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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前面还有坑》


第一章 大雨

叶琛最幸运的事情就是能活两辈子,最不幸运的事也是活了两辈子。

“如今的天是怎么回事,这都断断续续下了快半个月了,稻子莫不是要烂在地里。”

“这一年的辛苦怕是要白费,年都没法儿过了,哎……”

“这可如何是好?这……哎……”

“孩子他娘,莫哭莫哭,明日问问阿琛,她最有主意。”

两人口中的阿琛此刻正躺在临屋炕上,她听着隔壁声音渐渐低下来,叹口气坐起身来。

“我能有什么法子,就能看出今年粮价要涨,又不是龙王,那管得了下雨。”叶琛喃喃自语,那龙王似乎嘲笑她一般,猛地打下一个雷来,把狭小潮湿的屋子照的透亮。

“哎……怎么办?怎么办?叶琛你咋这倒霉呢?”死死盯着房梁,她对自己此生遭遇再一次叹息。

今年叶琛十二岁,来到这里已是七个年头,她还记得初来时是个夏天,这具身子似乎脑袋受伤,家里人就不许她下床走动。

三伏天里,叶琛躺在炕上整整一个星期,痱子起了一身,整个人即将疯掉的时候,娘才允许她下床。

七年来,叶琛每天想着做的事情就是改善生活条件,但她发现这里的人似乎只要吃饱就很开心了,对于其他的事情都不怎么上心,这让她着实抓狂。

奈何她以前学的是园林,和农业不怎么沾边,好在上的是农业学校,耳濡目染倒懂得些许皮毛。可到底还是农作物品种不行,设施又太落后,最终还是逃不过看天吃饭。

叶琛常常怨天不公,总觉得一辈子这样子太过憋屈,还不如没重活这一辈子,可转念一想,自己好歹比村里大多数人有本事,就这么认输了,岂不是太没用。

因着这个想法,叶琛这几年就像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不论是田间种地还是赖着李秀才读书认字都表现的极为坚决。

说起这李秀才,叶琛觉得村里能有这么一个能识文断字之人简直是老天爷对她的眷顾。还记得自己八岁那年,听说村里来了这么号人物,就住在叶琛家不远。

“秀才哥哥,你能教我认字吗?”叶琛弯起嘴角挤出一个酒窝,对着面前这个有些高冷的秀才卖萌。

高冷秀才瞥一眼小丫头,有些好奇地问:“你一个小丫头,为何要认字,怎么不去学绣花?”

“我不想学绣花,你教我认字好不好?”叶琛忍着满身的鸡皮疙瘩,继续卖萌。

“我要准备科考,没时间教你,你去找别人吧!”秀才说着就低头继续看书,不准备搭理叶琛了。

叶琛再也维持不住嘴角的笑,她干脆从秀才书柜底下随便抽出本布满灰尘的书,一本正经地看起来。这一看倒把叶琛吓了一跳,这和繁体字长得差不多嘛!

连蒙带猜的,这不就是《千字文》吗,正看得起劲,书便被李秀才抽走。他眉头微皱,有些疑惑地问:“看了这么半天?还真能看懂不成?”

叶琛心中微动,便决定吊吊秀才的胃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秀才眸子微张,果真有些惊讶,“倒真认得,那还要我教你作甚?”

“当然要的,秀才哥哥你是答应了吗?”叶琛见他提起教学一事,赶紧顺杆往上爬。

那秀才将书卷成卷一下子敲到叶琛头上,“每日申时整。”

自那时起,叶琛每日申时跟着李秀才读一个时辰的书。李秀才说他九月要参加乡试,若考过了来年便进京参加会试。

叶琛得知后,每天必定祈祷李秀才落榜,难得有个能教自己读书的人不是?

叶琛的愿望最终还是落空了。李秀才不但高中,还得了解元,上京那天,他把自家钥匙留给叶琛,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好在叶琛学过千三百,字都已识得差不多,秀才留的书可以慢慢看。但农家毕竟事忙,李秀才留下的又尽是些之乎者也的,叶琛这几年不过囫囵吞枣,在农闲时粗粗看过一些,也就是个半吊子。

她从李秀才处得知,这个国家唤作大殷,是个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王朝,生活习俗和社会制度类似于唐宋,却又有很多不同,好像在南北朝之后出了什么岔子,历史就直接把腿劈到了大殷。而现在是新帝继位,国家有些动荡。

叶琛思绪渐渐涣散,忍不住就睡着了。

“阿琛,你说这雨下了这么久,稻子都烂在地里了,你有啥法子没?”叶爹搅动着碗里的玉米糊糊,望着叶琛的眼睛有些发亮。

“稻子肯定没法救了,这雨下的这样大,怕是江南各地都受了灾,庄稼人靠天吃饭,今年粮食铁定涨价。趁着大家都没明白过来,赶紧买粮吧。”叶琛放下筷子,颇有些无奈地道。

“家里这些年存下了些钱,本想着过了年便送你哥哥去学堂读书,现在倒提前用上了。”叶爹望着儿子,眼里满是愧疚。

“我不用读书的,若有剩下的钱就给妹妹买书吧,她最喜欢这个,我不喜欢。”叶景笑嘻嘻道。叶琛却看到哥哥眼底闪过失落,快得像流星滑落,她都以为是错觉。

“哎……好,过几日就去买粮。”叶爹长叹一口气。

三日后,雨停了,天却还是阴沉沉的,叶爹等不及天晴便准备进城买粮。叶琛皱眉望着天,莫名觉得心悸,便急急道:“一会儿又该下雨,堵到半道上怎么办,再等等吧。”

“不能再等了,城里的粮也是有定数的,若是没了便不知要等多久。”叶爹挑起担子便向门外走去。

他一直这样执拗的近乎鲁莽,叶琛还记得自己刚穿来半年的时候,自家地里种了玉米,长出的小苗叶子枯黄发焦,叶爹以为是隔壁李家给的种子不好。便不管不顾地冲到人家家里理论,叶琛去田里一看玉米苗子,心里便猜测是缺氮素导致的病症。

奈何叶琛怎么跟叶爹解释是肥料的原因,种子没有问题,叶爹也总是不信,毕竟一个五岁的孩子又懂得什么呢?最终还是去闹了一番。那李家自然没有给坏种子,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推说叶家的地不好,倒也歪打正着。

叶琛让爹将玉米拔了,要他一行玉米一行大豆去种。叶爹一开始死活不同意,这不是瞎胡闹吗,哪有这么种地的。但耐不过女儿软磨硬泡,地里的玉米又不知如何是好,便依了她的意思,没成想,一样的玉米种子,那苗子竟是长的绿油油的,健壮极了。

从那个时候起,叶爹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总爱问叶琛。可这次,叶爹脾气上来了,便像上次一样,谁都拦不住了。

叶琛望着爹冲出门去,心里总是觉得不得劲,那感觉就好像暗处有什么东西看着她,怪瘆人的。

到底是什么,自己忽略了什么,叶琛敲敲脑袋,眉头拧成死结。天上还是阴云密布的,厚重的云层就快要压下来,阴沉沉地让人分外心悸。

叶琛裹了裹衣服,这个本该炎热的夏季却冷的出奇,她这几天便穿的格外多。

回到屋里,就见娘坐在炕上给爹补衣服,不过,娘显然是心不在焉的,她拿着块碎布比划着,眼睛却直愣愣地望着针线筐。

叶景坐在边上,蹙眉看李秀才留给她的《诗经》。叶景的认字是叶琛教的,这里的文字类似前世的繁体字,叶琛对着书,又盘问那李秀才,记起来很是简单。

一家人好似早就认定自家小女儿不凡,对这件事情倒也没太大惊奇,反倒在大事上对她更加信服了。

“娘,别担心,路上有亭子,要是下了雨,爹会躲过去的。统共就十里路,最多三个时辰,爹就回来了。”叶琛爬到炕上,轻轻说。

叶母叹了口气,索性放下手里的活计,“可我这心里总七上八下的,阿琛,你爹不会出什么事把?呸呸呸!”她又连忙呸道。

“你再怎么想,还能让爹立马飞回来不成,您盯着这布快半个时辰了,要不我给爹缝吧,您歇会儿。”叶琛作势要去抢布,果见娘一把拍开她的手,“就你那手艺,你爹能穿出门吗,不是我说你,哪家姑娘像你这样,不说绣花了,连个鞋底都不会纳。”

“打住,打住,谁不知道您绣活精湛啊,您自己来,自己来,不肖女这就退下。”叶琛转过身来凑到哥哥身边。

哥哥悄声在她耳边嗔道:“你个小调皮鬼,又惹娘生气。”

“非也,我这是哄娘开心。”叶琛探头过去。

二人说笑着讨论起《诗经》来,在“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诵读声中,叶琛渐渐忘了那种心悸的感觉,她却不知道,她始终想不起来的那件事会在顷刻间让她一无所有。

第二章 决堤

还没过晌午,只听见远远地有闷雷炸开,酝酿了一个时辰的雨瞬间倾倒下来。

叶母立在门前焦急地望着天,叶琛扯扯她的袖子,道:“娘,先回屋吧,爹没事的。”

“可我心慌呐,不行,我得出去迎一迎你爹,这都两个时辰了,按说快回来了。”叶母转过身子就要回屋找蓑衣,却见哥哥穿着蓑衣走出来。

“我去找爹,娘,你和妹妹在家等着。”叶景说着就走出去,叶琛赶忙抄起伞,跟了过去。

“我和哥哥一起去村口等爹,你在家做好饭等我们回来!”叶琛扭头扔下句话就匆匆跑出去。

叶母紧紧皱着眉头,扬声道:“外面路滑,你们回来!”

见两人都出了院门,叶母焦急地在屋里打转。从丈夫出门的那一刻起,她的右眼皮就跳个不停,现在大的没回来,两个小的又出去了。她心不在焉地升起灶来,炒过菜又将粥煮上,已闲下来,她再也压不住乱跳的眼皮,一咬牙也拿把伞跟了出去。

且说叶琛和叶景一路踏着泥水往村口走去,小河村地势比较低,每次下雨村里就要遭灾,越往村口走积水越深,多亏叶琛他们家在村西面的高地上,东面地势低矮的人家,雨水都快淌到屋里去了。

因此,小河村的每户人家必将门槛修的高高的。叶琛刚来那年被门槛绊倒,门牙就磕掉了一小块。她为此伤神了很久,每天对着水缸顾影自怜,叶景还笑话她说话漏风。所幸后来换了牙,那碎门牙就被叶琛扔到沟里,新牙长的白亮白亮的。

“哥哥,今年的雨大的有点离谱,这路都成河了。”叶琛卷着裤腿在水里慢慢趟着,水已经漫到膝盖,大雨瓢泼一样打在水面,泥点子溅在她脸上。她攥紧手中的伞,又觉得这伞分外多余。

叶景搀着妹妹的胳膊,蹙紧眉头:“家里就这身蓑衣了,你说你跟来干什么,非冻病不可。”

“我这不是不放心你吗,咱们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不是。”叶琛抬起头,嘿嘿笑着。

叶景见妹妹身上衣服湿哒哒的,一张脸上满是雨水,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叶景拽住妹妹,一下子将蓑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然后环着她继续趟水。

叶琛攥紧伞往哥哥那边斜过去,道:“哥哥,我没那么娇气。我不……”

“快走吧,在村口有个亭子,在那里等爹。”叶景急急打断妹妹。

到了村口,便见亭子也淹了水,亏着三面有横木连着柱子,站在上面倒是既能遮雨又能远望。

叶琛就站在横木上,雨水从亭檐泻下,瀑布似的。她顾不得雨水,抱着柱子微微踮起脚向村口张望。大路上灰蒙蒙的,只看得到树影婆娑,半天也见不到爹的影子。

叶景撑着伞从村口趟回来,也站到横木上,“爹怕是堵在半路上了,前面的水更深了。”

“再等等吧,半个时辰后爹再不回来,咱们就回家跟娘说一声。”叶琛打了个寒噤。

过了好大一会儿,叶母趟着水总算快赶过来,她远远地望见亭子里的兄妹俩,便大声喊:“阿琛,阿景,看到你爹了吗?”她加快脚步,眉头紧皱,她顾不得脚下的泥水,浑身都湿透了。

但雨声太大,叶母的声音消失在雨里,两个人只顾着探头向村口张望,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母亲。

突然,江边传来一声巨响,连带着整个亭子都摇晃起来。一个念头在叶琛脑中炸响,她终于知道长久以来自己忽略了什么事情,她来不及懊恼,便一把拉起哥哥向路旁跑去。她记得村口有棵老柳树,必须抓紧爬上去。

还没走几步,叶琛便看到娘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似乎是被那巨响吓傻了。叶琛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一声不好,便大声喊;“娘,快跑,往树上爬,决堤了!!!!”

叶景也赶忙卯足了力气大喊;“爬树,娘,爬树!!!!”他慌忙抓紧妹妹的手,死命向柳树跑去。

叶母似是听到两人的喊声,她扔下伞向路旁跑去。

身后的江水像一条破笼而出的野兽,呼啸着奔腾过来,江水弥漫在天际,叶琛若是回头看一眼,定会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像极了钱塘江的大潮。

可惜她正忙着爬树呢,多亏了这些年经常跟着村里孩子们上树摘果,爬树对她倒是不难的。叶琛又望一眼母亲,她正准备向上爬呢,那树似乎太过湿滑,她爬的很是艰难。

“娘,用手抓住树杈,使劲往上爬!”叶景将妹妹拉到树上,拼了命的朝娘喊去。

声音消散在雨幕里,叶母只听到儿子对她说“快爬。”她手脚并用地往上一蹬,终于爬上去些。

她正要歇一口气,江水突然灌了过来。她紧紧抱着树,一个浪拍过来,江水瞬间就没过了胸口。

她听到孩子们的声音,他们死命喊着什么,可惜水声太大,她只听到水的哗啦声。冲来的碎石打在她手上,钻心的疼让她肩膀一缩。她死命地抱着树,不能放手,她这样想着。可碎石越来越多,江水没过她的头顶,她使劲仰着脖子呼吸着,终究是没有力气了。

是啊,她只是一个病弱妇人,本就没多少力气。她转过头想看看自己的一双儿女,可雨太大,她只看到婆娑的树影。她闭了眼,一片漆黑里仿佛看到丈夫走过来,她想再叫一声他的名字,江水却灌进她嘴里。

她再也抓不住树了,她什么也不知道了,就感觉特别痛苦。

叶景看到母亲被水淹没时,就要往水里跳。叶琛死死抱住哥哥,“你冷静一点,你现在跳下去会被江水冲走的。”

“你放开我!娘被水淹了,娘被水淹了……”叶景声音嘶哑地喊着,额头青筋暴起,不管不顾地向前冲。

“你下去非但救不了娘,自己也会被冲走的,我知道娘被水淹了,我知道……”叶琛觉得自己快拉不住哥哥了,她想到娘还淹在水里,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嚎啕大哭起来。

叶景听到妹妹的哭声,渐渐冷静下来。他还有妹妹,爹不在,他得照顾妹妹。叶景望了望娘,眼泪憋不住地往外流,”儿不孝,儿不孝!!“他嘶吼着。

叶景紧紧抱住妹妹,两人蜷缩在树上。雨还在下,他们浑身都湿透了,叶琛打着嗝瑟瑟发抖,哥哥就把她抱得更紧了,“是不是冷了?哥哥给你挡着风。”少年声音嘶哑,透着疲惫。

叶琛深吸了口气,咬咬嘴唇,道:“我们一直呆在树上也不是办法,一会儿天黑下来,我们就算不被冻死也会被冻病。”

叶景看着树下的江水,哑着嗓子道:“水太深了,里面不知道有什么,下不去。”

两人只好在树上呆着,正无计可施呢。便听到有人在喊着自己和哥哥的名字,循声便看到隔壁李叔撑着筏子往村口赶过来。

兄妹俩赶忙应道:“李叔!李叔!我们在这里!”

李叔听到二人的呼声,来到树下,两人小心地从树上爬下来,落到筏子上。

李叔费力地稳住筏子,道:“嫂子呢?我听她说你们到村口等老叶,刚才发了大水,咱们住的高,躲过了洪水。左右见不到你们,想是被困住,就赶了过来。”

“娘被水冲走了,冲到那边去了,李叔,咱们快去找找吧。”叶琛拉着李叔的衣服,向身后指了指,声音哽咽着。

李叔叹了口气,撑着筏子朝叶琛指的方向划去。

他们找到天黑也没找到叶母,雨却一直在下,只得先划回去。

到了家里,便见这里的水只淹到膝盖。可惜江水决堤时的力量太大,家里的房子倒了大半。因李家有叶家挡着,房子还算完好。叶景进屋拿了些钱和衣服后就和妹妹去到李家。

一进门,便见李家娘子迎出来,她见丈夫好好的回来了,心总算落回到肚子里。

“婶子。”兄妹俩齐声喊道。

李家娘子看到两人浑身湿哒哒的,衣服上满是泥水。又向后瞅了瞅,没看到叶家娘子,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叶家娘子出门前曾说过,两个孩子去村口等丈夫,自己不放心想过去看看。自己家灶上还煮着粥,请李家娘子帮忙看着,别熄了火,就匆匆出去了。

两家是多年的邻居,平时也相互帮衬,这便答应下来,就叫自己那口子去给他们看着灶。

后来发了大水,自家因着地势高躲了过去,却不见叶家有人回来。自己那口子就非要撑着筏子去寻,外面还不知道什么样呢,李家娘子说什么也不让丈夫去。最后实在拗不过,只得送他出去。

想到这,她叹了口气,“可怜见的,快进屋擦擦身子,换身干净衣服。”

第三章 运城

二人换过衣服后就在李家堂屋坐着,李家娘子早就将饭摆上桌子,李小文和李小雨两姐妹叽叽喳喳地挤在叶琛身旁。

李小文抬起手在半空中画了好大一个圈,表情夸张地道:“叶姐姐,你不知道刚才发大水的时候好大的声音,把我和小雨吓死了。”

叶琛愣愣地看着桌上的油灯,脑子一片混沌,她不知道小文说了什么。黄豆大小的灯火随着小文的动作一跳一跳的,好像随时都会熄灭似的。

从长江决堤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娘已经去了,爹现在不知下落,从上辈子到现在,她头一次遇到这样糟糕的状况。

‘冷静,冷静,别慌,你好歹活了两辈子,一定有办法的。’叶琛将目光从油灯上移开,就见小雨捧着一个玉米饼子递到她面前,“姐姐,姐姐,你尝尝这个,我娘在里面放了糖,可甜了。”她笑起来,叶琛看到昏黄的灯光在她的酒窝上投下一团阴影,她眼睛亮晶晶的,笑得很甜。

叶琛接过饼子,咬了一口,“真甜,谢谢。”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让人看不出破绽。

李家娘子将菜夹到叶景碗里,又给叶琛夹了一筷子,就听她轻声道:“快吃快吃,婶子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别跟婶子客气,吃饱了就在这里睡下。”

叶景连声道谢,他哑着嗓子道:“谢谢婶子,婶子做的饭好吃极了。多谢二老能收留我们兄妹,若是没有二老,我们兄妹恐怕就没命了。大恩不言谢,我们以后一定会报答您二老的。”他正了颜色,一字一句说的严肃极了。

李叔摆摆手,叹了口气,“我和你爹是多年的朋友,虽说咱们两家平时也有磕绊,可昔日里互相帮衬不少。我救你们俩也是应该的,侄子你不用这么说,怪见外的。快吃吧,遭了这样的罪,你们俩也乏了罢,吃完啥也别想,赶紧睡吧。”

叶琛躺在炕上,她盯着房梁隐约的轮廓,脑中还是乱糟糟的,好不容易将身边那两个小家伙哄睡着了,她总算可以好好捋一捋思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爹是在决堤前两个多时辰时出门的,加之半道上下了雨,路上本就泥泞不堪,爹必定走不快,八成刚出城没多久就被雨拦在了路上。

村口到运城就一条大路,路上设有可避雨的草亭,若是爹出了城必定在亭里躲雨,粮食是不能淋水的。那样子的话,爹岂不是……

叶琛摇摇头,不对,爹长期劳作,爬树可以的,一定能躲过去。她紧紧攥住被子,不去想那个可怕的后果,她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明天去找爹,明天就去找。

她悄悄咬住被角,肩膀却忍不住抖动起来,眼泪从眼角淌到枕头上,她静静哭起来,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身边还睡着两个孩子呢。

不哭,她这样想着,明日央求李叔撑筏子沿大路去找爹,若是找不着就去城里米铺打听。若是李叔不肯,她就和哥哥自己去。

这水一时半会是退不下去的,就算退了下去,这里也不能呆了,饥荒,瘟疫,马上就要来了。若是找到爹,就往京城方向走,听爹说自家有个远方叔叔住在京城东面的文城,只能暂时去投靠他。若是没找到,也得走,一定要赶在瘟疫爆发前走。

她这样想着,就止住哭,狠狠地咬住被子,长出一口气。外面的雨像是停了,夜色淡了些,她好似从窗户缝里看到一丝天光。

翻过身,叶琛闭了眼打算好好休息一番,明日还有好些事情要做呢。

第二天天还没亮,叶琛就醒了,这一夜她睡睡醒醒的,不安稳极了。躺了一会儿,她愣愣地看着房梁,那根梁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颜色也越发淡了。

屋外传来李叔和李家娘子说话的声音,他们似乎正在做饭。叶琛找回双眼焦点,掀开被子就爬起来。穿好衣服,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

李家娘子见叶琛起来,停下手里的活计道:“是婶子吵着你了吗,怎么不多睡会儿?”

“早就醒了,我在家就睡的少,婶子在煮粥吗,我帮婶子看灶吧。”叶琛说着就走过来要蹲在灶旁。

李叔赶紧拦住她,急急道:“阿琛你先去堂屋坐着,我跟你婶子两个人做饭就成。”说着就将叶琛推搡着进了堂屋,末了还贴心的将门关上。

叶琛只好在堂屋坐下,就见哥哥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阿琛,昨天没睡好吗?是不是害怕了?”叶景披上外套,坐到妹妹身边。

“哥哥,我们吃过饭就去找爹吧,沿着大路走,若在路上找不着就到运城的米铺去打听。”叶琛看着哥哥,手指不自觉的攥紧了手腕上的红绳手链。那穿在上面的桃核粘了她的体温,一会儿就变得温热了。那是去年爹爹用桃核给她磨的,打孔串进红绳,她一直戴在腕上。

“好,要是一会水没退下去,咱们就问李叔借筏子,若是水退了,咱们就走着去。”叶景沉吟着点点头。

吃过饭,叶景向李叔说是要去找爹,李叔说什么也不让兄妹俩自己上路,要送他们进城去。

叶景谢绝李叔,叶琛本要拦着哥哥,奈何叶景态度坚决,只好作罢。李叔见事情不可转圜就给他们装了一大包粮食,坚持把他们送到村口。

今日,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燥热,这让人才想起快要忘记的夏天来。老天爷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喜怒无常让人间遭了殃,他今天便格外认真的执行起夏日的作息来。

待三人走到村口,身上已经出了汗。水退到小腿肚,走起来也没那么费劲了。

叶琛转过身道:“李叔,就送到这里吧,婶子还在家等着你呢,我估摸着这次受灾死了不少人,马上会有瘟疫爆发,若是其他地方有亲戚,先过去避一避吧,等事情过了再回来。咱们小门小户,染了瘟疫必定死路一条。”

李叔怔了一下,猛然间他就明白过来,正色道:“我晓得了,阿琛,叔多谢你提醒,叔这就回家收拾东西,去亲戚那里避一避。你们保重,路上小心些。”

李叔向兄妹俩摆摆手,匆匆回转。

叶琛和哥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运城走去。走了没半个时辰,就见一具泡的发白的尸体挂在路边树上,叶琛心里咯噔一声,忍着怕仔细看了一眼,还好不是爹,她长舒口气。

此时,叶景也看到尸体,他的身子募的紧绷起来,紧紧攥住妹妹的手。叶琛凑近哥哥,颤声道:“不认识的人,快走吧。”

两人加快脚步,恨不得立马飞过这地方。接下来,他们在路上见到了各种各样的尸体,男女老少还有猫猫狗狗,不知道从哪里冲来的。

可他们一直没有见到爹,叶琛不知道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她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城里的米铺上。

当他们到达运城时,水已经退到脚踝。城门大开着,守城士兵将尸体一车一车的拉出城去,堆到空地上一把火就烧了。黑烟直冲云霄,空中飞扬的黑灰黑蝴蝶一样,城里隐隐传出哭声来。

城墙直接被冲出一个大口子,城里的房屋也倒塌大半,因临着长江,这里受灾严重。街上尽是石头,江泥混着江水铺了厚厚的一层,街旁的招牌早就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两人循着记忆,一家一家的询问着爹的下落。

眼见着大半日过去了,太阳像个火炉似的挂在天上,水倒是都退下了,可空气里氤氲着一股子焦糊味,闷热极了。叶琛摸了把汗,立在城门口的一棵树下等着哥哥。

她眯着眼睛,手在额头上搭着凉棚,就见哥哥一瘸一拐地从城里走出来。叶琛赶忙迎过去,一把扶住哥哥,“怎么搞的,摔着了吗?”

“没事,摔了一跤,蹭破点皮。找着……爹了吗?”叶景看妹妹一个人走过来,问话的声音有些发颤。

叶琛没有说话,她看到哥哥一个人走出来时,就知道爹怕是和娘一起去了,或许就在那些飞扬的黑灰里。她又闻到那股子令人心悸的焦糊味。

叶景握紧妹妹的手,他现在感到分外无助,只剩下他和妹妹了,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叶琛扶哥哥走到树旁,她抿了下嘴唇,声音分外坚定,“哥哥,我们去文城找叔叔,这里马上可能要闹饥荒,闹瘟疫,我们必须走。”她看着哥哥的脚踝,眉头紧皱,“我看看伤口,要是赶不了路,咱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会儿。”

“没事,我找刺儿菜敷在伤口上,血已经止住。”叶景拉起裤子,伤口已经用布条包了起来,“城里一伙人正要往京城赶,咱们跟着他们顺路过去,路上也好照应。”

他从包袱里掏出干粮来递给妹妹,“省着点吃,路上要辛苦些了。等到了镇子,再去换些干粮。”

叶琛接过干粮,点点头,大口吃起来。

第四章 瘟疫

约莫下午三四点钟,二人见日头下去了些,便随着逃荒的人流往京城赶去。

叶琛搀着哥哥,隐没在人群里,她早在李叔家就换上了哥哥的衣服,头发随便绾了个小啾啾。天气热的很,叶琛额头流下汗来,脸上的灰被冲的一道一道的,黑一块白一块,像是刚从煤矿里爬出来似的。

不过,这样很好,叶琛觉得现在很安全,这人要是到了绝境,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丑不拉叽的男孩子可比白净漂亮的女孩子安全得多。

逃荒的人形形色色的,有推着车的,车上坐了老人小孩,还有扶老携幼,慢吞吞前进的。不论什么姿态的人,他们都眯着眼,浑身脏兮兮的,隔老远就能闻着股汗臭味,但没有人在意这个,他们一门心思的赶路,想早些到有粮的地方去。

晚上,逃荒队伍在路旁空地停下。

叶琛看周围人纷纷埋锅造饭,一时间有些怔忡,她不知道还能有这种操作。原来出门还要背着锅……

她叹了口气,暗恨自己失策,接过哥哥递来的干粮慢慢啃着。玉米饼子很硬,一咬就掉渣,偏生的还很噎人。叶琛就着水,慢慢地嚼,慢慢地咽,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了,被噎的想吐。

但她必须吃下去,明天还得赶路,过几天怕是连这个都没得吃。

哥哥拍着他的背,眉头皱了起来,“多喝点水,这个太噎人。”

“没事,哥哥你快吃吧。”叶琛顺了口气,打着嗝道。

叶景看妹妹眼角含泪,一抖一抖地打嗝,突然就笑起来,他用手戳着叶琛的脑袋道:“偷吃什么东西了?”

叶琛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缓缓咽下,“幼稚!”

天气分外晴朗,月亮明晃晃的照着,让人有点睡不着。

叶琛缩在哥哥怀里,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十分不习惯就这么直接躺在野地里,掏掏耳朵,她总觉得痒痒的,好害怕有虫子钻进去。

睁着眼,叶琛想着以后的出路,到文城找叔叔,自己识字可以去给人家当书童,要不给账房先生当学徒也行,就是不知道人家要不要自己。自己的性别得瞒住了,绝对不能暴露,不然就全玩完了。想着想着,眼皮就开始打架,头一歪就睡着了。

叶琛是被周围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吵醒的,这时候天还没亮,她坐起身揉揉僵硬的脖子,就见哥哥睁着眼面色有些苍白的躺在那里,她吓了一跳。

叶琛轻轻拍拍他的胳膊,忧心道:“哥哥你哪里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样不好?”

叶景回过神来,一个翻身坐起来,“我没事,就是刚醒,有点懵。”

两人就着水匆匆吃完早饭,就随着人群开始赶路。

突然,就见前路被人堵住,一片骚乱。叶琛扶着哥哥避开乱窜的人群,继续往前走,就听到有人慌张地说:”快走!快走!这人得了瘟疫!”

人群猛然两旁涌去,变得更加混乱。叶琛抓住哥哥,往路旁退去。

一切只是开始,这一天,队伍里陆续有人被发现得了瘟疫,人们变得草木皆兵起来。叶琛也总算见识到人的劣根性,一旦发现患者,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赶出队伍,根本不管那人的死活。

叶琛亲眼看着那些还发着烧的病人躺在路边,奄奄一息地望着远去的人群,他们不哭不闹,就那么看着,眼睛里没有绝望也没有愤怒,只有习以为常的木然。

在这个时候,人命显得如此单薄,你甚至不需要去做些什么,只要站在旁边不看不管,它很快就随风消逝了。

叶景握住妹妹的手,轻轻捏了捏,“他们一旦染病就活不成了,现在人人自危,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叶琛点点头,朝哥哥撇撇嘴,“这两天别着凉了,我可不想因伤寒被当成瘟疫。”她说着摸了摸包袱里的干粮,无奈地摇摇头,拉着哥哥赶路去了。

叶景抿抿嘴唇,像是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牵着妹妹继续赶路。

可有的时候,怕什么就来什么。

叶琛怎么也没想到,哥哥走着走着突然就晕倒了。明明先前还好好的,就突然地、毫无预兆地倒在她身上,而她呢,一个趔趄就坐到了地上。

她被吓坏了,使出吃奶的劲总算把哥哥拖到路边,逃荒的人群浩浩荡荡地向前涌去,没有人停下脚步问一问这对兄妹。他们看都不看两人,一门心思往前赶。

叶琛摸摸哥哥的头,很烫,她轻轻拍着哥哥的脸,焦急地喊着:“哥哥,哥哥,哥哥!”她急的快要哭出来,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去哪里找医生呢。

喊了半天也不见哥哥有反应,叶琛站起身,踮着脚四下里望去,就见前面两百多米的地方有一个破房子,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叶琛费力地拉起哥哥的把他驮到背上,就半拖半拽、摇摇晃晃地向破房子走去。

好不容易到了房子面前,叶琛这才发现,这哪里是破房子,充其量就是几堵残墙,房顶早就不知道给刮到哪里去了。房梁倒是搭在顶上,下一刻就要滚下来似的。

叶琛把哥哥拖进屋里,收拾出了块干净地方挪过去,许是她动作太大,叶景眼皮动了动醒过来。

叶琛赶紧凑过去,“哥哥,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叶景摇摇头,他动动嘴唇,叶琛探头过去,就听他道:“阿琛,我是不是……得瘟疫了?前些日子我就觉得头晕,我以为是晒的,怕你担心,就没告诉你。“

叶琛觉得自己鼻子有些发酸,她揉了揉,有些着急道:”我是你妹妹,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要是早知道就在运城找大夫了。”她声音哑哑的,心却一抽一抽的,那种滋味很奇怪,就是有点喘不过气来。

叶景嘴角动动,想对妹妹笑笑,最终他只掀动嘴唇,轻声道:“阿琛,我活不久了,你走吧,拿上包袱,里面还有够吃两天的干粮,还有一钱多银子,你好好收着,别丢了。”他顿了一下,突然咳嗽起来,又接着道:“你快走吧,后天就能到前面的镇子了。我都打听好了,你快走,要不干粮不够了,把我放在这里就行。”

“你胡说什么呢?”叶琛一下子哭起来,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候,可几天来的生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总算在这一刻爆发。

“哥,你别瞎想啊,什么死不死的,你就是感冒了,伤寒知道吗?”她抬手擦擦眼泪,语无伦次起来,“我去给你找大夫,我一定给你把大夫找来,一定能治好,你等着,我把干粮放在这,你记得吃,我去给你找大夫。”

她把包袱放在哥哥身边,拿着银子就跑出去,一口气跑出两三百米,便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她茫然地看着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一瞬间,她感到特别无助,没有人能帮她,她该怎么办。

叶琛抹了把泪,就朝着逃荒队伍追过去,里面一定有大夫,她这样想着。

脚已经磨破皮,水泡流着脓又浸在汗里,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可她不能停,哥哥还等着她,她得快点跑。

朱其深听说运城那边发了大水,这几天据说是爆发了瘟疫。他行医多年,越是古怪难解的病症越觉得有趣,这不,自己一把老骨头,打算到那运城走一遭。

他骑着自己那头老的掉毛的马,晃晃悠悠地赶路,远远地,他看到一个少年发疯一样朝自己跑过来。朱其深捋了一把胡子,“奇怪,这少年面露焦急之色,又发足狂奔,是要去追什么?”他喃喃自语。

“孩子!你去找什么人?老夫可以捎你一程!”他又要多管闲事,哎,谁让他是个大夫,最看不得别人吃苦。

叶琛正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呢,就听到有人喊自己,她一下子乱了气息,喘着粗气停下来,喉咙里一股血气冲上来,疼得说不出话来。

她抬起头,就见到一个老人歪歪扭扭地坐在匹老马上,马屁股上放着个木箱,箱子上绑的篓子里绿油油的,想是什么药草。

叶琛莫名觉得这场景眼熟,那篓子该不会是传说中的药篓,这老人该不会是不出世的神医吧。

叶琛喘着气道:“老人家,你筐子里的是什么?我哥哥病了,我要赶去前面找大夫。”

朱其深捋着胡子,神情严肃起来,“我就是大夫,姓朱,你哥哥离此地远否?快带我过去。”

叶琛高兴坏了,眼晶倏忽亮起来,这半天大起大落的太折腾人,老天爷对她总算有些良心。

她赶忙在前面引路,朱其深却嫌她脚程慢,将她抱上马去,老马发足奔跑起来,竟是老当益壮。

待回到破屋那里,叶琛就见哥哥闭眼躺在草堆上,一动不动的。吓得她赶紧跑过去摸摸哥哥额头,烫的像块烙铁似的。

朱其深搬着药箱走了过来,他掀开叶景的眼皮看了看,又闭眼细细地诊起脉来。

叶琛拿袖子给哥哥扇风,紧张地盯着朱其深。

第五章 逝去

须臾,朱其深睁开眼,捻须沉吟道:“你哥哥可是受过外伤?看这脉象是邪气入体,染了疫病。”他皱皱眉,顿了下,“若在他初发病时得老夫诊治,尚有七八成把握,如今,仅剩两成。这病症,老夫也是头一次得见,确实棘手了些。”

叶琛内心已凉了大半,她抬脸望着朱其深,急切道:“哥哥前些日子脚踝受了伤,难道那个时候……大夫,不是还有两成把握吗,你救救哥哥!”她一把握住朱其深的手,将银子全部塞进他手里。

“老夫自会尽力,既无完全的把握,便不收你银子,但你可想好了,若失败他可能当场毙命。”朱其深将银子推回去,正色道。

看哥哥面色潮红地躺在那里,叶琛捏紧衣角,点了点头。

“好。”朱其深打开随身带的箱子,拿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来。他解开叶景脚踝上的布,一股腐臭气传来,伤口上的腐肉流着黄色的脓水,看着怪瘆人的。朱其深拿小刀小心地把腐肉刮去,倒了些酒仔细清洗一番,敷上药包扎起来。

叶琛一阵懊恼,她只听哥哥说不严重,便只顾赶路,不成想皮肉都已腐烂。

朱其深又翻出一本书,在其中选出一页折了角后递给叶琛,“这味药老夫这里没有,记得来时路边一个长着核桃树的土坡上有一丛,你骑着老夫的马去寻来。”

叶琛接过来看了一眼,小心将书揣进怀里。

看着叶琛走出门去,朱其深叹了口气,喃喃道:“太迟了,太迟了……”

叶琛一路上心惊胆战地控着马,总算找到那味药,她小心用手帕包起来,两根手指钳着便打马回转。

待走进破屋里,便见朱其深正给哥哥扎着针,叶琛将草药跟书放下就退出来,她抱膝坐在屋外,愣愣地看着那匹老马。

不知坐了多久,叶琛听到朱其深在屋里唤她:“丫头,来屋里。”

她赶忙爬起来,踉跄着跑进屋里,“大夫,怎么样?”她急急地问。

朱其深默了一下,叹口气道:“老夫倒是琢磨出了方子,可这疫病来的凶猛,他又受了外伤,老夫已喂了药,能不能撑过今晚全看他的造化,撑过则活,不过则死。”

叶琛愣了一下,颤声道:“没有别的办法吗?只能等着?”

朱其深摇摇头,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丫头,你把这药喝了,莫要染了病。”他端起碗,递到叶琛手里。

待叶景喝了药,两人守在他身边仔细看着。天已擦黑,抬头就能看到满天的星子,火光映照在叶琛脸上,她抱膝坐着,直直地看着哥哥。

这一夜,叶琛觉得分外漫长。她一夜未睡,一直盯着哥哥,不时拿帕子沾水给他擦身,他却一直没有醒来。

直到天将破晓,朱其深握住她要再次擦拭的手,摇了摇头,“丫头,他去了。”

叶琛突然觉得空气变得稀薄起来,自己有些透不过气。她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整个人僵在那里,脑袋里空空的。

“丫头,火葬了吧,我去拾柴。你……节哀。”他拍拍叶琛肩膀,转身拾柴去了。

叶琛好似一下子被拍垮了,心一抽一抽的,眼泪打开了闸就再也关不上,洪水一样。她低低地哭着,早先她没了娘,后来没了爹,最后连哥哥也去了。

她变得一无所有。

她拼命止住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以后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朱其深走进屋来,他抱着叶景走出去,那里搭起个木架子,他把叶景放上去,铺些干草。他转过身看一眼叶琛,拿火把将干草点燃了。

叶琛静静地看着,头顶落下些灰烬,黑蝴蝶般飞舞,像极了那日运城外飞扬的黑灰,他们总算能团聚,她这样想着,又流下泪来。

“丫头,你往哪边去?可有打算。”朱其深头也不抬地收拾着箱子。

“我家发了大水,爹娘都去了,我本打算和哥哥去文城投奔叔叔,”她顿了下,“现在,哥哥他……我还是要到文城去的。”

“你一个女娃娃,若是自己上路未免太危险,可老夫要去运城瞧瞧那瘟疫,你一个娃娃若跟着也怕过了病气,不比老夫这糟老头子。罢了,老夫送你去前面的镇子,找个去京城的商队捎上你。”朱其深摸了把胡子,叹口气道。

他瞅一眼叶琛的装束,俯身从箱子拿出个一掌长的瓷瓶来。

“这个给你,老夫闲来无事配的,有个有意思的功效,”朱其深得意地笑起来,“让声音低哑却不伤嗓子,丫头你声音脆生,可不像个男娃啊。”

叶琛接过瓷瓶倒出粒药来,嗅了嗅就吃下去,只觉得嗓子分外清凉,跟吃了薄荷糖似的。

她张口道了声谢,声音竟变得厚重些,是少年郎的音色。她吃了一惊,见朱其深笑眯眯地捋着胡子,得意极了。

“朱大夫,谢谢。”她握着瓷瓶,郑重道。

“傻丫头,你路上小心些,老夫只能帮你到这了。”朱其深拍拍她的手,走到屋外。

朱其深载着叶琛赶了小半日才赶到镇子,找好商队便付了银子,晌午已过,两人在路摊上吃过面后分道扬镳。

朱其深摸摸叶琛的头道:“孩子,那药三月一粒即可,够你吃很久。老夫朱其深,咱们有缘再见。”

“多谢老先生,他日再见,我必报恩。”叶琛行了拜礼,郑重道。

二人作别后,叶琛背着包袱跟商队出了镇子。这小镇虽说没被洪水祸及,可也因连日的大雨坏了庄稼,叶琛跟的商队便是借道京城前往蜀地买米的。

叶琛坐在马车里,整理着自己的包袱,她将嗓子药和一钱银子放入贴身的口袋,其他的便搁在包袱里。

大路还算平坦,叶琛晃晃悠悠地睡了过去。直到夜间吃饭时,她才被人叫起来,分得一份还算可口的吃食。

就这么晃悠了两天,叶琛整日无所事事地待在马车里,想着文城的远方叔叔,她总觉得不靠谱。自己从未见过不说,家中也没见来往,只听爹提起过一次,若不是她记性好,是绝对想不起来的。到时先找房子安定下来再想法儿挣银子,自己识字又懂得厨艺,总不至于饿死。

叶琛端起商队送来的晚饭吃起来,今日的汤滋味鲜美,可惜她吃的晚,有些凉了,饶是这样也不禁食指大动。

正在这时,车外突然喧哗起来,叶琛赶紧放下饭,掀开帘角朝外望去。

竟是山贼!叶琛赶忙放下帘子,侧耳仔细听着,只听到商队老板和那匪首正虚与委蛇,底下的人都暗自警戒起来。叶琛看势头不妙,悄悄从后门下来马车,紧贴车壁立着。

她的马车居于场地中央,但凡风吹草动便会被察觉。她仔细侧耳听着,寻找时机悄悄溜走。

众山贼拿着各式兵器,虎视眈眈地盯着几辆载满绸缎和珠宝的车子,只听那匪首道:“当家的既然不肯将这几车东西留作买路钱,就别怪兄弟们自个儿拿了。”

说罢,双方便战作一团,叶琛趁乱向路旁林子跑去。刷的一声,她只觉小腿一痛就要歪倒在地上,她忍着痛,赶忙稳住身形,一瘸一拐地往林子里跑去。

身后的打斗声渐渐远了,方才射中叶琛的是只流失,那射箭人不是针对她,只是射歪了,倒是可怜她成了靶子。

纵使如此,叶琛也不敢停,她忍着痛又跑了五六百米,直到身后听不到声音才停下来。她喘着粗气坐到地上,举目四顾,这才发现自己到了一条溪水边上,月光冷冷地照在水面上,颇有几分清幽的意味。

叶琛无暇顾忌这些,她踉跄着捡了块石头在树上刻下来时的方向。接着便坐到河边借月光查看起伤口,只见一只四五十厘米的长箭穿透衣服插在小腿上,箭头斜着刺进去,因为跑动摇晃着挂在裤腿上,小半个箭头陷在肉里。

叶琛长舒一口气,还好不太深,只进去一点。她小心地将裤腿扯开,一咬牙把箭拔出来。叶琛疼的倒抽一口凉气,赶紧拿帕子沾着溪水擦拭起来,血在路上流的差不多了,叶琛处理起来倒不太费劲。

她将包袱里的衣服包在头上,小心翼翼地爬上溪边一棵老树,找个舒适的地方半躺着,将双腿拿腰带绑在树干上后就闭眼睡了。

第二天一早,叶琛揉着僵硬的脖子醒过来,她住一会便慢悠悠地从树上爬下来,给伤口换过药竟觉得脑子有点晕乎乎的,脸也有些热,八成是感冒了。

草草在溪边洗了把脸,叶琛勉强清醒些。她转过身,顺着昨晚的方向往回走去。

待接近昨晚打斗的地方时,叶琛放慢脚步,四下里望望,见无异动才走出去。

只见满地狼藉,几辆马车残骸上沾满了血迹,山贼抢走几乎所有的东西。叶琛本想找些吃的,奈何毫无所获。她只好继续向西走,反正此地离文城不远。

第六章 董靖山

这日,董靖山刚从好友王灿那回转,他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眉头打了个死结。

年前先帝驾崩,新帝太后不过妇孺,根本撑不起朝廷。按理说,先帝应当任命抚远将军与左右丞相为顾命大臣,谁知先帝遗诏却是封梁王林元之为摄政王。一时间,朝堂哗然,任谁都觉得这林元之窃国,奈何没有证据,只得做罢。

那林元之倒也有些手段,竟凭一人抵住舆论,如今已是收服大半朝臣。

“哼!”董靖山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讥笑,“我活了大半辈子,这厮打的什么主意,明晃晃的司马昭之心。”

“吁——”车夫突然停下车来,在帘外恭声道:“老爷,前面道上躺着个孩子。”

“看看还活着吗,若是活着就抱上车来;若是死了,找个地方好生安葬。”林元之掀开窗帘瞅过去。

车夫得令后向那孩子走过去,原来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车夫摸摸鼻息,还活着。

他把孩子抱回车里,“老爷,是个男孩,还活着。”

董靖山将那他接过来仔细打量一番,这孩子脏兮兮的,嘴唇干裂,小脸又黑又黄,病猫似的。

“看样子是逃荒来的,孩子你运气不错,还有我救你。”他暂且把梁王的事情抛在脑后,将帕子沾了茶水给这孩子擦起脸来。

叶琛只觉得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自己脸上滑来滑去的,她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男子正拿帕子给自己擦脸,见自己醒来,他停下手,“你叫什么名字?我在路上捡了你。”

叶琛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躺在这男子的腿上,她抬起头,就看见一张白面短须的面孔,眼角生了细细的皱纹,显得谦和儒雅。

她悄悄摸了摸那人的衣服,开口道:“我名叶景,从运城来的。”

“哦,那边发了大水,你怎么一人躺在路上?”董靖山看着叶琛继续道。

“我逃荒至此,没了干粮,胡乱吃果子,不小心给毒晕了。你是谁?为何救我?”叶琛斟酌着语句,抬脸看着董靖山。

董靖山饶有兴趣地望着叶琛,挑眉道,“我姓董,举手之劳罢了。你家人呢?都……”他忽地顿住,眼底闪过一丝懊恼。

叶琛看着他的眼睛,低下头闷声道:“爹娘被水冲走,我妹妹在路上得瘟疫没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听起来哑哑的。

董靖山摸摸下巴,叹口气,“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可有去处,不如先在我这里休养几日,你吃的那果子也不知打不打紧。”

“我打算往文城去找个营生,董先生你若顺路将我放在那里即可。那果子不打紧,我觉着不难受了。”叶琛道。

“文城?你可知文城那时也遭了大水,只不过没死人罢了。不过怕是也闹了饥荒。”他皱皱眉,颇为苦恼。

叶琛心里一惊,她倒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自己那从没见过的叔叔终究不靠谱,这可如何是好。

“不如先跟我到京城去,到时再做打算也不迟。”董靖山突然开口。

叶琛想了想,点头道:“多谢先生收留。”

夜里,三人在路旁扎营,叶琛窝在马车角落里假寐,这董靖山没那么简单,衣着华贵又来自京城,却不肯透露自己的半点信息,怎么想都觉得可疑。她晚间不敢早睡熟了,假寐着探听四周动静。

“叶景,叶景。”董靖山轻声喊,见她没动静便走下马车跟车夫小声吩咐着什么。叶琛悄悄往门口凑了凑,只听到“运城”“查查”之类的话,她猜董靖山并不相信她一面之词。

董靖山掀开门帘进来,他看了眼叶琛,嘴角一撇,无声地笑了。

那晚以后,叶琛便旁敲侧击询问董靖山的身份,奈何他隐瞒地滴水不漏,反倒叫他套出自己好些话来。

“这人不是个奸商就是个狗官,”叶琛恨恨地想,“简直太奸诈!”

这日夜里,叶琛又趁着假寐打算偷听董靖山跟车夫谈话。正歪着身子,快要听清时,董靖山一把掀开车帘。霎时带起一阵凉风。叶琛赶忙稳住身形,一动都不敢动。

“别装了,装了这么多天,你倒是有毅力。”他坐到叶琛边上,戳戳他的脑袋,“不就是想知道我是谁吗?这些天拐弯抹角的问我那么多次,我现在告诉你就是。”

叶琛只好睁开眼,她正了正身形,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您不是也让车夫去查我的身世吗?您不信我,我自然不信您。”

董靖山突然笑了起来,“你倒有几分聪明,我乃当朝吏部尚书董靖山,我呢,快到知天命的年纪却膝下无子,你既父母不在,不如认我做养父如何?”

叶琛被他的话给搞蒙了,这怎么突然开始认儿子。她愣了好一会儿,迟疑道:“董大人说笑的吧,你我才认识几天,也不怕我来历不明?”

董靖山凑了过来,轻声道:“我和景儿相见恨晚,你可不能舍下我这孤寡老人。”

绝对有猫腻!叶琛打死也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但话说回来,自己于他又有什么利用价值呢?自己左右没有去处,这步路走的虽凶险,可也算绝处逢生。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歹有个去处。

想到这,叶琛坐直身子,道:“巧了,我与大人也是相见恨晚,大人不会将我扔在这荒郊野地吧。”

董靖山满意地点点头,“吾儿真是与我心意相通。”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叶琛勾起嘴角勉强笑起来。

自从那日认儿风波过后,董靖山对叶琛随意许多,连带着说了许多关于自己的事情。

对于这个白得来的养父,叶琛始终不曾放下提防,那董靖山丝毫不在意,全然一副潇洒样子,倒显得叶琛小家子气。

“景儿,你可识字?待到了京城,送你去云深书院读书可好?”董靖山眯着眼睛,摩挲着紫砂茶杯。

叶琛喝一口茶,淡淡吐出句话来,“识得几个大字,您安排就好。”

董靖山突然把脸凑到叶琛跟前,笑眯眯道:“景儿怎么对为父如此生分,来,叫声爹听听。”

叶琛掀掀眼皮,“那麻烦您严肃点儿,有个爹的样子。”

董靖山就笑起来,他往榻上一倒,悠然道:“我可捡了个活宝,有意思,有意思。”

叶琛翻了个白眼,这董靖山就是个老狐狸,还总没个正形,这一路上就没消停。

走了三四日的功夫,叶琛总算到了京城外。待进了城门,便见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四下里叫卖声、谈话声不绝于耳。叶琛掀开窗帘,好奇地打量着,这里比运城富庶很多,想是没受灾,人人都放松的紧,连带着叶琛也不禁长舒口气,如释重负般。

“怎么样?景儿想下去玩吗?”董靖山带着笑的声音传来。

“父亲,”她皱皱眉,有点儿不太适应地开口,“我原先是跟着运城部分百姓往京城逃荒来着,怎么如今不见他们?”

董靖山摸着胡子,沉吟片刻,开口道:“想是陛下英明,着户部在城外安置了。”他顿了一下,接着道,“此次受灾地区集中在长江中下游,其中仅运城决堤,又发了瘟疫,运城百姓可真够倒霉的。”

他见叶琛绷着脸又蹙着眉,突然压低声音:“这河堤每年检修,运城也设有义仓,啧啧,这县令可是糊涂的紧啊。”

叶琛看着董靖山,倚在车壁上道:“您不是吏部尚书吗?这可是您选的好官!”

似是没想到叶琛会这样说,他尴尬的摸摸鼻子,“怎么跟为父说话呢!”他撇撇嘴,小声嘀咕,“那时候我还不是吏部尚书呢。”

叶琛不再理他,闭了眼回想董靖山的话,这县令的确不作为,运城难不成真摊着个狗官?那这下可闯祸了!叶琛想着,打算寻个时机打听打听运城的消息。

待到了董府,便见一中年美妇人立在门口,身边仅一个丫鬟候着。

叶琛随董靖山走下马车,那妇人迎上来道:“老爷,路上可还顺利?这孩子是……”

“夫人,我在外面做主给你收了个儿子。”董靖山笑眯眯地,推一把叶琛,“叶景,还不见过你母亲。”

叶琛微低着头,恭声道了声母亲。

董夫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笑起来,“景儿不必多礼,快些进府吧。”

叶琛躺在架子床上,一只手摸着床栏上雕着梅花,每一朵花都摸得到花蕊,而身上盖得薄被子是缎面的,绣着两尾红鲤,又点缀几枝荷花。她打个滚儿,舒服地瘫在床上。“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嘛。”她舒服地长叹一声。

这个养父倒是不亏待她,将这悠然居给她住,又配了个跑腿的小厮,如今正在偏房候着。

她将手背在脑后,盯着帐子模糊的影子,从现在开始,她就得用哥哥的名字活着,明天,不,从遇到董靖山开始,她就是叶景了。

“哥哥,保佑我。”她在心底默念,又开始想念这一世缘分太浅的家人了。

第七章 刷牙子

叶琛,现在应该叫叶景更合适些。

她一个早便醒过来,昨晚睡得极好,这种浑身舒畅感觉已许久不曾感到过。可怜这身体不过十二岁,刚发育的年纪,却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小厮端着脸盆进来,恭敬道:“少爷,水已打好。”

这小厮名叫竹喧,十四五岁的年纪,生的唇红齿白,模样很是俊俏,而那双眼又是杏眼,像是盛了汪水,平添几分灵动。

叶琛点点头,接过竹喧递来的牙刷,“这是?”叶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有同道中人?

竹喧温声道:“城西的采枝铺半年前拿竹枝和马毛做了这刷牙子,城里的老爷小姐们都用着不错,说是比猪鬃软些,昨个夫人就吩咐给少爷也备一只,配着青盐刷牙正好。”

“刷牙子,竟还有这种东西,倒是我孤陋寡闻了。”叶景接过牙刷,见它做工精致,刷把上雕了几片竹叶,就是刷头大些,毛也比以前用过的硬。

将青盐撒上,这刷牙子用起来竟是不错,比起嚼杨柳枝,还真是一种享受。

洗漱后,竹喧将叶景引到正厅,董靖山和他夫人正坐在桌前等着她。

还未待叶景走到跟前,董靖山便笑眯眯喝道:“景儿,还不正式拜见养父母,奉杯茶来!”

叶景理理衣衫,这件天青色的新袍子到底不是量身定做的,袖子长了些。她依言跪在桌前,恭恭敬敬三叩首,行了跪礼。

礼毕便端起桌上的茶,奉给董靖山,“父亲请喝茶。”又端一杯给董夫人,“母亲请喝茶。”

董靖山难得正经道:“景儿既已行过礼,从此就是董家的少爷,算是半个主子,往后缺什么只管跟为父说,想做什么吩咐下人去做就是。”

董夫人也柔柔道:“景儿既唤我一声母亲,日后有事只管告诉我,莫要不好意思开口。”

叶景乖巧地点点头,眼底精光一闪而逝,老狐狸倒是正经,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叶景领着竹喧从董府一路往西市走去,她还是想去采枝铺看看,虽说希望渺茫,但万一就撞着老乡呢。

叶景侧脸望一眼竹喧,随意抛出句话来:“竹喧,你今年多大?进府多久了?”

“回少爷话,小的今年十五,三年前进府侯在老爷书房伺候,昨个儿派给了少爷。”竹喧敛着眉,慢条斯理道。

“哦?书房,你可识字?”叶琛挑挑眉,接着问。

竹喧抿了抿唇,“小时学过段日子,后来家道中落,便不曾学过。”

似是戳到竹喧的伤心事,叶景有些尴尬地咽了口唾沫,“我比你还不如,还未曾启蒙呢,以后怕是要多请教你。”

“少爷折煞小的了,老爷想必会亲自为少爷开蒙。”少年低垂着眉眼,淡淡道。

叶景还欲说些什么,便见竹喧突然站住,道:“少爷,采枝铺到了。”

叶景抬头,见是一个不大的门面,就抬脚走进去,店里装扮的甚是雅致,柜台上摆了各色梳子,匣子,筷架还有刷牙子,具是制作精良,不是寻常人家买的起的。

店里伙计便迎了过来,脸上是和善的笑,“少爷想看些什么?本店今个儿新上几把梳子,少爷可要看看?”

“我想看看刷牙子。”说着向那柜台走去。

那伙计便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什么新来了水黄杨雕花的,又什么檀木配赤色马尾毛最是好看,直听得叶景头晕目眩。

“小哥,你家的刷牙子是何人制得?可否告知?”叶景赶忙打断伙计。

伙计狐疑地瞅一眼叶景,不大情愿地开口:“回少爷的话,这刷牙子是我家工匠所制,所用材料皆是上等的,具体的不好告知少爷。还望少爷海涵。”

叶景见伙计似乎误会自己来挖墙脚,赶忙解释道:“不打紧,倒是小哥你误会了,我就是见那刷牙子制得巧妙,以前未曾见过,着实佩服制作之人,便想见见此人,实在是没有别的意思。”

“嗨,这刷牙子以前便有,不过用的人少,我们当家的不过稍作改进。不过,今日不巧,当家的去了外地,九月初十才回来。您若有心拜见,不如那时再来。”伙计见叶景很是真诚又不过一个少年,疑惑已消大半。

叶景只得告辞,顺便买了把紫檀梳子,打算回去送给董夫人。

回到府中,叶景先去拜见董母,将梳子给了她。董母很是高兴,张罗着厨房炒菜,拉着她的手,笑盈盈道:“景儿真是懂事,今日母亲让厨房多做些菜,景儿爱吃什么?”

“家里的菜一向可口,昨天吃的我就很是喜欢。”叶景温声道。

晚上回自己院子时,叶景几次张口,最终低声问竹喧:“父亲可有妾室?今日怎么不曾归家?”

“老爷不曾娶妾,只因公务繁忙,归家向来晚些,今日又得去吏部销假,想是公务积压了些时日。”竹喧还是淡淡地回道。

叶景了然地点点头,这老狐狸倒还挺君子的。

叶景复又打量起竹喧,这个竹喧聪明伶俐却也谨小慎微,叶景被他服侍这几日,只觉得精神舒畅。他很明白叶景需要什么样的仆从,事情办得爽利,却也不卑不亢,话虽不多但每问必答,答得还很有条理。

就是一直淡淡的,叶景没在他脸上见过什么过多的表情,他立在你身后就像个影子似的,存在感低极了。

就这么过了几日,叶景整日无所事事地在董府闲逛,每日往夫人房中晨昏定省,闲来无事便让竹喧找出些书来给她。董靖山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风声,只叫人一大早搬来一大箱书,又着人带话,让他这个月静心读书,半个月后要检查她功课。

叶景打开那口箱子,里面既有四书五经,又有些野史杂谈。她笑眯了眼睛,倒是合她口味。

自从董靖山送来那箱子书,叶琛便开始闭门读书。

叶景一直研读的《大学》,是董靖山当年读过的,书旁有他写的批注,每当读至晦涩之处,读一读批注总能让人豁然开朗,叶琛暗自和李秀才的批注比较着,竟觉得两人不相上下。

这倒是让叶琛对董靖山有了改观,能够做出如此明白透彻的注解,起码他的才学是毋庸置疑的。后来,叶景听说董靖山乃是二十岁那年三元及第,不到四十岁就做到吏部尚书也就不那么惊讶了。

叶景这半个月足不出户,上午研读《大学》,下午便读些地理杂谈、野史志怪之类的杂书,对于大殷的风俗人文倒也有了不少了解。

“果真知识就是力量,”叶景斜倚在美人靠上,望着自个儿院中这方二十五平米左右的水池喃喃自语,“这半个月学的比过去几年学的加起来还多。李秀才这个书呆子,当年为啥不弄点野史怪谈放在屋里,哎……”

叶景原本只靠着李秀才对大殷有个模模糊糊地印象,到如今一切才清晰起来,有种拨云见日之感。

若按着叶景的理解,如今的大殷大概处于唐宋那个时候,不过生活习俗倒也不同,如今新帝继位也就半年,小皇帝不过十三岁,还未亲政,朝中大权把握在摄政王林元之手中。这林元之本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先帝继位后便一直养在宫里。先帝去时便命他做摄政王,在新帝亲政前主持朝中大事。

听起来似乎也没毛病,可这林元之今年二十七八岁,以前不过是个闲散王爷,先帝脑子抽了才会把国家大事托付给一个毫无经验和根基的年轻王爷。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啊,叶景都看出来了不简单,哎,自古帝王家就没一个省事的。

叶景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市井野史合上,便带着竹喧走向董靖山的书房。

今日恰逢董靖山休沐,他忙了好些时日才将积压的公文解决妥当。这几日,江南水患致使多地绝收,户部忙的脚不沾地,户部尚书陆渊那厮竟想到问他借人。

“哼!以前老子向你借人,你不肯借,现在我才不借给你。”董靖山虽是这么想,到底也没拒绝老友,他分得清轻重。

他又想到摄政王,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哎!这小子还真有些本事,韬光养晦这么些年。水患这事处理的还算不错。”

“父亲,我来报告功课。”叶景声音郎朗道。

董靖山赶忙收回思绪,悠然道:“进来吧。”

叶景走进书房,见董靖山着一件墨色长袍,领口用暗红色绢布镶了一圈边,显得很是文雅。此时他脸上又带了老狐狸般的笑容,董靖山也不知自己怎地,一见到叶景便总想笑。这小子有趣的紧,不过一乡村小儿却既识字又能听懂官场之事,够警惕脑子也聪明,是块难得的璞玉,稍加雕琢,可堪大用。

这样想着,他笑意更浓了,“景儿这几日将《大学》读的如何?”

叶景道:“不过通读一番,囫囵吞枣罢了,多处地方甚是不解。”

“你没有老师从旁指点,自然有不解之处,我且问你几个问题,你答答看。”董靖山捋着胡子道。

第八章 魏知非

“近日读书,你有何所得?”董靖山靠在椅背上,随意问道。

“《大学》章节短小,我一个上午便读完背过,尔后便觉无所事事。”叶景顿了一下,她想起一个月前初读书时的场景。

那日,叶景随意从箱子抽出本《论语》,便跺回桌前细读,竹喧却拿了另一本书走过来双手前托恭敬地递给她,她接过一看,正是《大学》。

“少爷,小的少时听家里大人说,读过千三百,四书当先读《大学》。少爷不妨先看看这个。”竹喧微垂着头,就见他薄唇张合,吐出几个温润的字句。

叶景有些惊讶地挑挑眉,这竹喧懂得似乎颇多,她有点好奇他的身世。

“你懂得挺多,不错。”叶景接过书,翻看起来。

不过两个时辰,叶景便将《大学》放下,复又继续翻看《论语》。

竹喧侍立一旁,见状眉头微皱。他突然后退两步对着叶景躬身一揖,“小的有一问终不知所解,望少爷可做解答。”

叶景抬头,有些好奇地开口:“你说。”

“何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此八字作何解?”

叶景愣了一下,这是《大学》第二段的内容,讲的是心性修养,她恍然明白竹喧是不满自己过早将《大学》弃之一旁。

她有些赧然地张口道:“嗯……探究事物方有正确认识,而后意念可真城,再后心意可端正。”

“如何才可做到?”叶景话音方落,竹喧便紧跟着抛出句话。

叶景瞬间有种学生时代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感觉,她欲哭无泪,李秀才那本书批注怎么写的来着,她记不大住了。况且作为一个理科生,能知道这些已经不错了,当年她的语文成绩还挺好来着。

她眨眨眼,乱答一气:“还能怎么办?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张开腿,抬起手,现在就去做呗!”

竹喧有点愣了,他微微抬起眼,便见叶景手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正要开口反驳,便见叶景拿起《大学》,清润的声音带着些俏皮,“好好,我学艺不精,以后还要向竹喧多多请教。”

“少爷折煞小的了,小的……”

“竹喧,你说这《大学》该如何学?”叶景向他招招手,打断他的话。

竹喧垂着手走过去,细细讲解起来:“自是先通读,尔后知晓意思……”

竹影摇曳,荡漾在竹喧身上,他今天穿着件月白色交领长袍,样式简单,却因着这竹影摇曳,平添几分风情。

叶景支着脸,手指无意识抚摸着书页,那片片竹影一下一下摇在心底。

回过神来,叶景正正神色,开口道:“然而终究囫囵吞枣,读过背过也不过自欺欺人。这半月静心揣摩,也不过悟出读书方得诚其意、正其心罢了。”

“好,既然懂得诚其意、正其心,这《大学》也便入了门,半月时间便没有白费。”董靖山摩挲着下巴,“在家中自学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为父公务繁忙,无法亲自指导你课业。我幼时便外出求学,年少时的书院生活至今难忘,于我学业大有裨益。”

他嘴角微微翘起,继续道:“云深书院今年九月招生,若为父手书一封推荐函,你保准立马入学。可是嘛,为父相信景儿绝不愿走后门,”他撇一眼叶景,笑得胡子要翘起来,“书院九月初二有考试,景儿定能拔得头筹。”

叶景嘴角抽搐,她好想照着那张笑眯眯的脸打一拳,“父亲,我其实挺想走后门的。”

“哎,景儿怎么口是心非,跟老娘们似的。”董靖山突然大笑起来,“快回去准备吧。”说着就将叶景推出门去,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叶景摸着下巴,叹了口气,“父亲一直这么……抽风?”

“小的不知少爷何意,老爷向来很是温和。”竹喧面不改色,温润的声音似一阵风划过。

叶景悄悄翻个白眼,老狐狸分明狡诈的很。

叶景这几日钻研云深书院的入学题目,看得她头晕眼花,索性带了竹喧去花园走走。院子里有亭子唤做图南,置于东北角的假山上,正是登高望远的好去处。

叶景踩着石阶爬到亭子里,眼前一下子开阔起来,倚在美人靠上,叶景见董夫人和一个妇人说笑着走在湖边。叶景斜眼看着竹喧,悄悄朝那边努努嘴。

半晌,便听竹喧娓娓道:“那是刑部侍郎的夫人,与夫人向来交好,常来府上。”

叶景点点头,正打算悄悄溜走,董夫人却已经看到她。董夫人站在湖边冲她招招手,唤她下去。叶景扶额,只得往湖边走去。

董夫人柔柔地冲那夫人道:“小园,这便是景儿。”董夫人眼睛里闪着光,叶景能感觉出她话里的自豪。她连忙行礼,道声夫人好。

那夫人倒也爽利,一把扶住她的手,“阿云一直便想有个孩子承欢膝下,如今可算得偿所愿。”

她突然从身后拉出个少年,接着道:“这是我儿知非,倒是比你年长些,一块玩儿去吧。”

叶景这才打量起这个少年,他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穿一身水绿色圆领长袍,袍子上绣了云纹,看起来很是飘逸。可这少年却与飘逸搭不上边,因为他实在腼腆极了。

董夫人她们已经走远,只留下叶景和魏知非还站在湖边。魏知非两只手胡乱抓着袍子,脸上通红一片,他一直低着头,叶景半天也没看到他的样子。

“嗯,我叫叶景,咱们去我书房?”叶景试探着问。

魏知非点点头,有些局促地抬头看一眼叶景,“我叫魏知非。”他那双眸子湿漉漉的,神情像个小白兔似的。

叶景的院子离得不远,不多会就到了。推开书房门,叶景将小白兔领进来,竹喧泡了茶端在桌上。

叶景见小白兔还是低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还是头一次见这么腼腆的男孩子,一时有些想捉弄他,“知非,你长得比女孩子还好看。”

小白兔脸更红了,他抬起脸结结巴巴说道:“我不是,我……”他突然瞅到桌上的试题,话锋一转,有些惊讶地问,“你也要去云深书院吗?”

叶景眉毛一挑,“对啊,知非你也去吗?”

“嗯,我爹让我今年入学,他给我写了推荐函。”小白兔眨眨眼,语气欢快起来,“咱们说不定能同班呢!”

叶景眨眨眼,果然还是亲爹好,你看人家,都不用考试的。

“得,你不用考试,我还不一定考上呢。”她摊开手,懒懒道。

小白兔突然腼腆一笑,那真是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考题我做过,不难的,你一定能考上。”

叶景撇撇嘴,两手一摊,道:“借你吉言啦。”

如果说题目不会做还可以刷题速成的话,那字写得不好只能苦练了。叶景的字说不上丑,但绝对不好看,只能算是工整。董靖山第一次见她的字的时候就毫不避讳的嘲笑她,叶景握紧笔杆,耳边又响起那老狐狸的话来,“景儿真是字如其人呢!”叶景简直无地自容,决心把字练好。

离考试只剩下五天,叶景甩甩手腕,结果甩了一身的墨,但她也没闲工夫管那么多,丑时刚过,她莫名有种前世熬夜画图的感觉。

竹喧倒杯茶放在边上,轻声道:“少爷,早些睡吧。”

叶景摇摇头,又沾了墨,临着董靖山写的字帖。

竹喧默了会,突然道:“少爷,写字腕子得端的平稳,你的字有些抖。”

叶景停笔瞅了眼竹喧,将笔递给他。

竹喧接过来,在纸上接着写,那字写的很是秀气,隐隐有股飘逸气息,如今虽是稍显稚嫩,若是勤加练习,必成大器。叶景的字与之一比便相形见绌了,她无奈道:“若是你能替我考试便好了,考试那天把你的手借给我吧。”

竹喧嘴角勾起,忽地笑起来,就好像清风拂面,让人觉得舒爽。他将笔递给叶景,道:“少爷又不能砍了去用,只须稳住腕子,便写的也算工整了,练字须得不断重复,急不得。”

叶景点点头,又写了几个字,无奈手腕没有力气,只得做罢,上床去睡了。

最后五日,叶景拿出了期末复习的架势,每日学到子时末才睡,董夫人见叶景每日如此辛苦,晚饭便做的格外丰盛,也不许下人在他院子附近徘徊,俨然一个考生家长的架势。

兴许有个孩子是董夫人多年的夙愿,她对叶景分外好,每日请安时便对她嘘寒问暖,给她院子的物件也是最好的。

叶景虽然怀疑老狐狸对自己图谋不轨,但也感激这对夫妇给了她安逸的生活。尤其是董夫人,看得出她的确关心叶景,因此两人相处格外融洽,若教外人看到,定不会相信她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

“起码如今她看起来是关心我的,到底是真是假,管他呢。”叶景还是心存怀疑,倒也不必杯弓蛇影。

眼看着明日就是初二了,叶景沐浴完毕便早早上床,唤竹喧明日卯时叫她,准备养足精神应付考试。

第九章 考试

这日刚过卯时,竹喧便端了脸盆来到叶景房里。叶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猛然想起今天是考试的日子。

竹喧端着一个考篮递给叶景,恭声道:“少爷,这是夫人今日差人送来的,夫人嘱咐少爷不必紧张,尽力就好。”

叶景接过考篮,这才想起自己只顾着准备考试内容,倒把考试工具给忘记了,多亏了董夫人心细,不然今天就得出洋相了。她看看天色,知道董夫人如今还未起床,便消了前去请安的打算。

吃过早饭,叶景便带着竹喧前往城外的云深书院,这个时候的京城才刚刚苏醒,街上只有零星几个小商贩叫卖。待转过街角,街上突然多了些身材壮硕的士兵,好似在搜查着什么。

叶景好奇地探头朝那边张望着,看不出是哪里派出的人马,她扭头问道:“竹喧,你可能看出这是哪里的士兵?”

竹喧眉头蹙起,轻启唇瓣:“是梁王府上的士兵,他们皆着绿袍。”

“梁王?他的士兵为何在此大肆搜查?是出了什么事?”叶景摸着下巴,眼见就要神游天外。

竹喧扯了扯她的袖子,唤道:“少爷,快走吧,考试莫要迟了。”

叶景回过神来,暂且将这事抛之脑后。

待走到城门,只见梁王府的私兵把守在城门口,城门紧闭,出城的人群乌泱泱一大片挤在门口。叶景心底一凉,就觉得事情要坏了。

她拍拍身边一个三十多岁样子的中年大叔,道:“这位大叔,究竟发生何事,这是出不了城了?”

“哎,别提了,我听说啊,”大叔左右看看,突然压低声音道,“昨晚有刺客行刺梁王,梁王正着人关门捉狗呢!现在城里正挨家挨户搜查,啧,城外也出不去喽。”

叶景吃了一惊,梁王如今把持朝政,这摄政王的位子来的有些蹊跷,果真有人想弄死他。不过,那梁王府号称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哪位高人还能全身而退。

想到这,叶景鬼鬼祟祟地低声问:“叔,那刺客就这么逃了?王爷可有受伤?”

“嗨!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王爷身边高手如云,想是没多大的事,就是苦了咱们,一时半会还出不去。”大叔叹口气,愁眉苦脸地无奈抱怨。

竹喧突然从前方冒出头来,他在叶景耳边低声道:“少爷,刚刚小的借老爷信物知会了守城士兵,他让咱们从侧门悄悄出去。”

叶景有些意外地看着竹喧,突然敲了敲他的脑袋,正要开口说句什么,就想起身边还有一位大叔。她转身一揖,“大叔,多谢告知,晚生先告辞了。”

大叔笑呵呵地扶起她,道:“小哥有空到春风得意楼喝酒哈,我请客。”

叶景笑着回复:“一定一定。”

在城门口与那守城士兵客套一番后,叶景可算带着竹喧出了城,她扭头看着竹喧,“想不到我家竹喧不但会读书认字,还颇懂得人情。我爹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宝贝,不过,”叶景话锋一转,继续道,“你怎么有我爹的信物?”

竹喧抿抿唇,沉声道:“现在约莫辰时一刻,考试在辰时三刻举行,少爷你要迟到了。”

叶景一愣,脸立马垮下来,她很想去云深书院读书,除了是董靖山对她的要求外,更多的则是她想更加适应这个时代,她还是想改变些什么,因此进入云深书院是一个好机会。

从这里到云深书院还有半个时辰脚程,叶景铁定赶不上考试了。她有些抓狂,闷声道:“我爹真是个老古董,我就说坐车过去吧,非要我步行,说什么表现诚心,现在迟到了吧。”

“少爷,这一直是书院的规矩,今日实在事出有因。”竹喧回答地不紧不慢。

叶景还是闷闷地,脚步却是不停,“那坐车到书院一里之外停下来,我再走过去就是了,分明是我爹太死板。”

竹喧唇角一勾,突然笑起来,“马车怕是出不了城的。”

叶景到达书院的时候,考试已经进行了三四刻钟。她远远望见书院门口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男子正和门房说着什么,那门房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那男子只得摇摇头转身欲走,正好向叶景走来。

叶景遥遥向他一揖,问道:“不知兄台可是来考试的?何原因进不得门?”

那男子抬起头来,他生的一双凤眼,鹅蛋脸,真是比叶景长得还像女孩子,只是皮肤有些粗糙,下巴上隐约有些青色的胡渣。他朝叶景一揖,有些丧气道:“这位兄台怕不是来考试的,我因家中急事耽误了几刻钟,门房便不让我进去,说是书院立下的规矩。”

“我是因梁王关城搜查一事耽搁了时间,并非我自己的原因,我去问问,说不定可以。”叶景摸摸下巴,觉得这件事情有些难办。

男子摇摇头,“在我之前有两人也是因为此事迟到,门房并未通融,只说规矩不可破。”

叶景偏不信邪,朝门房走去,奈何嘴皮子都磨破了,那门房只摇头摆手,连声说着,规矩不可破,打死也不让叶景进门。

叶景只好退回来,男子无奈地笑了笑,“云深书院是京城最好的书院,连国子监都不如它,规矩向来很严,明年再来吧。”

“光阴可贵,兄台怎可浪费?”叶景摇摇头,眼珠一转,贼兮兮地笑起来,“跟我来,我有办法。”

男子跟着叶景转了个弯绕到书院后头,叶景瞅着不过两米高的围墙,笑得贱兮兮地,“敢问兄台贵姓啊?”

男子一叉手,道:“免贵姓沈,名应瘦,字相思。兄台呢?”

“你这名字有趣,我叫叶景,还未取字。”叶景笑嘻嘻地凑近他,“沈兄可想入学?我需你助我。”

沈应瘦一头雾水地看着叶景,半晌迟疑地点点头。

叶景踮起脚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我从这里爬进去找山长解释解释,沈兄可否借贵肩一踩?”

沈应瘦连忙摆手,“不可不可,你如此方法去见山长,明年的考试也参加不得了。”

竹喧也皱皱眉,低声道:“少爷不可,此举太过鲁莽,不如先行回转再做打算,老爷……”

“竹喧你去前面守着,有人过来你就快快来报信。”叶景赶紧打断他,打发他去望风。

她转过脸来,继续说服沈应瘦,竹喧只得转头去路口望风。沈应瘦也是不想等一年再入学,终于被叶景的花言巧语说动,他蹲下身子让她爬到墙头。

叶景伏在墙头,像个贼一样朝里面张望,她爬的墙头似乎是书院花园的围墙,墙内种了大片的梅花,此时绿油油一大片茂盛极了,风吹过的时候,刷啦啦地响。

叶景见四周无人,小心翼翼地坐到墙头上,朝下面张望,她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为了上学!”闭眼跳了下去,靠着花坛里萱草的缓冲,她总算安全着陆了。揉了揉有些酥麻的脚踝,叶景轻手轻脚地走出梅林。

她半路拦住一名小厮模样的人,询问他山长办公所在。那小厮朝北边一指,道,“沿着此路一直走到头,左手边第一间屋子就是了,若无他事,容小的先告辞了。”

“多谢小哥。”叶景做了个揖,那小厮也是一揖,很是文雅。叶景啧啧称奇,心中暗叹,不愧是第一书院。

沈应瘦在外面等的焦急,像个踩到火苗的猫一样来回踱步。竹喧瞥了他一眼,道:“先生不必着急,少爷不会有事的。”

“哎,这山长一向冷若冰霜,怕是不会通融。若是误了叶兄就不好了。”沈应瘦皱紧眉头,有些担心。

且说叶景还未找到山长就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她赶紧转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回走,却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叫道:“叶琛,你为何在这儿?”

叶景后背汗毛竖起,她有些僵硬地停住,转过头惊讶道:“李先生,我是叶景,你怎么在这儿?”

她若无其事地将问题抛回去,李秀才听到他的声音后眉头一挑,“叶景?那叶琛呢?”

“阿琛她……逃荒时染了瘟疫。”叶景想到哥哥,声音变得闷闷地。

李秀才紧紧盯着叶景,半晌没说话,他拿扇子有节奏地敲着手心,慢慢勾起嘴角,“天灾难逃,莫要太过悲伤。你来此地是找山长的?”

“晚辈多谢教诲,正是前来寻找山长。”叶景躬身一揖,缓慢道。

“哦,正巧我就是,找我何事?”李秀才眯起眼,嘴角弯起来。

叶景惊讶地睁大眼,有些抓狂,‘秀才是山长?这也太狗血了吧。还有,高冷秀才竟然笑得这么贱。’

她正正神色,又做了一个揖,“晚辈机缘巧合来到京城,甚是仰慕云深书院,遂前来求学。今日因城中梁王被刺一事耽误了行程,迟到了四刻钟。希望山长能够给晚辈一个机会,参加考试进入书院学习。”

李秀才还是不紧不慢地敲着手心,“云深书院历来不收考试迟到之人,阿景不如好好准备,明年再入学。”

叶景后槽牙都要咬掉了,这迟到分明是不可控因素,李秀才未免不近人情。她正要开口解释,却见李秀才摆摆手,示意她进屋说话。

第十章 刺客

李秀才唤叶景来到桌前,桌上铺了张宣纸,他将笔递给叶景,“你以运城水患作篇文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若我作得好,先生可否让我入学?”叶景觉得事情还可转圜。

李秀才拿扇子敲了下她的头,道:“自然不可。”

叶景愣了一下,嘴角有些抽搐,“那先生可给我什么好处?要不加试一场,我对贵院可是仰慕已久。”

李秀才见她分明憋屈得很却极真诚地拍他的马屁,突然觉得有些怀念,他摸摸下巴,慢悠悠地道:“好处嘛?嗯……你若作的好,我许你在学院旁听,可好?”

“多谢先生。”叶景赶紧躬身一揖,“我还有一个好友,他家中出了变故,因此耽误考试,先生能不能也给他一个机会?”

“你这小子,文章还没影呢,要求倒是不少。”李秀才一甩袖子,接着道,“他在何处?与你一样作篇文章看看。”

叶景面色一喜,又躬身一揖,“多谢先生,他正在书院外等候,学生这就叫他过来。”说罢,未等李秀才出生,她转身向院外跑去。

“在书院外?那你怎么进来的?”李秀才望着叶景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书院外,沈应瘦正朝墙头张望,就感觉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巴掌。他猛地转过头来,见是叶景,脸上立马绽出一个笑来,他急急问道:“叶兄,你从哪里出来的?结果如何?”

叶景着实被他的笑惊艳到了,她笑眯眯地道:“相思你笑起来真好看。”

沈应瘦脸色红起来,面色突然一沉,他摸着面颊,轻轻开口:“我也就这张皮相。不过,到底结果如何?”

叶景见似乎戳到沈应瘦的伤心事,赶紧正色道:“沈兄,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山长答应我们只要作一篇好文章,便可在书院旁听,沈兄快随我来。”说着,她抓起沈应瘦快步朝山长那处走去。

两人赶到时,李秀才正站在窗前摆弄兰花,他小心地用布一片一片地擦拭着叶子,神情很是专注。

沈应瘦拽住正要走上前去的叶景,站在门口俯身一揖,毕恭毕敬道:“学生沈应瘦,见过山长。”

叶景只好跟着他,照葫芦画瓢地喊道:“学生叶景,见过山长。”

李秀才转过身来,点点头:“不必多礼,阿景你难得如此有礼。”

叶景俯着身翻了个白眼,嘴上却毕恭毕敬:“山长教训的是。”

两人起身走到桌前,站立着开始作文。李秀才便低下头接着侍弄兰花,屋子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地,偶尔有风吹过,端的分外清凉。

因着叶景亲身经历了运城水患,她写起来毫不费劲,从水患发生原因开始分析一直写到运城吏治问题,她拿出写分析报告的架势,洋洋洒洒写了几大张纸。

一个半时辰后,两人都相继搁笔。叶景瞅一眼沈应瘦的文章,但见满页字迹工整的馆阁体,再看看自己的字,她突然有点发虚,虽然已经勤加练习,但只是勉强可以入目。

李秀才踱步到桌前,拿起两人的文章细细观看。

过了半晌,他摸着下巴,朗声道:“两人写的都不错,沈应瘦典故用的恰当,文章写的也合规矩。叶景行文很有逻辑,虽然不注重格式,倒也清晰,不过这字还得练练。”

“那山长的意思是,我们作的还好,能够旁听了?”叶景笑嘻嘻地道。

“明日莫要迟到。”李秀才将文章折起来,压到笔山下面,“文章我就留下了,你们可以走了。”

叶深二人一脸轻松地在书院门口作别,竹喧正在门房处等着,叶景便带着他一起回到董府。

是夜,叶景给养父母请过安后就上了床,今天实在太过疲惫,她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竹喧等到半夜,见她已经睡熟,悄悄从侧房起身,轻声打开房门朝花园走去。

此时花园里黑漆漆一片,石灯笼里燃的蜡烛发出微弱的光芒,他匆匆走过石灯笼,带起的风使烛火微晃。他行至图南亭下的假山处便停了下来,晚风缓缓吹过来,吹皱了镜湖里的水,他惬意地眯起眼,微仰着头朝天。

一阵疾风吹过,一个全身裹着黑衣的男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这男子仿佛融到了夜色里,就是那双戾气有些重的眼睛分外引人注目。

他开口说话,声音从面巾下传来,有些沉闷,“找我什么事?”

“昨日是你行刺梁王。”竹喧睁开眼睛,肯定道,“你行事之前也不与我商量,未免太过鲁莽,险些泄露行踪。”

“哼,与你商量?你一向窝囊,只知道让我忍!倒不如我自己解决这个事情。”蒙面人冷笑一声,颇为不屑。

竹喧眉头一皱,压低声音道:“探子传来线报,梁王已经怀疑当年的事情,这段时间你不可轻举妄动,眼下只能已退为进,我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蒙面人冷哼一声,“转移注意力?你怎么做到?”

“我自有打算,你过几日出京避一避,别坏了大事。”竹喧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

蒙面人只深深地瞅一眼竹喧,未曾答话便飞身离开。

竹喧叹口气,揉揉额角,觉得有些头疼,梁王这次搞这么大的动静,自己暗地里折了不少人马,怕是要收拾一阵子了。

且说这边,叶景梦到自己被董靖山一剑刺在胸口,流出的血模糊了她的双眼。她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轻抚胸口,感到一阵心悸。她干脆起身倒了杯茶,见屋外月色明亮,便走到院子里透透气。这些日子虽然物质上很是满足,但精神着实紧张,今天又遇到李秀才,看他的样子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指不定哪天身份就暴露了。

她叹了口气,却发现偏房门半开着,叶景小心地走过去,叫了声竹喧,却不见有人答应。“难不成上厕所去了?”叶景有些疑惑。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最终还是悄悄推门进去,叶景还是第一次进竹喧的屋子,里面不过摆了一张榻,一对桌椅,一口箱子而已。榻上被子半掀,叶景试了下温度,早已凉透。

这时,她突然摸到一个温润坚硬的东西,是块玉佩。拿到眼前仔细辨别,上面好似刻了一个“逢”字。

“逢?相逢?难道是定情信物?”叶景摸着玉佩,有些疑惑,“不对不对,应当读作‘庞’,好像是个姓,竹喧难不成姓逢?”

她又就着月光仔细瞅一眼玉佩,就把它放回被底,悄悄退出偏房。

叶景也没心思赏月吹风了,就直接回房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逢氏玉佩,能识文断字的竹喧,莫名其妙收养她的董靖山,还有随时可能拆穿她的李秀才。叶景现在觉得一团乱麻,自己好似陷在了迷雾里一般,她抓抓头发,忽然想起今日的噩梦,只觉得遍体生寒。

“不行,必须把这件事搞清楚!竹喧,姓逢,这一定是突破点!”她这样想着,便决定明日去书院打听打听。

这时,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是竹喧回来了。叶景立马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听着隔壁的动静,可惜她什么都没听到。

叶景第二日照常起床,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穿衣洗漱。她却没有看到,竹喧端水出去时,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今日书院第一天正式上课,叶景和竹喧乘车出城,董靖山按着书院的规矩,本不许她乘车。叶景对此据理力争,最终只争取到乘马车出城的待遇。待出了城门,车夫便毕恭毕敬地请她下车,接下来的路就得她自己走了。

到书院后言明身份,小厮却不知该如何安排她,只能带她去见山长,却见沈应瘦已经到了。

“山长,学生不知该如何旁听?昨日未来得及问清楚。”叶景沉着嗓子道。

李秀才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声音一如既往很是清朗,“我已和书院的老师打过招呼,你们想去哪里听课便去哪里,只是各个老师规矩不同,你们须得遵守。”

“多谢山长。”两人齐声答道,便转身告辞。

“叶景,你留一下,昨天的文章我有几点与你说明。”李秀才突然喊住叶景。

叶景只得转过身来,还接收到沈应瘦一个艳羡的眼神,她却是恨不得把这个机会让给他,她一点儿也不想跟李秀才单独相处。

话虽如此,她还是板板正正地做了个揖,“请山长赐教。”

“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秀才哥哥,已有好多年没听过。”李秀才踱步到叶景身前,亲自把她扶起来。

叶景心都快蹦出嗓子眼,却是面不改色道:“山长说笑了,只有阿琛那样唤过您,学生一向尊称先生。”

李秀才盯着叶琛的眼睛,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伸手抚过叶景耳垂,吓得她往回一缩,差点摔倒。

“你和你兄长虽有七八分相像,我们也一别多年,不过,”他顿了一下,指指自己的耳垂,“你这里长着一颗红痣,我一直记着。”

叶景知道已经瞒不住李秀才,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山长记错了,学生耳朵上本就有颗红痣,反倒是妹妹没有,山长怕是思念妹妹太过,糊涂了。”

李秀才眯起眼,无所谓地笑笑,“也罢,每日申时整。”

第十一章 作诗

叶景一脸懵逼地退出门来,这李秀才到底要干嘛?他还要像以前一样每日教她一个时辰?他就一点不怀疑自己如今的身份?

她开始看不懂李秀才,抓抓脖子,感到头疼得很,现在一切都乱七八糟的。叶景见竹喧远远立在门外,觉得有些头疼。

叶景将竹喧留在各家书童待的地方后,就朝着讲《诗》的教室走去。她本打算让竹喧也一起听课,可惜因为昨天的事情,她觉得还是暂时把他支开比较好。

教室里坐着大约八九个学生,看模样都在十四五岁的年纪,也就比叶景大一点。倒是个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端的俊俏少年郎。

她远远看到魏知非在角落里向他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真巧,小白兔你也在啊。”叶景在他旁边坐下,调笑道。

魏知非鼓起腮帮,推了下她的肩膀,“你给我起的什么诨号!难听死了。”

叶景忍不住戳戳他的腮帮,笑道:“我觉得好听,小白兔,还有多久上课?”

“你不要叫我小白兔!”他一把打掉叶景的手,突然眼睛变得亮晶晶的,“今天是山长亲自授课,山长可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叶景望着魏知非一脸崇拜的表情,只想四十五度角迎风流泪,她今天出门肯定没看黄历,怎么又是他,真是太邪门了。

她默默起身,就要偷偷溜走,却被魏知非一把拉住,“山长这就到了,你看外面!”

叶景见路尽头一个白色的身影渐渐走来,只得认命地坐下来。他回头瞅一眼魏知非,见他已经化身小迷弟,两眼都在放光。

“哎,山长到底是何来头?”她有些疑惑地开口,“你看起来很崇拜他?”

魏知非收回视线,有些惊讶道:“你竟不知?山长可是飘逸潇洒、学富五车、不畏权贵,不与世俗……”

“停停停!”叶景连忙打断他,“别拍马屁,说重点。”

“我可没拍马屁!山长在清平十四年三元及第,刚出仕就被破格任命为尚书郎中,这可是尚书省从五品官职!”他突然凑到叶景耳边,低声道,“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年前他因不满梁王对逢家的处置,上书无果后,愤然辞官,后来就到咱们书院任职。”

叶景摸着下巴,点点头,原来李秀才三年前竟是三元及第,自己还真是小看了他。

“逢家是怎么回事?”叶景听到逢姓,便赶忙问道。

魏知非左右看看,正要小声与她细说,便听到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道:“今天是第一讲,大家说说何为诗?”

转眼便见李秀才已经站到讲台上,魏知非立马眼冒精光地看着他,不再理会叶景。

叶景扶额,只得暂且按下心中疑问。她记得李秀才本名李寒生,倒真是清清冷冷如他的名字一般。

正想着,魏知非突然小声叫着她的名字,她回过神来,就见全班人都瞅着他,“山长叫你起来作诗呢!”

叶景愣愣地起身,神色间有些茫然,她刚才不小心走了下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恍惚有种高中开小差被老师抓包的窘然感。

“以花为题作首七言。”他淡淡道。

花?叶景愣了一下,脑子里蹦出好些写花的名句来。要不要随便说出一句吓死他们,她心中窃喜。不过她曾经看穿越小说时,最讨厌那些剽窃先人作品的情节。况且,每个人作品风格不同,这东扯一句这个人的,西扯一句那个人的,总是有点不合常理。若待以后再也找不出一首合意的诗,岂不是要贻笑大方了。

叶景敛眉沉思,便听到窗外传来刷啦啦的声音,抬眼望去,正是那座小梅山。她轻轻开口,有些不大自信地道:“学生不会作诗,今日便以腊梅为题作一首,献丑了。”

她说完便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事了空空倦凭栏,忽听风过小梅山。嗯……”

叶景突然卡住,没办法,作为一个现代人,真的玩不来古代诗啊。她绞尽脑汁,忽地灵光一现,又蹦出两句,“凛冬花开霜雪至,岂知今日更芊芊。”

吐出这两句,叶景松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作诗,内心无比忐忑。她总觉得自己在古文这方面还是不如他们,这也是为什么她第一节课便挑选自己最薄弱的课程来听。

但见李秀才点点头,不紧不慢道:“嗯,倒是一个不同以往的立意,虽压了韵脚,可惜笔力不够,勉强算一首合规矩的诗。姑且算作打油诗吧。”

教室四周隐隐传来窃笑的声音,叶景倒是对这个评价很是满意,能被称作合规矩就不错了,她知道自己不是作诗的料。哼,作诗比不过你们,老子算数吓死你们。

待钟敲过三次,叶景已经饿的肚鸣不已。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云深书院一节课就是两个时辰,她一下有些不大习惯。

吃着竹喧带来的午饭,叶景疲惫地问道:“竹喧你只带了我一个人的饭?你的呢?”

“小的已经吃过,现在只需服侍少爷。”他回答时依旧平静无波。

“哎,真好,我都快饿死了。”小声嘀咕着,叶景装作不经意地接着道,“我刚才在课上遇着魏知非,他十分崇拜山长,说当初山长不满梁王对逢家的处置,愤然辞官,魏知非就觉得山长一身傲骨,一见到他就两眼发光。”

她低头戳着饭,悄咪咪用余光打量着竹喧,“你说,这逢家到底所犯何事,又遭受怎样处置?”

竹喧身子好似变得有些紧绷,却是面不改色道:“小的不敢妄议朝政,此事亦是不大清楚。”

“奥。”叶景在嘴里塞下口饭,“就咱们两个人而已,我不是告诉过你,不用这么拘礼吗?你现在好歹是我的伴读。”

“少爷折煞小的了,小的不过一个仆从。”他虽然这样说着,却不见半点奴性,反倒显得彬彬有礼。

叶景有些无奈,摆摆手道:“好吧好吧,你爱咋地咋地吧。”

竹喧好似笑了一下,如最轻的春风拂过,淡的让人看不分明。

下午的时候,叶景正要找魏知非仔细问问逢家的事情,还未动身呢,便被他找上门来,他拉着她就朝小梅山跑去,边跑边气喘吁吁道:“你今天作的诗我很喜欢,咱们去小梅山玩。”

站在梅林里,叶景大喘着气道:“累死我了,小白兔你跑的真是比兔子还快,让我歇会。”她说着,脸色通红地一屁股坐在树下。

“我若走的慢了,还未说几句话便又到上课的时间。”他红着脸,有些气喘道,“这真是个好去处,站在树下,身心舒畅。”

“那你给我说说那逢家的事,到底因为什么?”叶景问。

魏知非在他旁边坐下,懒懒靠在树上,“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只偷偷听我爹提过几次。好像因为在国葬期给小儿子举办婚礼冲喜,被梁王满门处死。”

“这不至于满门处死吧!”叶景有些惊讶,“况且,怎么可能没脑子到在国葬期举办婚礼?”

“所以啊,我偷听我爹说,”魏知非顿了一下,低声道,“说是梁王故意罗织罪名,因为逢家有那位……不臣的证据。”

叶景皱眉,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快要超出她的掌控了。

“梁王难道真的……”叶景不大确定道。

魏知非张张口,有些迟疑道:“我也不知道,这事情你爹跟我爹知道的应该清楚些。”

叶景也知道,董靖山肯定知道不少事情,可是她也不能直接去问啊,有些苦恼地抓抓头发,她有点不知所措了。

“这些宫闱秘事,咱们寻常人家有几人清楚的知道?”魏知非颇无奈地说,“不过是些真真假假的捕风捉影罢了。”

“你小小年纪,怎地这般感春伤怀,走,上课去!”叶景想不通索性就不想它,如今充实自己是最重要的。

这几日,叶景每日待在书院读书,和魏知非、沈应瘦混的熟了,还相约去喝茶赏月,好不恣意。

“阿景,可要随我一起去听《春秋》。”身后传来一个如暖玉一般的声音。

这是叶景在《春秋》课上认识的谢瑾,他父亲是尚书左仆射,相当于大殷的左丞相。

那天,李秀才给她开完小灶后,命她这几日去听《春秋》,因她是半路蹭课,班里人对她很是排斥,唯有谢瑾,真真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对她又体贴,又有礼,这让叶景如沐春风,那颗早就不知道丢在哪里的少女心,竟然有些萌动,简直太戳她的点。

从那之后,她甚至丢掉竹喧,粘着谢瑾给她补课,两人这些日子走的便近了。

且说竹喧,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周到贴心,自从那日玉佩事件之后,他就没什么其他的动静。逢家当年的事情,叶景也搜集到不少情报,可惜五花八门可信度不高,但所有信息都指向梁王,叶景脑子里不禁勾勒出一场忍辱复仇的大戏。

叶景只觉得自己力量太过渺小,根本做不成任何事情,她瞅着谢瑾,突然茅塞顿开,“这一学院的贵公子,不好好利用,不,是合作,岂不是太浪费?看来每门课都得去好好‘听一听’。”

第十二章 掌柜是美人

“阿景,阿景。”谢瑾拍拍她的肩膀,一脸笑意地望着她。

“啊,”叶景回过神来,“走,今日随你去听《春秋》。小弟愚笨,听课中有诸多不解之处还得仰仗谢兄。”

还未行至教室,叶景便听到沈应瘦在高声说着什么,听起来颇为激动。

她疑惑着看一眼谢瑾,有些不解。谢瑾笑了笑,温和道:“相思对用兵谋略颇有见地,如今大抵在讲某场战争。”

“用兵?”叶景睁大眼睛,“相思竟然懂得这个?我以前怎么没听过?”

谢瑾只是笑笑,却不说话。叶景满心好奇地跟着他走进教室。

沈应瘦和一个长得很是健壮的学生辩论,两人你来我往,说的好不激烈。他们身边站满了《春秋》班上的同学,他们或击掌叫好,或凝神聆听,场面十分热闹。

那学生正是兵部侍郎陈凌的二公子,名唤陈长空。所谓虎父无犬子,他自小耍枪弄剑,练就一身好功夫,最难得的是,他对读书极为上心,尤其是兵法谋略。

正因如此,他此时和沈应瘦辩论地热火朝天,眉头一皱,看起来竟有些像画上的门神像,凶神恶煞的。

可沈应瘦却不见丝毫惧色,哪里还有平时那副温和地有些怯懦的模样,对上陈长空竟完全不落下风。

叶景惊讶地听了半天,得知他们讲的是城濮之战,正是出自《春秋左传》。

“晋文公退避三舍历来传为佳话,然更为诱敌深入。楚国将领子玉莽撞自大,自然上当……”沈应瘦一手拿着书,侃侃而谈。

陈长空也是毫不示弱,他更注重士兵层面的问题,“相思所言有理,然诚如狐偃所言,战争讲究师出有名,晋文公守信使士兵理直气壮,士气够了,这场战争才得以取胜。况且……”

叶景跟谢瑾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每当有不懂的,谢瑾这本移动百科全书就给她完美解答。

今天这一场辩论倒是让叶景对沈应瘦刮目相看,以前倒是小瞧了他。她看的意犹未尽之时,上课的钟声想起,两人总算停下辩论,相对一揖,回到各自座位。

叶景趁机凑到沈应瘦身边,拍马屁道:“相思,你刚才与陈长空辩论时,真可谓意气风发,若是叫京城的姑娘们见了,绝对都会拜倒在你的才华之下。”

“阿景,你又打趣我。”沈应瘦脸刷得就红起来,“我与陈兄聊得颇为投机,陈兄风姿在我之上。”

叶景笑嘻嘻地又凑近些,眼睛却盯着讲台上正在讲课的夫子,“相思你就不要谦虚了,哎,我写下来吧。”

见夫子朝她瞥了一眼,叶景立马闭上嘴,在纸上写道:“相思你竟然精通兵法,实在佩服。”

沈应瘦看到后,无奈地摇摇头,回道:“略知一二罢了,怎敢卖弄?家父曾在军队供职,耳濡目染就对这些敏感些。”

后来很久之后,叶景才知道沈应瘦的父亲是谁,她那时十分后悔没有早点问清,或许问清后事情就简单多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今日,正是九月初十。叶景早就向李秀才请了假,打算今日前去采枝铺赴约。

董母这几日在采枝铺买了些精致的小物件送到叶景房里,看着那把一指长的剪刀、挖耳勺,叶景默默将指甲剪掉,又央竹喧给她掏耳朵,舒服地昏昏欲睡。

叶景对这采枝铺的掌柜着实好奇,老早就盼着今天与他一见。却见迎面走来的竹喧低垂着头,脚步有些蹒跚。

叶景皱起眉头,快步迎上去,急急问道:“你怎么了?走路一瘸一拐地?”

她抬起竹喧地下巴,就见他左脸有些红肿,像是被扇了一巴掌似的。

叶景莫名有些恼火,“谁打的你?”

竹喧摇摇头,面上云淡风轻,“无事,今日少爷还要赴约,不如及早启程。”

“别人打了你就这么算了吗?”叶景声音蓦的抬高,有些尖利,“我叶景虽然脾气好,可也绝不任人欺负。”

她拉起竹喧朝下人休息的地方走过去,竹喧却拉住她,拦在身后,他突然笑起来,“竹喧也绝不任人欺负,少爷不必为我出头。”

他说这话时,眼尾上翘,神情见竟满是风情。

“你唤我做少爷,我自当为你出头。”叶景道。

“少爷不妨等到明日,看那李元的下人是个什么情形,如何?”竹喧看着眼睛,言语间竟有些调皮。

叶景愣了下,不放心地点点头,“好,若是你自己解决不了,少爷我替你教训他。”

采枝铺内。

叶景看着眼前的掌柜,惊讶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她第三次作揖道:“贾掌柜真乃女中豪杰,在下佩服佩服。”

贾帘风咯咯笑起来,她轻掩红唇,嗔怪地看一眼叶景,“小弟弟,姐姐我看你年纪不大,言谈中却尽是酸腐气,真是可惜啊。”

“姐姐既然不喜欢,那我自然不再装样子。”叶景立马做出一副无赖模样,侍立一旁的竹喧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暗自好笑地摇摇头。

“想不到你竟如此上道,姐姐就喜欢实在人。”贾帘风坐直身子,弹着指甲。

叶景赶忙笑嘻嘻地道:“我觉着姐姐这铺子里的物件着实有趣,不知姐姐如何想得?”

不等贾帘风回答,她不死心地又加上一句:“姐姐可知飞机为何物?”

贾帘风听到叶景后半句明显愣了一下,她蹙起峨眉,“姐姐我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这飞机是胡人那边的东西吗?”

叶景有些失望地垮下肩来,自嘲地说道:“是我听家里老人说的,也未曾见过,想是老人编故事逗我玩呢。”

贾帘风点点头,颇有兴趣地摸着下巴,“倒也有趣,我自小就爱摆弄这些物件儿,本以为难登大雅,谁成想如今竟成了一门生意。”

贾帘风向后倚到墙壁上,她穿着一件水红色的立领褙子,同色的裙面上绣着桃花黄鹂。她就懒懒地靠着,背后是湖光山色,额头上的花钿称的她肌肤雪白,好似画一般。

“御姐啊,好喜欢这个御姐啊。”叶景心中感叹,笑嘻嘻地看着贾帘风。

“我对姐姐做的这些小物件极感兴趣,”她神秘兮兮地低下声来,“姐姐不觉得这其中有巨大的商机吗?”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鬼精灵!”贾帘风突然大笑起来,“你且说说有何商机?”

叶景重新坐直身子,“若能够将金银替换成更廉价的材料,卖给中上收入的人家,采枝铺可以将市场扩大一倍。”

“你所说的我也曾想过,但这些人家一般不大使用我店里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贾帘风苦恼地摇摇头。

叶景皱起眉,低头思考一阵后缓声道:“可以试试先在这些人中赠送一部分供他们试用,尔后再选择是否要买。”

“你倒是机灵,好,让姐姐考虑考虑。”贾帘风懒懒地给叶景续了杯茶。

从采枝铺出来时,已经快要宵禁,大街上静悄悄地,行人已经很少。

叶景心情颇好的哼着已经忘记名字的曲调,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

“竹喧,你想不想读书?”叶景突然转过头,脸上还是笑眯眯地。

竹喧低着头,不假思索地答道:“小的职责是服侍少爷。”

“你想不想?”叶景停下脚步,认真地望着竹喧。他分明喜爱读书,也生的聪明,以前说不定还是那个逢家养尊处忧的少爷。叶景想起在竹喧房里发现的那枚玉佩。

竹喧抬起头,盯着叶景的眼睛。街旁人家门口的灯笼散发着柔和微弱的光芒,叶景就看见竹喧那双凤眼闪着微弱的光火,好似天上的星星。

他轻轻张开口,道:“想。”说完便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叶景突然觉得眼睛酸酸的,她拍拍竹喧肩膀,不自觉的温柔道:“我替你去求一求山长,让你在教室旁听。”

竹喧点点头,抬起头突然朝她笑起来。叶景就愣愣地看着,柔柔的灯火照在他身上,显得他面孔分外柔和。还没等叶景陶醉完,就见竹喧脸色突变,一把将她推开。

叶景只觉得后背一阵刺痛,反手一摸,触手黏腻,一阵血腥气传来。

竹喧拉着她东拐西藏,躲避着身旁飞舞的暗器,身后是紧紧追着几名刺客。叶景心怦怦直跳,也顾不得背上的伤口,努力跟上竹喧的脚步。

转过一个街角,竹喧突然将她推进一个柴堆之中,好似是某户人家屯的柴火。叶景还没来得及将竹喧拉进来,就听见脚步声传来,竹喧挣开她的手,转头向前跑去。

叶景焦急地望着竹喧的背影,捂着嘴躲在柴堆里,大气都不敢出。

四个黑衣人朝着竹喧追过去,叶景等了一会儿,悄悄从柴堆里爬出来,朝董府跑过去,她得赶紧搬救兵。

后背上好似扎着一枚暗器,好似是飞镖什么的,叶景忍着痛,不去理会它,她不敢停,竹喧还在被人追杀,她不能停。

第十三章 何谓真相

眼看着还有两个街角就能见到董家的大门,叶景就见一个黑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朝她撞过来,她一下子躲闪不及与那人撞到一处,回过身了,却见是竹喧。

叶景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心砰砰跳着,马上就要蹦出来一样。她挣扎着爬起来,凑到竹喧身旁,“你没事吧?那群刺客呢?”

竹喧断断续续道:“没……没事,我……我躲到水沟里……甩掉他们了。”

他扶起叶景,快步朝董府后门走去,“那快点回去,万一再追过来,咱们死定了。”

竹喧尽管扶着叶景,却是尽量远离着叶景身上,他身上自水沟带来的臭气着实不大好闻。

“少爷,你怎么……”

叶景赶忙打断门房,瞪着他道:“我今日在书院与人打架见了点血,我要是在我爹口中听到此事,我饶不了你!”

门房被叶景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吓住,哆哆嗦嗦地连声应承:“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少爷赴约迟归,小的只知道这些。”

叶景从怀中摸出两钱银子,有些肉疼地递给门房,“你若识相,必有好处。”

一路上东躲西藏,叶景总算偷偷摸摸地回到房里,亏着她因为怕身份暴露,当初拒绝了董母给她安排的一大推丫鬟小厮,如今想来,明智之极。

两人瘫坐在桌前,一时无言,竹喧动动嘴唇,道:“小的差人去给少爷请个大夫。”

叶景赶忙拦住他,“不必了,我不碍事,就是背上有点疼。”她伸手摸过去,就觉得背上插了个东西。

她转过身,道:“你帮我拔出来,我屋里有些药,敷一敷就好了,上一次就是这么弄的。”

竹喧有些疑惑地皱起眉,还是轻轻握住那把镖,猛地用力,就拔了出来。叶景浑身一抖,疼地倒吸一口凉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转过身看着竹喧,就见他一身泥泞,身上倒是不见飞镖,她松了口气,“多亏你没中镖,要不然咱们准逃不掉了。”

竹喧摊开手将镖递给她,“我没事,少爷还是先包扎下伤口。”

叶景一时有些沉默,拿袖子擦着飞镖,后背却冷汗直冒,她正是因为怕身份暴露才拒绝请大夫,万一让竹喧看出端倪又如何是好?

转念一想,自己不过十二岁,应当不会出错,想到这,她点点头,“药在我房里的柜子里,里面有一个胡桃木的匣子。”她皱皱眉,又接着道:“先沐浴吧,你不必管我,收拾下自己吧。”

竹喧低声应诺。

叶景趴在床上,觉得药膏涂在伤口上凉凉的,舒服极了,不愧是朱大夫出品啊,她又在心里默默感谢着朱其深。

竹喧盯着叶景的后背有些发愣,伤口其实不是很深,血早就不流了。

叶景一手垫着下巴,一手把玩着飞镖,道:“竹喧,这镖做的倒是精美,还刻着莲花纹,你可认得?”

竹喧拿过布条就要给叶景包扎,被叶景打断道:“一会再包,你看看这镖。”

“小的未曾见过,但是梁王……”

叶景突然出声打断,“梁王喜莲,曾在江南建造了一座莲苑。”

叶景拢衣起身,转过头望着竹喧,“逢家和你有什么关系?”

竹喧低下头,低声道:“小的不知。”

“坊间传言,一年前逢家于国丧期给小儿子举办婚礼冲喜,被梁王满门抄斩,逢家的小儿子若还活着,今年刚好十四岁。”叶景抬起竹喧的下巴,继续说道,“你说为何有人想要刺杀我?”

竹喧敛眉低头,“许是与老爷仇人报复。”

“仇人?倒也有这个可能,不过世人皆知我是爹的养子,不过来京城一月有余,我死了,非但不会造成什么影响,还会被我爹记恨上吧。”叶景挑挑眉,不大认同。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瞒着我,我也不怪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嘛。”叶景继续道,“但如今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我觉得对我有影响的事情,你应当告诉我。”

竹喧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叶景叹口气,向后倚到床柱上,“九月初二的晚上,你在外面做什么,不要狡辩找什么借口。你若还有隐瞒,你就走吧,我不缺你一个小厮。”

竹喧突然抬起头,眸子里映照着火光,他跪到地上,顿了好久才开口道:“我本姓逢,我爹是户部郎中,一年前被无缘无故扣上大不敬的罪名,满门抄斩。我爹分明、分明未做任何不敬先皇之事!是林元之这狗贼……”竹喧脸上的表情狰狞起来,他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喘着粗气再说不出话来。

叶景想出声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开口,也不好再问他九月初二晚上的事情,只好轻声道:“你先回去休息吧,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竹喧应诺起身,背对着叶景的身影好似还在发抖。

叶景包好伤口,摩挲着手中的飞镖,脑中思绪纷乱。

不对,这件事有蹊跷,若是梁王刺杀为何留下如此明显的标志,镖上为何不上毒?可不是梁王又能是谁?她想了一圈,实在想不出还能有第二个人有理由杀她。

叶景抿抿唇,倘若梁王杀人不为灭口,难道是想活捉?这样看来,他的目标应当是竹喧,难不成竹喧手上真的有林元之不臣的证据。不对,竹喧若是知道,也不至于隐忍至此,况且董靖山应当是知道这件事的。

那晚,竹喧难不成是去回见董靖山,难怪董靖山几次与她谈话,都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叶景越想越觉得这个解释靠谱。

这边,在竹喧房里,那天夜里的蒙面人正坐在他房里喝茶。房屋漆黑,只看得到他模糊的轮廓和一双晶亮的眼睛。

“我不是告诉过你,只需要吓唬吓唬他,暗器朝我扔,你怎么伤了他?”竹喧压低声音,顿了一下,“若他死了,我上哪里再去找人转移那狗贼注意力。”

蒙面人冷笑一声,嘲讽地勾起嘴角,“你倒是关心他,怎么?就这么忠心?我若不伤他,他能去咬那狗贼?”

“你!”竹喧一时语塞,他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小舟,我知你一直怪我,可下次咱们商量好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擅自改动?”

“你就是个懦夫!优柔寡断,你是心软了吧!”蒙面人猛地站起身,“我是为你好!”说罢,他飞身离开房间,带起一阵凉风。

“呵~懦夫?对,我就是个懦夫。”竹喧自嘲地笑笑,把自己扔到榻上就不动了。

叶景第二日像个没事人一样前去书院上课,她不禁再一次感叹,朱大夫的药就是好啊,下次再遇见他,他一定要抱紧他的大腿,问问他还缺孙女不?

竹喧今天兴致缺缺,眼底青黑一片,明显没有睡好,叶景叹口气,突然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也是家破人亡过的,如今你既没什么家人,我便当你的家人可好?”

叶景看着竹喧的眼睛,眼底是少有的真诚,尽管竹喧可能向老狐狸打她的小报告,但这些日子却待她极好。虽然话不多,可事情办得漂亮。有这样的家人似乎不错。

况且,她想起昨天夜里那个跪在地上发抖的少年,她还是心疼了。

“好。”竹喧淡淡地吐出这句话来,握紧了她的手。

叶景倚在车壁上,莫名地觉得喜悦,心情极好地眯上了眼。

叶景到书院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见李秀才,她要快点让他安排竹喧去旁听。

“山长,山长!”叶景远远地朝李秀才喊道。

李秀才转过身站在原地,就见叶景风风火火地冲过来,喊着:“山长,我求您个事儿,能不能让我的书童去旁听,我若有不懂的还可与他讨论,”

“从今日起,你不止要听《春秋》,还要加一节《礼记》。”他嫌弃地看着叶景,接着道,“就让你的书童去学《礼记》吧,估计比你懂规矩。”

叶景听到前半句垮下来的脸在听到后半句时突然闪亮起来,她笑嘻嘻地一揖道:“谢谢山长,我晓得了。”

说完就要转身去找竹喧上课,李秀才突然出声制止道:“慢着,我还未说完呢。你的书童学完了转述给你听,你今日留在我这里,我有事与你说。”

“那竹喧……”叶景立马接着道。

“我差人转告他,你随我来。”李秀才摆摆手,打断他的话道。

叶景好奇地跟在李秀才身后,只见他左转右拐,把她带到小梅山旁边一处假山旁。

李秀才将假山上挂着的紫藤拨开,露出一扇不足一人高的石门来,门上挂着把铜锁,看色泽似是有人常常抚拭。

果然见李秀才从袖子里摸出把钥匙,娴熟地开锁进门。

石洞里一片漆黑,李秀才点上蜡烛,又把一处铁制的笨重柜子移开。

只见柜子后面露出一扇长宽不足一尺的小窗户,外面还爬满了紫藤,只发出绿色的幽暗光芒。这是用来透气的。

叶景愣愣地看着李秀才一连串的动作,隐约觉得今天的事情不简单。

第十四章 生辰

这间石屋不过一丈见方,里面仅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铁柜子罢了。除去这些,所剩空间无几。

李秀才拿钥匙打开铁柜子,从最上层抽出一卷书来,小心的上锁后他不放心地拽拽锁头。尔后转过身将书递给叶景,“今日将这本书背下来。”

叶景接过书,随便翻了翻,有画有字,似是人物传记,脑中一头雾水,“山长,我为何要背这个?”

李秀才背手越过她,朝门口走去,“三个时辰后我来检查,桌上有水和点心。”

“哎……”还没等叶景开口,他就已经打开门走出去,还在外面落了锁,“我要怎么方便啊!!”

叶景两步跨到门前,使劲拍着石门,非但没有得到李秀才的回应,反倒把自己的手拍的生疼。

无奈地坐到桌前,她随手捏起一块绿豆糕扔进嘴里,这才仔细翻看起那本书来。

这一看,越看越不对劲。她赶紧搬着凳子挪到小窗前面,就着微弱日光又仔细翻看几页,不禁从脚底窜上来一阵寒意。

这里面分明是朝中大臣的基本信息记录,哪里是什么人物传记。

这李秀才为什么要让自己背这个,他要干什么?难不成要让自己去做间谍?叶景一阵恶寒,赶紧摇摇脑袋。

深吸两口气,叶景对李秀才这本书的来历和目的充满了好奇。转念一想,既然自己已经牵扯进逢家的事情。如今恐怕不能轻易脱身,怎么看,这些信息都对她有利无害。她定定神,一头扎进书里。

陆渊、陈凌、董靖山……叶景很快翻看一遍,发现里面都是些如今在职,且是从五品以上的官员资料。除官职、主要政绩及朝中党派关系外,还配有简单的白描画像,不过在叶景看来,那些画像并没有什么用,全都画得很抽象。

叶景看的津津有味,心中一颗沉寂已久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哎呀妈,原来老狐狸和陆渊跟廉颇蔺相如的遭遇这么像,嘿嘿。”

她猥琐地一笑,脑中已经上演一出吏部、户部两尚书相爱相杀,最终走到一起的狗血大戏。

“哎,”叶景叹口气,“我这几天真是太累了,竟然想这么无聊的事情。”

她拨了拨窗外的紫藤叶子,又叹了口气。

李秀才打开石门时就见叶景一脸幽怨地望着他,他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背的如何了?”

“山长,你怎么只准备一壶水,我嗓子都快冒烟儿了。”叶景声音嘶哑地道,语气中有些委屈。

李秀才从桌边角落里提出一把泥制的大水壶,道:“忘记告诉你,水在这里。”

“……”

“咳,可背下来了?我且问你,魏臣舒官居何职?政绩如何?”李秀才踱到她面前,递给她一杯水。

“此人乃刑部侍郎,已在职两年,曾在大理寺任职,因破获清平十八年工部侍郎被杀一案,被调任刑部侍郎。”叶景想也不想地道,魏臣舒正是魏知非的父亲,她记得相对更牢一些。

李秀才点点头,又随口问了她几个大大小小的官员,直说得叶景口干舌燥,连喝了三杯茶。

李秀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比我预想的记得更好。看来,以后可以多在此地读……”

“别,”叶景连忙打断他,“我眼睛都快瞎了。山长你为何让我背这些?”

“你以为吏部尚书家的公子是谁都能做的吗?”李秀才突然摸摸她的头,“你真不该来京城。”

叶景眨眨眼,笑嘻嘻道:“若早知先生在此,我便早来投奔你了。”

李秀才转身将书放回铁柜子,眸子里闪过一丝愧疚,只一瞬他就面色如常地锁上柜门,同叶景走出石屋。

“今日早些回家,莫要耽误《礼记》、《春秋》的学习。”李秀才整理好紫藤,轻轻吐出这句话来。

叶景匆忙应了声“是”,就兴冲冲地朝书院侧门跑去,果然见竹喧等在那里,她刚刚还有些苦闷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愉悦起来,

“竹喧!”

“竹喧,你今天上课可还开心?没有人刁难你吧?对了,昨天那个欺负你的人呢?”

竹喧听着叶景竹筒倒豆子一般霹雳吧啦地说出一大堆话,他轻轻地一一答道:“小的今日听课很是开心,沈公子一直与我坐在一起,并无人刁难。至于昨日欺负我的那人……”

他转头看着叶景,又是那副似笑非笑地表情,“今日没有见他。”

叶景了然地眨眨眼,捂着嘴嘿嘿笑道:“你昨日对他做了什么?还有,今早我既已说过我们是一家人,只有你我两人时,你不必那样自称。”

竹喧微微一笑,好似春冰乍破,温暖中带着些清冷。

“不过替他准备了一顿好饭食。”

叶景哈哈大笑起来,回身拉住竹喧朝城门跑过去。

风在两人耳边呼啸而过,清凉极了,叶景的心飞起来,她终于又有家人了。

两人刚回到家,叶景就被董靖山叫到书房。

董靖山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他笑眯眯地朝叶景招招手,“景儿读书也有些日子了,为父平日公务繁忙,你母亲也不过一介女流,对你学业也就疏于指导了。”

他慢慢喝一口茶,接着道:“听你先生说,近日在学《春秋》,你莫要偷懒,须得认真读书。十月初十便是梁王寿辰,届时为父会带你前去赴宴,你可别给为父丢脸。”

叶景对梁王算是熟悉的陌生人,如今听到十月初十便能见到真人,她心中隐隐有些雀跃。

“对了”董靖山接着道,“一直没教过你规矩,本不想束缚你,不过也得知道些。过几日我叫你母亲差人教教你。”

“竹喧可以教我,我也可以请教书院的先生。”叶景一想到拿着钢针一脸凶恶的容嬷嬷就不寒而栗,她赶忙拒绝老狐狸的好意。

“竹喧,”董靖山挑挑眉,“看来你们相处的不错,也好,倒也不必麻烦你母亲。”

董靖山突然从椅子上直起身来,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檀木匣子递给叶景,“为父记得今日是景儿生辰,这个就算作生辰礼物。”

叶景一头雾水地接过匣子,她的生辰不是今天啊,董靖山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生辰?

摸着盒盖上的栀子雕花,她突然想到一个月前与董靖山的对话。

“景儿喜欢吃什么?”董靖山笑眯眯地凑到叶景跟前,“京城有家糕饼铺子味道极好,景儿定要尝尝。”

叶景恹恹的趴在马车窗上,被晃的都快吐了,“好,到时候父亲别忘了就好。”

“那景儿生辰是哪日?为父定给你好好操办。”

叶景眯着眼,觉得董靖山简直跟个苍蝇一样,都快把她烦死了,她敷衍地哼哼着,“下个月。”

“哪天?”

“十一……”嗯,国庆节,不错。

什么国庆节!叶景真相拍拍自己的脑门,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景儿不妨看看喜不喜欢?”

“多谢父亲。”她不慌不忙地做个揖,轻轻将匣子打开。

只见里面躺着一枚白玉制的印章,不过半个小指长,方方正正的,顶上雕着只小狮子,白润可爱,这教叶景一眼就喜欢上它。

她好奇地翻过面来,就见底下刻着“熹微”二字。

“熹微。”叶景抬头望着董靖山,疑惑道,“为何是这两个字?”

董靖山摸摸胡子,悠悠道:“你虽未及冠,为父却已为你想好了字,熹微熹微,明灭不定。虽然微弱不堪,却是光明之始。”

他看着叶景,接着道:“待你及冠,便可叫做熹微了。”

叶景抚摸着印章,点点头,突然道:“爹不是说要给我好好操办吗?今日可还有别的安排?”

“额,这个,为父近日公务繁忙,不如明年……”董靖山捋胡子的速度加快了许多,一双眼睛游移不定的盯着眼前的笔山。

叶景无奈地看着董靖山的动作,笑嘻嘻道:“我与父亲开玩笑呢?爹,你再捋下去,胡子该秃了。”

“多谢父亲的礼物,我很喜欢,熹微感激不尽。”她笑着做个揖,语气间满是调侃。

“咳,不必多礼。去正厅吃饭吧,你母亲今日亲自下厨做了好菜。”董靖山不自在地放下手,咳嗽一声道。

叶景今日不但得了董靖山送她的那枚印章,还得了董夫人送她的一副红梅图,也算是收获颇丰。

她美滋滋回到院子,斜眼瞅着竹喧,贼兮兮地凑过去,“你有没有礼物送给你少爷啊?”

竹喧伸手在袖子里掏了掏,摸出块油纸包着的茯苓饼来。

叶景一闻着味就抢了过来,“就这个啊,啧,少爷我不大稀罕。”说着就打开油纸,把糕点塞到嘴里。

竹喧也不理她,转身自篮子里拿出《礼记》,“少爷,该读书了。”

叶景一口糕点噎在喉咙里,恹恹地晃晃脑袋,“今日是我生辰,就不学了吧。”

“今日夫子讲到第十三篇……”

叶景捶胸顿足,却也知道轻重,只得认命的拿起书。

第十五章 沈母入狱

云深书院

董靖山站在一株紫薇树旁,漫不经心地自树上摘下朵花来。

“你找我何事?书信联络不可吗?”李秀才站在他身后,清冷的声音一如既往。

董靖山不慌不忙地拈起那朵花凑到鼻尖,他皱起眉摇摇头,嫌弃地将它扔到地上。

“你这里花儿的味道真无趣,就跟你这个人一样。”

李秀才却是并不搭理他,问:“何事?”

“咱俩好歹同为三元及第,你就不请我喝杯茶?真要算起来,我可算你的前辈。”董靖山撇撇嘴,转身斜倚在树上。

“何事?”

董靖山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下个月我会带叶景前去梁王寿辰赴宴,想必陛下会亲自前来祝寿,我会安排他与陛下见面。你好好教他礼仪,莫要出错。”

“在梁王的眼皮子底下会面?也好。”李秀才摸着下巴,如有所思道。

“叶景近日学习如何,该教的不该教的,你可要分清楚。”董靖山不放心地叮嘱道。

李秀才摩挲着紫薇光滑的树干,道:“她很聪明,一点即通。”

李秀才手指突然挺住,话锋一转,“不过,她近日在书院打听过逢家的事情,你给她透露了什么事?”

“逢家?”董靖山从树干上起开身,“我从未告诉他这些事情,难不成是道听途说?”

“我亦不知,她好似很关心此事,不想只是因为好奇。”李秀才皱起眉。

董靖山眯起眼睛,捋着胡子,道:“过几日我问问竹喧,景儿与他可是形影不离。”

李秀才点点头,敛眉沉思。

董靖山已经走了快半个时辰,李秀才一直站在紫薇树旁,抬头望着满天星星,今日没有月亮,四周黑漆漆的,他整个人就裹在黑夜里,隐形了一样。

他们本不想叶景牵扯进梁王的事情上来,如今却是事与愿违,不得不及早考虑接下来的事情了。

叶景如今又恢复了以前的学习安排,每日申时去李秀才那里开开小灶,过的还算惬意。只是自三天前起,李秀才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风,对她的规矩要求极严,搞得她现在去上课前都要去厕所整理一番仪容。

眼看着就快到十月了,叶景对梁王的好奇越来越浓,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圆是方。

“竹喧,这几日怎么没见相思?”叶景转头问。

竹喧顿了一下,摇摇头道:“我也不曾见过,可是家中出了变故。”

叶景点点头,道:“考试那日,沈兄也是因为家中有事才耽误了考试,想是事情还没解决吧。”

“阿景,竹喧。”谢瑾和魏知非一起走过来。

叶景朝他们笑笑,突然道:“相思好久没来上课了,要不咱们去看看他?”

“也好,的确许久未见相思,若是家中有难事,我们还能帮一把。”谢瑾点点头。

魏知非赶忙点点头,无条件赞同。

下午,众人便向先生告假,与他们四人同行的还有那日与沈应瘦辩论的陈长空。

沈应瘦家住城北,众人一路问询,总算找到一间小院,石墙柴扉,颇有几分清幽的意境。

可门上却是落了锁,家中似乎没人。

正巧从旁边院子里走出一个挎着篮子的中年妇人来,谢瑾赶紧拦住他,做了个揖,恭声道:“这位大娘,敢问这户人家去了何处?”

那妇人瞅一眼叶景等人,问:“你们是阿瘦的同学吧?哎~”

那妇人突然叹了口气,摇摇头,接着道:“你们不知道啊,沈家嫂子进衙门了!哎,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杀人呢?我是绝对不信的。”

叶景吃了一惊,慌忙问道:“什么杀人?相思呢?”

“沈家嫂子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大好,去年害了一场大病,阿瘦实在筹不到钱了,就借了城东袁家的高利贷。多实诚的孩子,也是被逼的没有了办法。”妇人叹口气,摇摇头接着道,“前几日,袁来沈家收这高利贷,沈家嫂子自然没钱还她。就送了她一盒好茶饼,就坏在了这茶饼上。”

妇人两手一拍,声音低下来,“袁家夫人当天晚上就死了,说是喝完茶饼泡的茶就一命呜呼了。衙门就把沈家嫂子抓走了。”

“可沈家嫂子怎么可能下毒杀人呢?多好的一个人呢?你们是阿瘦的同学,快帮帮阿瘦吧。”妇人又叹了口气。

谢瑾又做了个揖,道:“多谢大娘告知,大娘可知相思如今在何处?”

妇人蹙眉想了想,摇摇头道:“这我就不大清楚了,想是在衙门吧,你们去衙门看看,说不定能找到。”

众人便急急地朝衙门而去,看着他们的背影,妇人感叹道:“多好的孩子,哎……”

还未到衙门,便见沈应瘦迎面走来。

他穿着惯穿的白衣,衣服皱皱巴巴地,衣带也是系得歪歪斜斜。只见他发髻凌乱,眼底一片青黑,胡子拉碴,整个人憔悴地脱了形。

叶景险些没有认出来。

就听到魏知非大叫一声,飞快地跑过去,“相思!你怎么样?”

沈应瘦似是楞了一下,蓦的停住脚步,他愣愣地抬起头,看着朝他走来的五人。

“相思,你们家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别急,我们一起想办法。”叶景出声安慰。

“对啊,对啊,相思你别急。”魏知非脑袋飞快地点着。

沈应瘦叹口气,摇了摇头,捂着脑袋蹲下来。

陈长空上前一步,难得地温声道:“有什么难事告诉我,咱们可是朋友。”

沈应瘦闷声道:“我娘是被冤枉的,那狗官咬死了茶饼中有毒,对我娘严刑拷打,我恨不能身代,我娘的身子撑不住啊!”

谢瑾摸摸下巴,道:“你娘的案子应是京兆尹李开尘审理,李开尘此人我略有耳闻,好似不大好打发。”

“李开尘与宫中大内总管有私,这袁家本不过寻常人家,因着和太后娘家沾亲带故,这两年来到京城,倒是跋扈。”竹喧接着道。

“没错,”谢瑾皱皱眉,“本也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事,在京城也翻不出大的风浪,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如今竟出了这种事。”

叶景扶起沈应瘦,道:“我也知道这个李开尘,人也是有些本事的,不然也做不了京兆尹,只是此人极善钻营,怕是不会轻易得罪太后。”

沈应瘦叹口气,“这几日我衙门跑了好几趟,也去拜会了几家大人,可惜毫无进展,若母亲出事,我唯有以死谢罪了。”

“相思莫要有轻生之念,事情还可转圜。”谢瑾一手点着下巴,轻轻道。

沈应瘦立马抬起头,一脸希冀地望着他。

“当务之急是先按下李开尘,莫要再拷打伯母。”叶景皱皱眉,觉得此事有些难办,“可以把伯母提给刑部或者大理寺吗?”

“不行,”魏知非摇摇头,缓缓道,“刑部一般只接大理寺的案子,大理寺一般接衙门处理不了,或者影响重大的案子。”

“暂时应当不会再提审伯母,”谢瑾道,“长空,你去衙门盯着点,若是衙门再提审伯母,你赶紧来通知我。”

“好,若是有异动,我差小厮去哪里找你?”陈长空点头应道。

“不如去我家吧,我家离衙门近。”魏知非道。

谢瑾点点头,接着道:“在知非家中也好,那你便在家中待着,方便联络。”

“既然暂时将伯母的事情安排好了,接下来就得搞清楚袁夫人是如何死的了。”叶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沈应瘦突然出声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打听这件事,听说袁夫人与其夫因一小妾之事不和。袁夫人是在那日收债回去之后突然暴毙的,若是我娘没有下毒,定是别人下毒。”

“怕是要去袁家看看了。”谢瑾悠悠道。

“可我们不过白身,如何进得去袁家。”沈应瘦长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那便逼的那些不是白身的人不得不管此事。”叶景嘿嘿笑道,眨眨眼,“你们说,若是京城中传出太后娘家人仗势欺人,严刑逼供柔弱夫人的消息,那位会怎么做?”

谢瑾好奇地看着叶景,问:“哦?这样不会激怒太后?”

“既然大理寺只收影响重大的案子,不妨把这件事闹大,到时候就不是李开尘一个人说了算了。”叶景仔细想着。

竹喧蹙眉摇摇头,“风险太大了,一旦弄巧成拙,怕是不好收场。”

却见沈应瘦一咬牙,沉声道:“如今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不妨赌一把。”

众人见也没有别的办法,具都点头同意,去往魏知非家中进一步商议计划,陈长空则早早地道衙门盯着沈母的情况。

这日晚上,朱正掐着快宵禁的点收拾好东西正欲归家,他常年在这京城最大酒楼——春风得意楼说书,最近肚子里的故事都说的差不多了,这几日客人都不大听了,犯愁的紧。

突然一人拦住他的去路,只见一个无赖笑嘻嘻地道:“我这里有一个时下发生的好故事,先生若肯给我几个子儿去吃酒,我便说与先生听,如何?”

他穿着一身粗布衣服,眼睛上横着一根又粗又黑的眉毛,俨然一副无赖模样,“先生,不听绝对会后悔哦。”

此人正是叶景。

第十六章 舆论

朱正皱皱眉,不耐烦地摆摆袖子,道:“去去去,哪里来的无赖,别挡着我回家的路。”

“哎哎哎,先生别走嘛?您就真不想听听?”叶景拉住他的袖子,脸上笑嘻嘻地。

朱正停下脚步,打量着叶景,迟疑地开口道:“你且说说,什么有趣的故事?”

叶景脸上又堆起笑来,做了个向前请的手势,谄媚道:“得嘞,您先走着,咱边走边说,不能误了先生回家的时间不是?”

“话说这城南有户人家,身份显贵,”叶景咳嗽一声,朗声道,“外人那叫一个羡慕,真真是富贵人家。”

“可俗话说得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家啊,那当家夫人就是一个苦命的人,年前她做主给一个丫鬟开了脸,抬了姨娘,本以为自己亲手抬的姨娘对自己怎么也得是恭顺听话。”

“可是!您猜怎么着?”叶景顿了一下,贼兮兮地问身旁的朱正。

朱正轻蔑地冷哼一声,道:“这种事的结果还不好猜?定是那姨娘忘恩负义,踩到了夫人头上,宠妻灭妾的事情多了去了。”

叶景嘿嘿一笑,摇摇手指,接着道:“您呀,只猜对了一半。这姨娘的确踩到了夫人头上,还把这个夫人给杀了!”

朱正挑挑眉,道:“难不成你要给老夫再讲个案子?”

“这家呢,家底丰厚,平日里借出去不少高利贷,这夫人一日去收债,收回来一包上好的茶饼,喝完就死了。”叶景将沈母的事情和盘托出。

“哦?你是指袁家的案子?”朱正一下子反应过来,“这算什么好故事!”

“您觉得沈夫人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将毒下到茶饼里?您说谁想让袁夫人死?”叶景连连发问,“有这个模子,您再稍微一润色,可不是一个姨娘上位,寡妇顶包的好故事嘛!大家不就喜欢这种故事?再说了,谁不知道先生您的好口才?”

朱正斜睨她一眼,自袖里摸出两个铜板来递给她。

叶景撇撇嘴,苦着脸道:“多好的故事,先生怎么也得给四个铜板嘛!”

朱正一甩袖子,将铜板扔到叶景面前,转头便走。

叶景低身捡起铜板,嘴里骂骂咧咧的,心底却乐开了花。她知道朱正这些日子被春风得意楼的老板逼的紧,自己这送上门来的故事虽然不算极品,却也够他说上两天的,谁让他没别的故事了呢。

只是说书先生还不够,扩散速度不够快,舆论八卦都是有时效的,必须尽可能快速地传递到比较大的范围,不然便不能造出足够的势。若想以舆论向大理寺施压,还是闹大些才好,大到李开尘不得不投鼠忌器。

那边,谢瑾的书童批风不情不愿地换上一身臭烘烘破破烂烂地衣服,一张脸皱成朵小菊花,“少爷,这衣服真难闻。”

谢瑾有些不好意思地瞅着批风,声音软了下来,“批风,只能委屈你了,等你回来,我便许你一个月的假,你尽可以回家看你母亲。”

“真的?”批风眼睛亮起来,“少爷,批风这就去,很快便回来。”

还没等谢瑾答话,批风就一溜烟从后门跑出去。

魏知非不放心地皱皱眉,开口道:“瑾哥哥,批风能行吗?”

“放心,他机灵得很,况且,有钱能使鬼推磨。”谢瑾温和地笑笑。

“少爷回来了。”竹喧突然出声,接着就迎出去。

叶景大步走进屋子,将铜板抛给竹喧,“赏你了,这可是少爷我的第一桶金。”

“看你这幅模样,想是进展顺利。”谢瑾给叶景倒了杯茶。

叶景一饮而尽,道:“不出意外,应当没有问题。就看明天的效果了。”

“长空在衙门外找了户人家住了下来,相思也过去了。”谢瑾道。

在这个没有网络的年代,人们的娱乐方式少的可怜,对于东家长李家短的八卦就格外感兴趣。

这日,走在京城上的人们,便听到街边的小小乞儿一边敲着碗,一边唱着手朗朗上口的歌谣。

“城南有袁家,姨娘杀主母。城北一寡妇,被诬把毒下。有冤无处诉,青天在何处?”叶景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打油诗,满意地点点头。

却说此时,朱正在春风得意楼里说的唾沫横飞,他不知名不道姓,却是添油加醋,说出一处狗血横飞的大戏。

“阿景,你昨天跟那个说书的到底怎么说的?”魏知非气喘吁吁地从酒楼跑回来,不可置信地问。

“那说书的,说那姨娘勾引老爷,抬了姨娘后,又跟老爷的庶子勾搭上,最后和庶子要一起毒杀了夫人,嫁祸给了伯母。”一口气说完后,魏知非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叶景嘴角抽搐,有点不敢置信地道:“我可没这么说,那朱正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这要是听不出来是袁家可如何是好?”

却见魏知非嘿嘿笑道,活像个得了逞的小白兔,“你放心,故事才说到一半,底下的人就听出来了,讨论的热火朝天呢。”

叶景这才对大殷人民的丰富想象力佩服的五体投地,实在厉害的紧。

那边批风也赶了回来,他可怜兮兮地凑到谢瑾身旁,道:“少爷,批风在乞丐窝里睡了一夜,又冷又臭。”

谢瑾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可是都办妥了?”

批风点点头,”按少爷说的,在街上唱一个早上便能得十文,如今街上小孩子都在唱。”

“好,那咱们就去吊唁一下袁夫人吧。”谢瑾朝众人一笑,从袖子里取出张拜帖摇了摇。

叶景踮起脚抢过来,魏知非立马凑过来,就见拜帖上写着“尚书左仆射之子谢瑾”的字样。

魏知非就叫了起来,“瑾哥哥,你太狡诈了。”

谢瑾笑了笑,“我写的是事实嘛。”

“那咱们就按昨晚商量好的,走吧。”叶景拽拽身上小厮模样的衣服,笑嘻嘻地站到竹喧身旁。

云深书院。

李秀才皱眉看着桌子上的信,“又请假,这字练了这么久怎么也没什么长进。”

李秀才暗搓搓地决定以后给叶景多布置几张练字的作业。

城南袁家。

袁家四处挂着白色的丧幡,袁老爷一听到谢瑾前来吊唁袁夫人,赶忙带着儿子迎了出来,他那张布满褶子的脸上,笑的都快开花了,哪里像是刚丧妻的模样!

叶景和竹喧亦步亦趋地跟在谢瑾身后,低头不语。袁老爷跟他儿子殷勤地将谢瑾迎进灵堂,叶景偷偷撇撇嘴,原来袁老爷真的有个儿子。

叶景悄悄朝竹喧使了个眼色,竹喧便哎呦一声捂着肚子蹲了下来。

谢瑾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竹喧。叶景赶忙上前答道:“少爷,阿悟昨天吃坏了肚子,如今腹痛不止。”

谢瑾皱眉看着竹喧,回头朝袁老爷一揖,道:“真是失礼了,我这下人不懂规矩,还请袁老爷原谅则个。”

“哎,贤侄客气了,不打紧,还是身体要紧。”袁老爷笑眯眯地扶起谢瑾,神情见竟有些得意。

谢瑾一甩袖子,不耐烦地道:“还没听见吗?还不快快更衣!阿彻,你陪他去。”

两人俯身称是,还不等袁老爷派人领着他们去茅厕,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竹喧一路弯腰捂着肚子,跑得倒是飞快,待行至无人处,叶景气喘着拍拍竹喧,道:

“行了,别捂了,快去打听打听袁夫人的事儿。”

竹喧却不讲手放下来,他淡淡地道:“真的有点疼了。”

叶景突然笑出声来,她拽拽竹喧的脸,笑道:“竹喧你也会逗人了啊。”

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两人不再打闹,相视一眼便分道扬镳。

叶景装作迷路的样子朝那阵声音走去,就见两个穿着白色绵布长裙的两个丫鬟各抱着一筐衣服走过来。两人小声说着什么,神情中有些沮丧。

“两位姐姐请留步。”叶景朝那两个丫鬟一拱手,笑嘻嘻道。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长些的丫鬟道:“你是谁?唤我们何事?”

“两位姐姐好,我家少爷时尚书左仆射之子,今日我随主人前来贵府吊唁。我一不小心迷了路,还希望两位姐姐能送我一程。”叶景道。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那大丫鬟点点头道:“那你随我来,我将衣服放到房里便带你去灵堂。”

叶景立马喜笑颜开,“好嘞,姐姐我帮你拿吧。”叶景说着将两个筐子抢过来,两手环抱着,倒也不是很困难。

我真是一个金刚芭比,叶景心中默默吐糟。

那大丫鬟看起来很是满意,朝叶景笑了笑。

“姐姐,我听说袁夫人很是贤惠,真是可怜啊。”叶景叹口气,一脸悲伤。

小丫鬟垂下眉眼,道:“谁能想得到呢?那天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还气夫人,真是……”

“垂枝!”大丫鬟打断她的话,“她不懂事,胡说呢,小哥你别当真。”

叶景无所谓地答道:“童言无忌嘛!没事儿,姐姐你让她说就是了。”

大丫鬟瞪一眼小丫鬟,摆摆手道:“都是做下人的,哪能碎嘴编排自己主子。”

“她算什么主子!就是个忘恩负义的贱人!”小丫鬟眼角含泪,突然道。

大丫鬟一把捂住她的嘴,担忧地瞅着叶景。

叶景此时只想狂翻白眼,还真是小三上位的故事,还真让自己猜对了,倒也不冤枉这家人。

第十七章 袁府

叶景将脑袋从筐子边探出来,脸上还是笑嘻嘻地,“姐姐放心,小孩子的话我不会当真的。”

那大丫鬟叹口气,摸摸小丫鬟的脑袋,双眉蹙起,长叹口气。

“我们姐妹原是在夫人身边伺候,这后院的腌臜事见的多了。如今夫人去了,我们也是为夫人不值,生前受气,就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

“姐姐莫要悲伤,逝者已矣,夫人宅心仁厚,想必下辈子定能寻个好人家,一世安乐。”叶景道。

大丫鬟点点头,自叶景手里接过筐子,笑道:

“倒是多谢小哥了,待我收拾一下,便带小哥前去灵堂。”

叶景活动几下酸软的肩膀,打量着大丫鬟的住处。只见房间榻上放着三具铺盖,被褥皆是一般模样,其中最里面那处空荡荡的,好似不曾住人。

叶景揉着胳膊,漫不经心地道:“姐姐这屋住了三个人吗?我在主人家可是单间哩。”

小丫鬟将筐子放到地上,满脸羡慕地抬起头,“哥哥主人真好!我们原本还是四个人住,墨鸳姐姐因夫人一事很是伤心,老爷许她归家了。”

“墨鸳也是个忠心的,那日若不是我们拦着,她便要拿刀去寻那城北的寡妇了。”大丫鬟将衣服按衣料分门别类的放好,很是感慨。

叶景歪歪脑袋,轻咦一声,“果真是那寡妇吗?怎如此明目张胆?”

大丫鬟收拾好衣服站起身,嘱咐小丫鬟在屋里等她,便带着叶景朝灵堂走去。

“那日夫人喝过茶便毒发了,后来县衙查过茶饼,里面的毒药与从沈家搜到的是相同的,不是她还能是谁?”

“也可能是泡茶的人下毒啊,任何一个接触过茶饼的人都有嫌疑啊。”叶景皱眉道。

大丫鬟突然竖起眉头,一指戳向叶景脑门,“你什么意思?接触过茶饼的不过我们几个姐妹,还能是我们下毒不成?”

叶景捂着脑门,连声告饶:“哎哎哎,我绝对没这个意思,姐姐戳的我好痛。”

“呸,让你胡说。”大丫鬟啐了一口,便不再理会叶景。

还未行至灵堂,大丫鬟便朝灵堂方向遥遥一指,道:

“我便只能送你到此处,朝前走再左拐便能见到灵堂,我还有事得先告辞了。”

“多谢姐姐,我晓得了。”叶景朝大丫鬟一拱手,目送那丫鬟转身离去。

悄咪咪摸到灵堂,叶景便见竹喧立在灵堂外一棵枇杷树下,树上缠着丧幡。正值九月末,满树白里透粉小花压在枝头,不时飘下几片花瓣来。

叶景快走几步窜到竹喧身旁,从他肩头拈起片花瓣来。

竹喧早就瞅到她,却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抬脸看一眼叶景,复又垂下头。

“哎,你有啥发现没?”叶景拿肩膀碰碰竹喧,轻声问。

竹喧点点头,稍稍侧脸过去,亲启唇瓣,“人多眼杂。”

叶景眨眨眼,只得规规矩矩地学着竹喧的模样站好,肩头落下一片白花瓣。

这一站便是两刻钟,叶景悄悄活动着僵硬的双腿,一脸幽怨地瞅着正与袁老爷拜别的谢瑾。

下次也要让谢瑾尝尝罚站的滋味,叶景恨恨地想。

袁老爷一路将谢瑾送出大门,叶景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一个趔趄就超前扑过去,竹喧悄悄凑过来,暗中扶她一把,叶景这才逃脱摔个狗吃屎的命运。

那边谢瑾总算客套完,一行人自袁府回转。

街上有孩子在传唱着歌谣,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的唾沫横飞,这件事如同沸腾的开水,翻涌着蒸腾出一种让人紧张地氛围。

陈长空早等在谢府,一杯一杯地喝着茶,跟魏知非大眼瞪小眼。

“可有什么消息了,李开尘似是急于结案,明天便要提审伯母,相思正在牢里陪着。”陈长空皱眉道。

“今日,我前去吊唁,那袁老爷倒是一门心思要巴结我爹,真不像是刚丧妻的模样。”谢瑾抚着眉,坐了下来。

叶景点点头,看一眼竹喧,“我与竹喧尿遁前去打探,两人后来便分开了。”

她接着道:“我遇着两个丫头,听她们说袁夫人的确是被毒死的。而且,生前还真与那小妾不和,与相思打探到的差不多。”

“我听两个小厮闲话,说是最近不见袁夫人的一个丫头。”竹喧皱眉道。

“应当是墨鸳,当日还要提着刀砍伯母嘞,似是被打发回家了。”叶景摸着下巴,越想越不对劲。

竹喧顿了一会,沉声道:“得找到这个丫头,她或许知道点内情。”

“这丫头的确可疑,倘若真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打发回家,事情便简单许多了。”谢瑾道。

“那我们得尽快找到这个丫头,若真如我们所想的那样,我怕她会出意外。”叶景皱着眉,有些担忧。

当夜陈长空便打扮成袁府小厮模样,自后院翻墙而进。

袁府里因着袁夫人丧事,府中灯火通明,陈长空低垂着头,朝小厮住处走去。

竹喧告诉他,今日谈论此事的小厮住在袁府南边的小院里,这几日轮流在灵堂当值。

陈长空悄悄摸到那处,猫在窗外听屋里的动静,只听两个小厮窃窃私语地抱怨着近日事务繁忙,说着说着便说到袁夫人的丧事上。

一小厮声音尖细,压着嗓子道:“你说,夫人这死的也太突然了。”

“谁知道呢,我听说这几日辛姨娘人前假惺惺地哭爹喊娘,背地里,啧,乐开了花。”另一小厮声音粗哑道。

“可不是嘛?不过,那辛姨娘模样的确周正,那小腰,简直……难怪把老爷迷得神魂颠倒的,要是我也绝对……嘿嘿。”

“要说这丫头,还是墨鸳忠心,我听垂枝那小丫头说,墨鸳那日举着刀便要去寻那寡妇。啧,哪像辛姨娘,忘恩负义的东西!”

屋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尖细声音的小厮踹一脚声音粗哑的小厮,不客气道:

“给我让让空,我穿鞋去方便一下,这半天跟你叽叽歪歪,都快把我憋死了。”

陈长空四周看看,自怀中掏出面巾围在脸上,悄悄朝茅厕摸过去。

很快,门开了,尖细声音的小厮哼着小曲推门出来,晃晃悠悠地朝茅厕走去。

刚打开茅厕门儿,还没等他解开裤子,就听见茅厕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他一边解着裤子,一边不耐烦地道:“胖子!等我上完了,你再……”

他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手放在腰带上一动都不敢动。

陈长空自他身后将刀架在脖子上,粗声粗气道:

“想不想活命?”

“想想想,大侠大侠,饶命啊。”小厮声音颤抖着,紧接着便有一股尿骚味传来。

陈长空嫌弃地朝后退了退,连带着刀子向后移了移,吓得那小厮双腿酸,软险些掉到茅坑里。

“站好!不然老子宰了你!”陈长空恶狠狠道,“想活命就好好回答老子问题,要是胆敢隐瞒,老子削了你的脑袋。”

“我说,我说。”

“墨鸳那贱人哪里去了?”

小厮两股战战,颤着声音道:“她……她回老家了啊。”

“她老家在何处?”

“小的……小的也不……不……哎哎……”

陈长空将匕首朝小厮脖子上按下去,那小厮立马吓得抖成了筛子。

“小的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他颤声叫着,“小的听管家娘子说过一句,说是……说是住在八十里外的小村子,具体叫什么小的真的不知道了啊。”

小厮说着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陈长空见他这幅模样,想是真的不知道,又问道:

“你可知墨鸳本姓什么?”

“任……她说过自己姓任。”小厮简直快要晕过去了。

陈长空见问的差不多了,将匕首从他脖子上移开,反手一劈便将他打晕拖到茅厕边上的草丛中。

董府书房密室内。

刚过子时,竹喧便悄悄来到董靖山书房。他熟门熟路地将博古架转过九十度,露出架子后约莫一人高的洞口来。

竹喧一手拿着油灯一手将博古架转回原处,行过长长的走廊,便见董靖山仰躺在摇椅上,侧脸看着窗外白墙前随风摇曳的美人蕉。

此时正是花开时节,月光下花朵的红显得极为清冷,那模样教竹喧莫名觉得有几分可怜。

“老爷。”

董靖山转头坐起身来,定定看着竹喧,他突然有点看不清这个好友的儿子了。

“这几日少爷可有异常?”他缓缓开口。

“回老爷,少爷这两日在为沈应瘦的事情奔忙,今日并未去学堂。”竹喧恭敬道。

董靖山摸着胡子,沉声道:“嗯,只要不是做的太出格,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不必理他。”

“是,老爷还有何事?”

“嗯……无事,你先退下吧。”董靖山又躺下身,朝竹喧挥挥手。

却在竹喧转身即将离开之时,董靖山突然开口道:

“你应当是识大局的,这次的事就算了,不要有下次。”

竹喧背影僵了僵,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如来时那般走过长廊,身后有美人蕉摇曳,清清冷冷,孤苦伶仃。

第十八章 墨鸳

谢府后花园。

叶景等人齐聚于此,听陈长空讲述昨夜袁府之行。

“昨日我找到那小厮住处,得知墨鸳老家在京城八十里外的一个村子,本家姓任。”陈长空摸着下巴,接着道,“我今早来之前去人牙子处打听了一下,说是有个叫老鸦嘴的村子,全村都姓任。”

“那便极有可能是在此处了。不妨兵分两路,一部分人前去老鸦嘴找人,剩下的留在京城稳住局面。”谢瑾沉声道。

沈应瘦面容憔悴,蹙眉道:“李开尘今日便要提审我娘,好似是被街上传闻逼急了。”

“如今京城百姓多少都盯着这个案子,就怕他狗急跳墙,不如今日便去大理寺递上奏状,想必不会束之高阁。”叶景道。

谢瑾点点头,道:“如今影响已经扩大,应当已经引起上头注意。”

“自大理寺接状开始,李开尘便无权继续审理此案,如此也可拖延一段时间。将伯母从县衙大牢转移到大理寺牢房也更安全些。”竹喧突然开口。

沈应瘦握紧拳头,沉声道:“好!那我便写奏状,上告大理寺!”

众人便兵分两路,行动起来。

叶景与竹喧、陈长空三人骑马前往老鸦嘴,这对叶景来说倒不是难事,毕竟以前她喜欢骑马,只是许久不骑倒有些生疏了。

叶景坐在马背上,小心翼翼地控着马。马儿是匹性情温顺的黑马,不过走了几步,叶景便找回感觉,可以小跑了。

前往老鸦嘴不过花了一个半时辰,眼见快到村口了,三人便下马步行。

村口有棵老柳树,树荫浓密,树下坐着两三个上了年纪的婆婆,她们手里编着柳筐,有说有笑地聊着东家长李家短的闲话。

陈长空走上前去,自怀里摸出幅画像来,“敢问阿婆,可认得这画上的姑娘?”

一个穿着白色麻布衣裳的婆婆眯着眼,仔细打量一番,轻咦一声,道:

“这不是三张家的大丫嘛?这眉眼还有嘴角的痣,大牛他奶奶,你看看是不是?”

“我瞅瞅。”一个白胖壮实的妇人凑过来,“你别说,还真挺像,这丫头这几日刚回来,三张还要张罗着给说亲呢,怎么到现在也没动静。”

她撤回身子,问道:“后生,你找大丫有啥事?”

“回阿婆,原是大丫曾在京城袁府当值,老爷念她思念父母,这才放她归家。如今,府中有事,特地着我等前来接应。”陈长空一板一眼,说的有模有样。

那妇人一听是京城来的,立马喜笑颜开起来,“原来如此,怪我老婆子没见过世面,左右我也无事,走,老婆子给你们带路。”

说着,白胖妇人便放下还未编好的柳筐,起身朝村子走去。

叶景站在后面,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白胖妇人健步如飞,赶忙将马拴在村口树上,快步跟上去。

“厉害啊,这个阿婆好腿脚。”叶景感叹道。

“阿景腿脚与之相比虽稍逊一筹,却也不差。”竹喧清冷的声音突然传来。

叶景听着他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瞪一眼竹喧,嘴中轻哼一声。

“某人就是爱做这种无聊的比较。”

一路上,白胖妇人与陈长空叽叽喳喳说着墨鸳家的八卦,什么三张去年刚死了老婆,前年又死了儿子,如今只剩下个女儿了。多亏袁家心善,不然三张都没人养老送终了。直听得叶景晕乎乎的。

所幸没过多久,那白胖妇人便停了下来,她指着面前一间小院道:“就是这里了,我去给你们叫门。”

叶景赶紧上前拉住她,道:“不必了婆婆,送的这里便可以了,多谢婆婆。”

说着,叶景自袖中掏出一块银质的镂空香囊,雕刻的极为精致,还是前几日贾帘风送给她玩的。

“这个便给婆婆儿子玩吧,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还望婆婆不要嫌弃。”

白胖妇人小心接过来,脸上褶子都笑做一堆,“说哪里的话,老婆子怎么会嫌弃。”

那妇人高高兴兴地拿着香囊走了,叶景朝竹喧使个眼色,便和陈长空退到一旁。

另一边,沈应瘦随大理寺差役前往县衙要人,还没等李开尘升堂便将沈母转到了大理寺的牢房。

“娘,你别担心,孩儿绝不会让你含冤受苦的。”沈应瘦站在牢房外,隔着木栅栏紧紧握着母亲的手。

沈母发丝凌乱,朝沈应瘦勉强笑了笑,叹口气,道:“我若知道那茶饼会出事,决计不会送她茶饼。娘真的没有下毒,谁知道那毒药为何会出现在娘房里,是哪个杀千刀,哎……”

“伯母莫要着急,李开尘本就有心包庇,如今大理寺接手此案,断不会让凶手逃脱法网。”谢瑾温声安慰道。

再把视线放回八十里外的老鸦嘴。

竹喧假扮袁府小厮敲响了墨鸳家的门。

不一会,便听到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呀?来了来了。”

正是墨鸳的父亲。

果见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打开门,看着竹喧,有些疑惑地道:

“你是?”

“在下是袁少爷随从,少爷让我来请阿公前去相见,因有些事情与阿公商量。”竹喧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墨鸳父亲愣了一下,随即道:“找……找我?我跟大丫说一声。”说着便朝屋里走去。

竹喧哪能让他真的去问墨鸳,一把拉住他,“阿公不必说了,事情紧急,还是快随我走吧,若是误了事,恐怕不好和少爷交代。”

“好好,那走吧。”墨鸳父亲似是被竹喧的语气吓住了,连声应诺。

叶景眼见着竹喧将墨鸳父亲哄走了,和陈长空对视一眼,便轻手轻脚地走进墨鸳家小院,反手将门关上。

院子里空荡荡的,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不见墨鸳人影。正纳闷时,忽见陈长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朝叶景身后撇了撇嘴,叶景转过头去,就见到身后是一个寻常的草垛子,堆着不少玉米杆子。

她仔细盯着草垛子看了半天,就见到垛子一角好似在微微抖动,叶景随即便了然了,轻轻走过去一把将玉米杆子掀开。

墨鸳果然就在里面蜷缩着瑟瑟发抖,即使暴露了也是一动都不敢动。陈长空刚想抓着她肩膀将她拉起来,还没碰到呢,便听她大叫一声,喃喃自语道:

“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

叶景看着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墨鸳,简直不敢相信她曾经拿着刀扬言要砍了沈母。

她原本还以为要她开口怕是极为困难,准备先将她关起来饿上两天,再扮做袁夫人来个冤魂索命,好吓得她吐露真言。

如今见她这幅模样,怕是都可以省了。

陈长空不知从哪里摸出条绳子,和叶景一起三下五除二就将张牙舞爪、尖声惊叫的墨鸳绑了起来。为此,叶景手上还被墨鸳抓破一道口子。

叶景一边拿帕子擦着伤口,一边恶狠狠道:“别以为你做过什么别人就不知道,我告诉你,袁山跟他小老婆都被抓进去了,你也逃不掉。”

“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

“谁逼的你?你说清楚,若真有人逼迫,我们兴许还能帮你。”陈长空难得声音温柔,轻声道。

墨鸳睁大眼睛,看着陈长空,突然哭出来,“我说,我说,呜呜……我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夫人。”

她哭得满脸都是泪,混着黏腻的鼻涕,很是狼狈。

叶景拿帕子给她擦擦脸,道:“你也别嫌弃,这上面的血还是你抓出来的呢!”

陈长空瞪一眼叶景,却见她朝他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你莫哭,现在说出来,也不枉夫人一番真情待你。”陈长空不理会叶景,接着道。

墨鸳抽噎着道:“那日自沈家回来后,老爷身边的常随便给了我一包药,让我找机会撒到沈家的茶饼里,还要我将茶送给夫人喝。”

她抽噎一下,接着道:“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自是不从,可……可若我不那么做,老爷便要将我发卖到青楼,我没办法啊,我没办法啊,呜呜呜……”

叶景皱着眉,不解道:“为何要将你发卖到青楼?你可是犯了什么事?”

“我替夫人给老爷送糕点时,不小心打碎老爷的白玉笔山,常随说十个我都赔不起,老爷原本说不再追究的,可最后还是逼我给夫人下了毒。”墨鸳哽咽着说道。

墨鸳语无伦次地继续说个不停,“我对不起夫人,我这几日一直做噩梦,我对不起夫人……”

陈长空叹口气,凑到叶景耳边低声道:“她也怪可怜的,不过伯母的案子拖不得,不如赶紧带她回去吧。”

叶景点点头,看着墨鸳近乎疯癫的模样,道:“打晕带走吧,省的路上再出意外,你先走,我和竹喧处理好墨鸳父亲的事情就赶过去。”

那边竹喧带着墨鸳父亲在村子里四处乱窜,也不理会墨鸳父亲的几次发问。七拐八拐,竹喧总算在后山口见到了叶景,他蓦的轻松起来,忍不住微微弯起嘴角。

“少爷,墨鸳父亲到了。”

第十九章 结案

叶景点点头,淡淡道:“自墨鸳归家后,舍妹一直甚为想念,今日我正巧出京办事路过此地,故特来拜会,顺便将墨鸳接走。麻烦老丈了。”

墨鸳父亲连连应诺,“好好好,还望少爷能多多照顾小女。”

“自是一定,小生还有事情要办,墨鸳已经着人接走,老丈不必担心。”叶景嘴角轻勾,脸上绽出个温润的笑来。

“是是是。小老儿晓得了。”墨鸳父亲道。

叶景轻轻扶起他,“那小生就此别过了,这些银子还望老丈能收下,聊表心意。”

墨鸳父亲捧着银子,一个劲的给叶景行着礼。看的叶景心头微酸,她平生最看不得老人受苦。

送走墨鸳父亲,两人回到村口打马回转。

“我见过最多的人就是穷人,”叶景控着马,缓缓道,“我差点死在逃荒的路上,身上一直装着最后一点银子,也不敢花,就揣在怀里,摸一摸就觉得安心。”

“都过去了,少爷如今不缺银子。”竹喧声音依然清冷。

叶景笑笑,“对啊,不缺银子还有学上,真好!”

竹喧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面色淡然道:“快些走吧,长空已先走多时了。”

京城袁府。

“你说什么?那个寡妇被大理寺提走了?”袁老爷不可置信地惊声尖叫,起身时一个不小心便打碎他心爱的冰裂纹茶盏。

顾不上心疼,他几步走上前去,一把揪住常随的衣服,“李开尘不是说今天就能结案吗?怎么被大理寺的截走了?”

“那、那寡妇儿子去大理寺递了奏状,因前些日子街上都在传、传,是辛姨娘杀了、杀了夫人。”常随说得结结巴巴的,大颗大颗的汗滴从额头留下,“那寡妇又迟迟不认罪,大理寺就、就接了案。”

袁老爷一屁股坐到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没什么焦距。

他木然地张张嘴,“张全,我平日待你不薄吧?”

“老爷自是十分照拂小的。”

“好。你不要忘记这句话。”袁老爷呆呆坐着,身旁静静躺着冰裂纹茶盏的碎片,映着窗外照进的阳光,格外闪亮。

大理寺的效率自是不必说。刚过未时,传唤便到达袁府,沈母杀人一案正式升堂审理,大理寺寺卿李疏梅审理此案。

李疏梅接到案子之前便听说过此案,此案迟迟未结,细想起来倒有诸多疑点。因此,沈应瘦一将奏状递上来,他便主动请缨,接过了这个案子。

“传状告者沈应瘦。”李疏梅一拍惊堂木,沉声道。

谢瑾等人站在堂外的人群中,看着沈应瘦自后堂被带进来。

“堂下所跪之人,可是沈应瘦?”

“正是草民。”沈应瘦道。

“你状告袁山下毒杀妻且诬陷郑沈氏,可有证据?”李疏梅沉声道。

沈应瘦抬头看向堂上,朗声道:“回大人,袁夫人身边原有一丫鬟名唤墨鸳,据她所言当日正是袁山常随张全指使其将袁夫人毒死。”

李疏梅点点头,一拍惊堂木,“传墨鸳。”

墨鸳还未走到堂上便瘫软在地,被衙役半拖半拽带上堂来,未等李疏梅开口相问便将当日情形一股脑的倒出来。

此时,袁山与常随便也到了,直接被带到堂上,与沈应瘦、沈母与墨鸳一起跪在堂下。

“张全,九月十七这日,你可曾去见过墨鸳并给她一包乌头粉?”李疏梅道。

张全惊恐地睁大眼,急忙道:“回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已经半个多月不曾见过墨鸳,更别提给她一包乌头粉了,大人明鉴啊!”

“你胡说,你那日分明威胁我下毒在夫人茶饼里,大人,民女并未撒谎啊!”墨鸳激动地出声道。

李疏梅拍了两下惊堂木,道:“墨鸳,你可有证据证明乌头粉是张全给你的?”

“这、这的确是张全给我的啊。”墨鸳愣了一下,慌了起来。

李疏梅皱起眉头,接着道:“那日张全给你的乌头粉剂量如何?你可有剩余的药?”

“只有铜钱大小那么多,我还剩下一点,就在袁府住处的床脚下压着。”墨鸳道。

李疏梅点点头,吩咐道:“张青,你前去袁府找到这包药。毕广,你带人在京城药铺挨家打听,九月十七之前可有谁前去抓过散寒止痛的药,且药中恰含乌头。”

张全咽了口口水,跪在堂下的身子有些微微发抖。

李疏梅也不说话了,坐在堂上把玩着桌上的一把紫檀茶壶。堂外站着的人群渐渐开始窃窃私语。

“阿景,你觉得李疏梅可能破案?”谢瑾偏头过来,轻声道。

叶景摸摸耳朵,偏开头,道:“八九不离十,只要查清乌头来源,便能证明墨鸳证词真假,物证便有了。”

果然没过多时,便见张青和毕广一前一后走进来。

张青恭敬地朝李疏梅抱拳行礼,便将四个药包呈到堂上。

“回大人,属下除了在墨鸳房中找到剩余药粉,还在张全房里寻到了三包药,一并带回来了。”

李疏梅将其中一个小纸包举起,对墨鸳道:“墨鸳,可是这个?”

“会大人,这正是张全给民女的毒药。”

李疏梅转头看向张全,突然抬高声音道:“张全!你说说,这三包药是怎么回事?”

张全一个哆嗦趴在地上,道:“回、回大人,小人近日感染风寒,那是小人治病用的,只是、只是这几日忙忘了吃。”

“毕广!你打听药店可有所得?”李疏梅转头朝毕广问道。

“回大人,小人调差了京城内的八家药店,在城北的济仁堂得知,九月十五这天夜里,曾有人匆匆前来抓过三副药,其中正含乌头。”

李疏梅眉头骤然舒展开来,便将那药店伙计传上堂来。

“堂下可是济仁堂学徒?你仔细想想那日前去抓药的人相貌如何?”李疏梅道。

伙计皱眉想了半天,道:“回大人,那人那日来抓药时就快要宵禁了,天色昏暗,他又一直低着头,小的只记得他耳朵上长了颗黑痣。”

李疏梅瞥一眼张全,朝他一指,“你去仔细看看他,是不是那日前去买药之人。”

张全此时已经抖如筛糠,他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一下都不敢抬。

“正是此人!小的记得他的耳朵!”伙计突然大叫一声,张全吓得直接趴在了地上。

李疏梅拍一下惊堂木,拔高声音道:“张全!你还有什么话说!”

张全突然跪爬两步,抓住袁老爷的衣服道:“老爷,老爷,你救救我,救救我,都是……”

“混账东西!原来是你害的夫人!我杀了你!”袁山突然站起来,转身就要去夺衙役的佩刀。

“放肆!”李疏梅从座位上站起来,“公堂之上岂容你杀人!”

袁山到底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老爷,夺刀不成反被制住。

李疏梅望向已经被吓傻了的张全,接着道:“张全!还不从实招来?你为何要毒杀袁氏?毒药为何又会出现在郑沈氏家中?”

“回、回大人,是老爷指使小的前去买药下毒,小的不敢不从啊!郑沈氏家中的毒药是小的趁衙役搜查放进去的,小的知错了,还望大人饶命啊。”

张全说着就开始不停地磕起头来。

“袁山!你可还有话说!”

袁老爷头上冷汗直冒,一屁股坐到地上,一言不发。

李疏梅一拍惊堂木,冷哼一声:“你不说,本官便替你说。”

“年前你府上曾逐出一个下人,正是你府上管家。至于原因,自是因为你怀疑他与你夫人私通,你怕丢人,便不愿声张,便如此了结此事。”李疏梅说到此时,墨鸳突然开口打断。

“夫人怎会行如此苟且之事,那日之事,夫人是清白的,定是辛姨娘陷害。”

李疏梅摆摆手,接着道:“可自从此事之后,你与袁氏之间便一直相互猜忌,且私通之事渐渐被有心人知道,你脸上挂不住,休妻又抹不开面儿,便生了杀妻之心。”

袁老爷慢慢转头看向李疏梅,恶狠狠道:“你闭嘴!你说的对又怎样,不对又怎样?我告诉你,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寺卿,我表妹的堂弟的妹妹的女儿可是……”

“放肆!张青,还不将罪犯袁山押下去!”李疏梅拍着惊堂木打断袁山大放厥词。

叶景侧头玩味地对竹喧道:“我当是什么亲戚,原来隔了这么远的关系,现在说这种话,必死无疑了。”

竹喧轻轻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狗急了跳墙,袁老爷那般丢人的事情被当众说出来,自然是急了。”

“哎,我倒觉得墨鸳说的对,袁山这绿帽子八成就是那个辛姨娘搞出来的,所以啊,小妾还是别娶的好,你说是不是?”叶景拿胳膊戳戳谢瑾。

谢瑾无奈地摇摇头,“相思这件事总算了结了,你怎还有心思关心这些无聊的事情?”

“哎~哪里无聊了,竹喧,你以后一定不会娶个这种小妾是不是?”叶景一把揽住竹喧,“我看谢某人定是觉得要左拥右抱才好!”

谢瑾摸摸鼻子,笑着道:“你就知道胡说!”

“嘿嘿,其实我也觉得左拥右抱挺好的。”叶景挑挑眉,笑嘻嘻地道。

第二十章 再回运城

众人为庆祝沈母一案顺利了结,相约前去饮湖茶馆喝茶。

饮湖茶馆位于城南闹市,茶馆后面却卧着一片湖,从二楼的窗户向下望去,端的是一碧万顷,不禁让人心旷神怡,饮湖之名起源于此。

叶景在茶馆二楼临窗而坐,天气已经转凉,湖面吹来的风带着丝丝湿气。听着身后众人的笑闹声,叶景闭上眼,觉得分外舒适。

“阿景,你看什么呢?”魏知非兔子一样把脑袋凑过来,大眼睛眨啊眨,还不忘抓两块茶点塞到嘴里。

叶景戳戳他的腮帮子,朝外指了指,“你看,那里有只小兔子。”

魏知非立马把头探出窗外,“哪里哪里?水上怎么会有兔子。”

叶景却是哈哈大笑,也不理会他,转身去吃茶点。

“这几日,多亏大家为我母亲奔忙,害的你们耽误不少功课。”沈应瘦一脸愧疚。

谢瑾替他倒杯茶,道:“相思不必介怀,既是同窗,自然有难同当。”

叶景点点头,突然想起京兆尹李开尘来。

“话说回来,那袁山等人皆被判刑,李开尘绝对也算是渎职了,怎地单单不给他降罪。”

谢瑾摸摸下巴,缓缓道:“阿景可知道此人与谁关系亲密?”

叶景仔细回想着李秀才给她看的那本册子,沉吟道:“莫不是梁王?”

“对也不对,是宫中总管太监严德成,京兆尹的位子可不是谁都能坐的。”谢瑾冷笑一声,喝了口茶。

叶景了然地点点头,只觉得自己对京中势力还是不够了解,刚刚还在为自己破了个案子而沾沾自喜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陈长空却是一拍桌子,吓得魏知非直拍胸口。

“大殷就是因为有这些吃着俸禄不干人事的狗官,才是如今这个模样,西边一直不太平,他们就知道自己享乐!”

叶景也叫吓了一跳,她深吸口气,一拳锤向陈长空,“你小点声,小心祸从口出。因此才要好好读书,不然什么都做不了。”

陈长空闷闷地喝下一大口茶,脸色阴沉,像是被气得不轻。

谢瑾无奈地朝叶景笑了笑,表示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竹喧从旁边走过来推了推她,小声道:“少爷,外面好似出事了。”

叶景疑惑地朝旁边瞅去,就看到批风正朝侧边窗户张望,手舞足蹈地大叫道:“少爷,少爷,底下有军队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走到窗户根儿,果见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走过,两边百姓窃窃私语地避让。当头坐在马上的好似是个将军,叶景只看得到一个颇为健硕的背影。

“是宁远将军军队,他是要去往何处?”陈长空疑惑地蹙起眉,“阿瑾,你可知道?”

谢瑾只摇摇头,“未曾听到风声。”

因着这个插曲,众人也败了茶性,只匆匆喝过几杯便相互告辞了。

叶景也只当看了个大殷版的阅兵仪式,并未放到心上,心情颇好地哼着曲儿回到董府。

她已经好几日没见着董靖山,晚饭只与董夫人一起吃。

叶景一直奇怪,为何董夫人跟董靖山婚后这么多年也没有孩子,这两人倒是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哪怕是收养了自己,也丝毫没有让自己改姓的意思。叶景默默地夹着菜,心想这大概就是真爱了。

“阿景多吃点,这几日上学累着了吧,这是山里刚采来的羊肚菜,鲜美得很。”说着,董夫人就给叶景夹了好大一块羊肚菜。

叶景赶忙接过来,也笑嘻嘻地夹了块鸡肉递过去,“娘,你多吃点肉,对身体好。”

第二日,云深书院。

叶景早早来到书院,首先便到李秀才处探望,自己三四天未来书院,昨晚特地将功课复习一番,只为今日应付李秀才的突击检查。

李秀才正在伏案写着什么,叶景敲敲门,轻轻走进去,恭恭敬敬地道了声先生。

李秀才闻声写下最后几个字,抬起头来,道:“相思的事情解决了?”

“已经解决了。”

“嗯,这件事之后,你有何所得?”李秀才搁下笔,将纸吹了吹,装进信封里,朝旁边凳子指了指,示意她坐下。

叶景坐下道:“一个人力量有限,众人拾柴火焰高。”

李秀才摸着信封,突然道:“我将去运城安抚民众,你想不想回家看看。”

“回家?我哪还有家。”叶景声音低落,“山长要去多久?”

“归期不定,你若跟着我,兴许还能学点东西。”李秀才揉揉额角,神情疲惫。

叶景想了会,点点头道:“好,我随你去。可能带上竹喧?”

“怎么?当了尚书府少爷,就离不开随从了?”李秀才眼角含笑,“此次事情紧急,须得轻装简从,就咱们两个人加一个车夫。”

叶景只得点点头,答应将竹喧留在京城,自李秀才处出来,便见到竹喧远远立在那棵紫薇树旁。紫红色的花朵间打下一片阴影,趁的竹喧的身影越发朦胧。

“竹喧,我要随山长去运城一趟,这几日你便自己来书院上课罢。”叶景叹口气,“可惜不能带着你。”

竹喧抬头望着叶景,轻声道:“少爷可知这几日运城发生了何事?”

“我只知道自决堤后,那里便一直不太平。”叶景皱着眉。

“少爷可还记得昨日的士兵?那便是前往运城平叛的,运城前些日子发生暴乱,死了县令。现在当地组织了起义军,怕是不太平。”

叶景有些讶异,她皱皱眉:“难怪山长说事情紧急,今日下午便要出发。竹喧,你又是从何处得知此事?”

竹喧低眉不语,叶景也不说话,就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盯着他。

最后还是竹喧败下阵来,他轻轻开口道:“小的自不会害少爷,少爷可否莫要相问。”

“好吧好吧,不问就是了,下次有什么消息记得告诉我。”叶景笑嘻嘻地打着哈哈。

叶景回到董府,收拾几件衣裳又带了些银子,最后不忘给董靖山留下封书信便带着个小包袱回到书院。

坐在马车里,叶景悄悄朝竹喧做了个‘再见’的口型,便放下窗帘,盯着靠在车壁上的李秀才。

竹喧看着马车绝尘而去,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他久久立着,直到门房催促才转身回到书院。如今这样也好,好久未曾见过小舟,叶景不在,行事方便不少。可为何觉得有些失落呢,竹喧摸摸胸口,摇了摇头。

李秀才被叶景盯得实在难受,他轻咳一声,立起身子,“你要问什么便问吧,何必一直盯着我。”

“我不是没地方看嘛?山长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实在是好看的紧。”叶景先拍一通马屁,后又话锋一转,“为何要派山长去运城安抚民众呢?”

“你不妨猜猜。”

“莫不是因为山长曾在运城待过,朝廷觉得山长去更容易开展工作?”叶景道。

李秀才自身旁小柜子里摸出一盘果脯递给叶景,“此为其一,不妨再猜猜,你也跟着我学了许多时日。”

叶景咬着一枚干果,仔细想了想,“山长曾经可是有过处理此事的经验?还是,山长在运城颇有威望?”

李秀才抬手给叶景一个爆栗,笑道:“咱们好歹也算老相识了,你竟不知我曾经政绩,实在该打。”

叶景摸摸脑袋,不满地嘟囔道:“那我就是猜对了,山长你倒是说说你以前有什么光辉政绩?”

李秀才却只是瞥了她一眼,又从小柜子里摸出一盘茯苓饼递给叶景。

叶景立马眼冒金光,也顾不得李秀才有什么政绩,迫不及待就将饼子塞到嘴里,吃的腮帮子鼓鼓的,活像个小松鼠。

李秀才好笑地倒了一杯水给她,“你一旦见了茯苓饼便如同魏知非上身一般,快喝口水吧,莫要噎着了。”

叶景一边嚼着茯苓饼,一边将盘子推给李秀才,嘟嘟囔囔地说道:“山藏,次饼。好次的很。”

快马加鞭行了三日才看到运城模糊的影子。叶景将脑袋伸出马车窗外,伸着脖子朝外面打量着。

官道上空荡荡的,前后都没什么人影,渐渐地离运城近了,便可以看得到运城的轮廓。城墙上的大口子已经补上了,除了大白天城门紧闭之外倒也没什么奇特之处。

马车行至城门下,车夫推了推城门却不见里面动静,正要大声叫喊,城墙上突然冒出几个手持弓箭的士兵来。

“城下何人?来运城何事?”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在城头扯着嗓子喊道。

车夫声音洪亮,看样子也是个练家子,“我家主人的友人于晨曾来信求助,主人放心不下便亲自来看看。”

那头领与左右小声商量一阵,便从城墙上拿绳子递下来个篮子,“你将信物放在篮子里,我等须得去找此人确认一下。”

车夫便自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原是李秀才今早写的那封。那头领拿到信便吩咐身边之人前往城中寻人,余下士兵依然虎视眈眈地看着下面。

三人在城下等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便听到门栓摩擦的声音,城门打开一个刚好容纳马车进入的缝隙。

车夫一扬马鞭,驾着车总算进到城里。

“如今城中反叛军怕是已经占领运城了,山长我们去往何处?”叶景凑到李秀才耳边,小声道。

李秀才倚在车壁上,语气淡淡地道:“自然是我那好友于晨家中,给他送些钱粮。”

“真有这个人啊?那封信不是……”叶景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她笑嘻嘻地凑到李秀才身边,“还是山长有法子。”

第二十一章 于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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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县令府内觅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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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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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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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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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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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城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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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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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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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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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绿豆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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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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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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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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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你若能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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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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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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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围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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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驰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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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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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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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寻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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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被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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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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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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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身份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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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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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五章 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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