼眶一酸,心玉道:“主子醒着的时候,别说一碗药了,十碗药她都能眉头不皱的喝下去。”

“夸张。”傅如深淡淡的评价。

想到徐飒在船上被欺负,心玉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问道:“奴婢不才,试问为了活命做出的事情,能叫夸张吗?”

傅如深没想到心玉还敢顶撞他。

然而想想成亲三日里,徐飒对待他的那股子嚣张跋扈劲儿,真是半点也受不得委屈的模样,他道:“若是罹患重病,惜命之人做出这种事也不夸张。”

心玉摇头,就知道傅庄主能领略的含义,与事情的本意必然是天差地别。

这时候傅如深问:“你家主子中的是什么毒?”

心玉一愣:“什么毒?”

“我在问你。”傅如深抿唇,“医女说你家小姐中了毒,难道你不知道?”

心玉当即想到了徐飒变哑的事情,抽了口气,慌忙道:“奴婢,奴婢不好说,您还是等主子醒来,问她本人吧。”

说完,心玉行了一礼,捧着药碗匆匆离开了。

怎么看都是心虚的模样。

傅如深挑眉打量徐飒,见她眉峰紧蹙,昏睡着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捏着眉心叹了口气,越来越觉得自己的选择是个错误。

或许他就不该插手,徐飒是死是活与他何干?何必为了解决一些麻烦,就招惹了个更大的麻烦?

“嗯唔。”徐飒吧唧了两下嘴,花瓣似的嘴儿微微张开,一丝药汁顺着嘴角淌下。

“……”

傅如深转身便走。

徐飒这一病,难得的睡了一整天,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推开门才发现有外间,想来自己该是被换到了大屋子里。徐飒回到内屋喝了口水,掐着嗓子“啊”了几声,略微惆怅。

她还是没办法说话。

半晌才见心玉端着粥进来,徐飒朝她招招手。

“主子您可算醒了!”心玉急急的把粥放在桌上,摸着徐飒的额头问,“您觉得怎么样了?”

“还行,问题不大。”徐飒摘下她的手,比划嘴型。

心玉扁嘴:“还说问题不大,奴婢第一次见您昏这么久!”

昏?徐飒一脸茫然。

“这已经是您到西椿的第三日了!”心玉说完,一脸幽怨,“西椿这地儿和您犯冲还是怎么的……唉,奴婢去打水给您洗漱一下,您先喝粥。”

徐飒挑眉,一边喝粥,一边回忆着自己是怎么病的。

哦,想起来了,估计因为连日折腾有点体虚,她那晚睡在凳子上就着凉了。

这分明是傅如深跟她犯冲啊!

撇了撇嘴,徐飒喝完粥也没闲着,先活动了两下筋骨。待到心玉把她拾掇好,换上新衣裙,她像以往一样沾水写字问:“傅如深呢?”

“听说大庄主这两天都在过目账本。”心玉道。

“那我病了,他来看过吗?”

“昨日大庄主为您请了医女,还命人将您搬到了他的院子里,之后倒是没再来过。”心玉说完,又小声补充,“还有就是,在搬来之前,大庄主问过奴婢,您中了什么毒。”

徐飒微惊:“你怎么答的?”

“奴婢也不确定,就避开了,没回答。”心玉说得像是完成了什么使命一样。

松了口气,徐飒笑着掐了掐心玉的脸颊:“行了,那你带我去见傅如深。”

第16章 庄主就是被逼的

心玉刚跟着她笑起来,看见桌上的字,笑容又消失了。

“主子您要见大庄主?”

“怎么了?”

心玉咬了一下唇:“您大病初愈,还是在屋子里修养吧?有什么事,奴婢可以帮您办。”

扫了她两眼,徐飒皱眉,写字的手指都比刚才要用力一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心玉慌忙摇头。

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徐飒给了心玉一个带着教训意味的表情,起身就往外走。

推开房门才知道,她住在一个极为宽敞的三合院里。对面屋门紧闭,中间的堂屋则开了两扇门。她推门的时候,正有两个穿着镖局服饰的女子抱着账本往堂屋走,听见响动,她们还齐齐看向了她这边。

徐飒朝她们笑了笑。

明显感受到身后心玉牵住了她的衣角,小声的道:“主子,我们回屋吧。”,徐飒却没理睬,抬腿就往院子里走。

那两个女子朝她矮下身子,道:“庄主夫人好。”

徐飒眨眨眼睛,走到距离她们两步的地方站了住,往堂屋里看去。

其中一个女子低声:“你说她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应该是吧,”另一个道,“聋哑聋哑,不是说哑巴都是因为听不见吗?”

“哎,大庄主怎么娶了这么个人。”

“人家是郡主,有权有势呗。”

“咱们的大庄主还会攀权附势?”

“说不定是被逼的呢……”

徐飒就这么并着肩和两个女子一起走进了堂屋。途中见她们随和的很,时常还对她微微一笑,也就没忍心拆穿,顺便在心里头回了一句,嗯,你们大庄主就是被逼的。

穿过正堂还要往里走,才是傅如深的书房。想必因为不常住,摆设也是很简洁。徐飒有意让两个女子先去忙正事,自己默默跟在后头,等到正事交接完了,她才悄悄探出一个头。

“醒了?”傅如深抬眼便看见了她,问候一如既往的简洁。

徐飒抓了抓脸,目光飘忽着“嗯”了一声。

是因为习惯了吗?虽然声音仍旧奇怪,她却觉得比起开始已经好了很多。

傅如深也没在意她出声,而是继续问:“身子可好些了?”

“嗯。”

傅如深垂眸,手指拈着账本翻了一页,嘴上道:“过来。”

徐飒乖巧的走了过去。

余光瞥见,屋里的另两个女子脸色已经变了。

傅如深在这时又抬起头:“你们还有事要汇报么。”

“没、没有。”

声音落下,俩人行过礼就迅速退了出去。

徐飒站在傅如深身边,视线自然落在了傅如深手里的账本上。但她看不懂,于是又把目光往桌面上挪。

笔架,砚台,镇纸,账本……竟没一个多余的摆设,好生单调。

“先说一下吧,我喜静。”傅如深继续看账本,边看边道,“坐马车、看账本、以及外出走镖的路上,不要吵我。”

哦。

徐飒背过手眨眨眼。

傅如深翻账本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徐飒歪头,无声间给了他一个试问的神情。

眉峰隆起,傅如深一度欲言又止,仿佛受了内伤,嘴角微微跳动,半晌才沉气道:“做得很好。”

顿了顿,他又道:“但是,我说话的时候,你要给我回应,懂吗?”

你事儿好多啊……徐飒露出嫌弃的表情,“哦”了一声。

傅如深就盯着她看呢,自然没露过她的没一个表情。默了默,忽然觉得自己看不下去账本了,他起身道:“我带你去宝库。”

“哈?”

“选首饰,你现在的太素了。”

傅如深说着,自屏风取下一件绣有白虎纹案的石青色薄纱长衫,罩在了他的一袭黑衣外头,两两相衬,出奇的彰显风采。

自行打好结扣,又理了理衣袖,他道:“想做庄主夫人,为首的便是能让我拿得出手。”

徐飒目瞪口呆间,下巴也被人捏起来打量评论了一番:“容貌尚可,气势稍弱,稍后重新点妆,路上我再与你细说其他。”

傅庄主不愧为生意人,行动力堪称一流,转眼就已经带着徐飒到了宝库。

就是徐飒方才见过的对门。

可徐飒蒙了啊,傅庄主这是欺负她不会说话啊!讲道理谁想做庄主夫人了?讲道理她平日里一身男装都有人问缺不缺金主,讲道理她现在就想用一招黑虎掏心让他看看什么叫气势!

第17章 什么品味

不给徐飒多蒙一会儿的机会,傅如深看她一眼,直接掏出钥匙开启了一个大箱子。

眼见着装满金银玉饰的大箱子在她面前打开,徐飒头痛的呻吟了一声,抓过傅如深的手。

“庄主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你不知傅家名下有哪些产业,我便去带你见一见。”傅如深道,“见之前,你需打扮一番。”

不是……为什么呀?她为什么要知道、为什么要见?

让她好好待在院子里休养生息不好吗?

徐飒有一肚子质问说不出口,急的想挠墙。偏生傅如深见她不动,已经在箱子里挑拣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竟兜了一个大包袱。

“拿去一个个试。”傅如深提起包袱认真地看着她,俨然要把关的模样。

还叮嘱了一句:“时间紧迫,动作快些。”

徐飒翻了个白眼,有点后悔她之前没一巴掌拍死面前这人。

转身回到她的屋子,心玉见徐飒表情痛苦,傅如深手里还提着包袱,吓了一跳,拉着她小声问:“主子,傅庄主要赶咱们走?”

徐飒干笑了两声,身后傅如深却道:“心玉,伺候你家主子挽妇人髻,试首饰,就按搭配她这身衣裳的来。”

先前傅如深惜字如金时,徐飒贼想打他。

但现在傅如深话多了,她更想打他。

抖开包袱放在妆台上,徐飒揉了揉太阳穴,示意心玉先按照傅如深要求的来。

心玉愣了愣,半晌才从琳琅满目的首饰堆儿里移开眼,赶紧为徐飒摆弄头发。

“主子,您不看账本了?”恒远抱着托着一盘茶水寻过来问。

“嗯,茶水先放这,你去备辆马车。”傅如深道。

难得见到一日里除了睡觉,不,是“有时候梦里头都会分析生意利弊,醒来时再记录下来”的傅庄主能够坐在桌前饶有兴致的盯着一个女子……恒远不禁感叹,他主子是红鸾星动了?

不会是因为那啥就生出了爱意吧?

“你脑子里好像生出了什么大胆的想法。”

阴测测的声音传来,不仅恒远打了个激灵,妆台前的徐飒和心玉也都好奇的把视线投了过去。

恒远抹了把汗:“属下去叫车!”

徐飒和心玉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忙活。

傅如深捞起茶杯凑到唇畔,刚沾了沾嘴唇便放下了。而后手臂放在桌子上,食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面,双眸逐渐眯起,紧紧盯着徐飒直挺的背脊看。

西椿侯这个外室女……好像不一般啊。

半晌,心玉终于为徐飒绾好了头发,开始尝试着往上面插簪子。

“记得搭配珠串和耳饰。”傅如深在她们身后悠悠的道。

“……奴婢明白。”心玉答的心惊肉跳,小心翼翼摆弄着包袱里的首饰,生怕弄坏一个。

徐飒被盯得如坐针毡,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忍。

忍着忍着,思绪就飘了出去。无意识的盯住一处许久,徐飒忽然想起一件大事!

猛地一拍桌子,把心玉和傅如深都震了一下,徐飒回味过来,嘿嘿笑着收了手,指着头上的簪子比起大拇指。

“主子喜欢这个?”心玉疑惑的问。

这次换傅如深嫌弃她了:“不合适,什么眼光,继续换。”

心玉赶忙把徐飒头上的红花配绿叶给摘了下去,换下一个。

徐飒根本没注意这些,她的心思已经完全放在了刚才想到的事上。

——离开侯府之前,傅如深答应了西椿侯暂不休妻!

所谓“想做庄主夫人”,不就是源于圣上突然不放心,想让这段联姻再维持一阵子,于是西椿侯恩威并施,逼着她对傅如深死缠烂打之后产生的结果吗?

这可是强行被拉的郎配!傅庄主您怎么能将错就错呢!

痛苦的往身后看了一眼,傅如深就坐不远处。徐飒打心眼里把他强烈谴责了一番,伸手从首饰堆儿里头挑出了一对红玉桃花簪,加上两颗珍珠坠和银线缀白玉璎珞。

“喏?”

心玉明白过来,一样一样接在手里给她戴了上去。

铜镜里的女子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一身胭脂红的抹胸裙装配上精致的首饰,就连心玉都被惊艳得一时无言。

半晌,心玉笑道:“奴婢就知道,主子最配红色了。”

“嗯。”徐飒也看着镜中的自己,只是笑容有点牵强,仿佛透过面前铜镜,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多少年了,她都没再想过,自己还能穿上这么华丽的衣裙,戴上精致的首饰。

只可惜,终究是回不去了。

她再也不是那个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徐家大小姐,可以无忧无虑的拥着衣裙首饰,冲爹娘撒一撒娇便能拥有世上最好的东西。

徐家没了。

她长大了。

第18章 您真体贴!

心玉瞧见徐飒的表情,笑容顿了顿,咬唇道:“这身搭配真好看,果然还是主子会选。”

她的主子呀,真是哪里都好,唯独命不好。分明是一朵娇花,老天爷偏要对她风吹雨淋百般刁难,也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

这时听见傅如深那有响动,徐飒便收起了多余的心事,跟他一起站了起来。

“不错,就这样吧。”傅如深道。

徐飒看向他,张了张嘴。

傅如深见状,习以为常的抬起了自己的手掌。

却见徐飒一个转身,来到桌边,用指头蘸了蘸杯里的水。

“大庄主,我有一个请求。”

傅如深沉了脸色,“不准”二字已经堵在了喉咙。

可顿了顿,他又惊讶起自己哪来的这么激烈的反应。

简直有失风度。

负去身后的五指微捏,他冷冷开口:“你先说吧,什么请求?”

徐飒咬了咬唇,写道:“我想回侯府一趟。”

傅如深皱眉:“回去做什么?”

当然是把没来得及问的事情都捋清楚!

然而就上次离开的情况……她若表达了有话要和西椿侯说,以傅如深的谨慎,不得问个明明白白才肯放人?

不行,不行。徐飒果断的编了个其他理由:“我回门时带的东西,还在侯府里。”

“什么东西?”

“衣裳。”

恰好恒远刚叫完马车回来复命,傅如深转头便道:“恒远,再去给夫人订十套衣裳。”

恒远:“啊?”

徐飒也震惊了一下,忙继续写:“还有首饰。”

“这些首饰不够你用?”傅如深满脸都写着不信。

他怎么这么难糊弄啊?徐飒要疯了:“里头有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这次傅如深沉默了一会儿。

徐飒都觉得她要成功了,庄主大人却道:“恒远,去侯府,把夫人的东西一件不留的拿回来。”

靠。

“……”徐飒微微一笑,“您真体贴。”

傅如深不置可否,只道:“满意了,就现在随我出门。”

徐飒翻着白眼跟在他身后。

“还有,丫鬟便不要带了,我们坐一辆车,我有话交代。”傅如深道。

行吧,您说了算。徐飒摆摆手,示意心玉留下。

这次的马车比之前都要宽敞些,但徐飒还是觉得浑身难受。俩人面对面坐着,徐飒连眼睛都不想抬一下。

她可没有写下“不服你挖我眼”的底气了,她的命都是对面这位救出来的。

虽然她的命要是没了,这人也脱不了责任。

“傅家已经没有任何嫡系长辈,我是这一代的独子,下面也没有晚辈。”马车出发时,傅如深道。

噢,犊子你好,幸会幸会。徐飒耷拉着眼皮点头。

傅如深:“你分明可以出声。”

“嗯?”抬眼看了他一下,又把目光挪开。她面无表情,“嗯。”

傅如深默了默,继续道:“往年长辽禁止通船时,我会从陇邺开始策马向东北方向赶路,直从边境走山路到长辽,游遍长辽所有城池,再从西南方的山路绕回陇邺,周而复始,三年一次。”

“啪啪啪啪。”徐飒拍了拍他的手,“好雅兴。”

盯着自己的手掌吸了口气,傅如深保持着冷静沉稳:“是去视察店铺,翻阅账本。”

“那三年一次久了点吧?”

“镖局的账簿从来都会及时送到陇邺,出门主要是为其余商铺。因为视察一圈要用半年时间,我们三个便每年出去一人。今年轮到小江,眼下他还在路上。”

哇……徐飒感叹过后,恹恹的垂下了眸子。

爹爹说过,生意做得越大就越累。那时候她还不懂,觉得爹爹什么都有,怎么会累?现在想来……唉。

傅如深不知她心中所想,也不好奇,接下来又把这一日的行程简单描述了一遍。

大概就是,查账今年不归他管,他只是把自己新娶的夫人拉出来溜溜,堵住悠悠众口,以后别拿他二十又四了还没娶妻这事儿来说三道四。

“可为什么是我啊?”徐飒提问,“云姑娘才是夫人,我是平妻,这事您忘了?”

傅如深抿了抿唇。

“没忘。”

徐飒不解的看着他。

傅如深闷了闷,靠在车壁上垂眸道:“你只需要知道,在我心里,她才是正室。尽管你占着庄主夫人的名头,她的话依旧比你的有分量,懂吗?”

徐飒张着嘴长长的“哦”了一声。

然后恍然大悟的在他手掌写:“你们俩是血亲!”

除非这样,不然傅如深没理由不给云想衣名分。

不受人待见的禁忌虐恋嘛,戏折子里常有!这样一来就说得过去了!

第19章 偷跑

傅如深瞧着徐飒笃定的神情,没作声。倒是徐飒感叹过后,又恢复了一脸凝重。

傀儡夫人她能当一天,但她当不了一辈子。真正嫁给傅如深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相比之下她宁可混进丐帮维持生活。

“你有什么要说吗?”傅如深见她缩在角落,开口问道。

徐飒晃了晃头。

她现在身心疲惫,只想老实眯着。

一刻钟后,马车稳当的停了下来。傅如深率先下车,作伉俪情深状的扶了徐飒一把,徐飒则缓缓走下马车,一派端庄从容,完全不像车上那个霜打的茄子。

傅如深难得较为满意,心道徐飒平日看着不靠谱,关键时刻倒还不错。

徐飒却只觉得心里苦,娴静而不娇弱的面容下掩藏了一颗生无可恋的心。

最先抵达的商铺,是距离龙行镖局最近的。掌柜听见傅如深到了,立刻小跑着迎了出来:“有失远迎,大庄主见谅!”

“无碍。”傅如深淡淡道。

掌柜又看徐飒:“这位是……”

傅如深:“是内子。”

“噢!”掌柜反应过来,惊叹,“西椿郡主,新夫人!久仰久仰!”

徐飒莞尔一笑,朝着掌柜颔首,表现得不卑不亢。

实际她内心已经咆哮开了。

谁都觉得她是西椿郡主,傅如深当她是西椿侯的外室女,可她只是恰好也姓徐啊!

“大庄主、庄主夫人先请进!”掌柜招呼道。

傅如深抬手扶住了徐飒的腰,力道微重,生怕她跑了似的。

徐飒撇了撇嘴,不动声色的捏了腰后的手臂一记。

傅如深微微皱眉,看了她一眼。

徐飒回看回去,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一下嘴角,然后被傅如深面无表情的带进了店铺。

折腾半个上午,中途蹭了个午膳,下午继续折腾,徐飒这一天的时间都花在了奔波——应酬——奔波——应酬的循环上。

中途傅如深没少被人敬酒,按照傅如深之前的叮嘱,徐飒全都半羞半恼的替他推了,有一个实在推不掉的,徐飒喝了。

“你酒量如何?”傅如深倒是没想到,徐飒能做的这么尽职尽责。

徐飒伸出三根手指。

“三杯?”

徐飒摇了摇手指。

不好意思,是三坛。

傅如深挑眉:“这么厉害?”

徐飒耸肩。

不管她酒量如何吧。反正她是宁可自己喝多,也不想再体验傅庄主的酒品了。

夕日欲颓。

徐飒终于等到了马车临近西椿侯府。

傅如深照旧道:“你与掌柜夫人坐会儿。”而后和掌柜一起进了内堂。

刘氏和其他夫人差不多,知道她不能言语,便邀她坐下喝茶吃点心,自个儿在那做起女红来。

徐飒坐了一会儿,比划着问了刘氏茅房的位置。

刘氏没多想,给她指了方向。

徐飒微笑,作礼称谢,接着摸到无人把守的侧门,看了门锁一眼,抱起裙子开始爬墙。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徐飒已经坐在了侯府花厅里。

主位便是西椿侯夫妇。

“徐姑娘怎的回来了?傅庄主的随从不是已经将你的东西拿走了么?”西椿侯拈着胡须问。

徐飒手边便是纸笔,可以写字呈给他们看:“民女是来请教,这一次又要替嫁多久?”

西椿侯思考片刻:“这个嘛……圣上那边不放心,我们做臣子的,怎好妄自揣测?怪也只怪东楚旧部太过放肆,四处散播留言,扰了圣上清净。”

徐飒吸了口气,继续写:“您总得给个时限,毕竟您也不会希望民女跟着傅庄主一辈子。”

西椿侯笑了,笑的意味深长。

西椿侯夫人也跟着笑,道:“徐姑娘多虑了,这倒不至于。”

真是令人不舒服的笑容。

徐飒又问:“那我便先承载着侯爷外室女的身份了?”

“徐姑娘不是双亲均已不在了么,能认上侯爷可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西椿侯夫人道。

认贼作父哪里好了?徐飒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冷笑,她还没忘记自己连续被下药又挨打的事情。

“总之,就一个月吧。届时不论如何,姑娘你写封信来,我们便会想法子帮你开脱。”西椿侯夫人说完,拍了拍手,下人竟又端上来了一叠银票。

“这些加上之前的,够你与你那俏郎君后半生荣华富贵了吧?”西椿侯夫人问。

徐飒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应该是她的徒弟。

胸腔里像是被人攥着一样难受,偏生对方有钱有势她惹不起。徐飒不想再多说,拿过银票冲他们矮了矮身,转身便走。

“侯爷,你说她能活过一个月吗?”徐飒走后,西椿侯夫人低声问。

第20章 在茅房蹲了半个时辰

西椿侯冷哼道:“就算能,她也不会好过到哪去。”

侯夫人笑了:“侯爷这么确定?”

“自然,”西椿侯面带得意的捋了把胡须,“此事巧就巧在,她对牢里那个男子情深义重,傅如深却最厌恶背叛。”

侯夫人却不以为然:“哪个男子不厌恶背叛?”

“与占有欲不一样。”西椿侯摇头,“傅如深对此可是深恶痛绝,严重到他宁可婉拒圣意也要终生不娶!”

侯夫人讶然:“为何会这样?”

西椿侯喝了口茶才道:“此事本侯也是花了一番功夫,刚打听到的……”

出了侯府,徐飒匆匆的提着裙子往回跑。

她一直在掐着时间,心知离开的久了点,但按照今日的流程,傅如深应该还在谈正事。

……说是专门带她出来,每次见到店铺掌柜,他还不是要拉着人家去内堂叙话!

心里蹭的燃起了小火苗,好像跑得都更快了点,没多久徐飒就到了院墙外面。

左右看看,她撑墙往里跃去。

“……那二庄主来后,小的便与他说明。”墙里不远的距离忽然有人说话。

徐飒一惊,愣神的功夫落在地上,右脚腕“咔”的一扭。

“嘶——”

强忍着疼,徐飒往茅厕的方向蹭了几步,果然见到傅如深和掌柜路过月门往前走去。

好像没发现她。

徐飒赶紧追上去。

正堂里,刘氏急坏了,已经对着傅庄主说起徐飒久久未归的事,茅房附近也没见到人。

傅如深脸色刚沉下去,徐飒就“啊啊”的叫着,一瘸一拐的追到了门口。

“你去哪了?”傅如深冷着脸问。

徐飒一噎,微微噘着嘴,委屈的指向来时的方向。

“那是哪儿?”

“茅房。”她在他手上很不情愿的写。

看了刘氏一眼,傅如深抿唇:“你去了半个时辰?”

“是啊,腿都蹲麻了。”

手上被写了“茅房”都能冷静如初的傅庄主终于抖了抖眼角,与掌柜作别。

徐飒被他拖着出去,右脚踝疼的厉害,上了马车才摸出已经肿了老高。

“回镖局。”傅如深对车夫说完,回到车厢里。看见徐飒在揉脚踝,他的脸色不大好。

徐飒想问他是不是已经看完所有商铺了。可想到自己刚摸过脚……只能无奈的在角落里郁郁寡欢。

这几天里,她已经能熟练的用口型,用表情,用写字来表达想法。可她也着实是憋坏了。

她想说话!想把西椿侯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

哼!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傅如深在微微晃荡的马车里开口问。

徐飒愣了愣,抬眼看着他摇头。

你不是喜欢安静吗?

傅如深也看着她,薄唇紧抿,眼里却是涌动着什么情绪。

徐飒心里一慌,垂下眸子盯住了自己的指甲。

马车停稳后,徐飒跟着傅如深下了马车。他腿长步子大,平时她都要加快步速才能跟上,这次却因为扭伤了脚,没走几步就被拉开了距离。

“这是吵架了?”徐飒走在后面时,听见有人小声嘀咕。

“不说是哑巴来吗?怎么又成瘸子了?”嘀咕声还不止一处。

“长得是不错,可惜了……啊!”

回头就瞧见徐飒冲他意味深长的一笑,这人吓得叫出了声,忙拱手道:“见过庄主夫人!”

徐飒却没再理他,慢吞吞的回了屋子。

医女来给她换药时,瞧见她身前的伤口裂了一处,脚踝也肿着,还觉得奇怪:“夫人这是做了什么?”

“呃……”徐飒抿了抿唇,目光飘忽,只用写字嘱咐医女,“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这事你别跟庄主说,我怕他担心,就让我一个人好好休息吧。”

医女迟疑的点了点头。

然而明月高悬之时,傅如深还是来了。

显然就没想让她休息,傅如深开口问的便是:“你去西椿侯府做了什么?”

徐飒正在擦脸。听见这句话,手里的布巾“啪叽”掉到了地上。

“去给夫人换一条。”

傅如深沉声命令心玉,却在心玉退出屋子后,反手落了门闩。

“哎……”徐飒只得改拿袖子抹脸。

大庄主已然坐在桌前。徐飒跟着过去,给傅如深倒了杯茶,接着拿起了笔。

气氛严峻。

严峻到徐飒抬起笔,感觉落下去就能成一篇遗书。

第21章 不可能留下

“……”傅如深皱了皱眉,目光落在砚台上,“你知道我要来?”

徐飒叹气。

她也只是猜到了傅如深会武,她落地时声音有点大,他应该听见了的。

这人是经商的啊,看着是坦荡,内里花花肠子会少?单凭他在马车上问的那句,她就已经做好了迎接风雨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他猜的这么准。

傅如深则目光锐利的看了她一会儿,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说说吧,你去侯府都做了什么。”

他不给机会,她也不辩解。徐飒抿了抿唇,沾墨落笔。

“我去问侯爷,为何对我下药。”

“什么药?”

“春药。”

“……”

无意瞥见对面泛红的耳根,徐飒空闲的手扶了扶额。

审问呢啊,能不能专业点?

“您不信?”被不信任的目光盯的久了,徐飒有点不自在的问。

傅如深抿唇:“当日难道不是你主动投怀?”

“你当我傻呀?”徐飒登时就来气了,“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不能得到你的心,至少得到你的人?呸!”

看见前面的内容,傅如深表情还有些古怪,可看到最后一个字,他皱眉了:“堂堂侯府千金,怎可如此粗俗?”

侯府千金?徐飒冷笑摇头:“他可没拿我当侯府千金,他的千金只有徐观月一个。”

傅如深微怔,不说话了,垂下的眸子里写着思量。

徐飒手撑下巴静静等着,看他眉目纠结,看他将视线瞥往别处暗暗寻味,看他摸着下巴像在考虑什么。

看着看着,她觉得这人长得是真不错。身为男子,睫毛却又长又密,双目细长偏不显文弱,身材高大亦不觉粗犷。

娶了个哑巴,他可真亏啊……难怪那么多人给他抱不平呢。

“徐飒。”

被人叫到名字,徐飒回过神:“嗯?”

“……”傅如深张了张嘴,沉重的叹了口气,“侯爷给你我二人下药,便是为了留住这段联姻?”

徐飒抿着唇点点头:“听闻楚地有动乱,圣上始终放心不下,应该是怕您将心偏向别处吧,圣上就给侯爷下了令,先把这桩亲事维持住。”

顿了顿,她继续写:“我还特意问过,这桩婚事可能得维持一个月左右。所以麻烦您大人大量,这一个月里,别再休妻了。”

最后一个字写完,徐飒把笔搁下,态度诚恳的合掌冲他拜了拜。

再不见回门时的嚣张模样。

“一个月么。”傅如深低喃。

徐飒肯定的点头。

就一个月!一个月后西椿侯再变卦她就杀了他丫的!

哪怕亡命天涯呢,她也不想处处受人威胁。

烛光曳动间,女子的眸子也因此变得晶亮。傅如深默了默,双手撑桌站起身子问她:“我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从何时,又是因为什么说不出话的?是否与你身中之毒有关?”

眸光微动,徐飒莞尔写道:“庄主关心我?”

傅如深拧眉。

怎么可能关心?他只是好奇而已。

为了不让徐飒多想,他道:“我问完了,你早些休息吧。”

徐飒见他很快就走到了门口,赶紧发出“啊啊”的声音把他叫,而后飞快的动手写下两行字,过去扯住他的袖子。

“求你了,至少一个月内,别休了我,看在我也是被逼无奈的份上,您送佛送到西吧。”

“……”

还佛呢,她分明就是个妖孽!

傅如深满眼无奈:“届时看你表现吧。”

徐飒松开手,傅如深便打开门闩,快步走了出去。

看着身影消散在夜色里,徐飒向后一倒,闭眼坐在桌子边沿,长舒了口气。

“主子,您没事吧?”心玉担忧的凑上来,手里还捏着布巾。

“我没事。”徐飒累得不想动弹,但还是坐回凳子上写了句,“你把这些拿去订成册子,收起来。”

说完,她叠起墨迹已经干掉的几张纸,上面都是她刚写下的。

“这,不烧了吗?”心玉疑惑。

“不能烧。”徐飒疲惫但肃穆,“这记的都是我对今日处境的看法和态度,万一以后忘记还能翻看两遍,免得穿帮。”

心玉:“……”

伸着懒腰想打哈欠,扯得伤口又疼了一下。徐飒烦躁的揉了揉头,滚回床铺里裹紧了被子。

“啊啊!”睡啦!

寂静的院落,两侧屋子均已熄灯。唯有中间那座还亮着光,有人手持茶盏坐在窗前,静静吹着夜里的微风。

“主子,您不多留夫人一些时日吗?一个月未免也太短了。”恒远道。

手中转着茶盏,傅如深冷声反问:“短么?我不想欠朝廷人命,留她为我办些事来弥补恩情,这般相互利用的关系,你以为能维持多久?”

“利……”恒远一噎,哭笑不得,“您就不曾动过心?”

傅如深冷冷睨他一眼。

恒远难得没怂,苦口婆心的道:“二庄主苦等一人,三庄主遍地留情,终于您娶了个庄主夫人,不如就留下吧?”

留下徐飒?

不可能。

傅如深仰靠椅背闭上眼,双臂抱在胸前悠悠的道:“我不想与西椿侯结亲。”

“那与别人呢?”恒远抓了抓头:“陇邺城里那么多与您门当户对的姑娘,请媒婆找上门来的也不少啊。”

傅如深默了默,阴沉的道:“我懒得找借口了,你闭嘴吧,不想娶就是不想娶。”

恒远一噎,也只有无奈长叹的份。

他想不明白,主子不像是眼高于顶的人啊,为什么就不愿娶妻呢?

不仅不愿娶妻,想来他好像连心上人都不曾有过一个。

至少在他跟随的八年里,似乎,真的一个都没有过。

傅如深不愿再说,起身走向床铺:“睡了,后日启程回陇邺。”

“是。”恒远遗憾退离。

然而枕着手臂在床上躺了许久,傅如深却烦躁的吐了口气。

……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徐飒可怜巴巴求他的模样。

第22章 那些表白的话

侯府外室女;生母死后还要被生父算计;分明知规懂矩,平日里却和温婉贤淑完全沾不上边;看着傻里傻气,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也比谁都清楚……种种条件在脑中过滤了一遍,傅如深很确定,这个女人他不能留。

但闭上眼,血淋漓的“我心悦你”与写下这些字时,徐飒执拗的神情偏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傅如深翻了个身,发觉自己刚好面朝着徐飒卧房的方向,于是又把身子翻了回去。

隔天用早膳时,徐飒惊奇的发现,傅如深眼底带着两抹青黑色。

之前那夜,她半条命都被折腾出去了,傅庄主还能像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怎么今日这……他被鬼压床啦?

“你吃饱了?”冰冷的声音响在耳畔。

徐飒手一抖,刚夹起的小咸菜掉到了地上。

讪讪的收回视线,徐飒捧起碗,在众镖局仆从的注视下,把剩下的大半碗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连刚进门的总镖头看了都打趣起来:“庄主夫人好胃口啊,在我们西椿分号住的可满意?”

“她不会满意的。”傅如深面无表情的放下筷子,“被手下之人欺凌嘲笑,满意二字该从何而谈?”

总镖头的笑容瞬间没了,呯的一声跪在地上,双臂抱拳道:“这件事情,属下定会严查,严惩不贷!”

傅如深淡淡的问:“你怎么查,怎么惩?”

“这……”总镖头犹豫了下,才道,“属下,会命他们相互检举,对庄主夫人出言不逊者,罚月……”

“多给他们一个月月钱吧。”傅如深轻描淡写的将他打断,“之后不论身份,都逐出去。”

“还有对帮主夫人不敬的那个,把他带过来,本庄主打算亲自问问,他想教夫人什么规矩。”

大庄主声调陡然抬高,总镖头不敢违抗一句。匆匆行礼退出去时,黝黑的圆脸好像都白了一层。

徐飒这次撑起了下巴,光明正大的打量起傅如深。

“为何一直看我?”傅如深皱眉,他被看的浑身不自在。

徐飒耸了耸肩,再次移开视线时,嘴角却带着一抹笑意。

她没想到,傅如深竟然还记得那个山羊胡欺负了她的事。

虽然这事分明像是傅庄主在拿她做借口,来趁机整顿一下镖局里平日不好剔除的杂鱼。

就像昨天带她出门,在粮店里吃个饭,他挑着她在咀嚼的功夫问:“米饭如何?”

又趁她在斯文尔雅慢慢下咽的时候,沉下脸问:“不满意吗?”

她的一口饭还没吃饭,傅庄主已经就着“夫人不满意,可见此米不够精细,明年要竞贡米,如此一来定然不行……”和粮铺掌柜会起话来。

相似的事情也在珠宝铺、当铺、绸缎铺等地方发生过……

回想起来,徐飒觉得她在众掌柜的眼里,大概已经成了一个极为挑剔的笑面虎了吧……

啧。

“明日便会启程回陇邺。”

饭后,傅如深对她道。

徐飒眨眼,右手一指傅如深,又指自己,而后三指并拢,余下食指和中指做了一个走路的姿势,配带满眼疑问。

“……嗯,我会带着你一起回去。”傅如深道。

怨念瞬间一扫而光,徐飒的眸子都亮了,忙对傅如深行了一礼,表示谢意。

傅如深却误会了她的本意,接着提醒道:“但是一月之后,我会派人把你送回来。”

徐飒不以为然,仍旧觉得开心。

被送回来就被送回来,大不了她自己再回去呗。

反正西椿到陇邺已经通客船了,三天一趟。

“你……”凝眸看了她一会儿,傅如深觉得有句话他不问出口的话,一直压在心里会很难受。

因为徐飒而徒增烦恼?想想都不值当。

于是他吸了口气,问:“先前那些表白话语……你是为了活命,才不得不对着我写下的吧?”

徐飒诧异。

傅庄主果然精明啊,这都猜到了。

不过猜到了也好,免得她绞尽脑汁的解释。

微微一笑,徐飒点了点头,还想在傅如深的手上写几个字,夸他一夸。

可傅如深转而就把手背在了身后,淡淡的道:“那就好。”

“嗯唔。”

徐飒向来直觉敏锐,立即就察觉到,傅如深的心情好像变差了。

唯恐惹祸上身,她笑着从傅如深摆了摆手,瘸腿也能溜得飞快。

“主子主子,”心玉早就在外间等她,见她无声的哼着什么小调儿一样进了门,忙问,“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嗯啊!”徐飒咧嘴笑起来,“啊——吧,啊吧!”

第23章 是谁夺了谁的清白

“奴婢可听不懂您在讲什么。”心玉摊开手道。

徐飒心情极好的弹了一下心玉的额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啊,但她就是高兴,高兴的想发出声音,想唱小曲儿,想回到陇邺救出她的傻徒弟,然后带着徒弟去她幼时生活的地方。

尽管那地方,早就成了一摊废墟,甚至她都不知道那摊废墟还在不在。

……眨眼都过去这么久了,东楚成了楚地,成了长辽的附属。而她到了双十年华,匆匆回过家乡一趟,却连回家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终于能回去了。”

她对自己无声的说完,抬起袖子按了按眼角,又是一副开怀不已的模样。

心玉瞧见自家主子开心的几乎没心没肺,暗暗叹了口气。

“主子,您真的不在乎……自己被夺了清白吗?”

笑容一顿,徐飒拉着心玉到桌边问:“我被谁夺了清白?”

“傅庄主……”心玉小声。

“当天是谁主动的来着?”徐飒又问。

“……好像,是您。”声音更小了。

徐飒哼了哼:“这不就是结了?夺人清白的分明是我,傅庄主都没再计较这事,咱们也别再提了。”

“可是,可是这样一来您以后还怎么嫁人啊?”心玉急了。

徐飒默了默。

“小声点,隔墙有耳呢。”

一句话便堵住了心玉的嘴,徐飒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乐呵呵的去收拾东西了。

归宁第五天,按照长辽的规矩,正是带着妻子回家的好时候。

徐飒难得主动起了个大早,把包袱挨个儿检查了一遍,便开始乖巧的等着和傅如深一道儿吃早膳。

然而等了半天,傅如深终于来了,身边却站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

那女子甜软的唤她“妹妹”,听得徐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要不是先前在墙角偷听,隐约还记得西椿郡主的声音,徐飒险些以为傅大庄主又给她添了个“姐妹。”

毕竟云想衣那殷切的一声声“姐姐”还让她记忆犹新呢。

“你们先聊。”傅如深把人带到,转身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庄主话真少。”

徐观月的脸被帷帽遮着,隐约只能看见一张笑吟吟的嘴儿,倒与她的声音极为搭调。

徐飒就笑不出来了,她不能说话,全是拜眼前这位所赐。

内心挣扎了一下,才把徐观月拉进自己的屋子。徐飒指着桌前的圆凳“啊啊”了两声,示意徐观月随便坐。

徐观月却一改从容姿态,语速颇快的道:“我今日是来替父亲向傅庄主致歉的,侯府下人还在外面等着。此行不方便多留,我将这个交给你便得走了。”

说着,她将一枚叠着的字条按在桌上,又掏出一个成色上乘的玉镯放在了旁边。

“哈?”徐飒想问她是什么意思,可砚台已经洗干净了,茶壶也是空的。

心玉一早就被恒远带着出去置办东西还没回来。

一时间,身边连个与人沟通的法子都没有,徐飒焦急得原地转了个圈,只听徐观月道:“我知道你有许多想话问,该说的话我都写在纸上了,希望你独自一人的时候能看一看。”

言罢,徐观月朝着她点了一下头,竟是扭头就出门了。

“哎……”徐飒赶紧追上去。

可侯府的下人竟然就等在门口不远处,看见徐观月出门,便把她围了个滴水不漏,护送着走了。

镖局里有人小声感叹:“这么大的阵仗,这姑娘什么身份啊?”

“是来找庄主和夫人的呢……”

“嘘,小声点,庄主夫人听见了怎么办?你们想被逐出镖局吗!”

“嘁……庄主怎么娶了这么个心胸狭隘的女人。”

人声纷纷入耳,又渐渐散了。徐飒闭了闭眼,转身回屋,顺带拍上了门。

桌上的纸条她扫了一眼,见到字挺多的,便没细看,贴身揣起来后,顺便把镯子也塞进了包袱里。

屋内很静。

徐飒坐在床边,吞了吞口水才张开嘴。

“啊——”

“呃噫——呼——唔——呼——”

每次开口都会用掉不少力气,干渴感也随之袭来,可声音却比刚被喂下毒药时并没好到哪去,尤其尝试着说出一些复杂的字,她的声音不仅会变得刺耳,也会嘶哑无比。

第24章 这病不能治

每次开口都会用掉不少力气,干渴感也随之袭来,可声音却比刚被喂下毒药时并没好到哪去,尤其尝试着说出一些复杂的字,她的声音不仅会变得刺耳,也会嘶哑无比。

拳头重重砸在床上,徐飒闭上眼叹了口气。

“出什么事了吗?”傅如深推了门进来,“我听见你在惨叫。”

惨叫个鬼!徐飒瞬间睁开眼,比起刚才的失落她现在简直气的想打人。

可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她按捺了情绪,走到傅如深面前行了一礼:“昂唔。”

“在说什么?”

在叫你庄主啊!

徐飒想把傅如深轰出去,然后一个人滚进床角抓头发。

傅如深看了她一会儿。

“我说过,你不必勉强开口。”

“……”

连能发出音的“哦”字都憋了回去,徐飒怏怏的点头,嘴角的笑容带着点自嘲。

看见她这副神情,傅如深胸腔里没由来的有点沉重。

她曾经是会说话的吧?他能猜得到。只是他问了,徐飒却不愿意说。

不过想想他们的关系……也是,再往好了说,他们也只能算得上是短暂的盟友,永远到不了相互交心的那一步。

便不再想了,傅如深道:“我来是告诉你,可以先将东西放上马车了,你的丫鬟随后就会回来,我们节约些时间。”

噢,好。徐飒在心里答着,走去床前,一手提起一个包袱,表情冷淡的与傅如深擦肩而过,出了屋子。

没走出几步,身边却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徐飒回头,发现傅如深就走在她身后,还问她:“沉吗?”

徐飒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接着手里的包袱便被傅如深夺了去。

“不沉的话,我替你拿吧,你脚还没好。”

傅如深行至她身侧道。

徐飒吸气,想调头回屋,又听傅如深道:“我先前的意思,是让你不要为难自己。若惹得喉咙不适,只怕会更难受,所以没必要的。”

“……”

“你写的字又不丑。”

“……”

后面的话,虽然听起来让人觉得安慰了些,可徐飒挑了挑嘴角,反而更加泫然欲泣了。

自打失去声音,她也担忧过自己会不会再也说不出话。

“要不然……”

傅如深突然出声。

徐飒满眼委屈的看向他。

傅如深顿了顿,才继续道:“其实我可以在楚地寻求良医,说不定能治好你的病症。”

治病?

算了吧,倘若傅如深发现她是最近才被毒哑的,可就要出大事了。

敷衍的笑了笑,徐飒摇头。

这时已经走到马车前头,傅如深把包袱丢了进去,抬起手给她:“想说什么吗?”

可能是知道了傅如深娶妻的苦衷吧,恍惚想起先前在拱桥上的情景,徐飒觉得这次朝她抬起手的傅如深,比起之前要让人顺眼了许多。

“偌大长辽都找不出一个能治好我的,便不麻烦庄主费心了,我也不想欠你更多。”

她垂着眸子,一笔一划的写。

“……”傅如深看到一半便抿了唇,看到最后,他道,“也是。”

恒远带着心玉回来了,俩人一个拿着糕点,另个竟拿着一包熏肉。徐飒看见还微微吃惊了下,毕竟那肉味又浓又香,傅庄主他……

“回到楚地便没得吃了,这些给你在船上解馋。”傅如深把熏肉塞在了她手里。

顿了顿,他补充:“记得给我留一些。”

徐飒:“?”

这几天受着伤,从西椿侯府出来后,徐飒吃的一直都是些没油水的东西,傅如深也一样。她还以为傅如深信佛呢,没想到,感情不是啊?

那为什么回楚地又没得吃了?

难道云想衣信佛?

“别瞎想了。”看见她眼珠子乱转,傅如深沉声道,“准备去赶客船。”

总镖头已经带着镖局的人在门内等了好一会儿,见傅如深真要走了,赶紧都出来相送。

“主子,东西都拿出来了?”心玉小声问。

徐飒轻轻“嗯”了一声,站在傅如深身边受了镖局众人一拜。

日头已然完全升起,洒下淡淡的光辉,是个好天气。

傅如深难得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伸手揽在徐飒的后腰上。

“夫人,我们回家吧。”

虽然那笑容只维持到上车就被收了回去,却不妨碍让徐飒的心跳漏了一拍。

搞什么呀……长得好看就不要笑了吧,怪勾人的。

撇了撇嘴,徐飒连比划带往手上写字的问傅如深:“是不是回去之后,我都要被你叫做夫人了?”

“看心情。”傅如深神定气闲的道,“又不是什么大事。”

是,不是什么大事,但是……

但是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小心脏呯嗵呯嗵在胸膛里乱撞,徐飒看他一眼,又匆匆收回目光,红着脸咬了咬牙。

“那要不……我问您个大事?”

第25章 口不能言的庄主夫人

一般这种先请示一下、却不直接问出来的话都很吊人胃口。

然而看见徐飒扭捏的模样,傅如深不仅猜到了她要问什么,甚至还有一种让她闭嘴的冲动。

可人家就是闭着嘴的啊,徐飒见他不回答,就老实巴交的继续问了:“我,除去做你的挡箭牌,应该不用做别的事情吧?”

“挡箭牌?”傅如深挑眉。

“难道不是吗?”徐飒进一步表达自己的想法:“我见你平时也在拿我做借口,去处理那些平日里不好处理的事来着。”

“你倒是看出来了。”傅如深收回手道,“好好表现吧。”

徐飒皮笑肉不笑的冲他点了下头,心速总算稳定了些。

对于所谓“别的事情”,虽然她没有直白的问出来,但相信她的表情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傅庄主没理由看不出来的。

而傅庄主选择了视而不见,就证明她还不至于晚节不保……那她就安心做个挡箭牌吧,虽然大材小用了些,但是胜在低风险高回报呢。

撑住下巴叹了口气,徐飒垂下眸子,秉持着“庄主喜静”的原则,没再出声。

西椿港口不比陇邺的发达,很难包到合适的船,于是回去的路上,傅如深选择了搭乘客船。

客船很大,乘客也不少,但少有傅如深这种带着十几个手下一起的。大概因为阵仗太大,还有人认出了傅如深,满脸堆笑的揖礼:“傅庄主久仰久仰,这是随着尊夫人归宁回来了?”

“嗯。”傅如深朝着那人点头,转头道,“飒飒,外头风大,你先回船舱。”

语气那叫一个温柔体贴。

徐飒刚在外面透了会儿气,还不想回去。可听见傅如深这么叫她,她只得点头应下,钻回了船舱里。

爹娘在的时候,也喜欢叫她飒飒,说是她出生的那天,原本是个晴朗无云的天气,可在她降生之后,不知为何,天边忽然就刮了一阵风,将院里的树叶吹得飒飒作响,悦耳怡人。

以前被这么叫,她可开心了。现在被这么叫……行吧,庄主又要拿她当挡箭牌了。

“主子,您这么快就回来啦?”

一进门就听见心玉惊讶的声音,徐飒耸了耸肩,无奈的往身后一指。

外面隐约能听见傅如深在和刚才的人探讨着什么。

“哎,看来当庄主夫人也不见得好,什么都要听从安排。”心玉替她感叹。

往日里徐飒要出门,不在外面待上一个时辰才不会回来。

徐飒看着心玉给她整理床铺,闷闷的喝了口茶,心里倒是明白,只要嫁了人,不管对方是庄主还是平民百姓,女人都得听男人的。

好在她以后都不打算嫁人了。

“啊诶。”

“主子您唤奴婢?”

徐飒点点头,把心玉招到身边,比划着让她去煎药给自己。

大夫开的药还剩下最后两副,早上走的太急,徐飒就没喝,这会儿船开了,再不喝就要等到中午。

心玉恍然拍头,拿起药包就出了门。

徐飒轻声走到门边,落下门闩,这才把西椿郡主早上塞给她的纸条打开看。

片刻,敲门声响起。

徐飒过去开门,傅如深站在外面问:“怎么锁上了?”

她的房间,她还不能锁门吗?徐飒心里嘀咕着,退后一步给她让出了位置。

傅如深缓步走进屋子,仿佛听见了她在想什么似的,开口道:“我在外面时,你便不要锁了,今夜我与你住同一间。”

“啊?”

“很惊讶?”

已经是惊恐了好吗!?

徐飒抓住他的手就是一阵划拉:“为什么呀?”

傅如深吸了口气,揉着眉心坐在桌前。

“除去你方才见到的,船上还有一位刚刚归回陇邺的兵器商,方才与我打过照面。”

徐飒给他倒了杯茶,顺势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傅如深捏起茶杯,抬头看了她一眼,表情像是在等什么,然后才恍然的发现他等不到。

徐飒瞬间就想到了,一般这时候倾听者会问倾诉者一句“然后呢?”吧,他才好继续往下说。

话她是说不出来的,徐飒只能撑着下巴,作出听故事的模样,顺带给他一个好奇的表情:“嗯?”

“……”抿了抿唇,傅如深轻轻一叹。

“他家有个年龄适嫁,但尚未出阁的女儿。”

“噢。”徐飒眨眨眼,用眼神示意他“然后呢?”

“龙行山庄可以做任何生意,唯独不与兵器商打交道,我需避开他些。”傅如深道,“往年不好说破,也不好推拒,今年有你在,便简单多了。”

这样啊?徐飒点点头,忍不住冲着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傅如深以为她会挖苦他两句“想多了”、“把自己看得太重”之类,没想到徐飒就在那自豪起来了……

莫名的,他心中就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想听她声音正常起来是什么模样,想知道她会唤他全名还是“傅庄主”。

接着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期待惊了一下,傅如深隆起眉心,发觉他的想法既伤人又过分,且真是莫名其妙——他好奇这个做什么?

“我先出去安排守卫。”傅如深果断的站起身子,推门而出。

早就好奇的偷瞄了他好一会儿,见他表情纠结也猜不出个所以然,徐飒抓抓头,叹着气趴在了桌子上。

若非看完了西椿郡主给她的字条,她刚才还会觉得傅如深是在夸大其词。

人家有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就非得是要塞给你的啊?

可是呢,字条上的内容,却硬是告诉了她一些原本她并不好奇的消息。

龙行山庄是块肥肉,很肥,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太子与四皇子屡屡向其示好,惹得皇帝看不下去,自己没有女儿就把西椿侯的女儿塞给了傅庄主,生怕自己正值壮年就被轰下了皇位。

眼下龙行山庄看似风光无限,实则举步维艰,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和兵器商扯上关系那就是分分钟可能死于非命。

正是因为这个局面,西椿郡主写了信来,专程叮嘱她,千万不要让人知道“西椿郡主”和傅庄主圆过房,待时候一到就赶紧功成身退。

因为她那边还有婚约在身,明年初春就要重新嫁出去一次,嫁到远在西边的临在城,拉拢那边的戍边将军。

不过对徐飒而言,西椿郡主有没有婚约,她还要嫁给谁,这些都不重要。

身子已经丢了,但再丢一次是不可能的,她比谁都急着离傅如深和他的小表妹远点儿,恨不得眼睛一闭一睁,面前就是休书。

“徐飒,醒醒,到了。”

人声响起的同时,身子被人晃了晃。徐飒迷迷蒙蒙的睁开眼,接着身子一抖,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她竟然在马车上睡着了!还梦见傅如深亲手给她递了一封三尺长的休书,她刚想接呢!

“擦擦口水,下车了。”毫不掩饰嫌弃的塞了张帕子给徐飒,傅如深道,“我在外面等你。”

徐飒讪讪的接过帕子,心道它是个休书该多好啊?

可惜距离一月时间还早得很。她只能匆匆整理好仪容,姿态优雅的下了马车——

“拜见庄主夫人!”

脚刚落地,就听见了整齐的、比离开镖局时还要洪亮的人声,徐飒腿一软,险些栽个跟头。

这次的傅如深倒是眼疾手快,一把就扶在了她的腰上。

“仔细点。”他低声。

“哦。”她声音更低,忍住了翻白眼的欲望。

之前嫁过来,因为彼此都知道一到回门就要结束姻亲吧?她全程几乎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连龙行山庄的下人都没见过几个。

这次就不一样了,在她面前仿佛站了千军万马。千军万马也不知道她差点就不是庄主夫人了,一个个都喜气满面的。

“行啊大哥,大嫂长得真不错!”为首一个看着比她要小两岁的少年摇着扇子凑了上来,撞了傅如深的肩膀一记,“这下舍得给我们看了?”

傅如深眯了眯眼,稍带怒气的问那少年:“我不在这几日,你过得很潇洒?”

韩野拢起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头,心虚的笑着把视线别了开:“哪有,这几日忙里忙外,可把你三弟我累坏了。”

傅如深低哼一声,不再理他,带着徐飒向前几步,朝着一个与韩野的面容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揖了一礼:“三叔。”

徐飒也忙跟着行礼。

“三叔,这是徐飒。”傅如深介绍道。

徐飒微微一笑,端庄的姿态里透着明艳妩媚,亦有一股子淡淡的英气藏于眉眼之间。

“徐飒?是个好名字,女儿英姿飒爽,与大庄主您很是相配啊。”三叔笑着说完,侧了身子道,“来来来,回到庄里慢慢说。”

“好。”重新将手放在徐飒腰间,小心的托着,前行间傅如深微微低下头对着徐飒解释,“跟在咱们后面那个拿扇子的,是三庄主韩野。二庄主江寻奕外出查账,还要一阵子才能回来。”

徐飒正好奇的往后看,见韩野冲她阳光明媚的笑了一下,她浑身打了个激灵,又听傅如深道:“当然,等他回来,大概你已经不在了。”

缓缓移回视线,徐飒表情微僵。

谢谢,请说她已经被休了,不在了这词儿有点吓人。

先前门口的人群已经散开各忙各的去了,只剩下几个还跟在傅如深身后。往里走出没多久,软糯的“表哥”又冲进了耳朵。徐飒吸了口气,随着声音看过去,云想衣正笑盈盈的端着一盘糕点跑过来。

“还好赶上了,表哥趁热吃吗?我刚做出来的呢。”云想衣满眼期待。

徐飒明显感觉到傅如深顿了顿,放在她背后的手也拿了开。

“先拿进大厅吧,”傅如深说着,继续往前走,“你怎的这个时候做了糕点?”

“我听韩野说了你和……”话音突地一顿,云想衣无辜的看着徐飒。

傅如深轻咳:“你,唤她表嫂就行。”

“噢……好。”笑容牵强了些,云想衣一边端着盘子走,一边继续道,“衣衣不是听见了你和表嫂这会儿会回来吗?怕你们忙着赶路没吃东西,就掐着时间做了些糕点。”

“你有心了。”傅如深说完,指了个丫鬟道,“你先带夫人回新房。”

徐飒没觉得有什么,听见这话,那位三叔倒是愣了下:“大庄主,您不带夫人去祠堂走一趟吗?”

“……”

“三叔知道你不愿去,可娶妻终究是大事。”

“……”

目光比起方才阴冷了许多,傅如深叹了口气,看向徐飒道:“随我来吧。”

徐飒都准备好回房了,愣了愣,又只得跟着傅如深去往另一个地方。

身后云想衣还在叮嘱:“记得回来吃点心啊!”

傅如深却没回应,只迈着极快的在步子往前走。

徐飒的脚踝抹过药后好了很多,但是前身的伤还没好利索,跟的有点费劲,终于到了祠堂门口,还没等她歇口气儿,傅如深“啪”的就把大门推开了。

“你进去吧,意思一下便可。”

“啊……”徐飒愣了,他不进去吗?

看出她的疑惑,傅如深脸色难看的道:“我不想进。”

嘴角抽了抽,徐飒怀疑里面不是有什么机关吧?

只得硬着头皮迈进门槛,面对贡台上的两排灵位……徐飒默默动起了嘴皮子:“龙行山庄的列祖列宗……我不是你们的儿媳妇孙媳妇啊,我就是,就是进来意思意思,你们大人大量,睁……不是,闭着眼就当没看见我吧。”

她在这无声念叨的飞快,傅如深站在她侧后方,并没看出她说的什么。徐飒出来时,傅如深还问她:“你说了什么?”

徐飒耸了耸肩。

别问了,我都没问你为什么不进去呢。

傅如深看起来是真的心情不好,没再多问,随手又指了个丫鬟带徐飒回房。

并道:“晚点我再过来。”

您不过来也没事的……徐飒终于释放出忍了一路的白眼。

新房已经被人收拾过。喜字全都撤了下去,床幔和被褥也都换成了素雅的花色,看着倒是令人舒心。心玉比她回来的早,已经把包袱抖开放在床上。见她关上了门,立刻不忿的道:“主子,刚才那云姑娘表现的真是……目中无您!”

徐飒不介意的笑笑,却没告诉心玉,傅庄主交代过,她在这山庄里的地位是不如云想衣的。

她才不和人家心头的白月光对立呢,安心过完剩下的日子才是正解。

“不说这些,讲正事!”徐飒两眼放光的拉住了心玉,开始在桌上写字,“咱们择日不如撞日,今明两天挑个时候去大牢吧!”

如果不是为了救人,她也不会被扯进这些麻烦里。救人这件事,徐飒一直记得呢。

可心玉看看桌上的字,再看徐飒,眼里却写着担忧:“主子啊……”

“嗯?”

心玉抓了抓头。

“其实,奴婢一直在想一件事……”

有事直说啊。徐飒坐在凳子上,朝着心玉抬了抬下巴。

心玉犹豫纠结了好一会儿,看了看四周,才小声的问:“您不喜欢大庄主,对吗?”

“嗯啊。”徐飒毫不犹豫的点头,她怎么会喜欢一个有心上人的人?

何况是一个不仅有心上人,而且还能在她被打了几十藤条、昏倒在地奄奄一息时问要不要泼冷水的人。

心玉见她回答果断,微张着嘴又纠结了一会儿,好像这次更难开口。

半天她才问:“那您喜欢元坤吗?”

“……?”

徐飒愣了。

“嗨呀,这……”

心玉也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但她对徐飒的关心到底占了上风。

“其实,奴婢一直疑惑来着,您与元坤相识不过一年,虽说是师徒的关系吧,他却几乎就没承认过您。为了这么一个人,您挖心掏肺的,不惜把自己都给卖了,为什么呀?是因为喜欢吗?”

“……”

徐飒张了张嘴,许久才轻舒一口气,摸了摸心玉的头,示意她别瞎想了。

“元坤是为了救出如意姐才打了巡抚,如意姐一家则救过我,收留过我,人要知恩图报的。”

“而且,我不是说过吗?我那个早夭的亲弟弟,也叫元坤来着。”

眼见着徐飒眼里跳动的光芒暗了下去,心玉难为的蹲在了徐飒脚边,双手扒着徐飒的腿道:“主子莫要伤心,奴婢方才只是一时想不通……奴婢现在想通了!明白了!”

这傻姑娘……徐飒微微一笑,良心反倒不安起来。

虽说,救人本来就是脑子一热的事情,没时间给人考虑那么多,一旦决定了,走下去了,就不好再回头了啊,否则前面的努力不都功亏一篑了么。

须臾,门外映出了一个人影。徐飒一惊,赶紧掏出帕子蘸水擦桌子。

傅如深推开门,看见她的动作,脸上瞬间呈现了一个无法理解的表情。

“你在用我给你的帕子擦桌子?”

徐飒一顿,才发现她手里抓着的灰色锦缎手帕,正是马车上傅如深塞给她的那条。

“咳咳……”尴尬的把帕子丢在桌上,徐飒站了起来。

盯着桌上的帕子皱了皱眉,傅如深沉声:“今日我们要和三叔父子,还有衣衣一起用个膳,顺便这院子也该挂匾了,你想题什么上去?”

还要挂匾啊?这么正式?徐飒想了想,在他手上认真的写了三个字:听风阁。

“可以。”傅如深说完,又道,“别忘了我嘱咐你的。”

徐飒点点头,补充写:“放心,我会小心翼翼的做好庄主夫人,也不与你的白月光争抢,心里牢记着,我是平妻!”

“……那就好。”

多看了一眼桌上的帕子,傅如深皱了皱眉:“吃穿用度缺什么,你直接和衣衣说。”

徐飒乖巧颔首,待傅如深离开,转头就吩咐了心玉准备好一切用度自理。

到了申时,徐飒被人带到了龙行山庄的饭厅,和几位山庄管事一同吃了顿晚膳。

她正好奇着这满桌素菜到底是在迁就谁呢,韩野先问了起来:“怎的大嫂都不说话?”

三叔也跟着问:“庄主夫人莫不是怕生吧?”

徐飒惊讶的看了一眼傅如深。

他既然提前写了信回来,怎么都没说明她的情况?

顺着她的目光,所有人都看向了傅如深。傅如深轻咳了一声,刚欲言语,却听云想衣犹犹豫豫的问:“三伯你们……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韩野探出身子盛着汤问。

没等云想衣再开口,傅如深便道:“飒飒口不能言。”

当啷一声,韩野的勺子掉回了汤碗里。

那位三叔也震惊的睁大了眼。

心里到底是有些不舒服,徐飒微微一笑,朝他们点头,捏着碗的手指加重了力道。

暗想着这一次总比傅如深喝醉那次,完全不给她留余地的好。

“虽然口不能言,声音她还是可以听见。这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也不必惊讶。”傅如深说完,目光耐人寻味的看了韩野一眼。

“嗨……”韩野暂缓过来,笑了笑,捞起勺子继续盛汤,“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嘛,反正大哥你喜静的很,这么一看你和大嫂多搭啊!”

“闭嘴喝汤。”傅如深沉声威胁。

韩野讪笑着缩了回去,吸溜吸溜的喝起汤来。

到底是没了胃口,徐飒寥寥吃了几口饭菜,便觉得吃不下了。有了云想衣在,菜也不用她夹,后半场她都在静静旁听着傅如深等人谈论龙行山庄内部的事情,云想衣偶尔也会插一句嘴。

她就像个局外人。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徐飒微愣,而后抿唇一笑。

她本就是个局外人。

“吃那么少,不会饿么。”散场时,傅如深问。

徐飒心说当然会饿啊,于是撺掇着心玉和傅如深交涉了一翻。

“出去?也可以。庄里有专门引路的丫鬟,你们随意挑。”

傅如深得知徐飒想要出门后道。

徐飒不动声色的在心玉腰间轻戳了两下,心玉赶紧摇头:“不用的,我家主子不习惯被人监视,奴婢与主子会记下路的。”

“你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出了事,我如何向侯府交代?”傅如深拧眉,“山庄里的丫鬟都会些武艺,关键时刻能保护你们逃命。”

徐飒眨眼,犹豫的托着下巴想了想。

傅如深不知道她会武,更不知道她才不是西椿侯养在乡下的女儿,而是在楚地生活了十几年的地地道道的东楚人。

这些事她也不能告诉他。

啧……反正她也用不着讨他喜欢,徐飒舒展了眉目,又戳了心玉两下。

“主……”心玉硬着头皮道,“主子觉得不用麻烦您,她自己会注意的。”

傅如深无言半晌,不悦的看着徐飒:“你怎的不亲自跟我说?”

这次的答案简单了,心玉赶紧按照徐飒交代的道:“这是在外头,我家主子怕云姑娘瞧见您和她动作亲近,她得照顾云姑娘的感受。”

“……”

她们主仆都计划好了?应对起来一套一套的。

不知道为什么,傅如深竟气的想笑:“随你们吧。”

徐飒积极答应,拉上心玉就走。

想要叮嘱她们别走太远、早点回来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傅如深微微眯起眸子,目送那一主一仆越走越远。

恒远见状问:“主子,要派人跟着吗?”

“派一个吧。”

“是。”

傅如深沉了口气,转身却见云想衣正站在他身后。

“表……嫂,她出门了?”云想衣好奇的问。

“嗯。”傅如深应完,又问,“你怎的在这?”

云想衣笑了笑:“表哥你出去了这么久,送回来的信也就那寥寥几笔,我想多问你些事情,也好与你配合到把郡主送走嘛……”

顿了顿,她咬了咬唇:“表哥稍后要整理账簿的吧?要不要我给你研墨?”

傅如深想拒绝,可刚张开嘴,脑袋里便出现了徐飒“体贴并疏远”的做法。

她都那般懂事了,他也要有所作为才是。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傅如深抿唇:“也好,左右关于郡主去留的问题,我也该和韩野讲一讲了,免得日后他拿我瞒着他说事。”

云想衣笑着应下。

另一头,徐飒拉着心玉出大门后,俩人挑着一个面善的路人,直接问了附近哪里最为热闹。

离开这七年里,陇邺变样了,徐飒自然也是变了样的。从青涩豆蔻越到双十年华,便是她走进了一家难能撑了七年未倒的饭庄,饭庄掌柜见了她,也只是笑着问:“贵客几位?”

却再也认不出,面前的女子曾在最为落魄的时候,每天都会在他的饭庄门口拣他施舍的剩菜吃。

“主子。”

被心玉唤的回了神徐飒投以疑问。

心玉满脸莫名:“您在笑什么呢?”

目光流转,徐飒莞尔着摇了摇头。

当年徐家灭门,她在外头飘摇了一年,才被如意姐的父亲收养。再过三年收留心玉时,她的生活比起开始已经好了许多,心玉又哪里会晓得她的感叹?

她也只是感叹,这掌柜一直是个心善之人,能将以前的小饭庄做到如今规模,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不过令她觉得奇怪的是,这家饭庄里,肉菜竟然全都下了架,也只有素菜,仿佛整个楚地都信了佛似的。心玉去替她问,掌柜只支支吾吾的笑着敷衍了过去,道:“咱们这的素菜,味道也是一流。”

“主子您将就吃吧。”心玉叹气,“早知道奴婢当日多买两块熏肉。”

徐飒无奈的笑,她又不嗜肉,反正没了傅如深和云想衣在,她的胃口是好了许多。

半晌,徐飒把西椿郡主给她的玉镯塞到了心玉手里。

“这东西真要拿去当掉?”心玉保险问了一句。

徐飒摆了摆手。

她仔细检查过,这枚玉镯就是成色不错的普通镯子,想来是西椿郡主拿来犒赏,呸,贿赂她的,一个眼不见心不烦的玩意,拿去当了买些别的不好么。

心玉便没再犹豫了,她贴近徐飒,小声在嘈杂的饭庄里道:“一会儿就按照您计划的办。”

又过了一会儿,徐飒捂住肚子拐进后院。

心玉仍然站在饭桌旁,面前是徐飒没吃完的半碗饭。

悄悄跟在她们后面的龙行山庄随从没有多想,仍旧盯着饭桌——完全不知道徐飒已经悄悄从后院离开了饭庄。

等到随从发现心玉单独去结了账,又打听了附近一个当铺的位置时,徐飒早就已经跑到了府衙。

“站住!什么人?”府衙守卫见徐飒要入内,赶紧将她拦住。

徐飒抿唇,掏出了西椿侯给她的玉牌。

“您是来找巡抚大人的……西椿郡主?”守卫忆起了约莫十日之前,与巡抚一道抵达府衙的西椿侯府管事说过的话。

徐飒点了点头。

她冒充西椿郡主这事极为机密,除去心玉、西椿侯那边以及傅如深恒远主仆和当今圣上,再是仅剩的知情者,就只剩这位巡抚了。

不过这个巡抚和傅如深主仆一样,并不知道她不仅冒充了郡主,甚至连西椿侯的外室女这个身份都是假的。

于是,过了半晌,虽然表情极不情愿,暂住在府衙的巡抚还是接待了徐飒。

并念在她好歹是西椿侯的女儿,手里还捏着玉牌,亲自引着她到了大牢门口:“郡主去提人吧。”

拿到了牢房的钥匙,徐飒不用他说,自己就焦急的提起裙摆快步往大牢里走去。

虽然是地牢,牢房内的腐朽味道却也不轻,混杂着血腥和恶臭,饶是徐飒也忍不住皱了眉。

一路往前,不少囚犯都在咿咿呀呀的朝她伸着手。徐飒闷头往里走,终于在一处牢门外停住脚步:“啊,啊啊!”

牢房内的男子发丝杂乱,双目紧闭,正以盘腿的姿势坐在木床上。

听见声音,他微微皱眉,睁开了雄鹰一般锐利的双眸。

心里一窒,徐飒双手抓在了牢门上,用力晃了晃。

“啊,啊!”

“……”似乎是辨识了一会儿,顾元坤才张了开干裂的嘴,“你……”

真想劈头盖脸的训他一句,你什么你,为师来救你了!徐飒赶紧拿钥匙给他打开了牢门,往牢房里扑去。

只是动作微微一顿,徐飒站定在了床前,只伸出一只手,双眼气得发热的伸手使劲儿戳了一下顾元坤的额头。

“你怎么来了?”顾元坤发现真的是她,即刻站了起来,“不是让你不用来吗!”

她不来,还能等他老死在里头?徐飒咬唇,拉上他的袖子往外走。

“你为什么能带走我?”顾元坤在她身后追问,“你怎么不说话,你是谁,你到底……”

“咚!”

胸口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顾元坤愣住了。

徐飒眼眶滚烫,强忍着雾气吞了吞口水,指着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眉心一跳,顾元坤死死抓住了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顿了顿,他又立刻松了手,一张俊脸绷得死紧。

“你受伤了?”

嗓子倒是没受伤。徐飒摇头,拉着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蹲在地上划拉:“我中了点儿毒,约莫还要大半个月不能言语。”

“毒……”表情更加肃穆,顾元坤冷声问,“是为了救我?”

徐飒抿了抿唇,伸脚把地上的字擦了个干净。

顾元坤吸了口气,忍着怒问:“你是傻子吗?”

说谁傻子呢!没大没小的!徐飒气鼓鼓的使劲儿捏了顾元坤脸颊一记。

这一捏,倒觉出他瘦了。

想来牢房里的待遇也不会好到哪去,徐飒踮着脚给徒弟拣了拣发丝里的杂草,继续拉住他的袖子,往另一个地方走。

“我们去哪儿?”顾元坤在后头问。

“啊!”徐飒回了他一个字。

顾元坤皱眉:“你……”

却是硬生生把后面的狠话都咽了回去。

徐飒是有目的地的,拉着顾元坤一路辨识着左拐右拐,直到站在一座二层的小楼前才停下。

小楼像是一家店铺,只是装饰十分陈旧破败,似乎很久都不曾经营过的模样。

“这是哪?”话刚问出口,顾元坤又自行忆起了,“如意楼么?”

徐飒点头,路上她已经把想哭的情绪憋回去了。此时对着顾元坤弯了弯唇角,转身在商铺紧闭的大门上拍了三下又两下。

“吱呀”一声,门开了,还落下了几缕灰尘。

门里的少女看见徐飒,眼前一亮:“飒姐!”

再看徐飒身后,她更意外:“你把顾大哥救出来了?”

“嗯。”徐飒简单应下,接着便被少女迎进了铺子。

大门被少女踹了两脚才关上,又震落了不少尘土。幽暗的铺子里只在四角点着烛灯,一个柔媚的声音自二楼传来:“九儿,你开门了?”

“如意姐!”九儿激动的跑到楼梯下头道,“飒姐和顾大哥回来了!”

这一声“回来”说得徐飒心里直泛酸,却忍不住跟着激动的笑了起来。眼见着一身素雅打扮的女子踩着楼梯款款走来,徐飒强忍着没冲上去和九儿如意抱作一团。

她身上还带着伤呢。

“飒飒,小顾。”看见门口站着的俩,魏如意也高兴的弯起了嘴角,只是她立即神情一顿,快步走到徐飒面前关切的问:“飒飒,你怎么了?”

相识十三年、相处七年可真不是随便说说玩的,魏如意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徐飒瞬间觉得自己受的伤都值了。

“她中毒了,暂时不能说话。”不用她提醒,顾元坤倒是直接说出了答案。

“中毒?”魏如意脸色一变,“严重吗?”

徐飒一派轻松的摇头,跟中毒的不是她一样。

魏如意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道:“咱们上楼说,楼上有笔墨。”

徐飒点点头,顺道拽了徒弟一把。

顾元坤冷着脸跟了上去。

魏如意和九儿都是徐飒的旧识,当年一起从东楚动乱里挺过来的,也曾一同煎熬大半年从楚地走到了长辽,分别后便想尽办法的在用信联系。

七年了,终于在西椿再次汇合,徐飒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位芳龄二十又五的俏寡妇会在大街上被巡抚看上,要掳她去做妾。

今日被提及这件事,魏如意仍旧羞臊不已:“行了行了,说正事吧,就知道挖苦我!”

徐飒嘿嘿一笑,抬起笔,在纸上把自己这几日经历的,以及即将要经历的事情全都叙述了一遍。

自然省去了她受伤受虐的步骤。

期间顾元坤一直抿唇坐在一旁,双眼死死的盯着桌上:“我分明说过不用你救。”

翻了个白眼,徐飒写:“你还想被关到死啊?”

顾元坤:“……”

撇了撇嘴,徐飒认真提醒他:“我是你师父,你出事了,我肯定会救的,所以何必再纠结这个呢。”

顾元坤摇头:“不是纠不纠结,是你自作主张!”

“哎呀行了行了你们俩,怎么这样都能吵起来?”九儿连忙打断他们,“咱们都能好好的坐在这就行了嘛!”

魏如意也跟着劝:“天色要黑了,飒飒你还要回龙行山庄吧?我们早些把正事说完,你也好早些回去。”

徐飒冒险出来也不是纯粹为了救人认亲的,她点点头,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沓银票放在桌上:“这些你们拿来重修如意楼。”

“这……怎么这么多?”魏如意和九儿惊讶。

徐飒淡定的写:“是西椿侯给的封口费,拿来修整如意楼应该绰绰有余,剩下的再分两拨,一部分咱们拿来做周转,一部分暂且放着,万一你们组织有需求,就拿出去。”

“飒飒……”

魏如意欲言又止了一翻,叹气道:“你能帮忙重整如意楼,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实在没必要再替组织着想的。若不是因为他们,你也不会现在还离不开龙行山庄。”

“组织也分了会的嘛,我又不是被你这边害的,这些银票咱们悄悄收好,给自己人用就行了呗。”徐飒飞快的写。

魏如意无奈的摇了摇头:“你真是……为何不肯加入组织,与我们一齐行动呢?”

徐飒耸耸肩,怅然的笑着写:“如意姐你知道的,我还没弄清徐家当年灭门的原因。”

家仇未报,哪有心思顾及国恨?

魏如意抿了抿唇,没再多说。

可看着魏如意的神情,徐飒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东楚旧部,三个分会,原本是靠昔日东楚侯手下三位大将撑着的。可魏如意的爹在几年前便去世了,这一分会的担子便落在了魏如意这个弱女子的身上。

魏家于她有救养之恩,只是她背负的东西太多。对魏如意与东楚旧部,她只能是尽些绵薄之力,能帮则帮了。

:。:

第26章 “傅如深,危险!”

“飒飒。”

听见轻柔的呼唤,徐飒回过神:“嗯?”

魏如意叹道:“这才刚回来,我与九儿忙着安排其他,也未联系那两会,没想到他们就险些害了你……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定然会管,振兴东楚可不是莽撞闹事就能成功的!”

“哈……”徐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写道,“那就麻烦如意姐为我出面了。”

先前从侯夫人那听说了东楚旧部闹事,可把她气坏了,都是从东楚苟活下来的,她却被自己人坑了,这事儿肯定不能轻易就过去。

“不过,”想了想,徐飒又补充,“如意姐你可得说隐晦点,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扮成西椿郡主嫁给了傅如深!”

“自然,”魏如意苦笑,“其实这次,也是我害了你,还害得小顾也坐了几天的牢。”

“我无所谓。”顾元坤冷不丁的插了句嘴。

“就咱们的交情,哪还有谁欠谁的说法?”徐飒撇着嘴戳了戳徒弟的头,“不过我倒是该回去了,免得之后不好再出来。”

“好。”魏如意点头。

顾元坤板了一会儿脸,看见徐飒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冷冷的问了一句:“那我呢?”

“小顾先跟我们留在楼里吧。这房间挺多的,收拾也不难。”魏如意道。

顾元坤仍旧定定的看着徐飒,像是在等一个说法。

“啊,”徐飒纠结了一下,特意返回去写:“你先跟着如意姐,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我不……”顾元坤摆出抗拒的表情。

徐飒叹了口气,飞快的抬掌在他头顶拍了拍,转身写:“你要是舍不得为师,为师就把你接到身边嘛。”

“我也没有舍不得。”顾元坤盯着桌上的纸皱眉。

徐飒表情微妙的笑了笑。

“那你要怎么样嘛?”

“……”

表情肃穆的纠结了半天,顾元坤的声音低了下去:“罢了,我送你回去。”

“得了吧你!”

别的还好,听见这话,徐飒差点跳起来。

“就你那迷路的本领,不栓绳子我都不放心,你还是老实的在这呆着,别乱走,等我想到办法再来接你。”

“啪”地把笔拍在桌子上,徐飒不轻不重的往里推了一把顾元坤,自己则飞快的溜出了门。

九儿啼笑皆非:“我去送送飒姐!”

徐飒已经在大门口站定,见九儿费力的开了门,她走出去,却没再往前。

“飒姐……”九儿抿了抿唇,往身后的楼梯瞄了一眼。

徐飒微笑着朝她招招手,九儿便跟了出去,两人照例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徐飒顺手就捡了一根枯枝捏在手里。

有些事情,她在如意姐那是问不出来的,还得问九儿:“你跟我说说,如意姐现在有什么难处吗?”

徐飒收留心玉的同年,九儿也加入了进来,一直都跟着魏如意。

虽然和徐飒有几年没见了,期间一直通着信,倒不至于生疏。

何况都是相依为命过来的,再见只会觉得亲切。九儿没犹豫便开了口:“本来是有些难处的,不过多亏飒姐你,眼下大概已经解了如意姐的燃眉之急。”

徐飒轻轻一叹,她想的果然没错。

魏如意身为东楚旧部三个分会的领头人之一,手下要养着一大帮人,虽然有娘家给她留的如意楼,七年没住过人了,要翻修一遍也要用掉不少银子。

不然那么破败的一处小楼,如何做得了生意?

“除了这个呢?”徐飒继续写着问,“应该还有别的事情吧?局势方面的。”

“这你都看出来啦?”九儿扁了扁嘴,无奈的跟着徐飒一道儿蹲在了地上。

“其实,大家分头行动多年,回来的时候,剩下人的数量已经远不如从前。可能是那两个分会的人觉得,世子始终生死未卜,他们不搞出点声势来寻人扩势不行,于是就在你嫁去龙行山庄的这些天,已经闹了不少事。”

为难的抓了抓脖子,九儿道:“我是想不通的,他们不攒名声便罢了,为何还要给东楚旧部抹黑呢?又是往墙上泼粪水又是给家畜投毒的,连龙行山庄派人帮着官府巡查都遭了秧……哎呀,他们是在报复那些在东楚动荡结束后过得好的人不成?反正如意姐正闹心这事呢!”

徐飒越听越惊讶,瞪大了眼睛问:“投毒?”

“对啊,眼下城里人心惶惶,都不敢吃肉了,生怕吃了就把小命儿交代出去。”

原来是这样?徐飒皱了皱眉,觉得自己误会了傅如深。

可反过来一想,傅如深也没告诉过她这些事啊。

是觉得没必要和她说吗?

心里有点发闷,徐飒写:“连龙行山庄的人都敢招惹,他们胆子也是大。”

“……诶?”眼珠子转了转,九儿打破沉重的气氛,揶揄的靠向徐飒问,“我怎么觉得,飒姐你这话里有向着龙行山庄的意思啊?”

“瞎说什么你!”徐飒做出生气的表情,“行了!我真得回去了!之后有什么动静,你千万要告诉我!”

“好好好,飒姐你注意安全!”九儿还特意掏出了个帕子在手里扬了扬。

虽然许多建筑变了样,陇邺城的道路还是没怎么变,徐飒认得很轻松,很快就挑小路回了龙行山庄。

大门口的守卫认出徐飒,赶紧把她迎了进去:“庄主夫人回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似的,原本沉寂在黑暗里的龙行山庄被盏盏灯火点亮,踏入中庭有如踏入了专门为她准备的灯会,徐飒还新奇的抬头看了看。

“徐飒!”

声音劈头盖脸的砸过来,听得徐飒心里一跳,转头便看见傅如深黑着一张脸走过来,身后跟着满脸担忧焦急的心玉。

“呃……”徐飒咬了咬唇,小心翼翼的抬起爪子招呼,“嘿!”

“……”深呼吸也散不掉他的怒气,傅如深板着脸看了徐飒好一会儿,才冷声问起,“你去哪了?”

“啊,呃,啊吧……”抓脸,对手指,难以启齿,徐飒眼神飘忽。

傅如深抬起手给她,一字一句的道:“说清楚。”

徐飒勉强笑了笑,写:“我初来乍到,想到处看看嘛,然后一不小心,绕的有点远。”

“远到怕心玉累着,就自己一个人跑了?”

带有压迫性的声音随风灌入耳中,徐飒没什么底气,背过双手作出了认错的姿态。

就属她认错快!

傅如深简直气不打一出来,顾及中庭里看着肃静,其实周围不知道藏了多少看热闹的人,又训不得他这位“新夫人”,只得冷着一张脸道:“你知不知道,你若在这出了事,龙行山庄会遭遇什么,楚地又会遭遇什么?”

“……”扯到严肃的话题,徐飒一声都不吭了。

虽说在她的角度来看,她只是个小人物,可在傅如深看来,就……大庄主做的也不容易,没别人想的那么横行无忌。他要顾虑的事情多得很。

“……罢了,人回来就好。”看了半天徐飒,傅如深也只得叹了口气,转身道,“回房吧。通知外面的人,不用寻了,都回来。”

还派了人找她?徐飒抿了抿唇,招来心玉在身边,拍了拍心玉的手。

“奴婢没事,大庄主发了一晚的火,但是没罚人。”心玉低声道。

徐飒张了张嘴,想说她怀疑傅如深可能会猜出来她是故意跑走的,只是肯定不会知道她的真实目的。

这人会在心里把她当做一个很麻烦的人吧?

虽然,这样也没什么不……

不对,是很不好!

重新住回龙行山庄的第三天,徐飒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

起初,新房很快挂上了“听风阁”的牌匾,徐飒觉得没什么。

而后,顶着“庄主夫人”的头衔,纵容云想衣随时随刻来找傅如深,徐飒也无所谓。

但是……

“主子,云姑娘又来送茶了……”

就在傅如深接连来她听风阁看账簿的第三日,心玉终于忍不住抱怨了句。

徐飒翻了个白眼,一动不动坐在卧房里,已经懒得再出去看一眼。

这三天,傅如深怕她跑了似的,每日一大早就会来她房里看账簿,一看就看到日落西山,期间云想衣时不时就会来给她的亲亲表哥送个茶水糕点,顺道研个墨什么的,衬得她这庄主夫人养尊处优极了。

可她好烦啊!这俩人换个地方你侬我侬不好吗?

心玉也看出了自家主子的烦躁,不禁小声的问:“主子,您就不管管吗?”

管?

徐飒叹气,她也想管啊,她还想出门呢!可是她也答应过傅如深不耽误他和云想衣……

“要不我跟傅庄主商量一下,和云姑娘换个房间?”徐飒试图苦中作乐。

“这……”心玉哭笑不得的跺了跺脚,“主子!”

徐飒嘿嘿的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门口多了一张傅如深的脸。

还有阴沉的语气。

“你在笑什么?”

徐飒收敛了笑容,耸了耸肩,斜眼示意心玉赶紧把桌上写了字的纸收起来。

可是已经晚了,傅如深两步跨进来,垂眸便看清了纸上写了什么。

“额,咳咳。”这两日只要连着出声,嗓子便有些不舒服。徐飒吞吞口水,喝了口茶,在纸上继续写,“我就是随手一写,您别当真。”

傅如深无奈的看了她半晌:“你是不是觉得……”

觉得什么?徐飒正好奇呢,傅如深却没说完,转头就回了隔间,听声音却是告诉云想衣今日不用过来了。

最怕被说一半的话吊胃口,徐飒追到隔间,却只看见屋门被云想衣带了上,而后傅如深坐回了桌案后面。

“过来。”他沉声吩咐。

徐飒眨眨眼,却是回屋写了字带出来给他看:“云姑娘都走了,您怎么不一起走?”

“我?”

傅如深撑着下巴默了默,略带讽刺的道:“我怕我一离开,你人就跟着你的心一起飞出去了!”

傅庄主的一双慧眼啊……

徐飒飘开视线咧了咧嘴,又想回屋,却被傅如深叫了住。

“浪费笔墨。”他伸出手,淡淡的道,“在这写。”

“哦。”

徐飒闷闷的应着,想到伤处虽然结痂了,能别折腾还是别折腾,便跪坐在了傅如深桌边的软垫上,拿过他的手写:“您误会了!”

“误会?”

“是啊,其实我可听话了。”徐飒一本正经的写。

“……”

平日里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便罢了,出个门,直到月上柳梢才回来,还敢说自己听话?

光那双眼睛就能看出她一点也不老实!

无言的收回手,不打算再给她辩解的机会,傅如深道:“衣衣常来这里,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你既也觉得不妥,便替她分担一下,替我研墨吧。今日还有许多账目要单独誊出来。”

徐飒只当他要翻页,待到账簿翻了一页,顺势又把他的手捉了回来:“你每天都这么忙吗?”

“不至于,只是每年初秋开始统计一年收支,会忙上一阵子。”傅如深收回看着左手的目光,右手记录几笔,下意识又把视线移回了左手上。

“还有要问的吗?”

怕他是不耐烦了,徐飒赶紧摇头松手。

“等等,”傅如深反手留她。

袖口宽大,动作间衣料稍稍下滑,他这一抓便结结实实的捏住了徐飒纤细的腕子。

细腻的皮肤带着些凉意,被他握在滚烫的掌间。

停滞一瞬,傅如深立即松开了手,轻咳道:“我……就是想问你,与旁人交流也经常在手掌上写字吗?”

“哈?”

观察过徐飒的表情,傅如深低喃:“没有么。”

当然没有啦!她以前想说句话哪这么麻烦?

想到这就觉得憋屈,徐飒撇了撇嘴,不再耽误傅如深,拿过砚台便开始替他研墨,一圈一圈的盼着他赶紧忙完滚蛋。

于是这一个下午过去,傅如深发现徐飒还真是安静。

不会劝他喝茶,不会劝他吃点心,反倒是渴了还要他来命令端茶倒水,剩下的时间除了研墨便是静静看着某处发呆,从不主动打断他,难得和“听话”沾了一点点边。

以至于和韩野一起吃晚膳时,他还难得的露出了一点点笑容。

“哟?罕见呐!”韩野捏着酒杯挑眉,“往年秋天你都一脸的苦大仇深,怎么今年成了个亲,忙的快回光返照啦?”

默了默,傅如深反而笑的更深,甚至透出了一丝阴冷,“不如你替我分担些?”

韩野差点被酒呛着,连连摆手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两天忙的要疯了!”

“那你就少说风凉话。”

“……”

放下酒杯,韩野拿起筷子道:“大哥,我是真关心你,你刚才的表情太反常了!往年我查账回来的时候,你和二哥都是一脸要死的样子,或者二哥查账的时候,我看你也是一脸死相,哪像今天这么沐春风?”

傅如深听他说完,还真垂眸沉思了一会儿。

半晌,他道:“小江在的时候,我与他一边探讨一边拼着做事,累点正常。你在的话,偶尔也会探讨,容易分心,耽误时间。”

韩野听罢,摸了摸下巴:“这么说,我在外头忙这几天,想衣替我把工作做得不错?那早知道往年也该让她来帮你,反正她一天天闲得慌。”

不是她。

傅如深在心里想着,却没告诉韩野。

一月之后,他定然会把徐飒送回去,在那之前,必须要做好铺垫,也就是他要让人看出,他和徐飒不合适。

“不说这个了。”傅如深道,“你这几日忙出什么名堂没有?”

“我啊?”韩野吞了口菜,叹着气又拿起了酒杯,“旧东楚那些人和疯狗似的,到处咬人,就咱们前阵子折的那十二个兄弟,害了他们的腐毒又出现了,就在今天下午。”

傅如深眉头蹙起:“又死人了?”

“嗯,这事吃完饭再说吧。”韩野道。

听见这话时,傅如深已经猜到了大概。

包括死的人是谁。

听风阁。

徐飒刚用完晚膳,哪怕还是全素,她和心玉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了。

“主子,你说他们是要做什么呀?”

想到那些和她一样盼着为东楚平反的人,却在做着残害东楚人的事,心玉始终不能理解。

徐飒正在桌前写信,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心玉,摇摇头,埋头继续写。

分明离得不远,却连着三天都没能去见面,她怕如意姐他们担心,干脆想着写一封信让心玉带过去。

心玉见徐飒忙着,茶壶又空了,便道:“奴婢去替您沏茶吧。”

“嗯。”徐飒顺口应答。

半晌,将烘干的信折好放进袖子,徐飒推开窗子,做了个深呼吸。

“闷坏了?”

声音传来,徐飒茫然四顾,傅如深竟从正门的方向走了过来,显然是想进门时被她发出的响动吸引来的。

真罕见,这几天傅庄主办完正事离开她的听风阁,都是隔日才过来的。眼下天都要黑了,他来做什么?

想了想,徐飒朝他比划了吃饭的动作,然后指他:“啊吧?”

“嗯,吃过了。”傅如深站在她的窗下,微微仰着头道。

庄主大人身材高大,也挡不住宅子的地基高。感觉这样对视着不大好,秉持着夹缝求存的原则,徐飒转身出了屋子,颠颠儿的小跑到了傅如深面前。

傅如深挑眉:“不将我请进去坐坐么?”

徐飒眨眨眼,作出“您请”的姿势。

傅如深却没动。

“稍后还有事,我便不进去了。”

徐飒:“……”

瞧着徐飒瞬变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方才沉闷的心情陡然轻松了不少。傅如深弯了弯嘴角:“我是来通知你一件事。”

徐飒干瞪着眼看他,从鼻子里哼哼出一声:“嗯?”

“明日上午我会出去一趟,不知道何时才会回来,便不来你这了,午膳你不用等我,若提早回来,我与你一道儿吃晚膳。”

“噢。”

面前的人仍旧是闷闷的答,还把视线撇向了别处,有点赌气似的,模样竟然有那么一点点可爱。

她不会多问一句,他去哪儿,去做什么。

是因为说不出话?还是因为……

突然发觉自己想的有点多,傅如深抬手凑到唇边轻咳了两声:“明日不许乱跑。”

这次连声儿都不想出了,徐飒撇着嘴点了点头。

“……”

傅如深默了默。

最后还是开口道:“若真的闷坏了,出门前也记得告诉韩野,让他给你配上护卫。近些日子楚地出了些骚乱,我得为你的安全考虑。”

方才还满脸写着不开心的人,转瞬间眸子便亮了起来,像是乌云散去,露出了漫天星子,犹带着点难以置信,但还是被欣喜占了上风。

徐飒惊喜的捂住了嘴,连连点头。

分明只是让她出个门而已,竟能开心成这个样子……傅如深下意识便想到了先前徐飒冷笑着写的:“他可没拿我当侯府千金,他的千金只有徐观月一个。”

她究竟经历过什么?

愣怔片刻,傅如深继续道:“虽然亲事非你我所愿,但抛开别的,我身为龙行山庄的大庄主,还是希望你能在楚地过的开心,也很欢迎你来到楚地。”

眼里的惊喜慢慢消散了,徐飒放下手,失神的看着傅如深,半晌才点了点头。

“那我先走了。”傅如深背在身后的手相互捏了一下,心跳没由来的有点加快。

徐飒弯起嘴角,朝他摆摆手。

半晌,回到屋子里,仿佛被抽去了力气似的,徐飒坐在桌边,抬手按住自己的心口,缓缓趴在了桌子上。

七年前,她即将踏上前往长辽的漫漫长路时,有无数的人曾在她背后谩骂:“叛徒!你离了东楚,就再也别回来!小白眼狼,去长辽过你的好日子吧!滚吧!”

那些人,却是她失了血亲之后,在东楚仅剩的表亲们。

她流落街头时,他们不在。弟弟命悬一线时,他们不在。终于她被人收留,开始意识到爹爹应该还留下了东西,表亲们却都相继冒了出来,从她手里一点点夺走了徐家剩余的产业,又在她即将去往长辽,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盘缠时,戳着她的脊梁骨,数落她忘恩负义,抛弃战乱中的东楚去寻繁华之路。

实际上呢?她走的时候,长辽已经开始派人过来管制东楚,赐名楚地。那时雁江只通官船,而她负担着调查徐家灭门一事,跟着如意姐走过了千山万水才绕路抵达长辽。大半年的脚程,那一路,他们死了几十个同伴。

回到东楚,她是激动的,同时也是麻木的,从来没奢求过能听见一句“欢迎”……

“主子,您怎么了?”心玉看见徐飒趴在桌上,慌忙放下茶盘问。

顿了顿,仿佛看见鬼了似的,心玉难以置信的低喃:“……您哭了?”

平日里最多红一下眼眶的人,突然神情恍惚的一个劲儿掉眼泪,怎么劝都不见效,可把心玉急坏了。

然而过去半晌,哭够了,徐飒反而怅然笑了起来,笑的心玉一脸惊恐。

“主子,您,没事吧您……”

看一眼小丫鬟的表情,就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个什么。徐飒摇了摇头,只从袖子里掏出之前写好的信,放在烛火上头烧了。

“主子,你怎么把信烧了?”心玉急了。

“烧了好啊,图个光亮好看。”把烧着的信丢进火盆里,徐飒重新写了几个字。

心玉:“……”

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徐飒摇摇头,掐了自家丫鬟的脸蛋儿一把。

“不送信啦。”她写,“明儿我就能出门了,还送什么信!”

“您能出去了?”心玉惊讶,“大庄主准的?”

“是啊,他明儿要出门一天,”忽略了傅如深的“不许乱跑”,徐飒愉快的写,“他说我可以出门走走的。”

能出去了,所以哭成那个样子……那么激动吗?心玉无法理解。

倒是倒茶的时候,心玉恍然想到:“奴婢好像知道大庄主为什么要出门了!”

“嗯?”徐飒愣了愣。

心玉抿了抿唇,关上房门,压低声音对着她道:“这阵子东楚旧部的人不是在搞事情吗?您刚嫁过来的时候,奴婢说过庄里出了点事,便是庄里死人了,一下子就死了十二个!”

“结果就在今日下午,龙行山庄派出去做护院的人,又死了四个,和之前那十二个一样,都中了阴险的腐毒。”

“噫……”徐飒听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那帮人究竟要搞什么啊?想给东楚正名也不是这么乱来的吧,这样只能搞臭自己的名声啊!

不过……徐飒皱了皱眉,她怎么觉得“十二”这个数字有点耳熟?加上“腐毒”,好像更熟悉了。

眯着眼想来好一会儿,徐飒蓦地睁大了眼,险些跳起来。

可不就是那次她想要逃出龙行山庄去大牢一趟,然后,然后……她不会就在装了十二个腐烂尸体的屋子外头呆了大半天吧?

“主子,您脸色怎么这么差?”

心玉刚问完,徐飒便抬手制止了她。

“睡了睡了,早点休息,明天出门!”

丢下毛笔,徐飒匆匆滚进了被子里。

只剩下心玉一个人继续莫名其妙。

隔日,傅如深一大早就出门了。

徐飒醒的也早,为了防止被门房提醒她带护卫,她还特意走了侧门。

一刻钟的时间,刚好抵达如意楼。九儿开了门,赶紧将徐飒和心玉迎了进去,又是一路蹦蹦跳跳的上楼:“如意姐!顾大哥!飒姐来了!”

刚走上楼梯,便见到顾元坤怀中抱剑,黑着一张脸站在边儿上。

徐飒咧着嘴想捏他的脸,被躲开了。

“你是不是被禁足了?”顾元坤语气不善,一针见血。

“啊啊……”徐飒心里编排了一万句,你是不是担心为师呀,怎么没为师在就害怕啦,其实也没有只是不好出来……但她一早就试过了,说不出话的。

便一派轻松的耸了耸肩,徐飒伸出一指戳了戳顾元坤的胸膛,改去和魏如意打招呼。

“飒飒,你来的倒是巧。”魏如意刚往头上插完簪子,端庄秀丽的走过来道,“一会儿我要与其他两位分会的领头人相聚,谈一谈最近的事情,既然你来了,便随我一起去吧,有你在,我说话都要有底气些。”

“啊……”被说的怪不好意思的,徐飒笑了笑,抬起双手从头到下身比划了一遍。

“这是?”魏如意没看明白她的意思。

徐飒向顾元坤投去目光。

顾元坤面无表情:“她要换行头。”

徐飒比大拇指。

顾元坤不屑的抱着剑坐去了窗边。

行头是肯定要换的。徐飒在长辽闯荡时,基本穿的都是男装,有时候还会贴胡子和抹炉灰在脸上。魏如意不知道,顾元坤跟她同行一年多,却是清楚这些。

徐飒很快便换了一身男装出来,长发也被束成了男人的髻,只是表情不怎么满意。

“我的胡子呢?”她写字问顾元坤。

顾元坤瞄了一眼,面无表情:“丢了。”

“为什么丢啊?”徐飒不乐意了。

叹了口气,顾元坤拉开旁边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猪脸面具。

“自己长成什么样,心里都没点数吗?”

抬手把面具按在了徐飒的脸上,他道:“在长辽可以胡闹,在这不行。你还是戴上面具保险点。”

徐飒接过面具,呆了呆,咧嘴笑了起来,到底捏到了顾元坤的脸。

九儿也笑着接茬:“顾大哥说的是,飒姐你扮男人是真的不像,看身材都能看出来。”

不如直接遮住整张脸。

“徒弟真是体贴的小棉袄啊。”徐飒愉快的写。

顾元坤抖了抖鸡皮疙瘩,不耐烦的道:“看见就顺手买的而已。”

徐飒乐呵呵的戴上了面具。

陇邺城里遍布着龙行山庄的人,她不乔装就跟着魏如意出门,很可能会出事,戴面具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了。

不过……

徐飒走在街上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一个问题。

逆徒!骂她是猪吗!

足足被人指点着笑了一路,一行人才抵达茶楼二层的雅间。

心玉和九儿被留在了如意楼,徐飒、顾元坤与魏如意三人刚好可以坐在一排长椅上。没坐多久,便有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大汉和一个鹤发白须的老者推了门进来,笑着问:“这是谁家的闺女呀?”

魏如意带头站起,微微一笑:“魏家的女儿,可惜却叫如意。”

徐飒一听就明白了两人是在对暗号,果然两个人进了雅间,魏如意便分别介绍起来:“这是陈舵主与王舵主……我这边带了风儿过来,风儿又带了她的徒弟,左右都是自己人,二位可别介意。”

风儿是徐飒在与东楚旧部的人交涉时用的名字。

“既然是风儿姑娘带来的,我二人自然不会有意见。”白发老者王舵主呵呵笑道,“我们可一直没忘记过,风儿姑娘是我们的大恩人。”

陈舵主也点了点头,但他却迟疑的道:“只是,风儿姑娘这打扮……还有她怎的都不言语?”

魏如意料到了他们会问,从容答道:“风儿这次回来,不想暴露过多,又因风寒入侵,暂且说不出话来,但她的身份可以用这个证明。”

话音落下,徐飒配合的亮出了一块玉佩——是东楚侯出事那晚,徐飒在大火中保护东楚世子时,世子塞在她手里的。

对面两个舵主对视一眼,思量片刻,便开始谈起了正事。

所谓正事,大抵是围绕着在长辽的这几年,他们在避风头时做成了什么事业,回来之后又将如何发展……

“说到发展,”魏如意突然道,“如意这边有一事想问。”

“魏舵主尽管问。”王舵主道。

魏如意笑了笑,眼底微微泛着凉意:“敢问这些日子,是哪位舵主的手下正在陇邺城里作威作福?行事莽撞便罢了,还要伤人性命,这可和我们回到楚地的本意大相径庭。”

“这……”两位舵主均愣了愣。

“说到这个,难道这事不是魏舵主你的手下做的?这般暴躁的做法,我与小陈都以为是你手下那帮年轻人所做呢。”王舵主道。

魏如意一听,面色瞬间变了:“不可能是我手下的人。”

陈舵主蹙眉:“这就怪了,我们三会秘密回到楚地,应当没有外人知晓才是。我与老王回来之时还是风平浪静,可魏舵主您一回来,外面便有人打着东楚旧部重归楚地一事闹了起来……”

王舵主也跟着问:“魏舵主,真不是您手下的人?”

“绝对不是。”魏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如此看来,我们可能是被人发现了动作,继而有人要陷害我们!”

先前的对话,徐飒都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可听到这,徐飒下意识就直起了身子。

那些事情不是自己人做的?他们被陷害了?

“那可真是来者不善了。”王舵主沉下脸叹了口气,“这事必须排查清楚!”

“是啊。”魏如意跟着道,“有人要给我们泼脏水,还牵扯到了现在楚地最大的势力……此事定不容小觑。”

楚地最大势力,定然是龙行山庄无疑了。徐飒想到心玉说的,龙行山庄死了好几个人,心情有点沉重。

这时候,茶楼外面突然哄闹起来,靠着窗的陈舵主往后看了一眼,“嘿哟”了一声:“刚说到龙行山庄,那傅大庄主就来了!”

傅如深?徐飒直接站了起来,奈何顾元坤挡住了她通往窗口的路。

师徒俩对视了一番,徐飒转向魏如意比划道:“我出去一下。”

“……”顾元坤望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

徐飒走到门口,朝着徒弟摆了摆手,她就是想去看看傅如深在干什么。

结果就在摆手的功夫,陈舵主忽地惊道:“不对!”

什么不对?认错人了?徐飒一脸莫名,快步走到二楼的露台,一眼就瞧见了街上的傅如深。

只是……他怎么在打架?还是在和身穿旧东楚式兵甲的二十几个蒙面人打作一团?

路上行人尖叫乱窜。徐飒紧紧抓着栏杆,心脏剧烈的跳个不停。

“这是怎么回事?”

身边传来顾元坤的声音,徐飒看他一眼,苦着脸摇了摇头。

她哪知道是怎么回事!

好在傅如深也带了人,虽然不多,打起来却也没亏到。没过多久,顾元坤便淡淡的道:“他要赢了。”

徐飒也看出了傅如深占着上风,可她开心不起来。

那些穿着东楚兵甲的人是谁?为什么他们要和傅如深打?东楚旧部的三位舵主此时可就在这间茶楼里……

双眼紧紧盯着傅如深,见他手持长剑在人群中对敌……徐飒的手心都出了汗,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的头顶……似乎有声响?

突然意识到什么,徐飒暗道不妙,慌忙探头往上望去,却被瓦片挡住了视野。

但是紧接着,对面的二层小楼已经印证了她的猜想,数个蒙面人手持羽箭从楼后探出了头,目标只有一个——

瞳孔一缩,徐飒几乎要把身子完全探出露台:“傅如深!危险!”

与此同时,羽箭倏地纷纷射出,光是破空声便令人毛骨悚然。徐飒眼见着傅如深猛地回身避开羽箭,在乱成一团的大街上往无人之地退去,羽箭也越来越集中的朝他射去……

“他是傻子吗……”倒抽一口凉气,甚至都没发觉这声音是出于自己,徐飒屏息看着,忽地心头一凛,仔细分辨起来,耳中似乎出现了细微的拉弦声。

不是羽箭的声音,那声音更像是做工更精良的连弩!

一股热流直冲头顶,徐飒翻身越过露台,从靴侧掏出三枚暗器,直向上攀去,果然见着弩箭手已经瞄着傅如深……

顾元坤跟着她攀上楼顶,见状心头一撼:“小心!”

来不及了,徐飒已经飞快的朝着弩箭手跑去。

弩箭手亦发现了她,更加仔细的瞄准了傅如深。

扳机扣动,“咔”的一声,弩箭脱弦而出,弹道刚好偏离徐飒手臂一寸,直朝下面的傅如深射去!

可关键时刻,不知哪来的反应,徐飒下意识将身子往旁边一侧……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左肩,徐飒根本来不及站稳,便被弩箭瞬发的力道带着向后踩空了房檐。

“徐……”顾元坤呼吸一窒,跨着露台朝她伸出了手。

电光火时间,仿佛思绪都会运转的飞快。徐飒清楚的知道,只要她松开暗器,就能抓住元坤的手。

可是,她还是选择了在下支弩箭弹出之前,用尽全力向弩箭手甩出暗器!

“师父!”

顾元坤双眼一红,咆哮出声,拼命的向前伸出手。

却只有一片衣角在他指尖擦过。

他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徐飒在他眼前向下坠去……

:。:

第27章 她疯了

虽说茶楼只有二层,可因为顶棚修的高,路上又是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这么一摔下去,就算大难不死,也要折断几根骨头。

徐飒摔下去的时候,几次都试图抓点什么东西做缓冲,可一共就两层楼的高度,她什么都没抓住,“呯”地一声就落在了地上。

脑内霎时一片空白,满满的塞着“死了死了”,徐飒紧闭着眼,半天没敢睁开。

结果过了好一会儿,身边有人潇洒落地,扶了她没受伤的右臂一把,她就跟着坐了起来。

腰没断?徐飒睁开了眼,面前顾元坤满眼紧张:“你没事吧?”

徐飒呆呆的看着他。

面具没歪,顾元坤只能透过上头的两个窟窿看见徐飒愣愣的睁着眼……他皱了皱眉:“摔傻了?”

“……哈?”眼睛终于眨了一下,徐飒慌忙摇头,“没有没有,”随即左肩传来一阵剧痛,疼的她抽了口凉气。

“怎么回事,我没死?”扶住自己的左肩,徐飒咬唇往身下看。

这一看,吓得她直接跳了起来,往旁边蹭了几步。

好惨的一个胖子!不仅被她砸的口吐白沫,头盔也掉了,只剩一身旧东楚的兵甲歪着挂在身上。

“你没事就行。”顾元坤沉声说完,忽地眉心一跳,“你能……”

“啊对!”徐飒忽地焦急道,“你快去雅间看看如意姐有没有事!”

“……”

真的是个猪!

顾元坤闭了闭眼,转身便往茶楼里面走。

刚摔那么一下子,虽然没出什么大事,也够人懵一下子的。徐飒扶着肩膀缓缓站去了茶楼下面,脑子里才逐渐明朗起来。

再观全局,她发现傅如深还在与人缠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房顶的弓箭手已经跑的一个不剩。

“该撤了!”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但看局势,应该是那群穿着兵甲的人,因为周围已经有人在叫喊着“官府来人了”。

人群撤了,她戴着面具受着伤在这里,会不会显得突兀?徐飒一想,转身要往茶楼后面绕,没想到“呯”的一下子,她又撞上了个人。

迎面是个姑娘,被她撞的直往后退了两步。徐飒一惊,忙道:“对不住,对不住!”

结果这一开口,徐飒震惊了。

她能说话了?

她能说话了!

她……

还没来得及高兴,她面前的姑娘竟神情一肃,抬手抓住她肩上的弩箭就是用力一扯!

“噗”的一声,弩箭在鲜血迸溅中被拔了出来。徐飒疼得闷哼着靠在了墙上,只见那姑娘毫不犹豫的把弩箭对准自己左肩一插,转身便朝着将要散开的人群跑去……

“……”徐飒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姑娘冲进人群时,周围忽地被人丢了几颗烟雾弹在地上。混乱冲撞中,姑娘跌倒在地,白烟袅袅升起。

烟雾弥漫开之前,徐飒能看见的最后一眼,便是傅如深背对着那姑娘在不远处扶起了一个龙行山庄的人。

“你怎么在这!?”顾元坤左顾右盼的找到了徐飒,见她右手捂着血流不止的左肩,气得绷起了脸,“你疯了?自己拔箭?”

徐飒张了张嘴,但感觉所有话都被她堵在了喉咙里。

她没自己拔箭!但她好像疯了!她刚看到了什么!?

“咚!”

额头被隔着面具敲了一下,顾元坤道:“回神!”

“我,我没,我不是……”徐飒语无伦次,双眼直直的看着道路上那一团尚未散去的白烟。

“……看来是真疯了。”顾元坤叹了口气,伸手在她腰上轻轻推了一把,“先走!”

“不是,那边……”刚才发生的事情绝对有问题!

“什么那边,想想你现在的身份!你还想过去露脸不成?”顾元坤冷着语气问。

徐飒心里一沉,这才想起自己正穿着一身男装,还戴着古怪的面具。若是被傅如深发现,她就真凉了。

“走吧。”轻声低喃,徐飒继续往茶楼后面绕去。

“啊,还有,”向前走了几步,徐飒忽然转头问,“如意姐没事吧?”

“我劝她先回如意楼了。”顾元坤说完,抿了抿唇,脱下自己的外袍从前面罩住了徐飒。

“你做什么?”徐飒惊问。

“你想死在路上?”顾元坤拧着眉把她打横抱起,快步向前走去,“先去医馆!”

徐飒微怔,旋即低喝:“逆徒!”

“又怎么了?”顾元坤不耐烦。

“你又走错了!”徐飒拿下巴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走这边!”

顾元坤:“……”

前面血流了一路,后面被衣裳盖住,倒是好了些。徐飒故意让徒弟饶了小路,转去了一个小巷子。

巷子里果然有小医馆,徐飒被放在藤椅上后,立刻有一个年轻的少女走了过来:“这是……”

“她受伤了。”顾元坤将盖着徐飒的衣裳揭开,只见鲜血已经在灰白色的袍子上晕开了一大片。

少女看得大吃一惊,赶紧回身去柜台拿药:“怎的伤的这么重?”

顾元坤黑了脸,看傻子一样看向徐飒。

徐飒欲言又止,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没自己拔箭!”

“那还是别人帮你拔的?”

徐飒语气笃定:“就是别人帮我拔的!”

“……”

叹了口气,徐飒想到当时的场景,不禁又担心起傅如深的处境。

偷袭他的人定是早有预谋,后面出来的姑娘也是万分古怪。也不知道现在那边是怎么个状况了……

伤口被碰,猛地刺痛,徐飒浑身一颤,只听给她解开领口的少女道:“姑娘忍一忍,你伤的太重,千万别乱动!”

顾元坤半蹲在藤椅旁,摘下徐飒的面具看了一眼,又给她戴了回去。

徐飒莫名其妙:“逆徒,你干嘛?”

顾元坤:“太难看了,看不下去。”

徐飒:“……”

顿了顿,顾元坤补充:“脸色。”

徐飒简直要被他气的晕过去,几番欲言又止,就连少女都忍不住道:“二位先别说了,这位姑娘此时情绪不宜过激,否则又要血流不止。”

“逆徒!”徐飒低哼一声,别过了脸去。

扫了一眼她刚刚露出的肩膀,顾元坤也转身站去了门口,门神一样守在那。

少女上药的动作倒是麻利,之后给徐飒缠白布的时候,嘴上不停的叮嘱:“这些日子伤处千万不要沾水,左臂不要剧烈摆动,也记得两日换一次药,伤口结痂才可偶尔轻微活动,出了什么问题要及时找大夫看。”

“好。”徐飒低声应答,被少女扶着站了起来,刚站起时脑内便是一晕。

“姑娘!”少女低呼。

“我没事。”徐飒刚说完,身子一轻,竟又被顾元坤避着伤口抱了起来。

“银子在柜台,应该够了。”话音落下,顾元坤抱着徐飒就离开了医馆。

“逆徒,你干嘛!”徐飒低声命令,“放我下来!”

顾元坤并不理睬,继续抱着她往前走。

最终徐飒也只得妥协了。

到了如意楼的门口,徐飒才被放下来。顾元坤抬手一敲,门就自动开了。九儿惊呼:“人回来了!”

说着,魏如意和心玉也从后面凑了上来。

“飒飒,你这是……”

“主子,您受伤了!”

被三个女子团团围住,徐飒坐在桌前道:“别担心,我没事。”

说是没事,面具摘下时露出的那张惨白的脸却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虽然得知徐飒可以说话了,心玉带头松了口气,可她的脸色实在难看,魏如意担忧的道:“飒飒,今日你先住在如意楼吧,晚上姐姐炖个鸡汤给你补一补。”

“不行。”徐飒果断的道,“我得回去,否则势必要出乱子。”

“主子,”心玉也忍不住劝,“您都这样了,怎么回去啊?”

“我腿又没事。”徐飒虽然没有底气,但还是反驳了一句。

“你们想想,傅如深在大街上遭人暗算,我却一夜不归,这算什么事?若要心玉带信回去……我是想不出借口的。况且这伤又不是一晚上就能好。”

此话一出,如意楼里的人都沉默了。

半晌,顾元坤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哈?”徐飒惊了,“傻子吗你?我现在怎么带你回去?跟他们说我在路上收了个徒弟?”

拳头握的咯咯作响,顾元坤冷着脸道:“龙行山庄太危险。”

“……你还真是个傻子,这哪是龙行山庄危险?是有人把龙行山庄往危险上推呢!”徐飒连连摇头,看向魏如意,“这事不知是有人嫁祸,还是你们内部出了问题,总之绝对不能小觑了。”

魏如意自然知道徐飒说的是什么事,她凝重的道:“我明白,公然袭击龙行山庄的大庄主,这事比下毒还要严重,我一定会想办法查清楚。”

左肩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徐飒抬起右手摸了摸前身的旧伤,垂着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傅如深肯定回山庄了,我也得早点回去。”

魏如意没再坚持:“心玉,去给飒飒雇个马车吧,要好些的。”

“不用了。”吸了口气,徐飒站起身道,“胭脂借我一下便好,我可以走回去的……还有心玉,帮我清理一下伤口,我得把衣裳换回去。”

胭脂能盖住苍白的脸色,能补回她流掉的血吗?

眼看着徐飒强撑起身体上了二楼,顾元坤简直要压不住怒气:“傅如深是她什么人,至于拼了命的救?”

虽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徐飒的伤却可以说明一切。魏如意也在看着楼梯,却是在对着他道:“你很在意飒飒。”

顾元坤噎了噎,撇过头道,“我只是想不通,她救人救上瘾了不成?”

徐飒救他,好歹可以说是因为相处了一年有余,好歹……好歹他是和她的弟弟同名。

那么傅如深呢?她与傅如深才认识几天,又是什么关系?

一拳锤在桌面,顾元坤气不打一处来的坐在了椅子上。

多看了他两眼,魏如意坐在他对面,轻声问:“你知道飒飒早夭的那个弟弟也叫元坤吗?”

“……名字恰巧一样罢了。”顾元坤拧眉道。

“我知道,这里没人会把你当做她弟弟。”魏如意心平气和的道,“因为她弟弟的尸骨就埋在陇邺的乱坟岗,是飒飒六岁时,花了一整个夜,亲手捧土葬下的。”

轻描淡写的话,却令顾元坤身子一震,难以置信的看向魏如意。

“她没与你往深了说过这些吧?”魏如意压低声音,微微苦笑,“她定然也没与你讲过她的家境与经历。”

“其实,你也只需知道,当年的东楚之乱,便是从她徐家一夜之间满门被灭开始。听闻那夜为了救世子,飒飒没能顾得上她的弟弟,最后虽然带着被火烧伤的弟弟逃了出去……没过多久,她弟弟还是死了。”

“这么多年,她对周围的一切都患得患失,她恨自己力量不够,没能救下弟弟和家人,独活了下来也不能为徐家讨回公道……同时,凡是让她有那么一点点看重的事物,她便害怕着失去,这大概也是她不肯加入东楚旧部的原因。”

顿了顿,魏如意轻舒一口气,道:“这些不是什么秘密,但也不是茶余饭后拿来谈论的事情。小顾,我只希望你不要太责怪飒飒,她从不哭喊出声,不能代表她从未痛苦过。”

“……”落在桌面的手紧紧扣紧,顾元坤垂下了眸子。

半晌,徐飒收拾好自己,从二楼下来,看见楼下跟发过丧似的气氛沉重,抽了抽嘴角:“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顾元坤冰冷的回应,“你先回去吧,回去想个你觉得可以的办法,我要尽快进入龙行山庄,保护你,报恩。”

“啊?报什么恩?”徐飒没跟上他的思维。

顾元坤眉心直跳:“你是因为救我,才进了龙行山庄。”

“噢,”徐飒张了张嘴,继而失望的道,“我还以为是报师恩呢,我今儿可听见你叫我师父了。”

话音还没落下,就见她的徒弟又冷了脸,徐飒忍不住腹诽起来,心玉可真没白起“冰坨子”这个称呼给他。

虽说傅如深有时候也冷了点吧,可人家该温和也温和啊,该笑也笑啊,哪像这个逆徒!

白了顾元坤一眼,徐飒道:“我回去啦。”

心玉忙道:“奴婢扶着您点儿吧。”

“不用,”徐飒单手推开门,“你家主子可厉害了,死不了!”

九儿在二楼探出了头,“你们慢着点走,路上小心啊!”

出了如意楼,徐飒朝着门里众人挥了挥手:“逆徒,为师回去就想办法接你过来!”

顾元坤冷哼一声,当做答复。

虽说是个冰坨子,能关心她就是好徒弟,也没白救!

徐飒往回走时,在心里感叹了一番,随后笑容微顿,她轻叹了一声。

“怎么了主子?”心玉问,“您叹气做什么?”

徐飒道:“我在想,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我恢复声音这件事还是瞒着傅如深吧,一个月的时间忍忍就能过去,我不想再闹出什么麻烦。”

心玉明白过来,点头道:“好。”

走着走着,徐飒忽然唤了一声:“心玉啊。”

“怎么了主子?”

迎着心玉疑惑的眼神,徐飒摇了摇头。

她想问心玉,觉得傅如深是个怎么样的人来着,她还想问,今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出手的人究竟是谁,他们为何会针对傅如深?那样的情形,一看便是事先埋伏好的。

可是心玉哪知道这些呢?她问出来,只会惹得这个小丫鬟担忧罢了。

最终只得摇了摇头,她低声道:“没什么。”

头顶天色阴沉,吹起的风也夹着冷意,徐飒刚回听风阁,外头便下起了雨来。

“好险啊,险些就淋到雨了。”心玉关上门,庆幸的舒了口气。

听风阁里平时只有徐飒和她主仆两个,定期会有扫洒丫鬟过来。雨势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砸着窗沿,徐飒见状低声问:“我应该有披风的吧?”

“哎?有的,大庄主命人给您做了不少衣裳呢。”心玉说着,径直过去衣柜里取了一件墨色的披风出来。

“嗤,”看见那披风,徐飒就笑了一声,摇头道,“不愧是做镖局起家的。”

披风的花纹样式还挺大气内敛。

心玉给她系上披风,忍不住的叹:“这才几天啊,旧伤刚好,又添了新的,主子您还是好好休息吧。”

徐飒道:“休息可以,不过你先把我送到主楼再去。”

“啊?”心玉以为自己听错了,“您去大庄主那做什么?您还带着伤呢!”

“就是因为带着伤,才要过去一趟。”徐飒坚定的道,“听我的,你送我过去,我现在不好撑伞。”

心玉拗不过她,只好应了。

天气阴冷阴冷的,穿着披风倒也说得过去,徐飒保持着正常垂臂的姿势站到了主楼门口,门口守卫见到她,同时行礼道:“见过庄主夫人。”

“我家主子来找大庄主,麻烦二位开个门。”心玉站在徐飒侧后方道。

知道庄主夫人是哑巴,两个守卫对视一眼,将门推了开。

徐飒独自进去后,给心玉递了个眼色,后者无奈的撑伞等在了外头。

主楼虽说是傅如深的住处,却修的极大,像个客栈似的,里面有许多个房间,有的房门还带着锁。徐飒是第一次进来,也没个人引路,绕着走了一大圈才发现了通往二楼的楼梯,还没往上走几步,迎面倒是下来了一个人。

“哟,大嫂?回来了?”韩野一收扇子,挑着眉问。

徐飒点头。

“那你怎么来这了啊?”韩野继续问。

徐飒看向楼梯上头,伸手指了指。

“找我大哥?”韩野猜测。

“嗯。”徐飒收回了视线。

打量了徐飒两眼,韩野拿扇子敲了敲手心,语气随意的道:“我带你去吧。”

听着韩野的语气,倒不像是多紧张心急的模样,想来傅如深应该没出什么大事。徐飒默默跟在他的后面,趁机把二楼也打量了一遍,发现二的房门之间都隔着很远的距离,应该都是一些宽敞的大屋子。

只是路上一个下人都没看见。

“看见那边的转角了么?直接进去,没走两步就是门,大哥在那里头呢。”韩野走到一半,顿住脚步,抬着折扇摇摇一指,“你去吧,我那还有事,就先走了。”

徐飒素来敏感,不动声色的留意了韩野的语气,点头向前走去。

韩野却盯着她的背影长叹了一声。

这一声叹,仿佛万般愁绪郁结在胸不得解,又似眼见故人一去不复返……徐飒听得抹把脸,又怕刮掉上面的胭脂,只能悲壮慢慢的往前蹭……

龙行山庄可真是个让人胆寒的地方,龙潭虎穴似的,走到哪都像是要上刑场!

终于到了门外,不进去是不行了。耳中听见屋子里头云想衣在说着“表哥,衣衣来帮你吧”,忍住没往屋子里窥视,徐飒敲了敲门。

“进来。”傅如深的声音。

徐飒抿了抿唇,推门而入,入眼便是层层床幔。床幔内隐约有个身影,是手捧衣裳的云想衣,还有个坐在床前的人,不用想就知道是傅如深。

傅如深一边解着领子,一边抬起了头。

辨清门口的人,他眉头一皱:“徐飒?”

徐飒心道自己不会是撞见了什么吧……可是人都进门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啊”了一声,随即矮身行礼。

她还故意发出了尽可能嘶哑古怪的腔调。

傅如深似乎是没怀疑,还道:“衣衣,你将衣裳放下,先回屋子吧。”

云想衣有点不情愿,噘着嘴道:“你又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傅如深道,“是我有些正事要谈,晚些时候再去与你一同用膳。”

“……哼,”总算露出了些满意的神色,云想衣把傅如深的衣裳放在了床上,“那我走啦!”

目送云想衣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徐飒想了想,向着傅如深走近了些。

“你来得正好。”傅如深继续脱中衣。

徐飒一愣了,往房门看了一眼,再看傅如深。

她刚才看见俩人的架势,以为自己耽误了他们的好事呢,甚至还在想着,韩野说不定是在惋惜,这对表兄妹分明相爱却因血缘而被人世所不容。

所以她怎么就来的正好了?

“你在发什么呆?”傅如深气压阴沉,“过来。”

徐飒慢吞吞的走到傅如深面前,挑开床幔时,傅如深刚好脱下了中衣,精壮的上身完全暴露在了徐飒的视野里。

“一会儿你……”傅如深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发现徐飒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的身体。

倏地热血上涌,他皱眉别开视线,将中衣揉成团放在身前。

“徐飒,你不知羞的么?”

把目光从他身上的累累伤痕上移了开,徐飒干笑了两声:“啊吧,啊啊吧啊?”

傅如深抿唇,抬起了手。

徐飒写:“看看您的伤而已,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傅如深:“……”

瞥了一眼傅大庄主的表情,见他像是吞了苍蝇,徐飒叹着气在他掌心乱抹了一通,重新写:“不是,我是说您的体型真棒,看得我都忘记害羞了。”

傅如深:“……”

实话不乐意听,赞美也不乐意听,怎么会有这么难糊弄的人啊?徐飒翻了个白眼,企图用说正事来跳过这个话题:“您说我来得正好,是有什么安排吗?”

“……嗯。”傅如深忍住了下逐客令的冲动,冷声道,“一会儿这里会来人,衣衣不好帮忙,你替我给伤处上一下药。”

话音落下,便有丫鬟端着水盆走了进来,放在床幔外面的矮凳上,不吭一声的行礼后又走了出去。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比她还像个哑巴。

“啊吧。”徐飒指了指水盆,撩开床幔出去,单手挤掉布巾的水,又走了进来。

刚从枕边捞起一个瓷瓶,嘴上说着“我自己擦……”,温热的布巾便落在了他的伤口旁边。

傅如深一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然而徐飒已经停下动作了,还把沾着血的毛巾在他面前晃了晃:“嗯?”

“……”

一向不喜与人客套的大庄主,头一次遇见不与他客套的人,反而不适应了。

轻咳一声,他接过布巾道:“瓶子里的是金疮药,一会儿后背够不到的地方,你来给我上。”

“哦。”徐飒轻声回应。

傅如深身上有不少旧伤,今日旧伤上面添了些新的,但都不重。如果有那个力气,徐飒觉得替他擦拭一下也没关系,可是就刚才去拧布巾那几步,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乐观。

疼痛可以忍,失血过多的眩晕却不好忍,她得保留体力。

“还有,”傅如深忽地想到,“你为何会来寻我,看见我的伤也不曾惊讶?”

他分明早就对庄里的人下令,不准向外宣扬今天发生的事。

那时候徐飒应该还没回来。

徐飒听见他问,轻轻吸了口气,抬手在他膝盖上方一点缓缓的写:“我在外面,听见龙行山庄大庄主在街上遇袭,便想着回来看一看情况。”

顿了顿,她补充:“看起来倒是伤的不重。”

“嗯,我是没什么大事,但庄里还有几个兄弟也受了伤,还波及了路人,所以我才让你出门带上护卫。”

傅如深说完,本想将布巾交给她揉洗一下,还想问她今日出门带没带护卫,却见徐飒垂下眸子就坐在了他身边,无精打采四个字都写在了脸上。

好像听他的话时都是心不在焉,随意敷衍。

便收回了手,他自行撩开床幔走了出去。

屋内一时寂静,但一段距离外的楼梯口,恒远却在问:“三庄主,您怎么把他们都劝回去了?”

韩野斜倚着楼梯护栏道:“伤况汇报这种小事嘛,这次又没死人,晚点来没事的,反正咱们也还没查出是谁安排了这场偷袭。”

“可是……”恒远往里探了探头,只能瞅见关紧的大门,“让云姑娘和主子单独处在一起,不好吧?”

韩野挑眉:“有什么不好?难道你也看出了……”

显然是故意被拖长的尾音,引着人往下接话似的。恒远咬了咬牙,也就答了:“反正属下是看出了,云姑娘好像是对主子有意思。”

或者说,不是好像,云姑娘分明就是对主子有意思,和表亲无关的那种意思。

韩野笑了笑,悠悠叹道:“所以我才把人劝走了。”

“这是为什么?”恒远不理解,“难道三庄主看不透,主子只是答应了长辈在照顾云姑娘,顺便麻烦云姑娘帮他个忙,可他对云姑娘没那些想法的?”

韩野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当三庄主这些年风月场是白混的啊?实话跟你说了吧,现在在屋子里头的是我大嫂。”

“啊?”恒远吃惊,“夫人怎么来了?”

“这我也不知道。”韩野耸了耸肩,“反正说实话吧,我是实在没碰见想娶的人,二哥又一心寻找他失散的心上人,咱们山庄的三位庄主可下成亲了一位,哪怕是他不情愿的呢,我也不希望他就把人给休了。”

“原来是这样……”恒远恍然大悟,继而又低落了,“这话属下也与主子说过,可主子说了,与夫人只是相互利用一段时间的关系。”

“那就让他们利用着呗,用着用着觉得还不错,不就成事了?”

下巴往傅如深在的方向指了指,韩野懒散的笑:“懂了吗?三庄主我给他们创造机会,乃是用心良苦。”

“懂了……”恒远抓头感叹,“倒也难得,平日里三庄主您不是都在帮衬着我家主子回绝说亲吗?”

“那是因为那些姑娘不适合他啊,强扭的瓜不甜嘛!”韩野摇头,“可我就觉得,这位大嫂挺好的。”

尤其当他打听到,大哥昨日是和大嫂单独相处了一下午,而非云想衣……

身为情场老手,他综合着大哥当时的神情,一下子就明白了:就这形势,不撮合他们撮合谁啊!

就算现在是落花无意流水无情,他也要把他们撮合出一点儿故事出来!

“行啦,”收起扇子在自己肩膀上敲了敲,韩野道,“咱们先走,免得大哥耳朵一尖,发现咱们的计划!”

恒远抹了把汗,心道这只是您的计划吧?怎么他还变成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还有,您难道就不是在强行扭瓜吗?

但是……就当为了主子的后半生考虑吧,他低叹道:“属下明白了。”

楼梯口与傅如深卧寝的房门离得颇远,两边均不知道对方的状况。就在两人谈论时,傅如深已经擦拭好了前身的血迹,也将伤药撒了上去。

徐飒缓了一会儿,恢复了些精神,在傅如深将药瓶塞给她,并说着:“后面不用擦了,直接上药”时,轻轻“嗯”了一声,就真的忽视了那些伤口下方已经有些干涸的血迹,一点一点将药洒在了他后背的伤口上。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与人客气。”傅如深背对着她,淡淡的道。

徐飒看不见他的表情,将药撒完之后,在他手上写:“我说过我很听话的。”

“……”被她气的有些想笑,傅如深收手,开始将事先准备好的白布往身上缠。

一个人到底有些别扭吃力,徐飒见状,便帮他搭了两把手,但也只是按着后面的白布,或者替他顺一顺拧劲儿的地方,和先前他走镖受伤时,那些争先恐后替他包扎的女人简直是天差地别。

一向不喜欢被人热情对待的大庄主,头一回遇到了不热情对他的人,又不适应了。

不过,还是觉察出了身边的人似乎状态不对。傅如深被这寂静的气氛搅得心里不微微舒服,也不知道徐飒是怎么了,他难得一再主动开口,边穿衣裳边道:“说起来,今天我被偷袭的时候,遇见了怪事。”

“嗯?”徐飒轻声疑惑。

傅如深抿了抿唇,理着袖口道:“今日在大街上遭遇偷袭,百姓都被吓跑了,我们一行人都是男子,可在打斗间,却有一个女子的声音提醒了我,有危险。”

“……”回光返照似的抬起眸子,徐飒心里一跳。

好像,那个声音,是她发出的来着?

傅如深见她蓦地精神了,以为她感兴趣,便继续道:“多亏那女子的提醒,我才躲开了向我射来的羽箭。”

“可惜,最后我也不曾得知当时是谁喊了我……若能寻到那人,我定会重谢她的救命之恩。”

呵呵呵……重谢还是免了吧,您能忘记这事就已经算是报恩了。

徐飒扯了扯嘴角,伸出食指。

傅如深自动凑上了手掌。

她写:“说到女子,我当时听人提起过,有个路人女子好像也中了箭,难道是她?”

“不是她。”傅如深回答的倒果断,“声音不一样,而且那个路人女子身上有很多疑点。”

“疑点?”

“嗯,她是肩膀中了弩箭,跌倒在地上,可那箭身没入的尺寸却不像是弩箭该有的,比之浅了许多。而且她欲拒还迎的表现出想住进龙行山庄,这点也很可疑,所以我只给了她一笔银子,命人送她去了医馆。”

“哇……”徐飒忍不住惊讶,担忧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您还真是谨慎。”

“我对女子,一向谨慎。”傅如深说完,抿了抿唇,声音低沉了些,“不仅是对你,对谁都一样。”

对谁都一样吗?徐飒不认同这句话。

总会有个不一样的吧,比如云想衣。

被他喜欢,被他护着,他不让她受到一丝危险和非议……自然,那种天真烂漫、纤细柔弱的女子本来就应该被人捧在手心。

胸口有点闷,徐飒站起身子,冲着傅如深指了指自己,又指向房门。

“要走了?”

“嗯。”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知道来汇报的人还没来,那么应该也才过去没多久……她便不打算多坐一会儿么?这庄主夫人真是装的不称职。

沉了脸色,傅如深道:“外面还下着雨,我让人送你。”

徐飒摇了摇头,直接向着门口迈出了步子。

眩晕越来越重,已经不能再拖,她得撑回听风阁……反复想着回听风阁,就连步子都快了些,只是虚浮的厉害,随时可能倒下似的。

她打开房门,再关上,刚要转弯,忽地腿一软,呯嗵一声,右膝撞在了地上。

“什么声音?”傅如深疑惑的撩开床幔出了门。

可面前却只有一抹血迹,以及滴滴答答往前蜿蜒的血点子。

追随着血点子出门,踪迹却在门口被大雨冲刷没了。

见鬼了?傅如深皱眉,经冷风一吹,才想起事情不对:“恒远!”

“恒远?”莫名的走回楼里,傅如深沉声唤道。

“属下在、在!”

恒远从一楼冲了出来。

“该来汇报的人呢?”傅如深不悦的问,“还有你方才去哪了?”

“嘿,大哥!”韩野自一楼的小房间探出个头,云淡风轻的道,“恒远被我拉着问话呢,来汇报的人么,来时我问了他们几句,发现根本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就把人打发下去继续查了。”

傅如深头疼的吐了口气:“多事……”

“哎呀,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你看你,刚受了伤,说不定还受了刺激,我想让你多休息休息!”韩野眼珠子一转,身子往傅如深边儿上凑了凑,神秘兮兮的开口,“话说回来,大哥,你……真是看到自己被一只猪救了?”

傅如深看向恒远。

“你别看他,看我!”韩野拉回他的视线,“你确定是个母猪么?”

“什么母猪,”傅如深黑着脸道,“我当是只是偶然看了一眼,那个叫我小心的声音,似乎是来自一个生着猪脸的人……听声音是个女子。”

韩野听得表情古怪:“要不要找个道士给你算算?”

傅如深都不想理他了,可回想起来,他将视线投降走廊:“这血迹怎么回事?”

“什么血迹?”韩野眨了眨眼,在昏暗的长廊里细细一看……

“大、大哥。”

“怎么?”

“咱们请个道士吧。”

“……”

双手负在身后沉吟一声,傅如深看着外面的大雨,思索着道:“恒远,你去听风阁问问,夫人方才出来可有见到什么古怪。”

一刻钟后。

心玉关上房门,来到内屋,长长的松了口气。

“好险……”她白着脸低喃,“好在今儿下了雨,不然要出大事了!”

徐飒刚喝过预防风寒的药,伤处的白布也多缠了几圈,此时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问:“恒远被你说走了?”

“嗯,他听见奴婢说您没注意到血迹,就没说什么。”心玉站在徐飒的床边道,“奴婢还多嘴说了一句,您没来月事。”

徐飒一噎,猛地咳了几声:“你、你……你家主子,不要脸的吗?”

心玉眨眨眼,委屈的替她顺气儿:“您不是一直不要脸的吗?”

“……”

她的丫鬟,被她教坏了啊……

徐飒痛心疾首。

心玉见徐飒表情痛苦,以为她身子不适,不敢再多说,劝道:“您先休息吧,千万别着凉了,晚膳奴婢去让膳房改成四红补血粥。”

“等等。”徐飒瞪着双眼看向天花板,死不瞑目似的把心玉唤了回来,“傅庄主谨慎的很,你这么贸然要补血的东西,他不怀疑咱们怀疑谁啊?”

“那怎么办?您得补身子呀!”心玉忧心忡忡,“现在肉食又不能吃,您失了这么多血,怎么撑得住?”

“笨啊……”不用在意胭脂涂花,徐飒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怅然的道,“傅如深也受伤了,你去告诉膳房给他做四红补血粥,说是我让的,多出来的再给我端来,说是我陪他吃一样的东西不就行了?”

“诶?对哦!”心玉豁然开朗的跑了出去。

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头才没那么晕。徐飒砸吧了两下嘴,终于可以静下心去想一想白日里的事情经过。

经过么,是从有人穿着旧东楚的兵甲,想要偷袭傅如深……

回忆起来,徐飒还有点后怕,仿佛眼看着自己迈入龙行山庄祖坟的半只脚又缩了回来。

救了人还要掖着藏着……她这是造了什么孽?现在傅大庄主应该在准备着和他的小表妹共用晚膳了吧?她却只能躺在这,喝碗粥都要绞尽脑汁。

不该救的,不该救的,她后悔了,反正这次只是为了还傅如深一个人情,下次他再遇见危险她就当做看不到!

越想越气,干脆就连事情经过也不回忆了,徐飒闭上眼,开始琢磨着怎么把她的傻徒弟给弄进龙行山庄。

而这一闭眼,就到了第二天。

她连头天晚上喝没喝粥都不记得,只知道眼睛刚一睁开,她的丫鬟就扑了上来:“主子,您快起来!”

“哈?”徐飒睡得头疼,打着哈欠伸出了一根指头,这是她和心玉定的暗号。

“嗨呀,屋子里没别人,您先穿衣裳!”心玉转身就去给她拿衣裳。

这丫头忘记她是个伤患了?徐飒勉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火急火燎的。”

“是大庄主……”

“傅如深?”

“是啊,”心玉一股脑将衣裳放丢她床上,摸了摸她的额头,松了口气,“还……”

“好”字还没说出口,徐飒就打断了她:“傅如深又怎么了?”

心玉一顿,苦恼的坐在了她床边,开始抖落衣裳:“早晨大庄主亲自来找您,奴婢叫了半天您也没醒,大庄主就让您醒了去正厅呢。”

“正厅?出什么事了吗?”徐飒懵懂的配合心玉穿衣裳。

心玉道:“听说是陇邺城的知府,还有许多的乡绅富豪都来了。”

徐飒咋舌:“这么多人?过来慰问傅如深的?”

“不是……”看了眼徐飒的左胳膊,心玉叹气,“他们是来声讨东楚旧部的,就是因为昨天的事情。”

“……”

“哎,主子您慢点!”

慢个大头鬼啊!徐飒转身就下了地:“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心玉:“半个时辰前。”

半个时辰?半个时辰的功夫,人都能凉一半了!

徐飒稳住左臂,一屁股坐在了妆台前:“快帮我挽发点妆,越端庄越好!”

心玉忽然就后悔了,她应该先让徐飒吃点东西喝口水再说这些事的。她怎么忘了,凡是听见一点关于东楚的消息,她家主子都会像只闻到腥气的猫,躁动的恨不得马上冲到现场。

“主子,要不然您先……”

“水拿来,东西先不吃,我们抓紧时间过去。”徐飒埋头挑着首饰道。

“……”

心玉叹了口气。

不过刻钟的功夫,一只涂着丹蔻的纤纤素手便手推开了听风阁的房门。

门外空气里透着泥土湿润的芬芳,倒是个初晴的好天。

徐飒端好了仪态,轻喃道:“我们走。”

龙行山庄的大厅里早就坐满了人,此时正就着傅如深遇袭一事讨论的如火如荼。

细细听来,讨论的人还分成了两派。

一派坚持认为:“东楚旧部的存在是为了替当年的东楚侯正名,他们不会自毁名声。”

一派则道:“东楚旧部消失多少年了,突然冒出来,谁知道他们还是不是当初的人?便是当初的人,做了这么久的丧家之犬,或许初心早就变了!”

“你说谁是丧家之犬!”有人当即拍案而起,“东楚是没了,可东楚侯当年是被污蔑的,东楚侯没起反心!”

“污蔑?有证据么你就敢说是污蔑!这话你拿去向圣上说啊!”

“你……”

这已经不是两拨人第一次吵起来,傅如深坐在主位上,已经懒得再劝和。

“主子,这么吵下去不是回事啊,他们都要把你忘了。”恒远小声道。

“忘了更好,先让他们吵。”傅如深捏起茶盏润了润喉,“你去告诉膳房,让他们今日多做些菜,稍后宴请要留下吃饭的。”

“啊?”恒远下巴都要掉了,“往日不都是差不多就送客的吗?”

斜睨他一眼,傅如深道:“今日不一样了,今日我们有庄主夫人。”

有夫人就不一样了?恒远有点摸不着头脑。

夫人能做什么啊?

正当好奇着呢,恒远随意一瞥,惊道:“夫人来了!”

捏着茶杯的手一紧,傅如深自主位站了起来。

只见一位红衣似火的女子款款步入大厅,跨过门槛站了住。

原本只是无声的入内,周围的人却在看见她后,一个两个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看她肤白胜雪,看她墨发高绾,看她眉心花钿精致,端在身前的右手却捏着一串佛珠。

“这……”有人反应过来,小声问旁边的人,“你知道这是哪家的夫人么?”

“没见过啊……”被问到的人一头雾水,“为什么会有女子过来?”

进入大厅的时候徐飒便发现了,除去丫鬟,大厅里一个女子都没有。再听见那边人问的,她又一下子便猜了出来,对方应该是长辽人。

东楚覆灭十四年,有长辽人在楚地并不稀奇。而在长辽人眼中,女子地位一向极低。

勾了勾唇,仿若没听见两侧人的声音,徐飒朝着傅如深抬起眼。

傅如深皱眉,目光在她手中的佛珠上顿了顿。

“不请我过来吗?”徐飒微微歪头,用她明亮的眸子问。

却不知傅如深从她眼里读出了什么,他竟低低的笑了一声。

徐飒又不动声色的站直了身子。

“咳。”掩唇轻咳一声,傅如深沉了沉气。

众目睽睽之下,不近女色的傅大庄主朝着门口的人抬起了手。

“过来。”

简短的两个字,声音却是他们闻所未闻的温柔。

:。:

第28章 好聚好散

傅庄主只是等的有些急了,原本语气里应是有些催促的意思。

可不知道怎么的,看见徐飒从容的步入大厅,先前那股焦灼的情绪便在霎时荡然一空,使他心下放松了许多,声音也不自觉的放柔了。

徐飒站在那里,一言未发,偏会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实在很难想象,这等气度会出现在一个不受宠的外室女身上。

徐飒却是被他温柔的声音震住了,表情上不动声色,心里头跟见了鬼似的,半晌才敢迈开步子走到傅如深身边,听他介绍:“向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内子,也就是龙行山庄今后的庄主夫人。”

“嗬!庄主夫人,久仰久仰。”

下面的人反应过来,相继拱手作礼。

徐飒微笑点头。

就凭着傅如深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的神情,她就知道,自己又要被拿来当挡箭牌了。

昨儿她才刚给他挡了货真价实的一箭啊……

“别紧张。”傅如深低沉的声音自她耳侧传来,“你只需端着身份坐在这里,余下事情,我来解决。”

活计这么轻松的吗?徐飒看了他一眼,在与他对上视线之后,微微一笑,笑的那叫一个含情脉脉。

只是眼底藏着一句:信你就有鬼了。

下头的人见状,都在窃窃私语。

“……”暗暗吸了口气,傅如深与她一齐坐下,向她偏过头道,“先说明一下,这下面,坐的是陇邺城知府,与城中占有权势的人。左面的人,皆言东楚旧部应被制裁;反之则是认为此次事情另有蹊跷。”

刚好徐飒坐在傅如深的左手边,便抓过他的手问:“我该做什么?”

“稍后我会说一些事情。”

徐飒点点头:“所以我要做什么?”

“赞同我说的事情。”

徐飒:“……”

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拉出来当花瓶了。虽然傅如深没给过定位,随着他在西椿的铺子逛过一圈,徐飒也渐渐悟出了作为庄主夫人,她该是一副什么模样。

人有百态,好坏参半,她只需做一个月,那自然要拿出最好的一面,虽然累了点,但是能令大庄主高兴了,她的待遇也好啊。

何况这次过来,她自己也带着目的。

“放心吧。”徐飒一笔一划的写,“交给我,包您满意。”

傅如深:“……”

分明看着是个高贵不可侵犯的人,说出的话怎么就这么市侩呢?

越来越看不懂徐飒其人,傅如深轻叹一声,开始向下面的人解释:“内子有疾,口不能言,稍有怠慢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就在他们交涉的功夫,下面的人已经私语了一轮。虽然在听见这句话时,那些不知情的人稍有震惊,不过他们多还是把重点放在了昨日的偷袭上头。

“说起来,大庄主今日难得未站主场,倒令我们不大适应啊。”下面有人道。

此言一出,方才争辩激烈的几个人也都发现了问题:“说到底,遭遇偷袭的是大庄主,此事如何决断,我们还是先听听大庄主的意思。”

“是啊,是啊。”余下的人开始附和。

虽然龙行山庄常替朝廷办事,庄内却从没有人入过仕,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它在楚地的地位,因为它是第二个,也是现如今唯一一个能把生意做到长辽去的楚地商家,更在楚地十二城里遍布着商铺分号。

不管是家财万贯的,还是有权有势的,哪怕是两者集于一身的,只要还想在楚地好好混下去,站在傅庄主面前就得礼让三分,这已经成了楚地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傅如深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在等到徐飒过来之后,他便没再客气,拿过茶水润了润喉咙道:“既然诸位诚挚邀请了,傅某便先直言了。”

这面子功夫做的……徐飒心里唾弃着他,却把耳朵竖了起来。

这可是能掌握一手情报的机会!唾弃归唾弃,该听还得听。

傅如深不知道徐飒在想什么,他站起来道:“其实方才,傅某之所以没有发表言论,是因为在静候内子。”

“为何?”没好意思问怎么等了这么久,有人旁敲侧击的问,“庄主夫人难道住在龙行山庄外面?”

“倒不是这样。”勾了勾唇,傅如深垂眸看了徐飒一眼,声音低沉且温柔,“傅某也是清早才知道,昨日遭遇偷袭之后,竟令内子担忧不已,前去祠堂为傅某跪拜祈福了一夜。于是傅某特意嘱咐了内子,早晨多休息一会儿。”

话音未落,满场已惊。

大部分人是在感叹庄主夫人用情之深,他们也想要这样的媳妇!

还有小部分,觉得傅庄主也太会睁眼睛说瞎话了吧???

就比如徐飒,手里的佛珠差点没拿住掉下去,站在屏风后面窥视全局的韩野也瞪大了眼睛。

对周围的一切都仿若未见,傅庄主深沉的道:“诸位应该知道,内子身为长辽人,是西椿侯府的千金。她嫁过来,则是带着长辽与楚地长期友好的宏愿。从一开始,圣上许下婚事,意思便很明显,是希望楚地能与长辽长久且和睦的相处。”

“……说是这么说,可这么些年,长辽不是一之前我们楚人一个交代么!”

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者突然愤愤的道:“当年案子也没给个交代,便将侯爷以造反的名义斩首,这次事情还没查清,又将过错全数推给东楚旧部,这就是长辽的和睦方式么?”

“东楚旧部本就不该存在了!”从长辽过来的富商拍案道,“不会审时度势的家伙,如何存于世间!?”

“诸位先讲,”傅如深在高出一级的台阶上淡淡一哂,“讲完了,傅某再阐述自己的观点。”

“……”

先前险些又吵起来的两人都没声儿了。

“说完了?”傅如深挑眉,往前走了两步,平缓的语气里有一丝威慑正若隐若现。

“傅某也知道,在场诸位皆是带着怒气。傅某也很欣慰,诸位能够如此重视昨日的偷袭事件。只是,傅某一向站在中立立场,以前诸位可以说,傅某生长在东楚,心向楚地,会有偏袒。但现在傅某已有家室,内子来自长辽,这件事,傅某就必须要给双方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身为楚地最大势力的领头人,傅某遇袭事小,未能稳固两地安稳事大。加之先前,龙行山庄派出的个别护院未能尽职一事,傅某都会给在场一个交代。”

“毕竟,傅某不想再让夫人整夜担忧了。”

徐飒一直在认真听着傅如深说话,情绪从不屑,到认真,到沉重,到最后无数目光投向她……她脸上一热。

之前一直是背锅的,突然一朵大红花扣在头上,她还有点不适应,略带羞恼的眸子瞪了傅如深一会儿,她也站了起来。

早就看到有人在提笔做记录,这会儿刚好记录完了。徐飒顶着众人的视线缓缓走下去,朝着那人摊开了手。

对方一愣,把笔给了她,还把最上面那层熟宣拿了开。

倒是上好的纸张。

徐飒落笔,姿态优雅的写——我代表西椿侯府,站定龙行山庄的立场。

“这……”

递给徐飒笔的人脸都绿了。

他是长辽派!还指着郡主替他们说几句话,怎么就策反了?

“妇人之仁!”有些脾气大的看过徐飒写的内容,直接甩了袖子就往外走。

并没有被惊动,只是拿着眼尾淡淡扫了门口一眼,抓着佛珠的手提起了刚写过字的纸,缓步退到上座前面,将上面的内容给众人过目了一遍。

大小适中的两行字,不失女儿家娟秀却也干脆利落,配着女子庄重的表情,在场认真看过的,没人会觉得她是妇人之仁。

反而是大义凛然。

“这就是庄主夫人该有的模样啊……”韩野摸着下巴低叹,“媚而不妖,柔儿不弱,真绝色。”

除去昨晚没在祠堂跪那一宿,真是挑不出其他毛病。

一晃到了晌午,一些家离得远的,或是还不想走的来客受到傅庄主邀请,留在龙行山庄吃了第一顿宴客餐。

“真是难得,大庄主会在山庄留人吃饭。”三叔安排完客人,转头对自己儿子道。

往常龙行山庄都是只待客,不宴客的。

“今日能留下的,都是以后可以多交流交流的人嘛。”韩野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肩膀,望着天道,“今时不同往日,多亏了我这大嫂,大哥留人也不用顾忌有人暗里下毒了。”

三叔疑惑:“这庄主夫人,医术很厉害?”

韩野笑了:“嘿哟我的爹,您可真有意思,您忘了大嫂的身份?以前大哥内外兼防,现在大嫂嫁过来,长辽的人想要向龙行山庄下手不得思量思量?”

三叔还是没明白过来:“那在内呢?”

韩野咧了咧嘴:“在内啊,您是没看见,今儿我大嫂可走了步好棋!”

至于这步好棋,外人看不出来,像他这种自小在东楚长大的人,却是一眼就看懂了的。

徐飒那头,从大厅出来,她就跟着傅如深回了听风阁。

推开门时,傅如深却脚步一顿,皱眉道:“你点了熏香?”

徐飒险些撞他身上,随即反应过来:“嗯啊。”

她早上离开前,怕屋子里有血腥味,就点了香,还往自己身上搽了香粉来着。

傅如深也只犹豫了那一下,就抬脚进了屋子。

早就猜到了他为什么犹豫,徐飒翻了个白眼,坐在桌前沾水写:“放心,我还等着时间到了咱们好聚好散呢,不会玩什么花样的。”

目光落在“好聚好散”四个字上,傅如深坐在了她对面。

“你今天写的那幅字……”

抬眼扫了扫傅如深,徐飒:“没想到我字迹那么好看?”

“……”

傅如深抿唇,正欲开口,又见徐飒埋头写道:“其实我就是随便说说,糊弄他们的。我代表不了西椿侯府,你可不能信。”

她在很认真的写下这些字,字迹却与纸上的大相径庭,稚嫩的很。傅如深看过字迹,再看她,皱了皱眉:“徐飒,你一点也不像是外室女。”

“哈?”徐飒一愣,“庄主何出此言?”

食指在桌上一下下的点着,傅如深打量着她道:“我能想到被放养在外长大的人,要么该是毫无教养、粗鄙不堪的;要么该是狡猾奸诈,抑或蛮横贪婪……”

徐飒的嘴角抽了抽。

“大庄主,您的内心好阴暗啊,能不能阳光点?身世不好的姑娘也可以阳光可爱,可以积极进取啊!”

面前女子以一脸教育的神色写下这段话,顿了顿,还不满意的继续添起来:“我这人虽然命不好吧,但我是想好好活着的,相信世上也会有很多人与我一样,哪怕走在最黑暗的夜路里,也相信着自己下一步就能走到光明。”

傅如深看完,沉默了好一阵子。

才问:“听风阁里需不需要大一点的桌子?”

满桌密密麻麻的小字,和在墙壁上誊了经文似的。徐飒看着看着,忽地笑了起来。

“我话真多啊,好在是个哑巴,否则您怕是要被烦死了。”

要不是把茶壶挪开了点,桌面连这些字都要装不下。

傅如深收起食指握了握拳,最后站起身,将手不轻不重的落在了她头顶。

“……好好休息,午膳叫你,看你这两日气色都不大好,午膳我命膳房单独给你添个补血益气汤。”

哇,做得好了果然有赏啊?徐飒咧了嘴,看着傅如深收手朝门口走去,已经打算着在他回身的时候招手欢送。

可傅如深没回身,他只是停顿了一下,然后道:“算作今日的奖赏。”

接着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傅如深走后没多久,心玉便悄悄的回了内屋,表情神神秘秘的:“主子,今日前来的长辽党派果然走得一个都不剩,但是楚地党派的人留下了好多呢。”

徐飒拿右手活动着左腕问:“好多是多少?”

心玉抬起两只手:“九成都留下了!”

“那是挺多的。”活动完左腕,不用被劝,徐飒自己就躺去了床上,“比我想象的多,可见不想东楚彻底被长辽管制的还是大有人在。”

虽然东楚侯在时,东楚也只能算作一个番地,但这和完全被占据不一样,至少当地的居民还是希望楚地能够掌握在同族人的手里。

因此龙行山庄这一大势力才格外的受人重视。

“可是……”心玉替她掖好被子,担忧的问,“您这样光明正大的替庄主拉拢楚派人心,长辽那边岂不是都得罪完了?”

“啊,这个就先得罪一下吧,到时候去登门谢罪便是,莫慌莫慌。”

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徐飒闭上眼道:“歇了歇了,养精蓄锐。”

这一闭眼,她本想着修养一下心神就起来,没想到还做了个梦。

梦里面,她还是个小孩子,窝在一个年轻男子的怀里哭哭啼啼,伸着小手委屈的道:“娘亲又打我手心!”

“飒飒乖啊,不哭不哭。”男子哄她的声音可温柔了,随即又对着身便的女子皱眉,“飒飒才多大点儿,你教她那么多规矩,她能学会多少?再说教就教么,打什么手心,你看这通红的一片,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女子走过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不悦的看着男人道:“小丫头又告状,天天就知道玩,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以后嫁人了被夫家嫌弃,你得比现在心疼个万倍!”

“谁敢嫌弃我们飒飒!”男子轻哼,鼻孔都扬到了天上,“我们飒飒这么可爱,我可舍不得她嫁人,以后要是没个能把飒飒放在心尖尖儿上的人,我就不让她嫁!又不是养不起!”

“你们这对父女,真是……没救了!没救了啊!”女子气得一手掐她一手掐男子,咬牙切齿的,可就是没舍得下狠劲儿。

“娘……”稚嫩的声音刚脱出口,不知哪里却传来了水滴落下的声音,画面一晃,她已经站在黑暗里,眼前很遥远的一丁点光芒里,有方才她经历过的一家三口……

不对,是一家四口,还有一个比她还要小一点的男娃娃,正坐在地上冲着另三人咧嘴笑着。

眼眶一酸,徐飒捂住了嘴,低泣着直朝那束光明奔跑。

“娘,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惹您生气,您看我现在把那些规矩学的可好了,我还跟人学了唱曲儿,您和爹喜欢的小曲儿我都会唱,我错了,娘,您回来吧,以后只要是您让的,我就学,多难的我都肯学,您别丢下我……别丢下我,让我回家吧……”

可是任她怎么跑,那一丁点光芒还是离她越来越远,最后彻底熄灭。

慢慢的,她后知后觉的站了住,转过身,身后大火已然漫天。

“徐飒,徐飒?”

身子被推了两下,徐飒猛地睁开眼睛,喘息间左肩疼的厉害,她刚想伸手摸一摸……又马上反应过来,把视线移到了床边。

傅如深正皱着眉看她。

“梦魇了?”

抹了一把脸,湿漉漉的和刚洗过似的,徐飒摇头笑了笑,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快到午膳的时间了,我需与你一同去饭厅,你先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

高大的身影转身就走,听声音是坐在了隔间的桌案后头。

徐飒记得那上面还放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账本。

“主子,奴婢伺候您洗漱吧……”心玉白着脸站出来,却凑在徐飒的耳畔小声道,“您不知道,方才真是吓坏奴婢了!”

“哈?”徐飒比她更小声,“我说梦话了?”

“没有,但是您一直是欲言又止的,看得奴婢一颗心七上八下,差点当着庄主的面打醒您了!”心玉委屈的要命。

“噗嗤。”徐飒被她逗笑,抬手掐了掐心玉的脸。

麻利的收拾完,时间也没过去多久。徐飒端庄的出了内屋,傅如深果然在翻看账本。

见他抬起了眼,徐飒走过去,服服帖帖的矮身作了一礼。

招手示意她坐在一旁,傅如深问:“你好像很累?”

摇头。

“是梦见不好的事情了么?住在龙行山庄不踏实?”傅如深又问。

徐飒垂眸。

“拿去吧。”傅如深将账本放在桌上,抬起了一只手。

忍不住怅然的笑叹一声,徐飒写:“我梦见了娘亲。”

“……是么。”傅如深吸了口气,情绪突地有些浮躁,“先前恒远应是把你娘给你的遗物取回来了吧。”

“没有。”

气息陡然凌厉,傅如深拧眉:“你怎么不早说?”

徐飒抿唇:“不是,是我先前骗了您,抱歉,我娘其实没给我留下任何遗物。”

写完最后一个字,指尖缩了回去。徐飒朝着傅如深低了一下头。

“你这人,怎么满嘴谎话。”傅如深沉了脸色。

徐飒抬起眼,撅了噘嘴。

骗人是她不对,这话她却是不服气的:“您不也是满嘴谎话?还说我跪了一晚上,堂堂大庄主睁眼说瞎话,更过分!”

傅如深皱了皱眉。

“你说的有道理。”

徐飒刚刚扬起笑意,就听他继续道:“那我只能为难庄主夫人替我圆谎,今夜把没跪的给补上了。”

“……哈?”

徐飒挖了挖耳朵,一脸的“我听错了吧?”

蓦地笑了起来,傅如深撑桌起身:“走了,去饭厅。”

“不是,我真要去跪吗?”徐飒抓住他问。

傅如深轻吸一口气,认真的问:“徐飒,你是傻子吗?”

徐飒翻了个白眼,松开他的手就往前走。

走了两步,又灰溜溜的退回来,改为跟在他身后,端直身板清了清嗓,顺便从袖子里掏出了之前那串佛珠。

分明还是一模一样的架势,此时傅如深看着她,却忍不住连眼角都挑起了笑意,转回身子直叹气摇头。

“还真是个傻子。”

你才是傻子啊!都要被万箭穿心了还往人群外走的人……徐飒在心里唾弃的不行,可听见他微微带着愉悦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脸上就有些发燥。

“徐飒,”被他叫到,徐飒抬起了头,又听他问,“你今日,应是看穿了我的意图吧?”

眨了眨眼,徐飒抑扬顿挫的连续发出了三声。

“嗯?”

“嗯……”

“嗯!”

他没指出是哪一方面,她也没回答是哪一方面,但他回身,两人对视了一眼,就能看出,双方说的都是一个意思。

是关于朝廷有意示好,他却一反常态的惹恼了长辽权贵这件事。

转回身子继续带路,傅如深的声音低沉了许多:“龙行山庄几百口人的性命重担,都压在我、小江和韩野三个人的肩头。龙行山庄生意做的越大,我们便越要谨慎,所以,向来是能不招惹是非,便不招惹是非。”

“但这次,有人要将麻烦找到我头上,逼我打破平和的局面,我也没必要缩在后头,只顾求存。”

“噢!”徐飒应完,乘着小碎步走到他身边,朝他端起了大拇指,一脸宠溺的肯定。

你能行!

斜了她一眼,傅如深嫌弃的道:“分明心眼多的很,怎的平日里都傻愣愣的。”

瞬间收起笑容,徐飒站回了他身后。

她都没嫌他明明是个话多的人,平日里却要装得高深莫测惜字如金呢!

不过啊……撇着嘴想了想,徐飒觉得傅庄主也挺苦的。

昨日刚遭偷袭,今日来了一群人,却都是问他给个说法的,仿佛是别人在他庄子里被杀了一样,没一个正经关心他的。

刚接手成为龙行山庄大庄主时,他还不及弱冠吧?

抿了抿唇,徐飒不轻不重的拍了傅如深的后背一下。

他回身:“怎么了?”

徐飒郑重的朝他举起拇指,然后指了指他,继续做出一个支持的手势。

“你……”

目光微动,傅如深两颊飞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红色。

“狗腿谄媚。”

评价完,对方果断不再停留的迈开步子朝饭庄走去。

徐飒心道她怎么就狗腿、怎么就谄媚了?明明她是很认真的在与他相处,想要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个月……

哎?这么一想,怎么好像,是挺狗腿子的?

一时无语凝噎,徐飒敲敲额头,赶紧跟了上去。

到了饭厅,各自入座,有韩三庄主在,一群楚地自家人便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也开始有人认真慰问傅庄主遭袭后的状况。

傅如深全都不咸不淡的应了。

众人深知他在要事之外向来寡言,也没给自己找不自在,反倒在饭间,相继有几名下人带着些礼品赶了过来:“这是小店最新到货的上好脂粉,正适合庄主夫人,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庄主夫人喜欢。”

看见徐飒犹豫,傅如深神定气闲的捏着茶杯道:“收下吧。”

徐飒抿唇,微笑着接下了礼品。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余楚人差人来拿的礼品瞬间就堆了后头两个小几。

“在座的都是些楚商,你不收下,他们会不安心。”傅如深低声解释。

徐飒点头表示理解,在他手上写:“那这些东西您一会儿记得让人拿走。”

傅如深默了默,身子向她靠近了些:“你不要?”

“不要。”

比起男人来,当然是女人更懂女人。她要是收了这些东西,傅大庄主的白月光该怎么想?

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她才不想惹祸上身。

傅如深看见她的回答,脸色显出了不满意的神色:“人要懂得礼尚往来。”

这是怕她不拿些好处,往后办事不认真?徐飒分析过后,灵机一动:“我懂啊!”

“那你……”

“懂是懂,但是这些礼物我不能收。”徐飒来劲儿了,飞快的在他手掌上写,“我就一个请求,您能不能,让我这几天多在陇邺城里逛逛?不带护卫的那种!”

傅如深当即皱了眉:“不行。”

“我会乔装打扮的!”徐飒态度坚决,“我只是想在被送回长辽之前,能多自由自在的看几眼楚地风景。”

即使写了这样的内容,庄主夫人的架子也不曾掉过,徐飒只在眼神里,若有若无的流出了乞求的神色。

“求你了,看在我这么尽心尽责给你做花瓶的份上。”

抬眼扫过宴席,包括韩野在内的若干人都在朝他们投着玩味的目光。傅如深吸了口气,抿唇道:“好吧,允你。”

不等徐飒回应,他便把手收了回去,正襟危坐的继续喝茶。

徐飒不仅没介意,甚至还勾了勾唇角。

余光瞄着徐飒,傅如深缓缓转动着手里的茶杯,嘴唇紧抿。

他在她身上察觉不到半点危险的气息。

但是……是他多心了么,他怎么觉得,她的表情那么可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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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或者卖身葬父,或者重金求子

可疑是必然的,毕竟徐飒人还在这坐着,心里的小算盘早已飞出去打得劈啪作响了。

然而可疑又如何?徐飒又不天真。

傅如深会放心让她出去、一点都不怀疑?

不可能的!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傅庄主收到的消息都是一些:“庄主夫人今日去了东市”、“庄主夫人今天逛了西市”、“庄主夫人今日在南街迷路了两次”……

韩野在他旁边听得直乐:“大嫂怎么和脱缰野马似的,天天撒了欢儿的往外跑?”

傅庄主没多说话,只把桌前的账本拿起了厚厚一叠,起身放去韩野桌上:“看你精神颇足,替我分担一些。”

第四天,下人来时,韩野“哎哟哎哟”的叫着肚子疼,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傅庄主黑着脸问:“她今日去北市了?”

下人一顿,抱拳道:“这倒没有,夫人今日还是去了南街。”

“南街?”眯了眯眼,傅如深低喃,“南街不是只有一些花里胡哨的小铺子么。”

“夫人去的是南街月老祠。”下人道。

这下眉头皱了起来,傅如深放下手里的笔,抬头道:“昨日她不也逛了月老祠?”

“不,不一样。”下人道,“昨日夫人逛的随意,没看几眼便离开了。但今日,夫人在里面逛了好一会儿。属下不敢跟得太紧,只看见夫人身边的丫鬟问了月老祠里的小童几个问题。”

“夫人的反应呢?”

“好像恍然大悟,还朝着北街的方向望了望,挺开心的模样。”

开心?

月老祠本就是个敏感的词,听见开心,傅庄主更疑惑了,想了半晌,他道:“明日暂且休息,后日继续跟着。”

“是。”

“哎怎么?”韩野从门口探出头问,“明儿为什么不跟?”

没计较他在偷听的事,傅如深道:“楚地党派抚慰好后,长辽那边也不能耽搁太久。”

“也是,”抓了抓头,韩野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末了长叹一声,“今年的麻烦事真多啊……也不知道二哥什么时候回来,我都许久没听宜春楼的姑娘唱曲儿了!”

“你就知道压榨小江。”傅如深阅览着账目道。

韩野看他一眼,哼哼两声:“你还不是就知道压榨我!”

“你需要磨砺。”

“那二哥还喜欢被磨砺呢!”

“……”

眼见着又有一叠厚厚的账本要被送过来,韩野小脸煞白:“哥我错了错了,你明天出门注意安全啊,还有记得登门拜访时收收气势,别再让人觉得你是去上门打人似的……哥我错了!真错了!”

抿了抿唇,傅如深到底松开了手。沉甸甸的账本落桌,他撑着身子站起来,走到门口,随意一望——

跟随他出来,韩野怅然:“虽说今年二哥能早点回来,也早不了太多吧?他应该是见不着这位昙花一现的大嫂了。”

什么昙花一现……

瞥了一眼韩野,傅如深没吭声。

总归是个与他相互牟利的人,见不见得到有什么关系?他现在巴不得时间赶紧过去,好把徐飒这个让他费心费神的家伙给送走。

天色渐暗。

听风阁里,徐飒已经准备睡了。可刚要熄灯,云想衣却寻了过来,无奈之下她只得将人请进屋子,让心玉在一旁研墨。

“姐姐连续几日早出晚归的,累坏了吧?”

云想衣刚一坐下便开了口,却没像傅如深在时那样叫她表嫂。

徐飒笑了笑,在纸上写:“不知夫人来听风阁,是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云想衣进门时,语气是带了那么一丝丝尖锐的。可在看见徐飒写的话,尤其是盯着“夫人”那两个字,她张了张嘴,语气就缓和了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徐飒抿唇写下“您讲”,余光不动声色的将云想衣打量了一翻。

平心而论,云想衣生得很美,娇柔不失天真,十指细长白嫩,一看就是颗被人捧大的明珠。

这种小姑娘,很容易让男人生出保护欲。甚至在外面女扮男装时,徐飒自己也喜欢与这种不谙世事的姑娘打招呼,没事儿调笑个两句,惹得对方脸儿红红的娇嗔起来,任谁都能看得心情愉悦。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她住在龙行山庄里,顶着庄主夫人的头衔,近两日走在大街上,偶尔撞见面熟的商铺掌柜,对方都要把她拉进铺子里道:“庄主夫人看上哪个,随便拿!”

徐飒可不信云想衣会毫不知情。她们俩人算是站在对立面,哪怕对方知道她只是暂时顶替过来,遇见这件事也不会好受,多少都要对她带着敌意——尤其在从西椿回来的那天起,她就看出了云想衣不像是个大方的姑娘。

感情本来就是自私的,能做到大方的,不是虚情假意就是傻子,所以她不怪云想衣。

她也只是想要安全离开,才不得不把人心想的复杂。

云想衣那边思考了一阵子,开口道:“是你让我说的,我就说啦。”

忽略了对方突然古怪的逻辑,徐飒微笑,抬手做出“请”的动作。

看她一眼,云想衣眼里多了几分怨怪神色:“姐姐应该知道,表哥吩咐了衣衣照顾你的吃穿用度吧?”

“嗯。”徐飒点头,心里一下子明白了。

这丫头是来怪她没有听从安排的!

果然,说出第一句,云想衣便开始不客气了:“姐姐,在这府里,明面上你是夫人,我做什么也管不到你头上。可是既然表哥吩咐过,我们也该照做才是,你前面几日至少还在府里用膳,这几日却连影子也见不到,表哥每每问起你的用度,我却答不上来,姐姐你应该能想到,我有多难堪。”

徐飒心里无奈,面上做出了自责的神情。

“抱歉啊,需求太少,让你抹不开面子了。”

看过她写的,云想衣一噎,抿唇道:“这不是面子的问题,龙行山庄作为楚地最大的势力,若是没将你照顾好,传出去岂不要贻笑大方?衣衣只是想让姐姐知道,我们楚地热情好客,你想要什么,尽管向我说。”

热情好客啊……,徐飒写:“我想看看龙行山庄的大事记,行吗?”

“大事记?”

“嗯,衣裳首饰我也不缺,就是挺好奇这偌大山庄的过往。”

云想衣犹豫了一下,眨眨眼道:“那我得去问过表哥。”

“好。”

终于送走云想衣,把门重重关上,心玉问:“主子,您为什么想看龙行山庄的大事记啊?”

徐飒单手抓起写过字的纸,起身怅然道:“没办法,你家主子生着颗小人心,最爱度君子之腹,衣食不靠自己不踏实,能要的,也就只有这种相对贵重,却是很多人都能碰的东西。”

言罢,她把纸团丢进火盆,转身扯着被子窝进了床角。

“明日咱们就去北街。”她低声道。

铺垫了四天,方案也想出了几个,想到终于能再见到亲友,还能把徒弟接进山庄陪她,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徐飒挪了挪身子,转动视线打量着她的房间,又把脸埋在了被子里,轻轻吐了口气出来。

龙行山庄的待遇着实不错,山庄里面也安全,算她多心吧,总觉得有人要害她似的——其实应该都是她在多想。可是这么些年来,一个人带着心玉提心吊胆的过来,她不谨慎就早死了。

她缺安全感,很缺,所以才在偶然与顾元坤相识,尤其得知他和她早夭的弟弟同名后,死皮赖脸的拉着他收为了徒弟。

不过也真是收了个宝贝。虽然元坤看着像冰坨子吧,却比小棉袄还要温暖。所以说啊,她的命也不是特别差,不然老天怎么掉了个这么个傻徒弟给她?

“主子,您笑什么呢?”心玉刚处理好火盆,就看见徐飒一脸傻相的窝在床角。

徐飒抬眼,莞尔道:“想想明日元坤知道了我的法子,我就乐不可支啊!”

“……”心玉悄悄翻了个白眼,“您是在故意气他吧?”

“才不是呢,”徐飒撇嘴,“我是很认真在想的,你也知道龙行山庄难进。”

可您这一脸的幸灾乐祸很可疑啊……心玉腹诽着摇了摇头。

隔天,徐飒起得特别早。一路虽然走得无声无息,但看表情就知道她在哼着小曲儿。

故意多绕了几次路,才摸索到如意楼,可是站在如意楼外几步的距离时,徐飒却疑惑的开了口:“怎么今天没人跟着?”

“哎?”被她突然说话吓了一跳,心玉紧张不已,“主子,您小心点!”

“不是。”徐飒皱了皱眉,转身在身后扫了一圈道,“你家主子集中注意的时候,还会犯这种错误?今日就是没人跟着,我从出门起就发觉了。”

心玉张了张嘴,垂着眉毛猜测:“不会是咱们起的太早,对方还在睡吧?”

徐飒摇头:“不知道……先走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如意楼已经在翻修了,从外面也可以看出痕迹。主仆两个敲门时,是顾元坤开的门,一楼看起来乱乱的堆满了东西,都是些崭新的装饰物。

“你怎么才来。”顾元坤一开门便黑着脸问。

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徐飒与他错开,钻进屋子道:“傅如深太谨慎,每天都派人跟着我,也不好甩开,我就只能慢慢的铺设着寻来。”

忽地瞧见杂乱的物件后腾着一个卧榻,徐飒转头,意味深长的笑了:“元坤,你不会一直在楼下等着为师吧?”

顾元坤瞥了她一眼,冷冷的问:“你吃早膳了么?”

“还没呢,这个不急,稍后我让心玉去买,”徐飒一边答着,一边仰头看了看,“如意姐和九儿应当还没起吧?”

“嗯。”顾元坤最后也没回答她,只道:“你跟我来。”

徐飒莫名的眨了眨眼,安排直打瞌睡的心玉在楼下坐会儿,自己跟着顾元坤去了后院。

如意楼的格局在东楚很常见。前面两层楼拿来做生意,后面院子里的一层小楼供人起居,库房、卧房、膳房在院子里围成一圈,虽然占地不大,但五脏俱全。

瞧见顾元坤是在往膳房走,徐飒皱眉问:“如意姐还很缺银子吗?你们清早不会都在吃前夜的剩菜吧?”

“什么剩菜。看你的脸色,再吃剩菜你要死了。”顾元坤毫不留情的说着,拉开膳房的门走进去,“要喝粥么?”

“嗯?有粥?”徐飒自主忽略了顾元坤奚落她的内容,观摩了一圈小膳房,发现膳房倒是已经被收拾的差不多。

顾元坤也不管她,径直掀开大锅的盖子道:“做了就有,你要喝甜口还是菜粥?”

“哎?你来做吗?”

徐飒惊讶了。

看了她受伤的胳膊一眼,顾元坤拿他洗米的动作证实了徐飒的猜测:“甜口咸口,说。”

徐飒颠颠来到他身边眨巴眼睛:“有材料?”

“……说。”

“那甜口吧。”

和傅大庄主不一样,她这徒弟可谓是把表里不一、外冷内热发挥到了极致的。先前听他提起过做菜的事,可他一次也没给她做过,这次这么主动,是看在她受伤的面子上吗?

徐飒乖巧的搬来一个小马札坐下,单手撑下巴观察着徒弟忙碌的身影,好奇的问:“这几天不会都是你在给如意姐她们煮饭做菜吧?”

顾元坤“啧”了一声,回身看她:“我看起来很闲?”

“哇你这话说的……”你哪里不闲了?

没等徐飒把话说完,顾元坤又把语气沉了下去:“你伤怎么样了?”

“嗯?还行啊,也就那样,我可惜命了,一直小心的没碰它呢,药都是按时吃按时换的。”徐飒顺利的跟他一起跳到了下个话题。

顾元坤哼了一声:“你若惜命,当日就不该出手。”

“哎呀你不懂,”徐飒撇嘴,“傅如深不能出事,我保他是为了保全楚地!龙行山庄现在就是一个扁担,两边挑着长辽和楚地,傅如深突然出事,两边就该乱了,混乱里保不齐那蛮子也会介入进来,最后吃亏的必然是楚地。”

“那你真是胸怀大爱。”顾元坤鼓了鼓掌,好好一句夸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是贬低的意思。

徐飒就当他是在夸自己:“我嘛,只是不想更多的人和我一样流离失所而已。”

轻飘飘的话里,不知夹杂着多少沉重的过往。徐飒早就看开了,顾元坤的动作却是一顿,添完柴火后,拣起两个鸡蛋洗净丢进了锅里。

半晌,一大碗粥盛了出来,徐飒咋舌:“你这食材还挺全啊?”

“恰好有而已。”

“……”白他一眼,徐飒倒是真的饿了,趁热就吸溜吸溜的喝了起来,喝着喝着挖出个蛋,她乐了,“元坤,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徒弟啊!”

被夸也不见一丝笑意,顾元坤冷着脸给她剥下蛋壳,伸手递过去:“好好养伤。”

这哪是养伤啊?都赶上养老了。徐飒乐呵呵的吃着蛋喝着粥,身子倒是渐渐暖和了起来。

看她乖乖吃完蛋,顾元坤才给自己盛粥,坐在她对面默默的喝。

直到两人的粥碗都见了底,魏如意和九儿才起床。她们显然是累坏了,看见徐飒招手,脸上的疲惫才消去一点,浮现出笑容道:“飒飒来了啊。”

“嗯!”徐飒朝着灶台努了努下巴,“元坤做了粥,你们过来喝吧,我去叫心玉也过来。”

“我跟你一起去。”顾元坤蹭地站起来道。

“好。”徐飒抹了把嘴,“刚好咱们去二楼谈谈把你弄进龙行山庄的事。”

俩人一前一后的走了,魏如意和九儿面面相觑。

掀开锅盖,里面的稠粥还冒着热气。九儿砸吧了两下嘴:“唉!什么时候我也能遇见一个嘴上说着什么‘君子远庖厨’啊,然后买了一堆食材放在那,就等着我来了做给我吃的人啊?”

“瞧你这酸的。”魏如意笑着问,“我们九儿是想嫁人了?”

“没有啊!”九儿耸了耸肩,“我只是在想,飒姐和顾大哥能不能成一对儿。”

顺手拿起一个碗,九儿盛着粥道:“飒姐虽然身在龙行山庄,可她是为了救顾大哥才去的,还隐瞒了真实身份。这样一来,等龙行山庄放了人,她和顾大哥还是有机会的。”

“如意楼还没开张,你就开始点鸳鸯了?”魏如意看她一眼,笑里带着几分无奈,“却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最近我这心里,总有一点不安。”

那头如意楼的主楼里,徐飒告诉心玉过去喝粥,自己则与顾元坤一起上了二楼。

二楼已经有了未来店铺的雏形,装饰的还很雅致,徐飒环顾了一圈道:“这些排布都是如意姐一手操持的吧?”

顾元坤略微意外:“你能看出来?”

“那当然了!”徐飒不无得意的抬起头,伸手戳了戳拿红绳吊着、从房梁垂下的银色风铃,听着悦耳的响动道,“你以为我和她这十几年的交情是白来的?”

转而走向隔断,抚了抚上面精细的花纹,徐飒垂眸笑了笑:“只可惜,好像打从东楚覆灭之后,我们这些个楚人啊,就没几个过得安稳的。”

这是她从那天,几位楚商留在龙行山庄吃饭时看出的问题。

东楚的气数尽了,他们便要跟着一起遭殃吗?如意姐那么好,却接连嫁了两个男人都是短命,她奔波在外多年,也只打听到了一点点与徐家灭门有关的事情。

这样艰难的日子,究竟何时才是个头啊?

手腕忽然被抓住,徐飒收起沉重的情绪,抬眼问:“怎么啦?”

“傅如深。”顾元坤抿唇,“你在他身边,遇到过问题吗?”

“什么问题?”徐飒没听明白。

顾元坤道:“不知是身体还是心理的问题,听说他鲜少与女子接触。”

身体?心理?

徐飒愣了一下,认真想了想,道:“外面都是造谣的吧?他身体没问题啊,心理也不像有问题的模样。”

顾元坤沉默半晌,拳头微微捏紧。

“你和他同房过了。”

心里一跳,徐飒不可思议的看他:“你套我话?”

“……”顾元坤紧抿着唇,比她还显怒意,“徐飒,你真是个傻子。”

“没大没小,叫师父!”徐飒拧着眉锤了他的胸膛一记,“不就一个清白么,没了就没了,我本来就没想过嫁人,你也没必要自责。”

“反正放心啦,”转身坐去软塌上,徐飒翘着二郎腿道,“为师不会赖着你一辈子的,你什么时候想嫁人了,师父一定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把你给送出去!”

“嗨呀行啦!”她继续招招手,不给顾元坤反驳的机会,“过来,为师跟你讲讲进龙行山庄的方法!”

拧眉看了她半晌,顾元坤重叹:“你说。”

“嗯,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指头在膝盖上点了点,徐飒道:“龙行山庄要求很严,能在里面做事的人,必须得是一身清白、来历明确,而且他们只要楚人——像你这种来历不明、还坐过大牢的辽人,肯定不行。”

“但是呢,”语锋一转,徐飒挑起了嘴角,“你可以在我这边下手。”

“下什么手?”顾元坤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就是,卖……”

嘴角越挑越厉害,徐飒干脆没忍住,笑了个花枝乱颤:“卖身葬父和重金求子,你自己选吧!”

“……”

迎着顾元坤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徐飒笑得伤口都痛了:“我是认真的,我能想出的办法,只有这两个了!”

顾元坤:“……”

半晌才长出了一口气,徐飒咧着嘴解释:“就是嘛,要么我让如意姐在她的分会里寻一个年纪大的老伯,请他和你演一出卖身葬父,然后我当做好人好事,把你收到身边当护卫……要么当你孤身一人来到陇邺,手头拮据时恰好遇见了富太太重金求子,结果你被骗了清白不说,还把最后一点银钱搭了进去,不得不沿街卖艺乞讨,我见你可怜就……哇你别露出这副表情嘛。”

心虚的别过眼去,徐飒小声道:“我真的只能想出这两个法子。”

“你分明是大戏听多了。”顾元坤冷声。

“嘿嘿。”徐飒转了转眼珠子,终于正色了神情,“所以你选不选?选哪个?不想选的话你留在如意楼也挺好。”

“你分明是不想我选。”顾元坤一语道破。

“哪有啊?为师可是盼着你来呢,傅庄主他们当我不会武,你在的话我还能多一层安全保障呢!”徐飒真诚的道。

就是那透着真诚的眼里,怎么看都掺了一股子狡黠。

闷了半晌,顾元坤问:“今天就能随你回去吗?”

“不行,最早也要明天,戏不做足我不踏实。”徐飒道,“所以你选哪个?我们也好筹划一下,请如意姐安排人演戏。”

顾元坤握拳又松开。

“卖身葬父吧。”

“好,这个简单些,咱们安排一下,明日一早开演。”徐飒拍拍胸脯,俨然肃穆了起来,“放心,师父可会演戏了,明儿一定把你接到身边!”

“……”

能放心的下就怪了。

顾元坤黑着脸道:“你看着安排吧。”

“那我去知会如意姐一声。”徐飒撑起身子,没给顾元坤跟着的机会,踮起脚尖颠颠儿的往下跑去。

直绕到一楼的楼梯后面,她才停下来,抓着椅背咬了咬唇。

脸上多了一抹不确信的凝重。

午膳是魏如意做的。如意楼里,几人一边收拾一边讨论,就连伤患徐飒都没闲着,偶尔帮着拿个小物件什么的,直到日头将落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明日,我在约好的地方等你。”徐飒走时,顾元坤道。

“好好好,你等我!”徐飒笑着朝他招手。

忙活一下午,到底是耗了不少体力。徐飒往回走着,步子不知不觉就有点虚浮。

心玉全都看在眼里,忧心道:“主子,您回去就赶紧好好休息吧。”

徐飒眼角勾着笑意,瞟了心玉一眼:“你怎么没怪我瞎折腾?”

心玉叹气:“奴婢好歹也在如意楼里住过几年,怎么会不懂您的心思?反正您的身子您心里一向有数,奴婢只能担心您,也管不了太多。”

“瞧瞧这委屈的小模样!”徐飒笑着捏了捏心玉的脸,松手时,眼前却突然一黑,踉跄着就要往前扑。

“主子!”心玉吓了一跳,忙扶住她。

缓了半天,徐飒撑着额头道:“我没事,回去歇歇就好。快到危险区域了,咱们眼神交流。”

“主子……”心玉难为的道,“奴婢扶着您吧。”

听风阁里没有独自的膳房,雨天过去之后,徐飒就没再借着预防风寒的由头喝汤药,只是坚持在换伤药。

虽然知道这样会好的慢些,徐飒也没想到她会变得这么娇弱,无奈之余,只得依了心玉。

“没事,”她不忘小声安慰,“血都是慢慢补回来的。”

心玉抿着唇点了点头。

穿过两条街,迎面最大的建筑就是龙行山庄。心玉发觉徐飒额头正在冒汗,抬眼看见龙行山庄时,高兴坏了:“主子,咱们马上就到了。”

“嗯……”徐飒也抬起了眼,虚微恍惚的眯眼看向龙行山庄的大门口。

是因为眼花吗?她怎么觉得,门口的守卫比起之前多了两倍不止?

尤其当她越走越近,那些守卫全都靠了过来,怕她跑路似的把她围在了圈里。

“你们这是做什么?”心玉慌了。

徐飒不动声色的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

而后便听傅如深的声音从人群外头传来:“你还知道回来?”

徐飒望一眼天色,皱了皱眉。

她再眼花也不至于把白天黑夜认错,看天色,今日她回来的已经比往常早了。

所以她怎么就不知道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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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这次换你附和我

人墙让出了一个缺口。傅庄主从中走入,看着徐飒,浑身怒气汹涌难遏。

“你去哪了?”

低沉的质问从他口中脱出,远比顾元坤要有威慑性的多。徐飒胸口一紧,直接想到了今天的古怪——

她出门的时候,竟然没人跟着。

难道当真是傅如深派了更加高深莫测的人,就一直潜伏在她左右,旁观了她走进如意楼、一呆就是一整天?

胸膛呯呯直跳,徐飒垂下眸子,广袖里握紧了拳头。

脑内的眩晕感愈发强烈。

“大、大庄主,我家主子,我家主子……”心玉哆哆嗦嗦的看一眼傅如深又看一眼徐飒,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傅如深拂袖低喝:“随我回去!”

几步开外就是大门,面前的人走得飞快,徐飒狠狠掐着自己掌心的肉跟上,刚踏进门槛就听见身后大门被重重的关了上。

一路疾行,却是往听风阁的方向,徐飒发觉心玉已经是一副要被吓哭的模样,干脆示意她留在门外,自己跟着傅如深走进屋子,反身又将门关上。

没人知道如意楼是东楚旧部的据点之一——她的房间里也没有东西能证明她和东楚旧部有关——找借口她是行家……徐飒逐一安慰着自己,终于,傅如深在她的房间中央站定。

“徐飒。”

“……”

闭了闭眼,傅如深脸色极差的道:“我一度以为,你会是一个合格的搭档。”

……所以呢?她做了什么让他觉得不合格的事情么?

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徐飒向他走近,想要写字问他,可刚迈出一步,就被他喝止了住。

“站住!”

浑身一颤,徐飒抿唇停下。

“你今日去哪了?”

傅如深低沉质问。

“啊吧……”声音轻的像蚊子哼哼,徐飒咬了咬唇,只见傅如深取过笔墨,往桌上重重一拍。

徐飒缓缓挪过去坐下,写道:“我就是和之前一样,带着心玉随便逛逛,一时忘了时间,就回来的晚了些。”

“晚了些?”

怒极反笑,傅如深缓缓摇头:“徐飒,且不说龙行山庄三天两头便要出来寻庄主夫人像什么样子……今日这么大的事情,你竟一声不响的溜了出去,你是在玩我么?”

徐飒疑惑了,心里有点不安:“您说什么事情?”

“昨夜我让衣衣来通知你,今日带你登门拜访辽派官商。”傅如深回答果断,“衣衣还说你想浏览龙行山庄的大事记,为外出来做准备,结果今日一大早,恒远来送大事记,便发现你已经不在屋内。”

深吸一口气,看着徐飒震惊又不安的眼神,傅如深道:“徐飒,我知道你不傻。可正因为你不傻,污蔑与反污蔑之间,我无法定下断论。”

“……所以呢,我是没有辩解的机会了吗?”徐飒问。

傅如深抿唇。

“你若能明明白白的讲出你今日都去过哪,为何大清早便离开,事情我会酌情处理。”

徐飒轻叹,右手紧握笔杆,唇畔溢出一抹苦笑。

感情她昨天不仅没有错估,反而还低估了云想衣,眼下可真是死无对证了。

讲出踪迹是不可能的,不讲出来又要被怀疑,也不知道云想衣是不是歪打正着,还真给她出了个难题。

“大庄主。”徐飒开始埋头落笔,“请问您今日我不在,您是如何处理问题的?”

傅如深眸子一眯,大概是没想到她会不答反问。

“下帖子时说了两人一同前往,今日却只有我一人去,你猜对方如何反应?便是我言你身体不适,两户之后,我还是推了余下的行程,这次就连派人出去寻你都要偷偷摸摸的!”

显然也是气得够呛,傅庄主说出这番话时,气压已经低到了极点,随时可能抬起一掌拍碎桌子似的。

徐飒却当感受不到他的怒气,写下:“那就好。”

看见这三个字,傅如深的眼神都变了。然而徐飒并没有停顿。

“大庄主气的有理,但是生气并不能解决问题。”她写,“若我明日替您挽回场子,您能否消一消气?”

“你还想我再下一遍帖子?”傅如深显然是不信她。

徐飒摇头:“无需下帖子。我记得,长辽一派里面,有位先生身上的药香颇重,但他其人却红光满面……那他应该在陇邺有着自己的医馆之类吧?”

傅如深古怪的打量着她,没开口。

但看他的神情,应该是没错了。

“明日我便陪大庄主重走一遍,不先下帖,直接登门拜访的那种。所有的礼物开支我来承担,如何?”徐飒冷静的问。

傅如深不开口,徐飒便那么不卑不亢的注视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怯懦和躲闪,写满了认真。

这可以说是徐飒的优点之一了。跳脱是她的本性,但从不妨碍她有耐性,与生俱来的气质加上岁月沉淀磨砺的气度,使她很少会表现出慌乱无措,哪怕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眼里、身体表现的从容也会一如既往。

再激烈的情绪,也能忍到无人之地再释放出来,按照魏如意的话来说,大概就是——飒飒是个很能硬撑的人。

终于撑到傅如深神情松动,叹了口气,徐飒就知道她赢了:“明日一早,徐飒随时恭候大庄主。”

且赢归赢,看得出傅如深怒气还未消散,徐飒又走到桌边,给他倒了杯茶。

“不必了。”傅庄主冷着脸转身,“希望你明日不要再耍什么花样,我最厌恶那些,喜将旁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女子。”

“以及,龙行山庄不缺礼物的开支,只要明日你别捣乱,我便谢天谢地了。”

见人如同一阵风般摔门离开,徐飒镇定半晌,咬紧正在哆嗦的嘴唇,放下茶杯转身朝着床铺走去……

“当啷!”

没还没走出多远的傅如深,听见屋内传来木凳倒地的声音,登时眉心一跳,有种想回去看看的冲动。

“表哥!”云想衣从院门外小跑过来,看了看听风阁,担忧的问,“您与郡主吵架了?”

不问还好,这话问出口,一股怒气就直接冲上了傅如深的头顶:“我如何与她吵得起来?”

那家伙厉害着呢,一肚子怒气都能忍住,等他离开了才去踢凳子摔东西,真真是厉害坏了!

说不清是对徐飒失望,还是因为自己竟然想着依靠一个女人去达成某种目的……处在震怒中的傅庄主竟忘了分析,徐飒哪来的理由与他生气。

云想衣抚着傅如深的胸口道:“表哥莫气了,许是郡主真的没注意衣衣与她说了什么呢?或者,郡主一时贪玩,忘了这件事也是情有可原啊,表哥别气了好不好?衣衣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衣衣都给你做。”

“我没胃口。”

越想到徐飒,心头的那股郁结之气就愈加严重。傅如深冷声道:“你先回去吧,我与韩野还有事情要谈。”

“……好吧。”扁了扁嘴,云想衣小声的道,“表哥别气了嘛,不值得的。衣衣先走啦,有事派人来叫我。”

不值得。

闭了闭眼,傅如深与云想衣走了不同的路回主楼。一把推开卧寝的门,傅如深道:“除非天大的事,否则今夜我任何人都不见。”

“您不是要与三庄主谈事吗?”恒远抓了抓头,“属下把三……”

冷不防被傅庄主阴冷的目光盯了一下,恒远立刻住嘴退了出去。

旋即,房门被人重重关上——

恒远被吓得浑身一抖,满眼不可思议。

八年了,风雨里面走过来,什么情况没遇见过?在他印象里,他家主子怕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好像遭到庄内元老背叛,都不见傅大庄主这么失望的不受控制过。

听风阁。

心玉花了半天的功夫,才把徐飒从地面搬到床上。连带着擦拭、敷毛巾和熏药瓶,徐飒才缓缓转醒过来。

痛吟一声,见心玉示意屋子里没别人,徐飒问:“我刚是不是摔倒了?”

“何止是摔倒了啊?”心玉通红着眼道,“奴婢方才进来,就见着您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奴婢的魂儿都要吓没了!”

“噗。”

胸腔一震,带动肩膀剧烈的痛,徐飒收起笑容掀开衣领,发现已经结痂的伤口裂开了些。

“乖,拿伤药来。”徐飒道。

心玉乖乖照做,一边替她上药,一边带着哭腔道:“主子,要不然咱们走吧,咱们别在这待着了,您一身男装戴着面具不是照样能在城里待着吗?咱们回如意楼好不好?您别在这受苦了!”

“不好。”徐飒板着脸点了她的额头一下,哪怕脸色白得如同死人,敛起眉头来,威慑的气势还是在。

“你也不想想,咱们贸然的跑了,会留下多少烂摊子给旁人?惹怒了傅庄主和西椿候,你以为我真能在陇邺好好待着?届时怕是如意姐他们也会跟着遭殃!”

心玉嘟着嘴道:“奴婢心疼您!”

“我知道,知道的。”脑内还是晕的厉害,徐飒闭上眼睛道,“我也心疼自己呀……”

心玉一噎。

拗不过,真的拗不过。她家主子真是……

“唉!”替徐飒盖好被子,心玉不忿的道,“都是大庄主的好表妹陷害您的!这种人真该死!”

“行啦行啦,小小年纪怨气别这么重,”徐飒悠悠的道,“若不是因为她,我还没法子看出傅如深的问题。”

心玉意外了:“傅庄主有问题?”

“好像是。”

徐飒答完,却没往下说,只道:“放心吧,傅庄主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只要他有一点点良知,加上那么一丢丢脑子,明日之后,就有他懊悔的份了。”

小聪明永远斗不过大智慧。

尤其当她发现,傅大庄主在心有所属才不愿意娶妻的基础上,好像还对女子抱着莫名的敌意。

这就有意思了。

“一报还一报,苍天绕过谁啊……”轻声叹完,徐飒弯了弯嘴角,“我先歇了,明日一早还要出门。”

“您都这样了,还要出去?”心玉都要急哭了,“至少多歇会儿吧?大不了奴婢出去替您跑一趟,告诉冰坨子一声……”

“不是因为这个。”

身子轻微动了动,把脖子以下的地方全都藏在了被子里,徐飒闭着眼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与外人相欠。对我好的,不好的,该是还回去的时候,我就不喜欢多拖。”

她虽不喜欢算计人,但她也不喜欢算计她的人啊。

相比之下,她更爱尽些绵薄之力,帮助算计她的人一一自食其果。

翌日。

徐飒一早醒来的时候,脸色还是惨白惨白的。

趁着心玉去打水的功夫,她已经咬着牙给自己换过药,严严实实的在肩头包好了白布。

心玉一回来,她便抓紧一切时间似的道:“一会儿给我上淡妆就好,脸色不用多掩盖,唇色也以本色为主,但是衣服要挑厚实点的,顺便拿个披风来。”

傅如深来到听风阁时,徐飒已经好整以暇的坐在桌前喝着米汤。

一袭妃色绸缎裙,外面罩了一件月白色的包身披风,简单的发饰和妆容将她衬得内敛了许多,只是……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徐飒放下汤匙,提着裙子起身,心玉跟在她身边道:“主子说您不用在意这个。”

又串通好了?

傅如深觉得烦躁:“好了么?好了就出发。”

徐飒点头,半点不触他的动怒底线。

按照计划的,两人一早启程,先去医馆。

上马车后,傅如深便讲了起来:“周大夫来自长辽樊城,曾是军医,当年与长辽军队一起来到楚地,之后在此成家开办医馆,便没再回去。他算是一个中间党,并不激进,只是为人比较古板,不好糊弄。”

经过一夜冷静,徐飒发现傅庄主已经不再那么暴躁,却也没想着去触怒他。听完他说的,她只点了点头,随后整段路上都很安静的靠着马车一角休息,直到马车停下才睁开眼睛。

“我以为你又睡着了。”

对上傅如深的双眸,徐飒闭了闭眼再睁开,敛去眼里的迷蒙,转转眼珠,朝他抿唇一笑。

笑容自然是动人的,只是笑的人脸色太苍白,嘴唇几乎没什么血色,看着反倒令人有点揪心。

傅如深抿唇:“你没什么要叮嘱我的?”

徐飒眨眨眼,捞过他的手写:“您只需要记住,我近几日身体都很不适。其余的,附和我就行。还有,礼物先不要拿出来,一会儿等我抓住你的左手连捏两下,你再派人把礼物送到医馆。”

附和一个哑巴?

傅如深有些发笑:“若是坏了事情,你该知道自己的下场吧?”

这句话徐飒都懒得答他,直接伸手把他往车下请。

周氏医馆算是陇邺城里较为有名的医馆了。十几年老店,每日伤者病患来者络绎不绝,里面由大夫到药童都很忙碌,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想来的时候无需先递帖子。

不过傅庄主为了体现郑重,先前是给所有人都递了帖子的,也包括这家医馆。可想而知帖子到了,人却没到,古板的大夫该怎么想。

是以,傅如深带着徐飒走进了医馆,周大夫看见他们却道:“大庄主还请移步内堂稍候,我这里还有几个病人等着诊断抓药。病患为大,请恕在下招待不周。”

傅如深没表现出任何不满,颔首道:“无碍,先生先忙。”

言罢,便在药童的指引下,扶着徐飒要往内堂走。

“咳,咳咳咳!”

将进门时,徐飒忽然剧烈的咳了起来,身子也脱力的直往下沉。傅如深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飒飒,没事吧?”

“……嗯。”徐飒闭上眼摇了摇头,而后稳住心神重新站定,放下了抚着胸口的手。

周大夫原本都要回柜台前了,听见徐飒咳嗽,又把身子转了回来,这才正式的打量起徐飒。

“庄主夫人这是病了?”

看了徐飒一眼,见她气息微弱的倚在他身旁,脸色虽然难看的厉害,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却带着些怯意的盯着他,傅如深瞬间就读懂了她的意思。

果然没等他多说,周大夫便继续开口道:“二位先入内堂等候,在下稍后便来。”

这次说的稍后,真的就是没多久。杯里的茶还烫着嘴呢,周大夫便背着药箱进了内堂。

被傅大庄主意味深长的斜视了一下,徐飒却恍若未觉,只是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双手交叠在身前,听见周大夫问到“看庄主夫人的气色,应是病了很多日了吧?”时,她点点头。

“庄主夫人请坐吧,容在下替您把一把脉。”周大夫放下药箱,与他们一同坐在了桌前。

看架势,傅大庄主颇有些被人遗忘了的意思。

然而在场除了看茶倒水的婢女,好像都没人在意到这个。

周大夫把脉、傅庄主旁观,空气安静的很。

须臾,周大夫缓缓收手,蹙着眉头问:“庄主夫人气血亏损严重,可是受了什么伤?”

徐飒看了傅如深一眼,又把视线落在桌上的笔墨上。

“可否借用?”傅如深替她指着笔墨问。

“请便。”

几日之前,龙行山庄,周大夫刚见过徐飒一面。

因此今日见到徐飒含蓄的点头,娴静的抬笔写字,一点也没有当日红衣似火、站在傅庄主面前宣布站定立场的模样,周大夫下意识就在心里多了几分思量。

平心而论,徐飒生得很美,美得又很特别。她的一双眸子就仿佛会说话,却不是刻意去表达,而是不屑于隐藏。

时而美得有气势,温婉起来又格外动人,傅如深也在看着徐飒,恍惚就想到了韩野说的:“不论内在,大嫂长得就是一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战场上面不输儿郎的模样。”

只可惜一张口就……

“啊吧,啊吧啊吧。”

写了一串字的纸被递到周大夫面前。周大夫看过,绷着脸沉思了一会儿,道:“夫人初来楚地,水土不服确实情有可原。可夫人的情况未免太严重,更像是失血过多,又未能及时修养啊。”

失血过多?傅如深听得眉心一跳。

徐飒在纸上写的是月事导致头晕目眩,四肢乏力。

“许是周某诠才末学,不过夫人除了气血亏虚,应是无甚大碍。”周大夫道,“在下这便开一副补气养血的药,至于庄主夫人么,近些日子确实不宜过度操劳,否则长此以往,会挡不住病痛频频缠身啊。”

“多谢先生了。”

台阶安排到这,再不懂得往下走,傅如深多年的大庄主就是白当的。趁着周大夫开药方的时候,傅如深语气略低沉的道:“昨日傅某本打算携妻登门拜访,无奈飒飒身子不适,昏睡了大半日,傅某才耽误了行程。”

周大夫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搁下笔道:“周某经营着小小医馆,傅庄主能够亲临,小舍已是蓬荜生辉。”

言下之意无非是你不需要解释,我不想听。

徐飒这时却拿起了被周大夫搁下的笔。

“先生,徐飒有些问题想问。”

男性很少会去排斥貌美的异性,周大夫看见徐飒写的,脸色虽然没有缓和,却也没回绝:“你问。”

徐飒抿唇,写道:“听闻先生已在楚地生活十几年,敢问先生时常思念远在长辽的家人吗?”

粗略观察了一下周大夫的表情,徐飒继续写:“实不相瞒,嫁来楚地十几日,徐飒便已整日惴惴不安,时常思念家人到夜里难以入眠。”

“夫人初来楚地,难免如此,久了自然会习惯。”

语气虽然还是疏离,周大夫的神情却缓和了一些。

这在徐飒的意料之内,因为周大夫把她当成了长辽的人,同乡在外总是会惺惺相惜的。

徐飒温和一笑,笑里又夹着点怅然:“先生为医者,定有一颗慈悲之心,又是从十几年前的楚地动乱走过来的,想来您应该比谁都希望两地长久和睦,不要再起战乱,不要再尸横遍野。”

“先前徐飒在龙行山庄的表现,想必是让先生失望过。设身处地去想,我为长辽郡主,也确实不该站在对立之地。只是先生应该明白,长辽身为大国,更该包容楚地一些……”

发现傅如深也在看她写的,徐飒咬了咬唇,放下笔,伸出一指轻轻戳在傅如深的侧脸上,强行把他的视野怼到了反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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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麻烦的女人

傅如深:“……”

周大夫:“……”

两个男人都震惊了,只有徐飒继续捡起笔,赶紧在下一张纸上写道:“两地终会完全融合,但在这之前,以退为进才是正解,只有打入内部、笼络人心,两地之间才能设立更多的港口,一日一通船,也不再挑起战争。”

把这张纸拿给周大夫看后,徐飒还朝着周大夫眨了一下眼。

下意识受到了她的暗示,周大夫看完就把那张纸折起来揣进了袖子。

徐飒朝他微微一笑,才把略带恼怒的傅庄主的脑袋移回来……这下徐飒就不是微笑了,简直笑的谄媚。

“胆子很大嘛。”傅如深眯着眼看她。

语气里倒没有责怪,反而有些宠溺的意味。

周大夫看着两人半晌,终于绷不住低笑了一声。徐飒转头又写:“多谢先生能够理解徐飒的处境。”

扫了纸上的字一眼,傅如深抿了抿唇:“也多谢先生替内子诊断。”

“傅庄主言重,今日一见夫人情形,想来是周某与友人都有些武断了,夫人实在不宜过多操劳,不如夜里与友相聚之时,便由周某替庄主解释一下昨日撤帖原由?”

“如此再好不过,有劳先生了。”傅如深拱手。

手垂下时,被徐飒捏了两下。傅如深挑眉,向恒远抬了抬下巴,后者立刻转身出去,不多时又捧了个精致的盒子回来。

“你到底写了什么东西,是不能被我瞧见的?”

出门坐上马车,傅如深紧盯着徐飒问。

“您需要知道吗?”徐飒在他手上划拉,“您只需知道,礼送出去了,周大夫收了,咱们已经完成任务,接下来只需要再将剩下的礼送出,哪怕对方装作不在呢,咱们也先把东西奉上,之后事情便圆满了。”

在楚地,谁也不想和龙行山庄搞得关系太僵。龙行山庄可以让步,但不可能低声下气,明眼人应该都明白的。

傅如深当然也明白徐飒的意思。

但他还是极其不悦的道:“你不该对我有所隐瞒。”

徐飒撇了撇嘴。

“我告诉你,能有什么好处吗?”

“你还想要好处?”傅如深要被气笑了。

“我为什么不能要好处?”徐飒克制着身体的不适,表现出理直气壮,“难道您还觉得,昨日是我故意出去玩了一天,给您找难堪吗?”

眉头皱了皱,傅如深沉声:“不然呢。”

徐飒垂了眸子写:“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家,即便获了自由,以后我也不会再受西椿侯府摆弄了。这场亲事对您而言是迫于无奈,对我而言亦是如此。您可能想不到,我甚至生出过在楚地谋生的打算……您觉得我会给您找不自在么?”

脸色苍白,汗迹涔涔,徐飒的状态看起来委实很差,好像随时都会昏厥过去一样,可她还是在认真的、一笔一划的写给他看。

“有些谎话,其实很烂的,就比如,我不看大事记,照样能应付好辽派的人。”徐飒笑了笑,“只是因为是您信任的人所说,所以您不怀疑。”

瞬间想要收拢掌心,傅如深抿了抿唇。

“那你说,你要大事记是为何?”

笑容淡去了些,徐飒眨了眨眼,写:“我只是有些好奇,想了解”

指尖一顿,没了下文,徐飒将手撑在傅如深的掌心,随后整个人都往他身上倒去。

“徐飒,徐飒?”傅如深一惊,捏着徐飒的肩膀将她晃了晃,见徐飒眉头紧皱,痛苦的呻吟了一声,他以为自己力量太重,忙松开手,任徐飒继续往他身上倒。

“主子,出什么事了吗?”恒远撩起车帘问。

马车已经驶出一段距离,傅如深认出街巷,沉下脸道:“回龙行山庄!”

韩野常对他说:“温香软玉扑在怀里,烦恼自会一扫而空。”

然而终于有个女子在他怀里,柔若无骨,香气淡雅,傅如深却觉得,他烦的想把韩野揪出来打一顿。

“徐飒?”马车停下,傅如深拍拍怀里女子的脸颊,见她又似失去知觉一样,他皱眉,一把扯掉了车帘。

横梁的木头都掉了下来,吓了恒远和车夫一跳,只见大庄主打横抱起徐飒,径直回了龙行山庄。

正午,听风阁。

徐飒被喂下周大夫开的药,躺了许久才转醒过来,醒时就看到了傅如深几乎冒着黑气的脸。

“徐飒,”傅如深见她醒来,立刻就开了口,“你怎么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徐飒刚醒,脑子昏沉,声音灌进耳朵,辨析了许久她才听明白。

“啊吧……”她虚弱的抗议。

到底是谁不让人省心啊?要不是大庄主您,她能这么惨吗?

这时,一旁守着的医女道:“得亏夫人底子好,才没出大事,眼下夫人最好先在床上躺上两天,否则一经风吹就要引起风寒,可是得不偿失。”

“她底子好?”傅如深冷笑,“一点都看不出来。”

“这个奴婢也很纳闷。”医女表情古怪,“夫人究竟为何会这般虚弱?”

听两人所说,她的伤处应该还没被发现。徐飒先松了口气。

想想也是,只要不把伤处露出来,谁会想到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庄主夫人肩头被人射过一箭?就让他们当她是月事血流多了吧。

虽然又耽误了傅庄主的行程,但看他好像已经气不打一处来,徐飒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虚弱的开口:“啊,啊啊吧!”

傅如深果然走到了她床前,凶神恶煞的问:“你要做什么?”

徐飒动了动嘴唇,微微抿着从棉被里探出一根手指,屈伸了两下。

都这样了还不老实?傅如深不耐烦的伸出手,想了想又改坐在她床边,将手降至与她手指相同的高度。

“噗。”徐飒抿唇笑了起来。

但在傅如深露出危险表情的同时,她赶紧收敛起笑意,抬眼看着头顶房梁,手指在他掌心默写:“我想了解龙行山庄的过往,毕竟总在屋里坐着太无聊了。”

傅如深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这家伙还在惦念着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还是这么个无关紧要的答案!

手握成拳,缓慢但用力的砸在她床边,傅如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这个大麻烦,我已经想把你送走了。”

掰手指数数,她在屋子里老实待过几天?打从嫁过来,不是受伤就是生病,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麻烦的女人!

然而这话说出去,韩野立刻就否定了他:“话不是这么说的,大哥,事实情况应当是,你第一次遇见女人,就遇见了这么麻烦的!”

顿了顿,韩野评价:“这么一想,问题应该是出在你身上,你身边的女人太少了。”

傅如深吸气,抬掌便朝韩野拍去!

韩野被吓了一跳,好在反应机敏,看看闪身躲开了那带着掌风的一掌,委屈巴巴的扁嘴:“大哥,你为了女人要杀我!”

“是你不想活了。”傅如深咬牙。

“哎,你说这话就伤和气了,”转身就和没事人似的,韩野抖开扇子给傅如深扇了扇,“大哥你近日火气大了点儿啊,大嫂看着不是挺好的吗?只是身子弱了点,不至于让你这么动肝火吧?”

身子弱了点?傅如深冷笑不止。

那是“点”吗?

起初说她身上中毒,问也不说,他命人在饭菜里连着加了几天的解毒的药粉,这下毒没消息了,她又失血过多病倒了!

“女人果然麻烦。”傅如深摇头,看见婢女端来荤菜都没胃口,“我已经在考虑把她送回西椿的事宜了。”

“大哥,稍安勿躁啊。”韩野先跨坐在了凳子上,盯着菜盘吧唧了两下嘴,“你看事情不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吗?自从上次你出事之后,下毒搅事的人没了,咱们又开始能吃肉了,多好啊!”

“还有,今儿大嫂虽然又打断了你的计划,可你不是办成了一件事吗?那周大夫算是在辽派圈子里混得比较好的了,他能答应帮忙,你也就省省心,先吃饭!”

傅如深默了默,终于也坐在了饭桌前。

除去特殊情况,他向来只和韩野,或者江二庄主共同用膳。眼下他没胃口,韩野却是跟久旱逢甘霖了似的,夹起肉就往嘴里塞:“话说大哥,大嫂是怎么劝动周大夫的?”

“不知道。”傅如深答的果断。

“啊?你们不是一起去的吗?”

“一起去的又如何,有人厉害的很,能光明正大的从我眼皮子底下避开。”

低哼一声,傅如深终于动了碗筷。

韩野听着倒是暗暗笑了。

这股子酸味……有故事啊!

“咳咳,”收起笑容,韩野道,“话说回来,大哥,昨日大嫂放你鸽子这事,有眉目了吗?”

龙行山庄能够发展至今不是没有道理的。哪怕昨日傅如深被气的头顶直冒黑烟,过后他还是分析了一番,觉得徐飒不像是会犯傻的模样。

事情定然不会如同表面那般简单,但是涉及到云想衣,一个在娘亲死后唯二能与他时常接触的女子之一,傅如深宁愿相信问题出在徐飒身上。

夹菜的动作顿了顿,傅如深沉了口气:“徐飒已经将功补过,这件事便揭过去吧,莫要再提了。”

韩野微怔,随即沉默了一会儿,无奈的扁起嘴:“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听风阁那边,傅如深走后,医女也暂且离开了。徐飒一个人在床上挺了半天的尸,忽地吭叽了一声。

“怎么了主子?”心玉赶紧捧着粥碗走了过来,“粥凉些了,您要吃吗?”

家畜中毒风波经过严加看管,已经渐渐过去,各家各户吃得起肉的纷纷添起了荤腥,就连徐飒的伙食也改成了瘦肉粥。

“吃肯定是要吃的……”徐飒生无可恋的看着房梁,又吭叽了两声,“心玉啊,你说我这身子怎的就不争气呢……要死了啊,要死了……”

“呸呸呸,主子您说什么呢?”心玉跺了两下脚,把粥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扶着徐飒坐了起来,“您只是折腾自己折腾的太厉害,要能好好休息两天就准没事了。”

“我知道,”徐飒哭丧着脸,“可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心玉想了半天,摇头。

徐飒绝望的闭了闭眼。

“昨儿个约好了的,元坤今天要卖身葬父。”

心玉:“……”

“哇……”越想越绝望,徐飒扶着额头呻吟:“还是让我死了吧!”

原本徐飒想着演戏就好好演,她连时间都没定好,只说了会尽快去接他。

这下好了,午时已过,她还虚弱的躺在龙行山庄里。

重点是以她现在的情况肯定出不去了!

“要不奴婢出去替您传个话?”心玉给她出主意,“奴婢应该是能出去的。”

“你是能出去,可你能躲开龙行山庄的眼线吗?傅如深正怀疑我呢,就算是你单独出去,他也会安排人跟着的,这个根本不用想。”急归急,徐飒理智还在,“被他发现你专门出去见人,咱们这一窝人都得玩儿完!”

“那……那怎么办啊?”心玉没办法了。

徐飒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末了沉重的道:“我还是先喝粥吧。”

天大的事情也要有命做,身子养好才是上策。

连续吃了半个月的素,终于见着一点荤腥,也不见主子开心到哪去,反而喝完粥就开始忧心忡忡的盯着房间一角,心玉劝道:“您也别太操劳了,先养好身子,不然冰坨子也要跟着担心。”

“嗯。”徐飒没什么心情的应着,满脑子都在想着该怎么办。

这时外头有人敲门,心玉赶忙去开,见着是云想衣,心玉登时就沉了脸。

顾及徐飒的处境,心玉又勉强挤出个笑来:“云姑娘又来了。”

徐飒刚要往腰后面垫枕头,闻言又赶紧钻回了被窝,只听云想衣在门口脆生生的问:“姐姐这里是不欢迎我来吗?”

“姑娘误会了,是主……”

心玉的话还没说完,云想衣已经一把推开了内屋的门。

看见徐飒闭着眼躺在床上,她问:“姐姐睡了?”

这时,病床上的徐飒干咳了两声。

云想衣立即朝她走来问:“姐姐,你没事吧?”

“啊嗯。”

虚弱的摇头,徐飒抬眼看了看心玉。

后者硬着头皮道:“主子,您都这样了,还是好好躺着吧。”

“唔!”徐飒表现出坚持。

床上的人声调古怪,脸色也白得像个死人,病恹恹的毫无生气可言,哪怕被扶着坐了起来,看着也跟随时都能倒下去似的。

云想衣悄然收敛了些气势,眉目温顺下来,关切的问:“姐姐这是怎么了?分明前日还好好的,怎会突然病成这个样子?”

就徐飒的情形,看着就像已经拿不动笔,云想衣也没指望徐飒回答,只是自顾自的开口道:“说到前日,衣衣还是特意为了前日的事情来的。”

徐飒抬眼看她,张了张嘴,双眸里面愈发缺失神采。

云想衣看罢,难为的叹了口气:“……罢了,姐姐这个样子,想必也是没有精神听我多说的,我便简单的说一下——前日表哥让我来通知姐姐,隔日要随他出去,可我实在记不清是自己忘记讲明,还是姐姐没有听见,总之昨日我们害得表哥脸上抹黑,惹他生气了。”

“此事定有我的一半过失,表哥只向姐姐动怒肯定是不对的,衣衣之后会向表哥解释清楚。而我今日来呢,其实是想把这个带给姐姐你。”

说着,云想衣使了个眼色,她身后的丫鬟见状,就把手里的托盘呈了上来。

扯开盖着托盘的绸缎,里面堆着三排竹简,每个竹简上面都刻着龙行山庄特有的标志。

“先前姐姐要的大事记,都放在这托盘里。大事记虽不贵重,却也轻易不会被拿去外传,姐姐切记要仔细收好,衣衣就先不打扰你休息了。”

云想衣来得快,去的也快,匆匆说完几句话就带着丫鬟离开了听风阁。

心玉关门回来时,脸上都是莫名其妙的。

“主子,云姑娘走这一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啊?”

徐飒仍旧坐在床上,表情却一反方才的木讷无神,变得正常起来。

伸出一直在旁边小几上的竹简之间拨了拨,她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哪知道她有什么目的,或许她目的多了去了。”

顿了顿,见自家丫鬟好像没听懂似的,徐飒叹气:“可能她就是趁我病,”

“要您命!?”心玉心惊胆战的接。

“……”

“…奴婢多嘴。”

徐飒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道:“要我命倒不至于,不过她肯定是因为听说我病倒了才过来的。”

至于为什么过来……听云想衣说的话还听不出来吗?那丫头是过来自欺欺人的。

心玉俨然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徐飒也不急着解释。肃穆着脸从外部观察了一会儿竹简,她道:“大事记放在这不要动,我先躺会,想想办法。”

“好,”心玉点完头,忽地皱着眉抬起了眼,“主子,云姑娘撒谎了!她分明没说过让您昨日陪着大庄主出去!”

徐飒:“……”

心玉说完,自己都吃惊了:“主子您竟然没发现?”

徐飒抽了抽嘴角,点头做惊喜状:“没发现,没发现,哇你真聪明耶,竟然发现了我没发现的事情!”

心玉:“……”

小丫头哭丧下脸:“奴婢不打扰您休息了。”

咧嘴笑了笑,徐飒将右臂放在头顶,平躺在床徐徐吐了口气。

云想衣到底还是太年轻了,看着也就十五六的年纪,比她小了四五岁不说,傅大庄主和云想衣之间大概能差了十来岁。

养尊处优的小姑娘,能有多缜密的心思?那些小伎俩也只能骗骗自己,她是断不可能因为云想衣今天来了一趟,就真觉得自己昨日漏听了什么。

而傅如深呢?她相信他不会盲目的信任谁,当然是否会偏护又是另说。

偏护啊……真是个可恶又令人向往的词儿。眼中闪过光芒,徐飒弯起嘴角唤道:“心玉。”

“哎主子?”

“心玉,”徐飒沉下声音问,“你会偏护我吗?”

心玉先是无辜的眨眨眼,而后又肯定的点头:“当然啦,若没有主子的照拂,奴婢早就被卖去给人做童养媳了,奴婢的命都是主子的!”

“我就知道!”开心的笑起来,连苍白的脸上都多了一抹光彩,徐飒朝着心玉招招手,“一会儿你去主楼外面一趟,就说请见大庄主,想要出门替我买阿胶蒸燕窝。”

“阿胶蒸燕窝?”心玉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您嫌龙行山庄给您进补的不够?”

“这东西哪有够不够的说法?”徐飒戳了戳小丫鬟的额头,“重点是我会写个字条夹在两枚铜板之间,然后你去假意路过元坤卖身葬父的地方,把东西合着一小把铜板丢给元坤就行。至于铜板,你就全装在荷包里,当做看着元坤可怜,随便掏了一把丢给他。”

心玉听明白了,面上却有难色:“可,大庄主不是谨慎得很吗?奴婢怕自己道行不够……”

徐飒不甚在意的一笑:“没事,你家主子道行够,今且传你秘技,好好听着!”

秋日静谧,午后阳光尚且充足,暖洋洋的洒在人身上,很容易就会激起睡意。

连续几日劳神,傅如深正起了午睡片刻的打算,却有门口护卫来报:“大庄主,听风阁有人来找。”

皱了皱眉,当即想到的是徐飒不好好休息,又来找他做什么?结果发现是徐飒身边的小丫鬟求见,傅如深揉了揉太阳穴:“有什么事,说吧。”

小丫鬟咬了咬唇,道:“奴婢斗胆,想请庄主大人放奴婢出去,替主子买一碗阿胶蒸燕窝。”

“买什么?”傅如深皱眉。

小丫鬟吸了口气,怯怯的重复:“阿胶,蒸燕窝……”

龙行山庄比起和尚庙好不了多少,里面除了大庄主的亲姐和表妹,就只有零星几个女镖师,丫鬟都很少,傅大庄主还从没对这种女子才会想着去吃的东西上心过。

但常识还是有的。

他道:“这两样,山庄的库房里应该都有,你去向彩云轩知会一声便可,无需专门出去买。”

彩云轩是云想衣的住处。

“可是……”心玉鼓起勇气摇头,“还是算了吧,奴婢自己去买就好。”

傅大庄主挑眉,心底没由来的就有些不舒服。

“怎么,徐飒是在与我赌气么?暗讽龙行山庄对她照顾不周?”

:。:

第32章 别人家的孩子

“不,不是的!”

小丫鬟被吓了一跳,慌忙的道:“主子绝没有那个意思,是奴婢自个儿自作主张,想替组织买燕窝,给主子补补身子。”

“都是燕窝,山庄里的还会比外面的差?”傅如深显然不信。

心玉犹豫了下,抿抿唇道:“自然、自然不是这样,只是山庄里的虽好,却不见得适合主子呀!主子已经成了这般模样,奴婢生怕再一个不留神,奴婢的主子就,就……”

越说越难堪,心玉紧张的行了一礼:“总之,请大庄主放行!”

傅如深沉默了好一会儿。

“徐飒,现在怎么样了?”

心玉缩了缩肩膀:“……主子已经歇下了。”

“我知道了。”声音略低沉,傅如深转身往桌案走去,“需要人带路么?”

心玉一愣,垂头小声道:“奴婢可以自个儿打听。”

“那你去吧。”

傅庄主摆了摆手,算是放行了。

心玉连忙行礼:“多谢大庄主!”

径直走出龙行山庄,心玉才敢稍稍松一口气,并且谨记徐飒叮嘱的,完全不去慌张的左右看,只辨了辨方向,便开始找面善的人问路。

此时,龙行山庄的主楼外,却有一个矮胖丫鬟离开了附近的长廊,直奔彩云轩的方向跑去。

彩云轩内,有人已在外屋的桌前等了许久。

看见胖丫鬟进来,云想衣当即站了起来:“有什么收获吗?”

回身关上房门,胖丫鬟神秘兮兮的点点头,凑近云想衣道:“小姐神算,听风阁果然派了丫鬟去主楼!”

纤手一捏,云想衣皱眉坐回了桌边:“然后呢?”

“然后?”眼珠子转了转,胖丫鬟反而换上了匪夷所思的表情,“然后那丫鬟从主楼出来,却是往山庄大门的方向走了。”

“往外走?”云想衣局促不安的绞了绞手,“那你看她出去时的表情如何?在那之后,主楼又有什么动作吗?”

“出去的表情,好像是从紧张中松了口气。”胖丫鬟回忆道,“至于主楼,大庄主在那之后也出了主楼。”

“他去哪了?”云想衣陡然拔高了声调。

“反正,好像不是去听风阁的方向,”胖丫鬟摇头,“龙行山庄太大了,奴婢不敢跟踪大庄主,只看见他是往主楼后面走的。”

主楼是历代大庄主的住处,并储存着山庄内许多机密的档案和物件,一般人可以在外围路过观望,想要靠近入内却是需要一定身份的。

而且主楼几乎处在龙行山庄的正中央,龙行山庄偌大的地盘,傅庄主随意走了个方向,外人还真不好猜他是要去哪。

“行了,你下去吧。”把人赶出屋子,云想衣给自己倒了杯茶。

“后面,后面主要就是校场和大库房,也没什么特别的。表哥最宠我了,他才不会因为一个野女人怀疑我,我本来就是对的,有人告状又如何……”

轻声安慰自己一通,云想衣仰头喝尽了茶水,另只手的指甲抓在桌沿上,双眸里面闪过一丝狠意。

一个侯府的外室女,连庶女都不如,徐飒怎么可能配得上她的表哥?她配不上!

表哥是她的!

咬唇想了半晌,云想衣起身唤道:“良月,陪我出去一趟!”

“小姐?您不休息吗?”丫鬟推开门,疑惑的问。

云想衣垂下眸子抿了抿唇。

“我想去看看表哥在做什么。”

徐飒安排心玉出去之后,左右无事可做,干脆就睡了一觉。

楚地的秋比其他三季都要漫长,自下过那场雨后,天气逐渐转凉,难能今日回温回得正好,她这一觉睡得格外舒服。

以至于什么时候有人进了她的屋子,她都没注意,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傅如深正双臂抱胸躺在她屋里的软塌上,看样子像是已经睡着了。

任谁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屋子里多了个不该出现的人,都会被吓一跳,徐飒也是险些把声音冲出了喉咙。

好在西椿侯府给她下过毒,现在她已经习惯了不发出声音。

心玉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这人是为什么来的,又为什么躺在她的房间里,徐飒想了想,还是去扯了一张轻薄的毯子,悄悄走到软塌旁边,搭在了傅如深身上。

“……”傅如深皱眉低喃,转身换了个侧躺的姿势,手背抵在额头上,眉头竟然皱的更紧了。

“这家伙说了什么呀?”

无声的疑惑了下,徐飒缓缓蹲下身子,对着傅如深的脸看了看。

“……”

傅如深还在低喃。

在说什么?徐飒更好奇了,侧脸把耳朵往他嘴边贴。

“看,够,了,吗?”

清晰的声音灌进她耳朵。

徐飒后背一凉,脚腕子发软的向后栽坐在了地上,直愣愣的看着傅如深以侧躺的姿势睁开了眼。

“啊……啊哈哈。”徐飒讪笑着抬手招了招,冲着傅如深点了下头。

好在她刚才没出声!差点就死了!

“你身子好些了?”傅如深双手撑膝盖坐了起来,看神情有些恼怒的迹象,又好像有点没睡醒。

徐飒紧抿着嘴点点头,视线放低下去就不敢再往上抬,只在自己膝盖平行的地方左右乱转。

窸窸窣窣的,傅如深撩起身上的毯子放在软塌上,自己则起身理了理衣裳。

“地上不凉么?”

听见这句话,徐飒才敢站起来,坐回床上,就和刚嫁进来的新娘子似的,不好意思的扫了傅如深两眼,又把目光垂下去。

傅如深向来喜静。可面对徐飒,一个明明看起来话多却偏偏无法言语的人,不知怎么的,他就有种重担落在自己肩头的感觉。

他打破沉默道:“今日你的丫鬟去主楼找了我。”

“嗯。”床上的人回应。

“她要给你买补品。”

“……噢。”回应隐约底气不足。

抿唇沉默了一会儿,傅如深拖来一个凳子搁在床前,自己坐了上去。

“昨日的事情,既然已经弥补了些,看你如今这身子骨,我也不想再多纠结,便让这件事过去吧。”

徐飒眨眨眼,不情不愿的笑了下:“恩。”

这人果然还是偏向了云想衣,于是看似是在给她台阶下,实则何尝不是给了他自己一个台阶?

“庄主不妨说一下,来听风阁的用意?”徐飒捉过傅如深的手问。

傅如深默了默,道:“先前我让你向衣衣去提吃穿用度的要求,可能有些不妥。之后你若有衣食方面的要求,可以直接命心玉到主楼报备,即便我不在,韩野也会代为处理。”

听见这段话,徐飒倒是认真的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

面相不错,这个自然是不用说的。不过傅如深的为人内在,她还不曾仔细探究过。

左右都是为了活命才凑合着搭伙过个日子,一个月过去就能好聚好散,谁想着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巴不得离远点呢。

然而这一下,徐飒倒是突然觉得,傅如深除去遇事理智谨慎,还是个挺细心的人,心肠嘛……也不算坏吧。

谨慎一点,她问:“这样做了,夫人会不开心吧?其实大庄主您也不用在意我,左右只剩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这点生活所需我一个人搞的定。”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心里倏地发紧,傅如深起身道:“话我放在这了,做不做随你。过两日我可能要出去,若我不在时你有什么需求,也可与韩野说。”

“……噢,嗯。”徐飒点点头,表示明白。

顿了顿,她才猛地发现,傅如深要出去?

看交代的架势,还不像是只出去一天两天的样子。

“您要出去多久?”徐飒忙问。

傅如深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了一圈。

“你有必要知道吗?”

“……”

徐飒眼角一跳。

她都没问他出去干嘛,问个时间而已,这人的回答的太小气了吧?

然而看了她半晌,傅如深却是真的笑了出来,虽然只是淡淡一哂,但还是被徐飒敏锐的察觉到了。

被徐飒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竟觉得那模样有几分可爱。

心情的烦闷也消了不少,他道:“三日之后,几个边陲小国的贡品会路过楚地的冲州与汉州。这两个地方,今年都发生了旱情,听说至今仍有难民在暴动。其中交汇地带山贼又多,镖师分不清难民和打劫贡品之人,很可能就会出事。”

“所以你要亲自去陪他们走一段?”徐飒问。

傅如深颔首:“我会尽快回来,赶着送你一程。”

“呵呵。”那可真是谢谢您了。

逗她很有意思是吗?徐飒极力做出了一个感激的表情,不过那表情定然是很虚假的,难为傅庄主一副在忍笑的模样。

逗她竟然还挺有意思的。傅如深暗暗想着。

气氛说僵也不算僵,只是两个人一个素来话少,一个说不出话,屋子里每当静下来就会有点诡异。

傅如深起身道:“如此,我先回去了。”

“哦。”徐飒起身打算送他。

这时,傅如深的余光瞥见了床边小几上的大事记。

从中拨弄两下,抽出其中一卷打开,傅如深随意的扫了一眼,又卷回去递给徐飒:“这个你拿着。”

“嗯?”徐飒一脸莫名的接过,定睛一看,这卷大事记上刻的是:龙行山庄第二代大庄主·傅如深·记。

“既然是无聊消遣,不妨就看看具有传奇色彩的。”

傅大庄主如是说。

徐飒微微一笑,颔首送君离去。

转身回到屋里,翻着白眼评价:“不要脸!”

申时一刻,心玉才回来,回来时还真挎着一个食盒。

“主子,事情办好了!”心玉放下食盒,擦着汗道,“燕窝您趁热吃!”

“好。”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徐飒的眼睛仍然定在大事记上,过了一会儿才回过身,坐去桌前也不忘手捧大事记看得津津有味。

徐飒的左手还不能乱动,心玉干脆就端起碗喂她:“主子,您在看什么呢?”

燕窝羹还有点烫,徐飒卷着舌头含糊不清的道:“辣日记啊。”

先前她怕云想衣在东西上动手脚,一直没敢乱碰,既然傅大庄主给她打消了疑虑,她也就先看起了他推荐的这个,没想到还挺有意思的。

上面不至于记录了傅如深的平生事迹吧,也大概写了他从幼年起对龙行山庄做过什么贡献。

瞧瞧人家:

四到七岁随父周游长辽各地与东楚十二城;

八岁回到陇邺学习管理镖局,还在东楚混乱之时随父救济过难民;

十一岁龙行山庄成立之后,他与江二庄主、韩三庄主的儿子一起文物兼修,各个方面都十分出色,十三岁便开始着手生意方面的事情……

人家的一生可真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与他相比,自己简直就像是只无头苍蝇在到处乱撞……徐飒摇着头放下大事记,自己接过勺子问:“元坤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他应该注意到奴婢了。”见徐飒终于把注意力挪过来,心玉还好奇的瞄了一眼大事记,而后叹道,“您不知道,冰坨子卖身葬父的地方围着一大群人,奴婢好不容易才挤进去给他丢铜板。”

“他没被发现是装的吧?”徐飒挑眉。

“没有吧?”心玉也不确定,“不过抢着想买他的人倒是不少……有两个姑娘都在当场叫价呢,也不知道元坤到时候该怎么把事情圆过去。”

“呃……”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徐飒看着房梁吹了吹燕窝,“这个,还是别想了……怪吓人的……”

看了徐飒两眼,心玉无情的把她拉回现实:“主子,您这是坑了冰坨子啊,您得给他一个交代!”

徐飒撇嘴:“我暂时也没法子啊,还是等过两天,等傅如深出门了再说。”

“出门?”

“嗯,不出意外的话,他会走个六七天,届时我想接元坤过来应该就方便了。”

徐飒对走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冲州和汉州她也徒步穿行过,所以她一点也不怀疑自己能把顾元坤接过来,并在临走之前再见傅庄主一面。

心玉不懂走镖,只道:“总之您对这事上点心吧,奴婢就怕您会把冰坨子给气跑了。”

“怎么啦?”徐飒斜眼看她,“你舍不得他跑?”

“没有!”心玉急的直跺脚,“奴婢是在为了您考虑呀,怎么。怎么这事就您看不明白?”

什么看明白看不明白的……徐飒无奈,放下勺子揉了揉心玉的头,微笑道:“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你家主子心里都有数。”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快,正是人生一个奇特的地方。

两日之后,就在傅庄主收拾好东西、安排完人手,准备用过午膳就出发的时候,有个手提宽剑的年轻人敲开了龙行山庄的大门。

“我找你们庄主夫人。”

听见有人来找,徐飒和心玉都觉得事情可疑。问来传话的下人,下人也答不出个所以然,只道:“那人说自己是西椿侯府派来保护您的护卫。”

西椿侯府卡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人来了?徐飒觉得不是不可能,但也实在不大可能……就连心玉这迟钝的小丫鬟都在悄悄问她:“不会是什么心怀歹意的恶人吧?”

徐飒摇摇头,眼神示意心玉安心,至少傅如深不会轻易就把有嫌疑的人放进来。

现在她们好奇也没用,反正马上就能见到人。

安心休养两日,补品没少吃,以徐飒的底子,恢复的倒是很快,往大厅走的一路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红光满面的。

直到她看见昂首挺立站在大厅里的人。

徐飒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啊……啊……”伸手指了指对方,徐飒极力收起震惊到惊慌的表情,但还是藏不住惊讶的提着裙子小跑了过去。

“你认识他吧?”傅如深背着手走过来问。

顾元坤则是绷着脸在看徐飒。

“啊,嗯!”徐飒僵硬的点了点头,又看一眼顾元坤……

他怎么来了啊!?

“他说他是西椿侯派给你的护卫,原本我没想放进来,但是他有侯府信物在手。”傅如深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遭,声音略微低沉,“只是他为何现在才来?我问他,他也不说。”

所谓的侯府信物,徐飒能想到的,就只有她把顾元坤从大牢里救出来时塞给他的玉牌。

至于为什么不说……徐飒看着顾元坤干笑了两声,转身在傅如深手上写:“他肯定是不好意思说。”

傅如深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徐飒抿唇,故意把傅如深往后推了推,那背影对着顾元坤写:“他那人,脑子有问题,一出门就不认识路!”

傅如深:“……”

徐飒叹气:“他跟着我的一年多里,足足走丢过二十几次!这次来楚地,我都没想让他跟过来,没想到他还是来了……估计是寻了十几天才寻到这的吧。”

“龙行山庄的位置,陇邺城百姓几乎无人不知。”傅如深竟然还保留了警惕。

只是徐飒半点都不慌。

她答:“元坤迷路的本事简直得天独厚,这个我也没办法,若不是我身边分不到身手更好的护卫,我也不想留着这么一个麻烦在身边的。”

答的还挺委屈。

傅如深在她脸上扫了两眼,思量了下,道:“也好,我出去的这几日,就由他负责你的周身安全吧。”

“那我可以把他安排在听风阁?”徐飒问。

看一眼顾元坤的面容,傅如深张了张嘴,腾地升起一股古怪的恼意:“毕竟是男子,他只能住外厢房,否则影响不好。”

这不是废话吗?她还能拉着元坤住一起啊?又不是在外头风餐露宿的时候了。

徐飒没有异议,点点头,又问:“您是不是要出发了?”

“嗯。”

感觉傅如深好像心情不大好了似的,徐飒讪讪的收回手,后退两步,朝他矮身行了一礼。

“这是在送我走?”

“嗯。”

不然呢?给他来个旋转式的拥抱做欢送?

眸光略沉,傅如深转身向门口走去:“恒远,集结人手,准备上路。”

韩野正带着人过来,闻言惊问:“大哥,你这就走了?午膳还没吃呢啊!”

傅如深回身看了一眼。

“已经有人在欢送我走了,我还留着做什么。”

这语气里怎么有赌气的成分?

徐飒嘴角抽了抽,心道您还没到走的时候就说一声啊!

“大哥你肯定误会大嫂的意思了,大嫂怎么可能送您走呢?”韩野笑着打圆场,手臂揽了傅如深回到大厅,“来来来,大嫂既然都在了,咱们就一起吃顿午膳,给你践行!反正总是咱们俩吃也怪没意思的!”

“谁总和你……”傅如深不悦的低声,只是话没说完,自己就住了嘴。

先前他和徐飒说的是,他每日都会和云想衣一起进餐来着。

但他发现徐飒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韩野的这句话。

心里沉了沉,他道:“那就一起吧。”

另一头,徐飒还真就没注意这些。她的注意全放在了差点把人送走这件尴尬的事情上,还在想着怎么讨好一下傅庄主,让他千万别记恨呢。

结果就发现,好像这饭越吃,傅庄主的脸色就越黑,一副在生闷气的模样。

他肚量这么小吗?徐飒有点拿捏不准,也有点紧张,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等到其他两人都放下了碗筷,她赶紧起身过去扯了扯傅如深的手臂:“啊,啊吧!”

“怎么?”傅如深冷着脸问。

徐飒看看韩野,又看看以遗世而独立状站在大厅门口的顾元坤,拉着傅如深往里走了走,在他手上写:“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知道错了。”

傅如深的表情并没有缓和。

徐飒吞了吞口水:“我也不是想让你快点走,我只是希望你能早去早回。”

“这谎话你打草稿了么?”傅如深皮笑肉不笑。

肯定打了的啊,徐飒在心里回答,写道:“主要是,有您镇守在龙行山庄,我才能放心的高枕无忧啊,您一走了,我肯定会觉得不安。”

“这里没有人会害你。”

傅如深平淡的说着,语气却有了一丝丝缓和。

徐飒稍稍放心了:“但是路上说不定会有人害您,所以您一定要小心谨慎,注意安全,平安归来!”

傅大庄主眼睛毒的很,搁在平时,肯定一眼就看出徐飒表情里有哄骗的成分。

然而这日不知道怎么了,可能徐飒虽然是在哄他,心里头到底还是不希望他出事,傅如深在她指尖落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心里微微动了那么一下。

这么一下微动,可以说是他的大忌了。

之前从来没有过,他也从不希望自己会因为一个女子生出特殊的情绪。于是怀着复杂的心情,傅如深转身道:“我要走了。”

行程先前就已经安排过,需要同路出发的人一齐,傅庄主便率先上了马:“韩野,管好庄内大小事宜。”

“大哥放心!”韩野挥了挥扇子。

徐飒跟着他一起招手,比起旁边一脸担忧不舍的云想衣简直没心没肺。

想了想,她又觉得不妥,换上一副信心满满待夫凯旋的表情。

傅如深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落在云想衣那边。

“衣衣,管好韩野。”

“衣衣明白!”云想衣带着哭腔道,活像要送傅庄主上战场。

徐飒以为已经没她什么事了,提起裙子准备回去,结果刚侧了一点身子,就和傅如深对上了视线。

“管好你自己。”后者语气冰冷的警告。

“……”徐飒微笑:“哦,呵呵,嗯。”

心里只有一个字:靠。

送走傅大庄主,徐飒只在回听风阁的路上维持了心情沉重,一关上大门,整个人就长长的舒了口气,露出“获救了”的表情。

“话说回来,行啊你小子,”她背靠着内屋的门,嘴角挂起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向顾元坤,“还知道自己找上门了?”

顾元坤打量了她的卧房一圈,答的毫不留情:“我会自作主张,还不是因为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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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为了不变成寡妇 含100钻石加更

“嘿你小子……”

徐飒差点没忍住打他!

虽然她也清楚,自己这些日子的计划确实被打乱了太多。

收起轻浮的表情,徐飒道:“说真的,我这人虽然命里多舛吧,也没在十几天里遇见过这么多突发状况,龙行山庄的风水可能是不适合我。”

“自己不靠谱,推给风水?”顾元坤仍不留情。

“不是,你……”徐飒拧眉,抬手拍了他的胳膊一记,“我是认真的!”

“总之,龙行山庄变数太多,你既然来了这,就好好在我听风阁待着,千万别乱跑。十几日的功夫,很快就过去了。”

“我没问题。”顾元坤道,“看你。”

“我肯定也没问题啊!”白了他一眼,徐飒不耐烦的摆手,“行了行了你出去外厢房,免得被人说三道四。”

顿了顿,她又道:“心玉,你带他去外厢房认路!”

“是。”

听风阁比不过主楼大气壮观,也比不过彩云轩静雅别致,却能胜在里面很少有下人往来,没人说闲话,相对清净。

院子里没有花,枫叶倒是已经开始变红。徐飒路过窗口时随意的瞥了一眼,转身坐在床上,顺手在还没看过的大事记里挑出了一卷。

上面只刻了五个大字:龙行山庄·记。

“历三年,初建成……”低声读着,指尖从精心刻画的字上一行行划过,最后定在一行字下面,徐飒皱了皱眉。

“纳五十余铺,收徐氏名下,三十二户。”

徐姓不少见,但陇邺城里姓徐的名下能有这么多商铺,又是国历三年那阵子……除了她家,又会有谁?

国历二年开始,东楚就已经名存实亡。东楚侯在拜访徐家时出了事,徐家上百口人死于火灾,几年后她想起了家宅虽毁,爹爹名下的铺子却还在,再去过问时,对方多已换了东家,有的直接耍起无赖把她赶出大门。

龙行山庄竟在那时候收走了三十多个徐家名下的铺子……是巧合么?还是龙行山庄里会有人知道,关于徐家灭门一事的来龙去脉?

当年的事,有人说是东楚侯蓄谋造反,朝廷派人来时,东楚侯恰好在徐家,便连累了徐氏一家。

却也有人说,她的爹爹邀东楚侯至府中,本就安了不好的心思。东楚毁于一旦,徐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主子……”心玉推门进来,就看见徐飒心事重重的坐在床前,纤手紧握着竹简,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愣了愣,心玉咽下了后面的话,打算不再打扰徐飒。

这时徐飒却已经抬起了眼:“外厢房还好吧?”

心玉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道:“就和这屋子的外间差不多,住个人没问题,只是除了床和一张小桌子就没别的东西了。”

“噢,这个没事。”徐飒耸了耸肩,“元坤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好养活,给他个草席子他都能睡,住处没大碍的。”

心玉抿唇看了徐飒两眼,而后惆怅的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徐飒卷起竹简丢回托盘里,起身坐去妆台前拉开了最底层的匣子。

“奴婢叹,您这没着没落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头啊?”心玉扁嘴。

“想这些做什么?”徐飒取出一枚白玉簪在头上比划了两下,回头道,“等如意楼一开张,咱们不就有着落了么?”

心玉直摇头:“主子您分明知道奴婢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不置可否的笑笑,徐飒把她试过的白玉簪放回匣子里,问:“先前我让你保管的银票,共有多少两?”

心玉不假思索的道:“不算咱们当掉的那个玉镯子,光银票是一千两。”

一千两,对寻常百姓来讲是个天大的数目。可对徐飒而言,却也算不得多。

虽然她一度穷困潦倒,却也见识过金山银山,手里握着千两的银票固然让人觉得踏实,但想拿千两银子去盘下徐家老宅……怕是有点难。

“现在还不方便,等从龙行山庄出去,咱们就去徐家老宅和安葬我家人的地方看看吧。”徐飒道,“我也好好养伤,若让爹娘和弟弟看见我这幅德行,他们怕是要担心的。”

傅大庄主出门这事对徐飒并没有什么影响。

明面上她是庄主夫人,府里除去三庄主就她最大,可实际上她刚来没多久,还是个哑巴,下人对她尊不尊敬尚且两说,出了什么事,是怎么也不会轮到她来解决的。

徐飒乐得自在,连着三日吃喝玩乐,白日出去逛一圈,假意看看她关注的那家店铺“如意楼”装修得怎么样,回到庄里再看看如意楼,时间就能过去。

除去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徐飒偶尔会抱着被子缩在床角,看一看她的房间,回忆起之前——她是从那个窗子被人丢进来的,傅庄主成亲时心情应该很不好吧?也没带人来闹洞房,独自进来就掀了她的盖头。

不过也是,说好的为了心上人终生不娶,却还是被塞了个人进后院儿,搁谁谁乐意啊?

心里蓦地有点闷,徐飒深呼吸,抖开被子钻了进去。

刚躺下没多久,还没酝酿出睡意,徐飒又被周围杂乱的人声吵得坐了起来。茫然的看了看外头,徐飒披上外袍打开外间的门,看见心玉睡得正熟,便没叫醒她,而是打开了大门:“元坤?”

声音很小,但是外厢房离得也不远,顾元坤果然还没睡,听见她的声音就提着武器走了过来:“怎么了?”

“外面好像有人跑过去了,这大黑夜的,我不放心就出来看看。”徐飒压低声音道。

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之前被西椿侯夫人暗算的例子,徐飒对夜里有脚步声这件事已经十分敏感。

顾元坤也往人声发出的方向看了一会儿,他道:“人已经走了,不是冲着你来的,我以为这里时常会这样。”

“没有啊。以往夜里都挺安静的,至少我这周边都挺安静的。”徐飒抓了抓头,“不会是又出事了吧?”

顾元坤道:“你不放心,我就守在门口。”

“哈?”徐飒似笑非笑的戳戳他的胸膛,“知道你小子有孝心,不过不用,我就是好奇,刚才好像跑过去的人不少呢,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说完,她还垫着脚尖儿往外望了望。

“左右不会是走水。”顾元坤道,“走水的话,他们早就喊起来了。”

徐飒身子一僵,缓缓落下脚掌,目光晃动了两下,嘴角抿起一个笑容。

“也是。”

顾元坤听见她语气不对,看了她一眼,隐约想起魏如意提起过她的遭遇。

“徐飒,”他低唤。

“我先回去了,你也不用守着,没事的。”徐飒微笑着转身,默默回了屋子。

心玉还在没心没肺的睡着,根本不知道她已经在屋里走了个来回。

徐飒钻回床上,也不躺着了,就窝在角落往外看。

虽然窗子关着,她什么也看不到。

隔天,徐飒一早就爬了起来。洗漱过又吃了早膳,徐飒觉得她心里总是不踏实。

“心玉,”她想了个法子,“一会儿出门,我们先去主楼寻韩三庄主,问问他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夜里?”心玉一头雾水,“出什么事啦?”

“知道我就不会去问了!”徐飒撇着嘴敲了她一记,“你就说,昨夜的人声吵到我睡觉了,所以我想问问发生了什么。”

虽然这么问会显得她矫情,还会带坏对她的印象,不过她也无所谓,她本来也没打算在这长久的留着。

心玉仍旧一头雾水,懵懵懂懂的答:“奴婢明白了。”

穿戴完毕,徐飒拉着心玉就走。原本顾元坤想跟着,徐飒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守着,我就出去问问状况,不出大门。”

顾元坤明显不愿,却没坚持。

“主子,今儿庄里的人好像都比以往要少呢。”心玉在路上左顾右盼的道。

“嗯。”徐飒轻应,心里也觉得古怪。

她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好,心里头总有些发慌。

在往主楼的岔路上,徐飒倒是遇见了她想找的人。韩野远远的瞧见她就开始摇着扇子招呼:“大嫂,大嫂!”

徐飒冲着韩野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后者脚步更快了,最后干脆小跑着到她面前:“大嫂这是要出去?”

徐飒拿手肘怼了一下心玉,心玉忙道:“我家主子是想来找三庄主您的。”

“找我?”韩野一愣,却没让心玉继续说下去,而是道,“刚好我也有事要找大嫂你,既然刚好碰见了,就……”

抬头环顾一圈,韩野拿扇子指向一处小亭:“走那儿去说吧!”

徐飒点头跟过去,韩野也没多客套,先让心玉说了徐飒找他的原因,而后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的掌心:“我要找大嫂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嗯?”徐飒看着他沉重的脸色,心头漫上不好的预感。

韩野叹道:“昨夜冲州那边传来消息,我大哥在与人汇合的路上,被人埋伏了。”

“……”

眉头一皱,徐飒险些把话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咽了回去,她寻不到方法表达思想,便努力做出了“怎么回事”的表情。

好在韩野意会出了她的意思:“具体事情怎样,我也不清楚,但是冲州来的信说,大哥在去的路上就遭到了一波攻击,有惊无险的和那边镖师汇合后,又在前路遭到了埋伏。”

“虽说大哥身手不错,可因为护着同伴和货物,听说他又受了伤。”韩野刷开扇子又合了上,看起来越来越焦躁。

“二哥还没回来,山庄里必须要留一个庄主,我就算挑了人手,也走不开……所以我想来找大嫂你……”

“啊吧?”

“啊?”

徐飒抿唇,拧着眉扫视一眼,去后面的花坛里拿起一颗小石子写:“好。”

“什么好?”韩野没明白。

徐飒蹭掉“好”字,改写:“我去。”

她去什么?

韩野脑袋里一时间没转过来,半晌才明白,他惊了:“你要去救大哥?”

徐飒一脸莫名的看他,点点头。

他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不然是让她看着龙行山庄?那还不如让她去救人。

然而韩野不这么想,他甚至瞬间收回了让徐飒帮忙看着龙行山庄的想法:“……还是算了吧,多谢大嫂好意,你这人生地不熟的,出去了再出点什么事,我就真得死的心都有了。”

徐飒还想在地上写点什么,可是韩野和她打过招呼就直接走了。

“主子,三庄主也太浮躁了!”心玉小声道。

徐飒心情不佳的扯了扯嘴角。

如果龙行山庄的三个庄主都和傅如深一个性子,那才可怕。

虽说出来一趟不是一无所获,回到听风阁,徐飒的心情也没好到哪去。

“能让傅如深两次受到埋伏,对面不简单。”和顾元坤讲过昨夜人手调动的原因,徐飒道,“前些日子傅如深刚遭偷袭,眼下应该正是谨慎的时候。”

“你要去么?”顾元坤只问了她一个问题。

徐飒摇头:“人家不让我去,我就不去,谁的命也不是白来的。”

打量了她两眼,顾元坤没再多问。

甚至看见心玉想要开口,他还抢先道:“那就当这件事不存在吧。”

“好。”徐飒没有异议。

只是,说当不存在,徐飒在看大事记时,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的。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着,傅如深怎么样了?情况是好是坏?

她最好奇的还是,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会不会,埋伏他的人又是打着东楚旧部旗号的人?

左肩的伤情已经稳定,可以虚微的抬起来一点。徐飒越静坐越是不安,活动了一下左胳膊,她跑去外间问心玉:“你觉得你家主子聪明吗?”

“啊?”被问得一怔,心玉笑了,“主子肯定聪明呀,主子比奴婢聪明多了!”

“我觉得也是。”徐飒嘀咕着,又回了内屋。

她自认不是绝顶聪明吧,但她也不傻啊,眼下肯定有人在针对傅如深,她再出头,那就是要被一起针对。她又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为什么要想着帮傅如深出面?

不想了,不想了。

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徐飒也没了出门的兴致,就在屋子里一圈一圈的转悠,转久了坐下喝口茶,终于熬到快吃午膳。

“放我进去!”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喊。

外间的门开了,徐飒也赶紧走出去,就看见顾元坤手持武器,正把云想衣拦在院子的大门外。

“你是谁,敢拦我?”云想衣怒气冲冲的问顾元坤,转眼看见徐飒,她咬了咬牙,“我有事情和你说!”

“冰……顾侍卫,放云姑娘进来吧。”心玉替徐飒说道。

徐飒自然也不会把云想衣拦在外头,将人放进屋子,她示意心玉研墨。

研墨的功夫,云想衣已经开始说起来:“你该已经知道表哥的事了吧?”

“嗯?”徐飒抬眼,又垂下眼皮,“嗯。”

云想衣深深皱眉:“你怎么可以和个没事人一样!?你难道都不在意这件事的吗?”

“不在意啊。”徐飒站了墨汁写,“与他两情相悦的是你,不是我,我马上就能走了,傅大庄主的事情我没资格在意,也不需要在意。”

“这……”云想衣小脸儿一白,半天也没想出反驳的话。

她当然知道是这样,徐飒不在意她的表哥最好!可是韩野说了龙行山庄现在的情形,如果徐飒不出面,表哥那边该怎么办?

“说起来,情况我也了解一些,你们韩三庄主的父亲不是还在吗?让三叔留下看着龙行山庄,三庄主带人出去,这样不就妥了?”徐飒问。

云想衣瞪了她一会儿,别过头道:“我也想这样,可韩野要为大局考虑,不能贸然出去。三叔又不会武,身子也不好……山庄里一时间实在是派不出合适的人去。”

姑娘,在你们而言我也是不会武的吧?还是我身子看起来格外健朗了?

徐飒腹诽着,问她:“你觉得我合适?”

“你也不合适。”云想衣咬着唇,委屈的要命,“可你是表哥名义上的妻子啊,他要是出了事,你也来不及走,你会变成寡妇的!”

徐飒:“……”

虽然云想衣说的有道理,但徐飒有种把她拎着领子扔出听风阁的冲动。

“反正你是庄主夫人,下面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必须得有作为!”云想衣拍桌子冲她喊起来,“你若选了变成寡妇留在龙行山庄里,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徐飒:“……”

抬眼发现顾元坤已经在云想衣的背后悄然拔出了剑,徐飒连忙丢下笔撇了两下手,示意他把武器收起来,再拿起笔,迎着云想衣回身之后煞白的脸色写:“我去。”你丫的吧。

不好的言论暂且留在心里,徐飒补充:“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还……”云想衣脱口而出,又生生打住,难堪的往后瞄了一眼,压下气焰道,“你说。”

“万两雪花银,换我出去救人,怎么样?”

这下云想衣的脸色不仅发白,还有点发青了。

“这一万两,我要与你签下字据,最后是谁给我不要紧,总之我会向你要。”徐飒挑着眉写。

云想衣恨恨的咬牙:“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没有啊,我这是老虎不发威。”徐飒心平气和的更正。

云想衣被气得小脸儿颜色乱变,终于应了:“我答应你。”

若不是她后面接了句“表哥回来后,我会让他给你的”,徐飒险些还要被她感动一把。

按了手印的字据到手,徐飒像个送客的老鸨,挥着字据送走了云想衣,回身就看见顾元坤冷着一张脸。

“你要去了?”

心虚的“哈”了两声,徐飒摊手:“我不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么?”

“你还怕变成寡妇?”顾元坤讥诮的反问。

“怕啊,我怎么不怕了?”徐飒撇嘴,“被休了我能重获自由,大不了一辈子戴着面具,可变成寡妇就好玩了,我要逃出去,怕是得被龙行山庄通缉到死。”

“为什么被通缉?”

“卡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最容易被怀疑的是我啊!韩三庄主和云想衣都知道了我是替嫁过来的,这次我不出头,下次难免我也要出事。只要我出去一趟,哪怕傅如深真死了,有这张字据在,我也能多重保障。”

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的把字据折了起来,徐飒砸吧了两下嘴,撑起下巴长叹:“活着好难啊……”

“你分明活的比谁都起劲儿。”顾元坤冷道,“但你的左肩,还不能剧烈的动。”

“我知道,所以这次出门我打算带着你。”徐飒道,“如果遇见敌人,你主攻,我扔暗器帮忙,再多带上两把石灰,见势头不好我们就撤。”

见她都安排好了,顾元坤道:“出发时叫我。”

“好的!”徐飒作乖巧状,想了想又补充,“其实你不想去也可以不去,毕竟可能有点危险,咱们也不清楚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元坤转身就走。

朝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徐飒把字据收进袖子里,起身小声问:“心玉,你还记得元坤卖身葬父那日露了脸么?”

“露了呀,不过他当日穿的很破烂,脸上还抹了好多的泥,披头散发邋里邋遢的,和现在一点都不像!”心玉道。

徐飒边听边思量,末了点点头:“我知道了。”

心玉还没想通自家主子为什么这么问,徐飒已经独自出了门,追着顾元坤去外厢房了。

外厢房就在院门旁边,挺简陋的,顾元坤坐在里面沉思着什么,仿若一个刚被扣过工钱的门房。徐飒走过去时,他看都没看一眼。

徐飒推门进去:“你生我气啦?”

“没有。”

“还说没有,分明都写脸上了。”

“……”

半晌没听见回答,徐飒抓了抓头,抬起屁股坐在他身边的桌子上:“逆徒,别生我气啦,我承认我是一开始就想过出去的事,可是……你该明白的。”

顾元坤抬头看她。

徐飒将手撑在桌子边沿,垂眸道:“好歹相处了一年多,你该知道,我不喜欢逃避。事情当头,你越逃,之后的担子就越重。”

“所以?”

“所以……我也考虑过的,或许事情不像你我想的那样。毕竟傅如深是谁啊?哪能每次都那么狼狈的?或许他只是需要我们小小的搭把手……只要不涉及性命,能帮他的话,我还是想去帮他一下。”

“还是为了楚地?”

徐飒赶紧点头:“那当然了,我、我没有私心的!”

顾元坤听见她结巴那一下子,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拳。

半晌,他却松开手,尽量维持了心平气和,只是脸色有些泛红:“……你就没想过,我生气不是因为你要去,而是你又考虑了不带我?”

徐飒被他说得愣住了。

无辜的眨眨眼,她道:“我不是不想你跟去,我是怕你遇见危险。”

“露宿荒郊不危险么?夜闯虎林不危险么?还是为了混口饭吃,帮着官府去剿灭山贼不危险?”

顾元坤定定的看着她道:“你在怕什么?若非你帮过我,我早就死了。我不希望欠你人情,可你偏要救我出狱……你就从来都不怕你自己遇到危险?”

“嘘,嘘,小点声!”徐飒在他说的时候就不断的比划着,等他话音落下了,她把十指交叉着在身前对了对。

“我当然也怕,可是你知道的,我怕你出事。”

嗤笑一声,顾元坤垂下视线看着自己手上的武器:“如果是因为你弟弟,我宁愿改个名字。”

“哎呀你别这样!”徐飒软了语气,指尖捏起他的袖子晃了晃,“我带你去,以后去哪儿我都带着你,你不去我就把你绑起来抗肩上,行不行?”

顾元坤皱眉:“多大的年纪了,还撒娇。”

“那你呢?比我小一岁还要装老成,幼稚死了!”徐飒撇嘴。

“你……”

“嘁!”

好像每次争吵,都会以这种形式收场。徐飒绷不住笑了两声:“走了,去三庄主那仔细问问!”

人这种生物,经常会自己吓自己,而且还能把自己吓死。徐飒深谙此理,所以起初从韩野那离开后,她是多想了些的。

因为前些日子傅如深遭到了偷袭,有人受了重伤,所以这次听见他出事受伤,他们下意识就会觉得,事情很严重。

可是呢,人有底线,底线却可以拉低,如果傅如深真出了什么大事,以龙行山庄从三位庄主之间的交情,韩野绝不会考虑那么多利弊。

果然,再问韩野时,他自己就先承认了错误。

“对不起啊大嫂,先前我是有些急了,也不知道吓没吓着你。”

徐飒带笑不笑的勾了下嘴角,她身后的顾元坤道:“我的主子,想知道你们大庄主的概况。”

韩野先前见过顾元坤,也当他是徐飒的护卫,便开口了:“是这样,可能我一开始表达的就有问题……其实大哥现在的情况大概也不是特别糟糕,只是我们折了几个兄弟,前路还长,眼下必须得补些人手上去。”

补人手?徐飒往身后侧看去,顾元坤也看他,眼里情绪并不明朗。

即便听起来好像没那么危险了,元坤肯定也还是不想让她去的……她垂下眸子想了想,借来韩野书房里的笔墨写:“既然只是补人手,为何不随意安排个人带队?”

“大嫂你还不了解情况。”

韩野愁眉苦脸的敲了敲桌子:“龙行镖局是独属傅家的,傅家也专养了一批人来走镖。只是秋日繁忙,傅家已经派了不少人出去,唯一留下的能信得过的管事在几日之前受了重伤……眼下,庄里只剩三姓共用的打手可以委派事情,但我无法完全信任他们。”

“为什么?”徐飒问。

“前往冲州的关卡太多了,想要尽快去大哥那,我得把龙行令交出去。”韩野道,“不只官家会设障,沿路还会遇见山贼,如果没有龙行令与行话交流,那么一队人马出去,山贼铁定会来捣乱。”

徐飒不知道龙行令是什么,但听起来也是个了不得的东西。

她有些好奇:“那你是怎么信过我的?”

韩野微怔:“大嫂,你……”

“从你的态度,我看出来了,今日我不来找你,你也会去找我一趟,对吧?”

“呃,哈哈,大嫂道行高深,小弟比不过。”韩野摸了摸后脑勺,道,“既然被你看出来了,那我也就直说了,小弟思来想去,就,确实想麻烦大嫂您跑一趟。”

“你为什么信得过我?我还是很好奇。”徐飒并没打算放弃前面的话题,“你分明知道,我是夫夫……”

最后的“曰”还没写出来,桌上的纸就被人一把扯了开。

墨汁拖曳出长长的一段痕迹,韩野连着干笑几声,道:“大嫂,伤感情的话就别说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愿意走一趟?小弟这什么都能给您安排好喽!”

徐飒转了转眼珠,挑眉在韩野的桌子上写:“一会儿吃完午膳,我便出发吧。”

十二个字,全拿墨汁写在了金丝楠木翘头案上,韩野看得呲牙咧嘴,心疼又肉疼,但他只能笑着道:“那,多谢大嫂了。”

徐飒刚离开,他就猛拍了自己的爪子一记:早知道不抽开纸了,凭他这张嘴还怕有圆不过的事情么?

主要是……唉,他碰过的女人早就数不过来,可刚才,他竟然在一个女人面前慌了。

分明没有剑拔弩张,甚至是微微笑着的,却有一股气势自然而然的萦绕在周身……太可怕了太可怕,果然他还是适合和那些妖媚柔弱的姐姐妹妹玩。

道行高深如大嫂,还是全权交给大哥吧。

那头徐飒和顾元坤一回到听风阁,后者便拧着眉道:“那个人,有问题。”

“嗯,还是显而易见的问题。”徐飒轻笑着坐在桌前,“心玉,研墨,我要写封信。”

顾元坤下意识就坐在了她身边,屁股落下才想起来他现在的身份,又想站起来,但还是被徐飒压了回去。

“多歇歇吧,马上就要赶远路。”

吃完午膳,徐飒没多歇息就带着人踏上了征程。韩野不知道她会骑马,还给她安排了轻快的小软轿,只够坐一个人的那种:“大嫂,您的丫鬟就坐车辕吧。”

徐飒表示没异议。

然而马车刚驶过两条街就停了下,心玉打起轿帘道:“主子,您一定注意照顾自己!”

徐飒颔首。

她早就安排了心玉暂且住进如意楼,顺便把她的信带到魏如意手里。

跟着他们的都是些普通打手,就算有资历老些的,也管不到庄主夫人头上。眼见着心玉的身影消失在人群,徐飒撂下车帘,顾元坤吩咐车夫:“继续出发吧。”

从陇邺去冲州,快马加鞭也要深夜才能赶到,一路山川树林又多,黑夜时难免会遇见危险,徐飒干脆就借着晌午犯困的劲儿,靠在车壁上闭起了眼。

然而不知是不是道路太颠簸,徐飒睡得很不踏实,脑袋里似清醒似模糊,混沌一片,反而觉得更累,她干脆便睁开眼,打起侧帘去看沿路的风景。

“吁!”

马车驶出陇邺城关的第二个时辰,车夫随着前面带路的人把车停了下。

“怎么了?”徐飒听见外面顾元坤问。

龙行山庄的其余人都下了马,有个走过来道:“快吃晚膳了,人不休息马儿也要吃草,按照往日的安排,我们行到这,都会在旁边的悦来客栈修整半个时辰,而后才好继续赶路。”

“哦。”

随后车帘被顾元坤打起,他道:“主子,下来歇歇脚吧。”

这人,让他叫师父他不乐意,叫主子倒是顺嘴儿……这家伙在遇到她之前到底是干嘛的啊?

徐飒内心腹诽,面上平静的点点头。

悦来客栈显然是经常接待龙行山庄的人,见到他们,客栈老板不仅亲自出门把人往里请,还笑着搭话:“这可少见,前日傅大庄主不是刚过去吗?”

自然有人会回他:“我们是去追大庄主的。”

“所以说,可真少见啊。”客栈老板笑笑,回身看见徐飒像和他们是一起的,问,“这位夫人,莫非是大庄主的夫人?”

“嗯。”徐飒微笑。

客栈老板当即将她请到了一个干净又清净的座位,张嘴还想多说点什么,但被顾元坤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你好好休息。”顾元坤站在她身边低声道。

徐飒白了他一眼,看着客栈老板擦着汗去招待其他人,想想又拧了顾元坤的大腿一记。

不过,可以说这客栈老板还是体贴,见徐飒像是第一次来,特意给她塞了两张地图,一张是从陇邺到冲州,一张是从冲州到汉州。

“夫人看,小店刚好处在陇邺与冲州之间,已是十年老店,这些年没少受到龙行山庄的庇佑,所以夫人想吃什么,小店今儿就赠个菜给您!”

徐飒看了一眼顾元坤。

顾元坤问:“都有什么菜?”

客栈老板还没明白情况,想来是不知道傅大庄主娶了个哑巴。又擦着汗报了一通菜名,徐飒在听见喜欢的菜式时,直接敲了一下桌子。

与此同时,顾元坤飞快的抬起了握剑的手臂打断道:“就这个吧。”

“好、好。”客栈老板被吓得一抖,飘飘忽忽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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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她是我夫人

虽说不排除悦来客栈自夸的可能,单看地图,这应该是陇邺到冲州的外城路上最大并且最合适落脚的客栈。

徐飒看着地图,发现没过多久,客栈里就又陆陆续续的来了几波客人。人都不多,有打尖也有住店,有人还问了客栈老板近日路上安不安全,客栈老板全答了。

问着问着,就有旅人吃惊了:“山贼的动向你都知道个大概?”

客栈老板笑道:“小店在此地开了十年,别的不敢保证,方圆百里的动态还是能答得上来,就是为了给往来的客人行个方便!”

旁的客人都笑了,有抱拳谢他的,也有当他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客栈里一片和乐声,只有徐飒皱起眉,扯了一下顾元坤的衣角。

“怎么?”顾元坤低头。

趁着没人注意,徐飒对他不比划口型道:“事情不对。”

顾元坤登时肃穆,弯下身子低声问:“哪里不对?”

“我们的人,表情不一。”徐飒不动声色,拿眼角瞄了瞄不远处的龙行山庄那些人,“还有客栈里的气氛,老板的表现,我总觉得不对。”

“那小心点。”顾元坤道。

“嗯。”

顾元坤一直知道徐飒比他心细。如果不是徐飒提点,他根本不会注意到,龙行山庄派来的人里,大部分人的脸色都是沉重的,却有两个似乎十分轻松,完全融入了客栈的氛围。

徐飒吃饭速度快,吃完在等着其余两桌自己人的时候,一个表情轻松的人来到了她桌前:“夫人,还有两刻钟才出发,您上楼休息休息吧。”

天色已经要黑了,徐飒闻言摇头,顾元坤也道:“不能休息多久,不如等着出发。”

“多休息会儿总是好的,夫人不比我们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若是路上受不住,小的如何与大庄主交代?”

那人坚持道。

“你……”

一把拦住想要开口的顾元坤,徐飒摇摇头,站起身子往去二楼的楼梯看。

客栈老板正忙着,小二凑上来问:“客观是要休息会儿?”

“给我们夫人安排最好的房,让夫人好好休息一会儿。”劝徐飒休息的人道。

“哟呵,还真巧,”小二笑了,“最好的房都被订出去了,只剩最后一间,小的这就带夫人去!”

劝她的人没再跟着,徐飒便带着顾元坤上了二楼。小二走后,徐飒则直接把顾元坤拽进了房里。

“你听我说,事情不对。”徐飒把声音压的极地,“按照韩野说的,前日傅如深在去冲州的路上就出了事,可今日,客栈老板却表现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客栈老板有问题?”

“啪”地拍了一下顾元坤的胳膊,徐飒气不打一处来,“你看不出来吗,是让我休息的人有问题!”

“可是……”

“别可是了,一会儿你就在门外站着,有人让你吃什么喝什么,都假意收下,千万别往里吞!”徐飒叮嘱。

顾元坤扫她两眼,低声应了。

转身把人赶出门,徐飒谨慎的看了看窗口,又掀开床铺检查一遍,还是不放心,就只趴在桌前小憩。

日头逐渐下沉,店小二又来了:“客官,小的来送提神茶,每个赶夜路的客人,小店都有赠提神茶。”

这话是对顾元坤说的,随后顾元坤去敲门,徐飒揉着眼睛打开门,店小二又道:“二位不如都喝些茶,稍后走夜路也精神些。”

“东西放下吧,”顾元坤对小二说完,自行给徐飒和自己各倒了杯茶,并且拿起。

店小二转头就走了,还在门口嘱咐:“喝完茶,二位就可以下楼了!”

“他有问题么?”顾元坤在小二走后问。

徐飒摇头:“不知道,但看样子不像是在说谎。”

所以,反倒让她更加不安了。

不知道茶水里是否加了什么,反正全都倒在了花盆里。徐飒在房里转了两圈,忽地灵机一动,打开窗子往下看看,回身就去扯床单:“把床单系好,顺下去,我们去一楼!”

“这样动作是不是太大了?”顾元坤质疑。

白他一眼,徐飒正色:“命要紧!”

平日里她直接跳下去都不成问题,可是现在身子不好,徐飒就没打算为难自己。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和顾元坤就妥妥的落了地,外面一片漆黑,只有客栈一楼还亮着灯。

客栈老板的声音隐约传来:“怎么几位客官都睡了?你们不是要赶路吗?”

“许是太累了吧?”先前劝徐飒上楼休息的人道,“我上去看看夫人醒了没,若是夫人也睡着,就只能明日一早再赶路了。”

这时小二插话:“方才我上去送茶,夫人是醒着的!”

顿了顿,小二又疑惑:“方才那几位客人不也是醒着的吗?”

徐飒从窗缝偷瞄一眼,看见一楼就只剩下几个龙行山庄的人在桌上趴着。小二擦桌子,老板拨算盘,一切好像都挺正常……她拉着顾元坤紧贴一个角落,往自己先前屋子的窗户那看。

床单已经撤掉了,窗子还半开着。没过多久她就听见了气急败坏的声音:“人呢!?”

“方才不是在么?”另一个声音道,听两人的语气应该是同伙。

就是徐飒觉得态度不对的那两个人。

“怎么办?”顾元坤也看清了问题。

徐飒手心都冒了汗。她道:“咱们的马还在外面拴着,现在,赶紧挑两匹最快的,咱们往冲州逃!”

“你能骑快马么?”顾元坤看向她的伤处。

“那就两人一匹,我在前头认路,你拉缰绳!”徐飒推了他一把,“赶紧走,再不走就晚了!”

果然,俩人刚骑上马,后面就有人大喊着“夫人您去哪儿?”追了上来。顾元坤还在迟疑:“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

“如果他真认我这个夫人,上楼时就不会是那个语气!”徐飒敛眉,伸手往右指道,“走这条路,我们绕远一点,免得被追上!”

她选的小径,勉强可以在月光下辨认出。顾元坤没犹豫,直接策马奔了上去。

先前的一路,他们不是没遇见过想要劫财的,但对方见是龙行山庄的人马,加上有人用他们走镖时的行话和对方沟通了几句,想要劫财的就直接放行了,徐飒就连龙行令都没露过,一直藏在袖子里。

但当她和顾元坤单独行进在树林里……夜里还好,到了天光微微发白,他们竟然被一伙马贼给盯上了!

原本就匆忙的赶路一下子变得更紧迫,顾元坤挥着缰绳急急的问:“你不是有那个令牌吗?”

“光有令牌不顶用的吧!”徐飒头皮直发麻,怎么也没想到,这边的马贼如此敬业,看见她和顾元坤路过林子就开始追。

“那怎么办?”顾元坤拧眉,“这马不是宝驹,撑不了太久。”

“反正都到这了……按照正常的行进路线,碰命吧!”徐飒看一眼地图又收了起来,劈手指向右侧,“从这边,上大路,走!”

身后马贼穷追不舍,前面两人策马狂奔,老天偏要绝人之路,徐飒的马终于在大路上体力不支,再被石子儿绊道,往前一翻,徐飒和顾元坤两个人同时飞了起来,直往前面的大路上扎。

“啊——”

一声惊叫划破空荡荡的山谷。

“……”正在喝水的傅庄主放下水囊,皱眉看了看四周,“恒远,你听见了什么声音么?”

“属下,听见了。”恒远也疑惑,“好凄厉啊,好像还是女子的声音。”

不仅凄厉,那声音,他怎么好像还有一丝丝的熟悉?

傅如深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遂拧好了水袋道:“继续赶路吧,前面再走两个时辰就是一个镇子。”

“好。”恒远从镖车的车辕上下来,回身招呼,“继续赶路!等到前面的镇子,咱们就能买马了!”

“买马?”众人瞬间都有了精神。

虽说他们在林子里就地扎营休息了一夜,可先前全靠人力抬了一日的镖车,众镖师还是累的够呛。

听见能买马,一行人就和久旱逢寒霖了似的,二话不说,抬起镖车就往前走。

傅如深见状笑了笑,但也不曾放下谨慎,与恒远一齐在前头开路。

“主子,眼下是有人在针对我们无疑了吧?”恒远走着问。

傅如深颔首,眼眸幽深:“确实,不过事情仍有疑点。”

他与恒远只带了两个人来,想的便是能够平定一下路上遇见的难民就好。哪知道路上竟有人在埋伏,却不伤人,而是射杀了他们的马就跑。

马死的时候,他们以为已经赶不上运镖的队伍了,却没想到,早就该到下一占地的运镖队伍竟然在他们后面,刚好在他们派一个人往回走去送信到驿站时,两个队伍碰了头。

原因都是马匹被射杀。

“对马下手,也太过分了!”恒远气不过的道,“往常楚地是乱,可也没今年入秋以来这么乱过,难道真因为是东楚旧部的人回来了?”

“还不知道。”傅如深说着,步子却一顿,他皱了皱眉,往身后看去。

“怎么了主子?”恒远疑惑。

傅如深表情古怪的回过身子,起初脚步还有些迟疑,但当走了几步之后,他就像确定了什么似的,板着脸一言不发的往前快步走去。

“主子……”恒远赶紧追上。

越往前走,傅如深的表情就越凝重,似确信又似不确信那般,目光在树林的一个方向来回扫视。

树冠茂密,把还未彻亮的天光遮住了大半。有风吹过,飒飒作响,合着小鹿穿梭林间的窸窣声。

傅如深喉咙微紧,抬起的脚有一瞬迟疑,紧接着,他眼前的灌木丛忽地被人从两面刨开,还在向后看着的人影儿从里面蹿了出来,一个没注意,一头撞在了他的肚子上。

傅如深被撞得后退了一步,接着按住对方的双肩,把人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哪怕早有疑惑,看清对方的脸,他还是瞳孔一缩。

“徐飒!?”

他没想到是徐飒,徐飒又哪会想到自己撞见个人,竟然是他?

愣了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在经历着什么,徐飒“啊”地大叫了一声,接着往身后指去:“啊吧,啊啊啊啊!啊吧啊!”

傅如深:“……你别急,慢点说。”

徐飒:“啊?”

傅如深也才反应出不对。咳了两声,他问:“怎么回事?”

“事”字音刚落下,灌木丛里就又从出个人来,微微错开他们的方向站了住。

是顾元坤。

“这……”恒远在一旁都看傻了。

然而最让他们吃惊的,是这件事情还没完。

在顾元坤露出身形的下一刻,面前的灌木丛里足足又蹿出来六个大汉!还满脸凶神恶煞:“你们跑不了的!”

“谁跑不了?”

低沉凛冽的声音传来,徐飒听得都打了个寒颤,抬眸只见傅如深眼里沉着凶光,从眼神里都看得出“你找死”三个字。

后面那六个大汉原本还咋呼了一下,但在看清他们面前站的是谁后,都愣住了。

“傅、傅庄主?”

傅如深不回答。

冷静下来,马贼里为首的人连忙行了一礼:“小的几个,没想得罪大庄主!这不是冲州和汉州都闹旱灾了么,兄弟们混口饭吃不容易,这不是,好容易看见一单生意……大庄主您应该能理解吧!”

“理解?”傅如深挑眉,“若我理解的不错,你们的生意,是她?”

“生意之一”的徐飒已经隐约摸清了现在的形式。想了想,她把身子往傅如深的身上靠了靠,甚至抱住了他的胳膊。

马贼们先前只顾着抓人,还没注意徐飒的样子。等到看清她的长相,几人相互对视……马贼头子抹了把口水道:“大庄主看上这妞儿了,我们兄弟几个就……”

“她是我夫人。”

手上不动声色的把徐飒推到自己身后,傅如深冷着脸打断他。

“……”

几个马贼的下巴都掉了下去。

人声继续淡淡的传来:“该怎么做,你们有数吧?”

马贼们再次互相对视,想了想,一个两个都贴着灌木丛在地上跪成了一排。

“刚才多有冒犯,请庄主夫人恕罪!”

口号倒是喊得整齐,接着一排人全将身子伏在了地上。

徐飒从傅如深身后探出个头来,抬眼看他:“啊吧?”

“都是些道上的规矩,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傅如深解释,“以后他们不会再招惹你了。”

“噢……”徐飒点点头。

问题是她以后不想再见到这群马贼了好吗?

默默在心里想着,徐飒并没表现出来。她好歹也是在各地混过的,明白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各条路上都有各条路的规矩。

就算是马贼,那也是几条人命,不管他们刚才要做什么,局势反过来了,她就不好再动他们。

“啊啊,啊吧啊。”徐飒抚抚胸脯,不大情愿的摆了摆手。

马贼被遣送走,她才长长的松了口气,身子一放松,头晕和腿软的劲头全都冲了上来。

眼看着徐飒身影在他身前一晃,傅如深侧身稳住了她:“没事吧?”

徐飒指指自己的头,又指自己的腿,作势就往傅如深怀里跌。

她想歇歇,可她是庄主夫人啊,这里有镖局的人,她倒也要倒的自然一点,希望大庄主能理解吧……庄主夫人不好当,她也很绝望。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完全转亮。

傅如深有一堆话想问,但看见徐飒额头上的汗珠……哪怕知道她只是累了,还累的脸蛋红扑扑的,他还是没有多问,抱起徐飒四下看了看,就坐去了路边的一个大石头上,让徐飒靠着他的肩膀,坐在他膝盖上。

“主子,咱们再歇一会儿?”恒远站在两步之外问。

“嗯,你去问问夫人的护卫是否要水和干粮。”傅如深冷静的道。

单看恒远的表情,好像他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和在做梦似的。徐飒靠在傅如深的肩头笑了起来,心想恒远大概是怎么没想到,这次是由她带着人来的吧?

呃,虽然等到目的地,就只剩下她和元坤了,也不知道现在客栈那边是怎么个情况。

“你笑什么?”冰冷的声音随着胸膛震动响起。

徐飒眨眨眼,深呼吸,挣扎着想要从他身上下去,但又被他禁锢在了怀里。

“老实点,别乱动。要休息就好好休息!”

哇……她要坐去旁边休息而已,怎么就不老实了?徐飒鼓起嘴,听见傅如深继续问她:“你怎么来了?”

“我来帮你啊!”徐飒抓过他的手,在他掌心把出发的缘由写了出来。

“信?”傅如深皱眉了。

“嗯嗯!”徐飒点头,想想又在他前胸后背来回看了看,“你不是受伤了吗?还是把我放下来吧,我可以坐在旁边。”

“我没受伤。”傅如深的表情微妙起来,“也没写信让韩野派人手来支援我们。我只写信讲明了路上不太平,还特意叮嘱过他别担心,我暂时应付的来。”

观察他的动作一顿,徐飒张了张嘴,整个人都缩回傅如深的怀里沉思起来。

“说到带人来,你带的人呢?”傅如深环顾四周,“你就只带了你的护卫?”

“啊……”尴尬的咧了咧嘴,徐飒干脆就把后面的事情一股脑倒给了他,包括她和顾元坤是怎么连滚带爬的下掉了马贼们的马,把他们诱入丛林一路追逃……当然功劳全都被她归给了顾元坤。

这次傅如深的表情就不止是微妙了,徐飒能感觉到,他身上蔓延了杀气!

“我道是他怎么自告奋勇去送信……竟然是细作?”

若不是在抱着她,徐飒感觉傅庄主都要拿拳头锤点什么来泄愤了。

不过想想也是,有人设了这么个圈套让他们往里面钻,追究出来竟然是龙行山庄出了细作,难怪傅大庄主会生气。

“嗨呀,你看我不是逃出来了吗?我都能逃命出来给你通风报信,我相信你肯定能把这件事情解决明白!”徐飒写完,抚了抚傅如深的胸口,想到一点,又补充,“当然,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

傅如深抿了抿唇,垂眸看她,末了只道:“好好休息,什么时候等你情绪平复了,我再放你下去。”

他不说,徐飒还没注意两人贴得这么近,相互的心跳都能感觉到。

然而注意到的时候,她刚平缓下去的心跳猛地又迅速跃动起来,压都压不下……

缩了缩身子,徐飒默不作声,傅如深也没再开口。青天白日的,这边俩人坐在一起,那边顾元坤和恒远跟着镖师们聚在一处……也安静的只能听见大路两旁林间鸟鸣。

气氛有那么一点点诡异。

终于,徐飒被傅如深放在了地上。傅庄主道:“事已至此,你便跟着我将他们送到汉州港口吧,入了港口,楚地的动乱便再难波及到我们。”

“哦!”徐飒没有异议的,但是问他,“走路?”

“前面有个小镇,可以买马。”傅如深看了她两眼,难得没评价出什么让她生气的内容。

徐飒却没注意这些。刚才顾元坤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已经让她心虚的厉害了。

镖师走镖历来都是个辛苦活,没有马就更辛苦了,一行人花了将近三个时辰的功夫才走到傅如深说的镇子,等到镇上,抬板车的镖师直接瘫倒了两个。

傅庄主恍若未见,亲自把装着货物的板车往路边拖去,起身又下命令:“恒远先去寻个客栈,届时我们径直过去。”

“是!”

徐飒靠在镖车上,脸色累的有点难看。顾元坤跟在她身后,脸色也很难看。一行八人站在镇子里,格外引人注目,不少小姑娘看见傅庄主都捂住了嘴,而后装作不经意的回头偷瞄了好几眼。

傅如深皱了皱眉,走到徐飒身边问:“你还好吗?”

徐飒轻轻点了两下头,咧嘴笑起来:“哈啊。”

眸子里的光芒略微晃动了一下,傅如深抬起右手,在徐飒的左肩上拍了两下:“一会好好休息,辛苦你了。”

乍一下被他拍的脸都皱了起来,接着又强忍住另一下,徐飒继续笑着点头,在傅如深看向别处时才低下头抽了口凉气。

没过多久,恒远回来,带着他们一行人去了镇上最大的客栈。

算上恒远,一共是九个人,傅庄主说着:“今日暂且修整,明日继续赶路,”转身安排住宿道,“四间房。”

五位镖师加上顾元坤,两人一间,占三间。

恒远守门不睡。

“你也不睡吗?”徐飒发现了不对,赶紧提问。

上下打量她一遍,傅庄主一脸寻常的道:“我们住一间。”

徐飒:“……”

“你不能有意见。”傅如深眸光幽深,贴近她的耳朵轻声。

:。:

第35章 是你吧?

她知道……但是……如果可以的话……

好吧,没有但是。徐飒到底跟随傅如深住进了一间房。

傅庄主的表情是很正经的,但这并不耽误徐飒紧张。洗完热水澡,吃完晚膳,一直没能和她对话的顾元坤盯了她一眼才回自己的屋子。徐飒后脚踏进她和傅如深的屋子……屁股刚坐在床边,傅大庄主回来了。

“辛苦你了,今夜好好休息。”

傅如深关上门,抬手就要解开自己的领口。

只是动作一顿,他又把目光落在了徐飒身上:“我忽然想起,你还从未替我更衣过。”

徐飒恨不得傅如深瞧不见她,就在那悄悄的坐着呢,忽然被他叫到,她抬起的脸上几乎写了对他的回答:还要给你更衣?

傅如深抿唇:“只能做十日夫妻了,不打算替我更衣试试吗?”

有什么好试的啊?徐飒不明白,又不是他替她……也不用他替她!

心底纠结了下,徐飒硬着头皮上去,抬起右手抓在傅如深的领口上。

“这领扣单手不……”

傅如深的话还没说完,徐飒就把他领口的扣子解开了。

傅庄主低笑出声:“你倒是厉害。”

皮笑肉不笑的冲他咧了咧嘴,解腰带扣的时候,徐飒才用上两只手。之后又是右手替他把衣裳从肩头褪下来,转身挂去屏风上头……回头发现傅如深正定定的看着她,徐飒无辜的眨了眨眼。

“您有什么不满意吗?”她写在他手心。

手掌微拢,轻轻攥了一下她瘦长的手指,他沉声:“没什么不满意。”

徐飒心头一跳,飞快的缩回手,改去妆台前头傻坐。

老天爷真是偏心啊,怎么可以把世上所有的美好全都塞到了一个人的身体里?长得好看,身材矫健,声音蓦然低沉下去,听得她骨头都酥了一下……她差点就被美色迷惑了!

“你怎么了?”傅如深的呼吸在她耳边轻轻吹动。

徐飒蓦地跳起来,摇了摇头,一时间连手脚该往哪放都不知道。

傅如深又笑了:“你紧张什么,我们同住,只是做给外人看的。”

“噢。”徐飒胡乱的点点头,脱下披风就爬到了床上。

“你不脱外裳?”傅如深挑眉。

今天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啊?笑的次数多便罢了,说的话也让人不安。徐飒紧靠在床里侧,又不敢拿左肩朝下,只能缩着身子面对傅如深,眼神很坚决:不脱,反正上次在船上也没脱。

傅如深没为难她,只是穿着中衣躺在她身侧,问她:“你没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乍一听这话有点耳熟,再细想徐飒心里“咯噔”一声。

砸吧了两下嘴,她借着窗缝透进来的皎皎月色在他手上写:“您是指哪方面?”

“你还有很多事情瞒着我?”傅如深音调隐隐提高。

“啊!”惊乍一声,徐飒摇头,赶紧写,“没有,我说,我有话要对你说!”

最后一个字写完,指尖颤了颤,徐飒重叹,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字据。

“这是什么?”傅如深敛眉接过,对着月光扫了一眼……脸色黑了。

“哈哈哈。”干笑几声,徐飒抬起爪子想把字据拿回来。

可惜她的手没有傅庄主的长,伸了那么一下,没够到。

“万两雪花银?”低沉的声音又出现在她耳畔。

这次不止骨头酥,徐飒浑身都要麻了,只能用笑声掩饰尴尬,然后使气氛变得愈发尴尬:“哈哈…嗯…哈哈哈哈。”

所以这人是怎么发现她有问题的?她也没拿看元宝的眼神看他啊!

半晌的寂静之后,傅如深把字据还给了她:“衣衣拿不出这些银子,回去之后我兑给你。”

“诶?”听见他这么说,徐飒倒是惊了一下。

她还想说,不行就算了呢,毕竟命要紧,或者她敲诈的少一点也可以。

结果傅庄主这么财大气粗的吗?

“睡吧。明天会很折腾。”财大气粗的傅庄主道。

“噢。”徐飒应下,平躺在床,手脚规矩的没有一丝逾矩。

原本她是想多撑一会儿的,等着傅如深睡着了再睡。可赶了两天一夜的路、又骑马又狂奔的是她,闭上眼没多久,徐飒就睡了过去。

傅如深转头看了她一眼,改将右臂枕在头下,双眼静静的望向月色。

“徐飒。”

轻飘飘的呼唤散落在皎洁的月色里,身边的人呼吸匀称,没有回应。

眸光动了动,傅如深转头,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月色把她明艳的面容镀得柔和了许多,略带英气的眉弯下来,使她看着愈发恬静。

和先前噩梦时紧皱着眉头流泪不同,这次她应该是做了个什么好梦,嘴角都微微翘着,让人内心升腾出一股欲望,想要尝尝味道……

“徐飒。”他抽出手,向左侧过身子,与她面对面的再次轻轻唤了一声。

心跳开始一下下的变快便沉,傅如深抿了抿唇,终于目光一凛,抬起右手,伸到她的左肩旁。

“傅如深,危险!”

那日他被突袭,若非临街茶楼有人向他高喊一声,或许他连第一支射箭都来不及躲开,就会被射成箭靶。

情况紧急,他躲避着箭雨,来不及去看太多,只注意到喊他的人似乎是二楼那个戴着猪脸面具的人,还有后面,他看见,戴着猪脸面具的人似乎攀上茶楼顶端,又摔了下去。

后来他在收拾残局的时候,发现茶楼顶端躺着一个弩箭手的尸体。

并着一个剩下九支弩箭的十箭连弩,和那个中了弩箭跌倒在地的姑娘。

原本他就觉得,提醒他的声音有几分熟悉。加之结果蹊跷,他就一直留了个心思,也曾想过当日主楼的血迹和徐飒有关……但他当时实在矛盾,想不通徐飒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穿着一身古怪的衣裳,带着更古怪的面具,还有,叫出了他的名字。

直至今日,林子里远远传来女子的声音,虽然模糊的很,但他隐约听得出来,她是在叫谁往哪跑……这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在他脑海里,就从来都没忘记过。

“是你吧?”

几乎是肯定的语气,傅如深将手落在她的衣领,动作轻柔的拨开上面的料子,拇指落在她的肌肤上,越过肚兜带子,缓缓向里摩挲……

“唔……”

身边的人忽然动了动,傅如深条件反射的收回了手,一双眼睛直直的瞪着她,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啊昂。”

也不知道是嘟哝了什么,香软的身体往前挤着,徐飒将额头抵在他的胸膛,左手顺势抬起,落在了他的腰间。

稍微低下头,就能闻见她发丝间淡淡的香气。

胸膛的震感一次较一次强烈,傅如深屏住呼吸,想把身子往后蹭。可客栈的床实在不宽,他浑身僵硬的反手往后摸了摸,发现再后退可能就要掉下去。

不是第一次与面前的人亲昵接触,甚至不是第二次,可这一次,他竟然比前面都要紧张。

被复杂的情绪不断冲击着神经,傅如深终于低叹一声,拉开徐飒的手臂放在她身侧,而后飞速起身,落地穿衣,开门走了出去。

“主子,怎么了?”恒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出去看看夜色。”傅庄主答。

之后,门外便安静了。

床上的徐飒这才敢睁开眼,惊疑不定的裹紧身子往床铺里缩了缩,同时无声的轻吁一口气。

如果不是今天逃命时扯到了伤口,现在一碰附近都疼,她刚才险些被傅如深发现了……他的指头离她的伤口就差那么一寸!

“太可怕了,你不知道,当时真是太吓人了!”

第二天拉着顾元坤出去,徐飒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空无一人的树林,隐约有虫鸣鸟叫从头顶划过。徐飒坐在大石头上,手里的枯枝已经被她折成了二十多段。

“你都想不到,这一晚上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啊我现在困死了,你说傅如深怎么就那么警惕啊,啊啊啊!”

烦躁的丢掉枯枝,徐飒捧着头嚎叫了几声,又郁闷至极的看向顾元坤:“你就不知道安慰我两句?”

“我能安慰什么?”顾元坤靠着树斜她一眼,“你自找的。”

“你!”火气瞬间涌了上来,徐飒叉着腰走过去,伸手就拧他的脸,“什么叫自找的,你会不会说话?想气死为师吗?气死我你有什么好处?你以为把我气死,你就能继承我的美貌和智慧吗?”

“等一下。”顾元坤忽地拧眉打断她。

徐飒瞪眼:“干嘛?”

顿了顿,她又后知后觉的收敛了表情,看看四周,小声问,“附近有人?”

顾元坤摇头,抿唇道:“有点反胃,你停下,我缓缓。”

徐飒:“……”

“你……”气的发笑的摇了摇头,徐飒点点他的脚尖,“你就站在这,别动,你等我,等我拔棵树来锤死你,我现在就找树去……”

顾元坤挑眉:“满地都是,你自己选。”

“啊啊啊!”徐飒崩溃大叫,抱起一棵树就真要搬,顾元坤却叹着气过去掰开了她的胳膊,“别闹了,会扯到伤口。”

“我生气!”徐飒委屈的扁嘴,“本来心情就不好,你还气我,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气人的徒弟啊?我把你丢林子里算了,让你再也走不出去,饿死在里头!”

低哼一声,顾元坤转头眯起眼往远处看:“心情不好,不妨去那边看看,听说是座清心寺。”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林子深处还真有一座佛塔在树冠之间冒了个尖尖。天刚亮没多久,距离安排出发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徐飒想了想,点头道:“那就去看看吧。”

突地,一只小兔子从他们面前跳了过去。

徐飒笑了,蹦蹦哒哒的跟过去,顺便招呼身后:“快跟上,免得你又走丢了!”

“我不会走丢,我只是随遇而安。”顾元坤正色道。

“呵呵,哦。”徐飒给他一个“随便你怎么解释”的眼神,转身继续追着兔子和佛塔的方向跑去。

顾元坤往兔子跑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有些警惕,顿了顿才跟上徐飒。

须臾,在他看过的那一片区域。

傅如深从树干后面走出来,墨色的眼眸里像是沉着一片深渊。而那深渊里头,有暗潮汹涌。

说是出去看夜色,傅庄主出门之后,就真的坐在屋顶上面看了一夜天色。

然而头顶有月,远处有星,都不及屋里女子怡人。月光不及她睡颜柔和,星芒不及她五官夺目,这夜傅庄主本想出去考虑一些事情,可他竟然就脑内一片混乱的坐到了天明。

终于捱到天亮,傅如深带着恒远出去买了马匹和早饭,结果回来听见镖师说的话,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夫人出去了?”

“是啊,”镖师道,“夫人问了我们的出发时间,说还早,就带着顾护卫出去了,说是上街买点干粮,早饭也不用等她,她直接在街上吃。”

有那么一瞬,傅如深脑内兴起了不好的念头,设想过徐飒会不会发觉了他的疑心,就带着她的护卫跑了。

恒远也在低声嘀咕:“这阵子就一条街上卖东西,属下没看见夫人啊。”

“许是走错了路。”傅如深转身便往外走,“我去寻她。”

去寻徐飒的路上,傅如深终于想到了一些事情。

似乎除去侯府的外室女这个身份,他对徐飒几乎是一无所知。那她嫁过来,会不会是藏了什么不好的心思?

她会不会……藏着一个繁复的计划在等着他上钩?

镇子不大,傅如深很快便把所有徐飒可能进去的铺子都看了一遍,最后却是从卖菜大娘那得到了线索,他才往镇子后面的树林子里寻。

没想到,入眼的却是徐飒被气得跳脚,转眼又对别的男人笑弯了眉眼——对那个顾护卫,她叫他徒弟。

一个哑巴,在和别的男人……一时间,脑子里竟只有“打情骂俏”这个词,复杂的情绪升腾成怒火,傅如深几乎想冲出去,拉住她,质问她,究竟还骗了自己多少!?

或者说,除了身份,她有哪样事情是没骗他的?

胸腔里像有蚂蚁在攀爬撕咬,就在他迟疑的时候,徐飒已经和人渐渐走远。

傅如深稍稍迟疑,抬脚跟了上去。

清新寺外。

大门刚被两个小沙弥推开,看见徐飒站在门口,小沙弥还愣了一下,行礼问:“两位施主等了许久了?”

“没有啊,我刚到。”徐飒好奇的打量起这座清心寺,“可以进贵寺看看吗?”

“自然可以的。”小沙弥道,“只是这一清早,还未有香客上门,寺内比较冷清,师兄们还在扫地。”

徐飒毫不介意的一笑,摆摆手道:“我不打扰你们,我就是路过此地想来看看……啊对,这里可以上香吗?”

被她随意的语气弄得有点反应迟钝,小沙弥半晌才道:“可以的,可以的,寺里有菩萨像。”

“噢,好。”徐飒点点头,回身想拉顾元坤一起,然而顾元坤却没跟着,只道:“你自己去吧,我在外面等着。”

古怪的看他一眼,徐飒没强迫他。只是一个人进寺里怪怪的,她进去逛了一圈,就又出门了。

“这么快?”

抬眼看他一下,徐飒撇嘴笑笑:“算了。”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顾元坤也没多问。跟着徐飒往前走了一段路程,他却忽然开口:“你还没忘记,你与傅庄主只是暂时结亲的事情吧?”

“嗯?”徐飒无辜的眨眨眼,“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顾元坤转头看她。

“我怕你忘记。”

徐飒默了默,拖着尾音“啊”了两声,又咯咯的笑起来:“你就别瞎操心了,我没忘,一直记得呢,这事你催我也没用。”

“我没催你。”脸色不大明朗,顾元坤道,“我只是觉得,你和他在一起就没遇见过好事。先有哑毒后有春药,你替他挡那一箭的伤还没好,昨日又险些出事……他那个人,可能是与你八字不合。”

“噗。”徐飒乐了,“我怎么觉得你对他敌意好重啊?”

语气陡然冷下来,顾元坤转眼看他,一字一句的问:“你为了他,险些丧命,他却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可能还要怀疑你,你不委屈么?”

又眨了眨眼,徐飒耸肩:“还好吧?我都说了,救他是因为……”

“别跟我谈什么大义。”顾元坤冷着脸打断她,“我不信你能在一瞬间考虑那么多,也不信惜命如你,在换成是别人遇险时,也能不顾一切的去救。”

“你……”徐飒欲言又止的跺了跺脚,末了抿唇问他,“你想让我怎么回答你?说了真话你又不信!”

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有些重,顾元坤转回头去,声音渐低:“……罢了。”

徐飒撇撇嘴,和他并肩无言的往前走了一段路,才道:“你和傅如深的脾气还挺像的。”

迎着顾元坤转来的冰冷目光,徐飒翘了翘嘴角:“不过呢,其实也挺不一样——可能是因为年龄?他给我的感觉相是一只沉稳低调的雄狮。”

“那我呢?”

“小狼狗。”

“什么?”

“小狼狗啊!”徐飒揶揄的笑起来,“虽然也有獠牙,也凶巴巴的,但是,可能因为是狗吧,你就比较好让人接近……接近了又觉得可爱,感觉就像我弟弟长大了的模样。”

顾元坤听得脸色发黑,咬牙憋了半晌,憋出一句:“你才是狗!”

“汪?”徐飒毫不介意的回他。

顾元坤:“……”

“哈哈哈哈!”笑的花枝乱颤,徐飒摆摆手,“行啦,回去啦,再晚一点傅大庄主该怀疑了……哎呀不过今天说了这么久的话,我心里倒是舒畅多了!还有不到十天,阿弥陀佛,马上就过去啦!”

白她一眼,顾元坤一言不发的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想想,又退回了徐飒身后。

徐飒回到客栈时,镖师们已经整装待发了。

见徐飒回来,恒远往她身后看了两眼,却只看见顾元坤一个:“主子呢?”

“嗯?”徐飒方才话说的有点多,下意识就想说自己没看见,生生才忍住,她一脸莫名的摇头。

恒远纠结了:“主子去找你们了,还没回来……夫人你们没看见他么?”

话音刚落,傅庄主便一脸阴沉的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中:“你去哪了?”

含着怒气的声音直对徐飒,被针对的人咧嘴笑了笑,后背当即冒了一层冷汗。

“我刚出去在街上逛了逛,然后在后面的林子里散了会儿步。”她小心翼翼的在他掌心写。

扫了她两眼,傅庄主阴沉依旧:“经我允许了?”

“……我想出去的时候不是没看见你么?而且我没敢远走的,你看我也及时回来了,别生气嘛?”徐飒做服软状,一双眸子里面写满了委屈巴巴。

真是和方才那个笑容明媚的人一点都不一样。

一腔心绪五味杂陈,傅如深深吸一口气,转身去问镖师:“东西都检查过了么?”

“检查过了,货物、马匹、干粮和水都已经备足了!”其中一个镖师道。

“可以。”傅如深转身,“那就再等一刻钟。”

众人微愣,没明白大庄主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一刻钟后,有辆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众人就懂了。

“女眷坐马车。”

原本走镖时,众人都是骑马或者坐在镖车车辕上的。徐飒还设想过,自己大概要跟傅如深共乘一骑,没想到他给自己弄了辆马车,里面还铺了挺厚实的垫子……

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徐飒弓腰钻进马车里。

然后。

就看见傅庄主也进了马车。

“昨夜没休息好,我补个觉。”他向她解释完,又打起帘子对外面道,“有情况立刻叫我。”

“属下明白。”

车帘被撂下。

这一方世界陡然世界安静了。

外面有马蹄踏地、车轮滚滚,马车里却静谧的有些诡异。徐飒还记得傅庄主说过他喜静,看账本、坐马车、走镖的路上……眼下三项占了两样,徐飒连大气都不敢出。

主要是昨夜发生的事情实在让她心惊肉跳,她到现在也没想通傅如深在怀疑她什么。

尤其那句“是你吧?”着实被他问的意味深长……他指的“你”是谁?救他的人?

那时她都戴着面具、换过衣裳了啊!

一个人想要猜透另一个人的心思实在太难了。徐飒想了半天,最后干脆也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算了吧,管他呢,不死就行,装傻吧!

龙行镖局名声在外,又常给朝廷办事,黑白两道都很少会来招惹。

这次运送的别国贡品,镖师们也是拿了与平时无异的箱子装着的,不像有些镖局,运送贵重物品时恨不得让自己的镖车闪着光,摆明一副“老子很厉害,等你们来劫”的样子。

故此,往前的一路上格外太平,徐飒睡得也安稳,等她醒来时,傅如深告诉她:“马车马上便要驶进汉州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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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徒手拆马车

“噢……”脑子里模糊不清的应了一下,徐飒伸手抹了抹嘴角。

忽地一惊,她睁大了眼:“唔……”

“我怎么会在你怀里?”

从他身上跳开时撞到了头顶,徐飒揉了揉撞疼的地方,赶紧问他。

傅如深平静的看着她:“这句话我也想问你。”

“……”

已经回忆不起究竟是谁先睡着的,徐飒纠结了一会儿,最终只得写下:“对不起,冒犯你了。”

“小事而已,无需道歉。”傅庄主淡淡的道。

唉,怎么感觉自己有点儿亏呢?徐飒抓了抓头,还是回忆不起,便缩回马车的角落开始静坐,偶尔又撩起侧帘看两眼。

马车连夜行驶,终于在隔天一早抵达了汉州港口。再往前的路便不再需要傅庄主随行,将镖师送达后,傅如深调转马头带人回了汉州内城。

先前只是路过,也没仔细看,这次竟然在汉州的内城停下,徐飒发现汉州城还挺大的。

“在这修整一日,明早我们抄近路,直接回陇邺,路上便没什么好看的风景了。”

对她说完这话,傅庄主便抬脚进了面前的客栈。徐飒四下环顾一番,发现龙行山庄也是财大气粗,住客栈都住最繁华的街上面最好的那家。

这么一想,龙行山庄和西椿侯府还挺搭的,臭……咳,不是,兴趣,兴趣相投。

分明什么话也没说,在傅庄主转头看她的那一瞬间,徐飒还是默默的把心里的词儿给换了。

“只有四个人,就安排你的护卫与恒远同住吧,都休息一下。”傅如深说完,转身便去要了两间相邻的上等房。

徐飒自然没有异议。乖乖儿等着傅如深忙完,随他一起往二楼的客房走……她发现有些东西真是一回生二回熟,一起住这种事情,她突然就看开了。

反正傅庄主的心和海底针似的,她不猜了还不成么?她最擅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就是个破罐子破摔!

傅庄主推开房门,回身瞧见徐飒下定决心的模样,皱了皱眉:“我不会碰你,你不必这般视死如归。”

徐飒眨眨眼,点头:“哦。”

他没发现她昨晚醒着?那就好。徐飒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自从和徐飒接触,向来行端坐正的他也开始睁眼说瞎话了……傅庄主有点郁闷,但他也默默松了口气。

两人各怀心事的进了客房,徐飒最先看的就是床:到底是在内城,汉州的客栈要宽敞的多,床也大,看了就让人觉得踏实。

将装杂物的包袱放下,傅如深扫了她一眼,见她双眼放光的顶着床铺,眉心跳了跳。

“出去走走么?”他主动问,“你来时没带行礼,衣裳要换吧。”

“嗯?嗯!”徐飒反应过来,闻了闻自己的身上,表示赞同。

虽然没什么味道,可人家是大庄主啊,万一人家挑呢?

默默想着,徐飒还没坐下歇息,又跟傅庄主出了客栈,直奔街上的成衣店。

“我现在信了,你的底子还不错。”走着走着,傅庄主忽然道。

徐飒微愣,悟出傅庄主说的应该是,她坐了将近一日的马车还能出来走路这事,于是抓过他的手回答:“毕竟我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西椿侯对你不好?”

“……我之前,一直都当他不存在来着。”

看完这句,傅如深将目光从手掌移到了徐飒脸上,“可你会的东西很多。”

“会的不多,怎好被他利用?”徐飒答的游刃有余。

只可惜,哪怕这些内容都是真的,从欺骗构起的框架来看,她的回答也只能说是模棱两可。

就算这样吧,徐飒觉得,她还是不想再多欺骗傅如深什么了。

至少,她希望有朝一日谎言可能被揭穿时,他能少恨自己一点。

因为是在街上走着,徐飒答完之后,两人之间就沉默了许久。随后在成衣店里,徐飒给自己挑了一套普通的衣裙后,目光随意一瞥,定在了墙上一件烟青色的长衫上。

平日里,傅庄主穿衣多半以深色为主,常是玄色搭着各式沉稳低调的花纹,最多不过外面搭一件外裳,甚至有时候外裳都是黑色的,把人衬得十分老成庄重。

虽然那样很符合一位大庄主的形象,但是……徐飒抬起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指向那件烟青色的外裳:“啊,啊吧。”

傅如深拢起眉头:“你还要穿男装么?那件可能大了些。”

不是啊,徐飒摇头,把店里的伙计拽过来,指了指衣裳:“啊吧!”

“给她拿下来。”傅如深在后面解释。

衣裳到手,徐飒真就先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两下,而后在傅如深不满的目光中挑起嘴角,过去在他的身前又比划起来。

“嗯……嗯!”

肯定的点点头,她竖起大拇指。

傅如深分析了下:“你要我穿?”

“嗯!”

“颜色轻浮了些。”傅庄主表示嫌弃。

徐飒摇头,拉过他的手:“你人不轻浮就行。”

“……”

不给他时间拒绝,徐飒转头就去结账。

她身上带了些银子的,买一件衣裳绰绰有余,顺道还把自己的那件结了。

不用回身就能感应到傅庄主散发出的不愉快气息,徐飒摆出笑脸解释:“受您照顾这么久,我也想送您点什么。这件衣裳就很适合您。”

“想送我东西,为何不送之前的字据?”傅庄主冷冷的问。

徐飒:“……”

“嘿嘿嘿。”她选择转身,比划着示意伙计帮她把衣裳收起来。

字据是不可能送的,云想衣设计陷害她,她还不许她敲诈来点补偿了?最多她只能在拿到徐家老宅的地契后,对这对表兄妹抱有一点感激之情。

这是最多的了!

从成衣店出来,两人顺便就把汉州城里比较繁华的几条街巷都逛了一遍。累时找个茶馆歇歇脚,休息好了一路走走看看,徐飒还买个几个女儿家的小玩意儿抱着,傅庄主问起,她就答:“是买给心玉做纪念的!”

傅如深略微不信,看着她怀里的小包袱问:“要给心玉那么多?”

“我们相依为命十年了!”徐飒艰难的抱着包袱,伸出一指回他,“感情深厚!多买点怎么了?”

“相依为命……”轻喃重复后,傅如深细细的看了会儿徐飒,却没从她的脸上看到一点伤心。

反而只有对他注视的不解。

垂了眸子,傅如深从她怀里拿过小包袱:“我来吧。”

“哎?”

“徐飒。”

一人径直往前,一人连忙跟上,正当左顾右盼的时候,听见有人低沉的唤自己名字,徐飒仍旧被路边的杂耍吸引着目光,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却被人拉住了手臂。

人来人往的大街。

傅如深凝视着她,眼里有深渊,深渊里是她回过头时迷茫的模样。

喉咙微动,他道:“我既盼你恢复言语……又怕。”

心里微微生出怪异,徐飒更迷茫了。

“……罢了。”吐了口气,傅如深道,“走吧,回去休息。”

汉州比不过陇邺,这已经是最后一条街,往回走就能到先前的客栈。

拜傅庄主所赐,徐飒在回去的一路都是处于神游状的,却是在琢磨着,自己刚才听见他的话,反映有没有太平淡?

傅如深也真是的,对一个哑巴说出那种话,搁个内心软弱点的,估计要委屈的哭出来了吧?

唉,就当她内心坚强好了……

一直装哑真累啊。

当夜,两人同躺在一张宽敞的大床上,傅庄主果然没再乱动。徐飒起初还防备着,后来实在支撑不住的睡过去……一晃眼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傅庄主又不在床上了。

“他是属鸡的还是属狗的?”撇嘴低喃,徐飒打着哈欠下床,特意看了看肩膀上的伤,发现来来回回终究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便满意的推门而出。

“主子要洗脸么?”顾元坤在她门外问。

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徐飒张了张嘴,酝酿半天才转过弯儿来。

“啊吧。”

“那我去端水。”

从脑袋里过了两遍“这是徒弟在孝敬师父”,徐飒揉揉脸,发现隔壁房间的门已经是锁着的。

心里突然有点不安,趁着顾元坤去打水,徐飒悄悄挪向楼梯,扶着扶手一层层往下走,同时弯腰探着头,终于发现傅如深正坐在下面喝茶,心里蓦然踏实,她转身“蹬蹬蹬”的回了房间。

倒是没注意到在她回去的时候,傅庄主也抬眼看去了她停留过的地方。

“恒远。”傅如深抿着茶问身边的护卫,“你有特别不信任的朋友么?”

恒远被问住了:“属下愚钝,不知,何为特别不信任的朋友?”

“就是他瞒了你很多事情。或许还谎话连篇。”

“……那还能做朋友吗?”

“但他可能不是个坏人,所做所说都是有苦衷的。”

“这,”恒远抓了抓头,苦恼的道,“属下好像是没有这种朋友吧……就算真有这样的人,那他肯定会瞒着我吧?没人喜欢把自己不好的一面宣扬给别人。”

“若是你不小心知道了,还会信任他么?前提是他非但没伤害过你,还帮过你。”

“问题好像有点难啊,属下没经历过,不好答。”恒远一脸为难:“主子问这个做什么?”

“……随口问问罢了。”

放下茶杯,改用手指撑着额头,傅如深不再多说。

没敢让人等太久,水打来后,徐飒飞快的抹了把脸便换上了昨日买的裙装,提起包袱往楼下跑。

一早就听见她的脚步声,傅如深起身道:“走那么快,不怕摔了?”

“哼哼。”忽略了对方的态度,徐飒歪着脖子打量了他一番,勾着嘴角竖起了拇指。

在场的旁人没读懂她的意思,傅庄主却是懂了的。

脸上瞬间漫上热度,他轻咳一声:“走吧。”

走路生风一般,带起烟青色的衣角飘荡。徐飒看着他的背影停顿了半晌,终于绽开一个大大的满意笑容,脚步轻快的跟了上去。

据傅庄主说,回去即便是抄近路,也要隔日的三更天才能到达龙行山庄。

接连数日在马车上颠簸,就算比步行要好,也不会有多好受。坐马车直坐到腰酸腿疼,徐飒嘴上没说,表情已经明明白白的写着“后悔”两个字,怎么翻腾都觉得手脚伸展不开,动作又不敢太大。

傅庄主终于看不下去,抬起眼问:“很无聊?”

“啊,”徐飒刚活动起肩膀,闻言整个身子都缩了起来,乖巧的在他手上写,“是挺无聊的,早知道该带两个戏本子上路。”

傅如深扫了她两眼,抿唇道:“下次你可以记着点。”

“噢。”随口一答,也没在意对方说的是什么,徐飒点了点头,继续安静的缩着。

小路崎岖,刚驶到一处平缓的路段,又开始把人颠得七荤八素。徐飒起初还能闭着眼忍,到后面,她连砸车的心都有了,死死抵着车壁,不断舒气,仿佛是在忍着没和马车来个你死我亡。

傅庄主看得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拉住她的右臂去,轻轻一扯,把徐飒扯得半蹲在了马车中央。

“你先在这蹲一会儿。”

徐飒一脸莫名,看着傅庄主身体前倾,与她的身子错过,单膝蹲在靠着车门的地方,双手扳住了她先前坐过的地方。

皱了皱眉,傅庄主弯下腰,低头在座位的地下看了看,而后双手摸索半晌,突地一用力!

车厢里发出了古怪的“咔嚓”声,外面的恒远赶紧问:“主子,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傅庄主说完,转身又去卸他坐过的地方。

徐飒目瞪口呆的看着傅如深一阵忙活,马车两侧的座板全都被他卸了下来,靠在一旁,车厢里瞬间宽敞了许多。

“现在能舒展开了,要不要躺下?”傅庄主问。

徐飒啼笑皆非的点点头。

坐的地方都没了……不躺下她还能蹲着回去吗?

以为傅如深也要一起躺着,却没想到他只是坐到了马车一角,背靠被他拆掉的两个座板,手掌在他伸直的大腿上拍了拍。

“勉强缩一缩腿,可以躺下。”他道。

徐飒明白了他的意思,有点迟疑,但还是照着他说的,过去躺下,把头枕在了傅庄主的大腿上头。

“睡吧。”傅庄主道。

徐飒小心翼翼的枕着,生怕碰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可越多想,脸上就越烫……不安的转了转眼珠子,她又坐了起来,和傅庄主并排在一起,把腿往车门伸。

“怎么?睡不着?”傅庄主问。

徐飒把脸朝去他看不见的方向,悄悄翻了个白眼。

这不是废话吗?天还没黑呢,她又不是猪!

“那我陪你说说话吧。”傅庄主见她没答,就继续道。

徐飒这才把脸转回来。

傅庄主的手掌已经搭在他的大腿上了。

虽然写字麻烦……但一直这么待着也实在是无聊透顶。徐飒鼓了鼓腮,抬手写:“算上今日,还有九天。”

眼眸微眯,傅庄主问:“你一直在数着日子?”

“嗯!”徐飒大方的承认了,还问他,“你没记着?”

“有你在,还用我记么?”反问她一句,傅庄主的神色有点不悦。

想不出,也不敢想他在气什么。徐飒咬咬唇,余光看向傅如深的眉眼,心里忽地有点闷,沉重的让她生出了一丝难过。

她怎么会难过呢?

赶紧挥散掉不该有的想法,徐飒笑了笑,改和他聊起了其他。

既然是傅庄主亲自答应陪她说话,她就没客气了:“您若是也觉得无聊,可以给我讲一讲龙行山庄里的事吗?”

“那些事?”傅庄主挑眉,“大事记里不是都写了?”

“不一样的,写出来的太简洁,哪有人说的有意思?”徐飒歪着脖子写,“反正也是无聊,不如您就讲一讲龙行山庄的事情?”

傅庄主不为所动:“我不会讲故事。”

“我又没要求您讲的绘声绘色!”徐飒坚持,“你就随便说一说嘛,想到哪说到哪,比如龙行山庄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呀,还有您和二庄主三庄主的关系呀……哎呀我写累了,就劳烦您动动嘴皮子啦。”

写完长长一段话,徐飒就仰头靠住了车壁。车壁上也垫了软毯,靠在上面倒不至于把头磕疼。

看着徐飒现在轻松随意的模样,并不怕他这头“雄狮”,傅庄主眼眸微动,终究淡淡的开了口。

“龙行山庄在我十一岁那年建起,但我并不知晓它具体建成的原因,想来应是与一件事情有关。”

“事情?”心里一动,徐飒摆出好奇的表情。

“嗯。”

没有多想,傅如深据实回答:“当今圣上继位的第二年,楚地出了一件大事。你或许知道吧?国历二年时,东楚侯蓄谋造反,被人指证抓获,之后的几年里,东楚都是一片混乱不堪的模样。”

“可以说,那场动乱是东楚人的灭顶之灾,无数百姓深受其害,其中甚至包括我的亲姐……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便是死在了那场动乱里。”

“您还有个姐姐?”徐飒惊讶。

傅如深颔首:“有的,不过她随小江一同出去查账了。我的亲事太过突然,前后准备不到两月时间,又非我所愿,这事我便没告诉大姐和小江。不过我们姐弟关系并不差,她是我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

那云想衣呢?

徐飒想问。

可是转念一想,云想衣应该算是他的爱人了吧……

扁了扁嘴,徐飒写:“您继续讲吧。”

虽然讲的差了点,也没听到她想听的事情,不过多了解一点东楚的过往总是好的。

傅庄主点点头,真的就是想到哪说到哪。但他没在江二庄主身上消耗多少口水,多还是拧着眉头数落韩三庄主:“韩野的爹娘都是恪守本分的人,偏他离经叛道,爱在外拈花惹草……虽然没惹出过什么事,却但很令人头疼。”

“我见三庄主是年轻气盛吧?虽然轻浮了些,遇事却不像是会乱来的模样呢。”徐飒说出自己的看法,“就比如收到信时,他看起来可着急了,都冷静的没冲出去。”

傅庄主低哼:“他是不敢冲动。”

“不敢?”

“上一个冲动的龙行山庄庄主,死的很惨。”傅如深冷声道。

“哈?”徐飒嘴角一抽,“谁啊?”

“我爹。”

“……”

无法想象傅庄主是怎么淡定的完成了这段对话……悄悄打量了他一番,徐飒低低的“噢”了一声,把头转向另一侧。

她倒是忽然想起,先前归宁回来,傅如深好像是挺不愿意进祠堂来着。

难道他和他死去的爹之间有着什么矛盾?

龙行山庄上一代的庄主已经死了两个,只剩那位三叔……看来她只能请如意姐帮忙打探一下,看龙行山庄的建成与徐家灭门有没有关系了。

虽然怀疑龙行山庄不大好,挺对不起她身边的人,可是没办法,这些年来她得到的线索真是太少了。

哪怕眼下有一点和当年事情有关的风声,她也想探究一番。徐家只剩她一个了,眼见着家人死的不明不白,多年里饱受楚地百姓贬损……她不甘心!

“徐飒。”

听见自己被呼唤,徐飒深呼吸后转过脸,朝着傅如深淡淡一笑:“嗯?”

傅庄主抿唇:“你还听么?”

眸光转动,徐飒撅起嘴写:“您就不能讲讲您的故事吗?”

“我?”傅如深像是回忆了一下什么,眼底薄凉的轻笑了一声,“我的事情,没什么可讲。你也不会喜欢听。”

“怎么会呢?”徐飒兴致勃勃的作遐想状,“若是那些干巴巴的账目内容,我可能没兴趣,可您若是讲您和云姑娘的故事,我可是很乐意听的!”

傅庄主沉声:“是么。”

“是啊!”徐飒咧嘴笑。

眉头蹙起,傅庄主冷脸道:“可我不乐意讲。”

虽说徐飒原本也没什么心情听,但她还是对傅庄主的反应感到费解。按理说,男子都喜欢眉飞色舞去讲述自己如何抱得美人归的,傅大庄主就太小气了吧?喜欢把事情藏着掖着自己珍藏?

不懂啊,不懂!

徐飒摇摇头,不敢再去招惹人家,之后缩下身子枕着手臂躺在了马车里。

车厢里安静了许久,渐渐传来细微平稳的呼吸声。傅如深斜眼看着徐飒匀速起伏的肩膀,叹了口气,从包袱里挑出一件轻薄外衫盖在她身上。

顿了顿,他又抬手,将她的鬓发轻轻掖到了耳后。

许久,马车悠悠停下,恒远撩起车帘:“主子,到……”

“嘘。”

外面夜色正浓,洁白的月光映在傅庄主脸上,竟将他一向肃穆的面容映得温柔了几分。

仔细将车厢里的人抱出来,傅庄主看了一眼恒远,又看顾元坤,低声道:“都小声点,夫人睡着了。”

“表哥!”从门里奔出来的云想衣刚好见到这一幕,听见这段话,当即便愣了住。

顿了顿,她强扯出一个笑:“你回来啦……你不是受伤了吗?怎的还要亲自抱着表嫂?”

傅如深刚要出声,便感到怀里的人身子一僵。

似有所觉的拢了眉头,他再想开口,却已经来不及。

顾元坤越过恒远,站在他面前,漠然的看着他道:“徐飒是我的主子,傅庄主还是把她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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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什么时候再成一次亲

一时间,龙行山庄大门外的气氛完全僵了住。

傅庄主脸色黑得难看,柔和的月色都盖不住他的杀气:“西椿侯府的下人,都对主子直呼名讳么?”

被这样问,顾元坤丝毫不显惧色:“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您管不到这。”

“……”

十指紧紧绷着,忍住了握拳的冲动,傅如深看了怀里的人一眼,抿唇沉气,径直往府内走去。

“表哥……”云想衣追了几步又停下,不甘咬紧了唇。

接着,顾元坤果决的身影也与她擦肩而过,紧跟傅如深走向听风阁。

“徐飒。”稳健的托着怀里的人,傅如深声音低沉,“我知道你醒了。”

怀里的人没动静。

皱了皱眉,傅庄主快速步入听风阁,将人往床上一扔,转身过去关上屋门,把其他人都隔绝在了外头。

床上的人维持着被扔时的姿态,一动未动。

傅如深冷哼,伸手“嘣”地在她额头弹了一记。

“啊!”徐飒捂着额头在床上翻滚一圈,坐了起来,微恼的瞪着傅如深。

“不装死了?”傅庄主直起身子,将手背在身后。

张开嘴又讪讪的闭上,徐飒点亮烛台,沾着壶里的陈年老茶在桌上写:“你生气了?”

看见这四个字,心里的怒火莫名就熄了点,傅庄主正思索着如何回答,又看徐飒接着写:“你生个毛的气,我才要被气死了!”写完就怒气冲冲的看向他。

两人对视半晌,傅如深无法理解的吸了口气,过去坐在她对面。

“徐飒,你有什么好气的?”

“你!刚在夫人的面前抱着我!你这样会害死我的啊大庄主!”徐飒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只是想保住小命熬过这几天,我也没惹着您吧?您别坑我行不行?”

“……”

盯着桌上的“夫人”二字,傅庄主有种鲜血哽在喉里的感觉。

许多话想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瞧着面前人紧抿的嘴唇,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朝廷与侯府联合挖个坑,把他推了下去,他自负的说着“你们给我埋土,我照样能走出去”,结果土被层层埋上……他再想出去,却力不从心了。

“徐飒,”你很想走么?

他起身,走过去,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着自己。

“这件事,”能不能不要再提了?

指头无意间触碰到柔软的唇瓣,他紧紧绷起下颚,迎着她狐疑的神色,喉咙有些发紧。

半晌,轻舒一口气,他闭了闭眼道:“我会与衣衣解释清楚,你不要怕。”

分明不久前的夜里,他还无比厌恶那场纠缠,可现在,他却是在克制着……为什么会这样?

瞧着她写着戒备的眸子,他恍然发觉,可能再从她的嘴里听见一句单独讲给他的话,都会是一种奢侈。

她被侯府下了毒,为什么最后被毒害的却是他?

“啊吧……”粉嫩欲滴的唇瓣轻轻开合,发出两个音,徐飒掰开他的手,转身在桌上写:“你若为难,不说也行,我能撑过去。”

顿了顿,她垂眸补充:“你不用露出那副为难又伤感的表情。”

“我不为难,也没什么好伤感。”傅庄主冷下脸道,“我走了,有事往主楼通报。”

“噢。”

进屋时,两人分明都是怒气冲顶。

可当离开时,气氛却全然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房门被人轻轻带上,徐飒趴在桌前,双眼盯着傅庄主离去的方向,眼里的戒备逐渐被犹豫所替代。

门外面,傅庄主却没立刻离开,而是去了外厢房:“顾护卫,在这住的可还满意?”

顾元坤见他过来,手握武器站起了身子,却没回答,只定定的盯着他。

“呵,”与之对视片刻,傅如深轻笑一声,“你与我的性子,还真有几分相似,像极了我十四五岁时最喜与人作对的模样。”

眉头皱了皱,顾元坤冷声:“傅庄主未免有些轻敌。”

“敌?”傅如深挑眉:“顾护卫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话欠些考虑。”

“我知道龙行山庄是你的地盘,可那又如何?”顾元坤丝毫不惧,“徐飒不属于这里,也不会属于你,傅庄主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处境,何必再去撩拨不该招惹的人。”

笑意渐深,却怎么也达不到眼底。傅如深缓缓摇头:“看来我的处境很糟糕,大概是被定义成了敌人?”

顿了顿,微眯的眼眸里多了一丝轻蔑,他道:“但这是你的想法,不等同于徐飒的。”

握着剑鞘的手缓缓收紧,顾元坤道:“你若是想对她好,就离她远一点。”

“你作何认为我会伤害她?”背在身后的手捻了捻,傅庄主淡然的道,“我看得出你在意她,也看得出她信任你。但你要知道,只要徐飒一天还在这龙行山庄,她便是公认的庄主夫人,轮不到其他任何人来肖想。”

徐徐话语,看似随意,内里却夹杂了十成的威慑,把淡淡的声音衬得掷地有声。

目光陡然充满凌厉的杀气,顾元坤一字一句的道:“我只看得见,你在肖想她。”

“这话说的有趣。”傅如深勾唇,“多谢你,让我看清了自己。”

言罢,看了顾元坤一眼,傅如深转身离场。

顾元坤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武器往桌上重重一拍,转身便去去敲徐飒的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看见是他,徐飒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些,左右看看把人迎进屋里,“你干嘛呀?这么晚了男女共处一室不好!”

“知道不好,还让我进?”

徐飒一噎,撇了撇嘴:“知道不好,你倒是别进啊!”

“……”

看出这人浑身都是戾气,徐飒托着腮问:“你刚不会是和傅如深说话了吧?”

“你听到了?”顾元坤脸色一沉。

“没有啊,我猜的。”徐飒作出掐算的动作歪了歪头,“进门的时候你和他交谈,语气太冲了,就你俩的性子,就这架势,肯定得互相掐一下。”

顾元坤默了默,冷声道:“我只是看不惯,他分明已经心有所属,还要来招惹你。”

“没事的,”徐飒微笑哄他,“等休书到手了,傅如深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啊?况且他未必是想招惹我,说不定是和他的白月光吵架了呢?”

“他与人吵架,牵连你做什么?”顾元坤不信。

徐飒耸肩:“他接近我,就是最直接的能让云姑娘吃醋的方式啊!”

神情一顿,顾元坤问:“你是这样认为的?”

“不然呢?”徐飒砸吧了两下嘴,故作轻松的笑了一下,“反正,为师的事情你不用你操心的,我又不傻,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长留在这,你就放心吧!”

又看了她一会儿,顾元坤的神情才松动,起身道:“你有数就好。”

“知道的,知道的,乖乖别生气了,别再和傅庄主掐,我们争取竖着进来竖着出去好不好?”徐飒伸出爪子在他手臂上顺毛。

这才把人哄出去。

房门关上,徐飒作捧心状,疲累的倒回了床上:“都是祖宗啊……”

一个要防着,一个要哄着,不管年纪大小,都把她克的死死的。

在床上滚了一圈,徐飒抱住枕头,枕着被子缩成一团,忽然有点怀念她乖巧听话的亲弟。

十四年了,那小家伙走了十四年了啊……也不知道当年她们拼命救下的楚世子如今在哪,还活着么?

东楚旧部的人一直在寻,都没个下落。若楚世子已经不在了,她牺牲了年幼的弟弟,她会后悔吗?

这是徐飒夜里经常会想的问题,只是从来都没个答案。

反正都是在糊涂的活着。

距离说好的时限还剩八天,徐飒先将心玉接回了身边。

接心玉的时候,徐飒顺便就在如意楼里逛了一圈,边看边叹:“我就出一趟门的功夫,你们竟然已经营业了!”

魏如意有事不在,店里只有九儿在打理。陪着徐飒把两层楼都逛了一圈,九儿笑道:“左右都是自己喜欢的事,便想着快些完成而已。”

顿了顿,九儿噘嘴着看徐飒:“不过,想来还挺可惜的。”

“可惜什么?”徐飒被看得一脸莫名。

九儿揶揄的笑:“可惜飒姐你嫁人嫁早了呀!要是推迟一个月,说不定还能成为我们如意楼的第一个客人呢!”

“行了吧你,做生意还想做到我头上!”徐飒笑嗔了句,又道,“酒香不怕巷子深,有你们在,如意楼肯定能火起来,以后就等着门槛被陇邺城的姑娘们踏破吧!”

“哎呀,这不一样,”九儿撇嘴,“我和如意姐经手的嫁衣那么多,就没一件是给自己人做的。”

“说真的,”她拿手肘捅了捅徐飒,“飒姐你什么时候再成一次亲?我俩肯定给你做套天底下最好看的嫁衣!”

“噫!什么再成一次亲,要不是这次事出有因,我这辈子都没打算成亲的!”徐飒满脸嫌弃,“还再来一次?不可能的!”

“飒姐,话别说的太满嘛,多少女子嘴上说着不嫁,遇见对的人不还是……”

“九儿姐!”心玉突地从一楼上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先前约好的沐家小姐过来提货了!”

“哎?来了来了!”九儿开怀的笑起来,拉上徐飒,喜滋滋的道,“走,又要送成一对儿!”

这小红娘呀……徐飒无奈的摇头,提着裙子跟她一起下楼,只见一个儒雅的男子正对着店里的女客笑道:“很适合你。”

“是吗?”女子正拿嫁衣比对着身子,动作优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我也觉得,这绣娘的手真巧!”

“诗诗小姐果然适合这个花色!”九儿凑上去拍手道,“如意楼的每个嫁衣,都是我与掌柜亲手制成的,绝对用心,您看这个花纹……”

看见九儿忙活生意上的事,徐飒笑了笑,改对心玉道:“跟我回去吧?傅庄主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他没在意我让你住出来的事。”

“好!”心玉愉快的答应,又问,“冰坨子也会一起吧?”

“当然啦,你去叫他吧。”徐飒朝心玉摆摆手。

“好!”

心玉去后院叫人,九儿还在和客人交谈。徐飒走到窗前,透过窗缝看向外面清冷的长街,手指在窗框上捏了捏。

今日傅如深忙碌的很,在彻查龙行山庄出现细作的事。魏如意眼下也因东楚旧部疑似被人诬陷之事,正忙得不可开交。而她被夹在两方势力之间,究竟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回到龙行山庄也心不在焉的,徐飒推开听风阁的院门,抬眼发现里面多了两个人影,愣了一下,又把院门关上了。

她以为自己走错了,但听风阁的牌子就在上面挂着呢,看清头顶的牌匾,徐飒又把门推了开,心玉反应过来忙问:“你们是做什么的!?”

两个丫鬟有点惊慌失措,相互对视,其中一个走出来道:“奴婢奉夫人之命,来听风阁打扫院落。”

“瞎说!听风阁就是夫人的院子!”心玉厉声说完,拧眉看徐飒,“主子,不是您吩咐的吧?”

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个丫鬟一眼,见她们全都两手空空,而她的房门虚掩着……徐飒冷着脸过去推开了门。

果然又从里面逮到了两个丫鬟。

“这两个是来打扫房间的?”心玉替徐飒质问,“手上连块抹布都没拿,你们是来拿舌头舔的?”

光看情形,就知道她们绝不是来打扫的……徐飒眼里的房间已经乱了不少,妆台、柜子和床铺都有被翻腾过的迹象。

面无表情的把心玉拉到内屋,细声轻语了几句,徐飒又把心玉带回去。

心玉按照她嘱咐的,脸上含着憋屈的表情道:“你们回去告诉夫人,我家主子不用你们过来打扫,先前府里安排的几个粗使丫鬟就很好。”

“……是。”四个丫鬟结伴走了。

屋里仍维持着混乱的模样,心玉是真的憋屈:“主子,云姑娘也太欺负人了,她是贼吗?”

“她大概是没想到,我今日会这么早回来吧。”徐飒摇着头,转身去整理床铺,“往日我都是天色将黑才肯回来,今日这还没到晌午呢。”

心玉咬唇看了徐飒一会儿,神色虽有不甘,但还是先跟着她一起收拾起屋子。

“你时常被人这般欺负?”顾元坤跟在徐飒身后,不悦的眯着眼问。

“也不算欺负,说起来这事可能是我自找的。”徐飒耸了耸肩,“走之前我不是让她签了个字据吗?傅如深回来之后忙着彻查细作,应该还没去与她说,我又出门接心玉了,可能云想衣以为傅如深还不知道这事,就想过来翻翻字据?”

“不然在我这,她也没什么好翻的,这屋子里几乎没有我带来的东西。”

听完她的话,顾元坤却问:“听你的意思,傅如深已经知道字据的事情?”

“知道了啊。”徐飒轻描淡写的道,“所以我没什么好畏惧的。”

“……”

欲言又止,顾元坤道:“你们收拾,我不添乱。”

“噢,你别想着杀人灭口啊,这事我自己会处理的,仔细出了院子就回不来!”徐飒道。

顾元坤没回她。

抓了抓头,徐飒继续忙活,收拾一圈之后发现确实没丢东西,她就放心了,吃完午饭便带着心玉往主楼去。

“主子,您都将屋子收拾好了,人也放跑了,大庄主会信您的话吗?”心玉在路上犹豫。

徐飒转头回她一个笑容,心里倒是觉得无所谓。

她看得很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又不争宠,早点处理完可能波及到她的事情,她才好放心的溜之大吉。

然而她看得开,有些人却看不开。

彩云轩里,云想衣已经哭了一个上午。此时四个丫鬟灰溜溜的回去,她气的直接摔了茶杯:“徐飒难道是我的克星不成!”

“小姐息怒。”良月在一旁道,“仔细气坏了身子。”

“坏就坏了罢!左右也没人心疼!”云想衣哭个不停,抬手又扔了个茶杯出去,“到底是哪个天杀的细作,害我签了字据,表哥的心也被那狐媚子勾引走了!”

“小姐,您别这么想。”

良月软声劝道:“姓徐的才来几天?您可是陪伴了庄主好几年!”

顿了顿,良月低声道:“况且,她不是过几日就走了么?”

“我一日都不想再见到她了!”云想衣抹着眼泪说完,眼里闪过一丝狠意,抖着嘴唇道,“干脆……反正我把这件事情都告诉了你,干脆我就去昭告龙行山庄的所有人,他们的夫人才不是什么郡主,就是一个被西椿侯养在外面的野丫头!”

“小姐使不得!”良月吓了一跳,忙道,“您若这么做了,不仅对山庄有百害无一益,大庄主还会发怒,届时难受的还是您自己。”

“可他们这是要逼死我!”

云想衣满眼委屈:“你知道的……她来之前,表哥最疼我了,从来都不会嫌我烦,从来都不会对我发怒,我以为她来了,表哥让我装作与他恩爱的模样,我就能顺水推舟,哪想到她根本就是个巨浪,要将我卷走!”

“小姐……”良月拍了拍云想衣的背。

越想越难过,云想衣摇头低喃:“就是因为徐飒,表哥都很少陪我了,我去找他,他就躲到徐飒那……他竟然还,还要请媒婆给我说媒?”

豆子大的眼泪直往下掉,云想衣捧腹笑起来:“就因为一个徐飒,他想把我嫁出去,以前他从没认真过,这次他让韩野找了媒婆,他是真的想赶我走了……你说他怎么不直接逼我死呢?”

良月道:“小姐,您别多想,等姓徐的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云想衣绝望的摇头:“怕是没等她走,我就已经被她逼死了……眼下别说去谈万两雪花银,我去见表哥,表哥却只会训我,训完就赶我走,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良月叹气,看了云想衣半晌,她道:“主子若是实在没有办法,奴婢这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云想衣抽着鼻子问。

左右看看,良月凑近她的耳朵,小声道:“山庄每日进账如流水,莫说银子,就算少了万两黄金都算不得什么。山庄男子众多,心仪您的不计其数,您大可尝试在三日之内,联络账房之一做个假账,掏出万两银子来。”

“做假账?”云想衣蓦地抽气,“这怎么行?若是被人发现,我就完蛋了!”

“不会的。”良月笃定的道,“山庄里有三个账房,试问哪个会是清清白白的?做这行的,不做假账就是傻子,对他们而言,抹去万两白银只是改一改账目的事!”

“可是……”云想衣还是犹豫,“表哥和韩野每日对账那么仔细,江二哥也不是好糊弄的人,我不敢……”

一眼就看出了云想衣嘴上说着不敢,实际上已经有些心动,良月笑了笑。

“说到这个,小姐您可能没注意,今日山庄刚好做成过一笔复杂的大生意。”

“哎?”云想衣满眼茫然,“有吗?”

“有的,”良月轻声,“奴婢也是偶然听到,那笔生意是三位庄主合伙做的,账面好像很复杂。小姐若能趁着深秋未过、大庄主又在忙着彻查细作的时候,从中捞上一笔,定然能解燃眉之急!”

“那……”云想衣真的心动了,只是她有些迷茫,“可我该怎么做?”

良月道:“若小姐信得过,便把事情交给奴婢。届时小姐只需出面敷衍账房一番,然后……”

对着云想衣的耳朵说了一通,说得云想衣双眼亮起,良月才满意的直起身子。

“还好有你替我出主意。”云想衣看着她,轻抚胸口舒了口气。

良月微笑:“打从小姐您来山庄,奴婢都跟了您一年了,奴婢这辈子只会认您一个主子,不帮您帮谁?”

“果然只有你对我好。”云想衣噘嘴道,“这事就交给你了,做得好了,我会给你重赏的!”

“多谢小姐。”良月矮身。

云想衣抹了抹眼泪,终于放下心事的笑起来。

另一头,徐飒已经在主楼外转了好几圈,花花草草都认了一遍,傅大庄主才从里头出来。

看见她在,傅如深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徐飒轻咳,左右看看,抿着唇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小字条。

字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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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不用再叫她夫人了

吸了口气,已然焦头烂额大半天的傅庄主没能崩住,舒展开眉目笑了起来:“你的花样真是越来越多。”

徐飒鼓着腮耸了耸肩,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字条。

“你忙完了?”

“还没有。”

“那你先忙?”

第三张字条看完,傅如深有些诧异:“你究竟写了多少,才能到与我对话的程度?”

乌黑的瞳眸转了转,听见这句话时,徐飒明显有得意的神色,又掏出一张:“我就猜到了你会这么问。”

“……”傅庄主抬手按住眉心,笑着摇头,“你啊……”

“那你先忙?”徐飒继续给他看第三张。

“先不忙了。”傅庄主转身吩咐身后的下人几句,又徐飒道,“韩野临时出去了,我还没吃午膳,你要不要一起?膳房做了双份。”

心玉刚要张嘴,却被徐飒轻戳了一下,徐飒笑笑,朝着傅庄主点头:“嗯!”

“主子?”心玉想说您刚吃过啊,还吃了一大碗呢!再吃一顿不觉得撑吗?

然而徐飒看她一眼,眼里分明写着:“撑也要吃!”

和人商议事情,尤其是和一个正在忙碌正事、还比自己厉害的人、商议关于银子事情,态度好是第一位。

徐飒深谙此理,因此听说傅庄主在主楼里忙,她都没让门房通报,顺便就在外面等时想出了个可能逗人开心的法子,转回听风阁写了若干张小字条带过来。

果然还是有用的啊……

片刻之后,同傅庄主一齐坐在小厅里,徐飒看着桌上的酒,表情有点微妙。

“后悔与我过来了?”傅庄主勾唇问她。

眨了眨眼,徐飒笑着摇头。

她的笑容分明有点假,却刚好能令捉弄人的那一方发自内心的笑起来。

“我不喝酒,那是韩野的。”解释完,傅庄主命人将三庄主的东西都撤了下去,换上新的摆在徐飒面前。

见徐飒含蓄端庄的正襟危坐,他又将周围的下人全都遣出了花厅,只剩下恒远和心玉。

“你可以放松些,有什么事我们吃完说。”

没有多余的下人在,徐飒便稍稍放下了庄主夫人的架子。不过“傅大庄主喜静”这一点她从没望过,见着傅如深好像真的饿了,一直在埋头吃饭,她便跟着偶尔夹两口菜的吃,时不时瞄对面的人一眼。

许久没有过过这么安稳平和的日子了。

想到即将离开,她竟然有点舍不得。

可她舍不得什么呢?

是这荣华富贵?还是庄主夫人的虚名?

时间过得颇快,回过神时下人已经在撤餐盘。傅庄主从她手里拿走筷子,扯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走吧,去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你多吃一顿饭也要等我。”

迎着徐飒惊异写着“被发现了”的表情,傅庄主道:“你在主楼外时,身上便带着浓郁的蒸猪蹄味。”

徐飒:“……”

打从她的伤口开始愈合,不再带着血腥气,她就没再擦香粉。

“正事要紧,正事要紧。”试图挽留自己的颜面,徐飒主动把傅如深扯到了花厅的小几旁,自己则搬了凳子放在一边,坐下掏出先前的字据。

傅如深:“你急着兑换?”

徐飒摇头,又点头,在他手上写来解释:“有两件事。”

“一件是,我先前与你说过,我不想再受西椿侯府的摆布了。所以这些银子,我是为了往后生活考虑才要的。当然,我可能要的有点多,但我也是怕夫人会误会……”

“她会误会什么?”傅如深打断她的话。

眸光微动,徐飒写:“我得让她觉得,我是十分不情愿去救您的。”

顿了顿,见傅如深没接着问些奇怪的问题,徐飒暗暗松了口气,继续写:“一万两银子,确实有些狮子大开口了。傅庄主若要给,也不必给这么多,意思意思就行了。”

至于给多少,还看他的意思,徐飒自己才不会乱说。

傅庄主点点头:“另一件事呢?”

另一件事?

徐飒抿抿唇,搓搓手,搓得手掌都有些发热,才下定决心,把她回来的事情向傅如深叙述了一遍。

“我没见过那四个丫鬟,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是不是夫人派来的。总之,虽然听风阁里没什么东西,出了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告诉您一下的好。”

不哀不怒、态度平稳、神情诚恳的写完这段话,徐飒长长舒了口气,平静的看着傅如深。

傅庄主的眉头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弄清楚。”

指头在小几上敲了敲,傅庄主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不打算瞒着你了。”

“嗯?”徐飒挑眉。

看她一眼,傅如深别过视线,拳头掩唇轻咳了一声。

“衣衣与我,并没什么血缘隔阂。”

“?”

乍一下竟没从中分析出什么关键,徐飒想了半天,才长长的“噢——”了一声,然后满脸写着:所以呢?

好像料到了她会是这个反应,可傅庄主还是生出了些恼意。

“所以,你不用再叫她夫人了。”

语气有些冷硬,语速也有些快,他道:“先前那些让你做平妻的话,都是我不喜欢这场亲事,才编造出来的谎言。衣衣与我只是表兄妹的关系,我对她也从未起过别的心思,不想成亲这件事情,和衣衣一点关系也没有。”

“……”

徐飒又想了半天。

最后回了一个:“噢。”

傅如深:“……”

双颊的红还没褪去,脸又黑了半边。傅庄主起身冷道:“走吧,我去带你提银子……或者你要银票?”

“银票也行。”徐飒这次回答快了,纤细的指头像是在他的掌心跳舞。

嘴角抽了抽,傅庄主低叹:“好。”

徐飒在外漂泊的那些年头,虽然时常跟着些男人混在一起,却都是为了生存才接触的泛泛之交。相比之下,她更擅长哄女人,就比如在茶楼打杂,你和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谈开了,可比和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瞎扯要有意思的多。

因此她向来不会分析男人的心思,除去对顾元坤——这个简单。同行一路,以前她是怎么照顾弟弟的,就怎么照顾他,对她而言只是加了个“徒”字的差别。

至于傅大庄主……眼见着他心情不佳的把银票放在自己手上,徐飒自个儿反思了半天,才抓着他的手写:“我好像又惹你不愉快了?”

傅大庄主板着脸道:“没有。”

那怕是有哦……

徐飒收起银票抓了抓头,又咬着唇瓣斟酌片刻,继续写:“还剩八天啦。”

“嗯。”

“所以你千万别再想着休我了,求你了,都坚持到现在了!”

写完再次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徐飒一脸的诚恳,仿佛一个信徒。

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傅如深道:“我知道。”

“所以明日。”

“你愿意给我研墨,陪我将出门这几天耽误的账本看完么?”

他像是在犹豫,每句话间都隔着一会儿,声音也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徐飒蓦地有点心慌,半晌才点点头。

“那明日一早,我去听风阁。”傅庄主道。

徐飒继续点头,浑身有些不自在的朝着他笑了笑,继而矮身告别。

回去的时候,简直像是在落荒而逃。袖子里揣着一沓银票,却也无法让心里安生片刻……徐飒向来不是后知后觉的人,可这一次,却是直到夜深人静,独坐床角时,她的脑海里才开始翻腾着傅如深白日里和她解释的内容。

假的。

云想衣与他仅是表兄妹而已。

傅如深对云想衣从没起过特殊的心思。

都是拿来唬她的……

他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反正就是一场充满着谎言的相遇,他们没必要清清白白的分离吧?

这一夜也没怎么睡好,隔天被从床上拽起来,心玉看见她都吓了一跳:“主子,您的眼睛怎么肿了?”

“嗯?”徐飒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刚要开口,心玉却把她的嘴按了住,紧张的小声,“大庄主在隔间等您了!”

“啊!”徐飒立刻醒了,“啊吧,吧,啊啊吧!”

一边发出不成话语的调调,一边她扯着心玉的领子把人拉近,用嘴型比划:“去打水!”

半晌,徐飒端着一盘糕点跪坐在了傅如深身边。

傅大庄主已经在看账本,见她过来,挑了挑眉:“没休息好?”

“嘿嘿。”徐飒把糕点盘子放在桌子一角,拿起一个开始啃。

啃了几口,发现桌案后面的人还在看她。徐飒缓缓咽下糕点,看了一眼空着的砚台……

“我能先吃完再干活吗?”她可怜巴巴的问。

指头在他掌心划出了两点油渍,迎着窗还能看见发光。傅庄主无奈又好笑的道:“我没催你,我以为你是端来给我吃的。”

“你想吃也可以吃啊,我是早上还没吃东西呢。”徐飒又在他掌心添了两点油渍。

“行了,你吃吧,我不大喜欢吃糕点。”傅庄主说完,翻账本的动作些许迟疑。徐飒见到,掏出帕子塞在了他手里。

是先前他给她,却被她拿去擦了桌子的那个。

现在已经洗净了。

接过擦了擦手,傅如深似不经意的问:“你一直带在身上?”

“嗯啊。”徐飒嚼着糕点回答。

帕子而已,又不占什么地方,她通常都带三条在身上呢。

不过别的换就换了,他这个,她没敢乱用,只是一直带在身上来着,今日终于物归原主了。

傅庄主不知道她的心思,只觉得她双眼微肿,手捧糕点啃个没完的样子实在憨态可掬,有几分可爱。

也就没忍心催促,先将无需记录的账本都翻了出来,静静的看。

心玉不敢打扰,已经出了屋子。顾元坤从外厢房走出来,沉着脸问她:“就这么放他们俩在里面么?”

“不然呢?这里是龙行山庄的地盘,咱们还能闯进去、不让人在里面?”心玉白了顾元坤一眼。

顾元坤明显焦躁,俨然一副想要闯进去的模样,心玉看得都有点惊讶:“你平日不是挺沉得住气吗?今儿是怎么啦?”

“没什么。”顾元坤转身要往回走。

“哎哎,”心玉追上去,拉住他叹了口气,“冰坨子,你这样不行啊!”

“什么不行?”顾元坤皱眉。

心玉撇了撇嘴,掰着手指头数落起来:“你说说你,先前嫌我主子吵,嫌我主子多事,嫌我主子关切你啰嗦……主子多少次热脸贴你冷屁股?现在主子没空陪着你闹了,你倒在这不开心,你是不是傻啊?”

“你……”

“你什么你?”

心玉叉腰,嫌弃的看着他:“我早就想说你了,你当主子是天仙下凡,专门为了哄你出现的吗?我知道你介意主子接近你的目的,可她也没真拿你当替代品吧?只是名字觉得亲切,又恰好可以一起同行而已,你做什么计较那么多啊?”

顾元坤皱眉:“我……”

“别我啊你的了!”心玉打断他的话,“你与主子相处一年多,多少也该了解她一些的。她这人看着随意,能让她真心对待的人却很少,你捏着得天独厚的条件还在这磨磨唧唧,以后就该哭去了!”

顾元坤被她说得沉默了下去。

心玉还想趁着他反驳的机会,再多数落几句,可见他不再反驳,她也不好再唱红脸了。

便换了白脸,语重心长的过去劝说:“按照主子的性子,顶多再过一两年,她肯定要给我张罗亲事。我若说要跟她一辈子,她肯定不乐意……毕竟相处十年了啊,我们俩都了解着对方的性子呢。所以我现在,只希望主子能够有个落脚的地方,别再无依无靠。”

顿了顿,心玉低叹:“我能想到的只有你了啊,冰坨子,你好好想想吧……自然,你若觉得主子的清白已经没了,你接受不来,那你今日就当没听我说过这番话吧,我会努力再给主子找别的依靠的。”

“不需要。”

冷声回答,顾元坤接着道:“我与她的事,用不着你们费心。”

“哎……”心玉能做的就只有叹气。

她也没感情的经验啊,在主子的事上,她只能干着急,劝一劝冰坨子是最多的了,再不济就只能再找如意姐和九儿姐帮忙参考参考,毕竟牵红线什么的还是她们专业。

屋子里,徐飒吃完东西,已经在研墨。外面隐约有人说话,却因为离得有点远,她听不清,就没在意,手上重复在砚台里画着圈圈,时不时看一眼傅庄主跳跃的笔尖。

“徐飒,”傅如深记着账,忽地开口。

“啊?”徐飒一愣,以为自己打扰到他了,慌忙垂下眸子。

却听傅如深问:“你是不是会些武艺?我见你掌心有茧。”

“呃……嗯。”徐飒承认了。

傅如深抬眼看她,似有些打量,带着点揶揄的笑意:“难怪整日喜欢往外跑。”

“……”徐飒嘟起嘴,在他手上写,“你放心,坐我也是坐得住的,不会打扰你,墨磨完了,我无聊的话,会自己打发时间。”

“你要怎么打发时间?”傅如深含着淡淡的笑问。

徐飒抬眼望向房梁,把手伸进袖子里,带出一个本子。

“这是什么?”傅庄主皱眉,归结于徐飒掏出的本子——竟然是大红色的?

砸吧了一下嘴,徐飒老实巴交的写:“规矩。”

“规矩?”傅庄主更无法理解,索性从她手里拿过本子翻了开。

入眼的字十分娟秀,写的是“如意楼规”。

再往下看,竟然全都是做红娘那一套。

在楚地,红娘与媒婆的差别大概在于媒婆全靠一张嘴吹得天花乱坠,红娘则是凭着本事,实打实的撮合有情人,撮合好了,顺便还会卖些成亲的必需品。

不过像这本子里写的,还可以定制嫁衣和首饰,就很厉害了。

傅庄主抿唇:“如意楼,陇邺新开的铺子?之前没听过。”

“是新开的。先前我在南街的月老祠,听说了新开一家红娘馆,觉得有意思,就去打听了一番。正好她们在招人手呢,我就讨了个册子回来看看,想着从这离开,就进如意楼里打杂。”

“这么快,你就找到了后路?”傅庄主觉得不可思议,“你会裁喜字、造首饰,还是绣嫁衣?”

“啊啊,”徐飒咬了咬唇,“我嘛,会给他们做护院……”

“堂堂龙行山庄的庄主夫人出去给人做护院?”傅如深皱眉。

“我会乔装打扮的,绝对不让人认出是我!”徐飒写完,举手保证。

啼笑皆非的捏了捏鼻梁,傅庄主直摇头:“龙行山庄里,小江主管的生意便是培养人手,派出去做护院……大庄主的夫人亲自出去和二庄主抢生意,这真是……”

“没那么严重吧?”徐飒耷拉下眉毛,“我就是带着心玉去找个栖身之地而已。”

无奈的看她一眼,傅庄主道:“罢了,此事再议吧。”

说着便把规矩本子还给了她。

徐飒扁了扁嘴,帮他把墨磨够了,便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看她的小本子。

她主要看的是后面的记录,也就是魏如意和九儿如何撮合有情人的例子,以及之间发生的那些有趣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傅庄主安排过,这一天直到傍晚吃完饭,傅庄主点着蜡烛继续在她听风阁看账本,云想衣都没来打扰过。乍被告知一切都是假的,她就是眼下所有人眼里的正牌庄主夫人……徐飒还挺不习惯。

终于捱到庄主大人收拾完东西出门,徐飒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却见人刚踏出门槛,身子又转了过来:“今天累坏了吧?”

“没有啊,还好,不累。”徐飒一手捂着腰写。

“你呀,”无奈的摇头,傅庄主问,“明日,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

徐飒眨眼,反问他:“你不忙啦?不是堆了一堆东西要处理吗?”

傅庄主道:“我处理不完,也不会有人扣我工钱。”

……有道理!

徐飒咧嘴:“但是,不用了吧?还是正事要紧,您的龙行山庄关系着整个楚地呢,我可不想做红颜祸水。”

“那好吧,你自己安排。”

傅如深说完,带上恒远踏入了夜色。

徐飒打了个哈欠,回身让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外间的心玉去给她铺床,自己则去了外厢房:“逆徒!”

“做什么?”顾元坤抬眼。

徐飒靠在他的门口,关切的问:“今日你是不是与心玉吵起来了?我隐约听见了一点声响。”

顾元坤面无表情:“没有。”

“真没有?”徐飒满眼探究,又道,“心玉就是个小姑娘,还没及笄呢,你让着她点儿,知道没?”

顾元坤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她,半晌才问:“你在想什么?”

“我能想什么?”徐飒眨眼。

“……没有。”

虽然这人平时满脸就写着不开心,今日看起来却像格外的不开心。徐飒莫名的就有点心虚,低声道:“这几日我都不往外跑了,你也好好在院子里呆着吧,无聊可以在后院练一练武。”

“知道了。”

“……”

扁了扁嘴,徐飒转身往回走。

“徐飒。”

后面的声音淡淡的叫住她。

“没大没小,”徐飒皱着眉批评,“都说了叫……”

“不叫。”顾元坤冷漠的打断她道,“你早点休息。”

说完,他先关上了外厢房的门。

根本没法和他好好说几句话,这种家伙干脆掐死算了!

徐飒爪子直痒痒,冲着外厢房呲了呲牙才回屋。

她没看见,外厢房里,顾元坤收敛起所有的刺,眉头紧锁的坐在桌前陷入沉思。

她也看不见,傅庄主站在主楼窗前,看着听风阁的方向轻轻叹气,转身命令恒远:“明日你去韩野那,让他去查一查,城中一处叫做如意楼的商铺。”

徐飒只当这是一个平凡的夜,滚进被子便沉沉的睡过去,还做了个被人追杀的噩梦。

梦醒时,天光正好。这些年没少做噩梦,徐飒习以为常的回忆着梦里的内容,并不后怕,还觉得有意思:“哎你说,我要不要把这个梦改一下,改成英雄救美的桥段,拿去给如意姐看看?”

心玉还没来得及回她,就被敲门声吸引了主意。

“不是元坤。”徐飒拧着眉低声道,“可能是傅如深来了。”

心玉道:“奴婢去开门。”

徐飒点头,将自己的衣裙理了理,跟着心玉往外走,只见房门开后,云想衣一脚踏了进来。

看见她在门口,云想衣微微笑着行礼:“姐姐晨安。”

也算见过不少次了,云想衣何时对她这般规规矩矩的行过礼?徐飒搓了搓胳膊,不知是不是她多心,竟然觉得云想衣的笑有些阴森。

“不知姑娘来听风阁,是有什么事吗?”心玉替徐飒问。

云想衣点头,回了一句徐飒怎么也没想到的话:“衣衣今日,是来兑换承诺姐姐的万两白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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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总要有个人主动

云想衣的话,把徐飒和心玉都说愣了。

徐飒刚和心玉商讨完,怎么分配傅庄主给她的银票的事情,怎么云想衣又来送银子了?

“主子?”心玉看徐飒。

徐飒敛眸,没让云想衣进屋,却转身回去写了一张字:“字据已经不在我手里了。”

云想衣的笑容一下子消失殆尽:“你把字据弄丢了?”

徐飒摇头,回去继续写,过来拿给她看:“是大庄主,已经帮你把万两白银兑换成了银票给我。”

“你……”云想衣脸色一白,“你怎么把这件事情与表哥说了?”

徐飒挑眉,看着云想衣的表情,隐约觉得古怪。

云想衣亲口说过的,等傅如深回来,这些银子就让傅如深给她。怎么她已经和傅如深沟通过,云想衣却不开心?

难道她喜欢亲自交涉?问题是这件事,云想衣也没让她保密啊?

“良月,我们走。”云想衣咬了咬唇,转身带着丫鬟离去,没再和徐飒多说一句话。

徐飒莫名的站在门口,和心玉对视一眼。

“是我老了吗?怎么搞不懂现在的小姑娘在想什么了?”徐飒挠头。

“云姑娘和奴婢差不多大吧?奴婢也不懂她在想什么。”心玉跟着挠头。

云想衣这反应,也忒怪了些。

徐飒更想不通的是,傅庄主之前可是很平静并且确信的说过,云想衣拿不出这笔银子。

那云想衣今天来时说的那番话……

算了,到底是人家的事情,不管傅如深和云想衣之间怎样,也不是她这个仅来了不到一月的人能插入左右的。这件事她还是不要再管的好,免得溅上一身泥。

心情有些烦乱,徐飒摆手道:“我去屋里坐会儿,稍后若是傅如深来了,你过来敲门告诉我一声。”

“是。”

徐飒撇撇嘴,转身进了屋子,趴在妆台前,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她的窗子……忽地灵机一动,翻窗出去在后院里搜罗起来。

彩云轩里却已经掀起了风浪。

“徐飒是真的克我,是真的……”

云想衣一圈圈的在房里走着,脸色惨白,嘴上絮絮叨叨个不停,“她怎么能把这件事情告诉表哥?不……她一定是故意在找我难堪!”

良月静静的站在一旁,眼见着云想衣越走越不安,嘴唇都哆嗦起来:“现在怎么办,好容易将银子拿到手,表哥却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徐飒那个满是心机的女人,她会去恶人告状吧?若是被表哥怀疑,我岂不是死定了?”

“小姐莫慌。”

良月终于站出来,搀扶住云想衣的胳膊:“这件事情没什么好慌的。”

“我怎么能不慌?”云想衣的身子都在抖,满眼写着悔意,“早知道不会出什么大事,我就自己请命去找表哥了,何苦被那贱人摆了一道!”

良月叹息,抚了抚云想衣的背。

“小姐,您可是云家最后的血脉,若是出了事,大庄主还不自责死?”良月循循善诱,“您本就不该亲自出去,请人帮忙到不惜花上重金,就是您对大庄主重情重义的最好表现。”

“可是……”云想衣咬唇,反抓住了良月的胳膊,“良月,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那些银子我该怎么处理?表哥那我又该怎么解释?”

良月不慌不忙的笑:“小姐,这世上哪有处理不好的银子?又哪有真对表妹发火的表哥?”

拍了拍云想衣的手,她道:“防止人家恶人先告状,最好的办法就是,您先去老实与大庄主说明,您已经打算了悄悄把银子给还上,但没想到大庄主的动作比您快。”

云想衣摇头:“可是表哥知道我本来没有那么多银子的!”

“这还不简单?”良月道,“老爷留下的家产虽然没有多少,但他不是给了小姐您一个传家宝吗?那传家宝可是珍贵无比,换来万两银子绰绰有余,您届时便与大庄主道,您是打算将传家宝当了,再还钱给姓徐的,这样大庄主顶多训斥您两句胡闹,却是无法对您发火的!”

循着良月的话一想,云想衣明白了,拍手道:“这是个办法!”

良月点头,继续道:“至于多出来的银子,您悄悄把它兑成银票藏起来,谁还会来您院子里掘地三尺不成?”

“对对对,可以这样!”云想衣频频点头,“我把东西全藏起来,这样不会有人发现了……以后若是出了什么急事大事,说不定这些银子还能起到作用!”

良月深深的笑:“小姐聪慧。”

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不少,云想衣双手捏在一起抿了抿唇:“现在就差那个账房了……你说我要不要把他也处理掉,以绝后患?”

“小姐,这可使不得!”良月一下子收敛了笑容,摇头道,“账房的身份不低,您轻易还是别动……反正那人本身就不清白,只要他后面别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您就先留着他。”

说完,良月多看了云想衣两眼,心底倒是暗暗吃惊起来。

难道云想衣自己都没发觉,她看似随口说出那句话时,眼底的凶狠却很真实?

解决了心头大患,云想衣却很开心,转身便去换了件颜色鲜艳明快的衣裙,顺便重新点了妆容:“良月,你看我这身打扮怎么样?表哥会喜欢吗?”

“小姐如此可人,大庄主怎么会不喜欢?”良月笑道。

满意的点点头,云想衣提起裙子:“我现在就去找表哥!”

话音落下,云想衣又顿了顿,转身回去妆台前,在里面挑出了一个羊脂玉的簪子,塞给了良月。

“多亏有你,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这个你拿着,良月你真是我的好姐妹!”云想衣认真的看着良月道。

良月微笑:“小姐只是年纪尚轻,比不得姓徐的心机深。不过小姐这般聪慧,以后定是无人能及的。”

每每听见良月对徐飒毫无尊重可言的称呼,云想衣便觉得爽快,迷茫时再被人夸赞两句,信心更会像洪水一样猛涨回来。云想衣开心的点点头,扬起下巴便朝着主楼去。

主楼二楼,傅如深和韩野刚谈起细作的事。

“先前回来送信那个人,在山庄里已经做了三年,送过信便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我已经向陇邺的几十个店铺老板分发了画像,又让他们派了各自的眼线去打听。”

韩野说完,将手里的花名册翻了两页,呈给傅如深看:“还有这两个,是和他同次加入的,大嫂带人去找你的时候,这两个人就在她的队伍里。”

看过花名册,傅如深皱眉:“这两人我有些印象,他们也没再回来吧?”

“嗯,”韩野应完,语气有些沉重,“大嫂带出去的六人,没有一个回来,到现在都不知所踪。”

“……”

抬手摸了摸下巴,傅如深沉声:“庄内下人众多,难保混着一些别处派来的细作。然而龙行山庄一贯不与人结仇,也从未强抢过旁人的生意……能派人在内潜伏三年,对方必然不会简单。”

“这个我也知道。”韩野点头,“可我想不通呀,他们会是谁派来的?难不成还是东楚旧部那些人?”

看他一眼,傅如深摇头:“未必。”

顿了顿,他从韩野手里拿过了花名册,一页一页往下翻,看似随意,目光落在上面却是十分的仔细。

他道:“我能想象到,十几年前,风头最盛的陇邺徐家与东楚侯是至交。东楚出事时,徐家一夜之间满门被灭,之后龙行山庄低价收购了徐家三十多个铺子……这个举动,难免会让东楚旧部的人认为,龙行山庄趁人之危。”

“能当趁人之危还算好的,”韩野嗤笑了一声,“有些人怕是还要以为,龙行山庄在东楚覆灭这事上掺和了一脚?”

“这到底都是我们的猜测。”继续翻着花名册,傅如深道,“东楚旧部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究竟是谁先散播出的却还是个谜,不过我认为,不会是他们自己。毕竟还没人能证明,那些明目张胆的害人举动是出自他们之手。”

韩野撇了撇嘴,瘫坐在椅子里叹了口气。

“哎,大哥你就是太理智了,身上常漫着杀气,狠手却没下过几次……你说你就不能和二哥中和下?他就总是笑的比谁都温和,不经意间给人来个手起刀落!和你们两个表里不一的一起混,三弟我好累啊!”

“你表里如一?”傅如深瞥他一眼。

“嗯哼。”韩野得意的挑眉,“我是由内而外的风流倜傥,洒脱不羁!”

傅如深面无表情:“那你在外红颜无数,何时才能表里如一的让后院也是如此?”

刚喝进去的一口茶被喷了出来,韩野嘴角抽动:“大哥……”

“表哥!”

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傅如深皱了皱眉,合上花名册放去桌面,走回来时云想衣已经进屋:“表哥,最近是怎么了?我见楼里的守卫好像都比之前多了一倍呢。”

“每年秋日都是如此,没什么奇特的。”傅如深抿唇,“衣衣你有什么事要说么?”

云想衣笑了笑:“表哥忙完了吗?细作的事情可处理好了?”

看一眼被云想衣推开了一半的房门,傅如深道:“这事不方便说,你且说来找我有什么事吧。”

“你这是又要赶人啊?”撅起了嘴,云想衣委屈的道,“我就是来关心一下你。”

“衣衣,”傅如深捏了捏鼻梁,“没什么事的话……”

“哎呀行了行了,我说,我说!”云想衣提高了声调,“我是来向你坦白一件事的!”

“坦白什么?”傅如深放下手,眼里多了几分探究。

冲动的劲儿很快消散,云想衣揉了揉手里的帕子,把良月教她的话都说了出去。

果然,傅如深听完,头疼的叹了声:“衣衣,你简直是胡闹,传家宝这种东西怎能随随便便就当出去?”

“我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吗?”云想衣撇着嘴委屈,“我怕你说我随随便便就和人去签字据……可我当时是真的担心表哥你。”

抬起蕴着雾气的双眼,云想衣抽抽鼻子:“衣衣知错了,表哥原谅我好不好?”

傅如深按着眉心轻叹。

云想起作势便住了他的另一条手臂,却听头顶的人声道:“衣衣,之后你便不用担着多余的身份了。事已至此,徐飒将走,那些事情我已与她讲清楚,以后咱们便正常的相处,知道了么?”

“……”

云想衣抬起顿失血色的脸看他:“你已经和她讲清楚了?”

“嗯,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念在她人不坏,将庄主夫人的名头完全给她戴几天也没什么不可。”傅如深语重心长,“表哥说过,不能耽误你的人生大事。趁着荒唐的消息没向外传,事情就这样吧。”

“……也是。”低头轻笑,云想衣抹了把眼睛道,“衣衣还是不耽误表哥的事情了。”

说罢,云想衣松开他的手,快步冲了出去。

韩野早就看得目瞪口呆:“我若没记错,是衣衣给你出的主意,要陪你演这一出戏来着吧?怎么她还不让你把戏给演完了?”

“衣衣娇生惯养,年纪还小,有些小性子再正常不过。”平静的回去重拾花名册,翻页时傅如深却眯了眯眼。

嗯,还是年纪再大一些、外头放养长大的比较让人省心。

“大哥,你别怪我多管闲事。”韩野掏出扇子摇了摇,一脸过来人的模样,“眼下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衣衣对你有意思。可你若是对她没意思,就千万别给她机会,否则害人害己啊!”

顿了顿,韩野耸肩:“自然,楚地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想三妻四妾也行。可是……”

他将身子往前探了探:“我觉得你应该不乐意这样。”

“你很空闲么,来给我指点迷津?”冷冷看他一眼,傅庄主沉声,“有说废话的时间,不如继续排查庄内可能存在的隐患,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行行行,您是老大,听您的,千万别给我加活儿了哈!”韩野赶紧溜了。

无奈的摇头,傅如深过去关上了门。

有些话他不喜多说,但是心里明白的很。

云想衣亲被送来龙行山庄时,他答应了舅舅好生照顾她,才一直她处处忍让的哄着。可事情总有个度,留在身边照顾一辈子的是不可能的,他必然会送她出嫁,以后做她娘家的靠山,也可以是一辈子。

至于他,他对男女之情素来敏感……自打娘亲被恃宠而骄的贱妾害死,他便杜绝了三妻四妾的念头,甚至一度认为情字害人,不如不沾。

唯独徐飒的出现,将他编织好的事情撕出了一个缺口。那么他想,如果恰好有一个合适的人选……留在身边一下,好像也可以试试?

如果不尽如人意,他懂得什么叫做浅尝辄止。

“恒远。”心情平静的唤来护卫,傅庄主问,“听风阁今日有派人来过么?”

“回主子,还没有。”恒远道。

顿了顿,恒远问:“要不要属下去通知听风阁一声,说您今日不过去了?”

平静的心情突然荡起了褶皱,傅庄主垂眸:“不用特意去告诉她。”

都把事情告诉了她,他不过去,她还不知道主动问一问?那他还是先好好思量一下,这人到底留不留吧。

看着自家主子微微恼怒的别扭神情,恒远抓了抓头,无声的退下了。

听风阁。

第三次问过,得知主楼那边并没来过消息,徐飒终于确定了傅庄主今天大概是不会来了,开始在桌子上摆弄东西。

“主子,”干脆和她一同待在里屋,心玉好奇的问,“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大庄主说啊?要不要奴婢去替您带个信?”

手上削着树枝,徐飒头也没抬的道:“你想多了,我没什么要和他说的事。”

“那您怎么问的这么频繁啊?”心玉莫名的撑着下巴,看她在那鼓捣,“话说您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做风铃了?”

“我这不是无聊没事做,给自己解闷嘛。”徐飒漫不经心的答着,拿起一根削好的树枝在眼前比量了半天,又把另一个拿起来搭着,专注的没有再去回答心玉的第一个问题。

不过她心里还是给自己的举动做了个回应的——还不是因为傅如深往日不来都会打声招呼?这次一没消息,她有那么一点点不适应也很正常吧。

心玉原本也是随口一问,并没怎么在意,之后便旁观起徐飒做风铃。

风铃一做就是四天。

到最后,木头架子撑起的风铃串子精致无比,不仅打磨得十分细致,还被镀了一层朱砂红漆。徐飒拿起来摆弄时,骄傲的咬牙切齿:“多亏了傅如深一直没来打扰我,我才能把它做的这么好看!”

“……”连续看着徐飒脸色阴沉了四天的心玉拍手赞叹,“真好看啊真好看,主子您的风铃就差铃铛了……要不奴婢和冰坨子陪您出去走走吧?”

真吓人!她已经好久没看到主子连续几日苦大仇深的样子了!

把风铃放在了一个空着的大箱子里,又上了锁,徐飒才转身回答她:“行啊,我们出去买铃铛!”

语气虽然是轻快的……但是心玉怎么觉得,她的主子更吓人了?

午后街头,行人稀少。

徐飒面无表情的带着心玉和顾元坤走在大街上,多余的话已经懒得解释,她就是心情不好。

她想不通傅如深为什么要和她生闷气。

不就是谢绝了他陪着她上街吗?至于几天不来也不给她个信儿吗?

这样下去,是不是她走的时候就可以收拾包袱悄悄走,不用和他说一声了?

气鼓鼓的来到杂货铺子,店老板见她衣裳华贵,连忙亲自迎上来:“夫人您要买点儿什么?小店的东西样样精致!”

“……买铃铛。”徐飒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甚至忘了她是个哑巴。

好在店老板似乎也不知道她应该是个哑巴,立刻将她引到了店铺一处:“您看看这些,您要铃铛是用来做什么的?”

气鼓鼓的撇了撇嘴,心里的压抑却在看见那一柜子的大小铃铛时散去了些。徐飒一手撑着柜子边沿,一手从中捏起一颗铃铛,长长的舒了口气。

她道:“我想做个风铃。”

多看了她两眼,店老板问:“夫人是给孩子做的?”

徐飒摇头:“给傻子做的。”

店老板:“……”

做生意的都会看这些客人脸色。见徐飒摆明着一副心情不佳的模样,店老板安静了,由着徐飒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一个格外大的圆滚滚的铃铛,以及两串小小的银铃。

却都不是正经风铃上会遇到的东西。

结账之后,回去的路上,顾元坤特意加快了步子,紧跟在徐飒身后问:“你怎么了?”

徐飒缓缓摇头,回身伸出食指在唇前竖起,脸上却没有往日那般明媚的表情。

顾元坤皱眉:“所以你到底是怎么了?”

撅了噘嘴,徐飒垂眸,用口型对着他道:“别担心我,我会自己想办法。”

一直都是这样的,她偶尔会有心情低落的情况,就会自己想办法调节。比如爬到高高的树上看日出日落,或者像现在不好爬树,就动动手指做个风铃之类。

顾元坤是知道她这个情况的,只是这次的情况有些不一样:他觉得徐飒就算做出了风铃,也不会重新快乐起来。

事情确实也和他猜测的一样。

当天夜里,徐飒手提完全做好的风铃坐在床上,时不时对着风铃吹一口气,听着它发出的不够清脆悦耳、却十分灵动可爱的声音,脸上的情绪一直没明朗过。

“主子,您还不睡吗?”心玉揉着眼睛问。

徐飒晃动着风铃,微微笑道:“这就睡,你熄灯吧。”

心玉点头,替她将烛灯一盏盏熄灭,回去了外间。

漆黑的屋子里,只有一点月光从窗缝透进来。徐飒在黑暗里坐了许久,叹着气放下风铃,扯了外袍穿在身上,翻窗出了屋子。

窗上的喜字早就没了。徐飒细细的看过听风阁里的一草一木,踮着脚尖越过一栋月门,再一栋月门,来到了她之前发现的、之后却一直没来过的小园子。

依旧是假山水池……目光从拱桥再跃到浮亭上,徐飒眯了眯眼。

轻纱飘摇,那浮亭里怎么好像有个人影?

这大晚上的,闹鬼了?徐飒嘴角微搐,瞬间想要转身离开。

然而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选择了悄悄靠近。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亭内有人撩起纱幔问。

竟然是傅如深?

徐飒更想离开了。可抬起脚竟似千斤的重。

捏了不争气的大腿一记,徐飒硬着头皮进了浮亭,皮笑肉不笑的在他手心写:“好巧啊。”

“巧么?”

层层纱幔遮挡间,浮亭里暗得看不清人的表情。

只能听见傅庄主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

“我已经,在这坐了四个夜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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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庄主说一只鸽子都不能放过

“我已经,在这坐了四个夜晚了。”

心里呈着的水被蓦然晃动,洒出来的升成了热雾,妄想从眼眶往外涌。

徐飒站在傅如深身边,无意识的噘着嘴,写下:“那您真是好雅兴。”

傅如深沉默半晌。

“天太暗了,我看不清你写了什么。”

徐飒当即要抽回手,可在做出动作的同时,她的手被握了住。

“只剩三天了,不多坐一会儿么。”

徐飒垂眸,难得用冰冷疏远的目光看着一个人。

她想抽回手,却被握的死紧。

“你在生气?”

恰好有风吹过,拂起了纱幔。徐飒看见月光洒在傅如深的脸上,漆黑的眸子里涌动着什么情绪,仿佛要拉着她沉沦进去。

“吧,啊吧嗯,啊吧啊吧……”

她索性开始开始胡乱发音。

可是这一次,傅庄主的反应却和往常不同。

“徐飒。”

她不再作声,他就继续开口。

“你这个盟友,真的很不合格。”

五指被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带着胸腔一起变热。徐飒无法再继续看的移开了视线,却阻挡不了傅如深低沉的声音:

“我已经告诉过你,你就是这龙行山庄里唯一的庄主夫人……看我也算待你不薄,为何你便不能,将装相装得尽职尽责一些?”

“我不来见你,你便不会主动去主楼请安问好了么?”

“我说我不喜欢糕点甜食,你便不会哄着我吃上两块么?”

“你看,你这般不尽职,我都没有生气,你这气生的又是为了什么?”

是啊,为什么?

好像被他绕进去了,可答案也呼之欲出。徐飒短促的笑了一下,有点狼狈,而后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想对他说:“我这个人不大喜欢主动,尤其你会觉得烦,那么没事的时候,我是不可能去烦你的。”

可她没法这么说。

她与傅如深是个什么关系?仅靠着一丝薄弱的关联相处在一起,甚至那一点关联也即将断开……在这个关头,有些话说出来未免显得太矫情,还会让他觉得……她会不舍。

她不能不舍。

“我没有生气。”徐飒内心苍白无力,面上却一本正经的解释,“我只是在等。”

习武者,夜视能力总比常人好些。她不信自己写的这么慢,傅庄主还会看不清。

傅庄主果然看清了:“你在等我?”

“我在等着走。”

“……”

说出来还挺伤感情的。徐飒不好意思的笑笑,反问他:“大庄主在这坐了四个晚上,又在等什么?”

傅如深面无表情的道:“等一头猪。”

徐飒:“……”

莫名的就有些不安,徐飒左右看了看,写:“要不,我就先回去了?您继续等,我不打扰。”

傅如深和没看见似的,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写信给西椿侯府?”

“呃……”徐飒仔细想了想,“明天吧,提前写好,风干墨迹,再提前一天送出去,这样信件定会在规定的时间之后送到侯府。”

傅庄主思索了下,道:“也好。”

那没问题了?徐飒点点头,又有要走的意思,却听傅庄主继续道:“不过说实话,你这人并不大靠谱,我对你的信任有限。”

徐飒眨眼:“所以呢?”

“所以,”傅大庄主喝了口茶,淡淡的道,“你写信的时候,我得在一旁督看,以确定你没有再出什么鬼主意。”

“并且你写完的信,要交给我保管,后日再由你我一齐将信鸽送出去。”

“哎?”徐飒觉得不妥,“把信交给你,我也不放心啊。”

“这个简单。”傅庄主道,“明日你我一齐上街,你去买个带锁的盒子,将写好的信锁进去,钥匙你拿,盒子放在我这。这样一来,你也不会怕我给信做手脚。”

这话感觉挑不出什么毛病,徐飒抓了抓脸,点头答了:“那就听您的。”

傅庄主也颔首:“你且回去早些休息吧。”

“哦!”徐飒转身就走。

走过两扇月门,总觉得心里像有一只小猫在磨爪子,痒痒的唤她往身后看。可是……不能看,徐飒在心里警告自己,要有点儿骨气啊,不能向后看,不能舍不得!

于是毅然决然的翻窗回了屋子。

恒远在树荫里目瞪口呆:“主子,这……不回头,翻窗,都被您说中了?”

站在他旁边,傅如深意味深长的道:“若非她这般心思好猜,我又何苦做这些?”

看着主子胸有成竹的模样,恒远拱手:“属下佩服。”

勾唇笑了笑,傅如深转身道:“收拾好茶具,回去了。”

恒远倒是看不见,他在心里松了口气,想着,好在让他猜对了。

虽然久了点,竟让他干坐了四天。

可还是挺开心的。

这一夜,傅庄主终于睡了个好觉,徐飒却没怎么睡得着。

隔天一大早,徐飒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跟风铃大眼对小眼看了半天,还是把它塞回了箱子。

而后等到心玉起来,收拾打扮吃早膳……出门时为了防止小狼狗和大雄狮再掐起来,徐飒叮嘱过顾元坤让他好好留在听风阁,才带着心玉一起前往主楼。

最后的时间了,何必给人添堵呢?傅庄主都给她主动点的提示了,她就没再扭捏。

结果到了主楼下,门房看见她,说了句:“大庄主还没起床。”

“?”

徐飒看眼天色,惊了。

傅庄主这是没等到猪,于是自个儿变成猪了?

“哎呀,大嫂你来啦?”韩野扇着扇子路过,满脸揶揄的笑,“来找我大哥?”

徐飒对韩三庄主印象一直不算太坏,便老实的点了点头。

韩野长长的“噢——”了一声,问门房:“我大哥还在睡?”

门房:“方才属下问过恒远大人,是这样。”

“嗯,情有可原。”拿着扇子敲了敲肩膀,韩野望天,“这几天大哥跟发了疯似的,拼命处理事情,怕是一直没休息好。”

顿了顿,韩野冲着徐飒狡黠一笑:“不过看来,大哥有大嫂陪他放松呢,我就不打扰了。”

而后,就在徐飒考虑着要不要先回听风阁的时候,韩野吩咐门房,把徐飒请进了主楼。

“夫人,您怎么来了?”恒远看见徐飒走到傅如深的门口,吃了一惊。

徐飒无奈,她也吃惊啊……韩野怎么就把她给塞进来了?

看一眼心玉,心玉便替她答:“是三庄主见我家主子在外面候着,才让门房把她放进来的。”

所以现在多尴尬?

徐飒搓了搓手臂,跟着恒远心玉一起站在门口,感觉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恒远犹豫了一会儿,道:“要不夫人,您进去坐?只要声音小点儿,主子应该不会被吵醒。”

徐飒下意识的想拒绝,可是斟酌过后,她又点了点头。

说起来很令人无奈——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通常他们知道自己的缺点,却无法轻易的更正,甚至很努力也无法克服。

就比如徐飒打从失去家人开始,就变得没有安全感,怕与人接触,也怕不与人接触。

因此,除非从小认识的朋友,还有顾元坤这种无依无靠四海为家、从路上捡来就能一直跟着的,徐飒很少与人深交,生怕一不小心,对方就会成为让她经常牵挂的人。

除去心玉元坤如意九儿,对其他人一概以君子之交的模式相处,这是徐飒一早就计划好了的,唯独出了傅如深这么个意外:她不得不和他相处,还和他亲密接触过……所以真到要离开时,她一下子犯了毛病,舍不得傅如深也情有可原。

昨夜反复想明白这件事后,徐飒也看开了,恒远说了“夫人请进”,她就心平气和的走进了傅如深的卧房。

既然舍不得,她就多看他几眼,看烦了才好毫无牵挂的走!

“主子,”在她步入卧房时,心玉在后面小声的叮嘱了句,“您若遇见什么事,千万记得喊奴婢!”

徐飒还没回应,一旁的恒远先不乐意了:“卧房里只有庄主,夫人能出什么事?”

再说,出了什么事,她能顶个什么用?

三人心里都有数,但心玉还是把小身板板得笔直,做出了坚强后盾的模样。

看心玉的神情,就明白这丫头一直在记着西椿侯府发生事。徐飒笑了笑,朝着心玉眨了下眼:“嗯!”

随后房门被关上,徐飒放轻脚步坐在了靠墙的小几旁。

重重床幔后,男人的轮廓若隐若现。徐飒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分析出傅庄主应是在侧着睡,还把一条手臂垂下了床侧……想着想着脸上有点发烫,徐飒揉了揉脸,不安的挪开了视线。

这一挪,她的视线里却出现了个奇怪的东西。

皱着眉走过去,徐飒拉开了桌案上十分眼熟的卷轴。

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跃然纸上:肉嘟嘟的小脸儿,笑成月牙的眼睛,喜庆的红色小袄加上头顶两个小包子,打扮的像是年画儿里走出来的小丫头。

心跳一滞,随后猛若擂鼓……徐飒愣愣的看着手里的画卷,身后响起了人声:“恒远?”

慌忙收起画卷放回原处,徐飒转身,只见傅如深仍旧躺在床上,却用一手撩开了床幔,目光朦胧的看着她:“徐飒?”

“你怎么在这?”

身上有点发抖,徐飒定了定神,走过去冲他笑着作礼。

这时候,房门被推开,恒远一手扯着拼命想往里瞄的心玉的后领子,一边道:“主子,是三庄主看见夫人守在主楼外,才请夫人进来的。”

“这样么。”傅如深放下床幔,撑了一会儿额头才坐起来,“我睡了很久么?”

恒远已经重新把自己关在了外面,没人回答他。

“衣裳拿来。”傅庄主声音低哑的命令。

徐飒孤立无援,只得乖乖照做。

然后她发现,自己掉进了个无底洞。

“替我更衣。”

“帕子拧好递给我。”

“束冠,会吗?”

她会,可她不想会……

“不会就替我梳一梳头发吧。”

傅庄主还是很善解人意的。

然而徐飒很想把手里的梳子换成一把刀,然后一刀解决了身前这个人。

她很忐忑!忐忑的很烦躁!这人应该看见她乱动东西了的吧?不质问她一下吗?不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啊,这样她更慌了!

半晌,终于发觉了周围的气息不对,傅庄主问:“你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么?”

徐飒抿唇迟疑,闭了闭眼,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过去他的桌案前,拿起了自己之前看过的画像。

“你刚才看的是这个?”傅庄主竟然平静的很,还从她的手里接过画像展了开,看着上面的小女孩道,“这是龙行山庄一直在找的人,不是我的外室女之类,你不要多想。”

去你的外室女!

徐飒心里啼笑皆非,又气又慌,偏生面上还要作出不动声色,在他手上写了问:“为什么要找一个孩子?”

“孩子?”傅庄主默了默,摇头,“她已经不是孩子了。这画像是十几年前的,算起来画像上的人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谢谢,画上的就是我!

徐飒在心里怒吼,面上还是忍着作平静状:“您为什么要找她?看起来这是个姑娘。”

傅如深多看了她一眼。

徐飒心里紧张,强绷着淡定,手心已经出了汗。

“帮一个友人找的而已,你无须在意。”勾了勾唇,傅庄主拉起她的手,“走了,出门。”

而后自行顿了一下,他抬起她的手,眼里漫着淡淡的笑意:“紧张什么?你在陇邺已有月余,却都是自己在逛,眼下只剩三日,怎么说,我也得陪你出去走走。”

“噢……”一个字都回的有点结结巴巴,徐飒胡乱的点头,跟着傅如深出了主楼。

他好像没察觉画上的女孩子是自己?

徐飒在路上暗想。

实际上,画上的女孩子和她确实不像。小时候的她白白胖胖,一直被人宠着,笑得总是格外开怀;不像现在,长开了再瘦下来,她的笑容再也回不到过去那般无忧无虑。

只是,那张画为什么会在龙行山庄里?谁在找她?

虽然心里藏着事情,徐飒更怕被傅如深发现端倪,于是走到了大街上,她便收起了心思。

“你还记得锁匙杂物在哪条街上卖的比较多么?”傅庄主向她提问。

徐飒回忆了一番,伸手指着一个方向:“啊吧!”

“西市?看来你逛得还挺仔细,果然像有长久留下的打算。”傅庄主点点头,手里抓着她没放开,抬脚便往西市走。

“哎?”徐飒跟上几步,满脸疑惑的指自己的双腿。

“对,我们走着去。左右之前你都是走着的。我不担心你走不动。”傅庄主回答。

可是……

徐飒看了看她被牵着的手,抿抿唇,到底由着傅庄主去了。

反正事了拂衣去的是她,关于“龙行山庄大庄主刚与夫人牵手上街,便又传来和离消息”这件事该如何解释,那也是傅如深的事。

“对了,”与她一起逛街时,傅庄主忽然问起,“你已经打算好了去那如意楼做个护院?”

“啊……”徐飒转着眼珠咬唇,耸了耸肩。

“还没考虑好?”傅庄主猜。

“嗯。”徐飒点头。

傅庄主了然,又问:“那你之后在外生活,还会带着你那个护卫一起么?他是西椿侯派给你的来着吧?难道他不会把你抓回去?”

徐飒果断的摇头,飞快的在他手上写:“他是我娘家的,更护着我!”

傅庄主皱眉:“西椿侯府不就是你的娘家吗?”

徐飒撇嘴:“我娘,家。”

她故意在“娘”字后面顿了许久。

之后两人对视半天,傅庄主表情微妙的恍然:“懂了。”

……虽然说出来可能会挨打,但徐飒不说,她就在心里头暗搓搓的想,傅如深刚才的样子真是有点滑稽。

看得她心里都松快了些,抿着唇笑起来,脚尖也轻轻的踮起。

傅如深牵着她,感觉就像在牵着一个孩子。可这感觉竟然不错。他想,他大概是逼迫自己收敛的太久了,这样偶尔放松一下,在身边留一个有趣的人也未尝不可。

虽说她秘密很多,但他也不会完全的信任她。互相汲取所需吧,这样就挺好。

“其实西市里有几家龙行山庄名下的铺子。”傅如深在走时提醒徐飒,“为了避免我有舞弊的举动,你不如避开着些。”

“噢,吼!”徐飒表示明白。

她觉得傅庄主还挺君子的,考虑的很周到。于是把表扬和夸赞的神色都写在了眼睛里。

傅如深微微一笑,别开头看向别处。

原本,徐飒是计划着在西市逛一圈,买完东西就回龙行山庄。然而傅庄主好像不是这个意思,他带着她逛了许多小铺子,是凡她多看了两眼的小首饰和小玩意,也都被他买了下来,美其名曰离别的赠礼。

徐飒觉得挺不好意思,也掏荷包给他挑了一根质地不错的白玉簪。晌午和傍晚和他一起在外面吃过饭,日落西山了两人才带着加锁的盒子回到龙行山庄。

“你写信吧。”

听风阁里,傅庄主站在桌案前,给她让出位置道。

两人难得对调了位置。徐飒坐在往常只有傅如深用的桌案前,抬笔写下:“一月已到,来接我吧”八个小字。

后面加上姓名,共十个字。

傅庄主挑眉:“你可真怕累着信鸽。”

“信鸽也不容易。”徐飒在另一张纸上写完,就把给西椿侯府的字条平铺着放在了盒子里,顺手上锁。

纸是从一沓里随便抽出的一张,钥匙在她手里。盒子交给傅如深,等待一夜之后墨迹自然风干……很妥。

徐飒心满意足的送走了傅大庄主,又受心玉揉了一会儿腿,才回到内屋。

天色黑了。

兴许是白天逛的太开心,脑子里还兴奋着,徐飒百无聊赖的趴在床上,毫无困意。出去外厢房哄了顾元坤两句“信已经写好”,她回到屋子里,还是睡不着。

在床上烙了几个烧饼,徐飒干脆爬起来,点亮一盏烛灯,自己研墨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写完她又觉得不够细致,抬笔多添了两行,才满意的放在窗口风干,自己钻进被窝且喜且忧且紧张的睡下。

勉强休息了一夜,徐飒折好字迹已干的纸,在屋里等了一个上午,才有下人过来唤她:“大庄主请您去鸽棚。”

鸽棚在与听风阁相反的方向,徐飒到的时候,傅庄主已经在等着。看见她来了,他抿唇道:“从里面挑一只你喜欢的,这里的信鸽都是精英。”

不愧是龙行山庄,笼子里足有几十只颜色不同的信鸽。徐飒看中的是个灰色带红纹的,随后亲手抓了出来。

“很公平吧?”傅庄主在她打开昨日买的箱子,亲手把纸裁成一小条、装进鸽子脚里的信筒之后问。

嗯嗯,挺公平的。徐飒满意的拍了拍鸽子的头。

而后双手往上一送,便看着灰色的信鸽朝着西椿方向飞去。

傅庄主微微一笑,笑里却有一点怅然:“虽然有些地方不尽如人意,这一个月来辛苦你了。”

听见他这么说,徐飒心有戚戚然,犹豫再三,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信。

“等我走了你再看。”

撒开傅如深的手,徐飒转身就跑。

蹙眉看了看手里的信,傅如深却没急着拆开,而是转身快步往侧门走去,之后潇洒利落的翻身上了侧门早已备好的马。

陇邺城中指定的位置,恒远正满脸肃穆的拢着眉,对他周围站着的十个男子高声道:“你们十个,都是龙行山庄里精英的精英,稍后天上飞过去的鸽子,一个都不要落下的给我射下来!”

“是!”十人齐答。

一脸任重道远的吐了口气,恒远手里也抓着弓箭,仰头看向天空。

“哎,有鸽子!”忽然有人指着一处大喊,喊完就将弓弦拉满,羽箭“嗖”地离弦,鸽子随后落地。

“好样的!”周围的人鼓掌。

“都仔细看着!”恒远叮嘱完,转身上马去捡鸽子,接着天边又陆续飞来两只鸽子,无一幸免于难。

看来是没问题了。恒远松了口气,拆开鸽脚的信筒,发现内容不对,便收进了囊中,继续往天上看。

“就咱哥儿几个在,焉有漏网之鸽?”第一个射下鸽子的人朗声大笑,“恒远大人不如再带两个人一起捡鸽。”

恒远摇头:“你们都……”

话没说完,他自己就给打断了。眼看着天边涌来了几十成组的鸽群,恒远目瞪口呆。

“这也太多了,不是信鸽吧?”其余几人也看愣了,没想到这一会儿的功夫,会遇见群鸽路过。

“不是信鸽……”恒远眯着眼看,忽地心头一跳,“但是里面掺了两只信鸽!”

“啊?哪知?”有人视力不及他好,抬弓便犹豫了。

“就是,那只和那只!”恒远连忙拉弓,却连一只也没射中。

“哪只啊……”辨认不出的人随手射下来一个,恒远大叫:“不是这个,是旁边的!旁边的!还有……”

说着自己都蒙了,眼见着群鸽已经路过他们的正头顶,恒远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别管了,都给我射下来,一只都别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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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我做的,送你的,临别礼。”

傅大庄主赶到地点的时候,恒远并着十个弓箭手都是死一般的沉静,默默的在那捡鸽子。

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他飞快的下马,走过去问:“发生什么事了?”

“主子……”恒远身前挂的布兜已经鼓囊囊的,里面全是鸽子,手里也抓着一只,可他的神色却很沮丧,“属下还未发现夫人的信。”

“……”心下一沉,傅如深举目四望,“他们呢?”

恒远小声道:“他们找到了会喊。”

也就是还没找到。

深吸一口气,拳头握了握,傅如深往前走了两步:“不是还有没捡起来的……”

顿了顿,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白鸽,皱眉:“这不是信鸽。”

恒远犹豫片刻,走到他身边,单膝跪了下。

“主子恕罪,属下未能完成任务,漏了几只鸽子过江。”

傅如深心头一跳。

“你漏的,是什么颜色的鸽?”

“什么颜色的都有……有普通的鸽子,也有信鸽。”恒远声音越来越小,并把他方才遇到的情况讲了一遍。

不止那个鸽群,后面有人射累了,或者羽箭不足,也漏了好几只过去。

“属下,是在是没想到……”恒远举起一只鸽在傅如深眼前,“求主子责罚!”

看了他手里的白鸽一眼,傅如深转身就走,目光由远及近的在地面扫来扫去,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恒远打了自己一巴掌,赶紧站起来一起找。

“找灰羽红纹的。”傅如深沉声道,尾音却有一丝颤抖。

“是!”恒远转头去向同伴传递信息。

天边确实飞过去了许多鸽子,在场者每人手里拿着几只,地上还零零星星的落了许多。

终于,其中一人大喊着“好像是这个!”,所有人都把目光投了过去。

“快看看是不是这个!”那人激动不已,扬着字条往傅如深这边跑。

跑到的时候,他却惊诧发现,大庄主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白。

“大、大庄主,您看看是不是这个?”

伸手捏起被人奉上的字条,傅如深垂眸,要把字迹印在脑海似的看了几遍,才扶着额头长出一口气。

“就是这个。”

心里的大石头落地,想笑却有点笑不出来。他摆了摆手:“都回去领赏!”

“是!”

完成任务,龙行山庄的精英们一个个都笑了起来,答应的也响亮。

只有恒远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自家主子的举动,觉得不可思议。

他知道主子打算留下夫人的时候,是挺开心的。可他没想到,夫人对主子而言已经重要到这个地步了吗?

重要到刚才的一瞬间,他觉得只有“失魂落魄”四个字,才能形容他遍地搜寻信鸽的主子。

“恒远,还愣着做什么?”

收到呼唤,恒远快步跑过去,骑上了自己的马:“主子,这些信怎么处理?”

“不能耽误别人的事情。所有信件都统一起来,交给韩野,让他尽管处理好。”傅庄主飞快的道。

“是。”

刚听见回答,傅庄主就已经挥鞭往回赶,看背影是再也瞧不见沉重的模样。

恒远到底是替自家主子感到高兴的。只是想到傅大庄主拦下这封信,之后可能会面对许多风暴,就又替他捏了把汗。

听风阁里,徐飒坐立不安的在屋内转着圈圈。

心玉被她转的眼睛直晕:“主子,您是怎么啦?”

“……没怎么呀。”徐飒停下步子,看了会儿心玉,提起她就往门外推,“你去外面待着,让我静一会儿。”

心玉一脸莫名的抓了抓头。

徐飒继续在屋子里转圈,转着转着又改为蹲在窗子下面,半晌她抓着头发站起来,苦恼的低叹。

她好像疯了。她在给自己找事。她到底要不要……她是在作死吧?

突然有点盼望天边刮个大风、下场大雨,把那封她塞给傅如深的信,或者干脆连傅如深一起卷跑、浇毁了。可实际上,心里又在盼望着傅如深能好好的看到那封信……两种心境在胸腔里纠结不已,徐飒终于眼巴巴的等到了天黑。

“主子,您真不带着奴婢?”在她出门之前,心玉担忧的问。

一旁顾元坤也问:“你不带着我,出事怎么办?天这么黑。”

“没事啊,没事的!”徐飒捧着捧着装风铃的盒子站在大门口,紧抿着唇看了看天,“我的伤都好了,你还怕我保护不好自己?”

说着她还对自己握了握拳。

“可是……”心玉咬唇,“主子您若只是去送个风铃,为何要挑在黑夜?还不带着我们……”

“这个你们别管了,你们俩好好待在这,知道了没?”

带着一点严肃的说完,徐飒毅然出了听风阁。

而此时,主楼里,恒远也与心玉同样疑惑:“主子您为何不带着属下?”

“突然想一个人出门走走而已,你若跟着,就不是一个人走走了。”

言罢,从未有过‘深夜单独出门’这种闲情雅致的傅大庄主抬腿走出主楼,把护卫全都留在了身后。

难得是个看不见月亮的夜。天边只寥寥挂着几颗星星。傅大庄主按照信上所指,从后门走出,沿着小路向前,上了长棘山。

长棘山在龙行山庄后方,不至于高耸入云,却是一座连绵雄伟的山脉。山脚尚算安全,还住着几户居民,山腰之后便比较危险了,常有猛兽出没。

若非信上写着,邀他在长棘山山脚的湖边见,傅如深还是会选择带上两个护卫的。因为徐飒的要求实在古怪。

龙行山庄不够大么?里面还有很多景致是她没欣赏过的,她却邀他孤身一人来到山里,重复了三遍不能带任何人一起。

“主子会不会有危险啊?”两人的随从都在想着这个问题时,傅庄主已经看见了湖边的光亮。

山里的夜色更黑,还有一点点冷。徐飒早早就挂好了两个纸灯笼在树上,盒子放在树下,她就绕着两棵树蹦蹦跳跳的活动身体,终于看见人影过来,她紧张得呼吸都屏了住,朝着傅如深招了招手:“啊啊!”

傅如深瞧见她独自站在树下,往前走去几步,又站了住。

“你这是在做什么?”

徐飒伸出双手在面前打了个叉叉,探头往他身后看。

傅庄主抿唇:“我没带任何人来。”

徐飒板着脸点头,抬手戳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又拿手指绕着整个湖比划了一圈,再摆摆手。

傅庄主敛眉分析:“你的意思是,你也没带人?”

徐飒猛点头。

“……”

傅庄主一脸莫名,猜不透她到底在做什么。

徐飒却咬着唇四下看了看,而后去树下捧起了大盒子,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走到傅如深面前,郑重其事的交到他面前。

“给我的?”他抬手接过。

徐飒立刻跳回了属下,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傅庄主想了想,掀开盒子,把里面的东西提了出来。

依稀可辨别是一个红漆的木头架子,下面吊着一个大大的铃铛,和螺旋着下垂的一圈小银铃,在他提起时就发出了叮铃的响声,不是清脆悦耳,却是闷闷的讨人喜爱。

竟然有那么一点点像是眼前的人。

傅如深拨弄着铃铛笑了起来:“这个……”

“是我亲手做的。”

“是么。”

回答过后,突地顿了一下,他抬眼看向她。

徐飒抿了抿唇,不安的向后退了两步,把身子藏在后面,只露出上半身那一截看着他,重复:“是……我亲手做的。”

说完便仓惶的移开了视线,徐飒盯着自己的脚尖:“嗯,我……自己做的,送你的,真正的临别赠礼。”

空气里安静了很久。

久到徐飒感觉自己都能把脚尖儿盯出花儿来,傅如深才向她迈出步子。

“哎哎哎你别过来!”徐飒往后跳了一大步,伸长手臂挡在身前,活像见鬼了似的朝他摆手,“别过来,别过来!”

半晌,她一点点的放下手,吞了吞口水才把脸稍稍抬起,悄悄的看了一会儿傅如深。

“你……”

踌躇着站直了身子,徐飒抓着衣角看他:“你也太冷静了吧?”

她对他说话了诶!一个哑巴!对他说话了!他怎么跟知道她是哑巴时一样淡定?

傅如深也绷直身子看了她一会儿,才淡淡的开口:“没有,我很惊讶。”

骗谁呢!?

徐飒满脸写着不信:“你没有!”

“有的,我只是怕一松手,就把风铃摔坏。”傅庄主一脸正经的解释。

徐飒:“……”

与之对视了一会儿,徐飒挫败的蹲在地上:“现在你知道,我不让你带人来的原因啦。”

“嗯。”傅庄主把风铃装进盒子放回地上,抬脚又收回,干脆学着她的模样蹲下。

徐飒噘着嘴看他:“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傅庄主作思考状,而后摇了摇头:“我想听你说。随便说一说,想到哪说到哪,比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好像,她不久前刚说过类似的话?徐飒抓着脖子回忆起来,末了撇了撇嘴。

“……反正,反正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啦,先前替嫁的时候,侯府的人怕我无意间说漏嘴,就把我给毒哑了,所以,我真不是故意在一直装哑巴,那时候说不出话,我也很心急的!”

“还有,挺过那阵子,我恢复了,本来也没想告诉你的。因为毕竟,我不是要走了么?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

认真的看了傅如深一会儿,徐飒垂下头,伸出一指在地上拨弄起树枝。

她低低的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吧。就算你生气,怪我骗你,怪我瞒你这么久……反正我都要走了,你怪就怪吧。”

傅庄主心中虽五味杂陈,看着徐飒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却有些忍俊不禁。

偏要花一番力气压住笑意,他问:“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不让你走了?”

“信都给侯府发过去了,你怎么也要顾全大局吧?”徐飒抬起爪子摆了摆,“再说了,我话这么多,你肯定嫌烦啊,肯定巴不得把我送走呢。”

说着说着,心情平静了下来,徐飒抿唇道:“反正情况我都与你说了,东西也送了,明日嘛,我得在侯府的人来接我之前做好准备。到时候你意思意思的把我送走,后续安排我自己和侯府的人交涉,至于留不留在陇邺,就看情况吧。”

“反正就算留在陇邺,我也不会让人发现,我曾是龙行山庄的庄主夫人的。”

说完这些话,徐飒松了口气,揉着膝盖站起身子。

“嗯……就这些,那我走了?”

说着她踩灭一个灯笼,提起另一个灯笼就要下山。

“徐飒。”傅如深叫住她。

徐飒缓缓回身:“嗯?”

“天太黑了。”傅庄主捧起装风铃的盒子,走到她身边道:“一起走吧,免得我看不清路,摔下山去。”

“……噢。”

虽然还是有点想要跳开,可见对方没散发出什么危险的气息,徐飒便没抗拒。

东棘山离龙行山庄还是有一段路程的。

回去的时候,两人的步子都不及来时的快。一盏昏黄的灯,一双斜长的影子,两人静静的往前走,忽然有个声音打破沉默:“其实恢复声音这件事,你大可不必再瞒着。否则在与人交流的时候,你会很吃亏。”

徐飒本来都没想再说话了。可听见傅如深说的,她忍不住道:“你当外人不会觉得奇怪吗?庄主夫人是个哑巴,庄主一直受着。庄主夫人不哑了,庄主又把人给休了?”

傅庄主轻笑一声,反问她:“就不许我癖好特殊,偏喜欢不能说话的?”

“哎?”徐飒被他点醒,觉得有道理,“嗯,所以你一直都没娶妻……就是因为你在等一个哑巴姑娘,这个说得通!”

心情放松的时候,尤其是在夜幕下,徐飒总喜欢踮起脚尖走路,像个孩子一样,被她提着的灯笼也随着她的身影晃来晃去。

傅庄主无奈的摇了摇头,笑意却深了,顺着她的话道:“所以,哑巴姑娘突然能说话了,我就不喜欢她了。”

徐飒撇嘴:“那还真是个让人唏嘘的故事。”

“确实如此。”傅庄主跟着她道。

可不就是令人唏嘘么?

他谁也没等,身边却多了一个哑巴姑娘。他知道了哑巴姑娘不是真的哑巴,本该生气的,却知道她救过他,结果气也气不起来。

现在,哑巴姑娘要走了,亲口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却不知道,信已经被他拦了下来。

反正她也不想回侯府,不如就留下,做他的庄主夫人难道不比去做一个护院好么?

“不过呀,”徐飒在他沉默的时候开了口,“马上就走了,我还是老老实实维持原状吧?反正你想休人总有理由的,咱们还是避免一下,别再生出变故。”

“也好。”

傅庄主颔首答应。

就慢慢来吧。

两人的步子都有意的在放慢。可路就那么长,总会走到。一路再无言,抬眼望见龙行山庄的大门牌匾时,徐飒的心里泛起了酸涩。

“傅如深。”

“……嗯?”

他还不知道她救过他吧,所以对他而言,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徐飒望着傅如深藏了一潭清幽泉水似的眸子,心里莫名的生出了一股欲望。

一次就好,她好想抱住他亲一下,就一下。

不安的抿了抿唇,徐飒摩挲着自己的手臂道:“进去之后,我回听风阁,你回主楼,咱们不顺路了。”

“……好。”

他的声音有点低哑,离她那么的近。分明再靠近一点点就是贴紧,可是,不可以。

绽开一个笑容,徐飒加速两步跑上台阶敲门。

“来了来了……哎?夫人?”大门的门房不知道他们出去,还惊讶的揉了揉眼,之后看见傅如深,更吃惊了,“大庄主何时与夫人出去的?”

“你不必管这些。”淡淡的回答,傅如深看徐飒一眼,“路上小心。”

“嗯。”徐飒微笑,抬起爪子朝他招了招。

一个径直向前,一个转身向西。

一个含着笑,一个红了眼。

回到听风阁时,已经接近是三更天。徐飒在路上就掐了灯笼,回到昏暗的房间里,心玉赶紧上来关切:“主子,您终于回来了!”

“嗯。”弯了弯唇,徐飒把灯笼放下,转身道,“我去元坤那一下。”

听她声音竟带着一点鼻音,心玉愣了愣,忙道:“奴婢去给您打水洗漱。”

顾元坤显然是在等她,萧索的身影站在夜幕下,看见她才动了动:“没受伤吧?”

“我又不是刚从战场下来,出去走了一圈而已。”徐飒撇嘴,“说了你不用担心我的,我可是你师父,我比你厉害,这个你要记得!”

白了她一眼,顾元坤轻嗤:“为什么哭?”

“啊?什么哭?”徐飒古怪的看着他,“我没哭啊。”

“我知道你没掉眼泪。但你现在就和哭了差不多。”顾元坤将武器放在桌上,抬手抵住她的眼眶,“你是不是很难受?”

“……”

咧嘴笑了笑,徐飒无奈摇头:“你小子火眼金睛吗?”

顾元坤沉默的看着她。

默了默,徐飒摆手:“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知道我这人经常伤春悲秋的,一会儿就好了。”

抬手抓住了她在摆动的手腕,顾元坤定定的看着她道:“你说过,你要带我去你幼时生活过的那片地方。”

“我们把这件事情做了,你会开心一些么?”

微微一愣,徐飒抽出手笑:“当然会啦。爹娘知道我一个人在世上飘摇,竟然能遇见一个和小坤同名的人,能像家人一样陪着我、照顾我,一定会特别欣慰,小坤肯定也会喜欢你的!”

顾元坤抿唇:“那等离开这,我就陪你去。”

“好啊,”徐飒点头,眨了眨眼又道,“不过你是我在长辽捡来的,你在长辽还有家人吗?如果你还有家人的话,我一直霸着你也不大好吧?你总要回去成家立业,总随着我一起过着这种糊里糊涂的生活也不大好。”

顾元坤沉默片刻。

“你喜欢有家业的?”

“哈?”

“没什么。”

瞥了一眼徐飒目瞪口呆的样子,顾元坤转身,只给她一个侧脸:“我怎样都可以,只要你别再哭得像个傻子。”

“诶你……”

不等徐飒反驳,顾元坤转身回到外厢房,顺手就关了门。

徐飒啼笑皆非的站在门口。

“顾元坤你个逆徒!”

低叱一句,徐飒气的翻着白眼叹了口气。

她这人其实很容易哭的,只是平日里比较能忍。除去那次被傅如深感动的稀里哗啦的,被心玉发现了,之前心玉都没看见她真的哭过。

顾元坤却看过。也是个巧合,刚好被他碰见了,然后因为这事,她就没少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过。

孽缘啊孽缘,她干脆杀人灭口算了?徐飒恨恨的想着,叉着腰回到屋里洗漱,身子一滚便缩进被子闭上了眼。

一月期限的最后一天,傅庄主那边果然没有任何消息。徐飒一早便光明正大的带着心玉和顾元坤跑去了如意楼,进门之后,魏如意十分配合的笑着迎出来:“徐姑娘,二楼请。”

徐飒平静的颔首,跟着上了二楼,一到二楼便开始原形毕露,眼里闪着光的道:“没见过带着俩随从过来应征护院的吧?”

“你呀,这些日子闷坏了?”魏如意看她一眼,微笑着问,“要糕点吗?”

徐飒随便寻了个软塌坐下道:“都行。”

顿了顿,她下意识就把魏如意前面的那个问题回答了:“其实还好,习惯了就不觉得闷。我在龙行山庄里也不是被禁闭,偶尔也可以四处走走看看,还能多了解一些东西。”

“是么?”茶和糕点一并放在中间的小几上,魏如意坐在她对面的软塌,颇有些语重心长的问,“飒飒,你不会舍不得那里吧?”

“不会啊!”徐飒立即回答,摊开手道,“还好嘛,你应该知道我,住了一段时间的地方难免有点留恋,要说舍不得走就还不至于。”

魏如意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点点头:“那就好。”

“怎么了?”徐飒察觉出不对,“如意姐你这语气,是有什么事么?”

双手交叠在膝盖上,魏如意抿了抿唇,斟酌片刻才道:“飒飒,眼下我们决计不能招惹龙行山庄里的人,尤其是你,千万不能暴露你东楚人的身份。”

徐飒心里一紧,忙问:“为什么?”

看了看窗外,魏如意轻叹:“前些日子我与其余旧部的人紧密联系,大约也能得知,他们绝没对龙行山庄下手过。这样一来,眼下极有可能是,有些外人在打着东楚旧部的旗号找龙行山庄的麻烦。”

“这样一来,他们明面针对龙行山庄,暗里却是在针对我们……可想而知,来者绝对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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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打一架吧!

徐飒被魏如意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

“你是说他们在一箭双雕?”

魏如意点头,又摇头:“事情究竟如何,暂且还不得而知。但可以想见到,他们打着东楚旧部的旗号出去造谣生事,这对我门有害无益。”

“这个我懂。”徐飒抓头,“我只是想不通,敢与龙行山庄作对也是了不得……他们若是专门为了针对我们,而去牵扯到这样大的一个势力,图个什么?”

“毕竟,对方应该不会是朝廷……搁朝廷早就光明正大的压制我们了。”

“这就是我让你绝对别去暴露身份的原因。”魏如意低叹,“既然是与我们为敌,那股势力多半不会是寻常的楚人。而在楚地,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对付我们的楚人势力,就只有龙行山庄。”

徐飒猛地抬起了眼。

魏如意抿唇:“飒飒你先前说过,龙行山庄曾收购了你家的若干铺子,他们成立的时间刚好在东楚覆灭、徐家出事之后,还是专门为朝廷在楚地一代走镖,哪怕多年来他们始终秉持着中立的态度,他们也是一直游走在长辽和楚地之间的,那么谁能保证,他们内里不是在偏向长辽朝廷?”

“如意姐,你这意思……”

喉咙里有点堵,徐飒拧眉:“你的意思是,龙行山庄可能是长辽朝廷放在楚地的部署?”

“龙行山庄在表面上是楚地势力,他的三位庄主以及所有下人都是楚人。”魏如意徐徐的道,“若他真的偏向长辽,在对付东楚,那说他是长辽的走狗也不为过。”

“可是、”双手攥在身前,徐飒摇头,“我觉得龙行山庄应该不会去自导自演、让楚人对东楚旧部失望的骗局。傅如深不是那种人。”

“飒飒……”

“如意姐,真的,我没有偏袒他们。”徐飒认真的道,“我虽然没有加入东楚旧部,但我一直都把你们当成自己人的,这么多年了,我不可能害你们。”

“我知道,飒飒。”魏如意叹气,“龙行山庄是我们招惹不起的,我自然更希望,是另有一股势力在拿我们两方势力一同开刀……哪怕龙行山庄只是垫刀的,这对我们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所以飒飒,你也别慌。毕竟说到当年东楚覆灭,获得极大收益的不止龙行山庄,还有长辽的淮安王。”

东楚出事之后,并不是无人管制。长辽国君将楚地划分给了淮安王。只是听闻淮安王一直体弱多病,坐不得船也折腾不得,所以至今都不曾来过楚地——这是所有楚人都知道的事情。

但因为淮安王从来都没来过楚地,一直在长辽的都城里修养,好像根本就和楚地没什么关系似的,眼下出了事,他们也不大会觉得是和淮安王有关。

“这话听着好像是在哄人啊。”徐飒牵强的弯起嘴角,“不过,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龙行山庄和东楚的覆灭没有关系。”

魏如意喝着茶,淡淡的道:“这件事就要慢慢的查了。”

看了两眼魏如意,见她依旧冷静从容,丝毫没有过激的情绪,徐飒捧着茶碗抿唇笑了笑。

“如意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分明不会武,气势却不输男子呢,娇柔的身躯里跟藏着一个八尺大汉似的。”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魏如意佯装嗔怒。

“当然是夸你啦,也不知道我们如意姐这么好,得是什么样的男人才有福气配得上。”徐飒翘起二郎腿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睨她一眼,魏如意摇头:“早已是残花败柳之身,何苦指望那些?况且连着死了两个丈夫,以后谁敢娶我?”

“这么说来,我也是残花败柳了吧?九儿和心玉还不是在鼓捣那些花花肠子,硬要把我和元坤凑一起。”徐飒撇嘴,“分明你在长辽还有个未婚夫呢,我这孑然一身的,她们就不晓得让我清净清净?”

“我那未婚夫,不提也罢,谁知他如今是死是活?”语气有些凉,魏如意垂眸,“倒是飒飒,你真的对元坤没意思吗?”

“没有,真没有!”徐飒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俩一开始就说过,我救他只是巧合,看他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又和我弟弟同名,我便带着他一起四处飘摇了,我不会让他以身相许的!”

“那……”抬起眸子刚要开口,却在无意间瞥见了徐飒背后的楼梯口。顿了顿,魏如意抿唇,“不过幸福终归是把握在你的手里,我们干预了未必是好事。如意姐只希望你能幸福就好。”

“你们的好意我就心领啦。”徐飒擦了擦嘴,起身道,“以防万一,我还是不在这坐太久了,下次有机会再来。”

魏如意颔首:“等西椿侯府来人接你了,你记得随时告诉我事情的安排状况。”

“好。”

下楼时,发现顾元坤就站在距离楼梯的不远处,徐飒上去问:“等急了?”

“没有。”顾元坤面无表情,“只是刚才,有一个面善的人路过了门口。”

“面善?”徐飒眨眼,“谁啊?”

顾元坤摇头:“不认识,但是我在龙行山庄里见过他,好像是姓韩的那个人的手下。”

“韩野?”徐飒皱眉,转头与魏如意对视。

魏如意神色微凝,低声道:“韩三庄主年纪虽轻,掌管得却是龙行山庄消息流通,看着吊儿郎当,实际上那人精明的很……他的人出现在我这附近,其实也很正常。”

徐飒告诉过傅如深,她想在如意楼里打杂工。这件事情魏如意是知道的。并且这事本来就是徐飒和她商议好的。

“说到这个,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徐飒把魏如意拉回到楼梯的转角,在她耳畔道,“我在傅如深的房里,看见过幼时的画像。依稀记得好像是我五岁时,我爹找画师给我画的的。”

“怎么,”魏如意眉头拧起,“他在调查你?”

“他应该不知道画上的是我。毕竟前后差距太大,几乎可以说是完全不一样了。不过他说,他是在替人找画像上的人……可能是徐家大火灭后,有人没找到我的尸体,就一直在调查我的去向?”

说完,徐飒自己都无奈的笑了:“我想不通啊,都十几年了,难不成还有人一直想着,把我这个徐家最后的余孽也铲除掉?”

魏如意啼笑皆非:“若真如此,也亏你聪明,早把小名儿给改成了大名。”

徐飒耸肩:“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边顾元坤一动不动的站着,心玉和九儿倒是谈的欢快。徐飒招招手,俩人又都飞快的跟到了她身后,徐飒冲着魏如意微微一笑,轻声道:“再联络。”

店里没有别的客人,徐飒走后便显得更加空旷。魏如意走到柜台后,压低了声音:“龙行山庄在派人查我们,最近就先不要与下面的人联络了。”

“好。”

随口一答,仿佛根本没谈论什么沉重的事情,九儿翻开柜台上的册子问:“如意姐,你说这个嫁衣的样式还要不要改改?”

魏如意也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展颜道:“我看看。”

如意楼里一片祥和。

已经在外面绕了好几圈的男子转身往龙行山庄走去。

龙行山庄,主楼。

韩三庄主推开门,见傅如深正坐在桌案前头出神,意外的挑了挑眉。

“大哥,想什么呐?”

听见声音,傅如深收起了桌案上的画卷:“在想办法。”

瞥了一眼画卷,韩野哭笑不得:“大哥,那是十几年前的东西了,连个名字都没有,还不能在陇邺城里找,就凭这张画,我都查不到丁点儿线索,你想破脑袋也没用啊!”

说着他把手里的本子丢在了傅如深桌案上:“喏,你先看看这个,刚查到的,比那个新鲜多了。”

傅如深拿起本子翻开看了几眼,皱起眉头。

“寡妇?”

“嗯,我也觉得奇怪,”韩野盘腿坐了在他对面。

“我查到,那如意老板娘好像来自荆州。她爹娘早死,自己还死过两个丈夫,第一个病死之后,再嫁的那个又在街上惹怒了官差,被活活打死了……看着好像命苦了点儿,但她身世挺清白的。”

顿了顿,他问:“大哥,你莫名其妙的查她做什么?你看上这寡妇了?她比你还大一岁呐!”

“瞎说什么。”傅如深敛眉低叱,默了默又道,“我去听风阁一趟。”

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唷,”韩野跟着追上去,小声在他身边嗡嗡的说,“不是说要把人留下了么?怎的已经开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你弟弟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急着走,大……”

“话又多?”傅庄主回头冷冷的问。

韩野讪笑:“不是啊,我是想说,大嫂今儿出门了,我的人刚回来时还说,他在如意楼见到了大嫂的丫鬟和护卫。”

“……”

步子一顿,傅庄主还是朝着听风阁的方向走了去。

“噫,急什么嘛。”韩野在后面撇嘴,“有媳妇了不起啊?好好儿一个大庄主变成这个德行,真让人瞧不起。”

说罢,“啧啧”了两声,韩野也小声嘀咕着往外走去:“我以后肯定不这样!”

两个时辰后,徐飒捧着一坛子酒回了听风阁。

开门发现里面坐着个人,险些吓得她把酒坛子抛开。

“回来了?”傅庄主起身向她走近。

徐飒从惊讶里缓过来,想了半天才咧开嘴:“啊。”

傅如深:“这里只有我在。你可以开口说话。”

徐飒呆呆的点头:“哦!”

然后她僵硬的转身。

心玉果然在后面瞪大了眼:“主子,您……”

“呵呵。”干笑了两声,徐飒一手托着酒坛子,一手冲她摆了摆,“小场面,别惊讶。”

说着重新抱住酒坛子,她冲屋内抬了抬下巴:“进去说。”

恒远办完事到听风阁的时候,两位主子刚把屋门关上。一眼就看见心玉脸色煞白的站在那,恒远惊异:“出什么事了?”

心玉摇头,双眼无神的低喃:“天塌了。”

“什么?”

心玉继续一脸忧国忧民状的摇头。

屋子里,徐飒放下酒坛子,回身就没了安慰心玉时的淡定样,皱着眉问:“我没惹到您了吧?干嘛又害我?”

“我害你了?”傅庄主也皱眉,细细寻思了一下,“没有吧?”

气不打一出来的撇了撇嘴,徐飒坐在桌前给自己倒水:“心玉还不知道,我对你正常开口这件事呢。”

“是么?你没告诉她?”

“若是想告诉她,之前我就带着她一起去长棘山了啊!”

气鼓鼓的喝了口水,徐飒瞥他一眼:“大庄主,请问您来听风阁是有什么事吗?”

“手头的事情都做完了,有些无趣,便来你这看看。”傅庄主背着手在她身旁站了一会儿,又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你不欢迎我?”

不等徐飒回复,他又颇有些苦恼的道:“女子的心思真是捉摸不定。分明昨日还依依不舍,今日又不欢迎我了。”

听语气,竟然还有点委屈?

徐飒的下巴差点掉下来:“我怎么就依依不舍了?”

顿了顿,被傅庄主漆黑的眸子盯了一会儿,徐飒收起下巴小声嘟哝:“我也没不欢迎你啊……”

傅庄主挑眉:“那夫人的意思是?”

“呃……”专注着表达自己的心情,徐飒甚至没注意傅庄主在称谓上的转变,思量了片刻才道,“我就是觉得吧,昨晚咱们都到过别了,今天再见面,就显得很傻。”

“是么?”傅庄主循着她的想法思忖了一下,摇头道,“我不觉得。便是昨夜道别过,你我还是会再见。若你留在楚地,以后咱们见面的次数会很多。”

“不会吧?您想多了。”徐飒呵呵的笑。

虽说,若是龙行山庄真与她的过去有着联系……那以后再见面这事,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然而这和他直接来听风阁不一样啊!

“所以您今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再次被提问,语气里明显藏着赶人的意思,傅庄主却恍若未觉,看了一圈她的房间:“你收拾行李了么?”

“收拾了啊。”徐飒起身,去把她收拾出的包袱呈给他看:“就几样,我自个儿买的东西。衣裳我也买了一套,走的时候穿,除去你给我的小礼物,我一样都没多拿!”

傅庄主的声音沉了:“你还很得意?”

徐飒一脸莫名:“你不开心个什么?”

傅庄主抿唇,抬手指她装衣裳的柜子:“那些,是我专门让人为你定制的。。”

稍稍一顿,他又指向妆台上的胭脂盒子:“还有这个,和那些衣裳一样,你穿过也用过,不把它们带走,它们被留下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被毁掉。如此暴殄天物,你不觉得对得起它们么?你心不痛么?”

徐飒摸了摸胸口,耿直的摇头:“又不是我要毁掉他们。我不痛。”

“……”

扶额沉默片刻,傅庄主重新组织语言:“那就这样说,我这人向来不喜浪费,你这些衣裳也不好处理,若是一直放在这,有朝一日我找了新的夫人,她看见这些东西,问起我,我该怎么解释?”

“那……”徐飒抓了抓头,“我帮你把它们收拾起来,随便放哪个箱子里落灰?”

傅庄主:“……”

“不然要怎样?”徐飒的脾气上来了,梗着脖子问,“这么多东西,你要我全搬走?别说以后没地儿放了,光搬它们我都能累个半死!”

傅庄主不说话,她就定定的瞪着他,半晌她才转身,背对着他烦闷的泄气:“再说了,你不是说了这辈子都不想娶妻么?怎么,我为你打开先河,你就要敞开院门了?”

“也不是。”傅庄主抬手放在了徐飒头顶,“只是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家人以外,能与我有着亲密联系的人,她再突然消失,我可能会不适应,然后做出一些与寻常举动背道而驰的反应。”

“……”

手掌落在头顶,迟迟没有移开,有那么一点点沉。徐飒抬手把他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拿起来,自己再转过身子,握着他手的两只小爪子迟迟没有松开。

“傅如深。”

“嗯。”

“傅如深。”

“嗯?”

眨巴了两下眼,徐飒看着他,轻轻启唇,轻声的道:“我没有家人了,一个也没有了。”

傅庄主拧眉:“那西椿侯?”

“他?”短促的笑起来,徐飒摇头,“他算什么啊?他什么都不是,他不配做我的家人!”

空气静谧下来,徐飒咬着唇垂下头,将他的手背抵在她的额头上,声音有点颤抖:“你听我说,楚地是个好地方,楚人也很好。若你念着我还算对你有过一些帮主,就千万别做出伤害楚地、伤害楚人的事情好不好?”

傅如深看了她半晌,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哑:“徐飒,你是想把楚地当做你的家吗?”

回答他的却是摇头。

这就是她的家啊,是她没法相认的家。尽管没法相认,她还是希望这里能好好的……如果面前的人真的是迫害了楚地的人,那她……

“难过什么?”叹着气把徐飒纳入怀里,傅如深低声,“我也是你口中很好的楚人,我不会伤害这里。你若想将这里当做家,你甚至可以考虑,就此留在龙行山庄。”

徐飒在他怀里摇头:“我不能考虑。”

“就因为你是替你姐姐嫁来的?”

“……”

不仅如此。

她还是十几年前,陇邺徐家留下的唯一活口啊。这个秘密一旦被人发现,她可能会万劫不复。

留在龙行山庄,很可能就是她的万劫不复。

半晌才发现,自己竟被对方抱在了怀里。徐飒震惊的挣开怀抱,揉了揉眼,古怪的道:“说这些做什么,反正那些衣物你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人你爱去谁娶谁,我肯定是要走的!”

“我知道。”

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傅庄主又道:“但是侯府的回复还没到,我们就还能再相处一下……徐飒,”他突然提议,“我们打一场,如何?”

“打一场?”徐飒揉了揉耳朵,“我没听错吧?”

须臾,傅庄主用他的行动证明了,她没听错。

傅庄主还真就是心血来潮的要跟她打一场!

天色渐渐暗了,大半个夕阳都沉在山间。徐飒单独被带到了主楼后院的小比武场,傅庄主问:“你要什么武器么?”

“别了吧?”徐飒忙摆手,“刀剑无眼,赤手空拳稳妥点。”

傅庄主挑眉:“你自信会伤到我?”

徐飒吞了吞口水:“我怕被你打死在这。”

她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受伤之后几乎就没好好活动过筋骨,她倒是挺想和人打一架来热热身的。不过傅大庄主这头雄狮啊,实在让她心里没底。

“那就不用武器。”

忍着不合时宜的笑意,傅庄主肃穆下来,摆开了架势。

徐飒握了握拳,眼里露出狠劲儿:“我来了?”

话音落下,不等傅如深回复,她勾拳虚晃上去,转身却是一个劈腿,朝着对手落下!

傅如深闪身脱开重击,同时伸手欲抓她的脚腕。

徐飒灵活避开,身子迅速后退几步,勾了勾唇。

“让你两只手。”

“这么嚣张?”

若不是怕扯到伤口,被他发现秘密,她也不会轻敌啊。

徐飒心里无奈,面上嚣张依旧。

“来!”

傅庄主已经被下过命令,主楼所有下人撤离,就连恒远和心玉都被命令了站在前院不许胡乱走动。

心玉知道自家主子要和傅大庄主大,一直就在哭丧着脸嘟哝:“这简直是胡闹啊……”

“反正夫人都要走了,走前胡闹一把也没什么不好吧?”恒远昧着良心问。

心玉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气的直蹦跶:“会挨打的又不是你家主子!”

恒远有苦难言。

会挨打的就是他家主子好吗!?

都说二庄主做事不达目的是不罢休,他家主子对于留下夫人这件事,一提上日程,简直不罢休的过头了好吗!?投其所好都投到切磋招式上了!

最后的一点日头也沉了下去,正是月光慢慢爬上来的时候,主楼后院的两人终于停下了手。

两个人都喘着粗气,傅庄主目光复杂:“你竟这么厉害?”

徐飒全程真就没有一次用手打他,顶多是虚晃做个动作。尽管如此,还是略胜一筹,徐飒自己也很吃惊:“你比我想象里的弱了点啊大庄主。”

傅庄主沉思片刻,分析并且解答:“毕竟我要忙于营商。”

“也是,”没多怀疑,徐飒走过去给他检查了一番,“你没什么事吧?哪被我踢伤到没?”

“我没事。”傅庄主摇头,拉着她一起坐到比武场的边沿,顺手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舒了口气,“小江出去之后,就没人跟我这么打过了,爽快!”

“嗯,我也觉得不错。”徐飒喜滋滋的活动了一下身子,转身看傅如深,见他此时的气势比起往日又有些不同,完全没了文人的模样,浑身散发着阳刚之气……虽然刚才比试是她赢,可她还是看得有些痴了。

“徐飒。”

被人呼唤,徐飒回过神:“嗯?”

傅如深抹了把汗,抿唇苦笑:“我有点遗憾。”

“遗憾什么?”

“遗憾放跑了一个高手。”

徐飒愣了愣,咯咯的笑起来:“难不成我不走,以后你就要我陪着你一齐出去走镖?出去做护院?出去保护朝廷要员、然后被外人笑话,你娶的不是庄主夫人,而是一个打手?”

傅庄主缓缓摇头:“能娶到这般倾城容颜的打手,也算一种福气。外人吃不到葡萄,我还不能让他们说上两句?”

分明是一张正经的脸、正经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慌的很。徐飒按住乱蹦的心口,狼狈起身:“打完了,我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傅庄主伸手拉住了她,“喝酒吗?”

“是啊,”徐飒翻了个白眼,想说所以你松开我吧,我要去做的事情你碰不得的。

可他却比她先开口。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都邀请你做了我想做的事,你就不想邀请我一下么?”

“我邀你个爪爪!你喝完酒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没数的吗!?”徐飒忍不住高声道。

然而抽了两下手都没抽出来,反被灼灼目光看红了脸。徐飒又气又急的跺脚:“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傅大庄主啊?”

傅大庄主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你不也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徐飒了么?”

“……”

抱着酒坛子回到主楼的时候,徐飒从未如此坚定的认为,她必须要离开龙行山庄!

再不离开……再不离开!她不死也疯了!

:。:

第43章 假装是个好盟友

徐飒的酒,是从龙行山庄名下的酒坊买来的。

而那家酒坊在十几年前,却是属于徐家的。

酒坊的掌柜还没换,正是昔日里她忘恩负义的远亲之一。远亲来投奔,爹爹将铺子一个个分出去给他们做掌柜打理,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养的是一群白眼狼。

徐飒趁着自己还是庄主夫人,特意去了那家酒坊一趟。她没公布庄主夫人的身份,就是给留了一手保障。结果酒坊掌柜果然没认出她,她也就没公布自己的身份,只买了一坛子酒回来。

“龙行山庄的?”傅庄主看清她怀里酒坛的标识,挑了挑眉,“付银子了么?”

“当然付了,我没告诉掌柜自己的身份。”徐飒掀开酒坛上面的红布闻了闻,随后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翻手往酒碗里倒了满满一碗。

前面听见徐飒的话,傅庄主的眸光沉了沉。可当看见她倒的满满一坛子酒,他又笑起来:“你倒是豪放。”

“酒这东西,就是大口的喝才爽快。”

徐飒说完,端起酒碗送到嘴边,咕嘟咕嘟的灌了下去。

末了她砸吧了两下嘴,遗憾的道:“可惜只有一坛。”

她真想买上三大坛,喝醉之后回去把那白眼狼的酒坊给砸了!

“今夜主楼不会来人。”看她一眼,傅庄主也给自己倒了碗酒,“稍后若我喝醉了,劳烦夫人招架一下,叫上恒远,把我抬回卧寝去。”

“唉,怎么感觉……你这是在跟我一起破罐子破摔呢?”一碗酒虽不会醉,却能让徐飒的心境变得截然不同。

她捧着脸,定定的看着傅庄主,咧着嘴乐:“好像咱们俩在快活一天是一天似的。”

“若你喜欢,未尝不可。”

傅庄主轻笑,坐在她对面缓缓饮下一碗酒,而后抹了把嘴,颇有些微妙的道:“这还是第一次,我主动想去喝酒。”

“嘿,你这么一说,我还有点慌。”徐飒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我得赶紧压压惊,我现在看你就跟看一个随时会疯掉的狗一样!”

话音落下,忽然觉得自己这样说不大好。徐飒心虚的抿了抿唇。

却见傅庄主一手撑着额头,半倚在石桌边上,脸色已经有些微微的红。

“哎,”伸出爪子小心的戳了他的胳膊一下,徐飒问,“你不会就醉了吧?”

没有回答。

“不是,你有点吓人啊,酒量也太差了……”

悄悄缩回爪子,徐飒绕着傅庄主走了一圈,心里忐忑不已,生怕这人乍一下子站起来吓唬她。

然而傅庄主却安静的紧。好像睡着了似的。

“喂,傅如深?”徐飒在他身边,佯装淡定的戳了戳他的头。

“徐飒……”

嘶哑的声音从他的唇缝传出去,激得被唤的人心里一跳。

想退后已然来不及。腰身被人揽住,酒气萦绕中,徐飒身子一沉,直直的坐在了对方腿上。

“傅如深,你、你做什么?”徐飒慌了,想站起来,可他的力量大的实在让她招架不住。

他不说话,只将脸埋在了她的怀里,双手揽在她的腰背,将酒气送了她全身。

“你,你不能借着醉酒就耍流氓啊?傅如深你松开!”

徐飒用力挣扎,可越挣扎却越力不从心。

“舍不得……”

低喃似的话语灌进她的耳朵,把她心里的防备全部打破,有如抽丝剥茧,一层层卸掉了她最后的抗拒。

怀里的人抬起了脸。

她似有所觉,对上他的眼。

什么是情意呢?徐飒不太懂。只知道这夜月色很美。他的眼眸里有月色,有醉意,也有她。

且不知是不是自恋,他眼里的她,在浓浓醉意中,好像要比月色更美。

他眨了一下眼,唇畔挂着笑:“我舍不得你,怎么办?”

“怎么办?”徐飒下意识的重复反问。

傅如深抬手,按在她的后脑,将她压下来,自己送上了微烫的唇。

“怎么办,舍不得你,舍不得……”

唇瓣厮磨,声音细微。半晌他似醉的睡了过去。徐飒让他趴在桌上,双眼微红的看了他一会儿。

然后伸出一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

“真是贪得无厌!”

偏过头,怅然笑起,徐飒转身绕到主楼前头。恒远和心玉还在那守着,看见她时反应都不小:“主子!”

“夫人!”

“你们庄主在后院喝多了,你想办法把他弄回卧寝吧。”疲惫的对恒远说完,徐飒朝着心玉招了招手,“走吧,回听风阁。”

恒远已经知道徐飒能够说话,可见徐飒毫无遮掩的对着他说,还是有些不适应,半天才点头:“属下明白了。”

往听风阁的路上,心玉一直在默默跟着,没有说话。徐飒也没言语。

到了听风阁,关上屋内,心玉才绵绵的长唤了一声:“主子——”

“怎么啦?”徐飒不耐烦的撑着额头坐在桌前。

心玉耷拉着眉毛看了她半天,才道:“您怎么把自己会说话的事情告诉傅庄主了?您马上就要走了啊……”

“我知道,所以才告诉他。”徐飒轻笑,“我都和他说了,可能会去如意楼里当护院,你以为我能装哑一辈子?现在不为自己铺路,万一有朝一日露馅,傅庄主再质问我时就不会是现在这么轻松的模样了。”

心玉被她说的一愣:“您这是都计划好了?”

“嗯。”徐飒点头,“早不告诉傅如深我声音恢复,是因为那时候我与他接触不多,了解更少,心里没底。但现在,我心里好歹有点底了。”

心玉寻思了一下,试图猜测:“您的意思是,傅庄主值得信任,是个好人?”

徐飒耸肩:“我可以对他可以信任一点点。至于他是不是好人,这个就不好判定了。”

心玉见她并没有完全偏袒傅如深,总算放心了一点点。只道:“总之主子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奴婢能做的太少,除去叮嘱您两句,也没别的法子了。”

徐飒微微一笑,捏了捏心玉的脸蛋:“你就放心吧,前路如何走,你家主子心里都有数!”

心玉被她捏的直笑,点点头道:“奴婢知道的!”

另一边,主楼。

恒远受命去后院搬傅庄主,没想到他刚走到,对方就坐了起来,把他吓得差点坐地上。

“主、主子?”

瞥他一眼,傅如深捏着鼻梁问:“你慌什么?”

恒远愣了愣,才问:“您没喝多?”

“站了一点点酒,多的都吐袖子里了。有点头晕而已。”语气里带着烦躁,他看向听风阁的方向,“夫人走了吧?”

已然换了一种眼神看自家主子,恒远点头道:“是,夫人已经回听风阁了。”

“她走时,情绪如何?”

“情绪?”恒远回忆,“还好吧,夫人走时挺平静的。”

手指从眉心落下,放在自己唇间摩挲了两下,傅庄主收手道:“知道了,后面的继续按照计划进行。”

恒远连忙点头,见自家主子转身往主楼内走去,连忙也跟上,半晌他想起一件事:“对了,主子,大小姐今日来信,说是要回来了。”

“大姐?”傅如深微微惊讶,“只有大姐么?小江呢?”

恒远:“二庄主说是还有些事,要一个人行动,暂且大小姐带着下面的人回来……二庄主可能要等一阵子才能回来。”

“他又……”

声音倏地一顿,傅庄主颇为懊恼的摇头:“罢了,他想做什么,便随他去吧。”

恒远跟在后面不敢再吭声。

之后的两日,龙行山庄都很宁静。徐飒每日都会出去转一圈,却没再去如意楼,而是换了一些铺子逛,询问招工事宜。

回到听风阁,心玉都忍不住抽着嘴角冲徐飒抱拳:“主子,您这戏也做的太全面了!”

“你还不了解你家主子?”徐飒拿起桌上的猪脸面具看了看,撇嘴道,“可惜以后都要一直带着这玩意了。”

“对了,”放下面具,徐飒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探着身子往外厢房那边看,轻声嘟哝,“元坤这两日好安静啊,他怎么了?”

心玉扁了扁嘴:“奴婢也不知道冰坨子是怎么了。终究是主子您的徒弟,奴婢没法替您管呀……不过冰坨子这两日好像是有什么心事,奴婢给他送饭时,见他表情都很凝重呢。”

“是么?”徐飒抓了抓脖子,“那我去关心一下他。”

“好啊!您快去!”心玉开心的哄她出门。

徐飒:“……”

迎上自家主子眯起的双眼,心玉登时心虚,嘿嘿笑了两声:“您去,您去!”

徐飒翻了个白眼。

顾元坤是天生的方向感奇差无比。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于是平日里从不会乱跑。徐飒出去的时候,他就老老实实的坐在外厢房里,却和往常不大一样。

徐飒看见他正在一张纸上写了什么,皱了皱眉:“逆徒?”

顾元坤好像很专注,听见她的声音才猝然抬头,接着就把桌上的纸捏起背去了身后。

简直大写的可疑。

“逆徒,你写什么呢?”徐飒狐疑的走入外厢房。

“没写什么。”顾元坤绷着脸回答。

两人对视半晌,徐飒古怪的坐在了他的桌子上:“你到底写什么呢?偷偷摸摸的。”

“一些与你无关的东西。”顾元坤冷声。

“……”

顾元坤抿唇,脸上有些挂不住的补充:“是真的,与你无关。”

徐飒忍不住猜:“你在写信?”

“……嗯。”

承认了?

徐飒更觉得奇怪了。

往日里,她的徒弟都是武器不离手的。此时却放在桌上。

她叹了口气,拿起他的宽剑拔出看了看,见那剑刃仍旧被他擦的锃亮……徐飒心里安慰了些:“元坤,你知道的,师父有很多事情要做,没办法一直关注着你。”

“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在师父身边待不下去了,你和师父说一声好不好?千万别不告而别,师父怕受不住。”

看她两眼,顾元坤“啧”了一声,不耐烦的从她手里夺回武器:“瞎想什么,我不可能不告而别。我只是,在处理一些自己的事情。”

顿了顿,对上徐飒的双眼,他道:“除非你不再需要,否则我不会走。”

“别说傻话了。”徐飒翻着白眼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以后总要成家立业,该走还得走,你可千万别因为我耽误自己的生活,只是你走之前记得告诉我一下就好。”

否则……她真的怕她受不了。

未能见到爹娘最后一面,便被大火覆灭家庭。

弟弟久病未愈,她背着弟弟跑遍了陇邺大小医馆,终于在一条小巷子里求到了一个老大夫,放下弟弟时,弟弟却已然没了呼吸。

哪怕多年来已经释然,她仍旧会怕,怕自己是个即将被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

“别想太多。”黑脸看着徐飒,顾元坤冷哼,“没有人能左右我,想做什么事情,我自己会去做。”

“行吧。”灰溜溜的摸了摸鼻尖,徐飒耸肩,“那你忙,我走了。”

她这徒弟啊……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别扭,跟个刺猬似的,肚皮子软就要竖起一身刺儿去对着人。

相比之下,傅庄主倒是与她刚接触那会儿子愈发的大相径庭了。

百无聊赖的坐在屋子里,吃着恒远刚送来的热腾腾的燕窝羹,徐飒问:“西椿的回信还没到吗?”

“回夫人,龙行山庄暂且还未收到回信。”恒远揖手道。

徐飒点点头,能正常与人说话虽然是个令人开心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一直有点发堵。

“恒远,”作不经意状,徐飒吞了口燕窝问,“你家主子这两日忙么?”

恒远一愣,赶紧在脑内搜索主子嘱咐过他的……然后摇头:“不忙,不过主子在愁一件事情。”

“什么事?”

“大小姐就要回来了。但是大小姐还不知道主子娶您的事情。他在想着如何将这件事圆满的告诉大小姐。”

“哈?”

徐飒记得是有这么回事。傅如深有个亲姐来着。

之前听说他的大姐出门和那二庄主一起办事了,可能没等她回来,自个儿就会先行离开,徐飒也就没怎么在意,怎么她还没走,傅如深的亲姐就要回来了?

“那……”徐飒放下汤匙,颇有些凝重的问,“你主子怎么考虑的?”

“属下不知。”恒远摇头,“不过主子似乎不想麻烦您,怕您被他耽误。”

“……耽误?”

徐飒张了张嘴,半天有些烦闷的摆手:“你先回去吧。替我谢过他的燕窝。”

“是,夫人,属下先告退了。”

明知道她是假的,马上就走了,恒远还是坚持叫她夫人。

徐飒喝完燕窝,吐着气撇了撇嘴。

她这个盟友,是不是真的不大合格?论做戏她专业的很,可在傅大庄主这,好像她一直都挺敷衍的……这样真的好么?

虽然自己的目的是安全离开,可她若再努力一点,或许还是可以从傅如深那互利到更多东西……这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思及此处,徐飒眯了眯眼。

或许她可以把目光再放长远些?

下午,她提着裙子去了主楼。

看见她来,傅庄主还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见他卧寝里没有别人,徐飒清了清嗓,走到他的桌案旁问:“听恒远说你在苦恼你姐姐要回来的事情?”

傅庄主皱眉:“他怎么和你说这件事。”

“是我问他的!”怕恒远被她拖累怪罪,徐飒赶紧解释,说完又咬了咬唇,目光飘忽的嘀咕,“西椿侯府怎么还没回信啊?”

“这个我也不知。”傅庄主沉声说完,重新问她,“你来是有什么事情么?有问题尽管说,能做我会做。”

“啊?没有没有!”被盟友的积极关切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徐飒连连摆手,转身去椅子上拿过一个软垫放在他的桌案旁边,抿了抿唇道,“我想的是,反正我也没走呢,若是你大姐回来了,你不好交代……我可以尽量帮你把这件事情圆过去。”

不等对方回答,徐飒又伸出一指戳在了他的桌案上,拖长声音:“但是呢——”

“有些事情我很好奇,想问问你。”

傅庄主挑眉:“你在我这能问什么?”

“呃,咳咳。”心里有那么一丝丝紧张,徐飒咬了咬唇,“其实,是我这些日子在街上乱逛,发现的一些事情。”

虚微一顿,徐飒的指头在桌案上点了点:“先前我不是看了龙行山庄的大事记么?我发现龙行山庄刚建成时,竟然收了三十多个姓徐人家的铺子。你知道我也姓徐,所以我就有点注意,这几天在龙行山庄名下的铺子逛过,我发现那里头有许多掌柜也都姓徐……”

“你知道十几年前,陇邺城富可敌国的徐姓富商么?”傅庄主忽然问。

徐飒一愣,点头又摇头,表现出茫然:“好像依稀听过。”

傅庄主没多怀疑,道:“陇邺徐家灭门时,你还小,且在长辽,不清楚也正常。”

“灭门?”徐飒一脸震惊。

傅庄主没有怀疑,颔首道:“十几年前,徐商乃是东楚的头号富商,坐拥金银,富可敌国。但他为人乐善好施,曾为陇邺城捐过不少银钱建设,且与东楚侯关系十分要好……”

概括说完徐飒都知道的那些事,最后他低低一叹:“徐氏一门里,最后只剩一对姐弟的尸首没有找到。以及当年的楚世子也在徐家不知所踪。在那之后,我爹与二叔三叔便收了徐商留下的铺子。”

“这样么?”徐飒苦笑,“也不知那对姐弟还活着么。”

傅庄主看着她停止戳桌案的手,道:“其实你之前看到的那副画像,就是昔日徐家失踪的两个孩子之一,里面那个年龄稍大一些的女孩。”

“你在找她?”徐飒诧异抬眸,“为什么找她?”

“这个便不好说了。”傅庄主含着笑意看她,“毕竟你是长辽人。”

“知道我是长辽人,你就不该把刚才那件事也告诉我啊!”徐飒佯装发怒。

一点也没被她的怒意影响到,傅庄主的笑容反而加深了些:“我怕你看见那张画之后,会一直多想。”

“我为什么多想。”徐飒撇嘴。

“那我告诉你,龙行山庄收购的都是她家的铺子,你也不会多想?”傅庄主徐徐引诱。

可就恰巧了,徐飒不会吃他那一套。因为她就是画上的人!

她挑眉反问:“说起来,你当时年纪也不大吧?铺子都是你的父辈人收购的,我有什么好多想的?”

“哎呀,被发现了。”傅庄主遗憾,“我还以为能让你吃味。”

“哈?”

“没有,”傅庄主轻咳一声,“总之你也知道,那些铺子是我父辈收购的。不过据我所知,他们收购徐家的铺子时,应该没什么大奸大恶的想法。所以你放心,至少姓傅的对姓徐的没有恶意。”

徐飒:“……”

说实话她有点慌。

是她的错觉么?怎么她感觉,傅庄主在……放线钓鱼?

这不是她自作多情吧?

“呃,总之,你解答了我的疑惑,我就帮你一把,我这人仗义的!”不自然的站了起来,徐飒道,“若你亲姐回来,我还没走,我就帮你把这事敷衍过去!”

“好。”傅庄主颔首,“只是希望你能往好了敷衍。你也知道傅家只剩下我和大姐二人,打从多年前,大姐的未婚夫在东楚动乱中离世,她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气到她。”

“可以的话,能麻烦你装成一个好妻子么?我觉得可以与你作伉俪情深状,最后惨遭棒打鸳鸯,让大姐来安慰我。这样她大概比较接受的来。”

徐飒:“……”

她差点就忘了,这人一向都要求贼多来着……真是瞬间就回到了觉得他难伺候,想把他掐死的状态!

不过……徐飒默了默,还是点了头答应:“放心,我会在离开之前,尽量做一个好盟友的。”

傅庄主闻言,倒是颇为讶然:“你这是怎么了?之前不是一直都在消极怠工、盼着休书到手就与我老死不相往来么?”

“可休书不是还没到手吗?”徐飒摊手,“而且我突然发现,若想留在陇邺,就不能惹恼了您,否则以后不会有好果子。所以我决定积极一点。”

傅庄主敛眉:“你好像把我当成了陇邺城的街头一霸。”

“……这都被你发现了。”

徐飒假意心虚,默默移开了视线。

傅如深看似应对随意,实际上想从他嘴里套出重要的话,恐怕并不容易。

不过这些年来,为了寻出徐家灭门惨案的原因,她也吃过不少苦头。若能在走前从龙行山庄挖到什么消息,出去了她也好安排后面的路。

就比如,她很有必要知道,究竟是谁在委派龙行山庄找她,目的又是什么。

:。:

第44章 我就是那个哑巴

关于那张画像,徐飒起初只觉得奇怪。

然而有些事情往往是细思极恐,越想越不对劲。

徐家灭门十四年,但她离开陇邺只有七年。纵然起初那七年她活的十分低调,却也出面见过她的白眼狼亲戚。

当时一点古怪也都发生。

若非看到那张画像,徐飒实在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在找她。

这事就连一直关注着楚地境况的如意姐都毫不知情……真是让她愈发的想探究真相。

顺便在主楼陪同傅如深处理事务,又加韩野一起用过晚膳。天色黑下来时,徐飒打算离开,傅庄主却道:“我送你回去。”

“不劳烦了吧?”徐飒抿着唇将手背在身后,垂下头,却悄咪咪的抬眼看了对方一眼。

傅庄主默了默,开口:“那你回去吧。”

“……”

这人都不坚持一下?

徐飒暗暗翻个白眼,“哦”了一声,转身就走。

当路走到一半,她才回头。

“你跟着我做什么?”

被她问到,傅庄主皱了皱眉:“我要去西仓库。”

听风阁在西院,西仓库在听风阁以西的地方,放的都是些走镖要穿的布甲。

看了眼天色,徐飒将信将疑,意有所指的问:“大庄主,您是不是和三庄主学了什么?”

外面都传大庄主不解风情,三庄主花心滥情……她怎么觉得传言与实况不符?

“他能教我什么?”傅庄主表情正经,负手看她,“本庄主只觉得,最近像是无师自通了一些东西。”

“……”

和这人说话太容易被反客为主。徐飒皮笑肉不笑的拱手:“那真是恭喜大庄主。”

说完转身就走。

傅庄主笑了笑,目送她回了听风阁。

从进院子开始,徐飒一路都在踩着沉重的步子。

心玉直疑惑:“主子您心情不好?”

徐飒脸色微红,扁着嘴,满是恼意的道:“我一个人静静!”

说着就回了内屋,重重的关上门。

恨不得在床上连打三个滚,徐飒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双手一下一下的敲打额头:“冷静,理智,稳住……”

她可不能被男色迷惑了,绝,对,不能留下一点把柄给傅如深!

摸了摸胸口,心绪逐渐沉重,徐飒忽然又有点盼望侯府能早点来信。

如果命定她该在傅大小姐回来之前离开,或许她还能把对那张画像的好奇心给压一压,安慰自己目标已经有了,以后总有机会摸到什么情报之类。

然而老天就好像特别喜欢看她期望落空。

第二天一早,徐飒就被心玉给晃醒了过来:“主子主子,您赶紧起床!”

徐飒打着哈欠爬了起来。

昨夜满怀心事,睡得有些晚,她还睡眼朦胧着呢:“出什么事了吗?”

心玉急急的点头:“三庄主的随从方才来通知,说是大庄主的亲姐马上就要到山庄了……大庄主一早有事出门不在,三庄主让您先去接一下大小姐呢!”

“啊?”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哐”地砸在了她头顶。徐飒瞬间睡意全无:“这么快?”

“谁知道呢,人都要到了才来信。”心玉撇嘴,“水打好了,奴婢先伺候您穿衣裳!”

脑袋里空白了一阵,直到擦过脸才缓过来。徐飒趁心玉给她梳头的空档,赶忙吃了几块糕点,而后推开门就往外赶。

“主子,您要不要提前和奴婢交代些什么?”心玉紧跟在她后面问。

“不用。”徐飒头也不回的道。

心玉吓了一跳,连忙左右看。尽管周围没人,她还是低声的提示:“主子您别一慌就忘了,您是个哑巴来着!”

步子一顿,徐飒把唇抿起了一个无奈的弧度:“我没忘。”

龙行山庄大门口,云想衣辗转来回,终于见人走上了龙行山庄的前阶。

“表姐!”云想衣激动的扑上去,顺势挽上了傅雪融的胳膊,“你可算回来了!”

任谁出门小半年,回来能被热情欢迎也是件开心的事。傅雪融风尘仆仆的迈进门槛,笑着问:“衣衣想表姐了?”

“当然了!”云想衣满脸欣喜的道,“衣衣可想表姐了,没有表姐的日子,衣衣都找不到人说话!”

“诶?”傅雪融听得眨眼,随后四下看了看,问:“对了,怎么没看到阿深,也没看见阿深的媳妇?”

云想衣被她问的愣住,半晌才开口:“表姐你知道表哥娶妻了?”

“我也是回来的路上被人恭喜了才知道,吓了我一跳呢。”傅雪融皱了皱眉,“所以俩人怎么都没来?”

她问话的这会儿功夫,韩三庄主过来朝她拱了拱手:“恭迎大姐回庄。”

“阿深和他瞒着我娶的媳妇呢?”傅雪融没放过这个话题,“不会是都还没醒吧?”

韩野淡定微笑:“大哥一早有事,出了趟门,三弟我已经去消息给他,让他赶紧回来。至于大嫂么……”

“哎呀!说到表嫂,”云想衣乍声打断了韩野的话,攒着细眉问傅雪融,“表姐你知不知道,表嫂是个哑巴?”

“哑巴?!”傅雪融震惊。

“你不知道吗?”余光瞥见有个人影正在往这边赶,云想衣当即拥着傅雪融进了正厅,撇嘴道,“也难怪,表哥本来是想在你回来之前,就把这事处理好来着。”

“衣衣!”韩野皱眉低喝。

“不是,这是怎么回事?我才离开了四个月,怎么山庄里就变天了?”傅雪融焦急的道,“韩野你别吓唬衣衣,让她把话说……明……白……”

之所以后面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在蹦的,是因为傅雪融看到了一个面生的女子正含着微笑朝她走过来。

好美的女子!不仅生得明眸皓齿,这样直对着她走来,步子也不疾不徐,一身衣裳首饰搭配极为顺眼,温雅有之气魄有之……连她看得都愣了住。

“这位是……”

美人儿微微一笑,矮身行礼:“徐飒拜见大姐。”

“徐飒?”傅雪融有些不知所措的微笑点头,转头问,“谁给我介绍一下?”

然而转头她才发现,云想衣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定住了似的,正瞪眼睛看着那位徐氏美人。

韩野也惊讶的挑着眉毛没言语。

“衣衣?”傅雪融觉得有点尴尬,摇了摇身边的小姑娘。

徐飒在路上就想到了会有这样一番画面,于是十分淡定的笑着开了口:“大姐,徐飒就是大庄主瞒着您娶的那个哑巴新娘。”

傅雪融:“……”

表情微妙的沉默了半天,傅雪融才问:“那个,所谓哑巴,难道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是外号?”

“哈哈哈,大姐,瞧把你给绕的!”韩野终于摇着扇子上来打圆场,“说起来我也是第一次听大嫂开口呢,不过大哥都把事情的缘由解释给我了。”

接着韩野朝着徐飒眨了一下眼,便说着话把傅雪融往座位上带:“事情呢,大概就是大嫂在嫁来龙行山庄之前,不知为何就失了声,这两天才恢复……”

龙行山庄的三个庄主均还没有下一代,于是傅雪融就还是山庄里的大小姐,地位仅次于三位庄主。徐飒身为她的新弟媳,两人当然要有许多话说,便各自坐在了主位右手边的小几两侧,同临一桌。

云想衣脸色忽青忽白,连被忽略在了一旁都没反抗,只在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们半晌后,甩了帕子就往外跑。

傅雪融一脸莫名:“衣衣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听见大嫂说话,有点被吓着了?”韩野笑着收起了扇子,“毕竟还是个小姑娘,一时间接受不来也是正常。”

“说的也是。”傅雪融恍然点头。

徐飒弯着眉眼,心里已然有底了。

以她看姑娘的本事,算是看出了傅雪融该不是个尖酸刻薄的人。

果然傅雪融没做出那种护短的事,因为她说话吓到云想衣就先训斥她一顿,而是回了韩野一句“那就让她先缓缓”,而后转头与徐飒聊起了这段瞒着她的亲事。

关于这段亲事么,昨天下午徐飒是和傅如深对了些口供的。因此答着也轻松,很完美的把故事圆成了“妹妹身世凄惨、替姐远嫁他乡,与夫相处暗生情愫,却随时可能会被棒打鸳鸯”这一凄惨戏码。

傅雪融听到最后,眉头都攒紧了,抓着她的手道:“飒飒你放心,阿深本事大着呢,只要你们夫妻同心,这世上就没人能拆散你们!大姐站在你们这边!”

“谢谢大姐。”心里忍着尴尬,徐飒抿出一丝苦笑,作深情款款状道:“我也希望,我与他是拆不散的。”

傅雪融感动不已,已经完全不去计较自己之前被瞒的事情了。

反而还越看徐飒越觉得亲切,喝茶间突地想起一件事:“对了,我那还有一对镯子,是娘交给我,让我给阿深的媳妇的……你看一晃多年我都差点忘了这事!”

说完拉起徐飒就往她的素雪居走。

傅如深不在。徐飒被拉走前就只能往韩野那边看了一眼。

韩野看着好像有点感叹,没像往常那般嬉皮笑脸的,只是朝着徐飒点了点头。

徐飒才放心的跟着傅雪融走。

没过多久,傅庄主急急的赶回来,看见正厅里一片空荡,只有韩野坐在那喝茶,他皱了皱眉:“人都哪去了?大姐呢?”

“大姐拉着大嫂去她那了,说是有对镯子要给大嫂。”韩野吹着茶水上的浮沫道。

“镯子?”

韩野点头:“好像是大娘交给大姐,让她给你未来媳妇的。”

“……”

感受到面前的人情绪陡然发生变化,韩野放下茶杯,优哉游哉的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大嫂是个不错的人,否则大姐也不会对她毫无抵触。你这算是因祸得福,以后的路就好好盘算盘算吧。”

睨他一眼,傅庄主挑眉:“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在我面前装老成?”

韩野刷开折扇掩面轻咳:“用我悄悄在外面散步一些、大嫂恢复言语的消息么?”

傅庄主淡淡开口:“这用不着刻意去说,告诉庄里的兄弟注意一下,别因为这件小事闹出笑话就行。”

“好嘞!”收起折扇冲他挥了挥,韩野转身往外走,“大姐回来的突然,我先去安排人手去酒楼点些菜回来!”

不待得到回复,韩野一出正厅就一溜烟儿的没影了。傅如深双臂环胸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的抿了唇。

“主子,”恒远在一旁道,“大小姐回来的还真是突然,属下以为至少也要明日。”

“是啊。”好在他昨日就和徐飒互通过消息,否则事情就麻烦了。

恒远看了看自家主子,思量片刻才道:“属下以为,大小姐做事虽不拘小节了些,却也不至于做出这种突然回来的事情。”

“我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傅庄主拧眉,“会悄悄给大姐写信出主意的,也只有衣衣了,真不知她何时才能懂事一些……”

恒远依着大家往日为云想衣开脱的路数道:“云小姐年纪还小。”

傅庄主却只低叹:“可我觉得,徐飒与她年纪相仿时,应该会比她懂事的多。”

此时徐飒已经被拉进了素雪居。

傅雪融一进屋子,就在连环开启暗格锁匙,最后竟是从不起眼的地面角落升起了一块地砖,里面显现出一个小盒子。

吹着盒子上的灰,傅雪融把东西呈给徐飒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飒飒你别见怪,这镯子是娘亲让我务必交给阿深的媳妇的,我不敢怠慢,就一直好好收着呢。结果阿深死活不肯娶媳妇,我也一直没动过,就落了一层灰,不过里面肯定还是好的。”

说着她把盒子打了开。

一对质地上乘的羊脂白玉镯静静的躺在里面。

傅雪融没犹豫,拿出镯子便往徐飒的腕子上套,一边嘀咕:“这镯子与你的肤色还挺搭。”

傅雪融与傅如深同父同母,长得也很是标志,年纪则与魏如意相同。可徐飒却从她的举止里品出了沧桑。

她还记得傅如深说过,傅雪融的未婚夫死在了东楚动乱里,之后她就一直未嫁。

十几年了……这个女子,真是痴情。徐飒突然就好奇起一件事:“大姐,你可知道,大庄主为什么先前一直不愿娶妻?”

傅雪融正欣慰的看着她的腕子,闻言眼神却暗了暗,抿唇笑:“阿深没与你说过么?”

顿了顿,不等徐飒开口,她又更深的笑了:“也是,阿深总不愿意提及过去。”

除去好奇的劲儿漫了上来,徐飒也感受到了傅雪融语气里的悲凉:“大姐可以与我讲一讲么?”

“你是自家人,这事没什么好瞒着你的。”傅雪融轻笑,拉着徐飒在软塌坐下。

“也不知道你对过去的楚地了解多少……总归东楚以前都是一夫一妻的,先前我爹娘的感情也一直很好。但是后来,东楚乱了,我爹不知从哪带回个女人给他做了妾,我娘便开始处处受到那女人的欺辱,最终折在了第二年的大年夜里。”

“纵然,我娘是亏在了性子软,吃了苦也不会与人讲,可令我和阿深气愤的是,即使后面事情被揭露,我爹也选择了原谅他的妾,导致那女人恃宠而骄,开始变本加厉,借着身份去悄悄挪用庄里的银钱,生产出一批质量有问题的镖车……后来我爹在用那批镖车押运货物时,连人带货摔下了悬崖。”

微微一顿,傅雪融吸了口气,笑着摇头:“你简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白帆还没撤下的时候……她就已经嚷嚷着要拿下大庄主的名头。”

“这……”徐飒嘴角微搐,“所以,他十五岁就自荐成了大庄主?”

“你知道?”傅雪融讶然。

徐飒坦白:“我看过龙行山庄的大事记。”

点了点头,傅雪融道:“好在那时二叔还在。有他和三叔的扶持,阿深成了大庄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女人卖去了楚地边境的劣等窑子。也是在那之后,阿深开始抵触与女子接触,抵触娶妻……他大概是不想再令悲剧发生。”

“所以飒飒,”傅雪融抓住了徐飒的手,冲着她眨了一下眼,“你可要强势点,若是有朝一日阿深瞎了眼,想要纳妾,你绝对不能答应!然后……”

“然后告诉大姐你,你站在我这边?”

“你又知道?”傅雪融更惊讶。

徐飒无辜耸肩:“这个是我猜的。”

傅雪融也笑了起来:“阿深现在的眼光,就与我爹当年的差不多。只希望他以后可千万别眼瘸。”

“我不会。”

淡淡的声音自虚掩的门口响起。

屋里的两个小女人一惊,先后站起来。傅雪融拉着徐飒过去道:“阿深,你可真是找了个好媳妇!”

“大姐回来才不过半个时辰吧?”傅庄主板着脸道,“现在就下结论是不是太草率了?”

“那你总归不会草率吧?”傅雪融不置可否的笑,“我信得过我弟弟的目光。”

板着的脸有了笑意,傅如深抬手引路:“走吧,去给你接风洗尘。”

“好。”傅雪融笑着把徐飒的手搭在了傅如深手上,让他俩人的手握住,“自己的媳妇自己看好!”

这局面,总感觉有些怪怪的……令徐飒啼笑皆非。不过渐渐地,她才恍然发现,她在傅雪融的身上看到了与自己的相似之处。

若她的弟弟还活着,她也该是这样一个当姐又当娘的心态吧。

冥冥的就多了几分怅然。

晌午饭是一大家子人吃的。众人知道了徐飒声音恢复,并没多大的反应,只有云想衣小心的开了口:“既然表嫂恢复了言语,那是不是……该多了解些山庄里的规矩了?”

顿了顿,迎着众人投来的目光,云想衣无辜的道:“毕竟表嫂已经嫁来一个月,却还不清楚庄里细致的规矩,这样总不大好。”

“衣衣。”傅如深低声。

傅雪融看了俩人一遭,拍手笑道:“确实,庄里规矩多,飒飒还是早些了解的好。”

然而有人打圆场,却止不住旁人的暗中思量,餐桌上的气氛已然古怪起来。

徐飒暗叹。

被针对这种事,只要不伤身,她向来都不会太在意。可是……

“庄主,”藏在桌底的小爪子悄然亮出指甲,在旁边的大腿上抓出了五条道儿,徐飒勉强微笑,将身子倾过去问,“我还要钻研规矩?”

“钻研不用,但要简单了解一下。”傅庄主并没刻意压低声音,“毕竟百闻不如一见,以后出门谈生意或是走镖,你多跟我一起行动,有些事情我自会亲自指导你。”

徐飒眼前一黑。

傅雪融意外了:“阿深,谈生意就算了,你还想飒飒跟着你一齐走镖?”

“大姐还不知道么?”傅庄主眼中漫上了一点自豪,“飒飒功夫厉害的很。”

“真的假的?飒飒还会武?还能被你称赞厉害?”傅雪融更意外了。

徐飒微笑:“是他护短,都是谬赞。”

说完狠狠的捏了傅庄主一记。

有这么把人往坑儿里推的吗?他懂不懂什么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傅庄主却瞥她一眼,不动声色的反手包住了她的小爪子。

挣脱不开,徐飒改用脚踩。

这下整条腿都被抵在了椅子腿上。

徐飒:“……”

仿若什么都没发生,傅庄主淡淡的声音里带着温柔:“多吃些,下午我让恒远把庄规册子拿给你。待大姐休息好,明日先让她带你细致的逛一圈山庄。”

徐飒咽下涌到嘴边的血,挤出一个微笑,温柔道:“好。”

傅雪融看着他们俩人,笑的慈祥极了。

而后便听见旁边筷子“啪嗒”一下被按在瓷碗上的声音。

云想衣站起身,垂着小脸儿道:“我吃饱了。”

“衣衣你怎的越吃越少了?瞧你瘦的……是身子不舒服么?”傅雪融柔声关切。

云想衣摇头,勉强的笑了笑:“可能是天气冷了,反而没什么胃口……不如晚点衣衣做些茶点,表姐来彩云轩陪衣衣吃着茶点说说话?”

瞧着云想衣的脸色不大好看,傅雪融点头:“好,那等表姐回屋歇会儿就去找你。”

“大姐,别太勉强,你身子不好。”

云想衣走后,傅如深道。

傅雪融的目光扫过他和徐飒,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是去陪陪她吧。”

傅如深抿唇道:“一会儿我先去她那一趟,大姐你休息好了再去不迟。”

沉默里,徐飒莫名的胸腔里就有些不舒服,午膳之后谢绝了傅庄主的陪送,自己和心玉回了听风阁。

顾元坤正在院子的大门后面等她,这倒是罕见。

“怎么了?逆徒?”徐飒拖着步子,问话的声音也没什么精神。

扫了她一眼,顾元坤抱着武器,有些不自然的开口:“你,能带我出去一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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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逃命啊

相识以来,顾元坤都像是她的一个小包袱,走到哪被带到哪,鲜少有要主动出门的时候。

徐飒更觉得罕见了,抬头看着天道:“还是别出去了,万一一会儿下红雨怎么办?”

顾元坤:“……”

无声的咧了咧嘴,徐飒转身轻轻去锤顾元坤的胸膛:“叫声师父,我就带你出去!”

顾元坤用一种不理解的目光看着她:“为什么要逼我扛着你出去?”

徐飒差点被口水呛着。

“逆徒啊……真的是逆徒……”

半晌,她带着顾元坤出了龙行山庄。

左右胸腔里头闷闷的不舒服,她就特意从侧门走了出去。侧门的门房不会拦她,最多去通报一声,等到傅大庄主知道她出门,侧门早没人影了。

“逆徒,你出来是要买什么吗?”徐飒问。

顾元坤道:“带我去城中最大的书信馆。”

“书信馆?”徐飒探究的看着他,回忆起之前他的异常举动,猜了出来,“你要寄信?”

而且指名城中最大的书信馆,可见是要往长辽寄信。

顾元坤淡淡的“嗯”了一声,“你带路。”

书信馆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建筑。即使楚地乱了多年,昔日的书信馆也仍旧健在,连地址都没变过。徐飒估量了一下,道:“走路去吧。”

沿路走走看看,不到半个时辰就见到了书信馆的大门。顾元坤紧盯着上面的牌匾,径直走了进去。徐飒赶紧跟上,眼睁睁的盯着顾元坤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

“你这怎么没署名啊?”徐飒皱眉,“上面的印子怎么回事,被马蹄子踩过?”

无奈的打量她一遍,见她穿着华贵,妆容也精致……顾元坤把她拉到了无人的地方:“你大概不会,想以这身打扮,以龙行山庄大夫人的身份,被我扛起来丢出去吧?”

“嘿你……”徐飒笑的咬牙切齿,“你小子威胁我上瘾啦?”

“总之你站在这。”

留下这句话,顾元坤转身回去,刻意压低了声音,而后一手交钱一手提鸽,卷起书信塞进信筒,出门就放飞了信鸽。

“啊,还有,小伙子,我这得跟你说个事情。”

书信馆老板见顾元坤回来,表情古怪的道:“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的,我们信馆突然遭殃了几十只往长辽飞的信鸽,你这书信寄出去有风险,到时候若是出了事被寻回来,我们书信馆会给你再寄出去一次,只是可能会晚到几天。”

“我无所谓。”冷声回完,顾元坤转向去提徐飒,“走吧。”

徐飒一脸狐疑:“元坤,你好可疑啊!”

顾元坤不回答,转身要往外走。徐飒追上去,跑到他前头,不悦的道:“更气人的是,你还在这跟我光明正大的可疑!”

“这些事情无需你费心。”淡淡瞥她一眼,顾元坤只问,“你有什么地方要去么?”

“我还能去哪?想去的地方去不了,该眼熟的地方也眼熟过了……”徐飒撇了撇嘴。

可她现在也不想回龙行山庄。

干脆就随便指了个以前没注意过的方向:“罢了,去那边走走。”

心玉好奇:“那边是通向哪的?奴婢没去过呢。”

“看看不就知道了?”徐飒耸耸肩,刻意叮嘱顾元坤,“跟紧了,走丢我可不好找你!”

顾元坤轻嗤。

本就是随便走走,徐飒没成想过,她还会在七拐八拐的小巷子里碰见熟人。

说起来也不算太熟,就是先前那位周大夫。打眼看见周大夫背着药箱,脸色凝重的埋头向前,徐飒还犹豫了下,考虑要不要面向墙壁装作没看见。

结果决断还没做出来,周大夫先看见了她:“庄主夫人?”

“啊,周大夫。”徐飒瞬间抿出微笑,“好巧啊,竟能在这碰见您。”

她已经不用刻意去装哑巴,与人交流都轻松了不少。

可周大夫听见她出声,竟然一点惊讶的反应都没有,只是满头大汗的往身后看了一眼,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庄主夫人还是早些离开的好,周某先告辞了!”

说罢就掂了掂药箱,继续埋头疾步向前。

徐飒啼笑皆非。

心玉也觉得奇怪:“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这人急匆匆的?”

徐飒耸肩:“既然人家都劝了,咱们还是往回走吧,也别太晚回……”

转身时,“去”字还没出口,徐飒就被一个苹果核在额头砸了个正着。

“谁!?”

顾元坤当即提起了武器,徐飒也右脚悄然后移警戒的四下扫视起来。

心玉看清地上的果核,气的嚷了起来:“谁啊!乱丢东西砸我家主子!”

“你就是龙行山庄新来的那个庄主夫人?”

寂静的午后,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语气里夹着不忿。

徐飒听见那声音便收敛了些气势,站直身子道:“我是,敢问阁下又是哪位?”

“哗啦。”

树叶一阵晃动,路上三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猫儿似的影子从树冠里蹿了出来,双膝前后错开,半蹲在了围墙上头。

长着娃娃脸儿的姑娘,看着个子不高,也摸不准年纪,笑的却很有攻击性,直对徐飒:“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陇邺十二巷,人称晓芳儿!”

徐飒打量她:“方才就是你砸的我?”

小姑娘但笑不语,同样也打量着徐飒,半晌才颇有意思的问起:“敢顶着龙行山庄的名头走进这条巷子,是你胆子太大,还是你们那些甘做朝廷走狗的庄主没给你讲过规矩?”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徐飒不怒反笑,神定气闲的将巷子看了一遭,“难道这陇邺城里,还有龙行山庄人的禁入之地?”

“看来你是胆子大啊?”小姑娘不甘示弱,挑了挑眉,忽地吹了一声口哨。

响亮的哨声过后,空气里沉静了片刻,不知打哪传来了“呜——”的一声狼嚎,接着竟有一头硕大的野狼朝着徐飒狂奔了过来!

徐飒惊呆了。

这个呆倒不仅是因为一条狼,而是野狼身后还跟了十数个手拿镰刀钉耙、蓬头垢面的壮年男子!

“她就是那劳什子龙行山庄新来的庄主夫人,快把她抓住!”晓芳儿一声令下,自个儿也从围墙上跳了下来,扬着下巴冲着徐飒一笑:“这都站得住,我先佩服你一下……然后再把你抓起来!”

神情陡然一肃,晓芳儿伸手就扯徐飒的手腕,想要把她擒下。

徐飒刚才是被惊了一跳,这会儿反应过来,却也不想站着被欺负,当即身子一错,闪开抓捕,拎着心玉叫上顾元坤:“走!”

“哎,你怎么跑了?”晓芳儿步子一颠,拔腿就醉,一边指挥着野狼和壮年男子,“分开追!堵住他们!”

心玉被拽着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顾元坤倒是还能应付自如的跟上徐飒:“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什么情况?”徐飒根本没能料到,刚才还就一个小姑娘呢,都打哪蹿出来的十几个壮汉?还有一头狼!

陇邺可是楚地的都城,什么时候这么乱了!?

若只有徐飒和顾元坤,他俩还能翻墙跑,可加上心玉,他们就只能慌不择路的逃命。呼喊声时远时近,巷子也东拐西拐,不知过了多久,心玉还是呛着声道:“主子,奴婢跑不动了,跑不动了……”

“你……”徐飒比心玉的体质要好,可她也是肉长的,跑久了也累,心知道这么逃不是办法,干脆就慢下步子站了住。

后面的人与他们慢慢拉近距离。

顾元坤皱眉拔剑:“我来挡住,你们跑?”

“不能闹出人命!”徐飒赶紧警告他,喘息间耳朵动了动,重新拉起心玉,“往左走!”

话音刚落下,前面右手边的巷子忽地扑出了一条狼!加上四个拿着锄头的大汉一起朝着他们扑过来,吓得心玉啊啊大叫,双腿一软,绊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野狼要朝他们扑,顾元坤迅速向前两步,一脚把狼踹得飞了三尺远。再回头,看见徐飒竟然打横抱起了心玉!

“元坤,跟我来!”

玩命似的狂奔,徐飒抱着心玉左躲右闪,时不时还要往身后看一眼顾元坤追没追上,终于在拐进一个死胡同之后停了住。

面前的死胡同里或坐或躺着几十个老弱妇孺,全都是衣裳破烂、灰头土脸的模样。看见徐飒,她们一阵骚动。

徐飒的心里也是一撼,随即身后已经拖拖拉拉的传来了追捕声……徐飒心一横,放下心玉冲进妇孺人群里,抓住了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顺手掏出藏在身上的短匕横在孩子的脖子上,把人推到了巷口。

“都别乱动!”

喝止声起,人群瞬间慌的厉害。前面冲过来的几个壮汉全都停了住,野狼也在听见哨声之后“呜呜”的叫着,原地转了个圈。

晓芳儿从墙后面翻了过来,小脸儿气的铁青:“你还是不是人,小小的孩子也要劫持!”

徐飒板着脸看了她一眼,对顾元坤道:“把心玉扶起来。”

“主子……”心玉被顾元坤提着领子拽起来,低低的唤了一声。

这时候,徐飒却被人抓住了身后的衣襟儿。她回身给了那人一个眼刀,却见一个嘴唇干裂的女子被吓得瑟缩后退了两步,双眼含泪的看着徐飒手里的孩子,半天才开口:“别、别伤害我的孩子,夫人,别伤害我的孩子……”

浑身颤抖的跪下去,抬起眼时已是满脸泪痕,女子想伸手又不敢伸,只能小心翼翼的重复:“夫人别伤害我的孩子,我、我把我的命给你,你别伤害他……”

徐飒手里抓着的孩子早就嚎啕大哭起来。

不敢露出一丝动容,徐飒吸了口气,镇定的看晓芳儿:“只要你们肯放我们走,我不会伤着这孩子。”

晓芳儿咬牙:“你们龙行山庄的人,真是欺人太甚!”

徐飒不为所动,只冷声问:“你们放不放?”

人群已经犹豫的给他们让出一条路。徐飒环顾左右,唇畔溢出一抹冷笑:“芳儿姑娘,就劳烦你把我们送出这深巷了。”

“你……”晓芳儿气极,可见徐飒手里挟持的孩子越哭越凶,又忙靠近两步安慰,“小鬼你别哭,姐姐在这,这个恶人不敢伤害你的!”

说着拍了拍野狼的头,转身气鼓鼓的对着徐飒吼:“这边!”

走出去的路上,徐飒才有空发现,这片巷子连成一起,是真的曲折。

隐约想起面前带路的姑娘说过什么“陇邺十二巷”,倒与“东楚十二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徐飒边走边问:“这片巷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难民?”

晓芳儿轻蔑的笑了两声:“你想装无辜,在我这是没用的。你若真无辜,就回去好好儿问一问你们龙行山庄那几个庄主呗。”

顿了顿,晓芳儿回头看她,眼睛眯着,嘴撅的老高:“不过你也没必要问。你这个令人憎恶的辽人,你跟他们一样,没一个好东西!”

“庄主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这般仇视龙行山庄?”徐飒忍不住问,“还有,我是辽人又怎么样?我又没对你们做过什么。”

“看看你手里的孩子,你哪来的脸说这话?”晓芳儿不屑的撇了撇嘴,不忘作出警告,“我告诉你,你若是伤了这孩子,我保证你从此以后再无宁日!”

好像在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消息,徐飒无奈的住了口。

若不是被逼到死路了,她也不会做出挟持一个孩子的事情好吗?气死她了!

半晌,终于看见一条大街。虽然大街上没什么人,但有不少商铺都开着门。徐飒认出这是西市,放了些心,松开小男孩向着晓芳儿轻轻一推:“你过去吧。”

但没想到那孩子吓得腿都软了,徐飒一松开他,他就摔在了地上,呜呜的继续哭。

徐飒见孩子没什么大事,不敢耽搁,一手拉着已经恢复了些的心玉,一手拉着顾元坤:“我们赶紧离开这!”

“主子,”心玉丢了魂儿似的在她身边一路低喃,“主子……”

“吓坏了吧?”徐飒冲她一笑,“没事别怕,你家主子可聪明了!”

“你聪明?”

阴恻恻的声音传来,徐飒皱眉看顾元坤:“你要否认这个事实吗?”

冷哼一声,扯着徐飒的后领让她站了住,顺便给她调了个面向,顾元坤道:“进去!”

徐飒抬头一看,发现他们不知不觉的已经走到了一家蛮大的医馆旁边。

也巧的很,这家医馆就是她来过的“周氏医馆”。

“我进去做什么?”徐飒一脸莫名,“你不会认识方才的周大夫吧?”

“不认识。”顾元坤抿唇,抬手扯了一下她左肩的衣裳,“我只认识血迹。”

徐飒:“……”

顾元坤不说,她还没发现自己早就结痂的左肩竟又隐约溢出了血。原本她只觉得有点疼,还以为是扯到了伤处的原因。

蹙眉思忖了会儿,徐飒抬脚进了周氏医馆。

难得医馆里没什么人,周大夫正站在柜台后的药匣子边上出神,还是药童眼尖认出了徐飒:“庄主夫人!”

周大夫循声发现徐飒,赶忙绕了出来,却是仔细的把徐飒打量了一遭才谨慎的问:“庄主夫人?”

“是我。”徐飒颔首。

周大夫一惊:“您真恢复言语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徐飒端着从容镇定的态度道,“劳烦周大夫先给我看一看伤。”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肩。

周大夫看见她的伤,更慌了,转身便叫来一个医女,带着徐飒去内堂上药包扎。待到徐飒的伤口被处理好、走出来时又赶紧问:“庄主夫人是在十二巷里受了伤?”

“……倒没有,只是一些老伤不小心被扯到了而已。”

徐飒心有思量,选择了避重就轻,反问周大夫:“今日见您行的匆忙,可是出了什么事?”

周大夫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一番才摇头道:“想必夫人刚来此地不久,还不知道,方才您经过的地方名为陇邺十二巷。里头都是些陇邺城的乞丐。前些日子楚地受到天灾,不少的冲州难民都往陇邺逃来,便被十二巷的乞丐头子收留了下。”

那些人都是难民?徐飒皱眉:“有难民过来……陇邺官府没管么?”

“官府的人若要管,最多也只能是……”周大夫叹了口气,不忍的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徐飒心头一紧。

“他们怎么能这样!?”

顿了顿,发现自己有失风度,徐飒连忙收敛了些,抿唇道:“若是各地官府都这么做……长辽早就乱了,他们的做法实在是不妥。”

“周某先前也只是听说,今日路过见到一位难民有伤,才进那巷子帮忙治伤,可险些有来无回。”周大夫叹息不止,“好在夫人没出大事,否则周某就那只顾逃命的行为,怕是要懊悔一阵子了。”

徐飒勉强微笑:“周大夫言重了。”

再看天色,她将手掏进袖子道:“出来已有一会儿,徐飒该回山庄了。”

“夫人且慢!”周大夫忙拦住她的动作,“包扎个伤口而已,若是周某还要收夫人的银钱,以后如何再面对大庄主?”

言罢,周大夫甚至命令药童去给徐飒备了医馆里的马车:“夫人想是步行而来,既然受了伤,还是坐马车回去稳妥些。”

“那便多谢周大夫的好意了。”徐飒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也没推拒,带着心玉坐进周氏医馆的马车。

顾元坤照旧坐在车辕上。

“主子,”进了马车,心玉才扁着嘴开口,“若非您方才救起奴婢,也不至于扯到伤口。”

“小事而已,不用在意啦。”徐飒摆手。

心玉红着眼摇头:“方才那么危险,没有您急中生智,奴婢恐怕都走不出那弯弯曲曲的巷子……奴婢真是一点都帮不上您的忙,只会添乱。”

“说过你不用怕,风里雨里,主子护着你!”徐飒捏了捏心玉的脸。

不经意间好像听见外头响起了一声嗤笑。

徐飒拧着眉打起侧帘。

“你做什么?”面无表情的回头看她,顾元坤道,“受伤了就好好坐着。”

狐疑的缩了回去,徐飒撑住侧脸抿了抿唇。

又听见外头有人低喃:“耳朵灵的像个狗。”

徐飒:“……”

逆徒!

虽说逃了出来是件好事,可过程实在不怎么光彩。若不是当时就那孩子站着,离她最近,徐飒是怎么都不会拿一个孩子去威胁人的。

静下来回想一下,徐飒的心情比起出门时还要沉重。

她还从来都不知道,陇邺城里有个十二巷,十二巷里又会是那般光景。

马车是直接驶到正门的。徐飒不好意思再绕去侧门,就径直带人走了出去。

好在她在马车上时稍稍整理了仪表。然而走进龙行山庄,她还是有些忐忑,毕竟之前一声不吭的出去再回来,都没什么好结果,每次傅大庄主都没给她好脸色看。

然而这次直到她回了听风阁,除去路上几个山庄的下人对她规矩作礼之后小声议论了两句她竟然能说话了之类,多余的竟然一点情况也没发生,搞得她都有些不适应:“心玉,你说我要不要主动去问问?”

“诶?”心玉刚给她打水回来,闻言愣了愣,“主子您想问,问什么啊?”

接过拧干水的帕子,徐飒擦了擦脸,吐了口气道:“傅如深不是说过,下午让恒远来给我送庄规册子来着么?这都快吃晚膳了。”

心玉摇头:“这事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您若是着急,不如奴婢替您往主楼跑一趟。您先歇会儿。”

“也好。”

伤口扯到虽然不严重,但也挺疼的。徐飒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对着铜镜照了照才坐回桌前喝茶休息。

然而一个人呆着就容易胡思乱想。开始她还在好奇顾元坤把什么信寄到了哪儿,不知道怎么的再想着想着,目标就又切换到了傅庄主身上。

所以他不会还不知道她出去过一趟吧?这会儿都没注意,不像他的风格啊?那家伙做什么去了,难道……还在云想衣那?

心情烦闷的厉害,徐飒习惯性的做困兽状绕着屋子转起圈来……半晌不见心玉回来,她干脆推开了门。

“元坤,一会儿要是心玉一个人回来,你就跟她说一声,我出去一下,让她不用担心。”

被她嘱咐的人皱了眉:“你才刚回来,又要去哪?”

徐飒道:“我就出去随便走走。”

“因为傅如深?”

“不是,”徐飒讪笑着摆摆手,“是因为……”

“他对你而言,已经很重要了么?”

“……”

心里一慌,徐飒忙道:“不是啊,我只是因为白日里那些事,心里有点不好受。”

顾元坤盯了她半晌,又垂眸,目光落在她左肩上。

“我要求不多,你别遇事只想瞒我便够了。这样,若你再像瞎了一样往墙上撞,我还能拦你一把。”

“……元坤,”

“没事了。”

外厢房的门被关上,窗子连条缝隙都没露。徐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哭笑不得的揉了揉额角。

她的徒弟啊……看着像个冰坨子,心思还挺敏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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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欲擒故纵

虽说有句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徐飒觉得,她看自己还是看得很明白的。

别的事情可以糊弄,攸关性命焉能含糊?她知道自己防不胜防的就对傅如深多了些不该有的感情……可她会克制的啊,难道她看起来真像个傻子吗?

“元坤,谢谢你啦。”沉着气敲了敲外厢房的门,徐飒低声道,“师父知道你是在为我着想,我会注意的,好不好?你别生我的气。”

好言好语哄了半天,也不见里面的人回应半句。徐飒无奈的抹了把汗,再看天色,没了再出去的心思。

没过多久,心玉回来,将一沓书册放在了桌上:“这都是庄规册子,主子您过目吧。”

书册足有七本,不大不小,叠在一起看着也不少。徐飒顺手拿起一本问:“你见着大庄主了么?”

心玉没注意她在称呼上的变化,摇头答:“没见着,但是在去的路上见着恒远了。”

“噢。”徐飒随口回应,翻开书册,发现数量虽然多吧,上面的字却不算秘籍,还配了许多的图。

心玉站在她身边,跟着看了几眼上面的内容,并没什么兴趣,便说起了自己知道的事情:“主子,那云姑娘好像又作妖了。”

“是么?”徐飒翻到下一页,抬了抬眼,“她又怎么了?”

心玉撅了噘嘴,一脸鄙夷的道:“原本恒远不是要送东西来么?结果就因为大庄主去彩云轩的时候,云姑娘大哭了一场,当着大庄主的面收拾包袱想要搬出去,之后山庄里的所有正事都被耽搁了,就连大小姐都没能好好休息,被请去彩云轩一顿劝。”

“那她还挺厉害的。”徐飒轻笑,“她怎么突然就想搬出去?”

心玉的眼珠子转了转,微微屈膝贴近徐飒:“因为您呀。”

小丫头紧紧地盯住她,像要捕获猎物一样打量着。徐飒收起笑容面向心玉:“因为我?”

心玉点头:“八九不离十吧,奴婢特意去彩云轩外面绕了一圈,听院子外头的丫鬟嘴碎,说什么她刚住进来一年,大庄主就老想着把她许配出去,还不如光明正大的说是不欢迎她再住在山庄里。”

“按照你说的,大庄主想把她许配出去的缘由,是我?”徐飒没什么表情的问。

“反正彩云轩的丫鬟都是这么传的。说什么云姑娘爱慕大庄主已久,本是无欲无求,结果您一来,她连默默陪伴的资格都没了……正伤心欲绝呢。”

心玉掰着手指头一一复述了遍,语气虽轻蔑,眼睛却一直在往徐飒那斜着。

徐飒只道:“那就随她闹吧,不闹到我头上我就不管。”

说完继续看书册。

心玉古怪的眨眨眼,半晌才小心的问:“主子,您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徐飒平静的浏览着书册上的内容:“没有啊。”

“那您……”心玉挠头,“您的语气突然冷淡下来,不会是奴婢惹您不开心了吧?”

“没,有。”徐飒无奈的一字一句,抬手捏住了心玉的脸,“我说啊,你和元坤给我点活路好吧?我热烈,你们怕我对傅如深动心,我冷漠,你又多想,这样下去我很难办啊。”

心玉臊眉耷眼的把头低了下去。

“主子息怒,奴婢是怕您被大庄主的美色迷了眼,从而掉进陷坑爬不出来。”

“噗。”徐飒没绷住,笑了起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不是你遗憾我和他有缘无分的时候了?”

“此一时彼一时!”心玉反倒绷起了小脸儿,“奴婢那时只是随口说说。大庄主是天上的雄鹰,您降不住的,被它叼下毛只是小事,万一您以轻敌,丢了命,那事就大了!”

“你这是把你主子当兔子了?”徐飒白眼看她。

心玉嘿嘿笑道:“没有没有,主子才不是兔子,我家主子可厉害!”

说完她还傲然的挺起了小胸脯。

徐飒嗤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看起书册。

龙行山庄是由傅、江、韩三姓组成的、介于朝廷与江湖之间的势力,看似无权,却在长辽朝廷里占着一席地位。

然而终究比不过簪缨世家,龙行山庄的手下门客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干的也是粗活,有的或许大字都不识几个,于是关于庄规,书册上的配图占了大多数。

徐飒在各地之间行走多年,学过不少东西,但还是头次认真了解镖局事宜。虽然嘴上不愿,心里却觉得能多了解些知识是件好事。于是看得津津有味之余,天色黑透了也没发觉。

直到一阵饭菜香气叫醒了她的胃,她才抬头问道:“今日的晚膳来得当真晚啊。”

“多亏了云姑娘,晚膳不仅晚,还简陋了许多呢。”心玉翻着大大的白眼放下餐盘,不忿的嘟哝,“整个膳房为她忙活了一桌她爱吃的东西,她却拗着小性子不让您吃……今夜您就只能和奴婢差不多的东西了。”

瞥了一眼餐盘,上面是清水菜汤。徐飒笑了笑:“那你是不是很开心?”

心玉没弄明白:“奴婢开心什么?”

徐飒道:“你有个好伺候的主子,难道不值得开心?”

心玉一阵语塞,又好笑又可悲的摇了摇头。

这一夜,主楼那边也没再传来半点消息。徐飒粗略翻看庄规后,又细致了解了些走镖的行话与护院防守巡逻规律,才回内屋躺下。

闭上眼,脑子乱糟糟的,迫使她又睁开了眼,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千两面额的银票,透着月光看了看。

此时,傅庄主刚与傅雪融一起离开彩云轩。

“衣衣可算睡下了。”走出外面的院子,傅雪融才叹了这么一句,又嗔怪的看傅如深,“你也是,不知道多哄哄。”

傅如深眼眸里泛着凉意,淡淡的道:“她就是被宠成这个样子的。再多哄,怕是会翻天。”

傅雪融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但她还是忍不住道:“衣衣以前分明很听话的,莫不是你成亲这件事刺激到她了?”

“大姐。”声音更冷,傅如深在空旷的小路上站住了步子,“你想说什么,直接讲明吧。”

傅雪融抿了抿唇。

“今日衣衣把你支出去那会儿,与我讲了她的心思。”

“她的心思?”

“嗯,她说她心仪你许久了。”

傅雪融并不避讳或者隐晦:“算起来衣衣幼时便喜欢追逐着你玩……那时候你虽对她爱答不理,好歹她来山庄的这一年,你待她还不错,阿深,姐姐问你,咱们且先不管圣上赐婚一事,就说你考虑过她吗?”

“……”傅庄主吸了口气,不耐烦的吐出,抬眸看向月色。

好看的眸子霎时冻了寒霜,傅雪融忽然觉得她好像多余在问。

虽说帮亲不帮理是人之常情,可也分近亲和远亲。和云想衣比起来,傅如深才是她的近亲。

“说起来,你能成亲,还打算长久和飒飒在一起,对姐来说已经是件好事。”傅雪融笑着岔开这个话题,“好在傅家的香火是能续上了……衣衣那边,庄上也不是养不起,她不想嫁就随她再闹两年,衣衣是小孩子气了些,但不会闹出大事的,留着也没什么。”

“大姐,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若明日身体不舒服,过两天再带徐飒去也不迟。”

没回答傅雪融的话,傅如深却留下这么一句,顺便吩咐丫鬟把人好好送回去,转身便走了。

傅雪融啼笑皆非的问她的丫鬟:“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阿深的脾气也变大了?他也被人宠坏着了?”

丫鬟摇了摇头:“这个奴婢不知,不过听说,大庄主好像挺宠新夫人的。”

“他……宠?”傅雪融更觉得不可思议,“往日阿深哄人一句都是难得,我才离开多久,他还会宠人了?”

难不成是被灌了迷魂汤?

丫鬟笑道:“或许是大庄主的缘分到了吧?”

“是这样么?”傅雪融表情犹豫,直到脑内灵光一闪:“不对,”

“怎么了小姐?”

傅雪融皱了皱眉,双手攥在身前道:“先前我只顾着开心,却忘了方才在彩云轩,一直没见阿深让人通知飒飒一声……青禾,你去帮我打听一下,这一月来,阿深有没有留宿在飒飒那过?”

“是。”青禾领命,转身就朝主楼走去。

听风阁。

所谓不知者无畏,徐飒已经揣好银票睡着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被人叨念,甚至不知道傅如深正站在她的后院里,还面对着紧挨她床铺的窗子。

“主子,天越来越凉了……”恒远小声在傅庄主身边嘀咕了句。

后者斜睨他:“你冷?”

“没有没有!”恒远赶紧摇头。

他是想问,主子你大晚上的来这站岗干什么啊?想进屋敲门,不想进屋回主楼不行么?在这站着怪冷的!

然而看着自家主子的表情,他就不敢问了。

后院静谧下来,偶尔有风吹过,吹得树叶都是“飒飒”作响。傅庄主深深的盯着那扇窗,心里莫名的别扭,想见到它突然打开,有人不经意的往前瞥一眼,再揉眼,惊讶的唤他:“傅如深?”

可那扇窗一直没有开。

“今日只有心玉去了主楼么?”

突然被阴冷的声音询问,恒远打了个哆嗦。

他忙如实道:“属下只看见了心玉。当时属下刚好照您说的,要去给听风阁送东西,赶巧碰见心玉就把东西给她了。”

傅庄主垂下眼帘,秋风调皮的拂起了他额角的一缕青丝。

“……罢了。”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要对一个女子示好。这般突如其来,且毫无经验的乱打乱撞,也不知究竟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不过,总归他也没想过立刻付出全部真心,只是觉得多少要用些心。至于究竟有缘无缘,徐飒适不适合与他一起,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看出结果的。

“先回去吧。”夜幕里淡淡传来一句话,傅庄主潇洒离去。

恒远看着自家主子翻墙的身影……很想感叹一句:真与夫人翻窗的英姿有异曲同工之妙!

然而他怕挨打。

白日里被追着满巷子跑,黑夜又专注了许久书册,徐飒身子疲惫,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用完早膳,刚好主楼派了人来唤她,说是大小姐叫她一同出门。

说到出门,虽然是跟傅雪融一起,徐飒想到先前徒弟和她谈的,还是犹豫着先去问了一下顾元坤:“你要不要一起出去?”

然而人家直接拒绝了她:“今日我不出去。”

徐飒见他脸色有点差,伸手摸上他的额头,疑惑:“不烫啊。”

“我没病。”顾元坤冷着脸说完,又补充道,“你保护好自己,我还有事。”

说完就摆出了一副“我送你离开”的姿态。

徐飒有点好奇,不过顾元坤这几日一直都神神秘秘忙忙叨叨,她习惯了:“那你自己也照顾好自己,别乱跑。”

“不会。”

深秋的冷意在这人面前都要更明显一点。徐飒裹了裹披风,转头往主楼走。

沿路的下人见着她,明显客气多了,离得老远都会抱拳行礼。

徐飒发觉,从听风阁到主楼的路她已经走得十分熟悉,虽然她还没走过这偌大庄园的每个角落,在里面却也不觉得陌生了,自然也不像刚来时那样谨慎。

仿佛‘习惯了一个地方就要被迫离开’是她的命中安排一样。

可悲又可笑的摇摇头,她无意瞥向院里的红枫树,忽闻耳畔有人问:“在笑什么?”

“大庄主。”赶紧回过头,徐飒行了一礼,抿唇道,“欣喜红枫好看而已……听风阁里的叶子不若这里的红呢。”

“一些叶子而已,也能让你开心成这样?”傅庄主今日的神色不大明朗,仔细品起来好像还有些忧烦,“还有,西椿侯府回信了。”

“诶?”提着裙子的手一松,徐飒伸出爪子在他面前。

“做什么?”傅庄主皱眉。

“信。”

“……”傅庄主抿唇侧目,“恒远。”

恒远将信从怀里掏出来,双手奉给了徐飒。

回信不是简单用信鸽寄来的小字条,而是规规整整的书信,得是信使乘船带来的,很正轨,上面还有印戳痕迹。

美中不足便是被人撕开过。

徐飒先没抱怨,就着开口抽出了信,仔细阅读完,发现内容真如她说预料,才撒开了怒气咬牙道:“言而无信!”

“一而再,再而三,确实过分。”傅庄主也道,“侯爷的做法实在令人不齿。”

纤手将信纸捏出了褶皱,徐飒阴沉着脸道:“我已与他说好了的,一个月就是一个月。他不派人接我,我自己走好了,又不是没长腿。”

傅庄主颔首:“侯爷出尔反尔在先,一月又一月,延绵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未免届时弄出大乱子,这次我支持你。”

莫名其妙的一拍即合了下,徐飒都有些不适应起来。抿唇思索片刻,她道:“总归盟友一场,我便帮你将大小姐的事情应付完吧。之后我想办法伪装侯府的人来接我……再替你把事情糊弄过去,咱们之间就算两清。”

傅庄主也斟酌了下,才道:“可以。”

再次一拍即合,徐飒差点把先前的切磋和喝酒当成了她的错觉,那个说着“舍不得”的傅大庄主完全是她臆想出来的。

不过人家是大庄主啊,拿得起放得下并不稀奇。所谓舍不得,可能只是他喝醉了随口说说的,当不得真。

强迫自己这样想着,她也就释然了些。只问:“那我先与大小姐出门?”

“好。大姐在一楼的档案库。”傅庄主说完,并没有带路的意思。

徐飒没介意,上前问过门房,便朝着长廊的右手边走去。

须臾,傅庄主冷眼看着韩野在亭子里笑的前仰后合,拧眉问:“你被戳笑穴了?”

把这人从树丛后面揪出来,一路带到无人的亭子,他就没停过笑,看得他火大的紧。

“没,没有,大哥,”韩野半天才收敛了些笑意,吐出几个字又咳了一声,才咧着嘴道,“我觉得不对劲啊!”

“什么不对劲?你把话说清楚。”傅庄主语气阴冷。

韩野吸了吸气,仰在身后的栏杆上摆了摆手:“大哥,你方才那招欲擒故纵,用得太烂了。”

语气阴冷变成了目光凶恶,傅庄主抿唇:“所以?”

“所以……”韩野表情古怪,“在我看着,感觉方才那架势,说是大嫂对你使用了一招欲擒故纵还差不多。”

稍稍一顿,韩野端正了态度,语重心长起来:“虽然我挺看好大嫂吧,但是大哥你与女人接触不多,我还是挺怕你会轻视女人,结果误了大事的。”

“就比如,方才大嫂看过信后好像完全没有欣喜的意思,反而立刻思索出了解决的办法。若不是她早就考虑好了欲擒故纵,就是大哥你这几日的挽留并没有成效,她还是铁了心的要走。”

傅庄主陷入了沉默。

“不过呢,”韩野继续进行他的分析,“大哥你已经委婉表达了挽留,我见大嫂挺聪明,她该没必要欲擒故纵的。如此大致可以断定,她该是没被打动,仍然想走。”

“以上,大哥你怎么看?”

傅庄主默了默,抬手放在他的肩膀。

“我看,我一开始就不该听你的馊主意,假醉装疯。”

韩野撇嘴:“可不这样的话,你哪能光明正大的尝到美人滋味啊?”

傅庄主头痛扶额:“我就不该听你这贪鲜之人的话。”

“所以呢?”韩野挑眉,“往后你打算怎么办?”

无言半晌,傅庄主转头对恒远道:“之后若有打着侯府名号来访的人来,让他们出示令牌。没有令牌就轰出去。”

“好。”恒远记下,又问,“那万一来了有令牌的呢?毕竟一月期限已过……”

傅庄主目光幽深的看向远处:“那就请进来,再悄悄处理掉吧。”

左右西椿侯联合朝廷给他添麻烦这事,他还没想过怎样与之礼尚往来。现在恰好有个机会摆在面前,先拿个好宰的开刀也不错。

韩野看热闹不嫌事大,拥着傅如深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三弟我再教你一些房中技巧吧!”

然后毫无意外的被塞了一堆事务在手里。

只是,哭丧着脸的韩野根本没想到,他的随口一言竟是道破了真相。

——徐飒就是在欲擒故纵。

从大门往档案库,她将被手心汗水浸湿了的书信放入袖袋,心里直忐忑个不停。

听到信件回复,她还以为临走之前探究画像的计划泡汤了。

好在西椿侯是真的不靠谱!

“飒飒来了?”

傅雪融正在往书架上塞书册。看见徐飒走到档案库门口,便笑着招呼了一声。

徐飒莞尔,站在门口道:“让大姐久等了。”

目光掠过徐飒的脚尖,傅雪融用手掌将书册马齐,笑意更深:“没有的事,我方才还担心呢,万一把你早早叫来,我却没完成手头的事,还得让你干等着。”

言罢便扯过椅背上的披风往外走。

徐飒错开步子给她让路,接着在傅雪融走出来后,与她并肩向前。

边走边问:“大姐也管着庄里的事务吗?”

“毕竟男子没有女子心细,我便管了一些琐碎细致的事情。”傅雪融系着披风,语气忽地埋怨十足:“先前那仨小子谁也不肯娶妻,忙的时候能愁坏我!”

“噗。”徐飒掩唇笑起来,“这语气,一听就是做姐姐的。”

“嗯?”傅雪融挑眉,“啊,对了,飒飒你也有个姐姐来着吧?”

徐观月?

笑容一顿,徐飒颔首:“不过我与她并不熟,只见过两面。”

傅雪融听徐飒描述过她的境遇,闻言满怀慈爱的拍了拍徐飒的胳膊。

“没事,飒飒,你都嫁过来了,以后山庄就是你的家,大姐就是你的亲姐姐,咱们不想那些烦心事。”

“好。”徐飒稍含羞涩的笑起来,心里却不动声色的竖起了一道警戒。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道理她可不敢忘。哪怕傅雪融的表现十分温和,念其是与傅如深同父同母的份上,她也不敢把傅雪融当成一个多好糊弄的人。

结果,还真让她猜准了。

龙行山庄走过一遭,东南西北全通一遍,徐飒掰着指头数了数:

傅雪融在言谈间,大概给她挖了四十几个坑。

:。:

第47章 庄主留宿听风阁

龙行山庄是真的大。

就细致的边走边看边讲解,一圈下来,一整日就过去了。

回到听风阁,徐飒就没停过她哭笑不得的抱怨:“早知道我就说我只看过那些规矩的大概了,何必说实话呢?结果我被问的都是什么呀?押韵镖师必会的几样技能是什么——理发刮脸修鞋、保命要会术语。”

“镖局出去的人为何不愿做护院——习武之人觉得没面子。”

“如何劝其去做护院——山庄委派的任务你不完成才掉面子。”

“若是出了事,山庄最先做的该是什么——先以客方为主调解,必要之外敬客不帮亲……”

翻着白眼掰指头数落完这些,徐飒连连摇头:“我又不是在应征龙行山庄的杂役!”

心玉听得咯咯直笑,帮她揉着脚腕道:“您能都答上来,就证明您对这些东西还是感兴趣的。既然是感兴趣的事,谈一谈也没关系。这是您以前和奴婢说的,奴婢可记着呢。”

“你聪明了是不是!”徐飒气鼓鼓的捏心玉,“早知道我就不让你提前回来,让你陪我一起走,走到你哭都哭不出来!”

心玉赶紧做乖巧状:“奴婢知错啦,主子息怒,揉完奴婢去让膳房给您熬红糖姜水驱寒怎么样?”

天气逐渐转凉,小丫头还是体贴。徐飒撇了撇嘴:“算你有良心。”

心玉嘿嘿笑着,给她揉得更卖劲儿。徐飒撑着下巴垂下眼帘,却没和心玉说,她这个原先根本没打算过嫁人的人,今日都被问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

“若是阿深被歹人绑架,你与余下镖师护着货物,歹人让你交货换人,你该怎么应对?”

“阿深不会水,但他与事关整个龙行山庄安危的货物一齐落水了,周围也没别的镖师,你先救哪个?”

“还有,若是换做你被歹人绑架了,阿深要拿货物换你,以你的处境该如何考虑全局?”

……回想起来总有种把傅庄主拽过来暴揍一顿的冲动,徐飒觉得,要是她真嫁了一个能给她带来这么多麻烦的人,她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早守寡早得清净的好。

还省得她在“不管是谁出事,对镖局而言,保住货物永远是第一要事,包括大庄主也不例外”这个答案上强行去考虑什么“男子多理性,女子多感性。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答案可以是统一的,大小姐问了她这些问题,想要的答案自然是不一样的”……

呵呵,她现在只想当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懂女人的心思,老老实实睡个好觉,醒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说起来,心玉,你觉得用全力的话,我真能打过傅如深吗?”徐飒忽然问。

心玉抬眼:“主子问这做什么?”

徐飒摇摇头,小声嘀咕:“没什么大事,就是忽然觉得那人麻烦的很,想把他揍一顿。”

“阿嚏!”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炸响,吓得屋里俩人俱是浑身一抖。

茫然对视间,房门被人敲了一下,自己就“吱呀——”的敞了开。外面傅庄主皱了皱眉,收起油纸伞绷着脸入内:“外面下雨了。”

徐飒皱着眉小声:“你没关门?”

心玉摇头:“奴婢以为一会儿还要出去……”

无奈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心道连续一月和衣入睡,难得她有一天想放松放松,正打算脱衣裳上床呢……看来今天也不用脱了。

眼神示意心玉退下去,徐飒笑着站起身子:“大庄主怎么来了?”

“听说你们今日走了许久,大姐让我来问问你可还受得住。”傅如深道。

徐飒挑眉:“在你眼里我也没有很弱吧?”

傅庄主颔首:“所以我并未打算问你。”

徐飒感觉,这天被姓傅的聊死了。

她想把心玉叫回来继续给她揉脚。

然而傅庄主进屋之后,放下伞便坐在了桌前。他给自己倒了杯茶,自顾自的喝起来,没多说一句话。

这修罗场般的气氛,徐飒也不忍把心玉叫回来一起受着。干脆就悄悄的站起来,走到床边将窗子撑起了一点点,歪头去着外面的雨景。

半晌,房门被人敲响,心玉道:“奴婢来送红糖姜水了。”

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份红糖姜水呢,徐飒看向傅如深,见他没动,便去开门接过了红糖姜水。

好家伙,足足一大碗。

可这丫头还是有点缺心眼啊,竟然只给了一副碗匙。

她还要小声惊讶:“庄主怎么还在啊?”

“嘘,外面待着。”没忍心提醒心玉习武之人耳力都好,徐飒接过托盘,转身放去桌上笑道:“雨夜天寒,庄主喝红糖姜水吧。”

说着便给他盛了一碗,放在面前。

打从傅庄主进屋,气氛便一直是说不出的诡异。主要是徐飒打算了以后要冷静理智的对他,结果发现,抛开一直存在的理智,人家今儿也挺冷的。

直到红糖姜水摆在面前,还被往前推了推,傅庄主才问:“你不喝么?”

“喝呀。”徐飒点头,捧起剩下的大碗咕嘟咕嘟的喝了若干口。

放下大碗打了个嗝,她作出“请”的动作,微笑道:“您喝您的。”

“……”

傅庄主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他没说出口,选择了喝红糖姜水。

徐飒就当没看见他的欲言又止,重新回了窗边看夜景。

半晌,傅如深放下汤匙,转身看她:“徐飒。”

“怎么了大庄主?”

敛眸沉默了下,他道:“既然天凉,就不要站在窗边了,小心受寒。”

徐飒张了张嘴,顺手关上窗子来到他身边:“大庄主,您什么时候回主楼?秋夜可是越来越凉的。”

“已经很凉了。”傅庄主道,“今夜我留在听风阁,不回去。”

徐飒:“……”

抿了抿唇,她问:“是大小姐的意思?”

“你知道?”

“……挺好猜的。”

今日是真的冷。对完话后,两人就又沉默了下去。就好像带来深秋凉意的正是一早那封侯府的来信。

捉摸不清对方的心思,徐飒抓了抓头:“行吧,那……反正我的床也不小。”

外厢房已经住着元坤了,总不能把傅如深赶到外间去和心玉一起挤。徐飒安慰着自己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到底和衣躺在了床上。

“对了,要我替你更衣吗?”刚躺下又弹坐了起来,徐飒问。

瞥她一眼,傅庄主动了动嘴唇,磨出一个“好”字。

徐飒就洒脱多了,转身下地给他解扣子抽腰带脱外衫一气呵成,而后又麻利的多抱了一床被子放下,自己乖乖上床滚到里侧,躺的十分安详。

须臾,傅如深也熄掉烛灯躺在了床上。

“……徐飒。”

“怎么了?大庄主。”

双眼尚且无法适应的黑暗里,傅如深讪讪的攥紧拳头,放下了自己的手。

“没什么。”

他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他以为她能主动告诉他秘密,就已经是朝着成功迈出了步子。

可身边这人却用行动告诉了他,不是所有女子都像韩野说的那么简单易得。

这种没底的感觉真是让人打从心里觉得不舒服。可他又不甘心就此放弃……他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大姐今日花心思的考验了徐飒一番,才对他说:“看来你不是被灌了迷魂汤,飒飒确实是个不错的女子。如此你也不要再犹豫了,赶紧给我生个侄儿才是正解。”

可实际上,他才在疑惑,自己是不是被徐飒灌了迷魂汤?

偏生人家到了该离开的时间,就已然换上了一副“接下来我对你的好都只是意思意思,你千万别当真”的模样。根本不屑与他多谈。

想到他在想着她,她却不知在想谁,他就莫名的就很窝火。

以至于徐飒唤他一声“大庄主”,他当即就很问她,能不能叫全名?叫这种比全名还见外的称呼,让他这个生意场上鲜少失意的人……有种连情场的门都没找到的挫败感。

“大、庄、主?”

蚊子哼哼似的声音再次响起。

傅如深翻了个身,面向徐飒撑起侧额:“这么晚了还不睡,叫我做什么?”

徐飒原本是那余光瞄着他的,结果人家动了,她也只能跟着动,悄悄将身子往墙的方向蹭了蹭,直到完全抵住,她才跟着侧身:“你还没睡啊?”

“我并不如你没心没肺,做不到躺下立刻就能睡着。”傅庄主面无表情的道。

眼睛已经慢慢适应了黑暗,徐飒瞪着他撇了撇嘴。

她怎么就没心没肺了?平时只有累坏了,她才会很快睡着,而且她很谨慎的,通常只要有生人的气息在一旁动她,她就很容易醒过来。

不过这些话她没打算跟对面的人说。她要问的是:“大庄主,你在楚地住的时间长,应该比较了解这的气候吧……之后陇邺还能再下几场雨啊?”

“这是人能说准的?”看傻子似的看着徐飒,傅庄主抿唇,“陇邺不常下雨,今年已经算是比较多的,或许之后一场雨都不会下,就要入冬。”

徐飒眨了眨眼:“那是不是也说明,快入冬了?”

傅庄主黑着脸提醒她:“今日起,已经十二月了。”

徐飒一惊。

日子过得恍恍惚惚,她还真没发觉,竟然已经是十二月了?

只怪她在长辽呆了太久,七年没回过家,只记得家乡的秋天格外漫长,结果一晃将到一年的末尾了也不自知。

“这样啊?原来已经十二月了?”徐飒恍然干笑两声,翻了个身背对傅如深,“我先睡了,您也早点睡。”

她的语气陡然不对劲,听得傅如深皱了皱眉。

“十二月,或是入冬,你有什么事么?”

半晌没得到回应,看着她瑟缩在角落的背影,傅庄主叹了口气,说着“没心没肺”翻身躺下。

徐飒却在背对着他小心翼翼的吸了口气。

外面的雨声忽大忽小。

哪怕盖着松软的被子,一时半会也驱不散空气里的寒意。

……这个时候,陇邺十二巷的那些人该是怎么熬过去的?她想的到结果,可她不敢去往那边想。

她也曾颠沛流离啊,知道冬日有多难熬,知道亲人生病求不到大夫有多难过,知道命苦的她终于挺过来时,还有多少人的命比她还苦,眼看着冬日渐寒,却知道自己多半挺不过。

难得她一宿没睡,第二天终于摸清了傅庄主起床的时间。原来也只比她平日里起的要早那么一点点,但她想不到的是,这人嘀咕了一句“木头雕的么?整晚都不动”,然后强行帮她把肩头上的被子扯到了遮住脖子。

承他这句话,徐飒终于翻了个身,大半个身子都朝下的趴在床上。

床边的人先是屏息了一会儿,而后低低的笑了声,才转身出门。

徐飒睁眼再闭上,开始补觉。

等到心玉把她唤醒,膳房的大师傅都在做午膳了。

“主子,”徐飒一醒,心玉就担忧的问她,“昨夜没发生什么吧?”

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徐飒翻了个白眼:“你昨夜是不是在外间睡的?”

“奴婢当然在了!奴婢要守着主子的,怎么会走?”心玉连忙证明自己,而后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奴婢是没听见声音,可是奴婢听说过,一般一夜过后,女子都会很累的,您这模样太容易让人误会了,所以……”

徐飒疲惫的叹口气,问她:“搁谁正常人身边睡着一头狮子,他能睡好觉啊?”

“狮子?”

“傅如深。”

“呃……”

瞧着心玉一阵语塞的模样,徐飒摇了摇头:“总之你别多想,否则这事儿真不够你费心的……傅如深今晚还会来听风阁。”

“还来!?”心玉震惊出声,而后慌忙的捂住了嘴,声音从她的指缝里溜出来:“大庄主与您说过了?”

“没有,但是不难猜,他来这是因为傅大小姐的劝说,或者说是命令。这样的话,除去真有什么大事,以后大概他每夜都会来。”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我在这也不会再待太久。”

说罢将帕子还给心玉,徐飒继续道:“今儿给我简单拾掇得干练些,等等吃完午膳,我就去傅大小姐那。”

昨日傅雪融将她考察完,并没有往下安排什么。但不代表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或者可以说,徐飒并没打算就此继续窝在听风阁里。哪怕傅雪融真的对她没安排了,她也得自己找上去。

“见过大姐。”在素雪居的屋门外见着傅雪融,徐飒规矩的矮身见礼。

傅雪融见到她却有些讶然:“飒飒怎么来了?”

徐飒歉然一笑:“先前听大庄主说,大姐的身子不大好。昨日大姐带着我在庄里走动教导,今日庄里的药房和膳房果然就向素雪居送来了药品和补品。所以,飒飒心里过意不去,这是特意来请罪的。”

傅雪融愣了愣,忙道:“都是阿深瞎操心,让人往我这送的东西,我没什么事的!”

徐飒微笑:“那,能不能当飒飒是来讨好大姐你的?”

“诶?”

徐飒抬起了自己纤细却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柔软的手。

“虽说技艺不够精湛,飒飒勉强也算是跟专业人士学过一阵子推拿,大姐有兴趣的话,要不要试试?”

不止是长辽,就连在楚地,一般人家也不会让女儿与人去学女红中馈之外的本事。因为学了就要证明他们养不起或者不想养这个女儿,大有放其出去自生自灭的侮辱之意。

因此,傅雪融的眼里更添吃惊。

但见徐飒笑的十分自然,并没让她生出不好的情绪。傅雪融便点了点头,还笑道:“弟媳有心上门讨好,大姐开心还来不及,焉有不受的道理?”

说着便把徐飒拉近了内屋。

有过两日的接触,又顶着自家人的身份,一但放松下来,聊天的内容便会多杂且随意起来。与傅雪融攀谈间,徐飒不动声色的在心里庆幸,谁说她跟人学的这些东西费时费力还毫无作用?这不套起话来就轻松多了?

揉捏肩背的时候,徐飒已经与傅雪融交流了不少她在陇邺城里的见闻。话匣子打开后,她将小爪子伸向了傅雪融的后脑,按揉着上面的穴位问:“大姐,您知道陇邺十二巷吗?”

“陇邺……唔,十二巷?”傅雪融被她揉得眯起了眼,享受的道,“自然听过……飒飒你还知道十二巷?”

“嗯,我也是偶然路过,才略有耳闻。”徐飒手上动作未停,语气疑惑道,“不过有一件事,我很纳闷,就是陇邺十二巷里的人敢对龙行山庄口出不敬,他们竟然还好好的在那生活着。”

“噗……”笑过后,傅雪融怅然的叹,“是不是阿深平日里总着一张脸,让你误会了什么?飒飒,龙行山庄可不是什么残害百姓的地方。”

“是大姐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飒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大事记里写着龙行山庄初成立时,曾经开仓放粮一月,三位庄主还从自家调集了不少人手去帮百姓重建家园……那为何陇邺十二巷里还会有那么多灾民百姓流离失所?”

不等傅雪融回答,徐飒先在手上加重了力道,趁着傅雪融呲牙咧嘴的空档接着道:“自然我没有怪罪如今这三位庄主的意思,可大庄主如今分明很受城中百姓的敬仰……为何就不能伸一把手,去帮帮十二巷里的贫苦百姓?”

在她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力道就已经慢慢放轻。傅雪融趁机深吸了一口气,再将身子放松在软塌上道:“阿深不是不想管,是不能管,也管不了。”

“为什么?”徐飒不解。

傅雪融闭着眼,意简言赅的答:“立场不同。”

“立场?”

“嗯。”

傅雪融在徐飒的动作示意下翻了个身,改为躺在软塌上:“飒飒你该知道,东楚不复存在了,但这世上还有一些人不希望东楚消失。他们觉得东楚侯是被人刻意安上了谋反的罪名,他们坚持长辽有罪,东楚无辜……他们一直在想办法证实这一点。”

徐飒眨了下眼:“东楚旧部?”

“对,就是他们。”

言语间傅雪融抬眸在徐飒的脸上扫了一遭,抿唇道:“飒飒你生在长辽,但现在嫁来楚地,就是我们的人了,有些话我也不瞒着你——陇邺十二巷是长辽的一个重要穴位。”

“……穴位?”

“恩。”傅雪融轻声,“尽管不是死穴,戳到十二巷,长辽还是会很难受。这事对楚人来说不算什么大秘密,长辽却是鲜少有人知道的。”

顿了顿,傅雪融盯住房梁,语气有些沉重的道:“十二巷里的百姓都是在楚地时的受害者。他们没加入东楚旧部,却坚信东楚侯不曾谋反,一度在陇邺示威……却被长辽派来的官员屠杀了大半。”

徐飒动作一顿。

傅雪融发觉了,却没在意,而是继续道:“虽说示威有错,屠杀却是灭绝人性的做法,当即遭到了城内无数百姓的抗议。长辽的官员再蛮横,在试图建立和谐的档口,也不好再继续下去,最终便把剩下的人全都赶进了荒凉的街巷。”

“在那之后,不知是谁传出了话,说长辽来的官员是因为心虚,才对那些试图为东楚侯洗清冤屈的百姓动手,还有消息说是东楚旧部会派人去救济十二巷里的难民。渐渐地十二巷成了无数难民涌入汇聚的地方,旁的消息真真假假,长辽的官员却再也不好去动十二巷里的人。”

“原来是这样……”徐飒重新开始动作,轻轻一叹,“难怪十二巷里的难民会骂龙行山庄。”

对他们而言,主张中立的龙行山庄,无异于楚地的叛徒。

“一直以来,十二巷都是一个谁都不好管的地方。除去东楚旧部……当然,也没人能确定东楚旧部是否在救济着十二巷。”傅雪融苦笑,“总之,凡是有些名气的势力就不能去管十二巷,这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事,否则摊上责任事小,引起战祸便得不偿失了。”

徐飒理解的点点头,跟着苦笑:“这就是所谓的天下兴亡,百姓皆苦吧。”

当晚,傅如深果然如她所料,再次来了听风阁。

徐飒态度并无变化,唯独一点不同的是,伺候傅如深脱下外袍后,她选择了躺在床的外侧。

“怎么,平日里你不是很喜欢缩在角落么?”傅如深躺进里侧时问。

徐飒平淡的回他:“今日肚子有点不舒服,我怕晚上起夜时踩着您。”

傅如深挑眉,躺了半晌忽然问起:“从西椿回来后,你究竟来没来过月事?”

“……”心头一跳,徐飒笑了笑,“来过啊,大庄主真是贵人多忘事,我那阵子来月事堪比大出血,不是还请周大夫给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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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她哪来的故人

“是么”。

傅如深维持平躺着的姿势,没再出声。

可徐飒被他问忐忑了。

虽然先前因为受伤失血过多,她随便编撰说是来了月事。但那之后,她也的确是来过月事。否则一个月了还没来,她不是要吓死了?

只是,傅如深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皮,徐飒拿余光瞄了身边的人一眼,道:“您放心,我会尽可能的不给您添麻烦。”

顿了顿,她又道:“至于来接我的人……我也在暗中去找合适的人选了。”

没有回应。

悄悄的转头看了傅如深一眼,见他双目紧闭,不带表情,似已经睡着过去,徐飒咬了咬唇,转身背对着他闭上眼。

这一夜,她起来两趟,但很快就躺了回去。

然后好像对睡在外侧产生了兴趣,傅如深来听风阁的第三夜,徐飒也要求睡在了外面。

第四夜,烛灯一熄,傅如深自己就进了床铺里侧。

“这两日您好像很忙?”

睡前两人偶尔也会聊上两句。

被徐飒提问,傅如深将手臂垫在脑后道:“年关将至,大概这几日,楚地周边的其余几个小国也要开始进贡给长辽。届时我会比现在忙,极有可能再出去亲自走一趟。”

徐飒翻了个身,侧面对他抬眼问:“那我是不是要抓紧找人来接我了?”

傅如深道:“我倒好奇,你能从哪找人来?充当侯府的人不是小事,万不可托付给生人。”

“我知道啊,不然我早走了。”徐飒撇撇嘴,眸子却突然亮了起来,“话说,大庄主,我在楚地交到朋友了!”

“朋友?”傅如深微微侧眸看她一眼。

“对啊,我不是说过,想在如意楼做护院来着吗?虽然我迟迟没能去成,却和掌柜的如意姐相处得不错,她是我在楚地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喜滋滋的说完,徐飒掰了掰指头:“还有,如意楼的九儿姑娘人也很好,等我得空与她多说说话,再送她点小东西,大概我就又能多一个朋友!”

傅如深轻哼:“你倒是活得滋润。”

徐飒仰着脖子皱眉:“正事我也没落下!这两日我帮大小姐清点过货物,也归类过账目,还陪大小姐出门采买了不少东西!”

“顺便就套了不少话,问我为什么要查一个失踪了十几年的女子?”

“……”徐飒掩唇咳了咳,小声道,“我不是没问到答案吗?”

看她半晌,傅如深微微板起脸:“关于那张画,你还是不要再好奇了,不仅没人会给你答案,问多了还会引来祸端,不值得。”

徐飒咬唇,声音低迷下去:“我只是觉得,那个画上的姑娘身世已经很惨了,也失踪了那么多年,至今仍有人没放过她……这也太残忍了。”

“残忍?”傅如深皱眉。

徐飒理所当然的抬眼看他:“十几年了,仍有人要对她赶尽杀绝,不残忍吗?”

“……”

傅如深欲言又止,看了她半晌才失笑:“徐飒,你又何尝不是内心阴暗,难道寻人便只有赶尽杀绝一个缘由?”

他仿着她曾经那一脸教育的神色道:“你便不能想想,是有故人对她思念,失散多年盼望再见?”

“故人?”

“我也只是打个比方。总归意思是,寻她不一定是为了害她。”

“……”

从她眼里看出了不信,傅如深轻叹:“还是睡吧。”

徐飒在心里先唾弃了句,傅大庄主可真记仇。

多久之前她说他内心阴暗,终于得空被他还回来了!

而后她才寻思,她在楚地哪还有故人可言?徐家老宅处在陇邺城郊,周围连个邻居都没有,难道所谓的故人,还能是她那群指着她说“叛徒,你死在外面才好”的白眼狼亲戚?

别吧,那可太恐怖了。

气鼓鼓的转身,徐飒背对傅如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嫌不够还做了个鬼脸。

却听见背后的人道:“关于那个姑娘,你确实不用多想。龙行山庄最后的线索,是她大概跟着东楚旧部的人去了长辽,后来在长辽的徐家铺子里各出现过一面,便彻底消失至今,多年以来生死未卜。”

“记得听徐家的远亲说,她的弟弟连东楚动乱的第一年都没能撑过。这或许是老天要对她家不公吧。”

徐飒垂下眸子,静静的听着,身子却一动没动。

许久,身边的人翻了个身,呼吸十分平稳。

徐飒抬起眼帘,轻轻从床底搬出一个包袱,背上从窗翻了出去。

踏着夜色来到膳房,推开大门后,抖开包袱将里面的面团放在案板上,徐飒点起一盏烛灯,开始麻利的生火烧水上蒸锅。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外面传来梆梆的打更声。

徐飒掐算着时辰,在两刻钟不到的功夫里,将蒸好的白面馒头倒回包袱,而后飞快的把膳房恢复了原样,才熄灭烛灯悄然离开。

夜色很深,陇邺十二巷里的乞丐难民鼾声四起,却还有许多人又冷又饿,缩在角落睡不着觉。

清幽月光下,娇小的人影站在树冠旁边,纵观眼前的各条街巷,不悦的道:“这样下去不行,等到冬日来临,十二巷里不知还要冻死多少人。”

在她身边的人拱手:“少舵主息怒,旧部那边已经在尽力收纳了。只是东楚旧部才刚归位不久,受不得打击,我们也只能先将一些确定了不会是细作的人接进去。”

“我知道,可我老爹就不能多拨点银子过来吗?”晓芳儿撅起嘴,原地跺了跺脚,“仅凭着那些壮年男人白日里去做苦力,哪够养活这么一大帮人!”

“这……少舵主您要体谅,舵主也不容易。”

“他不容易,好歹他是个大男人呢!魏舵主一个女子都比他干事牢靠,你哪来的脸帮着他说话!”

“……”

下人答不上来了。

晓芳儿撇了撇嘴:“罢了罢了,再巡一圈我就回去睡觉!”

话音落下,她双膝一屈,踮脚落在了地上。

此时,与她相隔两条巷子的高墙下,徐飒正在急速前行,不仅背上背着包袱,脸上还严严实实的遮着一张面具。

手臂上的伤口反反复复,她不想再动,就选择了依着记忆里的路线左转右转,终于来到了一个难民聚堆睡觉的地方,打开包袱拿出了半路用油纸包包好的馒头。

“娘,我饿……”在她的不远处,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有如蚊子哼哼,“我闻到了馒头的味道,我饿……”

“囡囡乖,等天亮了娘就给你讨馒头吃,囡囡先睡好不好?”一旁女子柔声的劝。

徐飒听得眼眶发酸,身子藏在转角墙后,伸手朝着那对母女抛出了个油纸包。

“哎呀!”小女孩被打到大腿,叫了一声,接着眼睛却直了,身子连忙往前爬着拿起尚且带着热乎劲儿的油纸包打开。

“馒头?”

女子还在惊愣的时候,小女孩已经狼吞虎咽的捧着馒头吃了起来。月光下依稀可见还有一个纸包朝着她们飞过来,女子赶紧过去抓住,打开纸包之后更加惊愕的四处观望。

而后她吞了吞口水,对着小女孩道:“囡囡,慢点吃,娘这还有。”

阴影里,徐飒叹了口气,接着把更多纸包一个个丢出去,砸醒了人她也顾不上,直到把整个包袱里的馒头都丢出去,数量绝对要比在场人数多上一半。

她事先打听过,十二巷里共有两个巷口住着人,一边都是老弱妇孺之类,一边则是壮年男性居多。

她能力有限,顾不上所有人,如今能做的,只有先照顾一下弱者。

丢完馒头,徐飒也没立刻离开。而是在其他巷子悄悄的来回寻绕,在终于听见有人古怪的嘀咕着“谁丢的馒头”时,把一个油纸团成的纸团丢了过去。

“哎呀!”被砸的人一声惊叫,接着声音更响了,“谁!?”

徐飒从阴暗中走出去,在小姑娘面前摘下了面具。

“是你!?”晓芳儿退后一步,将徐飒打量了一遭,“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

不等徐飒回答,她又惊的瞪大了眼,张嘴就要吹口哨。

徐飒一惊,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别再把狼唤来了!”

晓芳儿眉头一皱,伸手就扯徐飒的手,开口又要扯开嗓子:“龙——”

徐飒眼疾手快,掏出最后一个馒头,一巴掌怼在了晓芳儿嘴里。

“住嘴!”她敛眉,厉声道,“我是来给你们送东西的!”

晓芳儿愤愤的拿下馒头:“你差点把我牙按掉了!”

徐飒扶额。

晓芳儿却看了一眼手里的馒头,打消了叫人的念头:“过来送馒头的是你?”

徐飒抿了抿唇,垂头在袖袋里摸索起来。晓芳儿见状赶紧连退两步,徐飒掏出来的却是一张银票。

“你……”认出竟是一张千两银子的票据,晓芳儿震惊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给你的。”徐飒平静的把银票往她面前递,“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看得出,你是在守护这的百姓们。所以我希望你能用这个,替这的百姓做点什么。”

晓芳儿将信将疑:“你想为这的百姓做事,为什么不自己做,还要让我来?”

徐飒并不避讳的答:“你知道的,我是龙行山庄的庄主夫人,也是辽人。”

“我当然知道这些,”晓芳儿的表情更古怪了,“所以你不会是安了什么坏心吧?龙行山庄的人怎么可能来管这里的难民死活?”

说罢,她把银票朝着徐飒丢了回去:“拿去拿去,我不要,万一是陷阱呢,我才不上当!”

徐飒啼笑皆非。

“这是贯通的普通银票,哪里都能兑换,做不了假的。”

重新把银票塞回面前的小姑娘手里,她道:“至于我为什么要找到你——是因为我猜出了,你可能是东楚旧部的人。”

“啊!?”

如同被踩着猫尾巴,晓芳儿跳了起来:“我不是!”

“不是就不是吧,”徐飒并不在意这个,只道:“不管你是谁,我都只是想借你的手来帮一帮巷子里的那些人而已。并且只要你不把我供出去,半月之后,我就还会来送一次银票,还是一千两。”

晓芳儿警惕的盯着徐飒:“你为什么这么做?”

徐飒抿唇。

“可能是因为,我在流离失所、饥不择食的时候,曾梦想过能有人给我个热馒头,让我穿上一件暖和一点的衣裳,后来那个梦想实现了。”

“然后,现在,我来还愿了。”

顿了顿,她道:“我虽然来得晚,却也打听过十二巷的状况。世间万象不是非黑即白非错即对,龙行山庄不来帮助这里的难民,也不一定是他们铁石心肠巴结朝廷。”

“虽然我这个辽人来说这些话是有些古怪,但我身为大庄主的妻子,并不希望他被人误会抹黑,希望你能理解。”

“芳儿姑娘,这里的人就拜托你了,瞒下这些事……也拜托你了。”

徐飒说完,重新戴上面具,踏着夜色往龙行山庄跑去。

“哎……”

朝她伸了伸手,晓芳儿垂头看着手里的银票,古怪的抓了抓鬓角。

徐飒回到龙行山庄时,远方的天空已经泛着白色。跑了一身汗,她敞着领口透了透气,才从窗子翻进去,躺回床上。

可怕的是,她刚躺下没多久,拧着身子打算偷看一眼傅如深,对方就醒了。

“……”

对视半晌,徐飒蹭地坐了起来。

傅如深的眼里含着迷蒙和探究,与她的炯炯有神完全相反。看来想装作刚睡醒是不可能了,徐飒咧嘴笑了笑:“大庄主醒的好早。”

“你……”傅如深皱眉,“起得比以往早的不是你吗?”

徐飒掩唇轻咳,呼着气耸耸肩:“我是刚被噩梦惊醒,出了一身汗。”

上下打量徐飒一遭,见她脸色通红,细碎的发丝黏在脸上,领口好像也湿哒哒的。傅如深起身下了地。

“你怎么总做噩梦?亏心事做多了?”

“没有吧?”徐飒借着他的话给自己找台阶下,“可能是因为您在我身边,无形之中让我有点压力,就容易做噩梦。”

“……”

她还真把他当成了狮子?

通常傅如深起的早,穿衣向来是不用徐飒帮忙的。将徐飒留在床上,他独自穿好衣裳,走到门口道:“我出去了,你尽快换身干爽的衣裳吧,免得受凉。”

“好。”徐飒把半个自己都藏在被子里,冲他笑着招招手。

随意的瞥她一眼,却看见一副女子面色潮红,眼含秋波,半遮半掩坐在床上的画面……傅如深的喉结动了动,果断转身离开。

徐飒这才松了口气。

想做的事情一做完,整个人便会放松下来。徐飒拖着乏累的步子换了身衣裳,尽管被子并没被汗浸湿,还是搭去屏风上做了个样子,然后倒回床上,顺手拉过傅如深的被子盖在了身上。

被他盖过几夜的被子,隐约好像带着他的味道。徐飒悄悄捏着被子的两个角,把高度扯到她的下巴,吸了吸鼻子。

狂跳的心速莫名就缓缓平静了下来,困意也在一个劲儿的上涌。

眨了眨眼,徐飒沉沉的睡了过去。

未时,如意楼。

“飒飒,你这样太冒险了。”

二楼新被隔出来的密室里,魏如意抿着唇道:“你一向胆大,做事却是知道考虑后果的。今日擅自主张的去送了馒头和银票,若被龙行山庄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没和那边分会的人说自己和东楚旧部有关联。我代表的是龙行山庄。”徐飒小声辩解,“就算被龙行山庄的人知道,他们也不会怀疑到你们头上的。”

“你呀……”魏如意笑也不是奴也不是,只能摇头,“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可这次的事情实在欠妥。”

“我也知道我鲁莽了。”徐飒撇嘴,“只是我见他们好像对龙行山庄敌意很大,我觉得这样不行,得缓一缓。毕竟如意姐你也说了,东楚旧部暂时不该冒犯龙行山庄。所以我就……”

看了徐飒两眼,魏如意抿唇:“算了,做都做了,也不是什么错事,这事便这样吧。”

徐飒没有立刻得意回去,而是半垂眼帘的想了一会儿事情,才道:“如意姐,我想了想,觉得从龙行山庄出来之后,我还是先在外面买个小宅子住上一阵,再来你这的好。”

“为什么?”

“我怕我一出来就来你这,傅如深会冷不丁的让韩野再往你这查上一遭,使得咱们防不胜防,坏了大事。”

徐飒说着叹了口气:“所以我想先在外面观望观望。”

魏如意闻言思索了一会儿,却问:“说实话,飒飒,你觉得傅庄主是不是有些在意你?”

“……啊?”

咬唇思索片刻,徐飒摇头:“那人时冷时热的,我猜不透他的心思。”

这话说的,魏如意也理解。毕竟对方是龙行山庄的大庄主,哪能让人随随便便就看透心思?

于是她道:“既然事已至此,你没法探查出那幅画像的原因,就早些出来吧。总留在龙行山庄里,我也怕你会出什么变数。”

徐飒郑重颔首:“我明白。”

今日她来魏如意这,就是商量离开龙行山庄的事的。

这次,她是真的觉得自己该离开了。趁着这段时间与傅如深若即若离,她感觉自己好像冷静理智了许多的时候,赶紧离他远点。

“接我出去的事情就拜托如意姐了。”徐飒说完,掏出先前西椿侯给她的玉牌塞进了魏如意手里。

魏如意点头:“待我准备两日,便安排分会里信得过的人去接你。届时你们凭暗号相认。”

“好。”

从如意楼出来,徐飒有种脱开了重负的感觉。

虽说她感觉得出,自己对傅如深起了好感,也起了依赖的心思,可能正确认识到问题,然后朝着解决问题的路上迈出步子就是好事啊!

伸出两根指头在身前对了对,徐飒深呼吸,提着裙子迈回龙行山庄的门槛。

然而就在她往听风阁走的时候,迎面却撞见了恒远。

“夫人?”恒远看见她,明显松了口气,“您回来的真及时!”

“怎么了?”徐飒疑惑,“出了什么事么?”

恒远道:“主子派属下来,请您到大厅一叙。”

去大厅?

徐飒愣了愣。

她在龙行山庄的这一个多月,傅如深对账常在她听风阁,办其他事情则在他的主楼,除去辽楚两派的人登门拜访,以及傅雪融回来那天,他们还没怎么在大厅里待过。

往大厅走的路上,徐飒问:“庄里是来了什么人么?”

“是。”恒远点头,“年关之前,主子需要过目周边小国的朝贡清单,以安排分配走镖顺序。今日刚好是清单送达的日子。”

徐飒眨眼:“所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恒远摇头:“请您去是主子的意思。”

也就是说他也不知道。

徐飒刚往听风阁走就被截了下来,转身去大厅也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

抵达大厅时,发现除去尚未归来的二庄主,山庄里的管事都在。她先上前冲着众人点了下头,才走到傅如深身边屈膝作礼:“妾身来晚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亲口对他说出“妾身”二字。全归功于大厅里还有客人。

傅如深看她的眼神十分满意,低声道了句“无碍”便向客人介绍起来:“特使大人,这是内子徐飒。”

特使是个矮胖男子,留着两撇八字胡,看衣着打扮便能猜到是来自异域,包括开口说话时也带着一股浓浓的异域口音:“庄主夫人,久仰久仰。”

听见对方是特使,徐飒不敢怠慢,朝他回了个周全的礼数。

“既然庄主夫人已经来了,诸位便落座吧。”三叔作为在场里唯一的长辈,主动开口道。

在场者纷纷点头,各自落座。

迷茫时,徐飒被傅如深扯了一把,坐在了与他隔着一个小几的主位上。

徐飒又是眼前一黑。

上次在两派代表人物之间撑面子,她提前有过心理准备,尚且能够做到让人满意、自己也满意,可是这次……

傅雪融、三叔、韩野坐在她左手下位。

异国特使坐在她右手下位。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她和傅如深投来,然后傅如深的视线也落在了她脸上。

“作为今年入庄的新人,夫人有兴趣抽个签么?”他淡淡的笑着问。

“抽签?”徐飒愣怔低喃了一句,却见傅如深向她递了个眼色。

不假思索,徐飒微笑点头:“自然是有兴趣的。”

“那随我来。”傅如深朝她伸手。

徐飒顺势把手搭上去,被他带去了大厅侧面的屏风后。

特使目送俩人在他面前走过,拊掌笑赞:“大庄主与夫人鹣鲽情深,真是令人羡慕。”

“是啊,”三叔也笑,“就是不知道,我家的小子何时才能懂事,给我娶个儿媳回来。”

韩野望着天摇了摇扇子:“这东西,排着队来吧,二哥娶了我就娶。”

“你小子!”三叔当即不悦的瞪了韩野一眼,“你给爹点希望行不行?”

韩野摇着扇子笑而不语。

特使却惊讶了:“怎么,这么些年了,二庄主还没寻到他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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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无事献殷勤

将贡台摆放在正厅里、以屏风简单作为遮掩,算是楚人的一个风俗习惯。长辽没有。

但是徐飒好歹也算看过两次,便没心情去做惊讶状,被傅如深拉到屏风后,她蹙眉问起:“抽签是什么?”

“年关时运镖的一种习俗,写在庄规比较靠后的地方,你可能还没看到。”傅如深解释完,冲着贡台上的雕像拜了拜,又对徐飒道:“这是傅家先祖的雕像。山庄出黄金镖时都会先来拜一拜,再以抽签来排出车顺序。”

一听是先祖像,徐飒赶紧跟着拜了三拜,而后再问:“黄金镖是什么?”

“……这些暂且不重要。”傅如深把签筒递给她,“你先拿着,跟我出去。”

“好。”徐飒点点头,乖巧的跟在他身后。毕竟两人藏在屏风后面交流总不大好,哪怕压低了声音,身后也有好些人等着呢。

但她不知道,傅如深带她出去的时候,手心是捏了一把汗的。

她只需要把庄主夫人演好,遇事附和夫婿就行。可身为大庄主,傅如深要考虑的很多,考虑外人,也要考虑自己人——

镖局里面变数太多,徐飒刚来没多久,许多事情都不知道,他担心突然又把徐飒拉进一个会议,徐飒会不适应的被激怒,怪他不给她准备的时间。

可让他奇怪的是,今天的徐飒好像心情不错,不仅没指责他,还在认真的去做一个庄主夫人。

……上次让他觉得这么可疑的时候,徐飒连着往外跑了好几天。

“恒远。”

行至大厅,但还未及主位的时候,傅庄主忽地站了住,道:“你去搬个宽些的桌案来。”

一语说得众人莫名,恒远也没听懂,但还是照着他说的去做,特意让人从别处抬了个接近四方的桌案来放在大厅里。

“飒飒,过来。”傅庄主又唤徐飒。语气比刚才命令恒远时柔和多了。

徐飒想说大厅里还有特使呢,他这么叫她是不是不大好?结果走过去时无意瞥见特使看他们的小眼神儿……徐飒觉得,这位特使可能是龙行山庄的常客。

毕竟刚才在屏风后面,特使好像和三庄主父子俩聊得挺欢的,只是她没注意他们聊了什么。

走到桌案前头,傅庄主一眼看过去,韩野便将他事先准备出的羊皮卷轴拿了出来,平铺在桌上,还笑了一句:“大哥可真照顾大嫂。”

“她毕竟是第一次抽签。”傅庄主面不改色,“弄掉了不好。”

听着两人的对话,徐飒也明白了:他们这些习以为常的,抽签只需侍者从两侧拉开卷轴,再由摇签人从中间将竹签摇落,一个个排开在卷轴的指定位置便可。

但她是第一次,那样浮空的排签她也没练过,若是不小心用大了力道,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看着羊皮卷上那一行条框,徐飒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转头问傅如深:“具体该怎么做?”

“这一排,共七个边境国,”傅庄主抿唇,手指在条框上点了点,“你便依次摇签,摇七次,依次将签排开在各国下方,然后……”

他往袖里一摸,竟摸出了一个刻着十二时辰的小罗盘。

徐飒这才发现他难得的没穿束袖装,而是穿了风格偏向文人的广袖袍子,比起往日多了几分斯文气质。

但她还是觉得,干练的装扮更适合他。

“别看我,”这时傅庄主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接罗盘。”

徐飒一愣,啼笑皆非的接过罗盘,心道她刚才都在想些什么?然后按照傅庄主交代的,将罗盘抵在签筒底座,抬手向下摇晃,在掉出一枚竹签的时候稳住签筒,等待罗盘转停。

韩野顺手捞起竹签,“噗”地笑了一声,接着再看罗盘,更是笑的前仰后合。

傅庄主也看得黑了脸,摇头低喃:“真是少见。”

“什么特别?”徐飒完全是个新手,不明白他们的意思。

直到接过竹签放在第一个国下面,再由傅庄主亲手在上面提了个“子时”,她才抽搐着嘴角明白过来。

“第二日,子时,镖师着红衣发车?”

特使看完也大笑不已,摇着头道:“庄主夫人好厉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出车条件!”

徐飒悄悄翻了个白眼,心道你们不是该把重点放在签筒里为什么会有这种内容吗!?

尤其是傅如深!你家祖先刻签的时候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镖师穿红衣,也太风骚了吧!

她还摇出了个子时,黑灯瞎火的几个人穿着红色衣裳绕着一个镖车往前走,想想那画面真是……

“继续摇吧。”只有傅庄主尚算淡定,提完字便给了徐飒指示。

徐飒抿唇,怀着别样复杂的心情把同样的动作又做了六次。

签筒里共有八十一签,每年只能摇出七个,也难为很多内容众人都没见过。徐飒摇出的东西真是千奇百怪,什么内容都有,尤其还有一个“镖头头戴花环”,韩野看了就问:“这趟镖谁出?”

傅雪融道:“老彭。”

一个膀大腰圆的光头大汉。

“噗!咳咳,”抖开扇子扇了扇,韩三庄主连连摇头,“不行,等他出镖,我定亲自相送!”

“可以。”傅庄主淡淡道,“顺便告诉他,这签是你摇的,与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韩野:“……”

徐飒摇出来的东西简直千奇百怪,上面内容看得她额头都出了汗。摇签结束,韩野带着卷轴和记载离开,傅如深也着徐飒出了大厅,顺口问她:“怎么样?”

“嗯?”

“你觉得有趣么?”

徐飒眨了眨眼,轻笑道:“挺好的。”

当时是紧张,等事情结束了,再回味一下,确实挺有意思。

只是在听完她的“还好”,傅庄主却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但我觉得不好,你摇出的东西都太诡异了。”

“怎么了?”徐飒梗起脖子,“好歹我也摇出了一个正常的啊,镖头腰配香囊那个。”

“若非你摇出了这个,现在的我便不是这副表情了。”傅如深说完,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说起来,为夫真是该谢夫人手下留情。”

徐飒愣了愣,问:“那个镖头是你?”

“恩,年关出镖,我会去运最为贵重的那一批物件。”傅如深颔首,“加上今日这位特使送来的清单,七个边境国的朝贡清单都已到齐,方才你也在规划的日子里摇出了日期和时辰,按照你摇的,两日之后我便会出车去南荒漠。”

“南荒漠?”徐飒震惊,“那是最远的边境国了吧?大年之前能赶回来吗?”

傅如深摇头:“说不准。不过这就是镖局的规矩,镖师责任如此,换做别人,哪怕他们家中还有妻儿等着,该怎么走还是要怎么走,最多便是在外头买些礼物带回去。”

顿了顿,他的声音蓦地又轻了些。

“不过,能带着一条命回来,就是给家人最好的礼物了。”

徐飒抿唇,有些不自在的在腰后搓了搓双手。

傅如深看了她两眼,道:“这趟镖时间安排的有些紧,稍后我便去通知手下的人准备,晚些时候再去你那。”

“好。”徐飒点头,接着又想到,“你若忙的话,也不用非得来我这吧?大小姐应该会理解的。”

傅如深却道:“后天就走,有些事我要与你交代。”

徐飒才想到这茬,她点头:“正好,我也有些事与你交代。”

回到听风阁,徐飒还想了想她该怎么和傅如深交代。

“好巧啊,其实我也两天之后走?”

还是说,刚好傅如深出发的时辰要比她早那么一点,她届时就趁着大庄主不在,通知一下韩野,直接溜?

“主子,随行的包袱奴婢重新给您收拾好了。”

突然出现在耳边的声音,吓得徐飒浑身一抖,杯里的茶水洒出去好几滴,烫的她丢了杯子。

“主子,”心玉无奈的给她擦桌子,“您又出神想什么呢?”

徐飒看她一眼,继而长叹一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你家主子只恨自己纵横江湖多年,也算机智勇敢,进了龙行山庄一遭,竟然没能收获什么线索。”

这山庄里的人,看着一个比一个豁达开朗好说话,偏在正事上一个比一个嘴严。

“哎呀,主子,您就别多想啦。”心玉劝她,“反正在长辽那么多年,您不也只打听到了一个消息么?也许这是老天注定了让您放宽心、去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呢?”

“闭嘴吧小丫头!”徐飒不悦的戳了一下心玉的额头,“我跟你说明儿买宅子你可少说两句,让我去谈!”

“好嘛。”心玉扁嘴。

徐飒早就打听到几户在卖宅子的人家,有两处比较中意的,正打算着明日天亮就去看一遍。

百无聊赖的坐在桌前,徐飒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有点遗憾,她会做风铃却不会女红,没法给傅如深缝个香囊。

不过,想到他们走镖前的准备还挺有趣的,不仅时日要随缘来,还会弄点东西给自己做心里安慰……徐飒捧着脸就笑了起来。

想再玩一次,看看签筒里头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内容。

二更天,傅如深才将事情忙完,来到听风阁。徐飒见他推门而入,立即走了过去:“大庄主。”

“在等我?”

傅如深问完,抬手间,徐飒就把他外衫给褪了下去,他还意外的挑了挑眉。

“无事献殷勤,非什么来着?”

“嘿嘿。”咧嘴笑着把外衫挂在屏风上,徐飒转身又给他倒茶,还主动抽出了凳子,“您坐!”

更加古怪的看了徐飒两眼,傅如深蹙着眉来到桌前,按了按凳子。

结实的。

坐下之后,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布卷,拿出一根银针。

茶水大概没毒。

“您这是做什么呀?”徐飒噘着嘴坐在他对面,“太伤人了!”

傅如深淡定直言:“是你太吓人了。”

“……”

心玉自主的退出了屋子。徐飒抓了抓头:“我只是有事要跟您交代。”

看着她扭捏的模样,傅如深道:“你直接说。”

徐飒张了张嘴。

“……算了,还是您先说吧。您不是也有事要交代么?”

脸上含着疑惑,傅如深却没迟疑,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子放在了桌上。

“这折子上的东西,都是这次我要去运送的朝贡物品。其中黑笔写下的,你可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我看?”徐飒拿起折子扫了一眼,“您还要贪污啊?”

“……”

看傻子似的看着徐飒,傅如深道:“这是长辽朝廷与我们达成的协议。押运黄金镖危险重重,只要能安全运到,镖头便可从常规贡品里选出一样,作为自己单独的奖赏。”

徐飒点点头,恍然的“哦”了一声,把折子还给他:“那您自己选啊,干嘛给我看?”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傅如深淡淡说完,又推向她。

“我不能选!”徐飒坚持归还。

折子被一来二去的推着,在烛光间划来划去,忽地一阵风从没关严的窗户吹进来,吹得烛火向折子燎去。

“啊!”徐飒一惊,连忙把折子收回来使劲儿吹了两口气。

然而那一页纸还是被烧掉了一个角。

徐飒垂下眉毛,捏起被烧焦的部分反复看了看:“傅……”

声音一顿,她盯着隔页以朱砂墨写着的贡品名字愣住。

看见徐飒眼睛都直了,脸色也难看的很,傅如深放柔了声音道:“你不用怕,这只是个清单,不重要的。”

“……”

嘴唇抖了抖,徐飒绽开苍白的笑颜:“是么。”

一点都没有劫后余生的放松模样。

傅如深不解:“你怎么了?”

“没有啊。”眸光闪烁,徐飒继续笑,“只是看着好好的一个折子被烧了,有点心疼。”

傅如深更不解了:“这折子很一般。”

徐飒抬头,义正言辞:“我对它有眼缘,不行吗?”

虽然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荒唐……徐飒还是坚持的咧着嘴,起身把凳子挪到了傅如深旁边。

“大庄主,这些都是南荒漠进贡的宝贝?”

古怪的看她一眼,傅如深:“是。”

“可是,”徐飒满脸疑惑的指着其中一个朱砂写的物件,“荒漠里还能产河磨玉?”

傅如深垂眸,看见徐飒指的是排在贡品末尾的“灵玉”,“灵玉”后面还带着河磨玉与璞玉两个注解。

他道:“这一项,我也不知情。总归是人家要进贡的宝贝,且是贵重物件,我们做镖师的,无须过问太多。”

“噢。”遗憾的应了一声,徐飒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继而又意犹未尽的再喝了一杯,才抹了把嘴。

傅如深不明白她抽的什么疯,便道:“你继续选吧。”

顿了顿,他补充:“朱砂写下的是稀世珍宝,不能选。”

“我知道!”徐飒立刻回他,而后翻看着折子犹豫了一会儿,眼睛悄悄往他那边瞄,“大庄主,您为什么想送我东西?您送我的东西不少了呀,而且这是珍贵的贡品呢!”

傅如深:“我说过,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那你可以去问云姑娘啊!”

“徐飒,”

隐约听见语气里有威胁的成分,徐飒赶紧改口:“您可以去问大小姐的!”

傅如深不说话了。

顾元坤不想回答她的时候,常是半垂着眼帘,或者眼里写着:你不用问了我不想答。

然而傅大庄主这边定定的瞪着她,徐飒只从他那读出了:让你选你就选,选快!

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徐飒讪笑:“今日天太晚了,我脑子有点糊涂,一时间选不出来呢,您能不能给我一晚上的时间,明天再选?”

看一眼天色,傅庄主万分不解。

选礼物还要脑子多清醒?要不要给她个算盘拨弄一下?

然而脑子里掠过韩野说的“女儿家的心思再怎么要比男人的细,男女想法不一样的,若是女子不会偶尔撒撒娇闹个小脾气,那你和多了个结拜兄弟有什么区别?”

傅如深沉默了一会儿。

“好。”他道,“总归还有时间,明日答复不迟。”

徐飒微笑:“我去让心玉打水来,咱们早点歇息吧。”

说完她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是真的困了。

傅如深并没怀疑。被她赶鸭子似的洗漱完毕、推到床上,才想起一件事:“你不是也有事情要与我交代来着?”

“噢,我明天要出去买个宅子。”徐飒随口一答,靠着床边躺了下去。

“买宅子?”傅如深转头。

徐飒没有看他,而是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道:“以后我搬出去,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承蒙您慷慨大方,使我囊中充裕,就打算在外头买个小宅子呢。”

若是要买宅子,该开心才是啊,可听她的声音闷闷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傅如深心情复杂的紧。

他问:“离龙行山庄近吗?”

“还不知道呢,明天再说。”徐飒说完,抬手在黑暗里摆了摆,“快睡吧,您可没两天好日子过了。”

傅如深也翻了身,却是面对着徐飒的背。

他道:“走镖的日子确实枯燥,但我习惯了,便与寻常没有好坏的区别。”

有的只是要和她分开,并且担忧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会不会促成了他和她的彻底分开。

徐飒没再回复,他便伸手,将她肩头的被子往上提了提。

“睡吧。”

话音落下,屋子里面彻底没了声响。

徐飒俏俏探出一只小爪子,抓住了被子的一角,小心翼翼的张大了嘴,却不敢把她胸腔里的浊气呼出。

睫毛微颤,她闭上嘴,按住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里面一下一下的沉重,终于受不住,双脚落地连鞋子都没穿就冲出了屋子。

“夫人?”守在外头的恒远被她吓了一跳。

“呼——”徐飒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听见恒远的声音,又闭了闭眼,往前冲到树下干呕起来。

“夫人,您怎么了?”恒远慌了。

这时傅如深也快步走了出来:“徐飒?你不舒服?”

不舒服是真的,呕吐却是装的。徐飒什么也吐不出来,就只吐了些口水出来,再向身侧伸出一只手:“水……”

恒远赶紧回屋拿水。

“你哪里不舒服?”傅如深在一旁问,言语有些急切,“要不要我去叫大夫?”

“没事,可能是有点不消化,反了些酸水。”徐飒沉重的呼吸两下,接过恒远急急带出来的茶水漱了漱口,吐出去转身道,“我没事了。”

说完继续沉重的呼吸,仿佛要把胸腔里所有的气都过上一遍。

哪怕只被月光照着,都能看出徐飒的脸色十分难看,表情也很疲惫。傅如深叹了口气:“真是让人不放心。”

徐飒无奈的笑:“您不用担心我的。”

傅如深抿唇:“回去睡吧,早点睡着便不会不舒服了。”

“好。”

然而过去许久,她四肢冰冷的侧躺在床上,静静的目视前方,就连呼吸都不曾放轻,脑子里全是过去十四年里,最让她兴奋的那一天——她在长辽各城游走,打听了十几家徐家名下的铺子,终于有个玉石店的老掌柜见她可怜,给了她这十四年里的唯一一条线索。

“灵玉。”

“老朽知道的,就只有大老爷在出事之前,曾大张旗鼓的寻过一个宝贝,叫做灵玉。听闻那乃是一块难得的河磨老玉,还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世间罕见呐……也不知道大老爷最终寻到没有。”

寻到了么?她当时记得也不清楚。徐家出事那晚她才六岁,只依稀记得爹爹满面笑容的将东楚侯迎进了家门,说是托人寻到不少宝贝,要给东楚侯看。

然后她就被打发了出去,带与东楚侯一齐来到徐家的楚世子在宅子里转悠。

她记得爹爹寻了不少宝贝,老掌柜却只说了“灵玉”,之后便再无其他线索。徐飒甚至还把希望放在被她救过的楚世子身上,毕竟世子大了她五岁,知道的事或许多些……可世子就如在人间蒸发了一般,当真是一点踪迹也没留下给她和如意姐。

“唉……”

寂静里忽地传来一声叹息,接着背后的人翻了个身。徐飒下意识就闭上了眼。

可接着,却有一条腿、再是一只手,最后整个人的身体都钻进了她的被窝。

隔着两层衣料也能感受到对方带来的热度,他将头半垂着抵在她的颈窝,将手摸索着抓住了她的,身子紧紧与她贴在一起。

“大庄主?”徐飒小声提醒,“您逾矩了……”

没有回应。

虽然早就有过肌肤之亲,也同床共枕了好些天,可是……“您逾矩了诶……”

还是没有回应。

徐飒一脸莫名的转动着头想往后看,又不敢动作太大,怕对方是睡着后的动作,被她弄醒了会尴尬。

“大庄主,”沉默半晌,她最后唤了一声,再没听到回复,才抿了抿唇道,“是您先过来的,我不客气啦?”

说完便把冰凉的脚丫踩在了傅如深的脚上。

见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徐飒放心了,继续眨着眼胡思乱想,区别却是汲取到温暖之后,身子舒服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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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全是骗他的

徐飒以为她会整夜难眠。结果没想到,被一个温暖的身体抱在怀里,好像没过多久她就睡了过去。

还睡得格外踏实,一夜无梦。

早上醒来,傅如深照例不见了。徐飒坐起来,见自己的衣裳没有凌乱,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出门便听心玉欣喜的道:“主子您醒了?快来吃早膳!”

徐飒挑眉,目光落在桌上的丰盛早膳上。

心玉解释:“这是恒远一早带来的,说是镖师出镖前都会大补几顿,大庄主顺便就让膳房多给您盛了一份。”

“这样么?”

心玉见她没什么精神,拿起勺子替她舀了碗鸡汤:“主子趁热喝!”

徐飒魂不守舍的坐在桌前,纵是鸡汤并不寡淡,也觉得食之无味。

明日一早,傅如深就会启程上路,那他现在一定有得忙活……

早膳之后歇了一会儿,徐飒把顾元坤拽出了龙行山庄。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跟着徐飒登上曾经来过一次的茶楼,顾元坤的眉头皱了起来。

“就随便来坐坐。”徐飒打发掉小二,反手关上雅间的门,给顾元坤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坐在了顾元坤的对面。

这次他们换了位置,转身看不到街外,却能看到茶楼的一楼,里面冷冷清清还没什么客人。

本来说买宅子的,结果没带心玉,也没去看宅子,而是来了茶楼。

随便坐坐?

顾元坤轻嗤:“有什么话,你直接说。”

“喂,你小子就不能给我个抒情的时间?就不能让我自己酝酿着开口?”没好气的白了顾元坤一眼,徐飒捏着茶杯抿了一口。

“我跟你说,元坤,我可能暂时走不了了。”

“什么意思?”

“我可能找到线索了。”

垂着的手捏紧茶杯晃了晃,徐飒抿唇:“虽然我也不确定,但是……这是我几年以来,终于得到的第二个消息。”

“和第一个有关的?”

徐飒点头,又摇着头笑了笑。

“元坤,我现在有点迷茫。”

“你迷茫什么?”

“……”徐飒趴在了桌上,抬着眼看他:“你信命吗?”

“命?”

“是啊,”徐飒苦笑,“你说老天是不是特别喜欢与我开玩笑?每次有了计划,就会被打断,他从来都不想让我好过!”

“就比如这!”劈手指向先前傅庄主遇袭的街道,徐飒竖起了眉毛,“我觉得那天的事情就是老天给我挖了个坑!”

捏着杯盖撇了撇浮沫,顾元坤没什么表情的开口。

“我觉得不是。”

“什么不是?”徐飒没好气的反问。

抿了口茶,顾元坤看去冷清的茶馆一楼,淡淡的道:“我觉得,老天对每个努力的人都是公平的。只要坚持到了他该坚持到的地方,一切事情都会好起来。就比如你。”

徐飒看着他眨了眨眼。

“我?”

顾元坤默了默,转头看她:“难道不是么?你说你无家可归四处飘摇,于是你住进了龙行山庄,锦衣玉食出入平安。你说你苦寻多年线索无果,但你始终没有放弃,于是,现在不是有线索了么?”

说罢,顾元坤又抿了口茶,却垂下了情绪晦暗不明的眸子。

徐飒被他说得发愣,瞪大的双眼一眨不眨。

半晌,她恍然大悟的锤了一下顾元坤的胳膊:“行啊小子,你说的还真有点道理!”

“人都是这样。”顾元坤声音阴冷,“看别人的事看得透彻,看自己的事云里雾里。”

“……”徐飒好奇的看了他几眼。

“所以你也在云雾里吗?”

顾元坤抬起了眸子。

“有人无意间说的话点醒过我,所以可能是不在了。”

“这样啊,”徐飒再扫他几眼,发现他好像没打算多说,便自己开了口,“那我就有打算了。原本我这么多年在外面飘摇,就是为了找线索,现在线索有眉目了,元坤,我想跟着傅如深去南荒漠走镖。”

“所以你跟着我一起么?”

“你的线索在南荒漠?”顾元坤皱眉。

“是啊,挺远的吧?”徐飒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所以这线索……我不确定可不可靠,我就是想试试。”

“你试吧。若有什么变数,来信给我。”顾元坤道。

徐飒点点头,蓦地又一惊:“你不跟着我了?”

“这次不行。”顾元坤沉声,“我需要一个固定的地方,随时书信往来。”

徐飒呆了呆,眸光有些闪烁:“那你,你找到固定的地方了吗?”

顿了顿,她低下头:“你啊,我真怕我出去一遭,再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你走丢了。”

顾元坤:“我还没……”

“那!”徐飒突地打断他,“那我就在书信馆附近买个宅子吧!现在让你住去如意楼也不大好,住得远了你书信往来也不方便,反正我也打算了买宅子,我就先在书信馆旁边买,然后你替我住在里面打理!”

顾元坤半晌没言语,徐飒又蔫了,小声道:“我就是提议……我没打算限制你,该怎么样你自己拿主意。”

“那就劳烦你破费了。”

“哎?”

眨了眨眼,徐飒咧开嘴笑:“你答应了?”

顾元坤抿唇看她。

生怕他反悔似的,徐飒结了账,抓着顾元坤就去了书信馆附近,四处打听了个遍。

楚地地广人稀,空着的宅子不少。转悠一遭,她还真就寻了个现成的宅子。宅子的主人在陇邺有几处产业,这个宅子闲置也是没用,当天下午便和徐飒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的完成了交易。

“我再给你买床被褥吧,还有日常用的……哎呀我先想到哪就买到哪,届时你若有需要的自己再添。”

忙忙叨叨的替他置办了一堆东西,徐飒又去兑了一袋小元宝和碎银子塞到顾元坤手里:“这些你拿着,我可能要年关之后再回来,你别委屈了自己!”

顾元坤全程都在看着她忙活,最后徐飒甚至去请木匠给她雕了个吊牌给他佩在腰间,上面是她买来的宅子的地址。

“你若找不见路了,便让路人看一眼这牌子给你指路,知道吗?”徐飒耐心的教导他。

顾元坤“嗯”了一声。

再看头顶,天都黑了。

徐飒也发现了天黑的事情,遗憾的叹:“昼短夜长真是越来越明显,感觉我还没出来多久呢……”

每当十二月开始,陇邺的街上就会陆陆续续挂起花灯。

眼下街上灯火通明,人群也熙熙攘攘,徐飒关上刚买的宅子的大门,把钥匙塞到顾元坤手里道:“我最后带你走去书信馆门口一遍,你好好儿记,明日一早把你送过来,我就要走了。”

“说到这,傅如深答应你了?”顾元坤问。

“还没有呀。”徐飒抿唇,语气坚定,“但我一定要去。这和以前的小打小闹不一样,我得办正事了。”

往日里随心所欲没心没肺的人,却始终知道什么事情重要,什么时候该冷静认真,在遇事的时候从来都不缺勇气,该冲的时候不会退缩……

顾元坤表情平静的看着徐飒,看她在又恢复了笑意,抬眼看着盏盏花灯在前面带路,他捏紧了手里的武器。

“徐元坤,我有点羡慕你。”他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道,“我也想有个这样的姐姐。”

若是亲姐弟就好了,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她的身侧,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她对他的好,不用绷着情绪面对她,不用担心自己表现出不该有的情绪,会给她压力。

有一句话他没说完。

“有人无意间说的话点醒过我,所以可能是不在了。”

可是走出了迷雾,就未必是好事。当你本来不想有目标,因为那人而有了目标,却发现她只是在路过你面前时伸过一把手,实际上她还有其他的路要走。

先按照她说的,走一步看一步吧。他现在能做的还太少了。

徐飒回去时,刚好看见了预备子时发车的镖车停在院子里。运镖的几人见到她,纷纷行礼:“见过庄主夫人。”

“这是要走了?”徐飒强忍了啼笑皆非的情绪,问那几位身穿红衣的镖师。

镖师头子道:“子时一到,我等便会出发。”

徐飒颔首:“那你们路上且注意安全,谨慎行事,务必一个不落的回来。”

“属下定不辱命!”几个镖师齐齐拱手。

徐飒莞尔。

“你已经适应了在这的身份。”往听风阁时,顾元坤在她身后低声。

徐飒耸肩:“我适应什么都快。”

顾元坤默了默。

“确实。”

与此同时,主楼里,韩野神色凝重的拿着一封拆开的信来到了傅如深房里。

“大哥,你要的东西查到了。”

“嗯?”傅如深抬眼,又“哦”了一声,“查的很快。”

“因为漏洞百出!”

韩野把信交到傅如深手中,连连摇头。

“我实在想不到,怎么会这样?这简直是个笑话了!西椿侯府的人在拿咱们当猴耍?”

眉头微蹙,傅如深垂眸展开信函。

“……”

西椿侯并无外室女。

“他们在别的事情上做了许多手脚,但可能没想到咱们一开始查的就是最简单的东西。”韩野说着说着,又一脸佩服的看傅如深,“大哥你也真是厉害,你怎么让我一查一个准?”

“我只是有些怀疑。”傅如深说完,转头看向窗口挂着的风铃,淡淡的道,“没想到真猜中了。”

西椿侯怕徐飒泄露事情,能将她毒哑了许久。这事在他心头一直都是个坎。加之徐飒对西椿侯的态度……今日查到这个结果,他一点也不意外。

“那怎么办啊?大哥,大嫂若是身世清白还好,可现在……”韩野担忧。

傅如深看他一眼,只道:“我的事无需你管。”

“唉!”韩野摇头嘟哝,“果然娶媳妇是最麻烦的事!”说着便转身往外走,“现在还只能查出这些,其他的我再催催他们,争取把大嫂的身世调查出来。”

“不用。”傅如深淡定的道,“我知道这个就够了,你不需要再往下查。”

“大哥?”

“主子,夫人来了。”恒远忽地在门外道。

韩野瞬间缩回了想要开门的手,前后看看,回去坐在了小几旁。

睨他一眼,傅如深道:“让她进来。”

徐飒被放进来,对着傅如深矮了矮身,转身又冲韩野点头:“三庄主。”

“……唉!”韩野扶着额头,极其夸张的叹了一声。

“出什么事了?”徐飒一脸莫名。

傅如深看她的目光里却带着些温和:“他老毛病犯了,不用在意,先说你怎么来了?”

古怪的瞄了眼韩野,徐飒道:“我来是有事要与您说。”

“你选好要什么贡品了?”

徐飒摇头,默了默道:“我选择跟你一起出镖。”

“……”

“不行!”

那边韩野大喊一声,吓了徐飒一跳。傅如深皱了皱眉,看韩野,再看徐飒,才开口问:“你要跟我一起出镖?去南荒漠?”

“不行啊,大哥,”韩野果断站起来,双手在他的桌案上一拍,“大嫂不能跟去!”

傅如深歪了歪头,别有深意的问他:“为什么?”

韩野:“……”

他问他为什么!?

他喷出一口血来给他助助兴怎么样!?

“大哥,三思啊!”韩野只能苍白的提醒,同时目光不住的往桌角的信上暗示:就算还没证据证明大嫂是个坏人,走镖谨慎也是咱们的传统,带着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出事怎么办!?

傅庄主只回了他一个眼神:我心里有数。

韩野转头就冲地面做了个血吐三升的动作。

淡淡一笑,傅如深对徐飒道:“不过,黄金镖不比寻常,你确实不该跟着。”

徐飒抿唇:“我知道。”

迎着傅如深探究的眼神,她绷直了身子:“可是我想去。”

“为什么?”

这个疑问轮到徐飒,徐飒又何尝能说出真相?

她看向韩野。

韩野与她大眼瞪小眼。

“韩野,你先出去。”傅如深沉声。

韩野委屈。

“大哥,这是黄金镖,黄金镖……”

“我知道。”

“大哥……”

“恒远,把三庄主带出去。”

屋子里安静了。

傅庄主招了招手,徐飒心里没底的朝他走过去,在示意之下跪坐在了他身侧的软垫上。

“说说吧,”傅如深在徐飒坐过来后,便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你为什么想去?”

徐飒见他动作麻利,也看得出这些东西日常应该都是他自己在规整。

主楼内外,他的身旁除了一个爱往上贴的云想衣,几乎没有别的女子。

对着这样一个防备着女人的人啊……徐飒的双手在身前攥了攥,犹豫片刻才道:“我就是想去。”

光明正大的将韩野今日送来的信件丢入抽屉,傅如深见徐飒不再开口,半晌轻轻叹了一声:“你要跟着,就只能明早与我一起出发。”

唉,果然不行,只能明早与他一……

一起?

猛地拐过这个弯儿,徐飒眼睛瞪得溜圆:“您说什么?”

傅如深抿唇:“我说,明日卯时就要准备,辰时一到即刻出发。”

“不是……”徐飒满是不可思议的作出打断动作,“你都不多犹豫一会儿的吗?”

傅如深轻笑一声,反问她:“犹豫有用么?磨来磨去,最终不是我答应你,就是我不答应你,你再绞尽脑汁的想办法跟过去。说得多了,你还要费脑筋去编撰更多谎话来骗我。”

徐飒被他一席话说得心都虚了,干脆蹭着双膝到他身后,为他捏肩讨好。

顺便小声的问:“大庄主,我是不是很可疑啊?”

“是很可疑。”甚至他不用看就能感觉到,她此时一定是贼眉鼠眼的模样。

徐飒也确实是在贼眉鼠眼的探究:“那您……”

傅庄主抿唇。

“只要你不对我兵刃相向,我便不会在意那些,你懂么?”

徐飒眨眼,老实的摇头:“不懂。”

被她捏的舒适,傅如深侧头看着在他肩头来回跃动的手指,却叹了口气:“不久前刚说过你平日里看着傻,其实狡猾的紧。怎么眼下又傻了回去?”

“我方才的话,是暗示你不要对我兵刃相向,懂么?”

“还是不懂。”徐飒摇头,“您多谨慎的一个人啊,不会轻易就相信什么,我不会伤害你之类的诺言吧?您这样好像是自负的表现,太容易养虎为患了。”

傅大庄主点头:“那你明日不要去了,留在山庄自生自灭吧。”

“哎呀!”徐飒忽地击掌,愉悦的道,“我忽然悟出了一个道理!您说若是人与人之间都能多点信任,这世道该多美好!”

话音落下,她也站了起来:“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听风阁啦,您要不要一起?”

“今夜我便不去了,卯时大门口见就好。”傅如深道。

“好。”徐飒点头,走之前忽地看到了被他挂在窗前的风铃,心弦微动间,又冲他行了一礼,然后从袖袋里摸出一个香囊,向前一抛,丢在他桌上。

“我不会绣活,这个是今日在街上买的。”

“您若还没准备别的香囊,就……可以凑合一下。”

目送徐飒出去,傅如深捡起桌上的香囊凑在鼻间嗅了嗅,而后便皱了眉。

简直像是着了徐飒的道!她那般傻乎乎的,他就跟着犯傻?香囊捡起来就闻?

可当他看见徐飒小兽一般的眼睛里带着犹豫,却是在试图一点点相信他,他又理解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想要驯服一个宠物,总是要付出些带价的。

那代价里,包括自己也要付出一定的真心和信任。

“阿嚏!”

回听风阁的路上,徐飒蓦地打了个喷嚏。

疑惑的摸了摸鼻头,她疑惑:“谁骂我?”

“不一定是骂,也许是关心您呢?”心玉一直在主楼外候着来着,见她出来便跟了上,“毕竟您这回也太赶了,明日天还未亮就要出去走镖,还是传说中的黄金镖!”

心玉虽对徐飒看的那些小书册不感兴趣,可还记得徐飒早上恶补书册时连着“哇”了几声的缘由。

黄金镖,运的都是周边小国送来的贡品,路途凶险,困难重重,但是每一趟的收入,真是让她明白了傅大庄主为何那般财大气粗。

甘愿赚着够养军队的银子,去养一群镖师,也难怪长辽的圣上会不放心!

回到听风阁后,徐飒才敢敞开了跟心玉说话:“白日里我已经跟如意姐讲了情况,虽然可能会有些危险,但是可能关乎我家,也可能关乎旧东楚,这一趟我必须得去。”

“奴婢知道。”心玉点头。

“那你……”

“奴婢跟您去。”心玉的眼里毫无退缩,“奴婢也是东楚人,奴婢也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徐飒抿唇,伸手捏了捏心玉的脸蛋:“好。”

卯时,只睡了一会儿的徐飒带着心玉和顾元坤到了龙行山庄大门口。

门口停着两辆镖车,所有管事都在。看见徐飒,几个镖师都行了礼,其中包括一个头顶菊花花环的黝黑壮汉。

“先前的摇签,我们辰时出发,老彭的镖车辰时二刻出发。”傅如深与她解释。

眼含歉意的看了老彭一眼,徐飒把手里的小包袱给了傅如深,而后伏在傅如深耳畔低声说了想把顾元坤留在陇邺的事。

傅如深听完,只神色不明的答了他一个“好。”字,便去忙起其他事情。高大的身影在夜幕下走动,莫名的就给人一种很踏实心安的感觉。

傅雪融裹着披风来到徐飒身边,叹道:“飒飒,你不该跟着的。虽说是新婚燕尔吧,可黄金镖太苦了,你现在放下还来得及。”

“谢谢大姐关心,”徐飒微笑,“可是就因为黄金镖苦,我才一定要跟着,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毕竟我会武的,大姐你也不必太担心。”

傅雪融直摇头:“你这姑娘真是,搁别人,都恨不得窝在宅子里听好消息呢,阿深哪儿找的这么好的媳妇啊?懂得同甘共苦,姐姐我都佩服。”

徐飒心虚的调侃:“庄主不嫌我给他拖后腿,我就谢天谢地了。”

“不会,他一定感动着呢!”傅雪融说完,转头对着黝黑大汉笑,“话说老彭,你走完这趟镖,媳妇儿该生了吧?”

黝黑大汉朗声大笑,摸了摸自己卤蛋似的脑袋道:“是啊,大夫都说俺媳妇儿肚子大,说不定一次能生俩!”

“哎,姐姐是不指望你走完镖生个了,就盼着你走完镖怀个吧!”傅雪融拍了拍徐飒肩膀。

徐飒啼笑皆非:“大姐!”

“大姐知道你羞,可话该说还得说。”傅雪融揽住徐飒的肩膀,把她往自己身边凑了凑,低声道,“姐姐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你不知道,今日衣衣也想跟着阿深出镖来着,结果直接被阿深一个手刀砍晕了,估摸着现在还没醒呢!”

徐飒:“……”

“所以啊,傅家香火靠你了。”

傅雪融任重道远的说完,旁边刚走过来的傅如深顺口就接了个“我尽力。”

徐飒瞪了傅如深一眼。

哪知被瞪过后,傅庄主却瞥了一眼顾元坤,而后不由分说的打横抱起了徐飒,往刚赶来的马车走去。

“放心把自己交给我吧,我的夫人。”

他冲着她意味深长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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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我身上备着休书的

简直像是故意说给谁听的一席话,带着些占有的意味,听得徐飒哭笑不得,钻进车厢里小声问:“大庄主,您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你在说什么?”傅如深给她一个“我听不懂”的表情,转身又下了马车,去吩咐其他人就位。

这次的马车很宽大舒适,里面的座位可以折放,侧面的匣子里还分别放着许多零嘴儿和戏折子。徐飒把整个车厢都翻腾了一遍,越看越觉得可疑。

眼前仿佛出现了撒米捕鸟的画面。

“大庄主,”等到傅如深坐回来,一行人开始启程,徐飒忍不住问,“走镖是出去吃苦的,您把马车弄得这么豪华,会不会影响不好?”

“这马车是给我们坐的,不是给旁人坐的,轮得到旁人多说?”

不甚在意的靠住车壁,傅如深又低哼道:“再者,陪我走镖的是我夫人,我若将她照顾不好,罪过可比装饰一个镖车要大得多了。”

徐飒无辜的眨了眨眼,心想那是不是成她的罪过了?恣意破费啊!

可再一想,傅大庄主又不是当官的,一个商人,钱也是光明正大赚来的,破费点又怎么了?

于是便心安理得的发起了呆。

“你好像很喜欢那个姿势?”

沉寂片刻,黑暗的马车里响起人声。

徐飒微愣,低头看了看自己抱成团缩在角落的模样,耸肩笑道:“习惯了。”

以前只是觉得角落避风,蜷起来暖和,后来成了习惯,她也没怎么在意。

不过在别人看来,大概就会觉得她可怜巴巴的。

傅如深挑眉,并没多评判她。倒是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恒远掀帘道:“夫人,到您说的位置了。”

“好。”徐飒提着裙子下了车,发现顾元坤就在马车的一旁。

“……”张了张嘴,最终的话改成了一句“跟我来。”徐飒将顾元坤带到了大门前道:“你自己开锁。”

“我不是傻子。”顾元坤冰冷的说完,摸出钥匙将门锁打了开。

天色尚且一片黑暗。

徐飒仰起脸,低声道:“若有什么事情,你记得去找如意姐。侯府的令牌在如意姐那,兴许会有用。”

“我知道。”

“如意楼离这也不远的。”

“我知道。”

“还有,我怕你不够用,多准备了一袋银子,悄悄塞进了昨日给你买的衣裳包袱里,届时你收好了,这条街早上门口就有买包子的,对面是饭庄,你……”

“你照顾好自己就行,我不需要你这么操心。”

顾元坤说完,竟一脚踏进了门槛,只留一个侧脸给她:“路上注意安全。”

末了一把关上了门。

徐飒看了那门一会儿,轻轻一叹,转身上了马车。

“既然舍不得,为何不让他跟着?”

上马车时听到这话,徐飒动作一滞。

随后她钻进车厢,坐在角落笑了笑:“大庄主这话,听着怎么酸酸的?”

“有么?”

“没有吗?”徐飒股腮,“那可能是我意会错了吧。”

却是避开了他的提问。

傅大庄主何许人也?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心思。于是他便沉默下去,阖上了眼。

马车从陇邺城西南门驶出,经过四座城池才能穿过边城抵达南荒漠。这一路,将近需要花费五日时间。不得不说走镖是个枯燥的事情,而且很容易让人乏累,哪怕心玉是被安排坐在后面装货的马车里,一整日下来,小丫头还是吐的没了人样。

“心玉,你还受得住吗?”赶在旁人不耐烦之前,徐飒先问了自家丫鬟。

心玉听了徐飒问的,抬起的眼里蓄满了泪水:“主子,奴婢撑得住,您让奴婢跟着您,千万别让奴婢先回去。”

“唉,你这丫头,”徐飒叹气,“我不是嫌烦,是心疼你。”

就她说话的功夫,心玉又呕了两声,胃里的东西都吐没了,整个人也虚弱得不成样子。

不远处,傅庄主和恒远正在歇息。

恒远很疑惑:“走镖的苦,您也和夫人讲过,为何她主仆二人还是坚持跟着?”

傅庄主没回答,却道:“马车颠簸憋闷,坐久了不舒服很正常。不如稍后就让心玉与你一同坐车辕和骑马,你照顾着她点。”

“属下?”恒远吃惊,“属下不会照顾女孩子啊!”

傅庄主皱眉:“你这话,很对不起你在存的老婆本。”

恒远:“……”

傅庄主继续道:“这趟镖,给你的赏钱翻倍。”

恒远飞快的抱拳:“属下领命!”

根本不知道这边说了什么的徐飒到底同意了心玉继续跟着,正想该怎么处理事情呢,恒远便过来了,邀心玉与他一起。

心玉一听就红了脸:“这不好吧?”

一起坐车辕尚且能接受,可一起骑马,就要贴着坐了。

“其实我也觉得不好。”恒远苦恼的道。

但想到主子承诺他的双倍赏钱,他心里一横:“但是,你还是跟着我一起行动吧,不然更不好,对谁都不好。”

心玉有些犹豫,但是看向徐飒,却见徐飒正一脸凝重的在望着前路。

其实说的难听些,她们这些人,都是亡国奴。东楚从一个小国慢慢演变成藩地,再被长辽彻底占据,在这场变迁里,试图改变现状的人一直是她主子这样的人。

有困难主子扛,有伤痛主子受,而她浑浑噩噩的跟在主子后面,被庇护的好好的,凭什么?

她不能给主子拖后腿。

心里五味杂陈,心玉抿唇答应:“好,那我跟着你。”

不知怎么的气氛就沉重了起来。恒远莫名的抓了抓头:“那我回禀主子去。”

转身离开,他忍不住嘀咕:“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好害羞的?”

再说他也不丑吧?不至于被嫌弃啊。

因为是在年间,走镖的时间都有严格的安排,一般都要求只能早到,不可晚到,于是到了休息结束的时间,一群人便开始继续赶路。徐飒仍旧坐在马车里,傅如深便陪着她。只是过了许久……徐飒受不住了:“大庄主,您干吗总看我?”

打从继续赶路开始,这人时不时就要瞄她一眼,她有点慌。

反观傅大庄主,被提问了也不慌张,反而还打量似的多看了她一会儿。

“你坐车,不会不舒服么?”

徐飒眨眨眼,老实的道:“还好啊,就是身上有点酸。”

“我是说,你不会想吐?”

“……不会啊。”

不仅不会,她还满怀期待。“灵玉”这词鲜少听闻,出现了便有很大的希望是她想要的答案!

“是么。那就好。”

再多观察她两眼,傅如深收回了目光。

可疑是毋庸置疑的。这个人,到现在他对她知道什么?原本以为她至少是侯府的人,没想到,最终就连身份都是假的,她从头到尾都在骗他,简直一身的秘密。

可再怎么,他也还记得那日她打扮古怪的替他挡了一支弩箭,甚至不打算将这件事情告诉他,宁可拿月事出血这种谎言来蒙混过去。

路上也不可能总坐马车,偶尔徐飒也会被傅如深骑马带着,或是座去镖车的车辕上顾盼风景。等到第四天的傍晚,一行人落脚在南荒漠的客栈时,不仅心玉,徐飒也有种解脱了的感觉,问出口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庄主,我们在这休息几天?”

“一……”傅如深张口又顿了顿,“一天一夜。”

不是一晚吗!?恒远和其余几位镖师心道。

然而看见庄主夫人投来疑惑的眼神,他们一个个的咧嘴笑了:“对对对,一天一夜!”

虽说按照他们的行进速度,原本提前两天到都不成问题。可大庄主一向喜欢早到的啊……

暗戳戳的,有两个镖师就不乐意了,背地里小声道:“庄主夫人会武又怎么样,还不是娇生惯养,大庄主就不该把她带来。”

然后第二天晌午,二人亲眼目睹大庄主被庄主夫人拉着出去逛了一圈,回来俩人手里都是大包小裹的,庄主夫人还道:“听说南荒漠的香料味道很棒,等回去去的路上再在林子里休息,我给你打两个野味烤来吃!”

“你还会打野味?”庄主将信将疑。

“那当然,这个我很拿手的,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但是这次我请定你了!”庄主夫人挑眉得意,好似将冬日的所有阳光都聚在了她的笑容里。

庄主竟还纵容了她:“那为夫便等着坐享其成了。”

“……”

两个镖师陷入一阵沉默。

“我媳妇也愿意跟我走镖就好了。”

“那你也得先想有个媳妇。”

俩人相互对视。

忽然就觉得这个冬日更冷了。

南荒漠由许多民族组成,各自有各自的小部落,却并没有一个具体的国家,于是进贡的东西也是由各种语言、五花八门的人送到驿站里。装货的时候,徐飒就淡定的看着手里的清单喝着茶,直到听见“灵玉”字样,才作无意状的看了镖车一眼。

一个小箱子被放在了大货箱里,带锁。

“主子,”心玉悄悄的牵了牵徐飒的袖子。

徐飒冲她一笑:“别急,马上就走了。”

心玉咬了咬唇。

其实她是想说,主子,您的脸色,真是太吓人了……

徐飒也感觉的道,她在听见“灵玉”之后,整个人的身子都酥麻了一阵似的,端着茶杯的手在不停的发抖。分明警告了自己不能慌,可她止不住。

午时之后,重新出发的镖车上,傅如深也问:“徐飒,你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徐飒看了他一眼,勉强挤出一个笑:“接下来是几天的行程?”

“从灵州往东北纵穿楚地到汉州,以我们的速度大概是六天。”傅如深说完,想了想,还是补充了句,“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毕竟押运的是黄金镖,里面那些货物太过夺目,不知会让多少人眼红。哪怕龙行山庄已经替朝廷走了许多年镖,还是会有不少劫镖者愿意一试,成功了就是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龙行镖局也曾出过意外,只是都不算最严重,后面也得到过妥帖的处理。

徐飒听过傅如深的话,点了点头便许久都没再言语。然而感受到傅如深毫不遮掩的视线,她还是把脸抬了起来:“您又开始看我了。”

“我觉得古怪。所以想看。”傅如深淡淡开口,“我很好奇你在想什么。”

与他对视了会儿,徐飒笑:“您在猜我的心思?”

傅如深摇头:“我猜不出。”

镖车刚出发没多久,俩人都还保持着最随意的姿势。一个缩在角落,一个坐在另一侧被放下的座位上,以手撑着侧额。

人前是对恩爱的夫妻,人后总是保持着那么一点点距离。

徐飒笑了一会儿,又抿了抿唇,毫不遮掩的看着傅如深:“您看我是不是心事重重的?”

“不止。”傅如深缓缓摇头,“我还看出了你在害怕。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怕,在怕什么?”

“哇……”徐飒做惊喜状,“您好厉害,这都看出来啦?”

傅如深眯起了眼。

顿了顿,他又伸出了空闲的左手。

“做什么?”徐飒疑惑。

傅如深道:“抓住我的手。”

徐飒更疑惑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想想便听话的伸出自己的小爪子,抓住了他的。

然后却被他紧紧地握住。

因为练过武,往日她的手都是热的。这几日却时常冰凉。

心口略微沉闷,傅如深敛眉看她:“只要我还是你的夫君一日,我便会护着你,所以你别怕。”

“……”

徐飒眨了眨眼,抽回手笑起来:“那您也太吃亏了吧?您可是世人口中一言九鼎的傅大庄主,话还是别乱说,万一败坏了名声怎么办?”

“无碍。我身上时刻备着一张给你的休书来着。”傅如深理了理自己的袖子,“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会拿出来用。”

徐飒的笑霎时僵住。

而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嘁,白感动了。”

傅庄主反倒弯了弯唇,眉眼从肃穆慢慢至柔和,仿佛一缕春风拂过了积蓄已久的霜雪,吹起白絮乱了她的双眼。

多么行的端做的正的一个人,与在黑暗里夹缝求存的她不同。他可以正大光明的去做他想做的事情,或许也已经看出了她很多可疑的地方。可他却没说……这让她心里存着一点侥幸。

殊不知,她的侥幸是他用多少耐性换来的?或者说,是他用了多少安危换来的?

徐飒知道自己一直在追逐着光明。

她却头一次觉得,这世上有一个人,他像极了她在追逐的光明。

“大庄主。”徐飒突地开口。

“嗯?”傅如深抬眸。

徐飒抿了抿唇,十分认真的看着他:“我就是特别可疑,就是没几句真话,所以你尽管怀疑我吧,千万别把我当成自己人,懂吗?你一定要记得,我们是怎么被生拉硬拽出来的盟友,一定要小心谨慎,不管是对我还是对长辽朝廷的任何人。”

“一定要记得。”

说出最后补充的那句话,徐飒感觉自己像是完成了什么使命似的,心里突然就轻松了不少,而后缩回角落小声嘟哝一句“要记得啊”,便闭上了眼。

傅如深轻声笑起,淡淡言道:“多谢提醒”。

接下来的七天,果然路途没有来时以及上一次徐飒跟随走镖那么顺利。每当穿林越山,所有人都要时刻防范着,因为常会有一些势力集结过来试探,还会有许多毛贼来趁机捣乱。

哪怕傅庄主带的都是专门特训过押运黄金镖的精英,两次还是险些着了山贼的道儿,有一次还是徐飒耳朵尖,听见了响动,才避免众人遭到暗算。

“押运黄金镖果然辛苦啊。”

刚走入先前来过的汉州主城,徐飒就忍不住跳下了马车,跟在下马徒步的镖师后面,伸着胳膊感叹:“要不是有那么多零嘴儿和山间野味,真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下来。”

瞥她一眼,傅庄主皱眉:“你大概是我唯一见过押完镖后胖两斤的人。”

“不会吧?”徐飒也皱眉,“我可是卖了不少力气,吃的苦不比吃的东西少!”

心玉和恒远跟在他们后面,见着前面两位主子才冷几天,就莫名其妙的又相处融洽起来,俩人都不能理解。

说好的保持距离呢?

说好的欲擒故纵呢?

都被就着洒了香料的野味吃进肚子了?

“说起来,我怎么聚的不对啊?”走着走着,徐飒疑惑的看了看天,又低头掰手指头。

看她的动作,傅如深问:“你是说我们消耗的日子?”

“对啊,”徐飒点头,“虽然一月三就会过大年,可现在才十二月中,咱们在路上花了十二天……先前我们从汉州到陇邺才用了不到两日啊,为什么这次的预计里,说是大年都不一定能回陇邺?”

背着手沉默了会儿,傅如深道:“这趟镖还没完。”

“嗯?”徐飒一愣,“这都要到汉州港口了呀。”

“但这是黄金镖,和之前不一样。”傅如深抿唇,徐徐的道,“上一次在内城里,将货物送到港口,余下的交给旁的镖师便可,可这次我是镖头。”

徐飒闻言,垂头看了看傅如深腰间挂着的香囊,恍然大悟:“你要过江?”

“对。”傅如深颔首,“因为黄金镖很重要,年关间雁江可能会结冰层,行船较为困难,难免出现水贼横行的场面,我们至少要把贡品运到江对面的樊城,等与辽中派来的龙行镖局精英以及朝廷护卫来交接货物。”

“诶……这么复杂?”徐飒往侧前方的镖车看了一眼,心里暗暗担忧。

她不可能傻兮兮的把灵玉接来又送走,她得……

“对了,飒飒,”傅如深打断她的思绪道,“先与你讲一下,今年淮世子亲自从樊城赶了过来,要与我们一同把货运回樊城,所以今夜咱们会先留宿在淮安王的汉城府邸一夜。”

“淮世子会来?”徐飒皱了皱眉。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徐飒连连摆手,又抓了抓鬓角,奇怪的问:“淮世子以前也会来陪你们过江?”

傅如深摇头:“今年是第一次。”

看她还是一脸古怪,傅如深解释:“今年楚地突然不安全,有消息说旧东楚的大队人马已经重回楚地,我又遇到过两次怪事。那两次针对我的袭击,到现在韩野也未查到一点头绪,很罕见。所以淮安王才派了淮世子过来协助我。”

“这样啊。”徐飒作恍然状。

可恨她不能理直气壮的告诉他,害他的人多半不是东楚旧部的人,因为他们根本没壮大实力到敢和龙行山庄作对!

哎呀好气。

入内城后走了许久,打头的镖师终于说了句“前面就是淮安王府”。徐飒也抬起眼,看见前面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长长的舒了口气后作不经意的开口:“说起来,咱们这一路也没遇到过打着东楚旧部名号前来坏事的人呢。”

“你很遗憾?”傅庄主斜睨她。

徐飒梗着脖子回他:“哪有啊,这是好事!不过我也觉得可惜,咱们没能给三庄主拿到什么线索。”

“这没什么可惜的,他巴不得自己清闲点。”傅如深淡淡的道,语气里还带了一丝鄙夷。

徐飒盯着他撇了撇嘴,却见傅如深的目光忽地凝在了前方一处。

“……”他的唇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眯着的眸子像是在分辨什么,又像是已经看出了什么。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徐飒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

却见一个身穿白色束身劲装的人正站在淮安王府大门口的石狮子旁,大半张脸都被遮在歪戴着的斗笠下。

然而最瞩目的却不是那人矫健的身姿,而是他随着冷风微微飘拂的白色长发。

“哇,这老人应该是个高手!”徐飒眼睛都瞪大了,“都头发花白了,身姿还能如此挺拔,哇……”

连连惊讶的看了眼淮安王府的牌匾,她分析道:“看来稳了,淮安王为了协助您,请了个隐士高人呢!”

“什么隐士高人,你想的有点多。”微恼的揉了一下她的小脑瓜,傅如深蹙眉沉声,“不过我还真没想到……”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位头戴斗笠的白衣人先向他们看了过来。随后傅如深住了口,对方也摘下了斗笠,露出他温和的笑容。

“大哥,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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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来包蒙汗药

谁会想到这人满头银丝,面容看去却与大庄主年岁相仿?

徐飒被震撼到了。

对方看着她们,眼里竟也有一瞬的震惊,而后才走过来:“大哥,这是……”

傅如深侧眼看徐飒,平静的道:“这是徐飒,是你的大嫂。”

“徐飒……”

声音轻的几乎只有口型,江寻奕愣怔的看了徐飒一会儿,终于弯了唇角。

他抬手,抱拳道:“龙行山庄二庄主江寻奕,拜见大嫂。”

“啊,请起请起,久闻二庄主大名,今日终于一见,还真是个特别的人呢。”徐飒新奇的看着他的白发,满眼艳羡。

江寻奕笑了笑,又将斗笠随意的戴回了头上,揶揄的看傅如深:“我倒是没想到,出去几月,大哥竟娶妻了。”

“若非事态紧急,怎么也会等你和大姐都回山庄。”傅如深淡淡的笑着,也看江寻奕,“之后你想喝什么酒,尽管说,大哥给你补上。”

茶色的眸子里晃动着潋滟波光,江寻奕张了张嘴,末了抿出一个微笑:“那我便不客气了。”

起初傅如深看见江二庄主,好像隐隐含着些怒火。可见他们攀谈起来又很亲和,徐飒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或许这就是兄弟?

抓了抓头,徐飒跟着镖局众人一起站在淮安王府门口,没多久便有一个锦衣华服头戴玉冠的男子从门内走出,看见他们一行人时眼前一亮。

“敢问是傅大庄主带人运镖至此?”

傅如深与江寻奕对视。

“在下龙行山庄大庄主傅如深。”

“二庄主江寻奕。”

“拜见淮世子。”

徐飒静静的站在两人后面一点点,在其余镖师一起说着“拜见淮世子”时,才跟着行了一礼。

一行人里只有两个女子,赵睿自然见到了位置靠前的徐飒。

他有些惊讶:“还有女镖师?”

傅庄主淡然的道:“这是内子,世子该知道,不久前,圣上为草民定了一门亲事。”

赵睿了然:“原来是大庄主的夫人。看来贵庄真是十分注重这一趟镖,一次便出动了三位管事。”

傅如深不置可否,也没讲明江寻奕的情况。

随后赵睿将一行人马全都迎入了府邸,道:“虽说这是汉州王府,但是诸位应该知道,家父久病缠身,还未来过楚地。王府闲置多年,没什么人气儿,各位莫要介意。”

“世子严重。”傅如深道,“草民一行人马途经此地,得以居住王府,已是受宠若惊。”

赵睿轻笑,道一句:“大庄主无须客气”,转身又去吩咐下人安排上房。

徐飒默默的跟在后头,暗忖这些人睁眼说瞎话也是厉害。

一个说着受宠若惊,脸上却是冷冰冰的;一个看出了对方的表情,还硬要把人当做是客气……

倒是看出了傅庄主虽为平民,却好像真的没去阿谀奉承的讨好过谁。

王府说是常年没有住人,里面下人却是不少,而且显然早有准备,没过多久便把龙行山庄的人都安排进了厢房。

除去四位随行镖师,徐飒等人都是住在了风景极好的地方,心玉一进屋子就开始拉着徐飒小声嘀咕:“常年不住人还把府邸修的这么好,这淮安王一家定不是什么好人!”

“你瞎说什么,这是别人的地方。”徐飒肃穆的警告,心里却很赞同心玉的观点,而后倒出了包袱里替换的衣裳,换好之后再让心玉给她梳妆打扮了一番。

哪怕还是一身干练的走镖装扮,洗掉赶路时灰头土脸的模样,看着也让人舒服多了,算是可以撑起龙行山庄的门面。

“飒飒,”刚大半完便听见有人叫她,徐飒回身,“大庄主?”

“你动作倒是快。”傅如深松着领口走进来,“替我更衣,我也要换身衣裳。”

心玉在两人之间看了一遭,扁了扁嘴,垂着头出门了。

徐飒倒是习以为常了。包括这次得知她又要跟傅如深一间房,她都没再产生抗拒的心思,乖巧过去便替傅如深除了衣裳。

恒远端了盆水进来,放下之后默默的退了出去。徐飒又给傅如深拧好帕子,递过去:“您自己擦,我给您拿衣裳。”

“好。”

傅如深的包袱也在屋子里,徐飒过去抖开,一眼就看见了她之前给他买的那件烟青色的外裳。

这一路都没见他拿出来过。

“大庄主,”徐飒咬了咬唇,“咱们何时上船啊?”

傅如深抹完脸,将帕子丢入水盆道:“三日之后,天气最为合适,届时我们乘着载淮世子来的船去前往樊城。”

“还要三日?”

“嗯,这事急不得。”

徐飒理解的点点头,把烟青色的外裳拿出来,蹑手蹑脚的走到了他身后:“我的意思是,既然还有三日,您是不是可以穿这个了?”

看她两眼,傅庄主垂了眸子。

“带过来便是要穿的。”

说罢他抬起了双臂。

心里莫名的觉得开心,徐飒认真的替他套好了外衫,顺便主动给他系了个腰带,抬起脸才发现两人离的极近,傅庄主微微低下头,视线便能与她对上。

感受到她目光灼灼,傅如深真的低下了头。

“你在想什么?”

徐飒眨了眨眼:“我好奇……大庄主您是二十又四来着吧?”

“是。”

“那二庄主呢?”

“……他与我同岁。”

“那一头白发还真稀奇呢。”徐飒暗暗嘀咕,“是天生的吗?”

傅如深抿了抿唇,抬手挑起她的下巴。

“徐飒。”

“怎么了大庄主?”

对着那双迷蒙里带着好奇的眸子,像是小兽一样无辜。傅如深的力道渐渐收紧。

感受到他手指的僵硬,徐飒更奇怪了:“您怎么了?”

“……没什么。”傅如深缓缓摇头,放下手道,“晚些时候大家要一起用晚膳,在那之前你有什么想买的或者想出门走走,就让心玉陪着你。你自己记得回来的路就好。”

“哎?可这是在王府啊,又不是在咱们家……不是在龙行山庄。”徐飒打了自己的嘴两下,认真的道,“我还是不出去了,免得影响不好。”

早在听见她先前顺口说出的话,傅如深眼底沉淀的阴暗就已经消散了许多。此时他笑道:“你倒懂事起来了。”

“我早就说过我很乖的啊。”徐飒理所当然的说着,回到床前收拾起被她打乱的包袱。

“倒是大庄主,您不必这般纵容我的,我们是盟友,您没必要太为我着想。否则我都要怕欠您太多还不上。”

傅如深双臂环胸睨她:“你欠我的还少吗?”

徐飒:“……”

看她动作突地顿住,傅庄主笑着过去,伸手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不想出去就好好待在屋子里等消息,晚点我让恒远来通知你吃饭。”

“好。”

转身坐在床上,看着傅如深离开的身影,见他衣角飘然,她低头捏了捏自己厚实的衣襟。

虽然还没到霜寒刺骨的程度,眼下的天气却是在一日较一日的冷了。清晨到处都结着霜花,傅如深穿的是不是薄了些?

明日还是出门一趟,给他选两身厚点的成衣备用吧。

至于今天……

抓着窗沿思量了一会儿,徐飒双脚落地走到外间:“心玉,跟我一起出去。”

心玉被她问的一愣:“主子您这会儿要出门?”

“不是出门。”徐飒低声,表情肃穆的冲她眨了一下眼,“咱们出去看看镖车。毕竟这次押运的朝贡品很重要,不能有任何疏漏。”

被她一个眨眼暗示清楚,心玉肃穆点头。

灵玉就在镖车里头,被她们辛苦护了一路,可到现在,那东西究竟长什么样,她们都还没见到过。

虽说见到灵玉的样子有点难,毕竟被盒子锁着,可多看两眼心底也能踏实些。心玉巴不得徐飒带她去看看情况。

主仆走到停放镖车的地方,镖车旁却多了一圈佩刀的陌生人。徐飒皱眉问:“你们是谁?”

“回禀庄主夫人,”为首的人竟然认识她,抱拳解答,“在下是世子手下,授命日夜监护镖车。”

徐飒四下看看:“那我们的镖师呢?”

对方道:“诸位押运货物,一路辛苦劳顿,世子已备好了上好的酒菜,等着夜晚宴请龙行山庄劳苦功高的镖师们。”

“原来是这样。”

徐飒点头,绕着镖车走了一圈,对方并没拦着。

但她绕这一圈也不能做什么,看过就只能讪讪的离开,满怀心事的往回走。

走着走着,身后的心玉“咦”了一声。徐飒回头问:“怎么了?”接着身子就“呯”地撞到了什么。

足被震得往后退了两步,徐飒揉着被撞痛的地方抬起眼,惊道:“二庄主?”

顿了顿,她赶紧放下手上去问:“您没事吧?不好意思我方才回了个头。”

说完她又回头朝着心玉呲牙:“你瞎咦个什么?”

心玉委屈:“奴婢咦的就是二庄主推门出来了……主子您没注意?”

徐飒扶额,微笑着转回头:“真是不好意思啊,二庄主。我没撞痛您吧?”

“我没事。”江寻奕注视着她,笑得极为亲和,“大嫂姓徐,单名一个飒字么?与风有关?”

“呃……对呀。”被他问的有点莫名,徐飒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江寻奕又问:“大嫂为何在这?”

“噢,我有点不放心,就来看看镖车。”站在江二庄主面前,徐飒有那么一丝丝紧张,“你也知道……啊不,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反正这是我第一次运黄金镖,一路过来挺辛苦的,所以不多看两眼镖车我不踏实。”

“这样吗?”江寻奕理解的点点头,“其实很正常,我第一次运黄金镖时与你的心情也很相似。”

“噢……”徐飒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后颈,空气稍稍安静下来都让她觉得不安,“那,二庄主是和大庄主约好了在这见面的吗?”

她还一度以为自己见不到这位二庄主了。

江寻奕闻言,却摇头:“我是不小心赴了一个约,但不是与大哥的。”

徐飒眨了眨眼,试图解析他的意思:“那,您的意思是,巧合?”

可她想不明白啊,他们来时,二庄主的架势分明就是在等他们一行人。

恰好在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恒远来了:“二庄主,请您去大厅一趟。主子与世子在等。”

“好。”江寻奕颔首,最后冲着徐飒弯了弯眼,声音又轻又柔,“总之,你可以当做是很巧。”

说罢,徐飒便见着他转身,披在背后的白发被风吹拂起来,凌乱里带着别样的美感,却让她看得莫名有点心情低落。

“恒远。”见恒远没有立刻走,徐飒朝他招招手,神秘兮兮的问,“你们二庄主,对谁都这样吗?”

恒远茫然:“什么样?”

徐飒小声:“就是,一脸笑眯眯的,亲切的让人觉得好像跟他认识了许久一样。”

说是自来熟吧,偏偏又不像。就很奇怪。

恒远表情古怪的思考了许久,才道:“夫人您问的,属下只能说,二庄主其人,可能与其余两位庄主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没等徐飒发问,心玉先皱起了小脸儿,“你这话太卖关子了,能不能说清楚?”

恒远欲言又止的摸了摸头:“总之,只要别触二庄主的底线,他就还是一个挺好的人……”

“底线?”徐飒皱眉,“你这话好像有点吓人,二庄主的底线什么?”

恒远迟疑了一会儿,才道:“都是生意场上的事,属下不好说。”

看着他犹犹豫豫的,大概也问不出个究竟。徐飒无奈:“那算了,生意场上的事情我管不到,不管了,心玉我们走。”

恒远也很无奈啊。

他只知道二庄主对待正事经常比他主子还认真刻苦,用三庄主的话说,大概是个狂人,他主子出去查账时,所有账本都是二庄主一个人处理好的,导致三庄主经常心虚不忍的想去帮忙,偶尔帮忙还会被拒绝。

或者用主子的话说,二庄主像个在不断压迫自己的疯子,不仅正事如此,情事也如此,他一心寻着失散十几年的心上人,只要大小姐想给他介绍哪家姑娘,那家人在不久之后就会在生意上出现大大小小的麻烦事,后来大小姐也不敢逼迫他了。

这些内容他怎么跟夫人说?没法说啊!俩人才刚接触,以后也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他简单形容二庄主是个笑面阎罗……以后夫人还能正常面对二庄主吗?

“心玉啊,”那边徐飒带着丫鬟回了房间,关上门便开始继续拉着自家丫鬟神秘兮兮的说起来,“你刚才看二庄主觉得有问题吗?”

心玉却没听明白:“奴婢愚钝,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就是……你看有没有一种认识了很久的感觉?”徐飒一脸凝重认真。

心玉眨了眨眼,老实的摇头:“没有啊,奴婢只是觉得二庄主很温和呢,果然和山庄里其他人说的那样,看上去大概是三位庄主里最好想与的一位了吧。”

顿了顿,心玉渐渐睁大了眼:“不过主子,奴婢发现您好像哪里不对。”

“我?”

“对啊,是因为您在紧张货物就忘了吗?总之面对二庄主的时候,您完全没端起往日里庄主夫人的架子,态度也很随意自然呢。”

心玉不提醒,徐飒还没注意到。

一被提醒,徐飒就慌了。然而慌了一会儿,她到底是泄了气:“罢了,二庄主到底是大庄主的兄弟,算是自家人……再说一直端着架子我也累。”

只能这么想了,不然还能一闷棍敲在二庄主头上,让他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虽然二庄主的温和来得有点猛烈,让她不自觉就有点紧张,但她从他身上察觉不到任何恶意。

心玉体会不到徐飒的心情,但见徐飒表情纠结,她以为徐飒已经在思考灵玉的事,便小声问:“主子,接下来,镖车上的东西怎么办?”

徐飒听见正事,立马收了别的心思道:“先看安排吧,具体我也还不知道怎么做……但或许能在‘贵重’二字上下点功夫。”

“贵重?”

“嗯。”徐飒颔首,“线索不会主动送上门来,我们就自己找。”

好在她看过朝贡物品清单,上面的内容还能让她拿来做点文章。

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呢,只要是能与当年的事情有关联的事,就值得她去想办法尝试一下。

心玉看了徐飒一会儿:“那奴婢能为您做什么吗?”

徐飒沉吟,稍后凝重的抬起眼道:“趁着天还没黑,你出去替我买两包药。”

“药?”

“对。”徐飒颔首,低声道,“你就借着去买气血药的名头,买包蒙汗药回来。”

龙行山庄的庄主夫人身子不适,让婢女去买点药来调理气血,谁也不会多说什么。包括与他们同行的四个镖师,在眼见过庄主夫人爬树侦敌比他们都快,石子儿打鸟比他们都准,他们是一点也不敢低看庄主夫人了。

那哪里是娇生惯养的郡主?简直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光从老远的树叶响动就能听出附近埋伏着人!

夜幕降临时,心玉顺利的回来了。将气血药放在桌上,再把一枚茶杯的盖子打开,倒入蒙汗药,徐飒满意的拍拍手,盖上杯盖道:“你记好了,是这个杯子。”

心玉看着四个茶杯里被倒过药的那个,有点紧张:“您确定让奴婢来?”

“只能靠你了。”徐飒道,“灵玉是宝贝,我们不可能拿走的,稍后我在宴席上会想办法得来一些情报,之后有必要,我便佯装不舒服要去茅房……”

附着心玉的耳朵说完自己的计划,徐飒拍了拍心玉的头:“若是届时我没有跟着傅如深一起回来,就拜托你了。”

“好。”心玉咬唇,点头道:“奴婢一定会给您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虽然觉得给人下药这种事情交给心玉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徐飒也别无他法。厢房很大,四角都已经点燃了烛灯,桌上只放着茶具……这样的摆设下,傅如深若能看见白瓷杯底撒了一层蒙汗药,她就认命了。

等到一切都准备的差不多,正好恒远过来唤她。徐飒拍了拍心玉的头道:“你就留在这”,而后跟着恒远走了出去。

赵睿已经在宴客厅里摆好了宴席。

金樽美酒,玉盘珍馐,看着便是宴请重客的架势。徐飒被带进宴客厅,自有婢女引着她坐到右侧首座,稍后赵睿和傅如深说完话,各自归位,傅庄主来到了徐飒身边。

“休息的如何?”落座时,傅如深问。

徐飒抿唇微笑:“短暂的小憩了一下,没敢多睡,怕晚上睡不着。”

“嗯。”傅如深颔首,又问她,“饿了吧?”

“还好。”徐飒答完,观察着他的神色,猜测:“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傅如深将手虚握成拳叩在了桌子上,斜看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听闻你今日……”

徐飒正听着呢,却发现好像没下文了?心里忐忑起来,她面上古怪的小声问:“我今日怎么了?”

眸光晃了晃,傅如深掩唇轻咳一声:“你今日,买了补气血的药?”

徐飒一顿,旋即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毕竟之前亏损的太多了……这一路走来消耗的也大,我怕给您拖后腿,就想着补一补。”

傅如深点了点头:“我明白。”

见他有些意犹未尽似的,徐飒心里还是不踏实,干脆附在他耳畔小声道:“大庄主,我真的来过月事。我现在是在为下一次月事准备的。”

傅如深:“……”

耳根漫上红色,他敛眉低叱:“这个场合,你在提什么事情?”

徐飒:“……”

好巧不巧的发现赵睿在向他们这边看,哪怕隔着些距离,徐飒也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她还不是怕某些人多想!谁让他一贯喜欢光明正大,是凡有些问题憋在心里,基本也都表现在脸上了,让她下意识就想给回答明白。

相互闷了片刻,觉得这样的气氛不大好,徐飒强行开了个话题:“晚宴什么时候开始?”

话音刚落下,外面便有婢女端着菜盘轮番往里走,傅如深道:“快了,等小江回来就开始。”

“二庄主?”徐飒微怔,放眼四望,才发现江寻奕还真没在宴客厅里。

“他做什么去了?”她下意识的问。

若有若无的探看了徐飒一番,傅如深没开口,因为江寻奕已经和淮世子的手下先后进入了大厅。

徐飒目光一凝,随着江寻奕一路移至主位。

“江二庄主,辛苦了。”淮世子已经激动的站起身子迎接。

“几步之遥而已,世子言重。”江寻奕微笑,将手里的向前木盒捧至眉间,“东西在此,还请世子过目。”

待淮世子接过木盒,江寻奕便转身落座在了徐飒左手边的桌案后。

徐飒收回目光,强压着情绪,对江寻奕点头招呼:“二庄主。”

话音落下,垂在身侧的手却用力握了一下,徐飒回身,只见傅如深面色阴沉,轻启唇瓣警告她,“不要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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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谎话

打个招呼而已,算不得东张西望吧?

徐飒手都被捏痛了,不懂傅如深为什么脸色突然就难看起来。然而可能是心里有鬼,静坐了一会儿,她又忽然想到:是不是自己盯着二庄主手上的盒子,盯的太虎视眈眈了?

毕竟……那是装灵玉的盒子。

徐飒这厢心里正没底,那边主位却传来了响动。淮世子被两个带刀护卫保护在中间,双手撑桌站了起来:“今日本世子设宴,便是为了在座诸位镖师接风洗尘,还请诸位吃好玩好,修养妥当之后,协助本世子走完到长辽的最后一段路程。”

话音落下,龙行山庄的一行人都站了起来,齐声道:“草民定不辱命!”

“哈哈哈哈,好!”淮世子朗声大笑,拍了拍手。菜肴上齐之后,竟从厅门两侧依次走入了六个身材火辣、穿着还暴露的舞女。

满场惊叹中,淮世子道:“这是我特意从长辽带来的舞姬,来犒劳辛劳走镖的各位。”

说罢他抬了抬下巴,舞姬们便击奏起自带的小腰鼓,扭动着腰肢跳起曼妙的舞蹈。

押镖一行六个男子,六个舞姬,刚好一人一个用以犒劳。读懂了淮世子的意思,坐在对面的是个镖师神色各异的对视了一番,又纷纷把目光投向庄主这一边。

“呵,看来是长辽的习俗了。”江寻奕抿了一口酒,也含笑看傅如深,“大哥,如何?”

傅如深吃了口菜,低声道:“随他们吧。”

江寻奕点点头,轻描淡写的道:“说起来,舞姿确实不错。”

抬眸扫了一眼舞姬们,傅如深问他:“你有看上的?”

江寻奕挑眉,将酒悉数灌入喉中,略带着些怅然的看着前方道:“她们都不及她好。”

傅如深闷声一笑,摇摇头,继续吃菜。

徐飒已经微笑着盯了盘子里的奶黄包很久了。终于等到把她夹在中间的两人各吃各的,她才一把捏扁奶黄包,当饼啃了一口。

长辽还真是个男尊女卑的地方!好歹她就在现场呢,淮世子就跟她不存在一样,要给她的男人塞舞姬?

“飒飒。”

耳畔有人低声呼唤,徐飒抬起头问:“怎么了大庄主?”

傅如深给她从桌上的盘子里夹了些肉菜到碗里:“总盯着包子做什么?多吃些菜。”

徐飒噘了噘嘴,闷声嘀咕:“只有包子在眼前啊,我不敢东张西望。”

“……”啼笑皆非的摇摇头,傅如深道,“我方才没有怪你的意思。”

徐飒转过眼看他,眼里有明显的生气情绪。

她道:“白日里那间厢房已经放着我的东西了,稍后您有什么事,麻烦另开一间房。”

“好。”傅如深轻声。

徐飒拳头一攥,不再与他交流,继续闷头吃包子。

傅如深多看了她一会儿,眼里含笑:“你们长辽女子,是不是都习惯了这种场面?”

徐飒不说话。

那边江寻奕却皱了皱眉,转脸过来问:“长辽女子?”

“……是。”傅如深的表情也肃穆了些,抬手轻轻拍了拍徐飒的背,道,“飒飒,我去小江那坐一会儿,桌上的东西你随便吃,只要别去看那些不该看的就好。”

什么是不该看的?他没说。徐飒气鼓鼓的抿了抿唇,“嗯”了一声。

“咚咚咚”的腰鼓声中,隔壁桌的两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徐飒隐约听见傅如深在与江寻奕大致的讲述她的来历,听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便将目光无意似的扫去了主位。

赵睿带了府上的两个姬妾,此时左拥右抱,正快活的很,装着灵玉的盒子被他放在桌上便没再动过。

他拿灵玉做什么?徐飒思索半天也没想出所以然,倒是六位舞姬一曲终了,在赵睿带头、与对面镖师一同拍掌叫“好!”的时候突地聚拢又散开,早就商量好目标似的各自朝着一个人扑去。

与对面四个镖师一样,两个庄主的身边也各坐了一个舞姬,扭着柔软的身子就要往上蹭。

“忙归忙,该享乐还是要享乐!”赵睿在主位道。

傅如深淡淡一哂,朝着赵睿抱拳:“多谢世子好意,但是傅某更喜欢与夫人享二人之乐,不喜多一个人插足。”

说罢,抬手对着舞姬做了个“请”的姿势:“请理解,傅某的手边有夫人的位置,这不是你能占的。”

语气倒是冷了许多。

舞姬面对着他有点慌张,不过赵睿倒是淡定。笑着圆场道:“既然大庄主的夫人在,那你去二……”

“世子,在下于汉州还有一些要事处理,宴后便得出门,怕是无福消受美人。”江寻奕也笑。

连着被拒绝两次,赵睿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过也只一瞬,他便恢复常态,朝着两个尴尬在原地舞姬摆了摆手。

“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气氛冷了一会儿,对面四个镖师搂抱着舞姬也有点不自在。这时赵睿却仰头将酒喝尽,清了清嗓道:“诸位一路从南荒漠来,极为不易。眼下酒菜吃过了,舞也看过了,不如本世子便给你们展现展现路上所运的至宝?”

话音未落,赵睿已经收获了在场的所有视线目光。

徐飒自然也不例外。视线随着赵睿抬起的手缓缓上移,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使自己看起来只是一个看热闹的旁观者。

尽管心脏已经像是被绑了沉甸甸的石头,正被压在胸腔里挣扎。

“话说,大庄主应该知道,家父指名让你亲运这趟贡品的缘由吧?”赵睿拿钥匙开木盒时问。

傅如深淡然开口:“因为世子手中的盒子么?”

“大庄主竟没听过那个传闻?”赵睿惊讶的挑眉,随后又摇了摇头,“不过也对,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也过去那么久了,当年圣上有意压下这件事情来着。”

有权有势的人卖关子,从来都不缺捧场者。下面的镖师们还没发问,赵睿身边的姬妾先好奇的开口了:“爷,您说的不光彩的事,是指什么呀?”

“美人想知道?”赵睿一脸坏笑。

提问的姬妾娇滴滴的嘟起了嘴儿:“妾身好奇!”

赵睿大笑着亲了那粉嫩的嘴儿一记:“乖,爷这就讲给你们听。”

言罢,赵睿看向傅如深:“大庄主,你不知道,这盒子里的东西,圣上是已经寻了许久了。”

“圣上……寻?”傅如深蹙眉。

徐飒悄悄瞄了傅如深一眼,见他眼里有疑惑和思忖。

在他旁边的江寻奕却已经面含笑容,作出了洗耳恭听的姿势。

说起来,江二庄主还真就如山庄里那些人偶尔谈到的一样,向来挂着一副温和的笑容,总是处事不惊……不对,早些时候见到他们一行人,二庄主还是惊了一下的,还是很震惊的模样呢。

徐飒抓了抓后颈,心道可能是江寻奕生着满头银发,才让她时不时会注意一下吧?接着她也没多想,因为淮世子赵睿已经打开木盒,把里面的灵玉拿了出来:“诸位看看,就是这东西,让咱们圣上苦苦寻觅了十四年之久!”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又落在了他的手上。

然而却是神色各异。

“这、这是什么宝贝呀?”赵睿的姬妾拿帕子掩住了嘴,却是嫌弃的语气,“怎么看着都像一块破石头!”

“大哥。”下面江寻奕颇有兴致似的唤了傅如深一声。

傅如深回眸:“怎么?”

江寻奕的眼睛里好似有光:“就是它……让你被点名走这一趟。”

傅如深低吟一声,转眼看徐飒,只见徐飒目光熠熠的盯着赵睿那边,恨不能把眼珠子瞪出来似的。

他皱了皱眉,悄然起身坐回了徐飒旁边:“你……”

发出声音的同时,他握住了徐飒的手,接着却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徐飒的手不止冰凉,而且在发抖。

赵睿已然在滔滔不绝的道:“诸位看这块玉的外表平平无奇,是因为它还是一块未经打造的璞玉。许多年前,一位采玉老人在长辽的某处河流里发现它时,它就是这副平淡无奇的模样。可老人将玉石割开一点儿之后……”

赵睿把他刚拿手掌遮住的一面露了出来,呈给了两个姬妾看。

“这……”

两个姬妾看得呆了。

赵睿得意至极,亲自离开主位,走下台阶在两排桌案前头走了一圈,还特意在傅如深的面前多停了一会儿:“看看,看看这玉里的花纹!”

徐飒借光,跟着看向玉石上的花纹。

根本不用细看,乍一眼,她便心头一震。

“龙。”傅如深眯起了眼。

江寻奕勾唇:“这可真是世间罕见的绝品。”

“正是!”赵睿仔细的将玉捧回去,重新锁入木盒,手指敲击着盒子道,“听闻这龙纹玉,当日可是把那采玉老者吓了一跳!他不敢言‘龙’字,便将这玉取名为灵玉,转身卖给了一个珍宝商人。”

“灵玉啊真真假假兜兜转转,听闻转手多次还带来了许多祸事,最终却从长辽被人运到了当时的东楚……在座的都是楚人,大概知道当年的东楚徐家吧?灵玉就是被徐商买走的!”

手指倏地敲得木盒“咚”地作响,赵睿又赶紧宝贝似的拍了拍木盒,将手移开。

他抬高了声调道:“其实当年圣上言明东楚侯造反,是拿到了证据的。一封密信与这天生带着血龙纹样的白玉,完全昭示了东楚侯想要起兵造反,自立为王的野心!灵玉便是徐商收来,为东楚侯雕刻玉玺的原料!”

语惊四座,满场哗然,就连傅如深都有些诧异。

徐飒却垂下了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傅如深捏了住,便稍加用力挣了开。

傅如深看她,她抿唇笑笑,低头夹菜,成了满场唯一一个还有心情吃菜的人。

赵睿并没注意到她,他正讲到兴头上:“当年,我父麾下大将过来擒拿叛党,本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想在东楚侯与徐商勾结之时抓他个现行!哪想到徐家的人那般不上道,放着一条生路不要,偏偏连命都不要,要以一场大火掩盖这场丑闻,当夜徐家的上百口人,以及东楚侯带来的许多部众,都在被围堵时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世子的意思,是徐商放火,烧死了自己与府上众人?”傅如深敛眉。

赵睿摇头:“那些事情,也只有在场的一些人清楚,总之我也是听说。不过当年若非抢救及时,那封能够证明谋反的密信都要遭殃。”

“既然是这样,”江寻奕忽然开口,“为何世子又说,圣上寻灵玉寻了十四年?当年既然已经有人逼入徐府,这些东西应当是人赃并获的吧?”

赵睿叹了口气。

“关于这个,说出来恐怕鲜有人信……当年徐家灭门,却有三个孩子逃了出去,那三个孩子带走了灵玉。”

“本世子所闻,是昔日东楚世子与徐商的一双儿女,带着灵玉一路奔逃到了灵州边境,入南荒漠苟活起来,又在穷途末路时变卖了灵玉。”

“因为南荒漠属异域,他们变卖玉石时嘱咐了灵玉非同一般,不可轻易打磨,灵玉便被一个喜爱收藏的人一收藏就是若干年。后来我们也是经人千万打听,才寻到了灵玉,收藏者不肯卖,我们还绞尽脑汁的想法子让它变成了贡品。”

“历尽千山万水啊,这个东楚侯谋反的铁证之一,终于要回归长辽了。”

终于说完,赵睿再是长长一叹:“可惜是再也找不到当年楚世子与徐家两个叛党的下落了。说不定他们三人已经隐姓埋名的生活起来了,这些年里有过几样传闻,最终也都不了了之。”

“真是波折啊,”江寻奕捏起酒盏凑到嘴边,意味深长的一笑,“听了这个故事,江某忽地怅然。”

赵睿挑眉:“江二庄主怅然什么?”

江寻奕摇摇头:“只是觉得,这玉不详,似乎每当出现,便昭示着大祸发生。”

赵睿微愣:“二庄主何出此言?”

江寻奕浅浅的饮了口酒。

“先前出现,东楚出事。这次出现,却刚好是传闻东楚旧部回来的时候……”

状似随意的语气,也不完全说破。江寻奕微笑着放下酒杯,似乎琢磨了下,而后道:“可能是在下多虑了。”

赵睿古怪的看傅如深:“大庄主以为呢?”

傅如深抿唇,沉声道:“傅某痛心疾首。”

“痛心?”赵睿没明白。

傅如深却颔首:“世子大概不会明白。”

他这么一说,赵睿就明白了。不是感同身受,但理解了傅如深的意思。

傅如深是楚人,在座的也都是楚人,他刚讲了一段终于能够证明,东楚侯在十四年前意图造反的话。

但是没办法,他做这么大阵仗,可就是为了把这些事灌入这位大庄主的耳朵。

“哎,总归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一句话作为总结,赵睿摆摆手:“诸位继续吃好喝好,本世子也是觉得宝物罕见,觉得经历有趣,才把这件事情讲与大家,可不是想给大家添堵的。”

美人在怀,镖师们虽有隐约的不悦,到底还是重新喝起酒来。

徐飒已经一点东西都吃不下了,只能干熬着。终于熬到宴席结束,江寻奕与赵睿的手下一同去把宝物归位,徐飒则和傅如深一起往厢房走。

“你的脸色,又难看得紧。”傅如深在路上关切,“是不是身子出什么状况了?不行就还是请个大夫看看。”

“我没事的。”徐飒冲着他笑,“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而已……没什么大事。”

天色已经黑成一片,月光半隐在云层里,星光倒是闪耀。

眼见着到了厢房门口,徐飒忽地捂住了肚子,皱眉低吟一声:“大庄主,我肚子有点疼,您先回屋吧,我去趟茅房。”

说完根本不给傅如深反驳的机会,转身就跑,跑了两步还询问了一下院子里的丫鬟,然后换了个方向继续跑。

傅如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旋即拧着眉头入了厢房。

淮安王府里,人来人往的地方灯火通明,无人往来的地方却一片黑暗。

徐飒从茅房跑出来,便钻入了暗处,等了一阵子,果然有丫鬟路过,还叨咕着:“这王府可真大,我方才差点就迷路了!”

“哎,反正咱们也待不了两天,”一起走的另一个小丫鬟摇头叹气,“说起来这楚地的风景还挺好的,王府也清净,哪像长辽那边,每天要看各个主子的眼色活!”

先前的丫鬟闻言调笑起来:“你不愿意,你加把劲儿呀,咱们世子还缺一个世子妃呢,当了世子妃就不用看人眼色了不是?”

“世子妃的位置哪是咱们能肖想的?”小丫鬟倒是现实,“再者世子的后院里,哪个主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多了个世子妃,指不定会翻天成什么样呢。”

两个丫鬟一路唏嘘,从徐飒的眼前绕了过去。徐飒听出她们正是服侍赵睿的,便悄悄跟了上。

赵睿的住处与厢房在反方向,正经要走上一会儿。徐飒小心避着所有人的视线,许久才跟随两个丫鬟来到一座楼前。

丫鬟进门了,她便悄悄绕着到楼后,攀树上去,巡视一周,终于透过二楼的窗缝看见了赵睿的一个姬妾。

随后赵睿出现,姬妾伺候他更衣,两人磨蹭许久,徐飒听见的唯一一句与她有点关联的话竟然是:“傅大庄主的夫人姿色不错,可惜是个有主的了。”

“爷,都在妾身怀里了,还想着别的女人?”姬妾极不情愿的蹭着赵睿问。

赵睿笑着揽住姬妾,翻身便把人按在了床上:“你说说,是谁在谁的怀里?”

“讨厌嘛,爷弄疼妾身了!”娇嗔了一句,姬妾却开始大胆的将手伸进了赵睿的衣襟儿。

徐飒扶额。

赶在俩人亮出真货前,徐飒匆匆爬下了树,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身往来时的路走。

然而走到一条窄路,她发现路上竟然比来时多了两个一手提灯一手提刀的护卫!

“你方才听见什么声音了吗?”其中一个护卫问。

“可能是风声吧?”另一个答。

真是似曾相识的画面!徐飒撞墙的心都有了。

隔壁就是墙,不算太高,但爬上去很容易被人看到……可谁知道俩护卫会在这站多久?她不可能再一等大半天了啊!

徐飒烦扰的抓了抓头,往后退开一段距离,果断翻了墙。只是因此也错过了来时的路,只得不断走走停停的辨识方位。

不知走了多久,徐飒再次听见了护卫的对话。翻了个白眼,她打算再翻一堵墙,然而就在往后退时,她的手腕忽地被人抓了住:“等等。”

徐飒吓了一跳,若非声音有点耳熟,她险些尖叫出来。

回过身看见江寻奕,她直抚胸脯:“二庄主?”

“大嫂对这条路有印象么?”江寻奕问。

徐飒一愣。

这时前面的转角直接转出了两个带刀护卫,看见他们俱是一惊:“还真是江庄主和傅夫人。”

“是,”江寻奕面对带刀护卫不仅神色如常,还舒了口气,“好在这里有人巡逻……请问厢房怎么走?我与大嫂迷了路,已经不知是走到了哪里,也不敢乱闯,生怕触碰官家的禁忌。”

俩护卫对视一眼,再看徐飒和江寻奕,其中一人表情复杂的道:“小的为二位带路。”

“那就多谢了。”江寻奕微笑。

把他俩送到厢房那一片区域,护卫就走了。徐飒和江寻奕双双站在距离厢房不远的地方……徐飒勉强笑了笑。

“二庄主,好巧啊,在那里遇见你。”

江寻奕笑得眸光柔和一片:“是啊。”

徐飒:“……”

她尝试解释:“我只是,从茅房出来就迷了路,走到那去的,你别多想。”

没听见江寻奕回答,抬眼却见他正深深的看着自己。徐飒喉咙里有点发堵,被看得垂下了头:“二庄主,你是被、被大庄主派去的吗?”

“没有。”江寻奕缓缓摇头,“我也是迷路到了那里。”

“……”

厢房门口,傅如深已经站了许久,终于,恒远走到了他身边道:“主子,二庄主不在房里。”

傅如深皱了皱眉:“徐飒也还没回来。”

恒远观察主子的神色问:“那要不要先在王府里寻一圈?”

“别人的地盘,不好妄动。”傅如深沉声,语气里满是不耐的低喃,“这个时候……就不能别给我添乱么?”

恒远不敢言语了。

然而没过多久,他却听见主子道:“夜里吃得颇多,我们在附近转一转吧。”

“……是!”恒远赶紧回答,想想又补充道,“主子不必担心,夫人今日只是好奇问了属下两句二庄主的事情,这好奇心是谁都会有的,当不得什么,况且二庄主确实惹眼,走在街上看他的人不也多了去了……”

“我用你安慰?”傅如深冰冷的问。

“属下多嘴。”恒远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噤声了。

傅如深冷哼,背着手往前走。

径直穿过石子甬路,隐约看见熟悉的人影,他松了口气,正欲快步向前……

却见另一个更熟悉的人影也走入了他的视线。

“我才发现,今夜的星子好亮啊。”

徐飒与其并肩而行,眼望天空,笑容粲然的说着话,根本没发现他就站在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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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不能喜欢的人

徐飒没看见,但是江寻奕看见他了。

当即微微笑着抱拳行礼:“大哥。”

徐飒这才把视线从天空挪回来。看着傅如深愣了愣,徐飒走上前矮身。

“大庄主。”

大庄主。

傅如深轻哼,抬眸看了看天,眯起眼道:“今夜的星子,当真亮的很。”

“所以,你看星星看到了这会儿?”

感受到语气里不善的意味,徐飒背后一凉,面上笑道:“我……是这王府太大了,妾身第一次来,不小心就迷了路。然后路上碰见二庄主,便一起走了回来。”

“哦。”

阴沉的脸色并没有什么改变,傅如深转身便走。

徐飒连忙追上去。

厢房里,心玉已经焦急的等了许久。徐飒跟着傅如深进门,见着心玉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妙。趁着傅如深的心情已经很不好,她把心玉拉远了些:“怎么回事?暴露了?”

“还没有。”心玉皱哭丧着脸儿摇头,欲言又止了一下才道,“主子您罚我吧,大庄主进了屋,没接茶水就又出去了,是奴婢办事不利。”

徐飒:“……等等,你说茶泡好了?”

心玉点头:“泡好了。”

扶着额头翻了个白眼,徐飒赶紧回了内屋。

傅如深已经在宽衣解带,一张俊脸黑着大半,怎么看都是已经蓄满怒气的模样。徐飒吸了口气,倒腾着小碎步凑了过去:“大庄主。”

傅如深凉凉的看她一眼,没说话。

徐飒觉得她可能是要凉了。

苦恼的皱了皱眉,她凑上去问:“大庄主,您生气了?”

“嗯。”

低沉的应了一声,傅如深将外袍完全褪下去,搭在屏风上,转而去桌前喝水。

“等等!”徐飒叫住他,拿走他手中盛了水的杯子,暗道心玉这个小傻子,不知道把茶水倒掉的?

迎着傅如深不悦的目光,她放下茶杯,重新给他倒了一杯:“那杯放的有点久了,您喝新倒的!”

傅如深抿唇,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徐飒心一横,干脆就把倒过蒙汗药的那杯喝了下去。

“大庄主,您听我说,”她赶紧扯住了傅如深的袖子,把他往床边带:“今日我是真的有点不舒服,真的蹲的久了点,出去又迷了路,我没有乱跑,您别生气好不好?”

说罢她坐在床上,可怜巴巴的将双手合十在身前摆了摆:“别生气了。”

傅如深直直的注视着她,眼神像是在酝酿什么话。

徐飒管不了太多了。她唰的躺在了床上,认真的看着他道:“大庄主,我有点累,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您大人有大量,别生气了哈?今夜这事明天我一定给你解释清楚!”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

坐在床边看了她半晌,他叹气问:“我不是在气你出去太久,你懂不懂?”

见她没有反应,傅如深皱着眉扯了扯她的手:“徐飒?”

还是没反应。

“徐飒?”傅如深意识到不对,凑过去拍了拍她的脸。

虽然没有反应,可鼻息还在,而且很是均匀平和,甚至脸蛋都睡得粉扑扑的。

傅如深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徐飒,你是猪么?”

徐飒自然听不见。

头痛的揉了揉眉心,傅如深伸手又收了回去,重重的在床沿砸了一下,到底帮她摆正了身子,才爬进床里躺下。

这三日说是修整,实际上傅庄主要忙的事情也不少:将贡品腾入王府宝库,派两房的人严加看管、外出检查船只安全、筹备食材……所有关口都要经过悉心监督。

哦,还要陪着淮世子去花天酒地。

“若非二庄主在,大庄主您大概要忙的找不到北了吧?”

入夜见傅如深回来,染着一身的胭脂香气,徐飒心里一阵烦闷,莫名就这么说了一句。

连着两天,她和他只见了这么一面。他的所有忙碌,她都只能靠打听,知道他忙的前夜都没能回来住,知道江寻奕在帮着他做事,也是不可开交的模样,却没想到终于见到傅如深,却先被他身上的香氛味熏得打了个喷嚏。

傅如深看了她一眼,并没说话。

这一眼却让徐飒很不舒服,不由自主的就拉起了他的袖子:“您能不能把话说明白?”

傅如深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说明白什么?”

“说明白您为什么跟我生气啊!”

话一出口就涌上了委屈的情绪,徐飒缓缓摇头。

“就算生我气,至少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连着两天不见人影,也不与我打声招呼……以前您说我可以去主动找您,可这两天,我连个找您的办法都没有,我,我就有点害怕。”

声音里带着哭腔,听得傅如深皱了皱眉:“你怕什么?”

徐飒咬了咬唇。

“我怕不辞而别。”

本来怕他觉得自己乱跑,她还想解释一下来着。可两天过去,她也冷静了,想解释就得骗他,她不想解释了,她只想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消气?

“我该怎么做,您告诉我好不好?”徐飒问他,“怎么样您才能不生我的气?我该怎么做,您才能在走时告诉我一声,您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傅如深看了她半晌,拉着她坐在桌前,与自己挨着,耳后抬起自己的衣袖凑到了徐飒鼻子下面。

“你闻闻。”

徐飒眨眼,听话的闻上去,细细品了品,然而除了胭脂气,她什么都没闻出来。

“是我愚钝。”徐飒闷闷地道,“闻不出有什么玄机。”

傅如深抿唇,颇为无奈的道:“没有玄机。”

“那……”

“我只问你,闻到这味道,你心里舒坦么?哪怕我只是从花丛路过,并没有招惹谁?”

徐飒一愣,老实的摇头。

就算没有招惹,女子也不会喜欢闻到别的女人的脂粉味吧?还是……在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喜欢的人身上闻到的。

傅如深在她摇头的时候,紧蹙的眉头便松开了些。耳后认真的对着她道:“见到你单独与小江同行,我心里也不舒坦。”

“……”

徐飒眨了眨眼。

“我,”挠了挠头,徐飒心情复杂的笑了起来,“我那日真的只是和二庄主偶遇的,我也不知道二庄主怎么会在那……刚好碰见了就一起回来,这不是挺正常的么?”

“刚好碰见,一起回来。”傅如深冰冷的重复完,眸光也暗了些,“那你为何笑的那般开心?”

徐飒抓了抓头:“因为,星星好看。”

“因为星星好看,你便能笑成那个样子?”傅如深的眉头又拧了起来,“难道不是因为小江好看,你才那般注视他,与他聊的那么开怀?”

“哈?”

徐飒嘴角一抽,不能理解似的上下扫了傅如深一遭。

“您把我当成多肤浅的人了?”她连连摇头,认真的道,“要说好看,您可比二庄主好看多了,您这醋吃错地方了。”

傅如深:“……”

他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甚至脸上飞过了一片红晕!

“我……”

半晌也没想出回答的话。傅如深有点懊恼。

他想反驳,可徐飒的话让他一点都反驳不了!

徐飒看着他的模样,微微一笑:“大庄主,我不想再装傻,也不想再骗你,”更不想连累你,“所以您也别生气了,若是您不喜欢我与二庄主走得近,怕人看了生出非议,我便与他保持些距离好了。”

说罢,她转身,去柜子里拿出了两叠稍厚的衣裳,放在他面前:“喏,这两天我与心玉上街给您挑的,拿来赔礼道歉好不好?”

傅如深板起脸:“你当是哄孩子,给个糖便好了?”

“那……”徐飒伸出小爪子。

一把将她的爪子按住,傅庄主抿唇:“衣裳我收下了,你说过的话,你自己记住。”

徐飒:“……”

终于弯了弯唇,傅如深道:“你先替我将衣裳收起来,再留一件明早穿。我去小江那一趟,谈一谈这两日发生的事,你若困了就先睡,别再累得像之前那样,倒下就和睡死了一样。”

“好。”徐飒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心玉和恒远一直在外面站着,见着大庄主出门时竟然是一副被春风拂过的姿态,且预料的争吵声就没出现过,俩人都有点纳闷。

“我去二庄主那一趟,”傅如深对恒远道,“你不必跟着,出门在外谨慎些,你就保护好夫人吧。”

恒远抱拳:“是。”

“我以为大庄主和主子会吵一架呢。”心玉在傅如深走后小声嘟哝。

恒远看她一眼,疑惑的闻:“你在遗憾什么?”

“我?”心玉无辜的眨眼,“我遗憾什么了?”

虽然没说,可你的遗憾都摆在脸上了啊……恒远在心里直犯嘀咕,面上却只摇了摇头。

实际上心玉确实挺遗憾的。

主子喜欢大庄主,她早就看出来了。毕竟她跟了主子十来年,往日里主子遇到男人,哪个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笑一笑便可以当做这一别是永远——除去冰坨子,冰坨子恰好是与主子一直挂念的人名字相同,又无处可去,主子才将他带在身边。

可主子舍不得傅大庄主,她都看出来了。一再做别还是舍不得,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若放作寻常,能做龙行山庄的庄主夫人自然妙极。可主子是徐家幸存下来的人,指不定朝廷会不会一个小心眼就针对了她呢,龙行山庄这种与朝廷有密切往来的地方,主子千万不能陷进去,她宁可主子心疼一阵子,也好过把命赔进去。

这样一想,心玉心中凛然,推开门就进了屋子:“主子!”

“怎么了?”徐飒正在收拾衣服,回身看心玉时,笑的眉眼都是弯的。

一下子,所有想说的话都梗在了喉咙。心玉咬唇:“主子,您是遇见了什么开心的事吗?”

“还好呀。”徐飒收好衣裳,把一套崭新的搭在了屏风前头,才向心玉招招手:“过来。”

心玉走过去,徐飒便将一封信塞给了她。

“这个,明日你拿到书信馆,寄去如意楼,至于出去的原因,就再给我买点补药回来。当做要留到船上喝。”

徐飒压低声音道。

虽然心玉刚搞砸过事情,但让她出门办事,徐飒还是信得过的。

心玉赶紧把信藏进了袖子,郑重的点了点头:“奴婢明白了。”

“嗯,那你先出去吧,我要睡了。养足精神好上船!”徐飒摆摆手,把心玉掉了个面向。

“好。”心玉听话的走出了门。

然后站在门口呆了呆。

咦?

“怎么,丫头,没敲门进屋被夫人训了?”恒远见她呆呆的出来,问了一句。

心玉看他一眼,撇嘴道:“我家主子才不会训我呢,我跟了她十来年,早就情同姐妹了。”

恒远疑惑:“那你怎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丢了魂儿似的?”

心玉瞪他一眼:“要你管!”

她恨不得把他骂一顿:不知道管管你家主子,来勾搭我家主子做什么?勾搭主子笑的那么开心,弄得她有再多的话,一时间也都说不出口了。

脑袋里只闪过两个词,叫做“飞蛾扑火”和“一晌贪欢”。

主子在嫁进龙行山庄之前,几乎就没笑的那么不知愁过啊……

此时,傅如深刚进江寻奕的厢房。反身将门关上,他道:“赵睿的口风很严。”

江寻奕正坐在桌前喝茶,另一手拿的却是这一任国君继任十五年以来的作为。听见傅如深说的,他眯了眯眼,笑的意味深长:“正因为这样,才更可疑了啊。”

“你察觉出什么了么?”傅如深在他对面坐下,自行倒了杯茶。

江寻奕摇了摇头,轻叹道:“不知道会怎样,总之没什么好的预感。”

傅如深抿茶的功夫,他放下书册道:“说起来,是我终于否极泰来了吧。等待多年,终于等出一个灵玉的下落。”

傅如深轻笑了两声:“你不是一向不信天不信命的?竟会说出否极泰来这个词。”

“大哥何苦挖苦我?”江寻奕唇角含笑,“命不好时不愿信,转运时信一信也无妨。只是不知这一遭,东楚又将如何,东楚会不会也否极泰来?”

平日里江寻奕的身边没有一个护卫,但他手上却有四个了不得的暗卫,总会悄然守在他身边做他的眼睛和武器,因此两人才能在王府里也肆无忌惮的说着这些,包括江寻奕把如今的楚地仍叫做东楚。

“总之现在,我们只知道赵睿说了假话。”傅如深沉吟,“你当年从徐宅逃命出来,被我二叔所救,这是不争的事实。旁人不知道,我与韩野和三叔却是清楚的,赵睿若知道他在当着昔日楚世子本人的面来编排他的故事,怕是一张脸都要没地方搁。”

江寻奕轻笑:“我这一遭,真是没来错。”

看了他两眼,傅如深抿唇:“我已经去了信,让韩野查一查关于你与徐家姑娘私奔的流言是从何时,又是从哪里开始流出的。不过依我所猜,淮安王这边已经十分可疑。”

眼眸里混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江寻奕弯起嘴角:“就差一个目的了。”

顿了顿,他道:“总之,东楚旧部出现,灵玉也跟着出现……这件事我觉得不会是巧合。若是这次江上会经风雨,我想我也该与东楚旧部联络了。”

“这件事,你自己把握好吧。”傅如深意简言赅的道。

江寻奕点点头:“放心,龙行山庄于我有养育之恩,说不定就是一辈子的家,我会小心的。”

傅如深低叹:“作为大哥,我还是希望,若结果牵扯的并没有我们先前所想那般广泛的话……你能留在龙行山庄里。毕竟朝代更替常有,挑起战争就又是一场百姓的噩梦。如今楚地已在逐步建设,能把损失降到最低,想必也是你父亲的宏愿。否则当初……”

捏着杯子的手一紧,江寻奕微笑着打断他,笑容里却带着一丝阴霾:“我都知道。可我父亲是无辜的,灵玉不是他谋反的证明,是他的献礼,这件事我一定要替他讨回公道。”

傅如深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我先回去了。”

“……大哥。”

走到门口却被叫了住,傅如深转身:“还有什么事么?”

江寻奕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我是想问,你的亲事,事到如今……你已经不打算休弃大嫂了么?”

“嗯。”傅如深颔首,眉目间也柔和了些,“可能是年纪越来越大,当初的信念总会动摇一些吧,莫名就觉得有个人在身边也不错。”

虽然很可疑,却让他生不出一丝威胁的感觉,反而想更加的了解她一些,想让她知道,自己可以一直被依靠。

“所以你呢?”傅如深也问江寻奕:“你有没有变动过打算?”

唇畔的笑容逐渐苦涩,江寻奕摇了摇头。

“我的命是她的,就算她不要,旁人也碰不得。”

“你……”无语半晌,傅如深叹息,“我也曾作茧自缚过,但我无法分辨出那究竟是好是坏,毕竟现在看来,等待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所以我只能,期待你的执着会有一个好的结果了。”

江寻奕莞尔:“多谢。”

傅如深也笑:“先走了,趁着风雨未来,明日我带飒飒出去转转。这两日实在委屈了她。”

“好。”

房门被关上,江寻奕合起书册,熄灭烛灯,却去倚在了窗边。

冬日里的风总会多些,在他闭眼间,不知吹起了多少落叶。

“飒飒。”

风声啊……

最美好的记忆,犹停在那一年,父亲朗声大笑着把他带上马车道:“就你小子上山习武的这些年,为父给你选的儿媳妇都长成个小姑娘了,走,今日就带你看看去!”

那时候的他,对父亲给他选的儿媳妇不屑极了。只记得在她刚出生时见过一面,皱皱巴巴的奶娃娃丑得要死,根本不想再看第二眼,于是马车也上得磨磨蹭蹭。

却不成想,再见到时,当年的奶娃娃已经长成了年画里走出来的小姑娘,粉嘟嘟的包子脸儿搭配着一双会笑成月牙儿的眼睛,见着他便奶声奶气的唤起“世子哥哥”,唤的他一颗心都要融化。

“你爹爹平时叫你什么啊?”发觉自己总叫她的大名显得生疏,他问了这么一句。

她却调皮的紧,望着天空等了好一会儿,伸出小手指着一棵树笑起来:“听,风!”

“你叫听风?”他皱眉,这是什么破名字,一点也不像女娃娃的。

可她却笑着摇头:“我是说,等你听见起风了,就知道我叫什么了。”

他猜不出,她也不说。在黑夜里追逐打闹许久,他故作老成的觉得,自己未来的媳妇儿还是个调皮的小丫头,需要再观察几年,却没想到,就被一场大火结束了一切。

永远也忘不掉啊,那个调皮的小丫头,在危难关头听见有歹人在寻他,毅然把他藏在了未经火势影响的假山暗道里,告诉他不要怕,然后听见她弟弟的哭喊,小小的身躯一震,对他说了一句“有缘再见”,转身便跑向了火场。

这么多年,他时常以为那句“有缘再见”就是永别,可他又不甘心,那怎么能是永别?

猜了多年她的名字,也没定下一个答案。幻想了千种重逢的场景,却没想过不是永别,她却以妻子的身份,站在他最为熟悉的人身边。

“她叫徐飒,是你的大嫂。”

原来是“飒飒”,原来她只是改了名字,还在健全的活着。

真好啊……

心口倏地一痛,江寻奕按住痛处闭了闭眼。

到最后,却也只能绽出一个习以为常的笑容。

眼下看来,哀至深处一夜白头,使她认出他的可能更加渺茫,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两日之后,由淮世子赵睿带头,一行人登上了前往樊城的大船。

船舱里,傅如深最后一次嘱咐了徐飒:“一定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前日被带出去游玩的时候,徐飒就被他告知了船上可能会有突发的事故。此时见他如此郑重的重复,她就愈发奇怪了:“您怎么笃定了会出事一样?难道您已经知道了要发生什么?”

傅如深却摇头:“具体的不知道,但是可以猜到,大概会有人对这趟行程发难。”

听他的语气就像是有故事。徐飒抓了抓头:“您能不能透露点,是会遇见水贼还是什么?”

傅如深默了默。

须臾,他低声道:“大概是一群永远不嫌事大的东楚旧部之人吧。”

“哎?”徐飒一愣,“不会吧……”

傅如深挑眉:“怎么?”

徐飒赶紧摇头:“没有,我的意思是,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东楚旧部的实力这么大,淮世子在也敢找麻烦?”

傅如深抿唇,换上了一副探究的神情看她。

“飒飒,你好像一直对东楚旧部的事情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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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行船遇险

“哎?有吗?”

被他问的一愣,继而想了想,徐飒鼓嘴:“好像还真有。”

傅如深:“……”

徐飒咧嘴笑了起来:“我只是听大姐说过陇邺十二巷的事情,总觉得东楚旧部的人不像是多坏的人呢。而且先前说他们偷袭您,这事我总觉得有蹊跷,毕竟龙行山庄那么厉害,他们一个刚回来的势力,多大的胆子啊敢在您头上撒野?”

顿了顿,她将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脯上,自豪的道:“您看我就是这么一个怀有侠义之心的人,有可疑的地方我就要指出来,不管是自己人还是对手,反正蓄意害人是不对的!”

傅如深低叹,抬手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你先想想,眼下对我来说,最可疑的是你。”

徐飒点头:“我知道,可我已经把自己指出来了啊!”

瞧着傅如深无语的模样,徐飒乐了,将他的手从自己额头上拿了下去:“反正,我会注意安全的!这点您放心,我比谁都惜命!”

傅如深无奈:“那就好。”

此时,远在汉州西面的陇邺城中,九儿慌慌忙忙的回到了如意楼里:“如意姐!”

魏如意正在与一个姑娘谈话,看见九儿着急的模样,淡笑着说了声“姑娘稍等”,转身走去九儿身边:“慌慌张张的,发生什么事了?”

九儿从袖子里掏出东西递给她:“有你的信。”

光看她的模样也知道事情不简单。垂眸看了一眼信笺上的笔迹和戳印,认出是徐飒从汉州寄来的,魏如意点头:“我知道了。”而后收起信,回到桌前,继续和店里的客人探讨起生意上的事。

半晌,客人离开,魏如意得以回到柜台后面拆了信封,展信便见徐飒写道:“淮世子有问题,附他所言灵玉来历,望探听虚实,查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蹙眉低喃,魏如意转头道,“九儿,提前关店门,我们上二楼。”

“是。”

九儿答后,便见魏如意提着裙子到了二楼。等她跟去时,魏如意已经神色凝重的烧掉了信。

“如意姐,飒姐说了什么?”九儿忙问。

魏如意将烧成灰的信纸丢入火盆,抿唇道:“飒飒给我们提了个醒。”

“提醒?”

“嗯,虽然听着荒诞,但这是我没想过的,看了竟有种灵光一现的感觉。”

魏如意在原地踱了两步,双手紧紧在身前攥着,终于凝眸看向九儿:“你说,当年侯爷被陷害,东楚面临劫难,会不会是因为私人的恩怨?”

“私人恩怨?”九儿一愣,“谁和谁的恩怨?”

魏如意沉默半晌。

“或许是侯爷和淮安王,抑或是侯爷与旁人。”

“这些年,我们在长辽艰苦求存收集情报,始终认为是当年辽帝刚刚继位,急需办成大事笼络人心,才陷东楚于不义,以谋反之名剔除了东楚。”魏如意跌坐在软榻上摇头,“可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们寻了那么久寻不到答案,是因为目标从一开始就不对?”

九儿为难的眨了眨眼,坐在她对面道:“可是咱们也没听过,侯爷与淮安王有什么过节啊。”

“是这样。”魏如意叹息,“但我们没看见过的、不了解的,未必就不存在。我们心里始终想着国家大事,难免会忽略了细节,而飒飒坚持走自己的路,看到的风景自然与我们不一样。”

九儿一时语塞,半晌才嘀咕起来:“好像是有些道理。”

见她踌躇的模样,魏如意笑了笑,道:“不过也只是给我提了个醒儿而已。事关家国,怎可妄下断论?”

这件事,她还要仔细去查一查。

其实徐飒也是对这事感到奇怪,突发奇想就惹到了个人恩怨上。这么久都查不出长辽国君栽赃东楚的蛛丝马迹,不如她就劝如意姐去换个方向。比如查查可疑的赵睿。

赵睿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她就是他口中那个“带走灵玉”的三人之一吧?

“主子。”

船已经开了一阵子。徐飒安静的坐在小窗边上,听见心玉推门进屋唤她:“今日阳光很足呢,您不出去透透风吗?”

心玉顺手将端来的补药放在桌上。徐飒垂眸看了一眼,叹着气端起来道:“不去了,再足也是冬日里的阳光,在水上吹风容易受凉。”

不解的眨了眨眼,心玉站在她身边问:“主子,您好像有什么心事?”

徐飒微笑着喝下了补药。

“只是突然恨自己不够高而已。”

“你还不够高啊?”心玉咋舌,“您的身量在女子里已经十分出挑了,难道您还想长得像大庄主喝冰坨子他们那样?”

噗嗤一声笑出来,徐飒放下了药碗:“我是恨自己看不到更远,听不到更多。”

想到她能做的一直是微乎其微,就总觉得遗憾。她也好想像傅大庄主那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有家人关怀,也有一群好兄弟在身边照应。

心玉不知道她具体所想,只认真的道:“奴婢觉得主子已经很厉害了。您不是在尽自己的力量去做事了吗?这样已经够了呀。”

徐飒笑了笑,抬手捏了捏心玉的脸:“今夜……不,今日傍晚开始,你便老老实实的呆在你的小房间里,不准出门,知道吗?”

“哎?为什么?”心玉很是不解,“主子您不用奴婢伺候了吗?”

“今夜暂且不用。”徐飒道,“今夜不管出什么声音,你都别出门。我与大庄主可能有事要做,你千万别出来捣乱。”

心玉愣了愣,脸色忽地红了:“主子,您……您要和大庄主……还是在船上?”

“哈?”徐飒被她弄得满头雾水。

半天才想出心玉的意思,她简直啼笑皆非:“你在想什么呢啊小丫头!”

心玉缩了缩脖子,脸更红了,小心翼翼的问:“难道不是那样?”

“自然不是那样!”徐飒气鼓鼓的批评,“小丫头脑袋瓜子不大,想的都是些什么?”

心玉臊眉耷眼的低下了头。

半晌才支支吾吾的道:“奴婢其实只是想通了一件事。”

白她一眼,徐飒道:“你说。”

心玉抿了抿唇。

“奴婢觉得,奴婢不该太左右您的想法,乱给您出主意。”

她小声的道。

徐飒半开玩笑的问:“你什么时候左右我的想法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能给我出主意?”

心玉:“……”

突地使劲儿摇了几下头,心玉飞快的道:“反正奴婢知道,主子一想要比奴婢想的事情全面,可奴婢也发现了,您若事事都去想的全面、事事都要考虑旁人,过的该有多累?所以奴婢想的是,若您有法子能使自己过得开心一点,奴婢也是会支持你的……奴婢最希望主子能过得幸福了。”

“我的小丫头,小脑瓜里在想什么啊?”徐飒改为双手搓她的脸,“何时你也会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心玉噘嘴:“奴婢也会长大呀。先前主子像姐姐一样照顾奴婢,奴婢只是也想成熟一点,能好好照顾到主子而已。”

顿了顿,脸上的红赧也没退下去。心玉小心的拿下了徐飒的手道:“午膳吃过,药也喝了,您先歇息一会儿吧。”

“好。”徐飒没拉着她不放。

心玉退下,徐飒便继续坐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外面,又将窗子半掩了上,自己则趴在桌前一下一下的眨着眼睛。

心玉的话,她其实隐约听懂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些年为了找寻一个答案而活着,究竟是对是错?或者究竟怎么做才是对的?她也茫然的紧呐。

哪怕是早冬,也已算作是入冬。这夜,一行人便聚在一起,在最大的船舱里用了一顿晚宴。再晚些时候,傅如深带着徐飒进了屋子:“你今夜就好好睡吧。”

“大庄主不睡吗?”徐飒被他说得一愣。

夜色已经很深了。哪怕白日里她心神一直有点慌,到现在也都平静了下来,感觉自己嗅到的血腥气只是一个错觉。

傅如深看了她半晌,抬手替她掖了鬓发道:“我得去与小江护着货物。毕竟东楚旧部不来人,夜里也难免会有水贼。”

“可是外面冷……”徐飒想起傅如深的包袱里带着披风,赶紧转身过去给他拿来,“这个您披上。”

傅如深抿唇,稍稍抬起了下巴。

徐飒也没多想,麻利的给他披了上,顺便系好绳子。

满意的一笑,傅如深道:“你好好睡吧,别多想,出了事也有我顶着。”

徐飒点头。可见他已经要出去,她又把他拽了住:“大庄主!”

“怎么?”

有些踌躇的看着他,徐飒默了默才踮起脚尖,在他耳畔道:“小心这船上的外人。”

傅如深皱眉,不解的盯了她一会儿:“……外人?”

徐飒摇了摇头,把他推出门道:“我先歇下了,您保重。”说完就关上了门。

傅如深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去了停放镖车的船舱。

船舱离徐飒住的地方并不远,可以算作几步之遥,毕竟船也不大。到了发现江寻奕正倚靠着舱门望天,傅如深站在了他身边:“今夜很安静。”

其余四个镖师和淮世子的人都在船舱里,他们俩并着两个淮安王府的高手守在门外,目的是保证万无一失。

江寻奕收回远眺的目光,笑着问他:“与大嫂打过招呼了?”

“嗯。我让她先睡。”傅如深道。

江寻奕点点头,眼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今夜是很安静,恐怕没有热身的机会了,想想我还挺遗憾的。”

傅如深笑了笑,眼尾扫向不远处的王府手下。

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也没察觉出他们用了暗语。

今夜若是没有来人,是否要与东楚旧部联络这件事,江寻奕就要再思量一下。这算是在打一场心理仗。

敌在暗,我亦在暗,就看谁算得准,谁赌的对。

左右,这一次都算没白来。

一更天二更天的过去,渐渐的,船舱里开始有人在打哈欠。傅如深皱了皱眉,开门道:“你们打起精神,就这一夜。”

“是!”

不仅自家的镖师,淮世子的人也恭敬的做了回答。傅如深神色肃穆,抬手又想关门,却听见后船甲板传来了一声尖叫:“走水了!”

船行驶在江水上,却走水了?尖叫声将在场人的注意都引了过去,傅如深按住江寻奕:“你在这守着,我去看看,仔细调虎离山!”

虽说白日里阳光充足,今夜却是无星无月。天地间一片晦涩,只有这只大船亮着灯光,也照不见多远,根本无法看清稍远的地方有没有其他船只。

冬日里的风浪也很容易使人辨别失误。

“你小心。”江寻奕对傅如深说完,便从腰间抽出了武器,却是藏在玉带里的软剑。软剑一抖,寒光闪烁,将他温和的笑容映得多了几分阴森。

“走水了!”后船舱的人还在惊叫,而且从一人变成了多人,像是赵睿带来的那些舞姬。

傅如深赶到时,赵睿也睡眼惺忪的来了,他却淡定,高声道:“吵什么吵,先灭火!”

不知道为什么,船舱的尾部着了火,几乎把整座船上的人都惊了起来。赵睿怀揽姬妾,在大火被扑灭后立刻派了人查,很快得出结论,却是膳房里不知谁烧的炉子忘记熄火,适逢船身荡漾时火星子冒了出来。

“荒唐!查出是哪个没脑子的干的,本世子饶不了他!”赵睿厉声说完,又不好意思的对着傅如深道,“让大庄主见笑了。”

“没酿成大祸就好。”

傅如深刚说完,船身又是“咚”的一声。

赵睿皱眉:“这又怎么了?”

“世子!不好了!”手下急急从前面赶来道,“撞船了!”

“什么!?”赵睿大惊,姬妾也顾不得了,抽身就往手下来的方向走,“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船撞到哪了?”

“撞……”手下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面前景象吓的骇然失色,所有话都噎进了肚子。

十几个蒙面黑衣人在甲板上,已经与人打了起来。还有几个站在侧船舷,看着他们举起了长刀,果断的道:“夺回灵玉,杀!”

“世子小心!”傅如深侧目叮嘱,手上拔出佩剑,毫不犹豫的朝前奔去。

但他刚刚冲到前头,船身中央就又多翻了几个黑衣人上来。吓的周围的人大叫:“保护好世子!”

哪怕大船稳当,承得了千吨重,见着船上的人渐渐躲起来,打斗也变得密集,傅如深还是皱了皱眉头,抬脚将一个黑衣人踢下了船后,翻身去了江寻奕身边:“小江,情况不妙!”

“来的人是有点多。”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江寻奕冷笑,“有意思。”

“你……”傅如深一顿,赶紧劝他,“不要冲动!”

手中软剑一抖,江寻奕已然冲了上去,剑指黑衣人:“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淮安王府的船么?淮世子可在这艘船上,若是些无名小贼,便不要出来惹是生非,丢人现眼了!”

“呸!”其中一个黑衣人不客气的瞪了江寻奕一眼,在满船打斗声中道,“长辽狗贼,灭我东楚,你们龙行山庄的助纣为虐,全都死不足惜!”

言罢,黑衣人挥刀朝着江寻奕砍来!

两方武器抵在一起,江寻奕冷声哼笑:“东楚侯有反心,冒天下之大不韪,其罪当诛。”

“轮不到你来评理!”黑衣人大喝一声,刀刃向下直压,“兄弟们,莫要恋战,夺回灵玉!”

大船被人踩的晃晃悠悠,许多经不起波折的女眷都已经在干呕。心玉躲在她的小房间里,终于忍不住问了句:“主子,外面好像出事了?”

徐飒早就站在门口,听见心玉问的,她拧眉道:“别出声,没事。”

“主子……”

“别怕。”

徐飒伸手推门,淡淡的道:“我就是出去看看。”

外面打的如火如荼,她却出奇的冷静。甚至,她其实在打斗声起后思考了许多事情才选择了出门。

傅如深早预料了会有人来,用词却是“一群永远不嫌事大的东楚旧部”。

看似随意贬低的一句话,仔细听来却有更讽刺的地方。

东楚旧部是在打着什么旗号存活于世?

是平反,不是复仇!

如此,他们又怎么可能不嫌事大?为了日后的光明而在现在小心翼翼,不惜折损人力也要到长辽去查线索……他们的忍辱负重,傅如深真的看不透么?

还是,之所以他在遇袭之后,没有反找东楚旧部的麻烦,就是因为看清了这一点?

越想步子越是匆急。每当靠近一点点,冷静便逐渐被激动所替代。徐飒走出船舱,来到船舷,拔出了靴侧的匕首,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

“保护镖车!”

听见傅如深的低吼,徐飒踮脚朝着舱顶跃去,稳稳落在上头,一眼便见到了傅如深在与人战斗。

黑衣人竟多的出奇,已经破开了放镖车的舱门。镖师里有人挂了彩,鲜血洒的满地,看的她心头一跳,当即跃下去,以短匕借巧劲弹开了朝着镖师挥来的长刀。

反手将利刃划向黑衣人的手掌,血珠顺势飞出,黑衣人惨叫着丢了兵器。

“受伤的先想办法退下!”

声音果断的落下,徐飒咬紧后牙槽,将试图毁坏镖箱的黑衣人狠狠一拽,旋身飞踢出去,再看一眼倒在舱角的两个镖师和一个赵睿手下,毅然出去关上了舱门。

纤细窈窕的身影直立在门前,手里匕首转动一圈,以她最习惯的姿势被握住。

徐飒冷冷一笑。

“想死的,尽管上!”

她一定要让灵玉平安抵达长辽。灵玉在路上出事,是龙行山庄的责任,是东楚旧部的嫌疑。但到了长辽再出事,责任便是辽人的了。哪怕再有龙行镖局接手镖车,最大的责任还是在长辽关卡办事不利。

说灵玉是东楚侯造反的证明?不好意思,多亏了淮世子的提示,让她有了一个主意——她要让灵玉送道长辽国君手里,再用这个证物向天下证明,东楚侯如何不可能谋反!

究竟是谁,一再陷东楚、陷东楚旧部于不义,她会一个个的把他们揪出来!

有人叫着“大言不惭”向徐飒劈刀砍来,徐飒闪身便将匕首朝其心窝刺去!鲜血喷溅,震得周围黑衣人都愣了愣,竟引得头领道:“一起上,杀了她,攻门!”

“来啊!”徐飒紧紧捏住匕首,气势丝毫不输众人。

傅如深早已与人缠斗到桅杆,发觉周围动向有所变化,他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转身时,徐飒已经被数名黑衣人围在了一起。

“飒飒!”

瞳孔骤缩,声音凝结在喉并未发出,耳边却听见了来自别人的惊声呼唤。

傅如深身子一僵,只见绸缎般的银白长发划过夜色,一抹白色的人影破开重围,毅然挡在了徐飒前头。

“二庄主?”徐飒一愣。

江寻奕眸光凛冽,嗓音低哑的问:“你来做什么?”

“我……”

徐飒想回答,黑衣人却已经纷纷抬起了刀,看得她眉心一跳:“危险!”

话音落下,闪过的光芒却来自剑刃。

“站在我身后。”

留下这句话,江寻奕转脸将剑横在身前,眼里沉满了杀气:“你们冲我来。”

徐飒怎么可能跟在他身后?干脆转了个面向,直对侧翼。

“还是一起上吧,”她道,“让他们后悔来这一遭!”

江寻奕稍愣,随后笑道:“好。”

桅杆上,傅如深浑身泛着冷意,遥看徐飒与江寻奕站在一起,在这紧要关头,内里偏偏因为那声“飒飒”乱成了一片。

寒光破空袭来,他只堪堪避开了一半,手臂被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方才收回了些心神,目光薄凉的看向黑衣人。

“怎么,看着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滋味不好受吧?”黑衣人刚刚得手,刀刃上挂着血珠,得意的挑起了眉毛,“傅大庄主,可以做东楚的英雄,却偏做长辽的走狗,何必呢?加入我们,同仇敌忾灭去长辽不好么?”

“不好。”

声音冰冷,戾气却腾然而起,高大的身影倏地如同鬼魅,闪至那人身侧。

“可以留个全尸,却偏要激怒我,何必呢?”

冰冷的声音与细碎的血肉一起落下,傅如深将灼热的目光投向徐飒。

轻喘一口气,他毫不犹豫的向她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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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你是我的

黑衣人是乘着小船来的,着实来了不少。一批人倒下,会有另一批接着冲上来,没过多久,整艘船便已是一片狼藉。

尸身四横,血水蜿蜒。

徐飒和江寻奕到底只有两个人。面对一群人,怎么说也有些吃力。

可事情在傅如深到来之后,却出现了惊人的逆转。

何为翻天覆地,片甲不留?

大概是那人盛怒后的场景。

天色阴沉下来,不及他气势压抑。终于黑衣人们抵挡不住,有人高喊了句:“今日暂避锋芒,兄弟们先撤!”,转身就往船下跳去。

凛冽的光闪过,跳下去的人落在水里,蔓开一片血色。

也有许多黑衣人借此机会逃了出去。有的潜入水中,有的爬上小船,一个个狼狈逃离,头也不敢回。

“大庄主!”徐飒重重的喘着,唤了傅如深一声,眼里有难以置信的光。

眼前的人狂暴的像是入了魔。让人忍不住去想,会不会此时靠近一点,就会被他神形俱灭?

想靠近他的脚步忽然就有点迟疑。

傅如深在这时转过了身子,目光定定的看着她,里面像是在喷火,可却看得徐飒打了个寒颤。

“……傅如深。”不自觉的叫了他的名字,徐飒终于走上去,捏着袖子替他擦拭脸上的血迹,担忧的问,“你怎么了?”

情况比他们想象的危急,眼下终于平静过去,可气氛为什么一点也欢欣不起来呢?

在场的人伤势轻重不一,面上颜色各异,却都在看着傅如深,这场面为什么会让她突然感到难过呢?

“你受伤了。”他不说话,她便找话说,心疼的撕开裙摆,替他包扎手臂的伤口。

“徐飒……”傅如深还是在定定的看着她,只是终于开了口。

徐飒抬脸,冲着他笑,俏皮的发声:“啊吧?”

“……”嘴唇有些发抖,喉咙滚动一声,傅如深丢下武器,抬手把她揽在了怀里。

天空突地降下一道白光,寂静片刻,远方传来了轰隆的闷雷声。

“二位庄主!”赵睿终于从侧船舷赶了过来,“你们没事吧?黑衣人好像都跑了?”

他的身上也多了两道伤口,只是看着不深。但见前方的场景,赵睿愣了愣:“这……”

挑起破损的帘布擦了擦自己的软剑,江寻奕将武器收回,笑着道:“世子莫慌,贼人已经被我们赶跑了。”

说罢,他又转身,看见有负伤的镖师捂着伤口赶回来,他道:“去检查货物。”

“是。”受伤的镖师没有半分迟疑。

纵观全局,倒下的除了黑衣人,全是淮世子的人。检查过后,龙行山庄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但并没有性命之忧。

“大嫂,你带大哥先回房。这边整顿交给我。”江寻奕说完,便走向了淮世子:“抱歉,让您受伤了。”

“我的伤势没什么大碍,黑衣人主要进攻的是你们这边。况且你们的责任是护镖,不是护我。”赵睿说完,蹙眉低喃,“可这些黑衣人,不像是水贼啊……”

“他们自称是东楚旧部的人。”江寻奕道。

纵然身上多了许多细小伤口,一袭白衣也被染着大片血色,江寻奕站在这,面容却平静的没有一丝狼狈。

甚至唇畔始终挂着淡淡的笑。

这就是徐飒离开前对他的最后一眼评判。

心玉到底出了她的小房间,但好在是站在门口没乱跑。看见徐飒拽着面无表情却浑身是血的傅如深回来,她吓了一跳:“主子,您身上好多血!”

“我没受伤,这都是别人的血。”徐飒笑了笑,告诉她,“已经没事了,你回屋休息吧。我这边的事暂且不用你管。”

心玉的小房间在她的隔壁。担忧的看了徐飒几眼,她道:“您需要的话,记得随时喊奴婢。”

徐飒低低的应了一声,却不敢耽搁,直接把傅如深拽进了船舱。

这人像是傻了,可又不像。看他眼神丝毫不觉空洞,只是冰冷的骇人,比起元坤的刻意疏离,更像是发了怒。

他为什么发怒?

徐飒想不明白,只能把他按在凳子上:“您辛苦了,来先歇歇。”说完给他倒了杯茶,在他喝茶的功夫,她又小心的替他解开领口的扣子。

“这衣裳破了,估计中衣也染了血迹,我去给您拿身干净的来……不对,我先去给您打盆水。”

分明自己比他还要狼狈,甚至还有些疲惫,她却絮絮叨叨的把自己忙成了一个陀螺。转身出门,不多时又端了盆热气腾腾的水,她笑的像是捡了银子:“难得我运气好一次呢,膳房还能用,有人烧了热水,我便讨了一些来。”

“……”傅如深闭了闭眼。

“徐飒。”

“怎么了,大庄主?”徐飒轻声的问,生怕惊扰到他这头狮子一样。

傅如深的目光平静了许多。他抬手,朝她招了招:“过来。”

方才的戾气好像已经消散了?徐飒迟疑了下,将手里的布巾拧干净走过去,轻轻的替他擦脸。

外面又是一连串的闷雷,紧接着便下起了大雨。

桌上只立着一个烛台。跳跃着微弱的光,勉强把这方小天地照亮。

傅如深抿唇看了她许久,声音低哑的道:“你方才不该出来,不该把自己置入险境。”

“诶?”徐飒眨了眨眼,“可我也是出来护镖的啊。”

傅如深默了默,再开口却是:“方才我听见小江唤你飒飒。是你让他这样的?”

“啊?”

徐飒动作一顿,满眼莫名:“二庄主他……有吗?”再是回忆了一番,她摇头,“我也没有呀!”

方才那么紧张的局势,她把注意都放在了对敌上,好像听见有人叫过她?可她都没注意。

但见傅如深紧抿着唇的模样,想必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徐飒莞尔一笑:“当时情况那般危急,或许二庄主情急之下,只是想到您这样称呼过我,便效仿了而已吧。”

顿了顿,她略带怨怪的用布巾轻轻抚过他的眼尾:“您不会是又吃醋了吧?您这样我好难办啊。”

一直握着的拳头刚松开些,又重新握了回去。傅如深低声的问:“你为什么觉得难办?”

“因为我们是盟友呀。”徐飒转身去洗布巾,“您不该想这么多的。”

反复替他擦拭,从脸再到脖颈,慢慢延伸至敞开衣襟。徐飒的眼眸被烛火照出了细碎的光芒,竟然乖巧得有些柔弱。

傅如深不由分说的从腰揽住她,迫使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我也不想。”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却很沉重,“可是我怕。”

眨了眨眼,徐飒笑得莫名慌乱:“您……怕?”

刚才在甲板上大杀四方的人跟她说怕?

傅如深轻叹,下巴在她的肩窝蹭了蹭,给了解释。

“一开始我怕你受伤。”

“后来……我怕你……”

脸颊飞上红晕,傅如深直起身子,抬手抚摸她的脸道:“飒飒。我这次没喝酒,我很清醒。”

“?”徐飒满眼疑惑。

只见他垂了眸子又抬起来,长长的吐了口气:“所以,我现在很清醒。徐飒,我清醒的告诉你,我舍不得你,我不想再欺骗自己,只把你当成一个盟友了。”

这是他一直以来最顾忌的地方。他和姐姐的性子都很像他的母亲。

一旦认定了一个人,便是不管后面事情怎么变化,也不愿更改。

他以为自己能克制住的。可讽刺的是,他就像被蒙住了眼,不管事情如何变化,他都在越发的觉得,自己不会甘心放徐飒离开。

“别想着走了,好不好?”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不管是你找来的人,还是西椿侯府派来的人,龙行山庄一律不欢迎。我想把你留下。”

一贯成熟稳重的傅大庄主,刚才戾气满身的傅大庄主!此时语气竟执拗的像个孩子。

徐飒啼笑皆非:“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不知道。”

说完一席话,傅如深像是有些自暴自弃了:“你就当我疯了吧。”

徐飒:“……”

心底柔软的一塌糊涂,且疼痛且无奈。徐飒叹气:“我不可能留在龙行山庄一辈子的。”

“那你就尽可能的多留一段时间,留到你可以留一辈子为止。”傅如深对她说。

徐飒笑着摇头:“看来是与您讲不通了。”说着就想扳开他的手。

可她半天也没扳动,反而因为刚刚打过一架,身子渐渐疲惫的懒于挣扎。

干脆整个人都往傅如深身上倒去,徐飒靠在他的肩膀,淡淡的道:“您不知道,我啊,只要留在哪里,哪里就有灾难。可比那灵玉还玄乎呢。”

傅如深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荡:“你觉得我会怕么?”

顿了顿,他又轻叹:“不过确实玄乎。否则我严防死守二十四载,怎就对你动了心?徐飒……我不是不理智,我只是克制不住的想与你一起。”

克制不住。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徐飒咬了咬唇:“大庄主,我可没答应留下来。您方才累极了,脑子不清醒,可我还清醒着呢。”

“其实也没那么累,你要不要检验一下?”傅如深的眼里终于浮现了笑意,说罢便托着她的身子把她抱起来,走到床边放下。

徐飒震惊的缩到角落:“大、大庄主你要做什么?”

“你听。雨声很大。”傅如深答着不着边际的话,麻利的褪去了自己的衣衫。末了他赤裸着上身侧坐在床边上,一手捞过徐飒,也给她解起衣衫,“这可能是深秋与初冬间的最后一场雨了。”

徐飒想挣扎,力气却不如他的大。很快便褪得只剩中衣,傅如深扯过被子盖在了她身上:“等我。”

说完便去熄了烛灯。

徐飒紧张的缩在被窝里,眨了眨眼。

雨声很大?

所以他……

还没来得及想太多,便有一副躯体钻进被窝压住了她。宽厚的手掌撩拨开她的衣襟儿,顺着肩膀徐徐扯下,最后稍加用力,徐飒听见了她里衣落地的声音。

“大庄主?”徐飒小声。

黑暗里,傅如深的眸子亮如那夜她见到的星子。

他问:“你叫我什么?”

徐飒直接就蔫儿了:“傅如深……”

“嗯?”

感受到滚烫的手已经落在自己腰间,徐飒一阵战栗:“夫、夫君?”

对方终于像是满意了。大掌离开了她的身体。

徐飒刚松了口气,却听他语气陡然肃穆:“知道我是你的夫君就好。”

接着不设防的,脖颈被人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徐飒一不留神,从唇缝里漏出了细微的低吟。

“徐飒,你是我的。”他不客气的抬手,隔着肚兜揉捏住她上身的柔软,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强势,“这副身子,也是我的,不准别人再碰,懂么?”

“噢。”徐飒撇嘴,脸色微红。

这个她不反驳,反正她也没想再让别人碰她。

听着她敷衍的语气,傅如深默了默。随后稍纵即逝的吻了她的唇瓣一记,他翻身下了地。

“大……夫……呃,”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叫出口,徐飒摇了摇头,直接扯着被子问他,“你要去哪?”

回身看她一眼,傅如深无奈的道:“自然是证明,我没那么累。”

话音落下,再传来却是拧布巾的声音。高大的人影在房间来回穿梭,替她将脸颊和双手大致的擦了一遍,最后披上外裳推开了门:“你先睡吧,我出去下。”

外面的雨那么大,他是打算出去洗个澡?徐飒在心里想着,刚要开口阻止,傅如深已经走了出去,顺便替她关好了门。

都已经算是入冬了啊……连把伞也没有就出去!

蓦地有些生气,可多想了一会儿,却觉得好多事情都更让她烦恼。徐飒抓了抓头,干脆重叹一声,蒙被就睡。

傅如深走出去后,发现淮世子的人正在处理甲板与船舷上的狼藉。他抿了抿唇,去了江寻奕的屋子,却见里面是空的。

“二庄主呢?”

问过才知道江寻奕自主替代了镖师们守着镖车。他又推开了库舱的门。

江寻奕已经换了身衣裳,正坐在里面的小桌前喝着酒。看见他进门,江寻奕微微一笑:“刚出了那样的事,大哥不陪大嫂,还要接着在这守吗?”

说罢扬起手丢给了傅如深一张干净的布巾。

擦拭着头发上的水,傅如深道:“谢谢你今日替飒飒挡了重围……押镖的路上,正事要紧,飒飒会理解的。”

江寻奕将盅里的酒水一饮而尽,继而转头看着他笑:“大哥也不必谢我。我只是不想让你经历我与大小姐那样的苦楚而已。”

“毕竟,抱憾终身的滋味不好受。”

扫了一眼江寻奕披散在肩膀的银白长发,傅如深淡淡的“嗯”了一声。

库舱里还有淮世子的人在,他们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于是便干坐到了天亮。

得亏大雨的冲刷,待到天亮雨停,大船驶入樊城港口,不至于吓坏百姓。徐飒跟着傅如深在樊城留了一日,交接完事宜便乘着隔天的客船回了汉州,又一路坐马车,直奔陇邺。

“明日就是大年了诶。”将到龙行山庄时,徐飒巴着车窗探头道。

他们一走就是大半个月,匆匆忙忙的,根本没怎么感受过年关的气息。此时回到陇邺,一路看着各色的花灯,看着小娃娃们穿着红棉袄在街头玩耍,看见家家户户门口的红灯笼,徐飒忽然觉得神奇。

往年不在陇邺,她都是稀里糊涂的将就着吃点好的就当是过年了。而今年,她以为回到陇邺就是最好的结果,却没成想,自己回来的第一个年,会在龙行山庄里过。

还是以庄主夫人的身份。

“楚地的秋日很长,冬日便相应的短些,冷不了几日。”傅如深神定气闲的坐在她身边做着介绍,“还有,也不常下雪。”

“原来是这样啊。”徐飒作若有所思状的扯了扯自己身上厚厚的衣裳,“难怪我回了这边,总觉得有点热呢。”

“这很正常。”傅如深淡淡的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不过你也不必失望,据我所知,这边大年的压岁钱要比长辽丰厚许多。”

“压岁钱?”徐飒愣了愣,表情微妙的指着自己,“我……你的意思是我也有?”

傅如深颔首:“你是庄主夫人,自然有的。”

“……噢。”

嘴角掩不住笑意的垂下了头去,徐飒点点头:“那谢谢啦。”

“谢我做什么?”傅如深皱眉,“如今山庄里只余三叔一个长辈了,我们小辈的压岁钱全由他给。”

徐飒笑容一顿:“啊?”

难以置信的抓抓头,她的表情微妙了回去:“那你们也太压榨三叔了吧?”

“三叔主管庄内建设,他的银子全是韩野赚的。”傅如深表情平静,“你想想,其实要说压榨,那也是在压榨韩野。”

“呃……”徐飒抬眼。

而后撇了撇嘴:“这么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了。”

傅大庄主的嘴角抿出了一个弧度。

“你对韩野印象如何?”他问。

徐飒不假思索的答:“很欠揍。”

“为什么?”

徐飒苦恼的想了想,得出结论:“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他很欠揍。”

嘴角弧度更深,傅如深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你倒是为我完成了一个夙愿。”

“夙愿?”

傅如深颔首:“幼时爹娘教导,我长韩野五岁,该让着他。可他实在调皮,每每见着,我都是强忍着打他的心,那时我便许了个愿,以后要娶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媳妇,帮我打他。”

与上一次在马车上,徐飒鼓动他讲的不同,这次他讲述时,明显带入了自己当年的情绪,听得徐飒眸光闪闪,从角落出来,与他坐的近了些。

她饶有兴致的道:“若您那时揍了韩野,说不定韩野也会许一个愿呢。”

傅如深挑眉:“他许什么愿?”

徐飒盈盈一笑:“他的话,大概会许愿以后娶个年纪比您大的媳妇,帮他教训您吧。”

傅如深笑着摇头:“可是我的愿望将近达成了,三叔却还在为韩野的亲事发愁。”

徐飒耸了耸肩:“或许是缘分没到吧?”

话音落下时,她又想到了江寻奕。

说起来,傅如深有亲姐,韩野有亲爹,她倒是才发觉,龙行山庄里,好像只有江二庄主是真正的孤身一人。真是像极了先前的她。

所以见到他,她才会下意识觉得莫名的亲切吗?

胡思乱想的功夫,马车已经行驶到了龙行山庄的大门口。傅如深带头下车,冲着徐飒伸出手,徐飒便摒弃了多余的想法,乖巧的搭上他的手,与其一起下了马车。

双脚落地时,刚好江寻奕也从后面的马车走了过来,却是道:“大哥,我先不回山庄了,这会儿有件事情要处理。”

傅如深皱眉:“什么事情急着处理,到门口了也不进去?”

江寻奕微笑:“一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傅如深虽有些不悦,却还是道,“那你早些回来,明日可就是大年了。山庄难得完全聚在一起。”

“我知道的,给爹娘祭拜这件事情怎么会忘?”江寻奕扬起笑意,转身朝着他们招了招手,“走了。”

徐飒扭头看了看江寻奕的背影,咋舌道:“您对二庄主,好像比对三庄主纵容多了。”

“怎么?”傅如深斜睨她,一手托着她的腰将人往门里带。

守门见到他们,齐声道:“拜见大庄主、庄主夫人。”

徐飒与傅如深颔首,继续往里走道:“虽然二庄主年纪也比三庄主大,却好像也挺任性呢,他想做的事情就会立刻去做,您也不会多说什么话去拦着,就算心有不愿,最后还是会依着他的心思。”

傅如深挑眉回答:“有些人看起来任性妄为,实际上他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而有些人的任性,是纯属欠打。”

“也是。”

徐飒讪笑着挠了挠后颈。

大概是说曹操曹操到,他俩话音刚落下,纯属欠打的人便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这次傅如深没提前来信,韩野显然也不知道他们此时会回来。看见俩人,他还使劲儿擦了擦眼睛,激动的问:“大哥?”

“怎么?”傅如深板起脸,“你又闯什么祸了?”

“我,我没有啊!”韩野看他,再看徐飒,焦急的抿了抿唇,低声道,“是西椿侯府来人了,已经来了好几天……我天天都求神告佛的等着你们回来呢!”

傅如深身子一僵。

“你在这等下。”

对徐飒说完,他便单手提起韩野的后领子,把人拉远了点:“我走前怎么和你交代过的?来人要么赶出去要么处理掉……”

“大哥!我不敢啊!赶不了!”韩野委屈的要命,“来的人是西椿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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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她才不背锅

西椿郡主来的尚算低调。除去山庄里几个已知徐飒替嫁的人,旁人都将她当成了庄主夫人随便的哪个姐姐。毕竟龙行山庄里的许多人都还没去过长辽,对那边的事情知之甚少。

但这并不妨碍傅如深听到韩野的话后,好好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

“她来做什么?”傅如深拧眉,“眼下是年关。”

韩野摇头,只道:“她说大嫂出嫁来此,孤身一人,她放心不下,便来陪着。”

见鬼的来陪!陪嫁丫鬟都没有半路过来的吧!

傅如深轻哼一声,放下韩野,转身走向徐飒。

徐飒在听见“西椿侯府来人”时,脸色便白了几分。

此时看见傅如深面色阴沉的朝她走来,她下意识的就后退了一小步:“大庄主。”

“嗯,唤我做什么?”傅如深问。

徐飒苍白的笑笑:“就是随便唤您一下。”

所以说啊,人就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否则失望的时候会很难受。

她刚以为能在这贪来一个阖家团圆的新年,可转眼间那希望就渺茫了。

傅如深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

“别难过。”

“我哪难过了?”徐飒嘴硬的道,“我只是遗憾不能拿到压岁钱了。”

她以为来人是要带她走的?傅如深微怔,继而轻笑:“你还挺贪财的。”

“哎,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徐飒梗着脖子道,“我只是很多年没拿到过长辈的压岁钱了而已,能讨个喜庆的事情谁不愿意做?压岁钱再多也不会有你给我的万两银子多,这点儿财有什么好贪的?”

看得出她是在故意压着低落的情绪。傅如深便顺着她转了话题:“我还不知道,你要那么大一笔银子做什么?”

徐飒默了默,抬眼望天道:“当然是买自己想买的东西呀,然后就可以安安稳稳、吃喝不愁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能得来那万两银子对她来说其实很意外。但是那次前路未卜,她也遇到了艰险,险些将命搭进去,银子她拿着还是有点底气。

不过她是没底气去说,自己在资助东楚旧部、以及还在觊觎着徐家老宅这件事的。

傅如深斜睨着她张了张嘴,本想继续问,可看着她眼底浅淡的光芒,他又改了口:“与我在一起,你想买什么只需开口,也能吃喝不愁。”

“您别诱惑我了!”徐飒噘嘴,“我都能看到您在我眼前吊的胡萝卜了!”

低低的笑起来,傅如深直摇头。

吊了胡萝卜又怎样?她又不是兔子,不会上钩的。

心玉和恒远去接顾元坤了。徐飒和傅如深两人向前走着,时不时的说说话,徐飒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一时间却说不上来。

傅如深将她带进了花厅,又让里面的下人去请傅雪融和客人一起过来,才告诉徐飒:“来的人,是西椿郡主。”

西椿郡主!徐飒重重一撼:“怎么是她!?”

“听说是来陪你的。怕你孤身嫁来不习惯。”傅如深讥诮的道,“这么好的姐姐,也是世间罕见了。”

徐飒不安的坐在他旁边,身子一阵阵的泛凉。

她道:“若是别人还好,可是她来,倒还不如说是来索我命的。”

“怎么说也是亲姐妹,你不必怕。”傅如深看着她,沉声道。

徐飒抿唇,摇了摇头。

她怕是过不好这个年了。

没过多久,傅雪融先到了花厅。看见傅如深和徐飒,她笑着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你们俩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徐飒微笑:“让大姐担心了。”

说完她又将目光投向傅雪融的身后。

下人被命令不得进入,徐观月是一个人进来的。她也看着徐飒,柔声唤道:“小妹。”

“观月姐姐。”徐飒走上前,勉强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徐观月挑眉,似笑非笑的问:“怎么,小妹不欢迎姐姐来?”

“当然是欢迎的,只是姐姐年关过来,小妹有些意外罢了。”与徐观月作着戏,徐飒转身对傅如深和傅雪融道:“大姐、大庄主,我与观月姐姐许久未见,有些体己话想说,便先回去听风阁了。”

“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便是。”傅如深沉声,有些命令的意味。

徐飒冲着他笑:“女儿家之间的话,怎好让您听见?”

傅如深皱了皱眉,正欲开口,傅雪融却拦住了他。

“阿深,放飒飒去吧,别管的太宽。”

几番欲言又止,傅如深终究是烦躁的摆了摆手。

徐飒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摇了摇:“我知道您舍不得我,不过我也只是去与观月姐姐说说话,晚点我便到主楼找您,好不好?”

徐飒鲜少示弱,此时软了声音,表情讨好的看着他,就像一贯以来喜欢张牙舞爪的小兽终于尝试着与他友好,看的他心里也直发软。

“那我在主楼等你。”他道。

徐飒颔首,带着徐观月出了花厅。走出没几步,却听徐观月似笑非笑的低声:“你倒是在这混的如鱼得水,声音也恢复了?”

“龙行山庄卧虎藏龙,仔细隔墙有耳,姐姐有话也等到了听风阁再说吧。”徐飒淡淡回她。

徐观月笑的无辜:“你在这过得好,姐姐替你高兴,有什么可掖着藏着?”

你替我高兴,你倒是别阴阳怪气的嘲讽我啊?

徐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答她。

花厅里的气氛并没有比外面好多少。傅雪融寻了个位置坐下道:“这郡主,怕是来者不善。”

傅如深眉头紧锁:“西椿侯府的人,真是令人出其不意,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

扯谎,下药,年关时郡主亲临……这是仗着有朝廷在背后撑腰,便要为所欲为?

看得出他心情极差,傅雪融道:“不过说来也怪,她身为郡主,突然来到陇邺,身边却只带着一个丫鬟,我觉得可疑,便把她安排在了素雪居的厢房里,勉强限制了她的行动,她不曾出过龙行山庄。”

“只带了一个丫鬟?”傅如深皱眉。

“是啊。”傅雪融点头,“起初我还觉得,她是来带飒飒走的。可不说带走飒飒不应该由她来,她到了也没说过自己的目的。若非她带着令牌,我都要觉得她可疑。”

背在身后的手捻了捻,傅如深道:“我先回主楼了。小江要有动作,我得再帮他筹划筹划。”

“小江?”傅雪融一愣,“你与他联系了?”

“我与他在汉州见面,一齐将灵玉送到了樊城。”傅如深道,“此行他也回了陇邺,只是暂时又出去了一下。”

“噢……”傅雪融点点头,眼神里有踌躇,让打算去主楼的傅如深又停了下来。

“大姐,有什么事尽管说。”他道。

傅雪融抿了抿唇。

“老彭死了。”

傅如深一愣。

傅雪融垂了眸子,语气淡淡的,却难掩哀伤:“是在你们回来的三天前,我这得到的消息。他那趟镖在半路就遭了劫,老彭为了护着手下的人,就……没能回来。”

长长地呼了口气,傅雪融使劲儿眨了眨眼:“传消息回来的人只剩半条命在,当时老彭的媳妇儿刚生下一个儿子。这事我还没敢和他媳妇儿说,韩野派人去了老彭出事的地方,只带回了尸体,贡品被洗劫一空。”

“……”拳头握的咯咯作响,傅如深青筋暴露,“大概的位置?”

“韩野已经绘了地图,余下的还在查。”傅雪融道,“最近韩野要做的事略多,人手有些不,我正想着咱们规划一下,从哪边调回一些人手,给老彭报仇?”

“我会考虑。”傅如深松开拳头,“我先去找韩野。”

高大的身影毅然离去,结实的肩头像是可以扛起千斤重担。

傅雪融目送自己的弟弟离开,轻轻一叹。

听风阁里,徐飒与徐观月相对而坐,皮笑肉不笑的道:“徐飒外出刚回,屋子还没来得及收拾,郡主莫要见怪。”

徐观月看了她半晌,摇头道:“你对我的敌意很重。”

撤了帷帽,徐观月的整个脸都露了出来。虽不是倾国倾城,却生的小意柔情,较云想衣又多了两分成熟的美感,若是陌生人,初见定会留下一个好印象。

可徐飒一点也不想面对她。

“郡主还是明着说吧。”她道,“您为何亲自过来,还是赶在年关?我记得您初春便要嫁去西面来着,眼下应该提前准备事宜了呀。”

徐观月吸了口气,眼神有些闪躲,语气却带着责备:“我先问你,为何迟迟不寄信给侯府?说好的一月,眼下已经快要两月,你在这里过得滋润,便忘了当初是怎么说的了么?”

徐飒微怔,随后道:“我寄了信的。早在一月之时就寄了,还是当着傅大庄主的面。”

“我没收到信。”徐观月咬唇,“而且还被退婚了。”

“退婚?”徐飒讶然。

徐观月委屈的道:“我自小便被父亲要求待在侯府修习女红中馈,外人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只知道我是西椿郡主。这样的生活熬了二十年,我终于有了婚约,可以嫁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可戍边将军却将我的婚事退了,这都是因为你!”

“……”

徐飒呆住了。

徐观月说因为谁?

她?

“郡主,您这话可有意思了。”徐飒似笑非笑的道,“我可没有背黑锅的习惯,为什么怪我,您得讲清楚,不然我不认的。”

徐观月抿唇,垂下了哀伤的眼眸。

“若你当初没有出现,父亲选不到合适的人,说不定就会直接推掉我的婚约,让我嫁来了。结果现在你过得春风得意,我却成了被退婚的人……徐飒,你当初不是拒绝了替嫁么?你为什么又回来?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嫁给傅庄主是福分?你是楚人,你知道的比我们多!”

听到最后,自己竟然被质问了。徐飒实在忍不住,咧着嘴边笑边摇头:“郡主,你是擅自跑来的吧?”

“……我出来之前,与父亲打过招呼的。”徐观月道。

徐飒眼角带笑:“打了招呼,然后负气出来?”

徐观月惊愣:“你怎么知道?”

徐飒笑着耸了耸肩。

这徐观月与她年纪相仿,可眼界太狭隘了啊。从小被关到大,与人接触的又少,没经历过什么波折,也难怪会说出这些负气的话。

不,与其说是负气,不如说她想的事情太简单,没什么脑子啊。

“恕民女直言,郡主的话,我觉得不妥。”徐飒怅然叹道,“就算我是楚人,知道的东西也不会比侯爷多。侯爷当初定是深思熟虑过,觉得不合适,才没让您真正嫁给大庄主。”

“至于我为什么拒绝了又回来……这个您也可以问侯爷啊,问一问是不是他,请路过的巡抚骚扰我的同行姐妹,惹得我徒弟盛怒救人,反被关进了大牢,在我无助之时又抛出好处,不得不上钩替嫁。”

徐观月被她说的半晌也没回答。徐飒抿唇笑着继续:“至于寄出去的信,我也收到了侯府回复的,侯爷说他暂时有事,要我再等一阵子……信是从大庄主那看到的,郡主若有异议,尽管去找大庄主吧。”

徐飒自认不是什么聪明绝顶之人,但她一向懂得生存自保,怎么可能轻易就被说动?

“总之啊,郡主,”她诚挚的道,“您被退婚这件事,我很遗憾。但我也没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您啊与其怪罪我,不如去找大庄主把事情问清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也不做无赖,只要情况合理,我随时可以离开龙行山庄。”

徐观月哪里说得过她?本来觉得自己是带着理来的,可被徐飒三言两语就说的动摇起来,她起身道:“那我去见大庄主。”

“您请便。”徐飒微笑送客。

打从西椿郡主在西椿分号塞给了她一封信和一个镯子,徐飒就察觉了这个郡主可能没什么心计。人家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然后照葫芦画瓢,做法没什么错,只是并不明智。

长辽虽是国富民强,但在男子主权下,不断把女子与利益挂钩,从而有多少女子是在被利用间,稀里糊涂的过了一生?

这样一想还有点可悲。

想到徐观月去见傅如深了,徐飒便没急着跟去。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倒是等来了心玉。只是见着心玉孤身一人回来,徐飒登时就漫上了不好的预感:“元坤呢?又走丢了?”

“没有,”心玉被徐飒问的哭笑不得,“冰坨子在您的宅子里住的好好的,估计是住的太舒坦,都不愿意跟奴婢回来了。”

“啊?”徐飒咋舌,“他不愿意回来?”

心玉点点头:“奴婢去寻他时,您的宅子里堆了好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还搭了棚子,里面放了许多干草……奴婢看不懂,他也不说,只让奴婢传话给您,说他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做,您需要他时可以过去说一声,您不需要他就暂时留在宅子里。”

徐飒原本还担忧心玉唬她,可是这些内容完全不像是心玉能编出来的,听得她离奇不已:“大过年的都不回来,也不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

心玉满脸鄙夷:“恒远还帮奴婢说了话呢,可冰坨子有您撑腰,恒远也没办法。”

“行啦,你也别气。”徐飒揉了揉心玉的脸,“都是小事,我也不是没长腿,他不回来我可以去看他的嘛。”

心玉撇了撇嘴:“奴婢还是去给您烧壶茶吧,稍后收拾收拾,咱们院里总要有个过年的模样。”

“辛苦你啦。”徐飒说完,也拾掇起自己带回来的东西。

下了马车后,她和傅如深的包袱都是被龙行山庄的下人送来院子里的。下人一股脑的把傅如深的东西也塞到了她这,她便顺便帮着一起整理了。

整理着,整理着,她抱着他穿过的衣裳坐在了床上。

内心里的两个小人,一个叫着“走吧,你留在这不会有好结果”。一个却叫着“能在一起开心一天是一天有什么不好,要结果做什么?”

而她被夹在中间,无所适从。

她怕的不仅是自己出事,她也怕傅如深被她连累啊……

真是进退两难。

到了傍晚,快吃晚膳的功夫,徐飒才从听风阁出去,抵达主楼。

“夫人。”门房冲她行礼,直接将她放进了主楼。

可真是混得脸儿熟了。

徐飒笑笑,点头往楼上走。然而走到傅如深的卧寝门口,她的步子却顿了住。

江寻奕的声音正从里面传来:“我没关系的,你尽管让韩野把人手调回去吧。”

是在谈什么正事?徐飒觉得偷听不好,干脆便抬手敲门。

“谁?”里面傅如深问,接着屋门打了开,却是江寻奕。

“大嫂?”他看见她,愣了愣。

徐飒微笑点头:“二庄主。”

言罢浅浅行了一礼,她便走到了屋内的桌前,不大好意思的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什么大碍。”傅如深稍稍舒展了眉目,转眼看向江寻奕,“既然你同意了,我便去与韩野说一声。”

“好。”江寻奕颔首,“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

说罢便出去带上了门。

徐飒跪坐在傅如深身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解释道:“我方才都走到门口了,想着偷听不好,返回去好像也不大好,才打断了你们。”

“说了没事,你不必介怀。”傅如深淡淡的说完,手上的动作也没停,笔尖不断的在纸上跃动,好像是在拟什么草稿。

徐飒只瞄了内容一眼,恰好就瞥见了“身亡”两字。心头一跳,她把目光挪开,乖巧的坐在一旁,只时不时的看看傅如深的侧脸。

半晌,等到傅如深拟好内容,放在一旁,她才小心的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傅如深看她一眼,招了招手。

徐飒有些踌躇的缩了一会儿,才凑过去,被他揽住身子,将侧脸靠在他的胸膛。

胸腔里的跳动十分沉闷,与他的声音一样:“年关的镖,有一趟出事了,就是与我们同天出发的老彭,他死了。”

徐飒一惊,隐约还记得那个皮肤黝黑的光头壮汉,她走前看过他一眼,他头上还戴着她摇签得出的花环。

“怎么……”

喉咙有些发堵的凝噎了一会儿,徐飒道:“我记得大姐说过,他的妻子都要生产了。”

“已经生了,是个男孩。可惜老彭没见到。”

傅如深道:“老彭是老人了,从少年在我父亲身边打杂,已经十几年,所以今年过年,山庄恐怕会冷清些,这几日我也要尽快与长辽朝廷和各地铺子联络查找可疑之处,这个年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大庄主,我要生气啦。”徐飒突然道。

傅如深皱了皱眉,垂眸看她。

徐飒抬起眼,头顶抵着他的胸膛与他对视,气鼓鼓的道:“正事当前,谈什么过年失不失望的?您这样说的我好像很不懂事一样。”

傅如深抿唇:“我没有这个意思。”

“真的?”

“真的。”

徐飒撇嘴:“那您这几日就好好处理正事,赶紧把事情弄清楚,明白吗?”

傅如深:“那你呢?”

徐飒长长的“嗯——”了一声。

“我呀,顾护卫今日没跟心玉回来,好像是有什么事情呢。我明日打算去宅子看他一眼,然后再去与楚地的朋友打声招呼问个好,就是如意楼的老板娘啦……接着,逛逛就回来!”

傅如深点头:“那你注意安全。你不喜欢,我便不让护卫跟着你了。”

徐飒笑弯了眼:“好。”

看着她的笑容,傅如深愣了愣,末了又用双臂一起搂住她:“乖。”

晚膳一起吃过,徐飒才从傅如深那离开,最终也没问出她想问的问题。

西椿郡主来找他,他们之间说了什么?

独自一人辗转反侧的在床上挺到了天大亮,也没什么睡意。仿佛昨日刚感受到的年气儿在一夜之间就消散了,徐飒整个人都低迷了下去。

“过年了啊。”她望着灰白的天空低喃,换了一身新衣裳,便带着心玉出了门。

路上提了些酒肉去如意楼,九儿看见她,开心的不得了,却不好意思的道:“楼里来了贵客,如意姐正在二楼接待客人。”

徐飒笑笑:“没事,我等会儿吧。”

结果一等半个时辰,魏如意也没下楼。徐飒想了想,道:“那我去宅子看看元坤。”

顾元坤果然在院子里堆了不少东西。大多数都是草料和木头,一眼看上去奇奇怪怪的,徐飒却没兴趣猜,与顾元坤说了一会儿见闻便塞了压岁钱,多的哪也没去,就直接回了龙行山庄。

回去的路上见到恒远站在听风阁门口。

徐飒眸子一亮,急急的过去问:“大庄主等我很久了?”

恒远却为难的摇了摇头。

“要让夫人失望了,主子只是派属下来把这个给您。”

说罢,他递上了两个红纸包:“这是三叔与主子给您的。主子说今夜他恐怕来不了,家宴也取消了,今年事出突然,明年他一定好好补偿您。”

“……噢。”

短促的笑了声,徐飒伸手接过红纸包:“那你替我向大庄主说声谢,我便不去叨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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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找到世子哥哥了?

恒远抓了抓头:“夫人您别生气,主子真的很忙。”

“我知道啊。”徐飒莞尔,“是我让他好好忙的,我怎么会生气?”

她只是,有那么一点点难过。

陇邺的冬天,终于在这夜冷了许多,窗外寒风呼啸,屋里寂静一片。徐飒捏着两个红纸包透过烛光看了看,自言自语:“哪个是你给我的?”然后又笑,“口是心非的人,你看你不还是给我了!”

最终两个红纸包都没被打开,徐飒把它们压在了枕头下面。

手指头冻的发红,鼻头也有点痛。她哈着气搓了搓手,钻进被窝,将傅如深的那床被子也盖在了自己身上。

“怎么还是这么冷啊。”喃喃的说着,徐飒蜷在被窝里,抹着眼睛笑了起来,“说好的陇邺不冷呢?骗子,我眼泪都被冻出来了。”

报复似的把泪水抹在了傅如深的被子上,徐飒缓缓闭上了眼。

“傅如深,来我梦里好不好?”

“我有点想你。”

两个时辰后,天光未亮。夜色依旧混沌,远方却已经传来了鸡鸣。

一抹人影落在听风阁的后院里,披风上沾着晨露,眼底也挂着青黑色。

“主子,您刚回来,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下。”恒远追上他低声道,“压岁钱属下已经替您给夫人了,您先回去休息吧。”

“……还是没赶上。”

没听见护卫的话似的,人影来到窗前,轻轻抬起一道缝隙,看见里面的人蜷成一团,盖着厚厚的被子睡得正熟,他缓缓叹了口气。

恒远劝道:“左右主子您还有一大堆机密事宜要处理呢,现在又不好让夫人参与,您只与夫人见一面便离开,这样夫人未必就能开心。”

看他一眼,傅如深头痛的捏了捏眉心。

“罢了,回主楼。”

老彭的死就像一把刀,割裂了尚能维持平静的龙行山庄。

傅如深回到主楼时,江寻奕已经在等他。两人明显都是有话要说。

恒远自主退了出去。

“坐吧。”傅如深说完,也坐在了他的位置上,“你先说。”

毕竟相识多年,江寻奕也不与他客气,坐在他附近便道:“我联系了东楚旧部的三个分会。”

傅如深一顿。

“已经联系了?”

“嗯,我也是联系了才知道,东楚旧部原来有三个分会。”江寻奕道,“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找我,我也知道,可不是防着有诈么?所以我先联系了一个信得过的,就是曾经我父亲麾下大将的独女。”

傅如深意外:“你一下子就找到了联络她的方法?”

“很容易。她的据点就是当年她母亲给她留的,一直隐瞒的很好,但是我有印象。”江寻奕微笑,“我倒是没想到,她比我预计的要厉害。与她谈了两次,我也对东楚事宜上受益匪浅。”

“那就好。”傅如深点头,“等你们有了方向,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多谢大哥。”江寻奕抱拳。

傅如深吸了口气:“至于我这边,我已经确定,是有人在拿我当枪使了。”

江寻奕:“大哥何出此言?”

“……有人拿我当傻子。”

无奈的笑笑,傅如深道:“昨日我追到了蛛丝马迹,连夜快马加鞭去查,发现劫老彭的人原来回到了陇邺。”

“他在陇邺倒货?”江寻奕皱眉。

傅如深摇头:“这倒没有。他们暂时把货留在了一处仓库。抓住的人经过审问,对方是有着两个自称东楚旧部的人来给了他们计划,让他们劫货,给龙行山庄难堪,他们也得到了不菲的报酬。”

江寻奕渐渐收起了笑容。

“挑拨离间?”

“暂且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傅如深淡淡的道,“不管我们再怎么站定中立,骨子里流的也是楚地的血。龙行山庄越做越大,不归顺朝廷,朝廷便不会安心,以后我们怕是也不会有几日好过。”

江寻奕站起身子,走到傅如深桌前道:“说到底,还是辽人太贪,又自以为是。一出替嫁想着双收,最后的结果只会是让自己下不来台。”

傅如深长叹。

“其实,我原本也没想过,自己会那么执拗的想把飒飒留在身边。”

分明这个举动对他来说,应是远远弊大于利的。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江寻奕恢复了笑意:“感情便是这么奇妙,我……很开心大哥你终于懂了这件事。”

顿了顿,他继续道:“大嫂很好,你千万要把她留住。”

“嗯,我知道。”傅如深抿唇,“眼下郡主来找,目的我大概可以想出几种。只是想要处理,可能要费些时间。我们还是先把清点货物与两方调节的事情处理好。”

江寻奕颔首,却弯腰拿起了他桌面上的画卷。

“人暂时已经不用寻,这个我先拿回去了。多谢大哥这些年为我费的心思。”

“比起韩野,你已经让我少操许多心了。”傅如深道。

江寻奕莞尔一笑,方才拿起画卷时,两缕白发从他的肩头滑落到了身前。

先前傅如深没留意过,今日恍然一看,江寻奕这般如刻如画的眉眼,加之白皙细腻如同女子的肌肤与茶色的眸子,配着他那三千银瀑,他断定,徐飒又说谎了。

“要说好看,您可比二庄主好看多了。”

这话分明是哄他的。

可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

……他可以这么想么?

面颊有些泛热,傅如深轻咳一声,见着江寻奕要出去,抿唇道:“小江,顺便让恒远进来。”

江寻奕点头,走去门外叫了恒远进门,顺便就多站了一会儿。

“你去问夫人,年间有什么缺的,还有这段时间她想去哪,让她尽管去,只要注意安全记得回来就好。”

傅如深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江寻奕勾了勾唇角,靠在墙壁上闭着眼轻轻吐了口气,才转身往外走去。

年后的第一个夜,徐飒先去兑现了承诺晓芳儿的千两银子。

上一次她出了银票之后,晓芳儿便去购置了许多棉衣和被褥,哪怕还是风餐露宿,至少能让十二巷里的百姓多温暖了些。

然而无奈的是,十二巷里汇聚的难民一日比一日的多,十二巷仿佛已经成了周遭城池难民乞丐的汇聚之所。

“这样下去根本不行。”晓芳儿坐在墙头撇嘴,“朝廷说是收了楚地,实际上他们根本就不管楚地的安危。当年游街示威的那些人,几乎都已经不在了,可那些当官的还是不肯扶持一把,他们简直是不给这里的人活路。”

“毕竟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徐飒道,“不去理会膈应的人,是人的本能吧。”

晓芳儿皱眉:“你怎么帮他们说话?”

徐飒无辜的耸肩:“我说的是公道话而已。毕竟不仅楚地,长辽的街头巷尾也都有着不少乞丐难民也得不到帮助。这是长辽的一个弊处,只是在陇邺被扩的更大……想要得到救治,要么是朝代更替,要么是楚地换人主持公道,就只能是这样。”

晓芳儿撑着下巴叹了口气:“其实我们气恨龙行山庄,不止是因为他给朝廷办事。而是他给朝廷办事,却没想过争取来个一官半职,拿回楚地的一点主权来调节这里的事情,你懂吗?”

“大概懂吧,毕竟自己的家园,放在自己人的手上才踏实?”徐飒摇头,“总之人活在世,各有各的难处,也别太去勉强别人,先将自己做好就行了。”

晓芳儿哼道:“你就知道帮着自己男人说话。”

徐飒不置可否的一笑。

“主要是,他值得。”

徐飒已经和魏如意打听过,十二巷确实是在由东楚旧部接济着,只是并非魏如意那一分会。不过总归都是自己人,她便放心的将银票给了晓芳儿,而后悄悄回了龙行山庄。

夜色很深,她却完全不用怕自己从窗子翻回屋里会被人发现。看着被她刻意拱起的被子,摸着里面冰凉一片,徐飒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了。

无拘无束的被纵容,好像也没那么值得开心。

“主子,您要不去主楼看看吧?”

大年初二的晌午过后,心玉突然对徐飒道。

徐飒正坐在桌前出神。被心玉一说,她愣了愣,马上就摇头道:“不行,我说过让他好好处理事情的。”

“可是您这样也不行啊。”心玉耷拉着眉毛站在她身边,“奴婢都能感觉到,您每日都过得患得患失的。就算以前风餐露宿,奴婢也没见您这个样子过。”

徐飒笑了笑,将捂了一阵手的茶水喝下去道:“我只是在担心,西椿郡主来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她不怕被聪明的人算计,就怕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也怪她,对傅如深隐瞒了太多。导致自己根本没有底气与他在一起。

不过被心玉说那一遭,心底就像是生了草,直教人坐立不安。半晌,徐飒起身道:“我去主楼看看吧。”

看一眼,一眼就好。

可是这一眼还没看到,徐飒在主楼外头就听见了她不想听见的事情。

“你说那徐姑娘昨儿个在大庄主那坐了一下午,今儿又来了,这什么情况啊?”

两个门房正在交头接耳。另外一个听了前一个说的,直摇头道:“谁知道呢,这位徐姑娘姿色也不错,与庄主夫人各有特色,或许大庄主又看上了呢?”

“不会吧?大庄主以前可是说着终身不娶的。”

“年轻气盛说的话哪有几个靠谱的?大庄主不还是娶了庄主夫人么……”

两人是压低了声音的。但是徐飒耳朵尖。心玉看见徐飒停住了,好奇的问了一句:“主子,怎么了?”

接着便看到徐飒目光有些空洞的转回了头。

“还是不打扰他了,咱们出去玩吧,我有直觉,今日如意姐应该不忙的。”

她笑道。

心玉眨了眨眼,无奈的点头:“听您的。”

魏如意今日确实不忙。徐飒过去的时候,她正在改着嫁衣的图样。看见徐飒,她忙把人拉上了二楼,抱歉的道:“飒飒,听九儿说你前日来找过我。”

“是啊。不过你在忙,我就没打扰你了。”徐飒淡淡笑道。

观察了她一会儿,魏如意担忧的问:“你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吗?”

“哎?你发现了?”徐飒一愣,继而摇头,“也没什么,只是西椿郡主来陇邺了,现在就在龙行山庄里。眼下我的去留都掌握在她手里,我有点不自在而已。”

魏如意抿了抿唇,拉着她坐下,给她沏了壶茶,又拿了她做的点心出来:“飒飒,你现在,是不是想留在傅庄主的身边?你动情了?”

“……”

徐飒呆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知道?”

魏如意垂了眸子又抬起,微笑着反问:“如意姐与你是多少年的交情了?”

徐飒捏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发觉她已经食不知味了。

勉强咽下去,她问:“如意姐,你说我是不是在犯傻啊?傅如深对我的身份一无所知,我也真是胆子大,敢生出和他在一起的想法……龙行山庄不惜毁了部分名声,也要站定中立,我亦不可能一辈子顶着西椿侯外室女的身份……我们俩根本就是天理不容。”

魏如意给她倒着茶,轻叹道:“你为他想的这些,他一样都不知道吧?”

“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很感动?决定和我一起对抗全世界?”咧了咧嘴,徐飒摇头,“我可能是没什么自信。”

“那你就自信一点。”魏如意忽然肃穆。

她认真的看着徐飒道:“飒飒,如意姐有个好消息要分享给你……我们与楚世子联络上了。”

徐飒抿了半天的茶,无辜的眨着眼,半天才反应过来魏如意说的是什么,当即放下茶杯站了起来:“找到了!?”

“是世子主动来找的我。”魏如意道,“或许是因为我重建了如意楼。他还记得这个地方,便来与我相认了。毕竟我们幼时也见过几面。”

徐飒半张着嘴呆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十几年了诶,原来他还活着?”

“嗯,而且他并没有碌碌无为,反倒活的很好,并且他也在一心盼着为东楚平反,这简直是我几年以来听见最好的消息。”魏如意道,“世子还在,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只要找出证据,替侯爷洗清冤屈,或许我们还可以改变楚地的现状。”

“那还真好啊。”徐飒替魏如意感到高兴,“突然有了主心骨,你们以后可就有底气多了。”

顿了顿,她抓着后颈笑道:“嗨呀,我也有点开心呢,当年的决定没错,世子哥哥没给我丢脸……”

魏如意淡淡笑着拍了拍徐飒的肩膀:“谢谢你,飒飒。”

“不用谢啦,这些年我都听腻了!”徐飒扁嘴,“不过话说回来,世子哥哥现在在哪啊?我还挺好奇的,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了。”

“……这个,我暂且还不能和你说。”魏如意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总之飒飒你只需要知道,世子回来了,以后出了什么事,他也可以替你扛。所以你就尽管去走你喜欢的路,你也可以有底气一点了。”

不能说?徐飒有点遗憾。

不过她又没加入东楚旧部,不能知道关键情报也是情有可原。徐飒没多纠结,只耸肩道:“我的事还是再说吧。”

心底的郁结散去了些,她也拉着魏如意说起正事:“话说回来,如意姐,先前我给你传信让你打听一下淮安王,是因为运送灵玉时,我听淮世子说了一席话……”

直到天色将黑,徐飒才从如意楼离开。走前和魏如意说了一堆关于她的猜想,顺便还顺走了魏如意一盒子糕点。

魏如意将人送走,松了口气,转身去了暗室:“世子。”

暗室的门打开,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正是江寻奕。

瞧着江寻奕眼底的落寞,魏如意道:“其实您该告诉她您的身份的,飒飒口风很严,不必担心泄露。”

“还是不了。”江寻奕微微一笑,泯去了多余的情绪道,“她现在过得很好,并不需要我,我也……没什么资格与她相认。”

“世子。”魏如意抿唇,“当年的事情,您不必太自责,飒飒从未怪过您的。”

“我知道。”江寻奕笑的愈发的深,别开头将视线撇去了别处,“我只是想不通,那时的我为何那么软弱,在紧要关头甚至连步子都挪不动,还要她来救我……”

但凡他当时能镇定一点点,她的弟弟或许就能活下来啊……

十几年来,他将自己千锤百炼,疯狂的寻她,渴望能够弥补一些。可是他没寻到她,是她主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也不再需要他,她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缘分不够……是他福薄。

“能看到飒飒还和以前一样,对我来说已经够了。”他道,“眼下我现在只想还她徐家一个公道,还楚地一个太平。”

魏如意默了默,随后恭敬行礼:“属下愿助世子完成宏愿。”

徐飒挎着从如意楼顺来的点心,径直就往龙行山庄走,结果刚进大门,却被一声“嫂嫂”给叫了住。

徐飒停下步子,发现韩野就跟在她身后,满脸堆笑:“嫂嫂刚从外面回来?”

“是啊。”徐飒淡淡的答。

她还没忘记之前韩野阻止她出镖的事情。虽然韩野做的没错,她也没生气,但有些事情就是很奇怪,有些人你看了就是有种往他脸上揍两拳的欲望。

韩野显然是被人横眉冷对惯了,也不介意,嬉皮笑脸就凑了上来:“嫂嫂带着糕点回来的?那个楼哪个斋做的?三弟我刚跑腿回来,肚子饿得直叫唤,嫂嫂不如赏我一块尝尝?”

“哦?听着三弟口味还挺挑,不知这如意楼出来的糕点你吃不吃得惯呢。”徐飒说着打开食盒捏了一块给他,“尝尝?”

“如意楼?”韩野听得一愣,随后接过点心一口半个的吞了下去,表情满意的点了点头,“好吃!”

“那你多吃点?”徐飒慈爱的笑着,把食盒里剩下的糕点呈给他看,大方的道,“看你也饿了,不如都吃了吧?”

“好啊!”看得出韩野是真饿了,开心的捻起糕点就往嘴里一个个的塞,边塞便道,“我还不知道城中新开了个点心铺子叫如意楼的呢,厨子倒是不错。”

徐飒没回答,就笑眯眯的看着他吃,看着他越吃越慢。

魏如意做的这个糕点,味道堪称一流,可也有缺点,太容易令人口渴,也太容易饱腹。

“咳,嗝儿!”吃到还剩一半,韩野就直打嗝了,眼里也生了退意,“大嫂,我吃饱了,多谢款待。”

“别呀,你继续吃。”徐飒微微笑道,“这盒糕点原本是嫂嫂带给你大哥的。你都吃了这么多了,还剩下几块,我也不好再拿给他,你就都吃了吧。”

“别、别吧?”韩野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这么好吃的糕点,全我一个人吃多浪费啊,以后我想吃再自个儿买,嗝!”

说完人就一溜烟的没影了。

“主子,您怎么把给大庄主的点心给三庄主吃了?”心玉终于敢站出来言语,“这剩下一半,您就不好再拿过去了啊。”

“那就不拿过去,反正他也不知道。”徐飒淡淡说完,转身把食盒给了心玉,“你拿去吃吧,吃不完就带点给恒远,他问你就说是外面买的。”

“好吧……”心玉扁了扁嘴。

“给你吃的你还不情愿了?”徐飒挑眉提高了声调。

“没有没有!奴婢受宠若惊呢,就是觉得自个儿可能吃不完,也不想给恒远带。”心玉的声音倒是越来越小,“我和他又不熟……”

徐飒端着手走在前头,听着心玉的话,看了看黑下来的天。

原本她的点心是想带给傅如深吃的。可直到进门也没见到他……哪怕是怒气冲冲的怪她回来晚了呢?也没有。

若他在处理正事也好。偏偏她听见的是,徐观月一直在他那。

想到真正与他拜堂的人不是她,而是徐观月,徐飒就浑身不舒服。点心也不想带了。只想回到听风阁睡大觉。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韩野吃了她的点心,溜走之后却去见了傅如深。

“大哥、大哥!”推门进屋便开始嚷嚷起来,韩野急匆匆的跑到傅如深桌前,喘着粗气道,“我发现大秘密了!”

“什么事情,慌慌张张?”傅如深正在写信,闻言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

韩野盘腿坐在他身边,神秘兮兮的的问:“大哥你知道吧,我今日一早,被二哥带去了东楚旧部负责搜查的分会驻地。”

“知道。”傅如深淡淡的答,“所以呢?”

韩野抬起一拳敲在了自己的腿上,语气突地低沉:“你猜怎么着?”

“说。”

“……那驻地是如意楼!”

傅如深终于抬起眼,看了看神情古怪的韩野:“你是说,如意楼是东楚旧部的人在经营?”

“其实这不重要。”韩野叹了口气道,“关键是,我今日去过去,那老板娘没在,我就没陪二哥在那,自己先去办事了。”

“结果……傍晚的时候我回去,一眼就看见大嫂提着一盒子点心,从如意楼里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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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她名不正言不顺

“点心?”

傅如深写信的动作停了下。

韩野做了个仰倒的姿势:“不是,大哥,重点不是点心,是大嫂从如意楼里提着点心出来!”

傅如深看着他不语。

韩野赶紧继续道:“我本来想去如意楼里一趟的,结果看见大嫂,没管住腿,就跟着她回了龙行山庄。到门口时我叫住她,问了点心的来历,她也没避讳,就直接说了是从如意楼拿来的。”

“她说实话,你不开心了?来告状?”傅如深面无表情的问。

韩野:“……”

默了默,他摇头道:“大哥,我知道你护着大嫂,但是……你说如意楼也不是卖点心的,大嫂能从里面带出一盒子点心来,做工和味道还都是上乘,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嫂和如意楼里的人关系不一般啊!”

恨不能点醒面前的人似的,韩野苦口婆心的道:“你说若是如意楼的人,起初他想接近大嫂来打探山庄情报,这还算好的,就怕咱们之前查到大嫂与西椿侯无关,反过来她还是东楚旧部的人!”

“就算她是东楚旧部的人,又如何?”傅如深抿唇,“小江尚能与我们做兄弟,徐飒为何就做不得你的大嫂?”

韩野抓头发:“大哥,我是怕出事啊!爱情诚可贵,利益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二者皆可抛!咱们哪能在明面上和旧东楚的人扯上关系?”

傅如深淡淡的叹了口气。

“韩野。”

韩野委屈的扁嘴:“你们根本看不到我为山庄殚精竭虑的心!打从入秋开始我就承受着我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压力,连陪姐姐妹妹喝酒谈天的功夫都没了,你赔我!”

“……”

傅如深闭了闭眼,抬起一指点在韩野额头上,顿了顿,突地重重弹了他一下。

“啊!”韩野吃痛大叫。

傅如深无奈摇头:“你只需记得,你大哥永远是你大哥,你想的这些,我都想过。”

“那你还……”

“你只是还没遇见对的人。”

两人的话同时出口,韩野本能的就蔫了回去。听着傅如深继续道:“等你遇见了对的人,你就会想方设法的与她在一起,哪怕知道艰险麻烦有很多,但你还是会想办法克服。因为她会成为你的动力。”

韩野原本还有点不服,后面直听的瞠目结舌。

“你是谁?你把我大哥藏哪去了!”他震惊的探着身子问。

傅如深无言,再次抬起手。

“不出我所料,飒飒带回来的点心是给我的吧?”他问,“你吃了多少?”

韩野一惊,缩回脖子道:“半盒。”

“那这半盒点心就算我赔你的了。”傅如深放下手,重新拿起笔,“至于我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你只需要做好你该做的。”

明显感到了韩野的不服气,他抬眼举例:“就比如你打听了魏如意的身份,结果呢?”

韩野瞬间底气不足,小声的辩解:“都是做情报工作的,那寡妇大姐比我大了六岁呢。姜都是老的辣啊,有些地方我打听错了也是情有可原,至少她死过两个丈夫这事我打听对了的。”

傅如深笔尖一顿。

韩野“唰”地站了起来:“我、我做自己的事情去啦!大哥您慢慢忙!”

啼笑皆非的放走韩野,傅如深摇了摇头,却是加快了写信的动作。

最近往来信件过多,处理被劫镖车一事让他忙得这一日连饭都没吃。偏生西椿郡主吃饱了撑的,每日都要来他这静坐,也不多说什么,使他处理不得正事,也不好赶人。

难得能偷到片刻空闲,他打算快些回复完信件,而后去听风阁看看他的小兽过得好不好。

“主子。”恒远见他终于出门,关切的问,“您要不要先用晚膳?您都一天没吃了。”

傅如深摇头:“到了听风阁再吃吧。”

虽然他不大喜欢吃糕点,云想衣送来的往往都是给下人填了肚子,但若是徐飒特意带给他的,哪怕被韩野吃了一半,他也想尝尝。

结果到了听风阁,心玉在外间便对他道:“主子歇下了。”

“这么早?”傅如深皱眉,“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心玉赶紧摇头,“这天气忽冷忽热的,主子的小日子刚过去,身子还虚着,从外面回来之后便有些发热,所以早早就休息了。”

傅如深皱眉。

心底虽有些失望,但到底是担忧占了上乘,他问:“大夫给她瞧过了么?”

“瞧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放宽心休息两日就好。”心玉道。

傅如深缓缓舒气:“那我进去看看她,不打扰她休息。”

心玉没拦着,只是在恒远站在门外守着的时候想了想,然后提起了她小桌子上的食盒。

“喂,这个我吃不动了,你帮我吃吧!”

屋子里,傅如深轻声推开门,见徐飒一个人卷着两床被子缩在角落,可怜巴巴的模样,赶忙走到了她床前。

探出手试了试,发觉确实是有些热,却也不算烫,他才稍稍放了心。抬手隔空摸了摸她的脸颊,傅如深抿出笑意,恍然觉得自己的心底踏实了不少。

“好好休息吧。”他无声地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在她枕边,便起身出了屋子,唯恐沾染的一身凉气会让她病情加重。

推开外面的门,傅如深低声:“听说飒飒今日带了一盒子……”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了恒远鼓着两腮在那拿着糕点吞。

两两对视,傅如深皱眉:“糕点?”

恒远无辜的把最后一块糕点吞了下去,抹了抹嘴问:“主子您这么快就出来了?”

“……嗯。”傅如深抿唇,脸色阴沉的道,“回去吃晚膳。”

恒远茫然又无辜,只知道他吃的东西是心玉塞给他的。难道主子没吃饭所以看见他吃糕点不开心了?他没敢乱问,把盒子还给心玉就跟着主子走了。

心玉也没敢多说话,等到徐飒第二天醒来才告诉她:“昨夜大庄主来看过您。”

徐飒哈欠打到一半,又被生生的憋了回去,惊讶的的问:“他来过?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您睡着了呀。”心玉答的理所当然。

徐飒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别人不知道,她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习惯么?往日里有人靠近她,她都极有可能醒过来的。

难道他没靠近她?

心里漫起失望的滋味,徐飒打算下地,转头却被一样东西吸引了视线。

“这是哪来的?”

她好奇的捡起了枕边的东西。

手里的梅花枝开得正好,断开的地方被丝带包着,还打了个可爱的结扣。

心玉眨了眨眼,突然想了起来:“奴婢早上去小灶房的时候,听见有人说,主楼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呢。还说今年梅花开得早,却特别好看……”

说完仔细看了看徐飒手里的花枝,她道:“还真挺好看的。”

主楼附近?徐飒抿唇,嘴角却没法抑制的勾了起来:“我知道了。”

郁结顷刻消散,吃过早饭之后,徐飒感觉身子也舒坦了许多,捏着梅花枝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道:“心玉,我们再去主楼一趟吧!”

心玉见她眉梢眼角全是期待和欣喜,哪里忍心让她扫兴?还特意给徐飒挑了根梅花簪,搭配一身傲雪缀着白色花纹的大红长裙。

主仆俩十分满意的出了门,徐飒开心得心里直哼着小曲儿。

可惜这心情在迎面遇见徐观月时便成了虚无,徐飒定定的看着这位西椿郡主扬着下巴快步走到了主楼大院的门口,朝着她微微一笑。

“小妹也来找大庄主?”她遥遥的问。

徐飒抿唇笑了笑。

“没有,”她道,“我只是路过。”

“是吗?可我记得,大小姐与云姑娘的屋子均不在这个面向……小妹是来找谁的?还打扮的这么花枝招展。”徐观月好奇的问。

袖子里的拳头攥了攥,徐飒笑道:“我以为姐姐与我姐妹连心,能懂我的意思。”

“不过,毕竟也不是亲姐妹。”

淡淡的说完,徐飒转身便往前面走去,与徐观月擦肩而过。

门口的守卫几乎闻到了火药味。可谁也不敢多管。眼睁睁看着庄主夫人表情平静的走了过去,他们却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杀气。

“主子,您是庄主夫人啊。”走到无人之处,心玉忍不住道,“你方才该比她更有底气的走进去的!”

闻见高墙里淡淡的梅花香气,徐飒站定步子,抬起眼望着墙里道:“与她正面交锋,吃亏的只能是我。”

或许还会连累别人,不值得。

“果真人一动了情,就会变得畏首畏尾么?”

出去听戏解闷时,身边都有人在说些奇奇怪怪的总结。徐飒烦躁的简直想打人,转头看着那个咬着水晶梨的看戏人道:“这位公子,坐在二楼不就是图个清静?请您安静的听戏可好?”

被她点名的人身穿一袭幽紫华裳,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搁在以前,徐飒见到这种人都会躲得远远的,可她今日实在是暴躁的很,说话的语气都不自主的有些凌厉。

主要是,本来听说今日这茶楼唱的是个令人捧腹的戏,她才来看的,结果唱戏的临时病了,突然换人演了另一出生离死别的戏码,哪怕茶楼退了一半的银钱,她还是看的十分恼火。

周围偏还有人说了一句什么呀,听着她就想挥拳头!

然而那紫衣公子被她说了,却一点也不恼,反而加快速度啃完水晶梨,又拿帕子擦了擦手,手肘戳在椅子扶手上向她看过来:“姑娘你是情路遇见什么坎坷了?”

“……”

徐飒眉心直跳。

“公子,”她忍怒微笑,“您管得有点宽。”

紫衣公子挑眉:“姑娘你误会了,在下可没打算管过什么。只是觉得今日这出戏格外的感人,姑娘你却没有看进去,那定是心中有牵挂,心不在此了啊。你说这心中有牵挂,还要坐在这听戏,还是大年间,还……”

还你个头啊!

徐飒冷冷睨他一眼,起身就走。

“姑娘!”紫衣人在后面乐呵呵的叫了她一声,“恕在下多言,人这一生嘛,阴雨连绵的日子多了去,可只要挺过去了,那后面的阳光可是很灿烂的,说不定还有彩虹呢!你得大胆地往前走啊!”

话音落下,“咔嚓”一声,应该是那人又咬了一个水晶梨。

徐飒都走到了楼梯口,闻言顿了顿,再转身,却见紫衣公子坐过的地方已经空了。

只剩盘子里呈着一个水晶梨核。

“主子!”心玉买了糖炒栗子回来,发现戏才唱到一半,徐飒却已经要下楼,奇怪的问:“您不听戏了?”

徐飒连着看了身后好几眼,神情古怪的嘀咕:“不听了,遇见个怪人。”

“那,不听就不听吧。”心玉把糖炒栗子递给她,“主子您捧着,这个可热乎呢!”

徐飒点点头,想到刚才那紫衣公子说的话,浑身都有点不自在。

撇了撇嘴,她道:“咱们还是回山庄吧。”

头顶的天气的确有些阴雨连绵,只是没有下雨,也没个下雪的征兆。

徐飒捧着直冒香气的糖炒栗子慢悠悠的走在大街上,根本不知道此时龙行山庄的主楼里发生了什么。

“哎,你说大庄主为啥把咱们赶出来啊?”

离得主楼远远的,几个守卫聚在一堆儿,正好奇的交头接耳。

他们里头,少说的来龙行山庄也有三年了,还是头一次看见恒远大人神色凝重的把他们全都找了出来,命令暂且离开主楼五十尺。

周围没别人,几个护卫都是糙汉子,聊着聊着便谈起了主楼里那位徐姑娘的美色,开始有人笑嘻嘻的道:“孤男寡女的,还要把人都赶走,你说能干啥?”

“可夫人也不比那徐姑娘差呀,俺觉得大庄主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

“啧,夫人这不是出去了么?你没听说过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不过……夫人的姐姐在主楼的日子都快比夫人多了,时辰也比夫人的长,这就……”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根本没注意到身后什么时候多了个人。等到有人乐呵呵的回了个头,立刻吓的哇哇大叫着后跳了好几步。

“拜见二庄主!”

几个守卫都吓得不轻,缓过来后齐齐行礼。

江寻奕微笑:“大庄主将你们支出来了?”

“是。”几人齐道。

笑着点了点头,江寻奕轻飘飘的继续问:“大庄主为何要将你们支出来?”

这下子答声不齐了,几个人都支支吾吾的相互对视了好几眼,没人敢说话。

“呵,说起来,我这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江寻奕活动了两下手指,眼里全是温和的笑意:“前些日子传闻东楚旧部向城内投的腐毒,我这似乎拿到毒样了,只是还没尝试过。”

几个守卫闻言,眼里全多了恐惧之意,脸色纷纷发白。

江寻奕却像是没见到。

他继续道:“若是破解了腐毒的成分,查出毒源、揪出真凶便指日可待。只是我这边如今差了几个试毒的人,正想向大庄主讨人,他既然在忙,不知诸位可有什么好的人选推荐?毕竟你们也跟了他许多年。”

“这……”

几人的额头上冒起细密的汗珠,连对视也不敢了,一个个的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面。

江寻奕失望的叹了口气。

“龙行山庄要你们何用。”

“二庄主!”终于有个人绷不住开了口,“属下知错,属下不敢妄言了,二庄主饶命!”

这人一出声,其余人也都赶紧跟着行礼:“属下知错了,二庄主饶命!”

“既然知错,便去原原本本的向大庄主认错吧。”江寻奕说完,淡笑着指主楼,“进去了,你们还能知道大庄主究竟在做什么。这提议如何?”

“属……属下真的知错了!”几个壮汉双腿直抖,一个接一个的跪了下去,开始呯呯磕头,不知是谁开窍说了一句“大庄主与夫人伉俪情深,是我哥儿几个眼红,才随意非议了几句,二庄主恕罪,我们再也不敢了!”

江寻奕垂下眸子看他们,眼底神色并不满意。

但是虚微一顿,他还是摇了摇头:“罢了,你们只须知道,在这龙行山庄里,非议大庄主者,下场只有一个。你们身为在主楼守着的人,做好表率吧,别忘记,我已经盯上你们了,希望你们别再让我失望。”

说罢,他摆摆手,看一眼主楼后,转身去了别处。

几个跪在地上的守卫半天都没敢起来,许久才抹着汗嘟哝:“二庄主不会真是断袖吧?那般护着大庄主……”

“别说了!”话音未落,立刻有人朝他低吼,“还敢乱说,想死吗!”

被吼的人浑身一哆嗦,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闭嘴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被他们谈论的傅大庄主其实已经坐在桌案后头沉默了许久。

倒像应了那一声巴掌似的,西椿郡主终于抹着眼泪站了起来。

“大庄主,”她不理解的问,“您都不知道怜香惜玉的么?”

她想不通啊,嬷嬷教导她,坚韧不拔和眼泪都是女子最厉害的武器。可她在这坐了三天,傅庄主却只专注在桌面,看都没多看过她一眼!今日她终于忍不住大哭一场,傅庄主却只是出去了一趟,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走了回来,继续做他的事情,把她晾的哭干了眼泪都没说一句话!

他这人没心的么?

徐观月直摇头,没听见傅庄主回答,她便壮着胆子向前走了一步。

见他还没反应,她就再走一步,咬了咬唇问:“您以为您不理睬我,事情就能解决么?”

傅庄主还是不言语。

徐观月气的笑了。

打从第一日来,她便被那个叫恒远的告知,傅庄主喜静,说她呆在这也可以,不要叨扰到庄主办事即可。

结果呢?她白白浪费了三天时间,傅庄主却一句话也不曾与她说过!这人难道也哑了不成!?

“虽然我脾气很好,但是大庄主,您也不能欺负人啊。”徐观月干脆走到他的桌前,见他还在写字,眉毛一横便要夺过他的笔。

只是在手还未触及笔身的时候,傅庄主突地扬起了手,墨汁全部飞溅出去,洒在了徐观月身上几滴,吓得她尖叫一声,连连后退。

“你要做什么?”傅庄主冷冷的抬眸看她,终于开了口。

“你!”捏着自己被溅了墨汁的衣裙,徐观月瞬间又红了眼睛,半天都没说出话来,重喘几下就开始接着哭。

傅如深头痛的揉了揉眉心,撑着桌案站起来:“你若再哭……”

“你欺负我,还不准我哭了!?”蓦地对他吼起来,徐观月抖着嘴唇蹲在了地上,委屈的低泣,“与我拜堂的是你,如鱼得水的是她,还不准我哭了!?”

眸子倏地眯起,傅如深看她:“你方才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么?”徐观月双眼一亮,抬起布满泪痕的脸道,“当日你八抬大轿接的人是我,与你三拜天地的人也是我,徐飒只是在入洞房时才开始代替我,她名不正言不顺的。”

傅如深皱眉:“竟是这样?”

徐观月愣了愣,忙拿袖子擦干泪水站了起来,讶然的问:“原来大庄主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么?观月一直以为您知道这件事的。”

“傅某并未听说。”傅如深敛眉说完,转身去给她拿茶水。“郡主先坐下说吧。”

徐观月见他态度陡然有了转变,心中大喜,暗道男人果然抵不住美色与柔弱,便乖巧的坐回了之前的位置。

傅如深转身回来,将茶盘放在了她的桌旁:“郡主自便吧,傅某没有为人倒茶的习惯。”

“区区小事,无碍的,”徐观月连忙回答,含蓄的看了他一眼,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声音都柔了许多,“观月方才一时激动,语气过激,还请大庄主见谅。”

“也请郡主见谅,傅某确实很忙,所以先讲正事吧。”傅如深坐在她对面,紧拢着眉头道。

徐观月理解的点头,情绪已然平复了许多。

“大庄主,现在说可能有些晚,但您一定要信观月,其实当日安排婚事时,观月才是真正该嫁给您的人,观月也才是真正想要嫁给您的人。若非父亲安排,加上阴差阳错,如今站在您身边的人,该是我的。”

她声音轻柔的叙述,傅如深也静静的听,丝毫没有打断的意思,倒是让她对这位大庄主生出了些好感。

若能排除“误会”赶走徐飒,嫁给这么一个年轻有为又容貌俊郎的人,她还用愁没法回去与父亲交代么?

想想心里还有些激动,徐观月抿了抿唇。

“飒飒过得好,我身为姐姐,自然是欣慰的。可您也知道,飒飒替嫁用的是我的名号。戍边将军提前回到辽中,得知我嫁给您这件事,二话不说便退了婚……如今我被夹在中间,两面都难做人,我这也是愁的没了办法,才急急的来了陇邺。”

“大庄主,”她泪水盈盈的看着傅如深,哽咽着道,“父亲只把我当棋子,用不上就想丢……可我是无辜的呀!大庄主,我如今能靠的就只有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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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飒飒,你眼底的情绪骗不了我

傅如深就这么静静的坐在那看着她。

见他眼眸虽然冰冷,却没有不耐烦的模样,徐观月想着自己至少也是个名正言顺的郡主,便大着胆子向他哭诉起自己如何不易:父亲母亲眼里最看重的还是她大哥,她从出生起便是在为了大哥的前程铺路,其中的艰辛苦涩从来都只有她自己知道,二十年了,她想离开那个地方了。

终于等她连着喝了两杯茶,眼含期待的看着他……傅如深才捏了捏鼻梁,淡淡开口。

“郡主说完了?”

“……嗯。”徐观月羞怯的点头,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这些内容,她没少与身边的丫鬟讲过,每次都能博得大把的同情。可到了傅大庄主这,他怎么一直都是无动于衷的模样?他这人除了淡漠和恼怒,就没别的表情吗?

扫了她的表情一眼,傅如深道:“郡主的意思,傅某大致明白了。这场亲事,与你拜堂的是我,之后却被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徐飒半路顶替,你觉得她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对吧?”

这就是她一开始说的那些。难道他都没听到后面她活的又多悲惨?他都不同情她一下、不安慰两句?

徐观月抿了抿唇,勉强点头:“是。观月想请傅大庄主主持一下公道,帮观月想个办法。现在陇邺人只知她是西椿郡主,可她不是呀。”

傅如深低叹。

“且不说别的。傅某只希望郡主记住今日所说。毕竟傅某从不是一个十分大度的人,眼里容不得特意过来与我找不自在的沙子。”

徐观月眨了眨眼,被他说得心底有点忐忑。

“傅庄主……”

“郡主。傅某不才,想出的方案您未免满意,便且听一听吧。”

他给徐观月叙述的时间已经够多了,他的忍耐也快到头了。

傅如深冰冷的开口:“郡主觉得自己的身份是被飒飒夺走,这在傅某而言,倒是很好处理。”

不等徐观月询问,他紧接着便道:“您便干脆的,与她对调身份好了。”

“……”徐观月愣了愣,半晌才皱眉,“这怎么可能!?我是郡主,她……她到底只是徐家的外人,我们怎么能对调身份?”

傅如深挑眉:“傅某不解,一直嫌弃郡主身份的不是你么?为何能够摒弃这个身份,你又不肯?”

徐观月:“……”

“嗯,还有另一个解决办法,”傅如深的指头在扶手上点了点,“你可以与侯爷斟酌一下,将西椿侯府派外室女替嫁过来的事情公之于众。这样一来,你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做回你冰清玉洁尚未嫁人的郡主。”

“……这更不可能!”徐观月满眼惊愕,“傅庄主难道想不到,这件事情公之于众,侯府该会面临怎样的压力?不行的!”

她不住的摇头低喃:“不行,不可以这样,不可以。”

傅如深吸了口气。

“郡主究竟想怎样?”

徐观月看着他的脸色,噎了噎,小声的问:“庄主难道想不到么?如今最为顾全大局的做法,该是您将飒飒暂且休掉,再迎娶我过门,就说是飒飒先前在这场婚事里动了手脚,您要更正这个错误。”

傅如深闭了闭眼。

怕他生怒,徐观月忙道:“我知道这对飒飒不公平,可我们该以大局为重啊……您看我、我不也是到了这个份上,还在想着如何顾全大局么?左右您原本也不想娶她……”

“烦请郡主动一动脑子,想想傅某不愿娶的是谁?”

终于抑制不住的抬高了声调,傅如深站了起来:“的确,傅某起初谁也不愿意娶。那长辽硬要将徐飒塞给傅某,傅某选择留下,难道又是做错了么?”

徐观月被吓得浑身发抖,傅如深看在眼里,却只觉得厌恶。

他问:“飒飒身份是低,但她有受数十藤条也要与傅某在一起的心。倘若郡主也对傅某有那份心,大可也去受个几十藤条,看傅某会不会被感动?”

他又问:“还是郡主以为,傅某是民,便能任人拿捏,可由尔等命令,说娶就娶,说弃就弃?”

最终,他道:“傅某一介平民,目光短浅,不曾心怀天下,读不懂郡主的大义。并且傅某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对每一个人都掏心掏肺,所以也请郡主理解,傅某没那个功夫去品你的苦楚。”

一撩衣摆,傅如深回到他的桌案后头,抬手拿起笔。

顿了顿,他道:“恒远!”

房门立刻被人推了开,恒远埋头近来行礼:“主子有何吩咐?”

“去库房,拿千两银子来,赔郡主的衣裙,顺便给她在山庄外头安排个住处吧。”傅如深笔尖不停的写着道。

“你……”徐观月脸色铁青的站了起来,狠狠的看着他,“讲理讲不通,真是您逼我的!”

说罢,她提了裙子就往外跑。

“叫外面守着的人归位吧。”傅如深平静的吩咐。

瞧着自家主子这副稳若泰山的模样,恒远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半晌才讷讷的答了句“是。”

然而出去没多久,他就又回来了,表情担忧的问:“主子,您要不要注意一下……?郡主是朝着听风阁的方向跑的。”

笔尖一顿,傅如深蹙眉抬起了脸。

徐飒刚回听风阁。

路上吃了小半包栗子,回去喝着茶水漱着口,西椿郡主突然到访,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您来我这做什么?”徐飒疑惑的打量着徐观月问。

分明她走出去的时候,徐观月还是趾高气昂的呢,怎么她出去一圈再回来,徐观月的眼睛就红成了兔子,里面还写满了恨意?

西椿郡主紧抿着唇看她,见徐飒打量自己,心底愈发的气愤,抬手便要狠狠落下。

徐飒抬手就捏住了她的胳膊,不解的问:“有话好好说不好吗?动手做什么?”

“……”

徐观月的嘴唇抖了抖,眼里泛起了泪花,抬起的手怎么用力都落不下去,气得她大吼:“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徐飒嘴角微抽。

“郡主,您可真是天生的贵种。”她凉凉的道,“让你打了我,才算我没有欺负你?”

“谁与你说这个了?”徐观月空闲的手抹了把眼泪,恨恨的看着徐飒,“你答应了一月便走,时至今日还要厚着脸皮留在这里,难道还不算是欺负我?”

“不是,郡主,您好好捋一下,”徐飒哭笑不得,“你们还答应了我,回门便放我走呢,结果呢?先言而无信的是谁啊?”

“……侯府为了天下太平作出的判断,你还想拿自私自利的理由相比?”徐观月直喘粗气,被钳制着也毫不示弱:“徐飒,我已经忍了几日,这是最后的期限了,你莫要再不识趣!”

“怎么?”徐飒挑眉,“你要威胁我什么?”

徐观月看了她一会儿,突地森森的笑了起来:“怎么能说是威胁?要说也该说是揭露呀,你不给我活路,我便与你鱼死网破!”

徐飒敛眉,不耐的抿唇:“你发什么疯?”

“郡主方才说的,是要揭露什么?”

低沉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门口的两人俱是一震。徐飒脸色微白,抬眸看向傅如深。

徐观月却没看他,只是看着徐飒的表情,笑得愈发得意,轻飘飘的低语了句:“你们不是夫妻同心合伙对我么?我便让你们的心,同不下去。”

这话是给徐飒说的,接着她便用力从呆滞的徐飒那收回了胳膊,转身看着傅如深。

“傅庄主,如今我也不想瞒着了,您且听好——徐飒她,其实与西椿侯府没有任何关系。侯府从来都没出过什么外室女!她连这个身份都是假冒的!”

抬起的手刀停在半空,终究没有落下去。徐飒缩着瞳孔喘了喘,步子悄悄的向后,却绊在门槛上,使她不受控制的跌坐在了地上。

“主子!”心玉浑身发抖的冲上来扶起她,小声的不断重复,“主子别慌,没事,别慌。”

“……”徐飒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平移到傅如深身上。

傅如深缓缓将眉头拧出一个“川”字。

“是么?”他冰冷的问。

“若非被逼至此处,这件事情,我本没想公之于众的。”

徐观月笑着往身后看了一眼,看着徐飒狼狈的模样,几乎想要拍手:“纵然这事侯府有错,事实也仍旧是事实。大庄主,想想您与一个对您隐瞒身份至今的来路不明的野女人相处至今,您心里的滋味如何?”

“莫提滋味,傅某先要多谢郡主。”傅如深倒是先拍了两下手,旋即漠然的转头,“恒远,想必郡主这一天也累了,将她带去歇息吧。”

徐观月的得意神色在恒远强制拉住她时便散了开:“傅庄主,您这是待客之道么?”

“龙行山庄已经不拿您当客了。”傅如深淡淡的回她,说罢再给一个颜色,恒远直接将徐观月的嘴给捂了住。

“唔!唔!”

徐观月使劲儿挣扎却无济于事,很快便被恒远带离了听风阁。

傅如深的目光平静下来,看着徐飒不语。

与他对视两秒,徐飒便慌忙的移开了目光。

无言间,心玉将徐飒扶了起来,悄悄瞄一眼傅庄主,低声问:“主子,您没摔疼吧?”

“……”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徐飒抬着颤抖的指尖扶住门框,转身就回了屋子。

“关门。”

她艰难的挤出两个字。

心玉赶紧把门关上,关之前见傅庄主的眸子里头漆黑一片,像是乌云密布的天空,看得令人浑身发寒。

她小声的对徐飒道:“主子,您别怕,出事了奴婢顶在您身前好不好?”

喉咙里始终有什么东西在堵着似的,让她说不出话来。徐飒闭着眼摇了摇头,坐在桌前,时不时就看一眼房门,半天也没缓下心速。

这该怎么比喻?她苦中作乐的寻思了半天,回忆起方才的自己,就像是一只兔子披上了母狮的皮,在小心翼翼的与她喜欢的雄狮谈情说爱。

然后那张皮被人揭掉了,暴露出的她,刚好被呈现在他眼前。

她什么都不是了。

门外半晌也没有声音,徐飒不知道傅如深是不是走了。趴在桌子上好一会儿,她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心玉,我们逃吧,入夜就逃。”

“逃?”心玉细如蚊声的重复,顿了顿便点头,“好,奴婢听您的!”

徐飒仍然有些慌乱。但她已经开始起身收拾行李:“咱们趁夜出去,带着元坤一起离开这,先去别的地方,其他的从长计议……”

话说出口的时候,脑子都在乱糟糟的发热。说完之后,徐飒都记不得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她必须离开这。

“主子,”恒远回到傅如深身边时道,“都照您吩咐的安排好了,郡主歇息的地方,附近一个人都不会路过,里面也很安全,有嬷嬷看着。”

“好。”傅如深直淡淡回了一个字。

恒远欲言又止,看了看自家主子,把想要询问的话吞了回去。

头顶的天空如同他眸中那般乌云密布,席卷着凛冽的寒风。徐飒听见窗外风声卷着落叶哗啦啦的转个不停,抿唇拢了拢自己的衣襟。

她将包袱藏在床下,自己就静静的坐在床上。枕头下的两个红纸包被她拿出来在心口按了一会儿,最后和着九千两银票一起重新放回枕头下面。

先前西椿侯给她的,加上她剩下的,一股脑和傅如深给她的合在一起,就只剩下这么多。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只留了当掉西椿郡主镯子那一点银子在身上。然后慢慢的等着夜幕降临。

“主子主子!”心玉从外间儿回来,惊奇的道,“下雪了!”

徐飒缓缓抬起眼,愣了愣才问:“下雪了?”

“是啊!”心玉点头,“奴婢方才悄悄看了外头一眼,好像突然就下起了好大的雪呢!”

陇邺处在一个四季并不十分分明的位置,徐飒在这生存了十几年都没怎么见过下雪,最多也只是一些落在地上便会化掉的小雪花。听见是大雪,她还有点不信:“有多大?鹅毛那般大?”

“差不离了!”心玉回答着,再看看徐飒呆呆的模样,叹了口气道:“主子,大庄主不在外头了。”

心里倏地一紧,徐飒咧了咧嘴。

“挺好的,那咱们还能走得轻松些。”

她现在什么都不敢想,甚至好奇极了,也不敢去看一看外头的雪。

终于等到天黑下来,徐飒掰着指头算时辰,在二更天时提起了床下的小包袱。

“心玉,”她挎上小包袱道,“走了,咱们走窗。”

心玉只看了院子里没人,却没看院外。万一被人发现……她现在想都不敢想,便选了自己最熟悉的离开方式。

两人穿的都很厚实,徐飒带头翻出了窗子。心玉在里头把自己的包袱递给她,有些笨拙的踩着凳子往窗框走。

不经意一个抬眼,心玉“啊!”的叫了一声,若非及时被徐飒拉住,她险些就摔了出去。

“你小心点。”徐飒肃穆低声,“也小点声,免得让人听见。”

心玉白着脸没回答,也没再往上爬。

徐飒正焦急着,背后却忽然感受到了一阵比之冬日更要寒凉的冷意。

“已经打算走了?”

低沉沙哑的声音同样来自身后。

徐飒浑身一僵。

“恒远在忙着分配碳火。”傅如深道,“心玉你去主楼帮他。”

心玉小心翼翼的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两眼,低声说“是”,转身慌忙从正门跑了出去。

徐飒:“……”

她强压着镇定回身:“都二更天了,恒远在忙着分配碳火?”

这一眼回身,她却见到傅如深穿的还是白日里那薄薄的两层,头顶与肩头都落了一层白雪。

也才来得及看见,今夜的雪花当真是大,还没有停下的征兆,在寒风里肆意的飞舞着。

“为什么不看我?”傅如深低声捏回她的下巴,强迫她对着自己,“你不是夸我很好看么?难道我还不如这一场雪?”

徐飒垂眸,抿了抿发白的嘴唇:“这么大的雪,在陇邺很少见的。”

“少见?”傅如深低低的笑起来,眼睛却有些发红,“徐飒,你就没想过,你这一走,我也会成为你少见的哪个?”

心尖痛的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徐飒摇头:“我……”

忽地被人用力抵在墙上,徐飒一惊,上身直往窗子里靠。可是滚烫的手掌却从后面揽住了她,强迫她一点点与他靠近,直至大半的身子都贴在一起。

“徐飒,”他的眼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困惑,“你真舍得这样走吗?”

“……”一度感觉自己就要无法呼吸,徐飒移开视线,大口大口的喘着,睫毛上落了雪花,凉凉的,可眼眶里却热的厉害。

“飒飒……”

笑容逐渐自嘲,傅如深缓缓摇头:“我在外面的时候,想了许多许多。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你知道么?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你的窗外,只盼着这一夜你都不要出现,盼着你能冷静之后,将真相讲给我听。”

“对不起。”徐飒低下了头,几乎要抑制不住哽咽。

傅如深没再言语,不容置喙的将她囚禁在怀抱里,久久才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生怕他再说什么让她克制不住的话,徐飒终于抬起了眼:“大庄主,您放我一条生路好不好?就看在您喜欢我的份上,也……”

顿了顿,声音渐渐小下去,她苦笑:“也看在我救过您一命的份上。”

说着,她用力扯了扯领口,露出左面的肩膀,一道不算大却很明显的伤痕若隐若现。

“您早就知道那天的人是我了吧?”她抬起眼,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甚至可以说是从容,“如西椿郡主所说,我不是西椿侯府的人。甚至我并非生长在长辽,楚地才是我的家乡,这些年我是被迫在外颠沛流离……”

“你是东楚旧部的人?”

傅如深忽然问。

想说的话全都哽回了喉咙,徐飒震惊的看着他。

傅如深轻叹着闭了闭眼。

“罢了。”

罢了。

胸口骤痛,比起刚才更甚。徐飒垂眸笑笑:“嗯……啊!?”

身子猛地悬空起来,徐飒一动也不敢动的缩在傅如深的怀抱里,惊的还没反应过来。

“我这人,一向喜欢说服别人,不喜欢被人说服。”傅如深深吸了口气,抱着她便向前门绕去,“我喜欢的人,我自己可以照顾好,为什么要放弃去让给别人?”

像是自言自语的说着,又像是在给她警醒。傅如深垂眸看她,不容置喙的道:“你想要生路,我可以给你。你想跑,不可能。”

“呯”的一下子,徐飒被扔在了床上。

有两床被子垫着,倒是不会觉得疼。可是……徐飒咬唇,从床上爬了起来:“你疯了?你知不知道我……”

“知道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这还不够么?”

傅庄主松了松领口,坐在她的床边便开始褪去衣衫。

“果然狮子还是要有狮子的气魄,否则我的小家伙一感到不安就想着逃。”

随手将外袍丢去屏风上,傅庄主扯下了徐飒身上的小包袱,顺势将她扑在了床上。

似笑非笑的眼里却闪着几乎凶残的光,看得徐飒胆战心惊。反之从她眼里看到不安,傅如深抿唇笑道:“抱歉,你跳窗的力气,要被我收走了。”

“傅如深你……”

衣裳被一件一件的除下去,徐飒慌了,可嘴唇毫不设防的被堵了住,他在厮磨间,就已经令她身子软的厉害。

“傅、傅如深……”

“嗯?叫我什么?”

“傅如深……”

手指在划过她腿侧时倏地一顿,缓缓向里探去,温热的触感带着一股股热血流窜在他全身。

想要将她驯服。

“你若不听话,我就只能让你连床都没力气下。”他认真的看着她,轻声说着,手上却霸道的除开了她的衣衫。

低吟从唇缝里流露出来,徐飒伸手抵住他精壮的手臂:“不要!”

傅如深挑眉看她。

“是不要,还是想要?”

脸上一热,徐飒慌忙道:“唔……当然、当然是不要!”

“是么。”

“可是飒飒,这次,你眼里的情欲骗不了我。”

傅如深将鼻尖蹭着她的,声音轻柔的不像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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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别想逃

情、他说情什么!?

耳垂红的快要滴血,徐飒拼命地向后蹭:“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放开我,我不能留下,我得走了!”

“还想走?”

眼眸眯起,里面闪烁着掠夺的光。傅如深勾唇一笑,动作根本不容她反抗。

“记不记得,上一次是谁主动的?”他低声的问。

脸上烫的无地自容,徐飒小声:“我不记、唔……”

喘息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徐飒紧绷着身子别过了脸,在他手下挣扎不开。

偏生对方还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这还没开始,你怎的就败下阵了?”

“我没有!”徐飒即刻反驳,声音却一改常态,软绵绵的令他恨不得全部吞下。

“既然没有,那我开始了?”他低哑的覆在她耳畔问,“我们现在开始一决高下?”

徐飒紧抓着他腰间结实的肉,分明心里是抗拒的,可是,哪怕这次没有药物的催化,不知为何,她也觉得他简直诱人的要命。

想与他一起,想占有他,也想被他占有。

身子不由自主的蹭着他,徐飒闭了闭眼,眼眶有点发酸。

“傅如深,”她道,“我是真的喜欢你。”

鼓起勇气抬臂揽住他的肩颈,她轻轻的啄着他的喉结与侧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就是好喜欢啊,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好不好?”

“好啊。”他低哑的答着,扶住她的腰肢缓缓用力:“兵来我挡,水来我掩,从此你便站在我的身边,天塌了我先护住你,好不好?”

眼眶一热,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徐飒低喃:“我怕你后悔。”

“那也是我自找的。”傅如深怅然一叹,直起身子淡淡笑道,“怎奈夫人你倾城啊。”

心弦被拨动间,他的动作不再温柔,有如一头狂狮将她拖进自己的领地,对她疯狂肆孽的掠夺。

窗外的雪还在下。

不知何时落下的床幔圈着满帐旖旎,直至偶尔流出的渴望声渐成了软糯的求饶,徐飒才堪堪被放过。

天色已经亮了。傅如深半盖着被子坐在床上,见身边的人已经昏昏沉沉蜷成一团,脸上的绯红仍未消去,他笑着刮了刮她的脸:“还想逃么?”

“……”

撒娇的轻吟了一声,徐飒嘴唇开合,无声嘀咕了一句话。

傅如深眯了眯眼,凑近她问:“在说什么?”

徐飒睁开了一只眼。看了他一会儿才道:“郡主的身份在那摆着,就算她还不知道我与东楚旧部的关系……若一再的惹恼她,我们还是会吃亏的。”

傅如深闻言深深的皱起了眉,语气里有威胁:“徐飒。”

被他叫的身子抖了抖,徐飒果断闭上了眼装死:“我困了,我先睡……哎哎哎!”

身子被人毫不留情的拖曳着拉直,接着又被人四肢大敞的按在了床上。徐飒甚至能感受到一股不属于她的温热正在外涌……她拿双手挡住了眼,又羞又恼的问:“你做什么?”

“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忍的有多辛苦。”傅如深低低的说着,双手将她分开,毫不留情的冲入,“你又勾起了我的怒火,你得负责替我消掉。”

“我……”徐飒被撞得花枝乱颤,哭笑不得,断断续续的问他,“我提起郡主,你的反应怎么……这、这么大……”

“嗯?”

十成威胁的声音伴随着不再怜惜的动作:“徐飒,再乱说话,你会后悔的。”

徐飒:“……”

她已经后悔了。

这人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直折腾她到午时才罢休。事后他从歪歪斜斜的枕头下面摸出了她先前留下的东西,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生怕再被他把剩下的一点骨头渣也吞入腹中,徐飒赶紧笑着往好了解释:“这是我不好意思带走的,本来想留下的……”

打量的扫了她两眼,傅如深抿唇,没管那一沓银票,而是丢了一个红纸包在床上,只拿着另一个问:“我给你的,你没拆开?”

徐飒枕在他的腿上摇了摇头,老实的道:“没有,那天我其实有一点点难过,然后就没拆开……”

她可学乖了,才不会和他对着来,得先告状让自己站在道理的顶峰!

果然傅如深听了之后,抿了抿唇,却没再惩罚她,只是亲手将红纸包拆了开,把里面的东西递给她。

“你看看吧。”

徐飒眨眨眼,翻了个身,平躺在他腿上,展开了傅如深递给她的东西。

“飒飒。”

开头便是这两个字。

徐飒皱了皱眉,接着往下看,下面写的话却让她怎么看怎么熟悉。

“我心悦你。”

“虽然欲擒故纵失败了。”

“但我死心不改,决心奋起攻之,死缠烂打。”

“总之我不同意和离了。”

最后面,跟着一个圆满的句点。

徐飒呆呆的转过视线看向傅如深。

后者紧抿着唇,耳根有点红,看她的目光却十分认真。

“那天晚上对不起。但是有遗憾的地方,我会一点点补给你。”他道。

“……”

徐飒发笑的觉得,她先前的运气那么差,是不是因为在攒着所有的好运,等她遇见这个人?

他不花言巧语油嘴滑舌,也不给她山枯水竭轰轰烈烈的承诺,但他说的话,怎么就那么的……

让她安心,让她不舍,让她愿意相信,甘愿沉沦在这个漩涡。

半晌,徐飒扁扁嘴:“我饿了。”

傅如深无奈的看着她:“还没喂饱你?”

“……我是真的饿了!”徐飒羞愤的拔高了声调。

没绷住笑出了声,傅如深点点头:“在这等我。”

恒远正等在大门外。看见傅如深披着衣裳出来,他行了一礼:“主子。”

“没发生什么大事吧?”傅如深问他。

恒远摇头:“郡主那边有人看着,并无大碍,昨夜连夜分拣柴火之后,属下便让心玉留在了主楼的外厢房。”

“行了,你先去打盆热水来,再安排人烧一桶水,供夫人用完午膳沐浴。”傅如深道。

“是。”

退下之前,恒远悄悄打量了回屋的傅庄主一眼,心道主子果然是主子,不管安排庄内事务还是夫人的事宜,都能妥妥帖帖的有条不紊。

可他没发觉,在进门之前,傅如深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那般舒了口气。

他的眼里,曾有后怕的神色。

两人一起用过午膳,徐飒打算洗澡时,韩野又兴冲冲的嚷嚷着“大哥、大哥!”冲到了听风阁。

毫不留情的把韩野拽去了外头,傅如深递给徐飒一个“你先洗”的眼神,抿唇对韩野道:“胆子肥了?敢在这里大吵大嚷。”

“……我,”韩野欲言又止,看看徐飒关门的背影,嘟嘴道:“你弟弟这是急着与你分享喜悦!”

“那也等回主楼分享。”

淡淡的说完,傅如深提着人就往前。

韩野被他提了一路,鼻子跟狗似的嗅个不停。终于到了主楼里,他才揶揄的问:“大哥,您与大嫂怕是渡过了一个纵欲的夜晚吧?味道好重啊!啊!”

后面那一声惊叫,是源于他被丢在了地上。

傅如深拧眉:“有事说事。”

韩野被他叱的撇了撇嘴:“真是重色轻……”

赶在傅如深露出杀意之前,他连忙拐了个弯:“咳咳,不是,大哥,我来跟你分享个喜悦!我找到知己了!”

“你什么时候缺过知己?”傅如深毫不留面的反问他。

韩野被噎了一下,试图挽回尊严的拍了拍桌子:“这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这次的不是女子?”傅如深并不动容,走到自己的书架前头一排排扫过,而后抽出两本翻看起来。

韩野又被他噎了一下。

“是女的……可这次真的不一样啊!”他不忿的凑上去,“大哥,先前你和二哥总让我多看书,就把探查情报的活儿交给了我,可我一直一个人摸爬滚打找不到人交流,现在可终于找到了!”

傅如深挑眉,转头看他:“如意楼的老板娘很漂亮?”

“……嗨呀大哥我跟你说,这跟长相没关系!我是真的佩服如意姐!”

韩野抽出腰间在折扇在手上敲了敲:“我跟你说,以前我想出的那些东西,有几个被你和二哥否定了的,与她讲了一遍,她就给我分析着改了一遍,一下子把我说的茅塞顿开,我现在特别佩服她!”

“你还要顺带贬低一下我与小江。”傅如深淡淡的道。

韩野:“……”

半天才发觉问题所在,韩野吞了吞口水问:“大哥,你在生我的气啊?”

傅如深斜睨他。

韩野立马怂了:“那个……大哥,虽然咱们明面上不能与东楚旧部的人扯上关系,但是暗地里还是可以的。二哥有他的功夫高强来去无踪,如意姐也有她手段高超瞒天过海,只要暴露不了,我祝你与大嫂一年抱俩两年抱四个行不行?”

瞧着韩野嬉皮笑脸的模样,傅如深低叹。

“韩野,今年你便要行弱冠礼,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了。”

韩野愣了愣,点头:“我知道啊。”

傅如深摇头:“你聪慧机警,但自己遇事从不浮躁冲动,是好事。但我与小江在时,你还是有些依赖的心思,会少考虑许多事情,这样不行。”

见着韩野再次愣住,傅如深道:“大哥此言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忙碌于龙行镖局;小江除去训练人手,也有他自己的事情;你则负责消息情报……咱们三人又共同经营着许多铺子,没有人能三头六臂的管起所有事宜。”

“大哥……”

“韩野,你在探索发掘这一部分很有天赋,你的思想很灵活,所以我们才将采集情报的事情交付与你。至于你师父走后,你再没人能与人交流这些,其实我很无奈。眼下你能找到有着共同语言的人,我也很欣慰。”

说完这段话,傅如深拍了拍韩野的肩膀:“路漫漫其修远兮,好好努力,龙行山庄的三庄主。”

眼里闪着感动的光,韩野收起了轻浮的表情。

“我知道,大哥!我不会让你和二哥失望!”

“好。”傅如深淡淡的笑,“那你便去忙正事吧,老彭的货追回来了,但究竟是谁在假冒东楚旧部的人为非作歹,你一定要查出来。”

“我知道,这事儿如意姐也很重视!”韩野郑重的点点头,“那大哥,我先出去忙了!”

傅如深点头:“注意安全。”

韩也被感动的稀里哗啦,一脸任重道远的走了,完全忘记他是想偷会儿懒才来与傅如深闲聊。

傅如深这才无奈的捏了捏鼻梁,转眼便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道:“恒远,请夫人来主楼。”

徐飒刚泡完澡,舒坦的只想窝在被子里睡他个天昏地暗。结果恒远一过来,说是大庄主请她到主楼,徐飒苦恼的发觉,自己的困意一下子就跑光了。

连着几日没能光明正大的进主楼,等再过来,徐飒发觉主楼的守卫看她的目光都尊敬了许多,她还挺纳闷的。

结果进了院子,她就惊讶的出了声:“大庄主?”

他怎么在外面站着?

傅如深看她一眼,微微笑着招手:“过来。”

徐飒听他的话走过去,慢慢便有零星的梅树跃入眼帘。缥缈凛冽的香气在身间萦绕,傅如深伸手搭上了她的腰:“大姐带你走过庄里的许多地方,但一定没来过这边。”

说着他便带着她沿一条石子小路往前走。

因为是在主楼后面,徐飒确实没来过这边。龙行山庄里最大的建筑就是主楼大院,之前徐飒只去过左侧后院的小空场,这一次徐飒被他带着往右面走,走着走着发现高墙之内竟有这样一番天地。

“梅园?”她惊讶的看着前面低喃。

傅如深点头:“这是娘亲刚搬入龙行山庄时,命人开垦了后院的一块地方,自己亲手一颗颗种下的。”

徐飒低低的惊叹着点点头,满眼好奇的左顾右盼:“真好看啊,看来……夫人很喜欢梅花呢。”

傅如深抿唇,伸出一指抬了抬她的下巴:“你现在才是这里的夫人,称谓不如与我一样。”

撇着嘴打掉他的手,徐飒微微脸红的别开了眼。

“这里好像很久没人打理过了。”她道。

“是啊,”傅如深点头,带着她一路往里,“娘亲生前喜欢亲自打理这里,喜欢做梅花饼,喜欢在冬日里在梅树下吟诗起舞。”

徐飒连连惊叹,最后被他引着进了一处小屋,看着小屋内简洁的摆设,不好意思的道:“可是我不会打理花草,不会做梅花饼,也不会吟诗起舞……”

她抓了抓颈子,耸肩道:“主要是练武太费时间了,我感觉自己这些年也学了不少东西,结果你一说,我发现有关风雅的事情,我好像就只会唱曲儿……还是因为当初我娘爱听。”

顿了顿,她摊手笑:“不过我学会唱曲儿的时候,我娘已经离世好久啦。”

小屋坐落在竹林中央,周围十分的静谧。昨夜大雪已经化了许多,只剩一些银白色零星的残余在角落。傅如深拉着她搬来藤椅坐在梅林里,亲自打水烧了一壶,给她解释道:“虽然不曾打理过梅园,但我偶尔会来泡些梅花茶喝。”

寻常人家的公子哥都会有丫鬟来伺候起居,傅大庄主身价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竟然亲自打水烧茶,徐飒一边感叹又一边觉得好像没什么不妥,只觉得这个男人做什么事情都令人顺眼的很。

被她盯了许久,傅如深端着茶壶回来,给她斟茶问:“你也是当年东楚之乱的受害者吧?”

徐飒微怔,随后回答:“是。”

傅如深了然的点点头,又问:“你也是随着当年那批东楚旧部的人,一起前往长辽的?”

“……是。”徐飒小心的碰着茶杯,垂下了眼帘。

傅如深坐在她身边。

“飒飒,你可能还不知道。其实,龙行山庄与东楚旧部是友非敌。”

“是友非敌?”

疑惑的重复了一遍,她才猛地发觉其中意思,震惊的问:“龙行山庄不是一贯态度中立吗?”

“是这样。可凡事总有些例外。”傅如深道,“龙行山庄在明面上保持着中立,实则大家都是楚人,内心多少都会向着楚地,这是不争的事实。”

见着徐飒目光飘忽的呆样儿竟甚为可爱,傅如深笑了笑:“我与你说这个,只是希望你能够放心,即便你是东楚旧部的人,与我在一起也没什么关系。”

顿了顿,他掩唇轻咳:“自然我要承认,之所以能对你说出这些话,也源于我先前觉得一些事情可疑,大致的让韩野调查过你。”

“……”

徐飒有点啼笑皆非,也欲言又止。

傅如深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情绪,轻声的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徐飒微微张嘴,烦扰的抓了抓后颈。

“大庄主,”她又故作从容的端起梅花茶喝了一口,悄悄抬起眼看他,“你是不是,只是简单地调查过我?”

傅如深颔首:“更多的,我希望你能亲自告诉我。”

“……”

为难的吸了口气,徐飒抿了抿唇,试图开口:“我能先问您,先前您屋子里那张十几年前的画,究竟是从哪来的,又是谁在找画上的人吗?”

“你为何一直挂念着这件事?”傅如深不解的问。

徐飒欲哭无泪:“因为我不是东楚旧部的人。”

“嗯?”难为傅如深一时间也没明白过她的意思。

徐飒知道自己说的比较隐晦,但是……

憋了好久,她才鼓起勇气认真的看着他:“如果不是特别喜欢你,我不会与你说这件事的。”

接着,她咬了一下嘴唇,终于说道:“我非东楚旧部的人,但能一直与东楚旧部联络,是因为……您那张画上的人就是我。我现在是叫徐飒没错,但在十四年前,我的名字是徐岱岚,也就是当年遭遇一夜灭门的那个徐家长女。”

傅如深微微蹙眉,平静的看着她。

不愧是龙行山庄的大庄主啊……这都不惊讶?徐飒心里安慰了些,不好意思的笑:“瞒了您这么久,真是对不住,不过我的身份真的不能随意泄露,否则您应该想的到,我会……”

说着说着,徐飒一惊,站起身道:“大庄主,茶水洒了!”

平静了许久的傅如深乍然惊醒似的低头,看见手里捏的茶杯,大半茶水都已经洒在了衣服上,赶紧将杯子放在了桌面,从袖子里掏手帕。

徐飒抢在他前头掏出帕子,过去给他擦拭起来。可他的衣裳还是湿了一大片,还粘了一瓣梅花。

挑起那瓣梅花时,徐飒已经懂了。

她抬起眼看傅如深:“我是不是吓到您了?”

说吓这个词可能有些不妥,但是傅如深真的被震到了。

她从他漆黑的眼眸里看出来了。往日里镇定自若临危不惧的他,这一次根本没有收住眼底的惊讶,全都展现出来了。

他吃惊应该是正常的啊,徐飒这样想着。可与他对视沉默了一会儿,徐飒的心底有点发沉。

她理解的笑:“您会惊讶,也挺正常的。毕竟我这身份……”

傅如深没回答,她便站起来作惊醒状:“啊,对了,您的衣裳都湿了,赶紧回主楼换一身吧,免得着凉。”

“飒飒。”

傅如深终于开口时,徐飒已经生出了想走的心思。

被他叫住,徐飒咧嘴笑问:“怎么啦?”

“你……就是当年,救了东楚世子的那个女孩子?”傅如深艰涩的问。

徐飒愣了愣,有些奇怪傅如深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不过接着她想到,如果龙行山庄真的和东楚旧部有关联,那他知道这事也不足为奇。

她便大方的承认了:“是我。”

傅如深倒吸了口凉气,瞳孔有些失去焦距的看了她一会儿,才垂下眼帘:“原来是你。”

徐飒点头,想继续问,那么找她的人又是谁?到底是不是他?

可接着,傅如深比她先开了口:“飒飒,你先回听风阁吧,我突然有些事情要处理……但你千万别再跑了知道么?不管你的身份如何,我想要留下的始终是你,你懂么?”

怎么看他都是有些无措的模样,徐飒心里微微不适,但还是笑着答应了他:“好。”

而后矮身行礼:“那我先回去了。”

傅如深本也想着送她一下,可是直到徐飒离开,他的喉咙还是堵得发不出声音,双腿也像灌了铅,麻木许久才能动弹。

“主子,您怎么了?”

出去梅园,恒远在门口好奇不已:“夫人方才红着眼眶出去,您们吵架了?”

“……”傅如深张了张嘴,疲惫的摇头。

声音出口,有些艰涩。他问:“二庄主在山庄里么?”

:。:

第62章 给你最好的

“二庄主?”

恒远愣了愣,摇头道:“属下不知,主子要属下去帮您问一问吗?”

“……不用了,”带着迷惘的四下望去,傅如深道,“我亲自去找他。”

恒远还从没见着自家主子这般模样过,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感觉。见傅如深抬腿便往二庄主的住处赶,他也赶紧跟上去。

江寻奕不在住处。傅如深紧握着拳想了想,干脆的道:“去如意楼!”

“这,不好吧?”恒远连忙想拦住他,“主子!咱们庄里的两位庄主都已去过如意楼,哪怕功夫再好,终究没有不漏风的墙,若您也去了,山庄恐怕以后要出事啊!”

傅如深一顿,显然也踌躇了。

恒远心中疑惑更甚。

“主子,出什么事了?”

傅如深闭了闭眼,轻声道:“没事。”

这是没事的样子吗?恒远腹诽。

然而到底没敢说出来,恒远跟着傅如深回了主楼内部。

进门时,看见一抹白色的人影,傅如深的整个胸腔都剧烈的沉了一下。

恒远见到却松了口气:“二庄主在这。”

“嗯,你在外面守着吧,我有事要与二庄主说。”傅如深轻声。

声音轻的像是自言自语。

恒远连忙行礼退下,关门前看见二庄主神色如常的转身时,更觉得奇怪了。

“大哥,你怎么了?”江寻奕温和的笑着走向傅如深,关切的问,“脸色怎么白的厉害?”

“是么。”傅如深握了握拳,坐去了一旁,想伸手拿茶杯,可见自己的手竟在微微发抖,他又收了动作笑道:“往日里你与韩野常笑我只会黑脸,我便试试白起来的效果如何。”

顿了顿,他又道:“可发现,似乎也不怎么样。”

江寻奕听的啼笑皆非:“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傅如深吸了口气。

他道:“我已经知道了,飒飒,她是楚人,而且她也受到过十几年前那场灾难的波及。”

笑容微滞,又重新显现出来。江寻奕坐去他旁边道:“那不是好事吗?既为同族,同仇敌忾,这对你们来说大概再好不过了吧?”

大概再好不过了吧?

傅如深胸口一闷。

这句话,他听过,他还记得,就在去年江寻奕即将上路查账的时候,他问过他:“小江,这么多年了,你的执念怎么就不能放下?”

那时也是在这间房里,江寻奕刚刚毫不留情的笑着拒绝一个向他表达爱意的千金小姐,回来便要准备最后的对账。闻言江寻奕反问道:“大哥既然知道是执念,试问执念又怎么会轻易就放下?”

“可你这样一直寻觅不到,又是何苦?”

他那时十分不理解他的做法:“你对人家说你无暇顾及儿女情长,可这些年,你分明无时不刻的沉浸在儿女情长。小江,十几年了,你的变化如此之大,难道她便不会变化么?就算相遇在街头,你便能保证不与她擦肩而过吗?”

这件事,之所以他记得如此深刻,便是那时候他从江寻奕眼中看见了含着笑意,却刻骨铭心的光。

“我能。”他淡淡的回他,却像是用手在磐石上,长年累月的摹下了这二字印痕。

江寻奕平静的道:“若是能再见她一眼,哪怕一眼,我也能认出她,一定。”

“哪怕再让我见到她一眼,下一刻就是生离死别,我也愿意。”

越往下说,他的笑意便越深。

“如果再有危难,我定会将她护在身后,无怨无悔的死在她前头,这对我来说,大概会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我忘不掉她。”

多年未见,他千辛万苦去打听她的消息,从一开始还能有些线索,到最后茫茫人海的绝望,傅如深亲眼看着江寻奕从一个阴郁寡言的少年一夜之间白了发,却开始常带着笑颜。

“我梦见她了。”他魔怔似的道,“她说希望我能快乐一些,她在期待着与我见面。我不能吓坏了她。”

“她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只要我还在寻她,我们就终会相见。”

……

他的世界里有很多人,很多事,唯独一个“她”,被刻在了心尖上,片刻也不敢望。

那是让他疯魔的执念,也是让他坚持至今的执念。

……

“小江。”

傅如深站起了身子。

“我大概是有些不舒服,”他道,“若你没什么要紧事,我们便晚点再说。”

“我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问问你今年何时招纳人手?这阵子我们折了不少兄弟,务必要再添些新人了。”江寻奕道。

傅如深抿唇:“就近日吧,不过这次要更严格的筛选,以免再出细作。”

“我知道,那我回去草拟告示。”江寻奕点头便走。

傅如深在桌前站了一会儿,看着江寻奕的背影,脸色仍然白的厉害。

直至江寻奕走到门口。

“大哥,”他回身淡哂,温和至极,唯独茶色的眸子不敢看他。

“别告诉飒飒。”他低哑的笑,“拜托你了,别告诉她。”

……

这大概是陇邺一年里最冷的几日。

寒风呼啸,天地间一片苍凉。屋子里燃起炭盆,仍然让人觉得冰冷入骨。

“主子,您不歇一会儿吗?”心玉站在徐飒身后问。

徐飒打从梅园回来,就已经坐在妆台前面,双目没有焦距的盯着一处盯了许久。

心玉的话她是听见了的,可过去许久,她才攒够了力气似的回答了一句:“我不困,你若累了就去歇着吧。”

一阵无语,心玉担忧的问她:“主子,您是不是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她没好意思说,昨夜她被安排在主楼厢房里睡的大床,睡得可踏实了,是放心把主子交给了大庄主的。可怎么眨眼间,俩人就从如胶似漆变了番模样?

徐飒回答她的却只是笑了笑:“我没有不开心啊。”

她只是,有一点点的害怕。

她的身份啊……

“心玉,帮我给如意姐递封信吧。”徐飒眨了眨眼,冲洗振作起来,“我得告诉如意姐一声,大庄主已经彻底得知了我的身份。这件事情虽然是我的私事,但是我还是有必要与她说一下。”

“噢,好的!”心玉乖巧答应,答应完便愣住了。

徐飒没敢看她的表情。哪怕她没忘记彼此的主仆关系,也没敢看。

她以为自己说出来,傅如深会很淡定的与她说“没事”,或者哪怕震惊的问一句“怎么是你?”都好过他惊愣了那么久,让她站在那里,比起流落街头沦为乞丐时还要无地自容。

这夜,徐飒做了好多噩梦。

一个个噩梦连在一起,宛若无数陷坑,让她跌落个不停,不管怎么喊叫求救都无人应答。直至跌落到无尽的深渊,她几乎在崩溃的边缘,却有一只手伸向了她。

“啊——!”

她被吓的大叫,可仔细看过才发现那只手在微微的发着光,甚至靠近了还能感觉到温暖。

“飒飒。”有个声音轻柔的唤着她,同时,那只手将她手握住。

之后,眼前浮现了一个虚无的人影。他不断的唤她“飒飒”,带她奔跑起来,终于跑向光亮。

看见光了!简直像是看见了希望,徐飒开心的不得了,改为拽着那人向前。结果跑得太快,“啪叽”一下,她脸着地的摔了一跤,虽然不痛,却摔得她不能呼吸。

“唔……”

挣扎着从地,不,是从床上爬了起来,徐飒捂着额头低吟了一会儿。

本来还什么都没发觉,结果感觉到有什么重物正搭在自己的腰间,她才连着挤了几下眼睛,缓缓地睁开,看清了那是个什么东西。

这一下子,看得她一个扑棱。

“傅如深!?”

被她叫到的人没有立刻起来,而是动了动身子,才睁眼看她,眼里还带着些迷茫。

“嗯?”带着些鼻音的应了一声,他勾了勾唇,“醒了?”

“……”

一时间不知道答什么好,徐飒感觉她脑子里乱的厉害,半晌才呆呆的点头,挤出一个“啊。”

“我还没醒。”慵懒的说着,傅如深大手一捞,让她躺了回去,而后把她塞进自己怀里蹭了蹭道,“再陪我躺会儿。”

徐飒一头雾水,抵着他的胸膛好一会儿才发现,不仅他只穿了薄薄一层,原本和衣睡下的她也脱的只剩下中衣。

“大、大庄主,”徐飒心脏呯呯跳的问,“您,怎么在这啊?”

“你问我怎么在自己夫人的房里?”傅如深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道,“可能是来宠幸她的吧。”

徐飒:“……”

两只小爪子巴着他的胸膛,悄悄推开了些,徐飒抬起脸看他。

傅如深平静的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似的,可却发现了她的小动作,问:“看我做什么?”

徐飒紧紧的盯着他。

“我就随便看看。”她撇嘴道,“看看您被我吓的缓过来没。”

傅如深睁开一只眼,低头看她的时候睁又开了另一只。

徐飒与之对视,开始还能当自己是不甘示弱。

可看着看着,她却从他漆黑的眸子里看出了歉然与为难。

不自在的移开眼,徐飒没好气的问:“您看我又是做什么?”

“飒飒,对不起。”

身子被他往上提了提,直到四目可以相对,傅如深抬手摩挲她的脸颊:“对不起,昨日我的反应伤到你了。”

心尖儿一颤,徐飒撇了撇嘴,不敢看他,只在嘴上逞强:“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吗?”傅如深看着她笑,“那就只能换个法子了。”

言罢他将手缓缓下滑,落在她的腰间:“听韩野说,夫妻之间没什么事是一场缠绵不能解决的,我们试试?”

“那小子都在教您什么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徐飒抬脸正色,“您别听他瞎说!”

可在话音落下的时候,她的唇便被堵了住。

“还轮不到他来教我。”

猛地翻身,傅如深将她按在床上。

他道:“飒飒,我只是想兑现一下我的话。”

徐飒害羞且茫然:“什么话?”

傅如深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低低的笑。

“往下继续,你就知道了。”

徐飒:“……”

他的指肚带着茧,轻轻摩挲过她,酥酥痒痒的直教人起战栗,不一会儿就勾起了她的反应。

“傅如深……”她将双手撑在他身上,绵绵的叫唤。

傅如深挑眉,拇指在她嘴唇的边缘抚过:“嗯?又想说不要了?”

脸上绯红一片,徐飒拧眉嗔他:“禽兽!”

“那你想不想要禽兽更禽兽一点?”他直起身子,扯过她的小爪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还是你也禽兽一下试试?会很有意思的。”

指尖猛地一缩,徐飒连连摇头:“你都跟人学了什么呀,你学坏了呀!”

深深的看了她一会儿,傅如深道:“不是我的错,是你让我无师自通的。”

话音落下,他将她捧起,契合的落在自己身上:“飒飒,是你教坏了我,你要对我负责。”

时辰变换,不变的是床幔里的春色。

他的小家伙终于溃不成军,他伏在她耳边低语:““飒飒。你没有吓到我,我只是没想到,我一直以来在找的人是你。”

“你、找我?”徐飒四肢酸软,缠在他腰间轻喃着问。

侧脸亲吻她的眼睫,傅如深低声的笑:“是啊,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为……为什么?”

他变换着力道问:“答案,唔,你还是想要?”

“当然想啦。”徐飒含糊不清的答。

傅如深勾起嘴角:“那我先满足你,我们再谈其他。”

“唔……”

才发觉自己被耍了,徐飒娇吟着拧眉,想再开口驳他。

然而傅某人根本不给她机会,乘胜追击,将她的话尽数撞碎在这旖旎之间。

等到春光散去,重迎寒冬,爬向正午的日头已经过了一半。心玉小心的将凉了又热的早膳放在桌上,悄悄看一眼垂落的床幔,赶紧红着脸跑出门。

傅如深半敞衣衫,落地将小菜夹了些在粥碗里,过去床幔里,啼笑皆非的将徐飒从被窝里提了出来:“你这两日睡得分明比我久,怎的还是困成这番模样?”

徐飒眯着眼嘟哝:“还不是因为你太大……力气了,我都说了我招架不住,你都不听。”

她委屈的噘嘴:“昨日一整夜加上今早,你也不数数我被你折腾了多少个时辰?”

傅如深蹙眉作思忖状:“可我觉得,你似乎很满意。”

“我不……”刚出口一个字就猛地刹了住,硬生生把后面的都吞了回去。徐飒气得直踢腿,最后还是被傅如深按住:“乖,喝粥了。”

好憋屈啊!

徐飒想朝他呲牙,可是刚一张嘴,香喷喷的粥被喂过来,她就身不由己的屈服了。

姓傅的对姓徐的没恶意,但是他们喜欢给姓徐的挖坑啊!徐飒气鼓鼓的想。

傅如深问那一句,她要是答了“不满意”还得了?

太可怕了!

一碗粥下去,相互帮忙穿上衣裳,直到傅如深坐在桌前喝他那一碗粥,徐飒才猛地想起:“方才你好像对我说了什么事情?”

“什么?”傅如深挑眉,“你是说我找你?”

徐飒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对啊,你为什么找我……不是,我记得你先前说过,不是你找的我,现在又变成了你在找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如深朝她招招手,徐飒迟疑了下,连人带凳子一起挪了过去,然后就受了他一顿认真的教诲:“不至于让你每日坐在我怀里,至少你要记得,离我近一些。”

没等徐飒耐不住的再问,他又道:“至于你问的,可以这样说,我是找你的人,但我不是要找你的人。”

徐飒一懵:“哈?”

傅如深道:“我说过的,有人让我帮忙找你。”

徐飒略微警惕的皱了皱眉:“谁啊?”

“……”傅如深抿了抿唇,放下粥碗道,“总之,先前因为答应过保密,许多事我并不能透露给你。可你既然是徐商的长女,这件事我便与你说吧——”

“龙行山庄低价收购的那些徐家铺子,一直都在经营着,没有一家关门,是因为一直在等你。”

徐飒眨了眨眼,抬手指着自己鼻尖:“等我?”

“是。”傅如深答的果断。“当然,并非是那些店铺掌柜在等,等你的,是,二叔一家。”

徐飒反映了一会儿,兀自分析起来:“难道,是已经过世的二叔受到过我爹的照顾?”

“小江父子都受过你爹的照顾。”傅如深顺着她的话道,“所以二叔收了徐家那些铺子,归于龙行山庄名下维护,一直在等着寻到你,将它们交还给你,当做报答。”

徐飒并没有注意到他言语里的巧妙,闻言便信以为真了。

“原来是这样啊?”她低喃。

“嗯,”傅如深颔首,“所以从即日起,那些铺子便都属于你了,店契你随时可以向我来拿……因为小江通常不管店铺,东西便是放在我这的。”

徐飒的嘴角抽了抽。

别的还好,这事她倒是一时半会有点接受不来。

“咳,店铺就……先算了吧,”咧嘴笑了笑,她道:“我又不会经营,这突然从天上砸下来一个大饼,我怕吃了会撑死。”

果不其然,之后她就受到了调侃:“难道不是怕饼里有毒?”

徐飒撇嘴:“我觉得你才有毒!”

早把事情解释开不好吗?害她惴惴不安了一晚上,还做了好些个噩梦!

傅如深将她圈进自己怀里,让她侧坐在他的腿上,轻轻的唤着:“飒飒。”

“怎么了?”徐飒瞪他。

勾了勾唇角,傅如深啄了啄她嫣红的嘴唇。

“我不认别人。”他道,“我只认你,只有你才是我的夫人。”

“咔哒!”

房门突地被推开,有人小声的道:“方才是我送的,现在该你拿了,手脚轻点别惊着主子们。”

傅如深和徐飒齐齐回头。

只见恒远僵硬的站在门口,也看着他们俩,身后还藏着一个娇小的身躯在催促他:“快去,速去速回!”

半晌没见恒远动弹,心玉皱着眉毛探出个头:“你怎……”

变成四人相对,徐飒尴尬的笑了笑,从傅如深的腿上挪开。

傅庄主低叹:“听风阁的门不行,守门也不行……该换了。”

心玉一惊,连忙站出来行礼:“大庄主恕罪,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觉得碗筷在屋子里放久了不好,有味道,会妨碍您们……”

“我知道。”傅如深只淡淡回了她三个字,却转头看徐飒。

“飒飒,跟我搬到主楼吧。”

楚地到底是一夫一妻制比较多,一般的大户人家,家主与主母都会住在一起,但是主母同时也可以有个自己的院子,以供发生一些特殊情况的时候。

先前傅庄主并没打算与夫人长久的在一起,便给她安排了个“听风阁”。如此哪怕外人再知大庄主夫妇伉俪情深,听到庄主夫人住在外头,那意义也还是不一样。好似凭白就比其他人家的夫人低了一等。

然而没几个人能想到,起初并不被看好的庄主夫人从摆脱了哑巴的名头开始,竟一路的向上爬着,终于住进了主楼!

“飒飒,看到你搬进来,我就踏实多了!”

见到徐飒与傅如深莫名郑重的一同走进主楼时,傅雪融眉开眼笑的道。

距离之前已经过去三日,主楼刚刚整顿完毕。傅庄主将他隔壁的屋子腾了出来,用作往日来人时叙事的书房。以至于徐飒进入那个她来过几次的房间时,差点花了眼睛。

“我去隔壁一趟。”

傅如深将人送进屋子便转身离开,傅雪融则拉着徐飒在里头逛了一圈,喜滋滋的问:“怎么样?喜欢吗?我与阿深这两天为你布置的!我们家的人在这方面比较随意,摆设都很简洁单调,但是我想着你要住进来了,便与阿深研究了一下!”

桌案还在角落,旁边却多了两个雅士多宝阁,上面零星的摆放着可爱的小物件。先前单调的屋子里还多了花瓶、挂画、精致奢华的妆台与配套衣箱……

以及那张大床,也被一个过廊多宝阁给隔了开,两侧垂着纱帐,咳咳,将床铺掩的更加隐秘了些。

“阿深说,你以前是个东楚大户人家的孩子,身世坎坷才有了这样一番机遇。”傅雪融陪着徐飒一样一样的看,柔声的道,“别的咱们就不说了,说说阿深,你知道他请人参谋这间屋子时是怎么说的吗?”

迎着徐飒疑惑的眼神,傅雪融笑了笑。

“当初他布置这间房时,是说怎么简单怎么来的,多一样东西都懒得放。可他再布置时,却说,他给不了你天下最好的,也要给你他能给的最好的。”

“他说他不会让你委屈到。”

说完傅雪融就抑制不住的掩唇笑了起来:“你说这往日里看着无情的人,动起情来可真了不得了……若是阿深在这,听见我这么说,他又要黑着脸说那些别扭的话了。”

“是啊。”徐飒跟着一起笑,胸腔迸发的热量散遍了全身,直让她想赶紧见到那个人,扑上去抱住他。

“我也去隔壁看看吧。”

徐飒说着就往外走。

恰逢人影经过,与她打了个照面。徐飒一愣,随即满面红光的笑着点头:“多日不见,二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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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夫君

江寻奕依旧是银发披垂,发未束冠,而在身后拿九宫玉扣束着。白衣带绒披肩,比起先前要显厚重,却半点也盖不住他挺拔的英姿。

这样的一个人偏生笑容比谁都温和:“确实已有多日未见,大嫂似乎过得不错。”

“是啊、”徐飒不好意思的跟着笑,“还灭来得及感谢,二庄主上次在船上对我的救助。徐飒这厢有礼了。”

说着,她朝江寻奕规矩的行了一个大礼。

打从回到龙行山庄,两人就没碰过面。徐飒也是看见他才想起这件事,行过礼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感觉怪敷衍的。

江寻奕倒没在意,他笑道:“都是一家人,无须客气。”

一家人啊。

徐飒抓抓后颈,说不开心是不可能的。

一直都对这位二庄主印象不错,又被他伸手援助过,徐飒便想着关切他两句。然而这时书房里忽地传来韩野惊乍的呼声,两人均是一惊,赶紧推门进了书房。

却见韩野正震惊的看着傅如深问:“大哥,您逗我的吧!?”

傅如深的视线已经被门口的响动吸引去,反问他:“骗你很有意思么?”

韩野表情纠结的抓抓头,跟着傅如深一起走上去:“二哥、大嫂!”

徐飒对傅如深解释:“我方才一出门就见到了二庄主,听见声响,以为你们这出什么事了呢。”

“是韩野大惊小怪而已。”

傅如深淡淡说完,轻轻推了韩野一把:“你与小江先去酒窖随便挑,咱们三个兄弟许久没有一起好好聚过,今日便让你们两个喝个痛快。”

韩野做了个吸口水的动作,乐呵呵的拉着江寻奕走了。

书房里头一下子宽敞许多,傅如深看徐飒:“我只是来与韩野说些事情,你急着来做什么?”

“你不欢迎我?”徐飒瞪着他问。

“没有。”傅如深抿唇,“我只是……”

话未说完,便被香软扑了满怀。徐飒抱着他的腰道:“我想你了。”

分明只是在隔壁,分明离开只片刻,可是这股子思念的冲动,让她半点也把持不住。

“傅如深,”她将额头贴在他的喉结下方,认真的道,“我这个人,为了能够活着,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但是很少向人露出软弱,可是这样好累啊。”

她抬起头,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所以在你这,我可以软弱一点吗?”

“你以为你的夫君是因为什么而存在?”傅如深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一圈,“满足你?”

徐飒:“……”

被她红着脸瞪了一下,带来的滋味却如一碗蜜水被浇在了心上。傅庄主笑叹一声,微微屈膝,却是一下子把徐飒抱了起来。

“啊啊啊!”徐飒吓的大叫不止,“你干什么干什么!”

“嗯?”傅如深身子猛地一低。

徐飒在他怀里吱哇乱叫:“哇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看着她的模样,傅如深失笑着摇头:“不放。”

他将她高高举起掂了掂,几乎让她坐在了自己的手臂上。他抬起头看她:“飒飒,以后我保护你。我的手臂护你,我的胸膛借你,我的一切都属于你,我们相互,都对对方好好的,怎么样?”

已经坐的很稳,也习惯了高处。徐飒低头看他,咧开嘴也笑弯了眼:“妾身,听夫君的。”

恒远想来汇报情况,却被心玉在门口拉住,两人悄悄的缩着去听里面的动静,心想这书房好像和卧房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听见里面两人的对话,他们也都很替主子们高兴。

须臾,徐飒跟着傅如深走出来:“今日是要补上家宴?”

“嗯,山庄的人很久没有这么齐了。这样的时候不多,赶在还在年关这一阵子热闹一下也好。”傅如深道。

徐飒理解的点点头,低声嘟哝:“就是不知道二庄主和三庄主什么时候成亲。”

看她一眼,傅如深默了默。

“自有机缘定数吧。”他道。

徐飒没多想,点了点头,跟着他往饭厅走。

龙行山庄的所有主子难得聚在一起,饭厅里已经很热闹。傅如深又被韩野神神秘秘的拉过去说着什么,徐飒并不介意。只是本想去找傅雪融一起说说话,却听见心玉小心嘀咕了一句:“怎么她也在这?”

徐飒眨了眨眼,随着心玉的视线看去,发现她说的是云想衣。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云想衣了。听说云想衣是心中郁结,生了场病,一直都没怎么见好。今日一见,云想衣果然气色很差,整个人都单薄了许多,与傅雪融说话时还咳个不停。

“云姑娘是大庄主的表妹,以后也是我的表妹,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就是。”含着笑容低声说完,徐飒并未直接走上去,而是从容的看着菜肴一盘盘被摆在桌上,直等到傅如深忙完过来寻他。

“怎么不找大姐说说话?”他问。

徐飒摇头:“云姑娘在,我主动过去不大好。主要是她生了病,我过去让她病更重了怎么办?”

若是云想衣以为她是得意的来炫耀,呕出一口血来,那她可就罪过了。

多多少少的,她已经了解了傅如深的为人秉性。幸而傅如深也大致了解了她的性子,并没有说她多想,而是淡淡的说了句“也是。”

徐飒抿唇莞尔。

谁说她命不好来着!

能与这个人两情相悦,她这该是多好的命数啊?

转眼就看见徐飒眼里闪着星星似的看着他,傅如深挑眉:“你在看什么?”

“我本来不想看的。”徐飒肃穆的摇头,又十分纠结的皱眉,“可是怎奈庄主你倾城呢?真是让人无法抗拒。”

耳根一热,傅如深眯眼:“拿我说的话回我?”

“这又不是什么坏话!”徐飒理直气壮。

“哎哎哎,大哥大嫂,过来坐啦,眉目传情等吃完饭再说好吗?”韩野忽地过来调侃,被傅如深的眼刀瞪回去两步甚至还往前迈了一大步,“来来来吃饭吃饭!”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几个人,饭间并没什么可客套的,基本都在谈论新一年里的规划。

其中傅如深说了一点:“飒飒已经跟我走过黄金镖,她的表现很出色,小江与我都看在眼里。所以,之后飒飒便要彻底起到当家主母的责任,与我共同处事了。以后除非极重要机密,有什么事情我不在的,你们也可以找飒飒来商议。”

三叔点点头,没发表观点。傅雪融则是低声提醒徐飒:“山庄里的账本情况比较复杂,我们女子是不用多管的,主要还是去管庄里的琐碎事宜……阿深不在时,有不懂的你也可以与我说说。”

“好。”徐飒郑重颔首。

余下的,江寻奕微笑着说“明白”,韩野则是愤愤的轻拍了下桌沿:“大哥你真无赖啊,人家娶媳妇都是宠着的,你拉着大嫂一起忙活!”

傅如深挑眉:“你嫉妒我?”

韩野喝了一口酒,朝着他哼了一声:“我就是没成亲的心思,我要想娶,肯定能娶到比大嫂更厉害的媳妇!”

傅如深没说话,一旁的三叔倒是拉下一张老脸拧住了韩野的耳朵,吹胡子瞪眼的训斥:“你小子除了会说大话还会干啥!老实吃你的饭!”

“爹!”韩野被扯的直咧嘴,“我可是庄主了!我是大人了,您给我留点面子啊!”

“你这庄主还不是老子让给你的!还大人,毛都没长全的小子,就知道往那风月场里钻,钻了几年连个野种都没给老子钻出来个,老子忍你很久了!韩家的香火要是断在你手里,老子下了九泉都没法和你娘交代!”

劈头盖脸训了韩野一通,三叔松开手,闷声大口喝起酒来。

韩野呲牙咧嘴的揉着耳朵,劝道:“爹,您少喝点,您的酒品可不比我大哥好的到哪去!”

饭桌上面笑成一团。

徐飒笑着笑着,感觉自己好像被视线盯了一下。转过去时却见江寻奕匆匆收回了目光。

徐飒疑惑的眨了眨眼。

她意会错了?二庄主是在看大庄主?

不过只是这一下,徐飒便没在意。之后聚餐结束,她问傅如深:“那我从今日起是不是就要直接回主楼了?”

“……嗯。”回答徐飒前,傅如深迟疑了下。但是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

突然觉得,好像每个人都在这顿饭的前后变得怪怪的,徐飒还以为是自己突然得了疑心病。结果傅如深说了句“今夜我晚点回去,一会你先处理你的事情”,便把她留在饭厅外面,自己走了。

“我有什么事情啊?”

徐飒刚疑惑的嘀咕,身边又走过来一个人。韩野带着一身酒气笑嘻嘻的在她旁边作揖:“大嫂,请跟小弟走一趟。”

“做什么?”徐飒警惕。

韩野指向花厅:“等人!”

被韩野的笑晃的莫名其妙,徐飒跟着他往花厅走去,又坐了一会儿,算是明白了她坐在这是在等谁。

“如意姐!?”

在龙行山庄里看见魏如意,起初徐飒还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

可她见过女子无数,这般媚态浑然天成,偏喜爱穿素色衣裳的女子,她却只见过一个。

赶紧走过去迎接,徐飒惊喜过又担忧的问:“如意姐,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傅大庄主请我来的。”魏如意笑着抬手,徐飒这才发现她手里提着一个小药包。

“这是……”

魏如意微笑:“是祝贺你与大庄主一齐的礼物。”

总觉得哪里不对,徐飒耷拉了眉毛:“是什么药啊?我感觉我这阵子吃了好多药诶!”

“不是药。”魏如意将东西塞进徐飒手里,笑的意味深长,“枣生桂子,都在里头包着呢,我与九儿亲手洗净剥给你的,记得吃完。”

徐飒:“……”

“咳咳。”身边传来两声咳嗽,韩野悄悄蹿了过来,摸着头嘿嘿的笑,“如意姐,欢迎你来啊!”

“三庄主。”魏如意微笑颔首,向他作礼。

韩野赶紧摆手:“如意姐你别客气,随便坐,随便坐,那个,我、我去给你们上茶上糕点!”

说着他就冲了出去,还令旁边的下人都走远了一大圈。

“……”

徐飒嘴角抽动:“他这是怎么了?”

魏如意看她:“什么怎么了?”

徐飒摇头:“韩野平可嘚瑟呢,怎么今日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就好像很紧张似的。

魏如意默了默,忽地轻笑:“或许是因为我在吧。”

“你?”徐飒还不知道韩野跟魏如意打过几次交道的事。

魏如意点头:“时局不明朗的时候,那孩子派人来打探过如意楼,飒飒你是知道的。于是我暗中分了几条线出去,让他拿到了错误的情报……结果我们化敌为友了,那孩子便缠着我,让我与他切磋探讨打探消息的事情。”

顿了顿,魏如意补充:“有上进心是好事,我便与他分享了些经验之谈。可能是他敬重我?便在我的面前收敛了几分痞气。”

说完魏如意自己都笑着摇了摇头。

徐飒嘴角又抽了抽,却是因为魏如意竟然叫韩野“那孩子”。

韩野确实小了魏如意六岁,不过……“如意姐,究竟怎么回事啊?大庄主没与我细说,我还好奇着呢,怎么龙行山庄便与东楚旧部联起手了?”

徐飒好奇的问。

魏如意抿了抿唇,垂下眼帘:“这事说来话长,但大致的,便是因为我们的世子。”

她解释道:“如今东楚旧部势单力薄,且还频频被人诬陷,险些声名尽毁,又差点招惹上龙行山庄。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逼得走投无路,所以世子出的主意,便是让我们早些作出反抗,干脆先与龙行山庄联手。”

“可是龙行山庄一向谨慎的很,怎么会突然冒险与我们联手?”徐飒不理解,“难道世子哥哥消失的这么多年,是与龙行山庄有关?”

“这件事我不能说。”魏如意歉然道,“有关楚地安危,这事就连九儿都不曾知晓。我也没有办法告诉你。”

“呃,这个我倒是懂。”徐飒歪了歪头,“我只是突然想到,世子哥哥会不会就隐匿在龙行山庄里?比如卧薪尝胆做个不起眼的职务……我不会是见过他,却没认出来吧?”

虚微一顿,徐飒无奈的抓了抓头:“不过说实话,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我与他就只见过一面……直到现在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呢,当时谁会想到那看似普普通通的一面,就……”

“成了那么多的永别呢?”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需要竖起耳朵去听。徐飒困惑的抓了抓头,仿佛回到了多年之前她最迷茫的时候。

弟弟死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医馆的老大夫劝她将弟弟埋掉,可她手头分文也无,连个草席也买不起。

六岁的女童背着僵硬冰冷的弟弟走了许久的路,才到埋葬家人的乱葬岗。认不出爹娘的坟包是哪个,她就把弟弟埋在了最中央。一捧一捧土的用手挖,甚至挖出了腐烂的手指,吓得她浑身哆嗦着磕头,最后把弟弟埋下时,自己的手也血肉模糊一片了。

她一个人缩在坟地中间望着天,不知道该去哪。不知过去多久,她才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开始哽咽,开始嚎啕大哭,趴在弟弟的坟包上,恨不得将胸腔里所有的气息都哭嚎出去,叫着爹娘和她的小元坤,也叫过或许还活着的世子哥哥。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于是她一个人长大,变得坚强,认识了魏家人,渐渐地身边又多了心玉和九儿。

“飒飒。”看着徐飒困惑里带着一点点哀伤的眼神,魏如意伸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不要多想了,以后你便有依靠了,发生什么事情,尽管说出来便是。”

“嗯,我知道啊。”敛去愁容,徐飒扬起笑靥,“大庄主待我很好,如意姐你也可以放心了。遇到他我才知道,原来先前我运气不好,那是在攒着与他相见呢。”

说到最后,徐飒脸色微红,带着些羞怯和喜悦,倒像是有几分初嫁女子的扭捏。

魏如意道:“如此,如意姐只能说,飒飒你不会女红,以后你孩子的衣裳就由姐姐包了。”

“……什、怎么就扯到孩子了?”脸色顿时从微红变成涨红,徐飒支吾了一会儿,嘟哝道:“我还没想过孩子的事情呢。”

魏如意敛眸低笑。

其实,她说的依靠是世子啊。

但她觉得徐飒也没有错。

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最终的想法自然也不尽相同。世子被救,满心满意念着都是飒飒的好,甚至将所有深情都寄予了这一人。

可对飒飒而言,世子只是她命里的一个过客。她不怨怪,也不图报答,将那些过往随着时间一起流逝,想的是以后的生活。

最可叹,阴差阳错。

“飒飒。”魏如意收住了打趣的神色,改为低声道:“说起正事,其实我来这里,是有些资料要查。但为了避开旁人耳目,就只能借着与你为友、且来帮你定制首饰的由头进来龙行山庄。”

“原来你不是来看我的呀?”徐飒撇嘴。

魏如意但笑不语。

徐飒作悲痛状:“你还要借我的名义过来接近我夫君!”

“这话可不要乱说,谁要接近你夫君了?”魏如意揶揄她,又颇怅然的道,“许是老天见我没了两个夫君,膝下也无子嗣,才派了个孩子让我带吧。”

话正说着呢,老天派给她的孩子就端着盘子过来了:“咳咳,上好的西湖龙井,厨子刚做出来的点心,如意姐你都尝尝!”

白了韩野一眼,徐飒突然觉得自己坐在这有点多余。

“总之如意姐,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给我来信就好。”她飞快的道,“至于掩人耳目,我倒知道,开春时山庄里会来几位楚地名士,其中两位名士带着夫人。若你需要,大可在那日来一趟,当着两位夫人的面介绍一下定制首饰,还能给如意楼做个宣传。”

说完徐飒便站了起来:“你们既然有正事,我便先不打扰了。”

说完她也揶揄的笑了一下。

“大嫂慢走!”韩野咧着嘴招呼完,转身对着魏如意,又和手脚不知道往哪放似的,开始含蓄的笑着跟人客套,宛如一个羞涩的小青年。

可一点也不像三叔说的那般,是个常年混在风月场的风流公子哥。

出门的时候,徐飒还有些哭笑不得的想到:韩野不会是幼年丧母,便想让如意姐做他娘吧?

不过这个想法可有点吓人。她马上就摇头给晃没了,在外头叫上心玉,带她一起往主楼去。

“主子,”走着走着,心玉忽地问她,“您这是要回哪儿?”

徐飒一愣,以为她在想事的时候走岔了路。结果四下看看,没错啊?她道:“回主楼,你忘记了?我们不回听风阁了。”

“噢。”心玉小声回应,却掩住嘴窃笑了一番,“那您走错了。”

“什么走错了?”徐飒拧眉,“小丫头睡糊涂了是不是?”说着便伸手指向面前高悬的牌匾,“你看,这是……”

声音倏地一顿,徐飒呆呆的看着牌匾上那三个大字,哑然的张了张嘴,脑子里却轰地炸了个响亮。

听风楼。

“诶诶,你听说了么?龙行山庄的庄主夫人可了不得!”

自从那日之后,偶尔有人前来拜访龙行山庄,茶馆饭庄里便渐渐的起了一些传言。传言飘的老远,甚至还飘进了许多闺秀小姐的房里。

“先前人人都说大庄主绝情,二庄主痴情,三庄主滥情,谁成想这傅大庄主娶了妻后,比谁都深情?”

彩云轩里,良月撇着嘴对云想衣道:“大庄主不仅没休妻,两人还恩爱的紧,甚至大庄主还为她把主楼改成了听风楼……您不知道,现在山庄里又开始涌入媒婆了,给三位庄主说媒的都有,其中给大庄主说的竟也不在少数呢!”

“是么?”云想衣轻笑着回应,接着又连着咳了几声。

她声音低哑的道:“旁的我不知道,给表哥做媒的媒婆应该都铩羽而归了吧。”

良月点头:“是都被赶出去了,听说只有那个如意楼的红娘,因为是姓徐的的朋友才能进来,她只给二庄主和三庄主说媒,不过也都没成。”

云想衣抬眼看了看自己的丫鬟。

“良月,”她轻声道,“你以后,莫要对庄主夫人不敬了,她毕竟是我的表嫂。”

“小姐!?”良月震惊,“您怎么……”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连串的咳嗽打断。云想衣接过良月捧来的茶水,细细的喝完,却摇了摇头:“你不知道,自从在表哥的账房那得来那万两银子,我便时常的在做噩梦。”

“小姐,”良月给她顺了顺背,“那不是您的错,都是……是庄主夫人逼你的。”

“我……”云想衣抿着干裂的嘴唇苦笑,“我自然觉得她也有错,可是没办法,她的本事就是比我大,她可能就是比我要讨表哥的欢喜……”

“良月,”她低声哽咽,“我有点后悔了,我给表哥添麻烦了,可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账面出了错……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

身子微僵,良月将手扶在云想衣的手臂上道:“小姐,这件事,您千万不能与大庄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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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想抢人

“为什么?”

云想衣抬起眼看良月,眼里写满了不安的情绪。

良月叹气,满怀关切的对她道:“小姐,万两银子对大庄主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可在您这就不一样了呀。”

“您想啊,区区万两银子,大庄主随手一挥便可补上。可是您呢?”良月问她,“若要大庄主知道您在他的账面动了手脚,挖了一万两银子出来,往后他该怎么看您?”

云想衣一窒,嘴唇都在微微的发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苦着脸摇头:“或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小姐,”良月拧眉,“喜欢一个人不是错呀!”

“我知道!”云想衣蓦地低吼,接着又重重咳了几声,“可是,我那么喜欢表哥,为他做点心羹汤,时刻盼着与他见面,甚至为他争风吃醋去害人……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没得到啊。”

近乎绝望的闭了闭眼,云想衣低泣:“我这是不是自找的呀?从前我老老实实的呆在院子里,表哥偶尔还会来看望我……可现在,他呕好久没来看过我了,他连一句关切的话都不想与我说了!”

“小姐……”

“良月!”忽地抓住自己丫鬟的手,云想衣细细的哽咽,“如今那账房抓住了我的把柄,时时就来威胁我!眼下亲也亲了,抱也抱过,下一次,下一次说不定他会提出什么更过分的要求……你说我该怎么办呀?良月你最聪明了,你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良月顿了顿,无奈的看着云想衣,半晌只叹了口气。

她以为有那股子狠劲儿,云想衣怎么也会坚持的久些,先将龙行山庄折腾它个天云色变。

可惜了小丫头到底只是小丫头,冲锋陷阵的快,退缩的也快,这就开始退却了。

“小姐,您别慌。”她柔声劝,“您现在最好的法子,该是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云想衣茫然。

“对。”良月点头,“大庄主这阵子太忙,且与夫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顾不得您也是正常。您不如就再等等。”

云想衣默了默,拢着衣襟儿道:“我只怕那账房一再得寸进尺,对我心怀不轨……良月你大概不懂我的心情,我的身子从来都只想留给表哥一个人啊,我现在每天都好不安。”

“主子别怕。”良月道,“有奴婢呢,奴婢会帮您把一切都打点好的。”

云想衣抿唇,稍稍放心的应下,笑道:“果然在这山庄里头,只有你对我最好。”

良月微微一笑。

“奴婢怎能辜负小姐厚望?”

……

媒婆们一鼓作气的往龙行山庄跑了几天,很快就又再而衰、三而竭了。

因为她们发现,龙行山庄里是多了一位庄主夫人。可除去这一点,其他地方却完全没有变化,三位庄主还是油盐不进的不愿听她们讲自己要介绍的姑娘有多好。

“大哥,你大概不知道,现在外面传的都是什么。”韩野捧着肚子道,“她们都酸溜溜的互相挤兑着呢,说是想让咱们山庄的后院里再添人,怕是还要等着长辽圣上再赐一次婚!”

平静的瞥他一眼,傅如深道:“若是要你尝一尝被赐婚的滋味,你就笑不出来了。”

“哎,大哥你这么说就太伤感情了啊!”韩野不乐意了,“你和大嫂分明过的好好的,你这是得了便宜卖乖!”

傅如深淡淡的问:“你分明也过得好好的,为何非要讨打?”

韩野一噎,吭叽两声,继续拆他刚得来的情报了。

“说起来,韩野,你还是早些择一门亲事的好。”傅如深突然道,“时至如今,局势可能说乱就乱。届时我们不能为难小江,山庄里能多一个人管事,便多一分安稳。”

“啊!?”韩野惊的够呛,“大哥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你多找个管家好不好?干嘛非得让我娶媳妇呢,我是真没那份心!”

“我不够意思么?”傅如深冷哼一声,码了码手上的卷宗,“那当初是谁,也拿类似的理由天天催我来着?”

韩野一噎,装傻的摸了摸头问:“那个,二哥这几天有点忙啊,咱们连人都见不到他的,大哥你说我要不要把之前给他的人手调回来?”

顿了顿,他补充:“毕竟你看,这东楚旧部都回来了,灵玉也重出视野了,说不定二哥的心上人也会在这时候出现呢?……哎我记得那姐姐跟大嫂好像还是同姓来着,你说我问问大嫂,能不能打听到一点消息?”

“不必。”

温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韩野立即将头扭了过去:“二哥!”

江寻奕浅笑着走进来,看了顿在那里的傅如深一眼,又看韩野道:“如今的局势,已经无暇让我顾及儿女情长,韩野你还是把心思用在正事上吧。”

“哎,行吧,”反正已经打岔成功了,韩野撇了撇嘴,随手拆开一个消息,目光落在上面却顿了住。

“……没有么?”

皱着眉嘀咕了一下,韩野摸了摸下巴:“话说二哥,你忙完了?”

“连续赶工几日,花名册已经整理出来了。”江寻奕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的道,“这次选的很严格,明日我便开始对他们进行分工安排,顺便提拔一个人来代替老彭。”

“哎,二哥,其实你不用这么拼的。”韩野低叹,“你可是重要人物,仔细累垮了身子啊。”

江寻奕睨着他笑:“若都像你这般,不出一年,山庄便要垮了。”

韩野:“……”

他哭丧下脸:“大哥,二哥欺负我!”

傅如深似笑非笑:“他因何欺负你,你不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不想想先前你都做过什么?”

韩野直翻白眼:“你们不要总拿过去的我说事啊,我现在分明都忙的没时间出去浪了!”

“拜见夫人。”

门外忽地传来恒远的声音,屋里的三人都愣了下。接着傅如深开口:“让……”

刚发出一个音,他便被江寻奕看了一眼。接着江寻奕走到韩野身边,仿若寻常的低声道:“韩野,切莫向大嫂透露我的身份。谨记。”

韩野眨了眨眼,低喃道:“如意姐也不让我与大嫂说来着,你们……”

顿了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他便咧嘴笑了一下:“行,没问题!”

傅如深这才道:“恒远,让夫人进来。”

除去庄主,就连徐飒和傅雪融要进门,也是得先通报的。

徐飒进了书房,发现三个庄主竟然都在,还有些惊讶:“你们是在谈论什么要紧事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傅如深答完便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徐飒听话的走过去:“怎么啦……大庄主?”

屋子里还有两个人呢,她到底没好意思把“夫君”叫出口。

傅如深倒是被她问的挑起了眉:“你来书房,却问我怎么了,我该如何答?”

徐飒撇着嘴耸了耸肩:“我是来找三庄主的呀,您叫我来,我不得问您是怎么了?”

说着在韩野被口水呛着的声音中,徐飒走到他那边道:“三庄主,今日我去了趟如意楼,顺便就将如意姐给你的信带了回来。”

她从袖袋里掏出一封朴素的信笺:“给你,我没偷看的啊。”

“哎,辛苦大嫂了!”韩野乐呵呵的接过信,仔细沿着封口一点点撕开。

傅如深本是笑着的,但又想到了什么,复看向江寻奕。

江寻奕眼帘半垂,正拿杯盖一下一下的撇着浮沫。

“韩野,”喉咙有些发紧,傅如深问,“情况如何?”

韩野啧啧的皱着眉摇头:“不对呀,这情况不对!”

“怎么不对?”江寻奕转眼看他,目光平静的略过徐飒。

韩野什么都没察觉,只专注在自己的消息上:“之前不是打算另辟蹊径,去查一查淮安王与东楚侯的过往吗?可我与如意姐一起查过,这往前推个二十年,淮安王和东楚侯都没什么交集!”

傅如深抿唇:“那二十年再往前呢?”

“那就不好查了,再来个十天半月的或许都查不清楚。”韩野也不吹嘘自己,“毕竟那二十年前,我还在我娘的肚子里揣着呢。这时间太久远了。”

“看来如意姐也没查出两人之间有关系么?”徐飒抓了抓后颈,“难道,淮世子所说的话,他自己是信以为真的?散播出那些谣言的人另有其人?”

韩野耸肩:“总之二十年里,就东楚侯死前的那五年里,俩人是没闹出过什么不合。淮安王体弱,根本没管过东楚的一草一木。东楚侯也安分守己的一直在东楚呆着,至少肯定是没见过淮安王!”

淮世子说谎了。可那谎话未必是他编纂,这一点在场的人也都清楚。只是,若谎话真不是他编的,那这一块儿线索就不好查了,几人多少都有些遗憾。

“说起来,灵玉已经送达辽中皇宫,老彭的货物虽然有些缺损,但是协调之下也都解决了。这一趟我们不算白忙,至少已经知道,眼下绝对是有人冒用东楚旧部的名声在与我们为敌。”傅如深道。

“灵玉到辽中了!?”徐飒突地大声问,把江寻奕和韩野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发觉到自己的反应激烈,徐飒笑了笑:“毕竟是拿命护过去的东西的,能到皇宫,我就放心了。”

江寻奕接着笑道:“若是这条线索断了,我便继续去从腐毒找线索,你们莫要灰心。”

“那便多谢二庄主了。”徐飒立即回他。

顿了顿,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又有点激烈,徐飒头痛的抿了抿唇,乖乖回到了傅如深身旁。

好在韩野正苦恼于他的线索断开,江寻奕也一如寻常的在喝着茶,徐飒才稍稍放了心,老老实实的跪坐在傅如深桌边。

“今日不记录东西吗?”她问。

傅如深颔首:“今日在规整东西。”

说完他又问她:“今日玩的可还愉快?”

徐飒扁了扁嘴:“我可没玩。”

“那你都做什么了?”

“……”砸吧了两下嘴,徐飒道:“我与如意姐谈事情啊,然后跟着她学了一下做梅花饼。不过我好像对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做出来的太难看了!而且更难吃!”

无法理解似的摊了摊手,徐飒皱眉:“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厉害呢,学什么都能会,可是到了这……啧,我可能是高估了自己吧。”

傅如深见着她的模样,直忍俊不禁。却听前头也传来了低低的笑声。

徐飒与他一起看过,江寻奕轻咳着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大哥,既然没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说罢拱了拱手,江寻奕笑着转身,淡淡道,“韩野,我先走了,你好生锻炼自己。”

“二哥慢走——”韩野拖长了声音答。

徐飒看傅如深。

傅如深也看她:“怎么了?”

“二庄主不论何时都是和和气气的呢。”徐飒道,“他待人态度这般好,听如意姐说他也很受欢迎,为什么至今都没个伴?我记得二庄主与您同岁吧?”

同岁只是掩人耳目,其实江寻奕比他还要大上一岁。傅如深抿了抿唇,还在想着怎么回答,那边韩野就抢先了:“大嫂你不知道,二哥这些……”

“年”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傅如深敛眉低叱一声“韩野!”给吓了回去。徐飒和韩野都被震住了,傅如深也有些难堪。

默了默,他故作镇定的对韩野道:“你就是一天天总在分神,才做不好事情,也不知道改改?”

“……”

韩野缩缩脖子,老实了。

傅如深则道:“小江的事情,他自己会拿主意。我们不要管便是了。”

“噢。”徐飒点点头,并没多想。因为通过这些时间的相处,她已经有些懂了傅如深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和她,还挺像的。俩人都不喜欢把秘密掖着藏着,能说的不能说的只要时候差不多到了,就恨不得能立刻与对方讲个明明白白。

这样坦诚着多好呀?徐飒喜滋滋的想着,根本不知道,傍晚时,傅如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了江寻奕那里。

她只知道这夜月色皎皎,傅如深让她在屋子里等她。而她坐在窗边,吹着稍稍有些清冷的风,低喃道:“这一切,简直美好的有点不真实。”

这几天,她四处学习,与傅如深姐弟慢慢掌握了更多的事情。

她一向做事上手很快,是因为曾经的她不努力就会活不下去。可现在的她,所学所作竟是因为喜欢一个人,想为他把自己变得更好,让他更多喜欢自己一些……这真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心玉,”有些恍惚的转头,徐飒问身后的丫鬟,“你说,我有可能过上平稳安定、相夫教子的生活吗?”

心玉眨了眨眼,走到她手边笑:“怎么不可能呀?主子你又不比别人差什么。”

“我……”

有些迟疑的低吟,徐飒顿了顿,扬起笑靥:“也是。”

就算她比别人差什么,她喜欢的人也会帮她抹平吧?他可是龙行山庄的大庄主啊,哪怕她的身份特殊呢,他答应了她可以保护她,那她就只需要相信就行了吧?

抬手关上窗子,却听心玉问:“主子,您这些日子好像都没喝避子汤……虽然奴婢是希望您能好好的生活,但是这件事……”

徐飒愣了愣。

第一次后,她好像没喝过避子汤,之后月事还是来了,所以她后来忙来忙去,一心想着正事,又被傅如深赋予了太多安全感,才一直没想到这茬。

“这件事不能含糊。”徐飒冷静的道,“我得等他回来之后问一下。”毕竟她听说,西椿郡主还在龙行山庄的偏院里关着呢。

抬手摸了摸小腹,心里陡然又有点不踏实。徐飒在卧房里来回踱了几步,开始盼着傅如深回来。

而这时,傅如深才刚结束沉思,来到奕居。

奕居不比听风楼大,但也不小,且内在的摆设要比听风楼的丰富许多,其中便有一个马厩。

江寻奕正在给马喂食。看见傅如深过来,他微笑着问候:“大哥。”

“嗯。”一手负在身后,傅如深看了看他,再看他身边那匹通体雪白的马驹,心口忽地又是一紧。

往日里他不会多在意外界的事物,但是今日,他突然就想起,江寻奕的这匹马,名字叫做“追风”。

“大哥打算在哪坐?”江寻奕平静的将爱驹安抚好,拍了拍手,指向头顶:“上面么?”

他们俩加上韩野,年少时经常喜欢一起爬到高高的屋脊上看星星看月亮,觉得那样像极了大侠。虽然长大了也喜欢那样,可因为琐事繁忙,倒是少了许多聚在一起的机会。

傅如深抿了抿唇,道:“就上面吧。”

于是两人一齐飞身上去,轻巧的落在屋脊上,两两坐下,只是少了一壶酒。

“我还是想问一问,你是怎么想的。”傅如深撑着侧额问。

江寻奕微怔,随后冲着他笑笑:“我想与你抢人。”

顿了顿,他笑叹着摇头:“可是根本不用出手,我便知道我抢不过你。”

“我果然认出了她。”

“她也果然,没有认出我。”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若你不是于我有恩的大哥该多好。”

若被赐婚逼婚时,答应娶妻的人是他该多好。

可偏偏,权衡之下,傅如深决定让他安心的等自己想等的人,而去自己应下了婚事。

抬手抹了把脸,江寻奕怅然的道:“可能这就是老天给我的惩罚吧。退出一厘,便要差上千里,最后再也赶不上。”

“小江……”傅如深终于开口,“我很抱歉,但是这件事情大哥也没有办法。我不可能把飒飒让给你。这样做只会对谁都不好。”

“我知道。”江寻奕微笑,“你若没有这样的觉悟,她才不会交心与你。”

深吸了口气,傅如深将目光瞥向别处,长长的叹。

江寻奕却要笑的轻松些:“大哥莫要再为难了,我也不想因为这件事情闹得兄弟反目成仇。”

他看向遥远的天空,悠悠的道:“左右,终于能够得知她叫什么”而不是只能念着一个连怎么称呼都不知道的人,“我已经很开心了。”

归根结底,还是他不够强大。

归根结底,还是他缘分不够。

……他是真的不想放弃这么多年的执念啊,可是他能怎么办?他不可能伤害她,不可能作出伤害她的事情。

“小江,”傅如深坐正身子问,“要不要我陪你来场不醉不归?我虽酒醉的快,醉了却也能继续喝。”

江寻奕仍旧看着远方,淡淡的笑道:“还是不必了。大哥回去陪她吧。这些年她一定……”

顿了顿,他改口道:“她一定在盼着你回去陪她。”

“……好吧,那你照顾好自己。若有什么事情,千万不要冲动,记得来与大哥说。”傅如深说罢。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江寻奕独子在房顶坐了许久,像是入了一场大梦。嘴角挂着笑容,眼里满是哀伤,不知多久才缓缓的抬起一只手,感受到有风流逝在手缝,抓却抓不住。

他们深知这样下去不行。可不这样下去,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傅如深站在卧寝的门口许久,才伸手推门,便被一股澡豆的香气扑了个满怀。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澡豆,他问:“你一直在门口等我?”

徐飒抬眼看摇头:“没有啊,我耳朵灵,听见你的脚步声才来等着的,否则不是要冻死了?”

顿了顿,她又疑惑:“不过你怎么在门口站了那么久啊?”

傅如深才发现,徐飒只穿着薄薄的一层里衣,有些地方还被浸染了水渍,隐隐透着肌肤。

“知道会冷,怎么不叫我?”他皱了皱眉,打横把她抱起来,小心的放在床上,抬手便扯了被子盖住。

徐飒窝在被子里笑:“我若是在里头敲敲敲,然后问,大庄主你在不在外面呀?……那怕是要被当成疯子哦。”

心里的沉郁被她逗的减少了不少,他抬手刮她的鼻尖:“那你不直接推门把我拉进来?”

“不好吧?我怕你万一在外面沉思什么大事呢,突然被我打断,那可就罪过了。”徐飒认真的道。

傅如深挑眉:“你这么乖?”

徐飒噘嘴,伸出两只小爪子抱住他的腰爬呀爬,将头枕在他的大腿上看着他:“我主要,还是怕我听错了。开门时发现你不在,那我就该难过了。”

湿漉漉的眸子睨着他,里面写满了再也不想遮掩的情意。

怎么不教人心动。

怎么能舍得放手?

“飒飒。”

翻身将她撂在床铺里,傅如深松了松领口,俯身吻住她的唇。

“我现在很茫然。”他与她近在咫尺,手指穿插过她绸缎似的乌发,低声的说着,“飒飒,你帮我拨开眼前的迷雾好不好?我希望迷雾散去时,见到的是你。”

“诶?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徐飒莫名的眨了眨眼,抬手在他眼前撇了撇,“我就在你眼前啊,嘿你看到我了吗?”

“嗯,看到了,还捉到了。”他将她死死困住,扬起了嘴角,“飒飒,我们努努力,变成一家三口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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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她与元坤

一家三口。

刚刚还在记挂孩子的事,待到这人回来,却全忘光了。一下子被提起,徐飒愣了好久。

“你不愿吗?”傅如深注视着她,柔声地问。

抿着唇弯了弯嘴角,徐飒也看着他。

“不是不愿,”她轻轻摇头,“我只是……只是想到这些年,其实我可以隐姓埋名的生活的。”

“包括世子哥哥,他应该也可以隐姓埋名的生活的。”

“可我们最后还是都站了出来。”

抬手摩挲着傅如深的轮廓,徐飒道:“国恨家仇未报,我们怎么甘心?我只怕有了孩子,会耽误事情。”

傅如深撑起身子,手掌在她的小腹上摸了摸。

他道:“冲锋陷阵的事情,你可以交给我。”

他道:“我不想再有变数了,想把你牢牢地留在身边,这样若有一日出了什么事,只要你是我不可替代的妻子,事情就会有转圜的余地。我便有理由,拼了命的去护你。”

徐飒沉默半晌,捧着他的脸颊吻上去。

“别拼命。”她轻声的道,“要想着如何保命。我也不想失去你。”

纤细的手臂一抬,便勾下了床幔。衣衫凌乱的落在地上,拉开了缱绻的纠缠。

陇邺的冬,果然是来得晚,去的却早。

二月的伊始,天气已然转暖。被关在偏院许久的西椿郡主终于架不住告饶,由江二庄主亲自带人派了护卫,将她送上了往西椿的客船。

而在这个时候,徐飒已经对处理龙行山庄的日常事宜十分熟稔了。就连三叔有时见着三个庄主都在忙,拿不定主意时,会来抱拳问一问“庄主夫人”。

因为先前损失了许多兄弟,于是又新选进了一大批人。徐飒展现给他们的,并非是高高在上的庄主夫人模样,而是时常会督促他们操练,给他们讲解一些事宜,于是新来的人们也都很敬重徐飒。

“大哥,你算是娶了个宝贝呀。”

书房里,韩野懒洋洋的打着哈欠道。

傅如深站在窗口,遥看着徐飒在下面的花园里,与傅雪融一起探讨事宜的模样,他笑了笑道:“她也有许多让人头疼操心的地方。”

只是言语里仍有挥不去的骄傲。

顿了顿,他看韩野:“最近你好像真的没再往外跑,怎么,彻底改习性了?”

“我这忙的腰酸腿疼,只能先用手凑合凑合了啊。”韩野说着又打了个哈欠,趴在他的桌子上道:“不过啊,想想我今年都要弱冠了,确实也觉得,外面的野花是香,可香气儿闻久了也没意思,总有点腻味。”

砸吧了两下嘴,他看着傅如深道:“这段时间下来,我还真羡慕你,身边有个什么都好的大嫂,想抱随时可以抱,松开手她又能帮你排忧解难,也知道不打扰你做事,简直羡煞旁人。”

“你有本事,你也找个,还能让三叔心里舒坦些。”傅如深淡淡说着,收回目光,也回了自己的桌前。

“还有,韩野,你安排一下,三日之后不要出门。届时我会与你大嫂私密出去一整日,你要留着看家。”

“私密?”韩野夸张的抬高了声调,“以往二哥总是私密出去便罢了,怎么你也要私密出去了啊?大哥,你弟弟我感觉自己要被排除在外了啊!”

傅如深勾唇:“你放心,过两年就好了。也只有这两年你年纪小,我们才方便欺负你。”

韩野:“……”

半晌,房门被敲响。傅如深说了声“进”,房门便被推开,从外面露出了个小脑袋。

“你都不问是谁?”徐飒不满的问。

傅如深低笑:“听脚步就知道是你。”

只有在主楼里,徐飒才会放下一些架子,有时甚至像个孩子。就比如现在,她蹑手蹑脚的关上门,颠儿颠儿的跑过去跪在傅大庄主身边,像个花痴一样对着人笑,场面看得韩野都捂住了脸直道:“刺眼睛。”

懒得理他,傅如深对徐飒道:“有什么事情,直说。”

“不愧是大庄主,有事找你总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徐飒咧嘴笑了笑,“其实就是,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有一阵子没去看元坤了……啊,就是顾护卫。”

她已经跟傅如深讲过自己这些年在长辽的情况,自然也讲了她在一年多前、机缘巧合的收了个与她弟弟同名的徒弟。

傅如深闻言问到:“她还在你买的那个宅子里?”

“应该是吧?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啊。”徐飒抓了抓后颈,“虽然是他自己说他没地方去,我才把他带来的。可带来了又总不管,我心里也有点不踏实,毕竟他那人出门就容易走岔路,我早点去看,万一他走丢了,还好找一点。”

傅如深抿唇思索了一会儿。

“去吧。”他最终道。

徐飒眼睛一亮,伸出两只爪子抓住他的胳膊,顿了顿,又摊开他的一只手掌,在上面写:“谢谢夫君,你最好了。”

写完还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调皮。”傅如深皱眉评价。

徐飒松开手手,乐不可支的站了起来。

傅如深看了看她,又道:“你可以与他说,若他不介意,可以搬回龙行山庄住。我会给他分配个院子,让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诶?”徐飒愣了愣,终于忍不住的跪坐回去,悄咪咪看了韩野一眼,然后抓起傅如深的手,再悄悄的亲了一口。

她看着他笑,脸色有些发红,偷了腥似的,眼睛亮晶晶的。

看得傅如深也有些发热。

“早去早回。”他道。

徐飒乖巧点头:“遵命!”

等她出了门,韩野才敢嘀咕:“大嫂比我还幼稚。”

傅如深看他一眼,微微笑道:“闭嘴吧你。”

那是幼稚吗?他不觉得。他反而认为,那是一种相信和依赖。反之被相信、被依赖,他觉得这种感觉实在不错。

徐飒从龙行山庄出去,直接就奔到了她的小宅子。宅子围墙的一角外头有个卖菜的少女,在她路过时就看了她一眼,在她停在门口敲门的时候,多看了她好几眼。

感受到目光,徐飒疑惑的问她:“有什么事吗?”

“这宅子里住的人,好像不在。”少女打量着她,小心翼翼的道。说完还问她:“夫人是特意来找这里住的人?”

“啊……”徐飒噎了噎,突然就有些说不出,其实她才是买了这个宅子的人,她还有钥匙呢。

不过在迟疑的功夫,她已经隐约听见了屋子里的声响。于是便继续拍了拍门:“元坤,是我。”

“哐”的一声,房门被打开了。顾元坤竟穿着一身灰色的褂子,看着她皱了皱眉,闪身让出一个人的位置。

徐飒提起裙子带着心玉走进去,发现她的宅子里还是堆着许多木头,甚至院子角落还堆了小山似的木屑。

“这是做什么呢?”她哭笑不得,“元坤,你在做木雕?”

顾元坤看了她一会儿,不答反问:“心情好多了?”

“诶?”

徐飒微怔,继而笑了起来:“嗨呀,之前让你担心啦,不过,我现在确实好多了!”

说起来还怪不好意思。年关时她来过两次,都是随意的问了两句,塞个压岁钱就走了。都没怎么关注自己这个徒弟。

现在想起来,虽然他看着是在忙,好歹她也该多陪他说说话的。

“不好意思啦,元坤。这些日子放你在这闷坏了吧?”徐飒扯了扯顾元坤的袖子,“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回山庄啊?大庄主说,你回去了就给你安排个院子,可以不用再做护卫,这样我们也方便见面。”

“……”

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她,顾元坤冰冷的吐出两个字:“不回。”

“嘿?”徐飒叉腰,“你不是那个听说我在龙行山庄,想方设法也要跟来的人啦?”

说着说着,徐飒就泄了气:“不会是我一阵子没过来投喂,你就不认我这个师父了吧?”

看什么似的看她一眼,顾元坤轻嗤:“别多想,我没认过。”

徐飒鼓了鼓嘴,瞪他一眼,抬脚进了宅子里头。

一共几间房的小宅子,顾元坤拿其中一间用来削木头,一间拿来住,其他地方都是空的,乍一看这就跟他自己的小家一样。

徐飒看了,却只在担心,他这样不会太孤单吗?

“元坤,你为什么不想跟我回去了?”她问,“跟我回去不好吗?你一个人在这,我时常想起来就担心你会照顾不好自己,也怕你走丢。”

顿了顿,她抬手捏了捏顾元坤的脸:“不是我瞎想的,这段时间你是真瘦了。”

顾元坤抿了抿唇,淡淡的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跟你去龙行山庄吗?”

徐飒思索了一下:“你担心我?”

“嗯,”顾元坤点头,“现在我没那么担心了,所以要做些自己该做的事情。”

徐飒抽了抽嘴角:“你要做木匠啊?”

“……”

顾元坤叹了口气,从房间里拿出了一个盒子给她。

徐飒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个打磨精细的小木人。还被涂了彩色的漆,看得出是一个三四岁的男娃娃。

“这是我无聊时雕的。”他冷冷的道,“我记得你说过,徐元坤喜欢的衣着模样,大致按照自己想的雕了一下。”

徐飒眨了眨眼,把小木人举起来,看了看它的脚下。

它的脚下,刻着两个字。

元坤。

“新年的时候还没雕完,现在送可能晚了些,你便当是随便雕来给你的吧。”

说完顾元坤便转了身,往小膳房走:“我去烧茶。”

“……小逆徒。”

闷闷的低喃了句,徐飒朝着他奔去:“哎逆徒,你真打算做木匠?”

然而磨了半天,她也没得到答案。问到最后,顾元坤对她冷冷的道:“我只是在立业,免得有朝一日你孤苦无依了,连个给你养老的人都没有。”

徐飒听得直咬牙笑:“我谢谢你了啊,逆徒!”

搞不懂这家伙都在奇奇怪怪的想些什么,他也不说。徐飒无奈,找了半天的活儿,帮他把屋子里的木屑都收拾好了灌进蛇皮袋子堆在角落,又给他理了理屋子,才撂下袖管:“那我就先回去啦,你有事找我,也可以直接在旁边的书信馆去信到龙行山庄。”

“我知道。”

顾元坤说完,却又转身去卧房里把他的宽剑拿了出来递给她:“你看。”

“看什么?”徐飒愣了愣,把宽剑拔出来。

只见剑身仍旧光洁发亮,看着便知道是刚擦过不久。

收回他的武器,顾元坤道:“我不是不管你,只是先放你在外面玩。若你玩的不开心,记得回来找我。”

“……”

“元坤,”徐飒将十指扣在身前压了压,低声的道,“我没玩,我对傅如深,认真了。”

淡淡看她一眼,顾元坤将双臂环在胸前轻哼。

“都一样。”

这种不把话说明白的人,最让人生气了!徐飒扁了扁嘴,掏出钱袋子给他:“拿去,记得在附近买点好吃的,再饿瘦一点让我见着,我就把你往死里打!”

顾元坤没推拒,收下钱袋道:“我送你,到门口。”

“算你有自知之明。”白了他一眼,徐飒气哼哼的走了出去,朝着顾元坤挥挥爪子。

大门被关上,她捏着手里的盒子看了看,转身给心玉:“拿着,回去找个安全的地方放着,别弄丢了。”

“还有。”这时候,房门忽地被打了开,顾元坤探出半个身子,冷冷的道,“先前答应你去的那个地方,现在应该不用我陪了吧?我就不去了,你让傅如深陪你去。”

说完他又关上了门。

“?”

徐飒啼笑皆非。

往前走了两步才发觉他说的应该是徐家老宅,徐飒撇了撇嘴。

这时候,宅子墙外的卖菜少女又开始盯着她看。

徐飒走过去问:“姑娘,你是有什么事吗?”

卖菜姑娘赶紧摇头,但是伸着脖子看了看心玉手里的盒子,她好奇的问:“夫人,您是认识这宅子里的人,找他买木雕的?”

“呃,”徐飒嘴角微抽,“是啊。”

她生怕说“不是”,会被人怀疑成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卖菜少女点点头,神秘兮兮的道:“那可真难得呢,我每天在这卖菜,从日头升起到日落西山,都见不着这房门开,我都以为里头的人已经搬走了呢。”

“他不喜欢出门。”徐飒笑着为徒弟开脱,“买点菜他一个人能吃好多天。”

毕竟眼下天气还冷,菜也不容易放坏。

卖菜少女了然的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徐飒也不担心顾元坤照顾不好自己。虽然捡到这徒弟的时候,他浑身脏兮兮的身受重伤,那叫一个惨,可她也没忘自己在捡到他之前,与他碰见过几次面。

一次是在驿站租马,她要从辽中去归海城,他则要从辽中往西椿。买马的时候,她挑了一匹看着不错的枣红马,可顾元坤这人冷着脸走上来,就跟她说了一句:“这马容易劈腿。”

她当时上下看看好端端的枣红马,被说的莫名其妙啊,再说这人一脸冰冷,和谁欠了他多少银子似的,让人怎么相信?她就笑着回了句:“多谢提醒。”

然后租了她的枣红马。

结果刚到归海城的大门,她就险些被劈腿摔倒的枣红马带了个四仰八叉。

气鼓鼓的退了马,在客栈住了两个晚上,她打算换个驿站再租一匹,哪成想就又看见了顾元坤,他就站在驿站的牌子下面出神。

认出他手里的马就是上次和她碰面时租的那匹,徐飒想想便好奇的走上去:“哎,老弟,你不是要去西椿吗?怎么来归海了?”

“……我临时,改了计划。”顾元坤这么回她。

临时改计划还是挺正常的。她就没多想,继续问:“那你在这干嘛?”

顾元坤面无表情:“换马。”

换马也挺正常。可是……看了看头顶的牌匾,徐飒好心的指道:“你的马不是在这个驿站租的,在这退不了,通达驿站在往南的五条街外呢,你得去那退。”

顾元坤说了声“多谢”就走,还是那张被人欠了银子的脸。

这人真奇怪啊,还是离远一点的好。

她当时这么想着,后面无意间又碰见他两次,见他还是牵着他那匹黑马在街上左顾右盼,怎么看都觉得可疑,以至于都没再过去问问情况,只当没看见。

直到在荒郊野岭,她看见顾元坤身受重伤昏倒在地,整个人都血肉模糊成一团,她才感叹着孽缘,把人捡了回去。后面知道他已经身无分文,连武器都被抢了,她就拿身上为数不多的一些银钱给他买了把机缘巧合遇见的宽剑。

知道他根本就是辨不清方位,也再没地方去,她又问:“拿了我的剑,以后就跟着我混,怎么样?我收你当徒弟!”

顾元坤则是不想答应来着,可当她问过他的名字,得到一句“顾元坤”,她还是死乞白赖的把剑塞到了他手里:“不想当徒弟,我先不勉强你,可是江湖路远坎坷多,一个人走多波折,以后你还是跟着我吧,你想去哪,我给你指路!”

如今回忆起来,距顾元坤“被她的真挚打动”,竟然已经过去一年多快两年。

时间呐,可不就是过得飞快么?年关一过,眼下她徐家竟已灭门十五年了。

大街上已听不见人骂,“东楚遭劫就是因为徐商那老贼与东楚侯密谋造反,东楚会有今日,全拜他们所赐!”

这些事情已经被许多人淡忘了,可她没有。

她忘不掉。

“大庄主。”回去之后,恒远看见她,直接把她请进了书房。而她见道傅如深正孤身一人正站在窗前,便走过去唤了一声,问道:“您在看什么?”

傅如深没勾了勾唇,冲着远处抬了抬下巴。徐飒跟着看过去,发现他看的方向,是梅园。

梅花已经谢了。光秃的枝丫下面,却是一地花瓣的颜色。徐飒看了半晌,转头问傅如深:“是在思念娘亲吗?”

“嗯。”傅如深颔首,“三日后,是她的忌日。”

徐飒愣了愣,问:“那您三日后是要出去祭拜?”

“自然。”傅如深转头看她,“还要带你去。”

心弦微动,徐飒抿唇浅笑:“好呀。”

虚微一顿,她又拍手:“那你说,我要不要趁着梅花刚落不久,去捧两把来做些梅花饼?虽然我做的一般,但是您的娘亲是一个好温柔的人呀,她一定不会介意的!”

傅如深看她半晌,眸子里像是跳跃着火光。

“我陪你去。”

低沉的说完,他忽地撑开了窗子,侧身便打横抱起徐飒,抬脚踩上窗框向前一跃——

“啊啊啊啊啊!”徐飒的声音在听风楼附近回荡开来,惊得四周守卫都警惕了起来。

“您干什么呀!不知道提前说一声,吓死我了!”徐飒拧眉控诉。

傅如深却看着她道:“狮子捕猎之前,还要通知猎物一声么?”

徐飒:“……”

先前听他说过狮子,她就猜到了一定是在冲州那边,她和元坤的话被他听见了。不过这种话还是不要问出来的好,徐飒便选择了装傻,只挑了一处花较好的地方,撩起裙摆兜了一大捧,而后问傅如深:“大庄主,我们祭拜的地方远吗?”

“嗯?不算远。半日便可来回。”傅如深道。

徐飒咬了咬唇:“那,您能不能再花半日,陪我去两个地方?”

傅如深思索了一下,问:“徐家祖坟么?还有哪里?”

“不,不是祖坟。”徐飒兜着花瓣站去他旁边,“祖坟就有些遥远了。”

顿了顿,迎着他疑惑的目光,徐飒抿唇低头:“我要看望的人,都在乱葬岗。”

傅如深默了默,问:“还有一个地方呢?”

这次徐飒便回答的干脆了:“是徐家老宅。我想去看看老宅现下如何了,看看它有没有主。”

“我记得是没有主的。”傅如深道,“没听过那块地卖出的消息。”

“不过,这三个地方相距有些远。一日怕是不好来回。飒飒不如我们第一日先去祭拜我娘,再看徐家老宅一趟,第二日再去乱葬岗,如何?去之前还能在附近的镇子上为他们挑些东西。咱们不至于太赶。”

听着傅如深说的,徐飒且喜且忧:“两日,会不会耽误你的正事?”

傅如深轻笑:“放心,还有韩野在。”

“噗。”徐飒忍俊不住,“他怎么被您压迫成这个样子了?……到时候我还是问问他有什么需要的,补偿他一些吧,否则我都要过意不去了。”

傅如深看着她开怀的模样,把原本想说的话都吞了回去,改为:“听你的。”

徐飒并没有发觉,兜着梅花往回走,兀自在那嘀咕:“时间还够,我就先把梅花仔细挑一挑好了,多做几遍,最好的一盘去拿给娘亲……”

傅如深跟在她的后面,眼里刚漫上一点笑意,便又被忧虑所替代——午后小憩时,他做了个梦。梦里头的徐飒浑身是血,笑着看他,却在一步步后退,越走越远。

倘若这只是个梦。

可偏偏在他惊醒的时候,韩野走到了他的桌前,告诉了他一个刚刚才到的消息。

“淮安王上报朝廷,直言东楚旧部肆意妄为,天理难容。他已经打算,派淮世子来陇邺,将东楚旧部的巢穴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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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被谁给买了

打探消息这件事,韩野已经做了几年。消息网散的比较远,得来的情报通常也都比较及时。

他已经让韩野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江寻奕和魏如意。至于徐飒这,他想自己对她说来着。

可是看着徐飒开心的模样,再想到他那个梦……

他觉得,还是再等几天吧。等到把事情安安心心的处理完,再告诉她,免得她不安起来,去见家人也见的不愉快。

于是便不再想这件事。他加快步子走到她身边:“还有,飒飒,后日名士携妻来访龙行山庄,名额比原定的要多了两位夫人,你若觉得需要,也可去通知魏如意一声。”

“好!”徐飒没有迟疑的点头应下。

她对处理这些事情,已经十分得心应手了。

每年秋日对账,冬日押送黄金镖。春日有人来访,算是友好往来的结交,到了夏日中旬,就送一个庄主出去查账……今年是韩野。

不过,不管是不是傅如深,徐飒都决定了要陪着他一起。出镖一起,驻守一起,这样哪怕万不得已出了事,死也能死在一起。

两日之后,陇邺的八位名士齐齐到访,其中四位都带着夫人。傅如深对徐飒说了句:“交给你了。”便安心与名士们去了大厅。徐飒则带着四位夫人去了花厅,那里已经备好了茶水糕点。

走在路上时,几位夫人便与徐飒相互做了一番介绍。其中自然不乏追捧。但还有一件事让徐飒意外,便是她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对方看见她,也惊讶的很,半晌忽地道:“我见庄主夫人好生面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花厅里的夫人们都在安安静静的品着茶,偶尔有一两人笑容温婉的问上徐飒两句,却没有像这位夫人这般沉默许久,突然大声开口的,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目光。

徐飒对她笑了笑:“一个多月前,如意楼,试嫁衣?”

“哎?”对方微愣,继续细细思索起来。

徐飒见状,继续提醒:“上一次还是沐诗诗小姐,这次见却要称一声陶夫人了。虽然遗憾年关时徐飒有事,未能参加您的成亲礼,但是当日如意楼所见,那嫁衣的花色,当真是很适合您。”

沐诗诗张了张嘴,终于回忆起来,惊喜道:“那日我试嫁衣,庄主夫人也在如意楼!好似是打二楼下来的!”

“是啊。”徐飒莞尔。

此言落下,却听另一位万夫人问:“如意楼那不是城内新开的红娘馆吗?庄主夫人是嫁来陇邺的,去那如意楼做什么?”

徐飒一顿,沐诗诗却笑着答话:“万夫人有所不知,那如意楼可是个好地方,里面老板娘的刺绣手艺堪称一绝!还有如意楼定做的首饰也是一流,每一样都会改的包你满意,那可是家难得的好店,就算不是因为亲事,去看一看也是不亏的。”

“确实。”徐飒抿了口茶,跟着笑道:“如意楼虽开的晚,开的偏,可却应了一句酒香不怕巷子深。”

顿了顿,她继续道:“说起来,今日徐飒便是想着,既是与各位夫人初次见面,何不送些各位喜欢的?便擅自做了主张,将如意楼的老板娘请了来,想赠夫人们一些心仪的首饰来着。看时辰,如意老板娘也该到了。还望各位夫人赏个脸面,莫要嫌徐飒多事。”

在场都是陇邺名士的夫人,能被或文或武堪称一绝的男子所娶,定然也都各自有着长处。况且徐飒顶的是庄主夫人的名号,单看颜容,都是不可令人小觑的,又有谁会讨没趣的说些她的不是?

几个夫人纷纷道:“既然庄主夫人与陶夫人都夸赞了,想必那如意楼也是有着过人之处,不如今日我们就开开眼界。”

女人聚在一起,向来不会缺什么话题。徐飒在外面混了许久,又是很会讨女子欢欣的,与夫人们聊起了,不知不觉就等到了魏如意。

“承蒙庄主夫人照顾生意。”魏如意在几位夫人们浏览首饰册子时,对徐飒说了这么一句。

徐飒笑笑。

“应该的。”

不动声色间,却与魏如意交换了一番眼神。

晚些时候,大厅那边派人来传,说是名士们打算走了。徐飒便与几位夫人和魏如意出了花厅,将人往大厅送。

只是走着走着,路的另一头却传来了一阵咳嗽声。几个人一起看过去,只见云想衣裹着厚厚的披风走了过来,看见徐飒一行人,浅浅行了一礼:“见过表嫂、见过各位夫人。”

“表妹怎么来了?”徐飒柔声问着,内里却有些防范。

问完她又好奇的接了句:“怎么表妹的病还没好么?”

“衣衣身子骨弱,染了风寒便不易好。”云想衣抿唇笑着,目光往魏如意那飘,“这位就是如意楼的老板娘?”

魏如意端着手稍稍往前走了一步:“我是。”

云想衣张了张嘴,含蓄的笑着问:“那请问,你能不能替我打一副首饰?听说如意楼是可以自己改首饰样式的。”

“姑娘这便是客气了。”魏如意莞尔笑道,“生意来了,哪有拒绝的道理?只是……”

魏如意将视线转去徐飒身上。

徐飒抿唇道:“我这还要送四位夫人去大厅。不如如意姐姐就先随衣衣走一趟,稍后我再回来花厅找你们。”

“好。”魏如意从容的答应。

彩云轩是云想衣的地盘,但花厅里的下人,云想衣是没法使唤他们远离的。徐飒这算是给了魏如意一个保障。

有了前车之鉴,她真的信不过云想衣。

一路往大厅走,几个夫人都是有说有笑。徐飒渐渐放慢步子,看着她们走到大厅,郎才女貌的各自投入夫君怀抱,笑道:“各位夫人不介意的话,往后有了空闲,不妨来龙行山庄寻我谈天喝茶。”

“好啊。”沐诗诗爽快的先行应下,又道:“庄主夫人若有兴趣,以后也可以来陶府寻我一同出去玩儿,我知道好多陇邺好玩的地方呢,夫君也从来不拦着我出去!”

“诗诗。”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沐诗诗回头冲着他笑了笑,又对徐飒道:“那我走啦。后会有期!”

徐飒上前两步,在她面前低声道了句“今日谢谢你了”,然后点了点头:“后会有期。”

似乎被她的谢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沐诗诗疑惑的眨眨眼,却没多想,跟着自家夫君一起走了,走前还朝徐飒招了招手。

徐飒笑容不止,转身见傅如深正看着她,她走上去道:“方才出来时,表妹叫住了如意姐,说是想看看定制的首饰。我先回花厅看看情况。”

“好。”傅如深没拦着她,只道:“稍后直接回书房找我。”

徐飒点头,但回花厅的路上就见到了一个下人正带着魏如意往外走。徐飒挑了挑眉,过去问:“这么快就挑完了?”

魏如意点头,平静的道:“云姑娘问了我,那些首饰里可有你中意却没买的。我便点了几个。她选出其中一个,当即付了银子,便让我回去铸造了。”

“我中意的?”徐飒皱眉,“她……”

顿了顿,见着旁边有下人在,徐飒便没多说,只笑道:“那我送送你。”

不知道云想衣要做什么,也不好去问,徐飒面上平静,内里却焦灼的厉害,生怕自己又被人算计。

却不知,云想衣回到彩云轩后,紧张的问了良月:“良月,你说我选了那套首饰,去讨好表嫂,还来得及吗?”

“自然是来得及的。”良月微笑道,“奴婢敢保证,那副首饰打出来,以后庄主夫人都会心平气和的对您,再也不与您起争执。”

“争执倒是其次,便是她要与我争执,往后我也会克制脾气了。”云想衣坐在桌边咳了两声,喝着水道:“我算是愈发的想明白了,只有我待表嫂好,表哥才可能多看我几眼,我没必要去做那些任性的事,我得听话些了……”

一边说着,一边又剧烈的咳了几声。云想衣皱了皱眉,嘀咕道:“只是不知道,我这风寒什么时候才能好。”

“已经快到春日了,小姐的风寒应该马上就会好了吧。”良月给她捏肩,“等您的风寒好了,大庄主也会常来看您的。”

云想衣扭头看她一眼,含笑娇嗔:“就你会哄我。”

良月垂了眼,低声道:“因为小姐可是奴婢的恩人啊。”

“怎么还成了恩人?你这般生分,我可要不乐意了!”云想衣撅了噘嘴。

良月笑道:“小姐息怒。”

云想衣说了句“饶你啦”,却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不知何时开始,彩云轩便冷清了许多。除去良月,没有几个下人肯与她说话。

她不想这样,她想改一改,应该……

还不晚吧?

再隔一日,徐飒早早便与傅如深踏上了去往傅家祖坟的路。

马车里,傅如深再也不像先前那样冷着脸说自己喜静。反而极爱把徐飒搂在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将整个身子靠着她,然后便在她耳畔低语他的故事:“爹死前曾说过,他想与娘亲合葬在一起。”

徐飒眨了眨眼:“然后呢?”

“然后……娘在去世前,说的却是,她终于可以得来安宁。于是我便没让他们合葬,把爹葬的远远的,娘的牌位不得不与他挨着,我便尽可能的将它们拉开了距离。”

傅如深道。

徐飒看他一会儿,啼笑皆非的在他肩窝蹭了蹭:“我该怎么说你好?”

傅如深啄了一下她的侧脸:“你可以夸我帮理不帮亲,是个公正的人。”

徐飒不轻不重的锤了他的胸膛一记。

“你这人,真是让人不敢得罪。”

傅如深笑了笑:“我还没说,你这人,真是想让人变着法的逗弄,看你会回一些什么样的话。”

这世上,能让他与女子这般相处,让他忍不住想拿自己的故事,来换她的故事听一听的人,怕也只有徐飒这一家了。

须臾,马车停下,徐飒被傅如深带着寻到了一座墓前。傅如深亲自扫了扫墓周的落叶,她便仔细的换糕点、摆白烛……忙碌建却听傅如深道:“娘,儿子到底没有辜负您的嘱托,给您带了儿媳妇过来了。”

徐飒顿了顿,将胳膊上的镯子呈现给墓碑看:“娘,您看,我是您的亲儿媳妇哟,他待我可好啦!所以您就放心的把他交给我吧,我也会好好待他的!”

傅如深无奈且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

“娘,您这儿媳妇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傻气了点。”

徐飒回身瞪他一眼。

“娘,”她抱怨道,“您儿子哪好哪不好,不用我多说了吧?您看看他!”

两人相继笑成一团,在墓碑前一唱一和的说了许久的话才离去。当夜干脆没回龙行山庄,而是就近选了家客栈歇下,隔日将蜡烛纸钱备了个满满当当,才相携到了乱葬岗。

乍一面对久违多年的家人们,徐飒还是呆呆的。就站在那一个个土包前头呆了许久,才拉着傅如深到了一个小坟包前。

“这个,”徐飒蹲在小坟包旁边,捡去上面的一些杂草道,“这里就是我葬小元坤的地方。”

顿了顿,她像无处安放手脚似的,比划了许久才将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小坟包,轻柔的开口。

“小元坤,好多年不见啦,你肯定想姐姐了是不是?你肯定没有怪姐姐回来这么久才看你是不是?你一定知道姐姐一直在想着你呢,不过这么久才过来,真是抱歉啦。但是……你看到了吗?姐姐带着你的姐夫来啦。”

说起话来有些焦急,也有些语无伦次,徐飒像是有说不完的话题,却不知从哪开始,便想一句说一句。

“小元坤,你的姐夫可厉害了,姐姐很喜欢他的,你在下面可不要牵挂姐姐了,该往前走时,就痛痛快快的去走。你要记得你一直在姐姐的心里,以后姐姐每年也会来看你的……啊,对啦,之所以姐姐叫你小元坤,是因为姐姐遇到过一个与你名字一样的人噢,不过他可没有你可爱……”

傅如深静静的站在徐飒身后,听她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才撑着膝盖站起来,双眼却还是呆呆的,好似没什么焦距。

心口有些闷痛,他低声道:“飒飒,你别慌。”

“你怎么知道我慌了?”徐飒笑着转头问他。

傅如深顿了顿。

他道:“因为我可厉害了。也很喜欢你。”

徐飒微怔,继而咧着嘴摇了摇头。

她笑的愈发欢快,转身拿着一支支蜡烛,摆成一排点燃,而后拿起厚厚一沓纸钱,穿梭在乱葬岗的坟包纸钱,一边走一边挥洒。

傅如深没有打扰她,只看着她走了一圈回来站定,才问:“你……我岳父岳母的墓是哪个?”

徐飒转头看他,眨了眨眼,理所当然的耸肩:“我不知道呀。当我知道他们都不在了时,他们就已经被埋在这里了。只有小元坤是我葬下的。”

这片偌大的乱坟岗,埋的全是死在东楚之乱的人。遍地无名墓,徐家百口人,与同样苦命的人一起长眠在这里。

她不知道她在哪一步祭奠了谁,只知道,“逝者已矣,坟已经迁不得了。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爹娘被葬在哪,但好在,我还能尽量的离他们近一点。”

徐飒垂下眼帘,轻轻的叹了口气:“我会替他们讨回公道的。我会让他们知道,我爹不是叛徒。”

傅如深伸手揽住她,沉声道:“往后的路还长。我陪你,一起慢慢走。”

徐飒笑笑,最后朝着乱葬岗深深一拜,才捉住傅如深的手:“回去吧。我们还要去看看徐家老宅。”

傅如深点头,被她带着向马车去。

却能感觉到,坚决向前的徐飒步子越来越慢,终于回头看了一眼,再一眼,最后变为深深地看着,睫毛与嘴唇都颤了颤。

飞快的红了眼眶,她慌忙低下头,接着便撞入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爹,娘……”

徐飒缩成一团在他怀里,无声的颤抖,无声的嘶吼,终于有一股情绪涌到了顶峰,令她止不住的失声痛哭。

“爹——娘——元坤……”

“我好想你们啊……”

“你们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这?”

“我想回家……想回家……!”

不敢用力也不敢松手的将她箍在怀里,直到许久许久,感受到怀里的人儿哭得累了,傅如深才扶着她的后脑轻轻摸了摸。

“飒飒,别怕,有我在,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你想回家,我就带你回家。”

顿了顿,他将她分开了点,替她抹着脸上的泪水道:“你想出家,我也陪你出家。”

“……”

蓦地笑的出了鼻涕泡,徐飒无奈又嗔怪的看他一眼,再回身看看乱葬岗,咬了咬唇,心里头却已经舒畅了许多。

“你答应我了。”

她轻声说着,转回头看他,认真的道:“以后要陪我一起来。”

“嗯,”他伸出小指,对着她温柔的笑,“答应你了。”

徐飒毫不犹豫的勾住他的手指,踮脚啄上他的嘴唇。

阴冷的天在这时仿佛都温暖了些。往来的风多了几分和煦,好像已经迈出了春天的步子。

恍惚间,徐飒觉得,这就是她这一生里,迄今为止,最圆满的日子了。

自然,除了后面发生的一点意外——

“卖出去了!?”

徐家老宅附近的县衙里,徐飒不可思议的拔高了声调:“还是最近才卖出去的!?”

“唉,是呀!”县令也很为难。

他哪能想到,徐家的宅子空闲了十几年,前些日子忽然来了人高价买走,紧接着,龙行山庄的庄主夫人却来说,她也看上了那块地!?

“嗨呀,庄主夫人,”

看着徐飒震惊到愤怒的模样,县令为难的叹了口气。

“说实话,那徐家老宅看着位置不错,可这些年里,任谁都觉得那儿晦气,没一个人愿意买来住。可赶巧前些日子来了个年轻人,说是初来乍到看上了那块地方,想买下来成家立业,我这想了想,那块地空着也是空着,十几年的残屋破瓦看着也让人不舒服,便卖出去了!”

“要不……”他试图劝说,“您看看附近也有许多山清水秀的地方,买来修宅子再适合不过,我给您推荐推荐?”

徐飒捏了捏拳,一会儿想呕出血给县令看,一会儿又想给他揍出血!

“我没觉得那地方哪晦气了。”她冷下脸问,“请问您这还有转圜的余地吗?我真的看上了那处宅子。”

县令无奈的摇头:“那年轻人,直接付了现钱就把房契地契一起拿走了。”

傅如深看了一眼徐飒,抿了抿唇:“傅某冒昧问一句,那处宅子是多少银钱卖的?”

“挺多的!”县令比划了个“三”。

傅如深皱了皱眉:“三万?”

“是。”县令点头,心虚的道:“本来我比划了三,是说三千两就行了,哪知道那人直接开了个三万两?我就把东西给出去了。”

徐飒深吸一口气,往外走了两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急的直原地转。

傅如深思忖:“陇邺城里,出得起这个价的人,不多也不少……初来乍到?”

顿了顿,他问:“敢问那人面貌可有什么特征?”

县令想了想,回忆道:“小伙子长得挺高,可是带着斗笠,看不清模样。”

“斗笠?”傅如深皱眉,“白发么?”

县令摇头:“贵庄的二庄主我认得呀!那肯定不是二庄主!”

那便是几乎没有线索了。

“没事。”回去的路上,傅如深劝慰徐飒,“宅子那边,我会派人盯梢,看看出入往来的人,寻出买家是谁。”

徐飒点点头,心累的靠在他身上:“真是见鬼了……谁那么有钱啊,来给我添堵。”

有人高价买了她家的宅子,还派了人去修缮,可不仅县令不知道是谁买了宅子,就连修缮的工人都说不出,究竟是怎样一个年轻人雇佣了他们,只说隔段时间会过来检查一番,给那一阵子工钱,全部修好之后更是重金有赏。

傅如深也很无奈:“是你夫君能力不够,区区草民做不到强取豪夺。”

“行啦,这不怪你。”习惯性的揉了揉他的脸,徐飒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会有办法的。”

揉着揉着才发现自己胆儿肥了,徐飒赶紧收回爪子傻笑。

傅如深却只是面无表情的同样伸出手,也在她脸上揉了揉。

“肉有点少,”他评价,“以后多吃点。我养得起。”

徐飒噘嘴:“那我胖了怎么办?”

神定气闲的靠在车壁上,傅大庄主将她纳在怀里,淡淡的道:“胖了我也养得起。”

许久,马车在龙行山庄大门口停下。两人相继下了马车,刚走到门口便有一个下人冲了上来。

“大庄主,三庄主交代让属下在这等着您,传话说,您若回来了,立刻先去找他!”

傅如深皱眉沉声:“出什么事了么?”

下人摇头:“这个,属下不知。”

不知?

徐飒抓住傅如深的手:“走吧,去找韩野。”

韩野倒是好找,就在听风楼的书房里坐着呢。

可两人刚进书房,便感受到了气氛不对。

“大哥,您可回来了!”韩野见着他,险些哭出来。

“你不知道昨日淮世子登门,二哥也不在,我可差点就死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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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同母异父

难得见着韩野这般急切的模样,徐飒心底一沉。

傅如深也拧了拧眉,反手关上书房的门:“究竟怎么一回事,你说清楚。”

三人一齐坐去桌前,韩野赶紧把事情说了出来:“昨日一早,淮世子便抵达了陇邺,我以为他搬进这边的淮安王府,怎么也要先歇歇,没想到晌午过后,他就带着人来龙行山庄了!”

边说边拍大腿,韩野道:“二哥前日出去,就没回来过。我又以为淮世子来,只是要打个招呼,便去接待了他,哪想到他谈论了两句有的没的,却突然问起山庄几次被东楚旧部针对的事情!”

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傅如深沉声:“这赵睿……”

看了看他的脸色,韩野道:“淮世子问起,龙行山庄是为楚地的最大势力,为何频频被东楚旧部欺凌而未反抗?我便答了事情可能有疑点。可淮世子问疑点是什么,这个我却没法答啊……”

“然后,然后大姐一直是在暗处旁听的,听我答不上来,大姐就出来替我讲了几句,大抵是龙行山庄以生意为主,不方便得罪人。在事情彻查清楚之前,我们不好轻举妄动。”

越说声音越小,韩野又要哭了似的。傅如深看他一眼,黑着脸问:“还有什么比这严重的?”

韩野垂下了头。

“淮世子听后倒是没再多问,”他小声道,“可他接着却与大姐说了好些不着调的话,又是吹捧赞扬,又是询问大姐为何至今未嫁,甚至把大姐未婚夫去世的事情,归咎给了东楚侯谋反,与大姐说了一通东楚侯的不是。”

“……”

“啪嚓”一声脆响,茶杯竟出现了裂纹。

徐飒韩野看的俱是一惊,只见傅庄主杀气腾腾的站了起来,抿唇停顿半晌,转身道:“大姐身体不好,最受不得谈起这件事……我去大姐那看看。”

“我陪你一起。”徐飒赶紧追上他,“我与大姐经历相仿,说不定能帮上忙。”

对上她担忧的眼神,杀气陡然就消去了些。傅如深点头,朝她伸出一只手。

见着两人携手出了书房,韩野揉了揉额头,坐回桌前展开一封信件,上面的字迹烟霏露结,他看着已经十分的熟悉。

“三庄主惠鉴:”

“多谢三庄主提醒,如意已有打算。赵睿来势汹汹,定与当年之事有所关联。二十年前的种种旧事,如意已在查。若有闲暇,三庄主不妨查一查赵睿此人身世。淮安王府乃旧部禁区,一直调查不得,若三庄主出手,许会有一二收获。”

“另,感激三庄主给出建议,糕点试做如下,如意静候品尝结果。”

也只有在看这信时,韩野才直起了身板。眉头微微蹙着,表情十分的认真,看着有了几分将要弱冠男子的模样。

顿了顿,将手落在旁边的糕点盒子上,韩野咬了咬牙。

“我若不努力,拖了后腿,她……她和旧部的那些人该怎么办……”

听丫鬟说,赵睿走后,傅雪融大哭了一场,接着就病倒了。大夫已经来开过药,说是老毛病,必须要安心静养一阵子,不能再动怒。

但傅如深还是担心,他站在傅雪融的床边道:“大姐,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千万不要有事。”

傅雪融躺在床上虚弱的笑着打趣:“你说这话,是没把飒飒当家人?”

“不不,这件事情上,我与阿深想法一致。”徐飒坐在床边,捂着傅雪融冰冷的手道:“对我而言,大姐你同样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也不许你有事。”

傅雪融笑了笑,目光温柔的看着他们两个。

“大姐当然不会有事。大姐还在等着你俩多造几个亲人出来,让大姐也带两个丫头小子的,到时候咱们一家和和乐乐,多好?”

徐飒一愣,脸上发热的娇嗔:“大姐,这还一个都没着落呢,你也太为难我了!”

傅雪融微笑:“难道不是在为难阿深?”

“不为难。”傅如深淡淡的道,“该做的,我会尽力。”

徐飒:“……”

他们姓傅的,真是喜欢给姓徐的挖坑啊!

陪着傅雪融说了一会儿话,两人便让她安心休息,一齐离开了素雪居。路上徐飒道:“这几日,我就多来陪大姐说说话好了。心里难受往往是越空闲的时候越难受,不能憋着,多说说话来发泄一下,大概会好些。”

“那就交给你了。”傅如深说完,转身看了看彩云轩的方向,嘴唇微抿。

徐飒与他一齐看过去。

“表妹最近真的很少出来走动了呢。”她道。

傅如深叹气,转回来拉着她往听风楼走:“我与她虽是远亲,舅舅待我却一直不错。我答应了舅舅好好照顾她,可惜……”

顿了顿,他道:“我待她好,却也不能破了自己的原则。只能盼着她早点想明白。莫要再让大家都难做。”

徐飒莞尔,摩挲着他的掌心道:“我是多好的运气呀,凭白就捡了这么好的一个男人。”

“凭白?”傅如深看她,想说点什么,可喉咙有些发紧,到底把那些话吞了下去,只摸了摸她的头。

“捡了我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你偷着乐吧。”

徐飒收起笑容瞪他:“夸你两句你还嘚瑟上了。”

傅如深低笑:“夫人给的权力,不用白不用。”

石子甬路上,一男一女成双结伴的慢慢往前走,忽有清冷的风吹过,男子便将披风解下,系在了女子肩上。

时间悄悄的溜过。

短短几日,天气已悄然转暖。淮世子赵睿也已开始了大刀阔斧的追查东楚旧部下落。街头巷尾都贴满了告示,凡是有可疑人物,只要上报淮安王府,查出属实的一律有赏。

“如今那淮安王府的大门口,都被百姓给堵满了,淮世子也不嫌闹腾!”

听风楼书房里,韩野气呼呼的拍着桌子抱怨。说完听见敲门声,他道:“大哥大嫂回来了?”

江寻奕闻言从书卷中抬起了眼,向大门看去。

可来的却是一个下人:“三庄主,淮世子的身世请过目。”

“噢,查到了?”韩野赶紧收走卷轴,“辛苦了,去领赏吧!”

等他再回身,江寻奕已然重新垂下眼帘,长睫遮住了茶色瞳眸里黯然的情绪。

“二哥,”韩野一边拆卷轴,一边问他,“你幼时见过淮世子吗?”

“没见过。”江寻奕淡淡的道,“那时东楚与长辽并不容易交涉,陆路多山贼,水路多水贼,车马通行不易,官船也鲜少会冒险出行。”

“噢……”

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韩野又问:“那为何,当年你爹要归顺长辽,放着一国之君不做,只去做个封地侯爷?”

翻了一页书,江寻奕道:“那是我出生之前的事情。”

韩野遗憾的“哦”了一声。

却见江寻奕抬起头,眯着眼回忆了一下,才道:“但我隐约记得,可能是与北蛮有关。”

“……北蛮?”

韩野若有所思的抓了抓头。

百年以来,这天下的格局便没怎么变动过。

长辽、东楚、北蛮、南荒漠;一个大国,一个小国、一个异邦,一个由无数民族组成的集合体……时至今日,也只有昔年的小国东楚成了长辽的一部分。

北蛮仍旧横行在楚地以北的地方,衔接着长辽的两座城。

南荒漠也在南面过的相对合乐。

“二哥,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发觉,北蛮好像已经许久没有过动作了吧?”

韩野道:“我看过以前的记载,你爹年轻时,还带兵征讨过北蛮呢……诶?”

突然疑惑,韩野眨了眨眼:“东楚侯就是在征讨北蛮回来之后,归顺了长辽的啊,后来北蛮也没再来东楚闹过事了,这……”

江寻奕听着他的疑惑,默了默。

与此同时,隔壁的卧寝里,傅如深正蹙眉问徐飒:“方才的那些内容,你确定么?”

“自然是确定的。”徐飒道,“就是因为出事的时候我尚且年幼,记不得太多事情,后面在长辽奔走的时候,哪怕打听到的是一些听起来没用的消息,我也都深深的记着来着。”

“当年,我爹就是大张旗鼓的在寻灵玉。不止那位老掌柜,包括长辽其余几家大型的珠宝玉石铺子,我去打听灵玉的时候,他们也都记得我爹派人来寻过灵玉的下落。”

傅如深沉吟片刻,带着徐飒和消息一起回了书房。

“大哥,与大嫂说了什么悄悄话呀?”

推门时听见韩野揶揄的问起,傅如深冲着他皮笑肉不笑的道:“在讨论着怎么表扬你最近的安分守己,考虑要不要直接把你阉了,让你以后专心做事,不要再被红尘世俗蒙蔽双眼。”

韩野:“……”

掩唇咳了两声,韩野作出肃穆的模样:“那个,咱们,还是说正事?说正事!”

江寻奕合上书卷轻笑:“大哥先说吧,大嫂从如意楼那里得了什么消息?”

“对啊对啊,赶紧说,如意姐姐都没告诉我的消息是什么?”韩野跟着催促。

徐飒有些心虚的坐在了小几旁边,悄悄的看傅如深。

傅如深则从容许多,淡定的坐在她旁边,将她与他说的那些线索都一一讲了出来。

之后,沉寂片刻。

韩野道:“东楚既然已经归顺长辽十余年,百姓也都安居乐业……只要当年东楚侯是自己想归顺长辽的,就实在没有再谋反判出的道理啊……何况还是那么明目张胆的搜寻灵玉做玉玺呢?”

“你说呢?二哥?”说完之后,韩野将话题抛给江寻奕。

结果话题一抛出去,韩野就发觉坏事了:他抛的太自然,忘了徐飒还不知道二哥是楚世子!

可怜韩野还被两边瞒着,想不明白,既然徐飒也是东楚旧部的人,那她为什么不能知道二哥是楚世子?分明都是一家人了呀!

不过徐飒其实并没像他想的那么多。江寻奕被他提起,也微笑着回答起来:“我们算是已经掌握了些情报在手里,不过还是要找出原因,若是有人存心陷东楚侯于不义,那他的理由是什么?”

“确实这个至关重要,我们至少得先知道对方是谁。”傅如深也道。

徐飒安静的像个吉祥物,一边喝茶一边听着他们讨论,自己也在试图想出什么办法。

过了一会儿,韩野一拍脑门:“对了,先前如意姐姐让我查一查淮世子,今天消息刚到,还热乎着呢。”

说完他便摊开情报,逐条念了起来:“淮世子名赵睿,乃淮安王赵荣独子,年纪二十有八,后院侧妃两位,暂无正妃,其生母卒于旧历三十二年春……唔,也就是距今二十八年前……哎那不是他一出生,他娘就死了吗?”

韩野摇头唏嘘:“说起来那淮安王妃还挺有来头的,就是咱们方才讨论的北蛮人,还是北蛮公主呢。”

“哐啷!”

茶杯蓦地掉在桌上,不安慰的打了几个转才停下。

江寻奕按住杯盖,抬眼笑道:“手滑了。”

“小心一点。”傅如深嘱咐完,朝着韩野抬了抬下巴,“你继续说。”

这场讨论在韩野念完赵睿的身世便结束了。说是还要再得到一些有力的情报才好往下计划。

徐飒能帮忙的地方不多,但也不悲观于自己的渺小。她与傅如深回到卧寝,却坐在了傅如深的桌案前头:“我先把之前打听到消息的长辽店铺名称写下来给你吧。”

“店铺名称你都记得?”傅如深站在她身侧挑眉。

徐飒抬眼看着他笑:“只要是真的想记住,就不难呀……左右我只是想多在这件事上出一份力。”

说罢沾了沾傅如深没用完的墨汁,徐飒在铺好的纸上,将她所记得的东西一条一条的写了出来。

傅如深垂头看着她写,心中五味杂陈。

这几日的晚膳,徐飒都是在素雪居用的。偶尔傅如深也会一起。但这日,江寻奕有事要说,徐飒在临出门前啄了啄傅如深的唇,便与他分开两路往素雪居走去。那边傅如深到了奕居,江寻奕和韩野均已在等他。

“当年之事,我大概已经猜到了些因果。”

三人一齐落座圆桌周围的时候,江寻奕道。

傅如深和韩野皆愣。

“你猜到了?”

江寻奕点头:“有一件事,我未与你们说过,是我实在没想到,这一点可能会与东楚的颠覆有关。”

傅如深皱眉:“什么事?”

“我娘也是北蛮的公主。”江寻奕淡淡的道,“只是在怀我的时候,我娘就已经去世了。我是在她怀胎七月,被强行剖出的。”

顿了顿,他抿唇笑了笑:“之后我被送上山去学武,一学就是十年,只能偶尔下山看看我父亲。那时候奶娘说,娘亲去世使他悲痛欲绝,再也不准任何人提起我的娘亲,我就信以为真,只向父亲打听到娘亲是北蛮公主,就再没多问。”

“可是……在听到韩野说的,我去如意楼过问情况时,得知竟是,旧部根本没人知道我生母的身份,只知道我娘直到去世,我父亲都没给过她一个名分。所以魏如意也从未在这件事情上着手考虑过。”

“……”

傅如深喝茶不语。韩野却张了半天的嘴才道:“北蛮可只有一个公主啊……”

如果不是东楚侯骗了江寻奕,那……

可怕的是,东楚侯根本没必要在生母的身份上骗江寻奕!

“我见过淮安王一面。”傅如深终于开口,“淮世子的模样与淮安王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至于江寻奕。

他和韩野一齐看他。

无关深邃立体,茶色眸子,身材高挑,看着只是匀称,白色的布衫里却藏着结实的肌肉。

只是因为他少年时便白了头,满头银丝成了他最异于常人的地方,也就没人注意过他的这些特征……

“二哥,你是楚人与北蛮人的后代?”韩野小心翼翼的问。

江寻奕冲他微笑,目光里却有些沉郁。

“我该高兴么?我与赵睿模样并不相似,才在汉州幸免于难。”

如今虽然还没完全确定,但他与赵睿同母异父的几率已然很大了。

若说赵睿大他将近两岁,那他的娘亲从樊城来到陇邺与他父亲一起,时间真的刚好可以对上。

“……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傅如深吸了口气,放下茶杯道:“如今我们还是以正事为主,先令逝者沉冤昭雪,才好细细追忆往昔。”

“大哥说得对。”韩野也道,“我们现在有了更精细的目标,就好继续去找有人假借东楚旧部名义闹事、以及你爹被人污蔑的证据了。这事我明日就去与如意姐说!”

“……”

江寻奕将桌上的酒倒了一杯给自己,一口灌下之后舔了舔唇角。

“我知道。”他淡淡的笑,“你们不必担心我,我分得清事情轻重。”

在与他心尖儿上的人无关的地方,他可没什么好迟疑的。

第二天一早,韩野摇着扇子就去了如意楼。

借口他都想好了,刚好云想衣前几天订了一套首饰头面,到现在还未传来消息,他便替云想衣来问一问。

毕竟韩三庄主再许多人眼里,是个脑子里只有姑娘的人。

可是快走到如意楼门口时,他却疑惑了:为何如意楼前站着几个王府侍卫打扮的人?

“哎,怎么回事啊这?”

收了折扇走上去,他问:“这如意楼是做了什么不正经的勾当,要被查封了?”

“你是谁?”侍卫是赵睿从长辽带来的,认不出他,见他要往里去,直接把人拦了住,“闲杂人等暂且不得入内,识相的快闪开!”

“我?”韩野拿折扇点着自己的鼻尖儿笑,“我可不是闲杂人等,不信你进去问问你们世子,就说龙行山庄的三庄主想要进去与他一叙,你看他放不放我进去?”

说完,韩野扯下了腰间的玉佩。

认不出韩野的脸,侍卫倒是听说过龙行山庄。迟疑了下,他接过玉佩,转身进了如意楼。

过了一会儿小跑出来,侍卫将玉佩还给韩野道:“您请进!”

韩野是捏准了赵睿想与龙行山庄套近乎,闻言便大摇大摆的踏进了如意楼里,看见赵睿还夸张的笑着拱了拱手:“见过淮世子。”

“韩三庄主不必多礼。”赵睿也回他笑容,“不知三庄主为何会来这里?”

“嗯?凑巧吧,韩某也没想到,能在这碰见淮世子。”韩野道,“韩某是来替小表妹问一问订造的首饰的,怎么,淮世子也是来订首饰的?”

“这倒不是。”赵睿道,“本世子今日是来盘查东楚旧部的下落,因这如意楼与楼里的老板娘来陇邺的时间很是蹊跷,便想着来多问几句。”

韩野听着他说的,余光瞄了一眼魏如意站着的方向。

魏如意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恐慌神色。见他看过来,她似含着潋滟秋水的眸光稍稍有些晃动,便又归回了平静。

甚至还带着一点疏远和陌生。

将那一点余光也收了回去,韩野朗声笑着与赵睿客套了好一会儿,终于等来了赵睿松动:“罢了,这老板娘只是个弱女子,做的也是寻常买卖,可疑的地方就先记录在案!”

说罢又他笑问韩野:“听说韩三庄主可是玩乐的行家,若你今日有空,不如带本世子四处逛逛,去看看这陇邺风光?”

话是这么说着,可见赵睿的眼神,韩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直在心里大大的翻着白眼,暗道他以前爱玩的时候,不会也是这番猥琐的模样吧?

虽然心里是不愿答应的,可赵睿的这个时候开口,他若不应,唯恐赵睿兴致来了继续为难魏如意。眼见着赵睿拿他垂涎的目光又看了魏如意两眼,韩野笑道:“淮世子都开口了,韩某哪有拒绝的道理?”

“好,今儿我请客,韩三庄主尽管带路,我们畅快的玩!”赵睿一甩袍袖,昂首阔步的带着人往外走。

“如意老板娘,舍妹订的首饰,麻烦你早些送到龙行山庄,舍妹都等急了。”

离开之前,韩野冲着魏如意道。

“如意明白。”魏如意平静的行礼,“只是越精细的首饰越耗时,也请韩三庄主通融通融,请您的表妹见谅,首饰只要一出货,如意这边便立刻给您送过去。”

韩野笑了笑:“看在老板娘如花似玉的份上,韩某就给你宽限些时日。”

话音落下,他朝着魏如意揖了揖手,转身朝着正在门口等他的赵睿走去。

这时的两人都不曾料到,这副被当成是借口首饰,会成为一道催命符。

三日后,魏如意亲自带着云想衣定制的首饰,登门拜访了龙行山庄。随后刚到花厅与徐飒闲聊了两句,便见云想衣身边的丫鬟连滚带爬的跑到了花厅里,不顾守卫阻拦的要往里冲:“不好了,庄主夫人,出事了,我们家小姐出事了!”

“什么情况!?”徐飒当即站了起来,敛眉问,“出了什么事?你带我去看看。”

良月却没立刻行动,而是苍白着脸看了一会儿魏如意。

然后抬起颤抖的手指着她道:“就是她,小姐拿出她送来的首饰摆弄了一会儿,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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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骗子

不省人事?听见这四个字,徐飒眉心一跳。转头看了魏如意一眼,她抿了抿唇:“总之,先带我去看看人,人命要紧!”良月点点头,急急的往前带路,边走边道:“小姐收到首饰,很是喜欢。可是摆弄了一会儿,她的身上便开始生出了许多红疹,然后人也倒了下去&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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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他杀妻叛逃

“大庄主,您喝多了?”徐飒用力将他搬下去,自己爬起来问。傅如深没回答她,只是平躺在床上,醉眼朦胧的看她:“飒飒……”徐飒转身出去,见恒远在门口守着,就让他打了水回来。

满身酒气但没染上脂粉香。徐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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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而我众叛亲离

“韩野!”傅如深拧眉低叱,脸色难看至极。江寻奕也道:“三弟,别胡闹。你是我们里唯一还有长辈在世的人,此行危险,你若出了事,谁照顾他?”

“我……”韩野一噎,沉重的摇头,&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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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我让你走

“如今,西椿侯的嫡女,又是独女,命丧龙行山庄,大庄主怕是已经很为难了吧?”赵睿边说边笑,挑完指甲又拿手肘拄着桌面,朝傅如深探身子:“说实话,本世子知道庄主夫人是东楚旧部时,可是吃了一惊。”

“这龙行山庄,真是卧虎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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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早就想要的休书

徐飒被他噎的半晌都没说出话来,只听见顾元坤突地闷哼,同时身子有些往下倾倒的趋势。

她赶紧伸出右手扶住他:“你怎么了!?”

“小伤。”顾元坤死死的撑着剑道,“先找个落脚的地方。”说是小伤,可徐飒已经发现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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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怀胎两月

女子看了他半晌,抿唇笑了:“怎么会不满意呢?”

“只是……”柔软的手指划过他的胸膛,女子贴上去叹:“可惜呀,如此威武的大庄主,竟然不能人道,真可惜。”傅如深毫不动容,只道:&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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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北蛮

顾元坤听见她的话,半点也没表现出惊讶。他直接对她道:“不行。”

“为什么?”徐飒拧眉,“元坤,你该知道我现在已经被休了。况且我还要去北蛮见如意姐,长辽到北蛮的路没那么好走,我怀着孩子,去了就更艰险。”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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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她也想自私一点

徐飒愣了愣,接着笑着扯了扯被她坐出褶皱的衣襟儿。

“如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呀?”她笑的有点僵,“我又不是什么麻烦,为什么要被抛来抛去?”

“飒飒,不是这样。”魏如意观察着她的表情,赶紧解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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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查账了吗

傅如深闻言,情绪平常的很:“都走光了?那韩野那边呢?”恒远道:“三庄主院子里的下人……倒是还在,只是管着消息那边的,属下联系不到,三叔也不知情。”傅如深点点头,背着手走到窗边问:“三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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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面圣

魏如意听不懂他们的意思,江寻奕却是懂了的。

“因为龙行镖局的关系,长辽国君给过龙行山庄一个特权。”趁着韩野激动的跟着江寻奕探讨的时候,徐飒对魏如意解释。

“龙行山庄的庄主,每年都要有一人遍布两地的进行查账,途中自然要经过重重关卡。圣上卖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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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去见她

半晌,将奏折的内容从头到尾看完一遍,国君的眉头已然蹙得很紧。他道:“当年,朕刚继位,却因一直没什么卓越功绩,而不被朝臣看好。第二年,淮安王说他偶然发现东楚侯意欲叛出长辽,重新自拥为王。朕恐被他施以重压,便只粗略调查一番,见情况大致属实,就直接派了兵去东楚。&rd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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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这辈子开始,前路殊途,各生欢喜

刚泛起的笑容霎时消失无踪,徐飒愣怔的看了那人一会儿。见他也深深的看着自己,又垂眸往她的肚子上瞄,徐飒冷静的后退一步,挥手就要关门。

门板要合住的那一瞬,对方抬手从外面抵了住:“飒飒。”两方力道都不小。

徐飒的身子不如往日,按的十分吃力,但她眼神坚韧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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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这个是真的

傅如深轻笑,抬手拿拇指抹了抹她的唇角。

“徐飒,没有你,往后我哪里还有欢喜可言?”

“这与我无关。”挥落他的手,徐飒转身回屋,重重拍上了门。心玉连忙拍门:“主子!主子!奴婢还在外头呢!”里面一点响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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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她的噩梦

徐飒仍然步步后退。他便一点点抬步向前。赶在徐飒被门槛绊着摔倒之前,傅如深快速向前两步,动作极轻却十分果断的扶住了她。

“怎么,不是那个眼睁睁看着我跌倒,都不舍得伸个手的傅大庄主了?”徐飒讥笑不已,“哦,怕摔着你的亲骨肉?”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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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早章产

“偷袭?”傅如深快步上前,却未加入战斗,只是近在咫尺的看着,漠然道:“淮世子竟也有被偷袭的一天。”

“你……你说什么风凉话!”赵睿拧眉,视线无意掠过,惊问:“雪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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