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囚徒 - xp1024.com
《座上囚徒》


楔子

12月17日晚上五点时分,在常麓市南山区昏暗的街灯亮起的时候,街道上已经难觅行人的踪影。低矮的楼房之间那些昏暗的灯光闪烁不定,远远看去像一点点即将熄灭的火苗。正在这时,何贵驾驶着他的黑色帕萨特轿车从高速上驶入这座城市的边缘。而面前迎接他的是一座矗立在榆树林中锈迹斑斑的旧广告牌。

身为职业的明星经纪人,何贵却没有经纪人特有的气质。他的面颊凹陷,身形极瘦,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一边,倒有七分像一名教师。何贵一边开车一边不时地去扶鼻梁上松垮垮的黑框眼镜,这是他第一次来常麓市,对于这座城市而言自己是一个陌生的存在。在绕下高速公路的匝道附近,何贵向着眼前不远处的广告牌投去了诧异的目光。广告牌上挂着的照明灯,将进城的公路照得亮如白昼,可这个巨大的铁架子上面并没有印着某张熟悉的明星脸。一片空白的铁皮让何贵皱紧了眉头,心想:这座城市是怎么回事?他猛嘬了一口左手中即将燃尽的香烟,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随着越来越接近这次旅程终点,何贵感觉到心中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在循着电子地图又行进半个多小时以后,何贵座驾的车灯从尘土飞扬的小路蹿出,刺入常麓市的主干道。常麓市的中心地带已经近在咫尺。高档化妆品、西餐厅的广告在数十米高的电子荧屏中共舞。一幢幢漂亮的写字楼从街头排向街尾,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尽头。何贵放松油门在路上低速行驶着,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在这座钢筋混凝土浇筑的森林中迷路。

值得瞩目的是,受到即将到来的一年一度圣诞电影周的影响,常麓市有近一半的电子广告都被用来宣传将在电影周举办期间上映的电影。熟悉常麓市的人自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但对初来乍到的何贵而言,眼前这一幕幕流光溢彩却把他整个人都震慑住了。在他的眼中,一座城市的电视电影产业的占比,没有道理会呈现出如此大的规模。毕竟,相较于其他的娱乐产业,无论是电视还是电影,都是一项高风险的投资。按照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理论,投资人为了分散风险与提高收益,也应该对其他产业注入相同的关注才对。

何贵从小就很喜欢看电影,看电影里面的故事,看电影里面的人物,看电影里面的布景。但是,何贵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和条件成为一个演员或者一个导演。于是乎,怀着对影视工作者的欣羡,他决定另辟蹊径,做一名职业的明星经纪人。想着自己能在这个行业里汲取经验,有朝一日能够变成一个真正的电影工作者。

一转眼,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但何贵却仍旧在经纪人这个行当里头艰难求存,不仅成为电影人的梦想依然遥不可及,就连他的本职工作上的竞争也变得越来越大,甚至几度让他濒临被开除的境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年的明星经纪人生涯,已将何贵的眼界变得逐渐开阔。使得他在踏入常麓市地界后,能够比常人更快地理解眼前的这座城市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存在。这座仅凭借着娱乐产业,GDP就能超过4000亿的城市,对于每一个条件良好且愿意拼搏的艺人而言,无疑是孵育成功的最佳选择。

何贵看着眼前的繁华景象,心中想着许许多多的事情,但却始终没有绕过他手中的艺人。他摸了摸口袋,掏出自己的手机,接着拨通了他旗下的唯一一个艺人—刘如虹的电话。

“嘟……”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如虹,我已经到了。”

“你到了哪里?”

“常麓市!还能是哪里?都现在这个日子了,那个能上广告牌的明星竟然还没有定下来,真不愧是常麓市啊,竞争真是太激烈了。”何贵兴奋地说,“只要你好好把握好这次的机会,在常麓市大展拳脚,那距离变成大明星的日子真的就不远了!”

刘如虹听完,呼吸顿时变得粗重起来,她看向墙上的挂历,距离圣诞节距离今天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为什么会是现在呢?何贵他究竟在想什么……

“何经济,我想了很久,要不还是算了吧,我真的心里头一点底也没有。要是……”电话的另外一头的刘如虹咬着嘴唇欲言又止,何贵这次贸然的常麓之行令她心慌。

何贵太熟悉刘如虹了,熟悉到连她要说什么话都一清二楚。可何贵还是强压住火气说:“我们公司的赵茹阙你知道吗?”

“知……知道啊,怎么了?”

“你要是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走她的老路,你难道想不明白吗?”何贵一拳擂在方向盘上,汽车发出的喇叭声着实吓了刘如虹一跳。

赵茹阙是刘如虹一个公司的艺人,算起来她还是刘如虹的前辈。但自上次拍完电视剧《她的容颜》之后到现在,赵茹阙却已经在家闲赋将近一年的时间,按娱乐圈里的规则而言,这可以说和退休没有什么分别。

刘如虹自然不想变成她那个样子,但即便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她却还是不愿意为自己做出必要的改变。刘如虹是打心底害怕常麓这座城市。

“何经济,圣诞节快到了!我们现在做动作很容易处在风口浪尖,而且我还问了徐经纪人,他也……”刘如虹轻声说道。

“徐上进?他又和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了!”何贵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暴跳如雷,无论刘如虹说到谁的名字都好,怎么偏偏是他的这个死对头呢?

“没说什么,就是徐经济他上次不是……”刘如虹赶紧否认道。

何贵粗暴地打断了刘如虹的话,忿忿不平地说:“他徐上进懂什么娱乐经济。我实话告诉你,赵茹阙已经不是第一个栽在他手里的艺人了。如果无法保持曝光率,你很快就会和她一样过气,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连续约都成问题。”

刘如虹对何贵的危言耸听有些恼火:“可是我现在还有通告可以出,你这是拿我的未来去赌呀。”

“不只是你的未来,是我们的未来!我为了你,这两年的绩效掉了两成之多,你再在这种紧要关头拖我后腿,我也没活路走了!就算我求你了,你来一趟好吗?”何贵哀求道。

何贵的最后一句话令刘如虹更加不安起来,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柔声问:“是不是你妈,她又……”

“你……你又听说什么了?”何贵的声音十分没有底气。

刘如虹拨弄着她的头发,遇事向来没主见的她,面临眼前这样的问题总是很难做出决定。这次,何贵人已经到了常麓市才打电话告诉自己他的计划,这种先斩后奏的方式,让压力全部倾斜到了她这一边。往日还有何贵帮她做决定,可这次却再没有人可以帮她了。

在权衡再三之后,刘如虹终于还是心软了,她无奈地回答道:“这次,我听你的吧……”

“真的吗?真是太好了!相信我,我一定能让你红的!”听到这个回答,何贵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抓了抓头发,削瘦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何贵知道刘如虹现在还有许许多多的顾虑,但是他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只要能成功劝说她来到这座城市,那么一切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中。

也许今后刘如虹会无数次地后悔今天答应何贵的请求,但今天晚上的这通电话里她确实真的狠下了心答应了何贵,她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刘如虹心里知道,常麓这座城市不是自己可以轻易涉足的。她这样做或许也只是不习惯违拗何贵的话罢了,在电话的那头刘如虹心中暗暗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听你的话了。

“周惜那边的事情你解决了吗?她说过钱要现金……”

“我等下就去取钱。”刘如虹说。

“好……”何贵捏了捏自己的眉间,他一想到周惜那个女人就觉得烦躁,若不是自己已经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实在不愿意去求她,“你尽快赶来常麓吧,有些事你走近点才能看得更清楚了。”说完何贵便挂断了电话。

何贵解决完刘如虹那边的问题,心中坠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缓缓落地,与此同时他的烟瘾又冒了起来。他心想,还是快找间旅馆先住下来吧,何贵点燃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根双陆烟,沿着街边向城市的中心驶去。

这天夜里,何贵在一家名叫金如梦的酒店住下了。在登记入住信息的时候,何贵看到了许多穿着廉价衣物的情侣勾肩搭背走进酒店大厅,仿佛这里不是一家五星级酒店,而是一处普通的情人旅馆。

讽刺的是何贵的身边却没有任何人陪伴,不过他也不需要别人的陪伴。在何贵心里拥有肉欲是成年人自制力薄弱的一种象征,他的目标是在娱乐圈里呼风唤雨,而他现在拥有的棋子却只有刘如虹一人而已。这种无法掌握自己未来的糟糕感受,在进入经纪人这个行业之初何贵就已经尝过了,他没有想到年近四旬的他,在入行十年之后,竟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起点。

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枕着隔壁男女缠绵的声音入睡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糟糕的是午夜刚过没多久,何贵就听见讨价还价的争吵声。而楼下酒鬼的口齿不清的嚎叫和远处没玩没了的电子乐,更是让他没法安宁。

噪音让何贵原本就不安定的心更加烦躁,他起床点灯,打开自己的随身电脑,再一次登上了那个他熟悉的网站。邵可夫的头像不出意外的一片灰暗,何贵的脑海中千丝万缕,他摸了摸口袋想点根香烟,却忘了最后一根烟在住店前就已经抽完了。

何贵将打火机扔在桌上,用手狠狠抹了一把脸,试着让自己振作起精神。他看着聊天记录中“20万元现金”,心想:仅仅以这个价钱就能获得一个导演的青睐,这样的机会恐怕自这娱乐圈诞生以来从来都没有过吧。

就在何贵陷入沉思的时候,他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他的老家:箐里发来的短信。

“又是来催医药费的吗?”何贵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医院”二字忧心忡忡。巨额的医药费不仅拖垮了他的经济,也同时拖垮了他的精神。他的母亲已经不止一次告诉他,让他回到箐里去好好陪伴她最后的时光,可是何贵没有答应。何贵自己也说不清楚当时他为什么会违拗母亲的意思,也许他始终相信,母亲总有康复的一天,但这种期望却连他自己也不太相信。

只要把刘如虹捧成明星,我就有足够的钱让她转到大城市的大医院了。这个在陌生城市的夜晚里,何贵在自己的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句,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话。

1命案

自西向东贯穿常麓市的涟河,它的源头来自西面的一座小城市—箐里。涟河全长三百多公里,是途经的八座城市的主要用水来源。今年,常麓市的寒冬降临得很早。涟河河面上,早早地飘起了鱼鳞般纤薄而密集的浮冰。游客与行人慢慢地不再靠近这里,结了冰的河面上钓鱼都很难下得去鱼钩,更别提要忍受那刀子割般的寒风了。

涟河上现在这样的情况会一直持续到河面完全结冰以后,才会慢慢好转。到那时,热衷滑冰运动的市民会再一次把涟河变得活泛起来。而如今,涟河上下已经变成一个被人遗忘的世界。

这天入夜以后,雪花稀稀落落地出现在天空中,一场酝酿已久的大雪已经初露端倪。涟河大桥上的桥灯,按时在桥面上洒下黄乎乎的一片灯光。而灯光下面却没有任何的行人和车辆,所有人为躲避即将到来的大雪,都缩在了家里。

当马大头从涟河大桥上跑到岸边的时候,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彻骨的寒风劝退了所有想要在此处逗留的人。说来也有趣的是,体型肥胖的马大头也是一个滑冰运动的爱好者。

但他滑的时候只有裹上厚厚的围巾,再戴上口罩才敢出现在冰面上。因为他实在太胖了,胖得让大家怀疑他这样的身躯要如何才能动得起来;胖得让大家害怕,这个人会不会把脚底下的冰踩出一个大窟窿。总之,只要马大头穿着滑冰鞋出现在冰面上,他总能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的身上。被当做马戏团的动物一样,被人围着指指点点,寻欢作乐。

所以马大头才会不敢在市中心的滑冰场上滑冰,只有每年涟河的河面上结冰后,他才偷偷来这里过过瘾。在这广阔的涟河上,他至少可以滑得远一些,让别人来不及追逐他的身影,那样就可以不用面对那些人的冷眼与刺耳的嘲笑。

马大头在岸边奔跑不停,虽然天上的雪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地上堆积着,但离涟河的河面完全冻结却还早得很。此时的他既没有戴着口罩,围着围巾,也没有拿着他心爱的滑冰鞋。马大头并不是来滑冰的,他只是在岸边发了疯似地奔跑着。即便地上潮湿的泥沙不断阻滞着脚步,同时也在迅速消耗着他的体力,可马大头却仍在岸边没完没了地奔跑着。

马大头这样问自己:他何时像现在这样狼狈过?在今天的这个大雪纷飞的夜晚,马大头忽然又回想起许多年前,有人第一次用“马大头”这个绰号称呼他时,那种难堪与愤怒,化作强烈的烧灼感攻击着他心脏的感觉。可那时遭受的一切,却也没有今天的这般使他痛苦。随着马大头今天第一次向别人敞开自己内心最柔软的那部分,他发现自己真的只不过是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丑八怪而已。

雪越下越大,马大头的头发和衣服上落满了雪花,极端的低温令他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马大头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它们已经不像之前那般疯狂地颤动着。一丝欣喜从他的眼中闪过,马大头又确认般地捏了捏拳头,最终笑了起来:“嘿嘿嘿……我做的没错,你只是一个该死的女人罢了。”

这个冬季落下初雪的夜晚,除了马大头以外没有人知道,就在半个小时之前,一个名叫:周惜的女模特死在了他的手里。

可是,或许就连马大头自己可能也不知道,在那一刻究竟是什么激起了他杀人的欲望。因为就在他被邀请来到周惜的家里的时候,他怀抱着的还是截然不同的心情。马大头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将一个鲜活的生命推入深渊。

他甚至不禁质疑自己,难道他的前生曾经是一名屠夫吗?如果不是,那为什么在下手杀周惜的时候,他的心中会没有一丝的波澜。即便是在现在,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但是一转眼他就能使它们停止下来。这理应是杀手的天性,马大头忽然觉得这也不算什么坏事。

他回想起小的时候,自己抓住了一只黑色的麻雀,黑不溜秋的,让他觉得十分的恶心。马大头一直觉得麻雀就该是褐色的,黑色的麻雀不就是异端吗?黑色的麻雀不就是畸形吗?他杀死那头麻雀,就像捏开一团面包一样,麻雀的尸体变成了一团脏兮兮的污秽,像面包中间夹着的黄油,麻雀的内脏流了一地。马大头对此没有任何的感觉,就像今天杀死周惜那样。

时间回溯到今天的傍晚时分,那时的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雪还没有开始下,路上还干干净净的,许多行人与车辆还在不紧不慢地行进在回家的途中。正是在这时,中间人邵可夫给马大头打来电话,告诉他那个名叫周惜的模特今晚约他“谈事情”,地点就在她住的金景花园公寓。

听到消息的马大头别提有多惊喜了,他抓紧时间在家洗了澡,不仅用了他最喜欢的漱口水和沐浴露,甚至把他出席正是场合的衣服也拿了出来。到最后,还去商店里挑选了一件他自认为非常精美的礼物这才急匆匆地赶去赴约。

马大头还记得他进门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在自家镜子前排练过许多次的所谓“社交辞令”。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当他真的见到周惜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紧张了。

“周惜,你今天真漂亮。”

“是吗?谢谢。”马大头肥胖高大的身躯,让第一次与他见面的周惜吃了一惊。

站在门口的马大头的目光闪躲,不敢注视周惜的眼睛。他明显感觉到周惜在偷偷打量他。可明明站在被央求者的立场马大头,他在这个时候却完全自信不起来,仿佛自己更像是有求于人的那一方。

这个邵可夫,怪不得要我事先买止吐药,原来是这么回事。周惜心中有些不悦,但眼下人都已经到了门口,又怎么能反悔呢?周惜只好硬着头皮把马大头让进了屋内。

“今天真冷啊,听天气预报说会下雪呢。”

“是吗?”

“是呀,外面真冷啊。”

“那马导您先进来吧,拖鞋在鞋柜里面,我去里面等你。”周惜快速结束了玄关处的对话,转身进了屋。

马大头愣了一愣,他事先准备了许多活跃气氛的笑话,竟一个也没用上。马大头不喜欢失去对事情的控制权,他不安地整了整衣服,周惜的态度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热情,这倒是出乎了他的预料。紧张之下,连自己带的礼物也没有及时送出去。马大头这时便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着,在片场指挥演员演戏时说的那些话,‘自信一点,就像自己就是那个角色一样,把你的魅力散发出来。’

此时,屋内已经传来液体灌入杯中的声音。“马导,你好了吗?”周惜一边问,一边偷偷将一颗止吐药吞入胃中。

“马……马上就好。”马大头一边回答,一边拉开一旁的鞋柜准备取拖鞋。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鞋柜里,竟然放着一排男人的鞋子。

但邵可夫告诉马大头,周惜现在并没有男朋友,这也是他选上周惜的一个重要理由。可自己眼前的这些男人的鞋子又该怎么解释呢?

马大头走进屋内,也顾不上其他的,劈头就问:“周惜,你的鞋柜里怎么有男人的鞋子?”

“啊?”周惜手中的酒杯刚想递过去,却被马大头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堵在了手里。

周惜登时心里一紧,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男朋友的鞋子都忘记收起来了。于是赶紧圆谎道:“那是我弟弟的,他在附近上班有时候会到我这里小住。”

“是这样啊……。”

马大头听了这个解释点了下头。他并不打算追问下去,因为在马大头的眼里自己面前这个漂亮得像洋娃娃一般的女人,是绝对不会骗他的。是的!这世上会有人敢骗我吗?就算是真的骗我,也会被我立马看穿的,马大头心中这样自信地想着。

“对了,这是给你的,小礼物。”马大头拿出自己的礼物,迫不及待地把它递了过去。

“给我的?”

马大头微笑着点了点头:“我可是挑了好久。”说着自顾自地便端走周惜手中的一只酒杯,找了张沙发坐下了。

周惜今天本是有求于人,哪会想到对方还会为她准备礼物。惊喜之下,周惜赶紧打开手中礼品盒,却看见里面放的是一大盒巧克力。

该死!周惜心里头暗骂一声。怎么会想到给我送甜食呢,这一颗巧克力产生的卡路里,不知道又要在跑步机上待多久时间。

马大头看着周惜的犹豫的表情,心头略有不安。他特意挑选的上面带有“love”字样的巧克力,就是为了在表明自己的心意。难道她对我……不!不对,马大头心里忙不迭地否认,她要是不喜欢我,又怎么会邀请我来她家呢?对!她害羞了,周惜她害羞了!

一旁的周惜没有注意到马大头眉头紧锁的样子,她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还是挑了一颗巧克力塞入口中表示回应。

“谢谢马导,我很喜欢。”

马大头看到这一幕,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她肯定是明白我的心意了。

“来,我们干一杯。”马大头像是要庆祝什么似的,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真糟蹋东西啊,周惜给马大头倒的是自己的父亲前几天捎来的青梅酒,那是用家中树上摘的梅子酿的,一年也没有多少。此时周惜的喉咙里还残留着巧克力的甜味,可是马大头既然已经喝了,自己也不能干站着,于是也跟着喝了一大口青梅酒。但酒一入口中,便和巧克力相一混合,顿时变成了极其怪异的味道,令周惜大皱眉头。

马大头喝光了杯中的青梅酒似乎还不尽兴,又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接着又是一杯酒下肚。这时他才满意地说了一声:“好酒呀,这是什么东西酿的?”

“是青梅子。”周惜看到父亲给她专门带来的青梅酒,竟然被马大头当白开水那样喝,禁不住有点心疼。

马大头两杯酒下肚,整个人也随之兴奋起来。他的眼睛不断在周惜的身体上徘徊,周惜精致的小鼻子和漂亮的桃花眼,搭配上俏皮的蘑菇头,无论怎么看都是不令他厌烦。

周惜极力忍受着马大头火热的视线,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说的话,再等一会儿就更难开口了。

“马导,那部片子的合同您看是不是……”

马大头瘪了瘪嘴巴,顿时感觉很扫兴。像是在玩着自己最钟爱的玩具时被打搅了一般,脸上明显露出不快的神色。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将自己的羽绒外套脱下来放在一边,嘴里含含糊糊地念叨起来,“前天邵可夫转给我的那50万,我已经帮你拿去打点了,只不过呢……”

“马导,邵先生说过您一定会帮我的。”周惜忙坐到马大头的身边,“要是钱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马大头哪里知道,周惜心里巴不得马大头向她要更多的钱,那样就可以代替今晚的肉体交易,免受被他这副躯体压在身下的苦了。

马大头不知道周惜心中打的小算盘,他挠了挠油腻腻的鼻翼,慢悠悠地说:“这不是钱的事情,我已经尽力在帮你安排了。但这个圈子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它有许多关系和人情需要打点。”说完摊了摊手,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周惜尴尬地笑笑,马大头把话题的主导权紧紧握在自己的手里,没有给她半分质疑的机会。周惜想明白后又换了张面孔,她扭捏着把手搭在马大头的手背上,将身子靠了过去:“马导,以您的能力,我相信这份合同当然是手到擒来。对不对?”

马大头支支吾吾地说:“这个嘛,这个……”

周惜头上洗发露的香气,不断钻进马大头的鼻孔,使他的脸色愈加红润。马大头心想,在片场的时候我哪有这种待遇,也只有在这个时候……

“求你了,拜托,拜托。”周惜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她不知道,马大头其实早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被恭维的欢愉中。

马大头也想像许多同行那样,可以随意地去潜规则那些演员。可是那些演员无一不是忍受不了他的“尊容”。他何曾享受过,周惜这样美丽的女人在自己面前卖弄风骚。这个他生命中第一个自愿进入到他生命中的女人,已经在这个时候牢牢地将他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屋内的氛围在心思各异的两人的促动下,变得越来越暧昧,这场不能开口的交易,眼下就差两人用实际行动来促成。

“马导,其实你不知道,我一直是你的超级粉丝。”周惜适时地把话锋一转,“您的每一部电影我都看过。我以前总盼着有朝一日能见你一面,让你给我签个名。没想到今天真的见到您,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是吗?”马大头似乎受到这番话的鼓舞,也真诚地说道:“你知道吗,以前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你是第一个。”

“那……我可是很荣幸呢。”周惜故意将声音低了下去。

“当然,当然!我……”马大头哈哈大笑。

周惜赶紧趁热打铁,一边用胸脯贴着马大头的手臂不住地摩擦着,一边给他斟酒:“马导,可是我对电影圈一点都不熟,你可要多帮帮我啊。”

马大头细长的眼睛因为过于欢快,而眯成了一条缝:“好好好,我的乖宝宝,你只要好好听话,我不会亏待你的。”

周惜听到马大头这样称呼她,不由地鸡皮疙瘩都生了出来。但还是强忍住说:“马导,你要怎么对你的乖宝宝好呀?”

“那部电影啊,你可要好好表现哦,我可是很看好你哦……”马大头的话说到这这里,表示一切都已经定下调来。周惜心中微微一动,身子靠得更近了。

马大头这时已经喝得微醺,手上也不安分起来,他搂过周惜的肩膀笨拙地称赞着她的妆容。也许是被周惜刚刚的一顿吹捧勾起的兴趣,马大头忽然想聊聊自己以前导的那些电影。他好久没有遇到可以畅所欲言的人,周惜正好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周惜强忍着马大头口中难闻的酒气,心想:终于哄得他把事情答应下来了,可他为什么还在磨磨唧唧却不进入主题,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呢。

这时,周惜对付自己曾经的追求者时的耐心展现了出来,她心想:你要是不点破的话,就由我来吧。

“马导,不如今晚留下来,我们慢慢地说吧……”周惜的声音如温柔的爱抚,仿佛有催眠的魔力。终于,压倒理性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轻轻落下,马大头的脑子如一团浆糊般,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马大头嘴巴微张,险些流出口水来,他索性也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你能换上今年圣诞秀上要穿的那件礼服吗?我想要提前看看”。

这下周惜终于放心了,马大头最终还不是被弄得服服帖帖,只要过了今晚,马大头就再也没有拒绝帮她拿到那份合约的理由了。

“那你等会儿,我这就去换衣服。”周惜从马大头的身边跃起,连蹦带跳地走进了卧室。

马大头看着周惜的背影,一股得意之色跃然于脸上。果然,这世上还是会有女人喜欢我的,马大头心中这般想着。

周惜来到卧室,小心翼翼地把那件礼服从衣柜中取出。自她将礼服拿回家里到现在,衣服就一直被透明塑料带包裹着,没有打开过。

周惜心想,自己终于不用再去走那个该死的T台了。一想到每天没完没了地节食、运动,仅仅是为了当一个漂亮的衣架子,她就不厌其烦。周惜羡慕大银幕上的那些电影明星,他们身份高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无时无刻有一大堆的粉丝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自己不管外貌还是身材没有哪一点输给他们,凭什么要呆在模特这个行业里发臭呢?

周惜迅速地换好礼服,迈着标准的猫步在镜子前走了个来回,她暗暗地对自己说:今晚,这就算是我职业生涯的告别演出了。

马大头不是个擅长等待的人,但此时此刻的他,却不得不耐着性子留在客厅里。马大头清楚地知道,女人在为心上人打扮的时候,是最不应该去打扰的。

屋内的暖气开得充足,马大头肥硕的身躯渐渐开始出汗。他已经脱去了自己的羽绒服,但仍旧觉得热。手边的酒杯已经被他喝空了两次,马大头估计自己再喝的话,醉意就有些明显了,于是只好忍住渴意,把自己按在沙发上。

“马导,我换好了。”周惜的这一声呼唤,让马大头顿时激动了起来,他赶紧起身朝着卧室里走去。

与普通女人的房间不同的是,周惜的卧室里除了一张床,还有床边的梳妆台以外,其他一样多余的东西都没有。马大头嘴里下意识地说了一句:“真干净啊。”

马大头轻轻抚过卧床上的紫罗兰色床单,想起自己母亲以前常常说的一句话,太干净的房间是没有生活气息的,这样的地方容易招来脏东西。但是他却觉得干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比如说眼前周惜的这个房间就让他感觉很舒服。

“马导,在想什么呢?”周惜刚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吻了上来。

马大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积极,于是也以同样的热情回吻了回去。

周惜惊讶于马大头的吻技竟然如此的娴熟,有几个瞬间她恍惚觉得正在吻自己的是她的男友。可是她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的却不是自己的男友,而是眼前顶着一脸肥肉的导演。

娱乐圈里究竟有多少这样的人啊?周惜心中暗暗叫苦。她不断地安慰自己,事前已经吃过止吐药,接下来肯定会没事的。

马大头口中不断在周惜的脸旁喷出,混杂着晚饭与青梅酒的气息。几次三番下来,周惜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连事前吃下的止吐药也没能压抑住她最本能的反应。她的胃部轻轻抽动了一下,反应直达喉部。就这样,她趴在马大头的身下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

马大头陡然一惊,他停下了动作有些关心地问道:“你,你怎么了……”

周惜尴尬地摇了摇头:“马导,我最近肠胃有点不舒服,我想先去吃点药。”

马大头一顿,但还是从周惜身上爬了下来。“行,那你先去吧。”

我刚刚是不是太粗鲁了,惹她不高兴了?马大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思考着自己爱抚的方式,但很快他就失去了耐心。马大头心想:是她在有求于我,不管我怎么做她都应该高兴地承受才对。想到这里,马大头的又放下心来。他站起身子,将自己的上衣脱了个干净。就在他把内衣裤放在梳妆台旁的凳子上时,一件东西映入他的眼帘。

避孕套,这里怎么会有避孕套?马大头以外自己看花了眼,他伸出手去拿起那个方形包装的盒子。邵可夫不是说这个周惜没有男朋友吗?怎么会这样……在确认这个方形盒子里装的是避孕套后,马大头又想起玄关鞋柜里的那些男鞋,脑海中顿时闪过一道霹雳。她说的那些花言巧语,难不成都是骗我的?

“马导……”周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马大头的后面,“这是我为了今晚才……”

马大头哪怕再傻也不会相信周惜现在的说辞,他怒喝一声,“胡说!你少骗我,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对不对?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不是故意的,那个介绍的人说你不喜欢有男朋友的,所以我就……”周惜面如死灰,她知道这下她的麻烦大了。

马大头感觉自己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般。他脚底发虚,晃动了两下后便瘫坐在了床边。周惜刚才说的话,像一盆冷水猛地从他的头上浇下,将刚才的激情全然浇灭。周惜那双惹火的大腿映在马大头的眼睛里,顿时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烂肉。马大头发现自己恍惚间在周惜的身上找的,这些年一直丢失的东西。那种因为爱而发展出灵与肉的结合,也在这一瞬间骤然崩塌了。

“所以,你刚才都是假装的吗?”马大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这一句话。

周惜看着马大头失神地自言自语,不知道如何是好。周惜觉得自己的脚底心痒痒的,冥冥中有一种细微的力量在催促她离开这里。可是一股莫名的恐慌攀上她的脊梁,令她动弹不得。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周惜语无伦次地摇着头。

马大头回头疑惑地看着周惜:“你刚刚说,你要去吃的什么药?”

“我……”周惜说不出话来。她快步走到马大头面前蹲了下来,想要哀求对方的原谅。

“对不起,对不起……”

周惜做梦也没想到,正是她这一蹲,剪断了马大头最后的一丝理智。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怪叫,马大头猛地反擒住周惜的手。

刚刚的柔情蜜意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马大头的双手迅速而决绝地掐住了周惜细弱的脖子。周惜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面孔,她被吓得傻在了那里。

“放开我!”周惜只来得及叫出这一句话,紧接着身子就被牢牢地压在床上。

马大头的双手使劲扼住周惜的脖子,尖锐的指甲不断发力,一丝一毫地嵌入了她的肌肤。恐惧顿时淹没了周惜。

马大头想要杀我,马大头想要杀我!

周惜急切鼓动着自己的声带,救命,救命。没有人听到周惜的呼救,马大头手上巨大的压迫将从她嘴中传来的呼救声,变成了动物般的呜咽。

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马大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台只会杀人的机器,脑海中不断地接收到一个相同的指令:杀死她,杀死她,杀死她!她是个骗子,她不爱你,她是一个谎话精,她在嘲笑你!排山倒海的掌声与欢呼涌不断向马大头: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多么讽刺啊!这样的女人绝不对能活在这个世上,绝不能!让她死吧,让她死吧!

周惜的勉力挣扎,在马大头的眼里看来是那么孱弱。就像一只被咬住喉管的食草动物,鲜血汩汩地流淌进他的嘴里,那股血腥味让他兴奋,令他疯狂。马大头就像感受不到痛觉一般,任由周惜的双手在他的手上薅抓着。无数的血从他的手上渗出来,可是他还不愿意停止。

无尽的恨意不断转化为马大头手指上的力量,往周惜的身体上宣泄着。所有他受到的羞辱、误解,在这一刻全都还给了身下的这个女人。马大头十个指关节,由于他不断地发力而发出渗人“咯咯”声。

周惜的脸由红便白,由白变紫。她脸上的妆容哭花了,眼圈旁边花了一大片。这时候的马大头才发现,眼前的周惜,并没有他印象中的那样漂亮了。周惜在他的手里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玩具,他玩腻了,他要将她破坏!毁灭!

马大头掐着周惜的脖子,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他渐渐地开始闻到一股臭味。那是周惜括约肌松弛后,从体内流出的排泄物的气味。他眼前的周惜,眼睛像青蛙一般鼓胀着,一条条细细的血丝爬上她的眼球,汇聚成一汪红得刺眼的血块。周惜的眼睛开始模糊了,无数的记忆片段像跑马灯一样从她的眼前闪过。唾沫她顺着嘴角缓缓流淌开来,周惜感觉到自己的舌头僵硬,肺部撕裂般地痛着。整个人像气球一样飘荡到了空中,朝着更高的地方飞去。

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救我……

“嘿嘿嘿……”马大头剧烈喘着气,他低声笑了起来,周惜喉咙中痛苦的“咕噜”声,抽搐着跃入马大头的耳蜗,让他欢快,让他忘乎所以。

杀死周惜只过了短短的几分钟,但对马大头而言却漫长得像过一整个世纪。终于,周惜再也不动了。她的手从马大头的手上滑落到一旁,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动作。

马大头将颤抖的双手拿到自己的眼前,注视着指甲上薅下的淡淡血迹,灵魂深处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安静。你为什么不爱我呢?这究竟是为什么……你告诉我好吗?马大头忽然手足无措地轻轻抚过周惜的脖子。那写新生的淤痕像凋谢的玫瑰花瓣散落在周惜的脖子上,马大头咽了咽干燥的喉咙又不舍地亲吻了上去。

无论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周惜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应马大头。尸体很快便失去了血色,内裤里的一滩污秽这时已经浸到了床单上,液体还在不停地顺着脚跟滴落到地板上。

寂静的房间里,疲惫的马恋晴躺倒在周惜的身边,将头靠在她的怀里。他隐约间又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可能是世界上唯一可以无条件爱他的人。

“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爱你,你身上有我妈妈的味道。”马大头端详着周惜的脸庞,“告诉我,对你来说这一切不只是一桩生意对吗?”

马大头诧异地拍拍周惜的脸颊试图唤醒她:“你怎么不说话了?说你爱我呀……”周惜的尸体在马大头的推搡下摇晃了两下,没有作出回应。

“怎么会这样?你起来!”马大头坐起身体一巴掌扇在了周惜的脸上,“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遇到你的,你要爱我呀……爱我!”

马大头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己得到了爱,但是为什么?他不断地问自己,明明自己很爱周惜,为何落得这样一个结局。马大头的眼里不断滑落,滴在周惜平坦的小腹上,在肚脐眼中汇聚成一畦小小的水洼。

马大头望着尸体:“你不是我等的那个人,你太让我失望了。”

马大头不再哭了,他冷漠地想,也许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平静地脱下周惜身上的礼服,喃喃自语道:“你配不上这件礼服,你配不上……”

……

离开金景花园公寓以后,马大头在涟河河滩上漫无目的地行进着,他已经忘记自己已经走了多久。此时的雪已经已经笼罩了整个天空,从河堤到河滩的路上,除了马大头来时的脚印外,都变成了一片白色。

在岸边行进了将近三公里后,马大头终于走不动了。他从怀中掏出那件礼服,将它丢在了地上。此时的他有些想哭,却无论如何也挤不出半滴眼泪。马大头像是为自己打气一般,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接着从怀中掏出他的打火机,将那件礼服付之一炬。

马大头看着渐渐变成一片灰烬的礼服,仿佛从一座牢笼里解脱出来那样畅快。他已经忘记了刚才周惜临死前痛苦的模样,他没有自责,同时也丝毫不觉得惭愧,只是有那么一点的不甘心。马大头自言自语道:“世界上难道真的找不到一个真心爱我的人吗?”

当到马大头回到家时,时间已经迈过了21点。从他出发和周惜约会,已经过去整整3个小时。马大头缓缓走到床边将今天用过的手机丢进了垃圾桶,他抬起头看向墙上的挂历,日期已经越来越逼近圣诞节了。

我的圣诞节礼物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好好品尝你呢?马大头望着贴在墙上的巨幅电影海报,上面印着一个在冰面上起舞的少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轻轻地在那少女的脸上抚摸着。

“晴晴……”马大头轻轻地念叨着,嘴角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

2大明星

12月17日

入夜以后,清水大道尽头的绿岸小区很早便进入梦乡,唯有娱乐圈的顶级明星—桑晴,她所住的B幢403室里还有人活动的身影。窗台上,一支半靠着烟灰缸的香烟,衔着长长的灰烬,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她的贴身助理:岑敏,此时正站在客厅里倚窗而立,手中握着脖子上的十字项链念念有词,但是桑晴本人却不在屋内。

桑晴与岑敏所住的B幢住宅楼与临街的中心公园遥遥相望,在这里能刚好将对面公园的景致尽收眼底。虽然在这个季节里,公园中的繁花绿叶早不见了踪影,但此时的岑敏的目光仍旧注视着这一片萧条的景象。

自入了冬以后,又有不少流浪汉偷偷溜到公园里烤火取暖。与往年一样,这样的情况是无论如何都制止不了的。在这样的天气下,如果警方决意驱逐,那等于是要了他们的命。然而,警方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策略,却也无意中成了岑敏的担忧。

时钟上的指针慢慢汇聚到12,岑敏越发困倦。不断有一种细微的嗡嗡声在她的脑海里轻响着,与指针的“咔嗒”声一同撩拨她的睡意。终于,在岑敏不安的等待下,桑晴红色的保时捷终于从夜幕中驶来。还在窗边的岑敏赶紧拉起窗帘,只留下一条可供观察的缝隙。在亲眼看到保安让桑晴通过门禁后,岑敏掐灭了烟灰缸里的香烟,将其与烟灰一同冲到了马桶里。

很快,门外传来了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桑晴的脚步声跃入屋内。岑敏在自己的房间内长出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于是赶紧爬上床去。半个小时后,在听到桑晴房间内台灯关闭时,发出的轻微“咔嗒”声后,岑敏缓缓进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岑敏的梦被干燥低温的空气驱散。起床时天边才蒙蒙发亮,窗外的阳光暗淡无光,却还要从细缝里钻进屋来。岑敏感觉到这个冬天,比她以往在这里度过的任何一个都要寒冷。坐在床沿上的岑敏心情很低落,方才的梦中发生的事情这时已经忘空了,但梦里的情绪却糟糕地延续到现实里来。

隔壁的房间里这时传来了微弱的音乐,放的是蔡琴的《被遗忘的时光》。这是桑晴每天早起洗澡的时候,会反复听的一首曲子。岑敏记得桑晴向她推荐这首歌的时候,引用过电影《无间道》里的台词:高音甜,中音准,低音沉。然而,岑敏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体会,这位歌手的歌声中到底有何妙处。她从心底还是喜欢那些充满力量的摇滚乐。

岑敏打了一个呵欠,慢慢踱到到窗边,朝着楼底下的绿化区张望了一眼。近来,窗外老是传来一阵阵奇特的腐臭味,使她不得不终日紧闭窗户。岑敏猜想多半是楼下的绿化区里死了某只小动物,她捏住脖子上的十字项链轻声祷告: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阿门!

祷告完成后,岑敏又紧了紧窗户上的插销。确保她房间里面张贴的桑晴从出道以来所有作品的宣传海报,不会沾上那股异味。桑晴的新片—《冬季恋歌》将在25号圣诞节举行发布会。先行印制的海报,岑敏早早地弄到了手。但是,直到昨天把海报拿回家时,岑敏才发现房间的墙壁上已经没有富余的地方可以张贴新的海报。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心想:如果贴到上面去,到时候要如何做保养呢?望着每一张在她精心打理下都光洁如新的海报,岑敏开始发愁。

隔壁的桑晴很快洗完了澡,她隔着门喊道:“敏姐,把我的东西准备好,我化好妆后要立即出门。”岑敏答应了一声,赶紧离开房间动手准备起来。

钥匙、手袋、口罩、墨镜……桑晴的物品复杂多样,岑敏每天都必须按照出席的场合,会面的人物,甚至是天气做出不同的调整。比如:晴天口罩颜色必须要用冷色调,墨镜在高温天气时的选择要以深黑色为先。这些事情虽然琐碎,但每一处到包含着内涵和细节,还有许许多多地方应桑晴本人的习惯随时要进行更改,稍有不慎就会把事情搞砸。也唯有岑敏一人能时刻把这些事情铭记在心,从她接手这个工作的五年来,没有出过一次差错。

在准备好桑晴的物品后,岑敏像往常一样把朝着小区门口方向的窗帘拉开一半,让微弱的光亮照进客厅。今天常麓市的天气阴沉沉的,像一副水墨画被水浇湿后,迅速晕染开来的样子。厚厚的云层里蕴藏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雪,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距离《冬季恋歌》的发布会只剩一周不到的时间,岑敏看着桑晴拥挤的日程表,难掩心中的担忧。今天的日程里写着几个颇有分量的导演名字,待会儿桑晴将要逐个拜访他们。一周以前,电影《红人》的男主角和女主角忽然被爆出恋爱的绯闻,热度被网络推手迅速炒到了第一名。《冬季恋歌》苦心营造的宣传势头,一时间也被对方压得喘不过气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红人》这部电影将成为《冬季恋歌》上映后最大的竞争对手。

而除了《红人》以外,岑敏分析《沙漠情》和《机械使者》这两部电影也被视为《冬季恋歌》的劲敌。前者改编自同名爱情小说,拥有大量忠实的原著粉丝。电影只要正常上映,它的拥趸们就会迅速带来可观的票房。在第一周的周票房战中,它反而比《红人》更难缠。而后者则是花费巨资请好莱坞特效团队参与制作的原创科幻电影,据说光是特效镜头就达三千多个,单是这一点就绝对不容人小觑。

这三部电影在开拍之际就已经吸引了大量影迷的关注,若分开上映,多半能在今年年底评选的年度票房榜上,占得一个好位置。可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发行方没有规避大片云集的圣诞节。而是以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不约而同地把档期定在,这个堪称娱乐圈内最残酷的日子上映。

桑晴身为娱乐圈巨星级别的人物,她当然希望每次拍完电影就赶紧去休假,可明星这种身份并不是普通人想象的那样轻松,工作完立刻投入到休息中去的这种意愿更是经常事与愿违。在电影杀青以后,繁忙的宣传工作开始之前,桑晴还有大量投资方组织的酒会要参加,会见导演、演员,还有若干有名气的制片人也是平日里少不了的事情。

在娱乐圈浸淫多年的岑敏发现,只要是对电影票房有利,投资人似乎没有用不出的招数。就连桑晴曾经也说过,她有些羡慕那些跑龙套的演员。想干就干,不想干就可以痛快给自己放假。不仅镜头数量少,制片方工钱还结算得特别爽快。可像她们这个等级的明星,却还不如人家那样潇洒。

桑晴从房间内走了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化好了妆:“敏姐,不要高跟鞋了,去拿平底鞋给我。今天见的人有点多,顾自己舒服要紧,不然满脚跟血泡大后天没办法见人了。”

岑敏只好把高跟鞋挪到一旁,重新在鞋柜里翻找起来。并在自己的脑子中迅速记下:会面超过六个客人时,要平底鞋优先;桑晴可能最近某双鞋使她脚后跟磨出过血泡,下班后回来要找出来丢掉;下次有必要在购买该品牌鞋子时,托人试穿一周。这三个重要的讯息。

“随便选一双吧,就那双好了。”桑晴甩掉自己的拖鞋把脚伸了过去。岑敏音嗯了一声,把那只桑晴选中的平底鞋套在了她的脚上。

“还有,你今天晚上不是约了人吗?就别跟着去了。有必要的话我会打电话叫你,你保持电话畅通。”

“是今天晚上吗?我都给忘了……”岑敏这才想起来,几天前电视台的一个熟人为自己安排了一次相亲。

“对呀,你前几天不是说电视台的王科长给你介绍的吗?今天的事情我能应付的过来,你也不用担心,放心去吧。”说完,桑晴便离开了403。

岑敏目送桑晴进了电梯以后,便回到了屋内,心中不满地嘀咕:其实这相亲我一点都不想去参加,还不是因为不好意思驳人家的面子。岑敏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现在距离下午相亲的时间还很宽裕。于是,便开始研究起明天的日程。

早上八点十五,演员定妆照,标星。九点,场地彩排。十点,与男演员赵升讨论假绯闻的可行性。十一点,与新生代导演金若旺吃饭。下午……

就在岑敏仔细地核对着桑晴后面几天的日程的时候,客厅里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岑敏心中不由地奇怪,这年头还有人会打座机吗?

“喂?”

“晴晴是你吗?”听筒里传出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

男人?岑敏的心猛地鼓动了一下。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已经到了中年,他竟然称呼桑晴为“晴晴”,这也太过亲近了吧。桑晴身边这个年龄的熟人,有关系这么好的吗?岑敏吸了口气问道:“请问您哪位?”

“啊……这里不是桑晴家吗?”

“你是谁?”岑敏糊涂了,既然认识桑晴,桑晴怎么会只把座机号码给他,却没有把手机号码给他呢?

“您好,我是桑晴的助理,这里是桑晴住的地方,不过她现在出门了……”

对方顿了顿说:“最近她很忙吧,我一直都在关注她的电影,宣传的事情肯定把她搞得焦头烂额了吧?”

“您怎么知道的,是桑晴告诉您的吗?”岑敏与桑晴朝夕相处,她不记得桑晴联系过这个声音陌生的男人。对于这通古怪的来电,岑敏不免有些疑心。

“小姑娘,晴晴没有和你说过,我也是这行里的人吗?”电话那头语气中隐约透露出骄傲。

岑敏听完隔着电话轻笑两声,她暗忖:圣诞节的电影市场,可以预见战况的火爆程度。也许她说不定是要在《冬季恋歌》即将上映之际推波助澜一番也说不定呢于是便说:“桑晴现在去见某位导演了,按现在的时间推算应该已经到地方了。我可以接您过来,我们在这边一块儿等她。”说完她从充电器上拔下自己的手机,等着对方应允。

“那不用了,我……今天还约了人见面。”岑敏没想到对方却意外地推脱起来,“就先这么说吧,帮我转告桑晴,我很想她。”说完,电话便挂断了。

岑敏听着通话中止后的“嘟嘟”声,不禁陷入了茫然。桑晴似乎有许多事情瞒着自己,可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桑晴没理由隐瞒她任何事情。岑敏已经为桑晴工作五年多了,在她的心里已经将桑晴当做自己的家人。但在接完这通电话后,她发现好像自己和桑晴之间的关系,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好了。也许在桑晴的心里,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

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被打发过去,岑敏解决完手头的事情,天色就已经擦黑。岑敏看着墙上的时钟已经快要接近约会的时间,于是便换了一身衣服离开了绿岸小区。与相亲对象约见的地方,是一家情人咖啡馆,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绿岸小区地处三上原区和南山区的交界处,虽然交通方便但是离市中心还是远了一些。因此,岑敏下意识地提早了一些时间出。可不凑巧的是,岑敏在去的路上遇到了严重的堵车。在抵达约定地点的时候,还是晚了几分钟。

“你好,请问3号桌在哪边?”岑敏走进约定好的情人咖啡馆,拉住身边的一个服务生问。

服务生回头指了指窗边的位置,说:“需要我带您过去吗?”

“不……不用了。”岑敏往服务员指的方向看去,一股长着一张国字脸,留着寸头,浓眉大眼的男人正端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手机。

岑敏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迟了几分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生气呢?岑敏一边想一边赶紧往3号桌走去。和她相亲的这人远看还算干净,只是身上穿的衣服却没有脸部那样让人看着舒服,像是穿了许久没有换洗一样,透出一股暗沉沉的颜色来。

待到岑敏走到跟前,那人抬起头来说:“你好,你就是岑敏小姐是吗?”

岑敏怯生生地说:“是的,我是岑敏。”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毕国锋,你喝点什么?”

“咖啡吧。”

毕国锋向服务员招了招手,让他拿了菜单过来,接着又低头摆弄起了手机。

被晾在一边的岑敏有些尴尬,自己都已经坐到他的对面了,怎么还自顾自低头看手机。难道是因为自己的迟到的缘故吗?想到这里,岑敏不由地对毕国锋的印象大打折扣。假如对方向她询问自己迟到的理由,她也肯定会向他道歉。但是这样把自己晾在一边低头玩手机,也太没有气度了。

在点了一杯咖啡之后,岑敏看了看四周,这家环境清雅装修品味上乘的咖啡店是她休闲时比较喜欢来的去处之一。但她不明白,毕国锋怎么会把相亲的场所选在这里的。究竟是巧合,还是他从某种渠道得知的呢?

怀着一肚子的疑问,岑敏轻声问毕国锋:“这家咖啡馆,你不会觉得太安静吧。”

“嗯。”

“嗯……”岑敏对毕国锋敷衍的回答有些生气,她伸长脖子试着去看毕国锋的手机屏幕,“你在看什么?是新闻吗?”

“没……那些我不感兴趣。”毕国锋见岑敏伸头过来,于是赶紧捂住了自己的手机,可岑敏还是看到了屏幕上的东西。那分明是一张倒在血泊中的女人照片。

岑敏惊恐地看向毕国锋:“你……喜欢这种东西?”

“不,你误会了,其实……”毕国锋赶紧否认道,“嘶……我这牙!”

岑敏看着毕国锋忽然龇牙咧嘴的样子,有些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牙疼,有一段时间了,就是没空去拔了。”毕国锋用手指在那颗烂牙的根部摸了摸,牙齿已经松得轻轻一碰就会前后摆动。

“哦……”岑敏以为对方是在岔开话题,于是也就主动给了毕国锋一个台阶下,她接着说道,“你……就打算这样坐着玩手机吗?不说说你是做什么的?”

毕国锋抬头望了一眼岑敏然后说道:“我?哦……我是一名刑警。”

刑警!岑敏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某个部位猛地抖动了一下。她下巴微微收拢,眼睛向上看去。随后轻声说:“我都还不知道你是做这个的……”

“是吗?我还以为只有我不知道你的情况呢,原来你也和我一样啊。你呢?你是做什么的。”毕国锋笑了笑,露出一排微微泛黄的牙。

“我啊……我的工作和娱乐圈有关。”岑敏心想:这人肯定是个烟鬼,牙齿竟然是这副模样。

“娱乐圈?可是我看你……不太像啊。”毕国锋看着岑敏胖乎乎的样子并不像是一个演员,于是便打趣地问。

岑敏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接着说:“我大学学的是导演专业,也不是每一个在娱乐圈工作的就都是演员。对了,你是谁介绍来的?”

“是我爸让我来的,其实我不是很喜欢相亲这种老派的做法的,但是我拗不过我爸,所以才……”

岑敏对毕国锋的话感到好笑,既然不愿意相亲那又何必要来呢?自己有闲工夫在这咖啡馆里耗时间,倒不如去陪桑晴要更遂她的心愿。她瞬间明白了毕国锋对自己的态度,原来不止是她一个人对这次相亲抱着消极的态度,对方也是如此。想到这里岑敏当即下了决心,要尽快结束这次会面。于是便问:“你们刑警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呀?”

“这个……要看职位的高低了,有的多些有的就少些。”毕国锋语气一顿,似乎有些不愿提起。

“你就说你自己吧。”岑敏发觉自己戳中了对方的痛处,便继续追问道。

毕国锋面露难色,但还是开口说:“我现在这个职位吧,一个月能有五千,然后就是……”

“等等……你刚才说五千?”岑敏打断了毕国锋的话,“你们刑警这行不是很危险的吗?怎么待遇这么低?”

“这怎么说呢……不是在第一线走动的话,其实也没有那么危险。更何况我们这辖区极少涉黑、涉暴,平时连黄、赌、毒都抓不了几起。至于待遇方面,那都是国家规定的,所以……”

岑敏听到这里倒是觉得有些新鲜,她以前一直以为刑警这个行业属于高危职业。俗话说:风险越高,回报就越高。刑警应该也是如此才是。可是听毕国锋一说,却又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于是又问:“那你们的假期、福利之类的一定都不错吧。”

“是……确实不错。”毕国锋不想展开这个话题,于是含糊地带过了。

毕国锋其实心里也和岑敏一样,巴不得这次会面赶紧结束,他第一眼见到岑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对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岑敏身材矮小又肥胖,相比自己以前交的女朋友,都要差了许多。最重要的是,自己以前的女朋友不会像岑敏那样,在薪水的问题上追问个不停。说到底,毕国锋还是不太喜欢这类现实的女人。他其实还有一套房子在名下却没有告诉岑敏,但是既然对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也就省去不用说了。

“选这家咖啡馆作为相亲地点也是你决定的吗?”岑敏轻轻呷了一口咖啡问道。

“不,是我爸安排的,他说这家店还不错。”

“是吗?我经常来这家咖啡馆,还以为你是……”岑敏笑了笑,原本她还以为是对方投其所好,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想多了。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对谈恋爱并不在行。

两人又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后,岑敏终于忍受不住,她从钱包里拿出两张百元大钞放在桌上,接着说:“今天认识你很开心,那么我还有事情,我们下次再聊吧。”

毕国锋看到岑敏的举动有些错愕,既然是相亲,那这茶座的钱即便不是让他男方给,至多也是AA制,可对方现在的意思竟然是要自己付账。毕国锋这时也不管自己来相亲的目的究竟是应付父亲,还是真心赴约,男人的自尊心令他当即拿了桌上的两百块钱,塞回了岑的手中,说:“这钱你拿回去,我们第一次约会,哪里有让你付钱的道理?”

岑敏微微一愣,接着马上就知道了毕国锋的意思,心中不由地一阵好笑。于是也没有推脱,便把钱又收回了钱包中。说:“那下次你可一定要让我来请。”

“就这么说定了。”毕国锋也回了一个微笑。

岑敏摆了摆手,接着敛了敛裙子,起身走了。可还没等岑敏在咖啡馆外拦下出租车,毕国锋却又追了出来。

“我们既然约好下次见面,没有留手机号码怎么行呢?”毕国锋说。

“啊……也对。”岑敏古怪地看了毕国锋一样,心想:这人好奇怪,自己刚才的表现分明就是看不上他,且无论真假,都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了,怎么表现得却像对她还有所希冀一样呢?

可她哪里会知道,毕国锋不过是抱着做戏要做全套的心思,才要给她留下自己手机号码。为的是回去和自己的父亲交代,免得他又要唠叨自己礼貌不周全,后面还将牵出一大堆啰嗦来。

等到岑敏用手机录下毕国锋的手机号码,她等的出租车也终于来了。岑敏也不说再见,便自顾自地钻进了出租车的后座,对着司机说:“绿岸小区,麻烦快点。”

毕国锋看着载着岑敏远去的出租车摇了摇头,心里莫名地有些苦涩。自己即便再不入流,也不应该会被拿去和这样的女人配对才是。且不说外形,从谈吐与礼貌上来看,这岑敏也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

就在毕国锋怔怔出神的时候,忽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毕国锋一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他的下属常志打来的电话。

“喂,什么事?”

“组长,有命案发生。”

“你说什么?命案?什么时候的事。”毕国锋听到这个消息,赶紧掏出钥匙往他的车跑去。

“刚刚才接到的报警,地点是常山路与和勤路路口的金景花园,C幢1302室。”

听到这里,毕国锋的脚步猛地停住了。他一回头,这里正是常山路与和勤路的路口,他的身后就是金景花园。

3尸体

迷宫的入口像张开巨口的毒蛇,时刻着准备迎迓鲜活可口的猎物跳进来。弯曲分叉的道路,高大宽阔的围墙,告诉每一个在这饥肠辘辘的腹中寻找出路的求生者,希望从一开始就已经断绝。

金景花园C幢13楼1302室的大门洞开着,屋内弥漫着一股臭气。毕国锋不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他在走进屋内的那一刻,赫然发现客厅的地上还躺着一个男人。

他是凶手还是被害人?

毕国锋惊讶之余赶紧蹲下身子查看男人的状况,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所幸的是男人的胸口还在有节奏地起伏着,显然还有生命特征。

毕国锋拨通了120,报告了案发地点,紧接着跨过男人的身体往卧室走去。卧室里,一个女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裤裆里全是排泄物,有一部分还流到了地上。在暖气的作用,现场已是臭不可闻。毕国锋捂着嘴巴走到床边,轻轻在女人的脖子上摸了摸,发现人已经死透了。

毕国锋仓促赶到现场没有带塑胶手套,他只好尽量不用手去触碰,远远地观察。他巡视了一周,发现卧室里没有被翻动过的迹象,但暂时还无法确定被害人的财物有没有丢失。衣橱的门还有抽屉紧闭着,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化妆品摆放得整整齐齐,没有被人动过的迹象。一张和梳妆台配套的椅子歪斜着对着床边,上面有一个小盒子。他凑近了一看,是一盒避孕套,但是外包装的塑料薄膜还在,显然没有被用过。

好像少了什么东西,毕国锋这样告诉自己。对了,是衣服!

床上的女尸赤裸着身体,胸衣被卷到了乳房上面,背后的搭扣是开着的,肩带滑落到一旁。内裤倒是还紧贴着肉体,但是裤裆里的排泄物将其称得胀鼓鼓的,模样猥亵不堪。毕国锋俯身贴到地板上,向床底下看去,那件丢失的衣服却也不在这里。

这是为什么?被害人衣衫不整,假如她是在卧室里被害,那衣服肯定会留在这里才是,为什么会找不到呢?毕国锋退出卧室走进洗手间,透过洗衣机的透明玻璃向内部看去,里面是空的。接着他又看了看阳台,晾衣架上也同样空空如也。

整个房子只剩下厨房和客厅这两个不太可能出现衣服的地方,还没有找过,但毕国锋依旧一丝不苟地查看着。直到他把所有不能用手去触碰的地方找了一遍,最终确认被害人生前穿的衣服已经不在现场。

毕国锋随即退出了1302,敲响了隔壁1301房间的大门。可他在门前等了半晌,却始终没有人应门。毕国锋找到安全通道的门将其打开,一阵陈腐的气味扑面而来。在微弱的光线下,可以看到许多灰尘随风扬起。他摇了摇头,这里至少有很长的时间没有人走过了。

报案人是谁?为什么现场的门开着,却没有看到报案人呢?毕国锋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他在走廊里兜了一圈,看到天花板附近的监控摄像头已经损坏,电线裸露在空气里,正面的摄像头防护玻璃裂成了数片。这毕国锋在楼下进来时从走廊里看到的景象相同,有人故意将监控破坏掉了。从痕迹来看,应该是近几天才破坏的。也就是说这个凶手对这次凶案很可能是预谋已久的,否则不可能对监控摄像头的位置如此熟悉。

毕国锋在1302等了一会儿后,常志带着几名警员抵达了现场。常志是局里刚过完实习期不久的新人,在通过考核之后,便分配到了毕国锋的组内由他负责带。这个总喜欢缩着脖子的大男孩虽然看上去稚气未脱,身上甚至还有些学院派的做风。但从他的毕业成绩来看,专业能力无疑是近些年派到局里最顶尖的人才之一。这一点,毕国锋也在这几个月的实战中领教过了。

常志到达现场后,第一反应和毕国锋一样,东张西望地寻找着报案人。但在进出了一趟1302后,他没要看到自己要找的人,于是只好问一边的毕国锋:“组长,报案人呢?”

“没看见,我到的时候,现场就这两个人。”说着毕国锋指了指地上那个酩酊大醉的男人。

常志疑惑地问道:“这人死了吗?”

“没死,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了。”

常志点点头,接着递给毕国锋一双塑胶手套:“里面什么情况?”

“死者我猜应该是屋主,财物状况我还没有清点过,不过看现场的整洁程度,不太像入室抢劫。”毕国锋带上塑胶手套一边走进屋内一边说。

常志记下毕国锋说的话,接着和毕国锋开始细细检查起卧室里的衣橱。结果正如毕国锋所推测的那样,衣橱里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里面有几个上了锁的抽屉也牢牢锁着。

“物业来了吗?”毕国锋问。

“已经叫了,估计还在路上。”

毕国锋点点头:“被害人初步估计是被掐死的,脖子上有明显的淤青,但是客厅和玄关处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凶手应该是在卧室里实施的谋杀。”

“现场有没有被清理过的痕迹?”

“不清楚,等物证组把指纹采集对比后才有结论。物业怎么还没有来,你什么时候联系的?”毕国锋急躁起来。

“接到报警就联系了,我以为他会比我们先到。”常志缩了缩脖子,“对了组长,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咳……我刚刚正好在附近有点事。”毕国锋。

就在两人正说话之际,门外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毕国锋探出头去一看,几个穿着白外褂的医生正抬着担架跑进来。

毕国锋指了指地上的男人:“就这个人,常志你和他们一起去,记得把手铐给他戴上。”常志答应了一声接着跟着医务人员出了1302。

30分钟之后,毕国锋总算盼来了金景花园的物业人员,这时物证的采集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只等确认过被害人的身份,尸体就可以运离现场。

来人是个发福的中年男人,他脸泛油光,头发似乎很久没洗了,搭在头皮上显得异常邋遢。在和毕国锋握手的时候,另一只手竟然毫不遮掩地去搔裤裆,给人的整体印象可以说非常差劲。

“你好警官,我是物业处的吴发生。”

“吴先生,这间屋子的主人登记的是谁的名字,能尽快查出来吗?”毕国锋问。

“哦,这个很容易查到的,我的手机里有电子档案,您稍等一下。”说着,吴发生拿出手机,手指快速点触着屏幕,没多久就找到了1302屋主的信息。

“周惜?”毕国锋凑过头去看吴发生的手机,只见一个和卧室里的尸体相貌一致的女人出现在屏幕的一角,照片的一边写着:周惜二字。

吴发生问道:“屋主就是这位周小姐了,请问她怎么了?”

“她遇害了。”毕国锋说,“尸体就在里面。”

“尸……尸体。”吴发生倒吸一口凉气。

毕国锋说:“这层楼隔壁1301有人住吗?我刚才敲了敲门,发现没有人应。”

吴发生在手机上拨弄了一阵后回答道:“1301已经空了一年了,上个房客是租住在里面的,后来坠楼死了,房子就一直空到了现在。”

“租住?那1302的周小姐也是租住的吗?”

“对,这个小区大部分房子都是出租用的,价格不上不下很受一些中产阶级的喜欢。”

毕国锋点点头:“被害人的紧急联络电话是什么?我要打给她的家人让他们来认尸。”

“好的,没问题,不过能容我问一句……周小姐是怎么死的吗?”吴发生压低声音问道。

毕国锋皱着眉头,对这个问题很是反感:“这个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吴发生嘿嘿一笑:“我刚才看到有个男的被抬走了,是不是他们……”

毕国锋没有回答吴发生的话,他转身对卧室里的同事说:“可以清场了,被害人的身份已经确认了。”

吴发生闻声伸长了脖子想偷偷瞄上两眼,但毕国锋立刻就挡在了他的面前,并把他的手机抢了过去。

“等等……我没想偷拍。”吴发生连连抗议道。

毕国锋没有理会吴发生,只顾自地把周惜的资料通过网络发到了自己的手机上。接着,便退出1302按下了电梯按钮,并朝里面指了指,让吴发生和自己先下楼去。

吴发生心想:这警察好大的架子,不就是死个人吗?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必要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他虽然心中恼火,但还是走进电梯,和他先下了楼。吴发生无形中感觉到,眼前这个刑警有一股无形的威慑力,即便他的举止很野蛮无礼,但却依旧会让人不自觉地想要照他的意思去做。

到达底楼之后,毕国锋将手机还给了吴发生,其间他已经偷偷将用手机记下了吴发生的手机号码。虽然未来未必还派得上用场,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觉得要提前弄到手比较稳妥。

楼上的警员在毕国锋下楼之后没多久,便抬着裹尸袋下来了。毕国锋和众人打了招呼以后,接着就朝着保安室走去。凶手有本事破坏监控摄像头但未必可以将录像也破坏掉,如果幸运的话,他应该可以看到凶手在杀人之前来金景花园踩点观察时,留下的可疑行迹。

抱着这样的想法,毕国锋找来了保安员。但让他吃惊的是,保安员却告诉他没有13楼的监控录像。毕国锋忙问:“录像怎么会没有?不会是刚好这几天删除了吧?”

保安摊了摊手说:“本来是有的,但是这监控摄像头不知道被谁弄坏了。”

“弄坏了我知道,但是弄坏之前的录像呢?”

“我们小区的监控摄像头还是老的型号的,储存录像的储存单元是在摄像头里面的,而非通过线路储存到我这边的计算机里。犯人是个老手,在弄坏摄像头后连同储存单元也给拔走了。”保安员解释道。

毕国锋气急败坏,一脚踹在保安室的大门上:“也就是说小区门口的监控也没了是吗?”

“是……是这样没错。”保安手下意识地握住腰间的警棍吃惊地看着毕国锋,要不是知道他是警察,还以为他要动手打人了。

就在毕国锋唉声叹气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起,他拿出手机一看,竟然是局长郝立业打来的电话。

“喂,阿锋。”

“局长,什么事?”

“听说凶手当场就抓到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人刚送到医院去了。”毕国锋不耐烦地说。

“医院?怎么回事。”郝立业错以为毕国锋对嫌疑人动粗,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你又打人了?”

“什么打人……”毕国锋愣了愣,接着立马懂了郝立业的意思,气呼呼地骂道,“那人是晕倒在现场,所以我让人给送医院去了,关我屁事啊!”

郝立业听了毕国锋粗鲁的解释,松了口气:“没打人就好,这两天快到圣诞节了,上面要求治安这块都盯得紧些,你可别在这个时候捅娄子。案子尽量效率些办,我听说省里领导要在最近下来视察,别给我丢脸。”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毕国锋敷衍了几句后,赶紧挂掉了电话。心里却对郝立业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嗤之以鼻,假如凭他动动嘴唇案子就能轻而易举告破的话,那局里还用得着养他们这帮人做什么呢?

毕国锋走出金景花园来到起先的情人咖啡厅门口,坐进了他的桑塔纳。接着,便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赶去。十分钟后,毕国锋在医院见到了常志和嫌疑人。这时,嫌疑人已经恢复了神智,正坐在床边喝着热水。毕国锋走上前去把常志叫到一边:“什么情况?”

“喝大了而已,身体没什么毛病。”

“现在能答话了吗?”

“可以,基本信息已经问得差不多了。他的名字叫常志,今年26岁,是死者的男朋友。”

“男朋友?”毕国锋疑惑地看着常志,“也就是说,是为情杀人喽?”

常志摇了摇头:“不,情况比你想的复杂得多。连你也想不到这个人刚刚都和我说了些什么。”

“别卖关子,赶紧说。”毕国锋不满地催促道。

“他说,他是报警的人。”

“报案人?”毕国锋不可思议地盯着常志,“报警中心那里核实过了吗?”

常志点点头:“核实过了,那边录下的通话确实是一个嘴巴不利索的男人声音,听起来确实像是喝醉酒了。而且他给我看了他的手机通话记录,也和报警的时间吻合。”

“让我问问看。”说着毕国锋走到了张显的面前,“你叫张显?”

“是的,我就是。”

“你说说看,你在被害人家里做什么?”毕国锋双手交叉在胸前,严厉地盯着张显。常志在一边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笔记本,按下了圆珠笔尾部的按钮。

张显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就是想她了所以去找她,有什么问题吗?我可是她的男朋友。喂,你们别把我当犯人一样审好不好,我到她家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人不是我杀的,这和我没关系。”

“你说周惜不是你杀的,那会是谁呢?”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张显低声不满地嘀咕着。

“可你说你到被害人家里的时候,她已经死了,那既然如此,你是怎么进入的房间,一个死人难道还会开门不成?”毕国锋严词喝问道。

“我……我到的时候,门是开着的,我就那样进去了。”

“你……”毕国锋忍不住上去一拳打在了张显的肚子上,“你少装模作样!”

常志没有料到毕国锋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赶紧上去拉住了他。可张显已经歪着身子,吐了一滩的秽物在地上。

毕国锋站在一边像是肯定了他说的话一样点了点头:“开着的……好,就当你说的是实话。吗我现在换个问题问你,你喝成这副德性是怎么报的警?”

“就是用手机报的警嘛,等到报完我就坚持不下去了,所以就……”话还没说完张显又吐了一滩,顿时周围变得臭不可闻。

“就躺倒在地板上睡着了?”毕国锋嗤笑一声,心想这人嘴里没一句实话。于是,干脆不再继续问下去。他常志使了使颜色让他到自己身边来,接着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取一些呕吐物的样品去化验。”

常志听了不明所以,他皱着眉头问:“为什么啊?”

“让你做你就去做,还问为什么。”毕国锋说,“等他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以后再带他回局里去。常志听了脸色有些难看,采集物证毕竟不是他的本职工作,何况还是采集呕吐物了。但毕国锋既然开口让自己去做,那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时,毕国锋则拿着手机来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现在,他必须要通知周惜的家人知道,周惜的死讯了。但是,毕国锋从警这么多年以来,几乎没有沾手过通知死讯这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作。因为他不愿意听到被害人家属的嚎哭声,那种场景总会不经意间牵引出儿时某段让他非常抵触的回忆。

毕国锋握着手中的手机不禁想起自己的母亲。多年以前自己接到那个电话时的心情,似乎还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这如同晴天霹雳的噩耗,能让每一个流着热血的人,顿时感觉到浑身上下都变得无比的冰冷。如果换位去思考,自己要如何措词才能让被害人的家属好过一些呢?

毕国锋在手机中输入了11位数字,打给周惜家属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地问道:“您好,请问您是周惜的家属吗?”

“是,我是她爸爸。请问你有是谁?”是一个声音低沉的男人接的电话。

“很不幸地告诉您,您的女儿在刚才被发现死在家中,请您尽快……”毕国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听到电话对面发出一连串的嘈杂。

“你放屁,咒我家孩子,你这种人赶紧去死吧!”随着一阵痛骂电话挂断了。

毕国锋听着耳畔机械的“嘟嘟”声长叹一声:这世间的悲剧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却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接受这些事实的能力。他重新回拨了电话,但这次周惜的家人连接都没有接。之后,索性电话再也打不通了。

4噩耗

常麓市12月18日的这天晚上,对于大多数市民而言,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如果硬要说有一些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在今天天黑以前,涟河的河面已经冻成了一块。如果低温像现在这样继续持续下去,那么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能看到有人在河面上蹑手蹑脚地试着滑冰了。

今年的这个冬天,对于周家人来说已经足够的寒冷。而在周建山接到一个来自警察局的电话后,他仿佛骤然跌入了万丈寒潭,和整个冬天一起,结成了冰块。

电话那头的人告诉周建山:周惜死了。

一开始,周建山以为是有人故意作弄自己,才打来这样的电话。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死了呢?就在前几天,自己给女儿带去青梅酒的时候,她分明还是活蹦乱跳的。要说死亡,那也是自己这个五十多岁的人才离得更近一点。

那天见到周惜的时候,周建山还记得女儿还带他看了新装修的公寓,现在周建山回想起来,他还是觉得那间卧室真是太干净了,让他觉得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只是,当着女儿的面,周建山却没有把这话说出口。他怕女儿又要说他迷信,也怕自己这种不着调的话拉低了女儿的身份。毕竟,自己的女儿现在也是经常上电视和杂志的人了,自己要是说话给她丢了脸,那她是要责怪自己的。

对于自己酿制的青梅酒,周建山向来非常自豪。由于用的是自己家种的梅子,所以梅子要比市场上的要小得多,但是也正因为梅子小,才使得酿出来的酒风味要独特得多。周惜是喝自家梅子酒长大的,小时候或多或少,周建山都会让她尝一点。多的时候呢倒个一小勺喝,少的时候呢就用筷子沾几滴让周惜吮一吮。所以周建山常常向别人吹嘘,要想让孩子长得和他女儿这样标致,那必须要喝他们家的青梅酒才行。

看着女儿喝着那自己亲手酿的梅子酒,脸红通通的样子是那样的漂亮,周建山才明白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要当模特了。像这样漂亮的人不做模特还能做什么呢?周建山倒是没有把把这句话藏在心底,他笑嘻嘻地说给周惜听了,周惜也听了也跟着笑嘻嘻的,变得更加的美丽动人。

所以,当毕国锋给周建山打来电话的时候,周建山顿时就破口大骂:“是谁指使你咒我们家孩子的!你这个臭扒皮的畜生……”

周建山握着座机的听筒,骂得唾沫星子横飞。电话线随着他暴怒的语气疯狂地抖动着。一旁正在和姐姐聊天的夏秋红见了心中很是纳闷,自己和丈夫结婚都快三十年了,从没见过他这样地急赤白脸,这是谁打来的电话?电话里说的又是什么呢?

等到周建山骂痛快了,他猛地一甩话筒,挂断了电话。夏秋红赶紧问了一句:“谁啊?”

“没谁,一个骗子。”周建山一声嗤笑,接着又钻回被窝看电视去了。

夏秋红对着自己的姐姐夏冬澜说:“这可稀奇了,我和你姐夫结婚这么多年,可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

夏冬澜倒是不介意,她指着手边的相册问:“你们家周惜这张照片哪里拍的?可真漂亮。”

“这张啊,这张是在横店拍的,但是要我选的话,还是这张好看。”说着夏秋红将相册翻到了后面,挑出了一张周惜的单人照。夏冬澜接过来一看,果然比前面那张要漂亮不少。

周建山在旁边听了不满地嘀咕道:“小惜这么漂亮还愁嫁呀?我看你们还是少折腾吧……”

“姐夫,话不能这样说,到了年纪了就该帮孩子把事情提上日程,等他们自己找要到什么时候呀,姐,你说是不是?”夏冬澜对着夏秋红一顿挤眉弄眼。

“我觉得你们就是瞎折腾,现在哪里还有父母帮孩子找对象的,也不嫌人说你封建。秋红,你也是,干嘛跟着凑热闹,倒时候孩子不喜欢又要说你。”

夏秋红唯唯否否,低着脑袋看照片。在这个家里总是丈夫说了算,她早已经习以为常。可妹妹这趟过来也是一番好意,她介绍的那个男孩子人品相貌都挺不错,要是能和女儿结成一对的话,那自然是一件好事。即便不看在妹妹的面子上,看在那个男孩子的份上,他们也应该为女儿多张罗张罗才是。

周建山在被窝里揣着热水袋反复更换着电视节目,握着遥控的手有些僵冷,他不由地心里想着今年冷得怎么会如此的早。往年这个时候,别说热水袋了,连毯子都还没有拿出来用呢。他想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天,涟河的冰面就该冻结实了,女儿应该会回来一趟取冰鞋。明天自己最好早点起来,帮忙把那双冰鞋擦一擦。

“铃……”卧室里的座机这时又响了起来。

夏秋红回头看了一眼丈夫,周建山却只是盯着电视没有起身的意思。周建山是做保险业务的,手机和座机相通,打进来的电话十有八九都是工作上的事情。只要是他在家里,夏秋红就不会主动去接打进来的电话。

但是电话就这样一直响着,也不是办法。夏秋红走到周建山的旁边拍了拍他的身子说:“你还是接吧,说不定是工作上的事情。”

周建山头也不回地说:“别多事了,肯定又是那个骗子打来的。客户要是有事情,座机打不通,会打我的手机的。”

夏秋红皱着眉说:“那也不能让电话一直响着呀,要不我去把电话线拔了吧。”

周建山想了想后说:“行,去拔了吧。对了,小惜上次说的时装走秀节目我怎么找不到了,老婆,你记得是哪个台来着?”

“中卫六台吧,小惜上次回来忙节的时候提了一句。”夏秋红一边把电话线拔掉一边说。

“不对不对,那是转播台,你整天看那个什么《情人的秘密》看糊涂了,小惜说了另外一个台的。那个什么圣诞电影节不是快到了吗,她说有个时装表演的,应该在播电影的青雀台。”夏冬澜纠正道。

夏秋红从周建山拿过遥控器说:“你们都记错了,都说是圣诞电影节的时装表演吗,今天还才20号,怎么可能有演。”说着,便开始换台。

周建山看着夏秋红一个劲地换台,连忙拦住她:“别动别动,说不定有预演的嘛,你这样换来换去,看的都是新闻。”说完,又把遥控器抢了回去。

夏秋红看着电视里不断变化的画面,不一会儿又停在了青雀台上。她见这个频道放的也是新闻,顿时没了兴趣,于是又回到夏冬澜那里继续挑起了照片。

就在夏秋红姐妹俩认真挑选周惜的照片的时候,忽地听到新闻里的主持人这样说道:“12月21日晚19点,常麓市警方接到群众报警,位于南山区涟河北路的金景花园小区内,发现一具女性尸体。具报案人张显称,被害人周惜与他为情侣关系,多日前一次聚会以后便失去联络,直到今日前往被害人家时,才发现女友死于家中……”

金景花园?这不是小惜住的小区吗?怎么会……想到这里,夏秋红顿时脑海中闪过一道霹雳,她赶紧支起身子,想要看看这则新闻的详情。夏秋红身边的周建山何尝没有被这则新闻吓住,他想起刚才电话中的那人和自己说的事情,心中顿时变得一片冰凉。

周建山连忙叫到:“快,快去把电话线插上。”

“怎么回事?”夏秋红一脸惊疑。

“先别问了,你先去插上吧。”跟着周建山的嘴里便哆哆嗦嗦地念叨起来,“千万别是真的,千万别是真的……”

夏秋红看着丈夫的脸色一片煞白,猜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顿时感觉自己手脚发软,支持不住了。夏秋红走到桌旁,去插电话线。紧张之下,手中却兀自抖个不停,待到好不容易把电话线插好,只听见“铃”地一声,电话顿时响了起来。

周建山见到这一幕,怔怔的盯着夏秋红看,却不说话。他心中大骇,难道说拔掉电话线的这段时间,对方一直在不停地打电话进来吗?

夏秋红看着丈夫这副神情,害怕地都要掉下泪来。她忙问:“要……不要接?”

要不要接?那肯定是要接的……只是,我要是听到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他又和我说我女儿死的消息,我是信还是不信呢?周建山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铃铃铃,铃铃铃……”电话铃声像一道道催命符不住地响着。

“喂!”最终,夏秋红接起了电话。

“喂,您好,请先别挂电话,我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支队长毕国锋,我的编号是:40320,我不是骗子,您可要打110查证我的身份。请问您是周惜的家人吗?”

“是……是的,我是周惜的母亲”夏冬澜颤抖着回答道。

“很抱歉告诉你,您的女儿周惜在她的公寓中遇害了,请问您能不能现在到现场来一趟。”

夏秋红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只觉得脚底一软,整个人就跪倒在了地上。接着,她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说的是真的吗?”

毕国锋吸了一口气,沉着声音说:“是真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夏秋红,终于忍不住,放声嚎哭了起来。周建山看着妻子的模样,也已经无法再强作镇定,他扑到电话机前,拿起话筒大声问道:“你说小惜她死了?你说我们的女儿她死了?不会搞错了吧,不会搞错了吧!”

电话那头的毕国锋皱着自己的眉头却不说话,他明知道告诉家属死讯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但又不能在这个时候哄慰人家。他犹豫了一会儿后,叹了口气说:“我们不会搞错的,请节哀顺变。”

毕国锋只听见电话那头发出“噗通”的一声,接着便是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嚎声。

周建山在知道消息确凿无误之后,立时晕倒在地。夏秋红吓得一呆,赶紧一边摇晃着丈夫的身体,一边叫着他的名字:“建山,建山……”

十几分钟以后,周建山被赶到的120急救车送进了医院。连同夏秋红和夏冬澜一起去的,还有中途赶来毕国锋。只不过毕国锋为的是程序上的事情,不得不跟着来一趟。但一到医院,见到周惜的母亲夏秋红的时候,他的心顿时就软了。毕国锋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拉着周惜的母亲,去到周惜的公寓里,让她对着周惜的尸体去辨认身份。

夏秋红的年纪已经过了半百,她在30岁的时候才生下周惜,由于产后调理得不好,一直有后遗症留下来,使得现在看起来,比同龄人更要老上几分。头发虽然在染成一片黑色,但是却与她脸上横生的皱纹显得非常的不协调。此时的夏秋红虽然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女儿,丈夫又在抢救室里,但是却只是红着眼眶还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时间过去半个多小时以后,抢救室里的医生走出来说:“病人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需要休息,你们谁是家属,过来一下吧。”

夏秋红听了,看了一眼毕国锋,像是在征询他的同意。毕国锋低声说:“您先忙吧,我给您留一个手机号码,您要是有空了,再到我们局里看一眼……”说到最后,毕国锋猛地停住了,想了想后又说:“看一眼令爱。”

夏秋红沉默着点点头,从毕国锋这里记下了号码,随即跟着医生进了诊室。

毕国锋站在门外长出了一口气,联系家属的事情向来都是交给常志去做的,若不是今天常志临时有事,也不会轮到自己亲自去见这周惜的家人。毕国锋心想:等几天后,他们的心情稳定下来,再到局里去见被害人最后一面,到时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了。

毕国锋拉过一边的夏冬澜,他眼前的这个女人还处在这场变故的惊讶之中没有回过神来。毕国锋交代道:“如果周惜的父亲醒来的话,就请您尽快和我联络,周小姐的尸体会在局里停留一段时间,到时候入殓之类的事情,还需要你们接洽一下。”

夏冬澜点了点头,十分难过地说:“怎么会这个样子呢,就在刚才我们还在……”说着说着,也哽咽了起来。

毕国锋摇了摇头,又安慰了几句,接着就离开了医院。

此时正坐在诊室中的夏秋红呆呆地望着对面的医生,听着他和自己描述丈夫的情况,但是夏秋红的心却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自己的女儿究竟是怎么死的呢?是劫杀?是仇杀?还是说……夏秋红不敢再想下去。

当初女儿要进入模特这个行业的时候,丈夫就不怎么同意。他觉得模特这个职业太招摇了,很容易招来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惦记。可他的那些亲戚朋友却不停地鼓吹,做模特的好处。既体面,收入又高,而且以后还有机会转型做演员。

夏秋红原本也是不太放心女儿去做模特,但是听了亲戚们的唆使,她心里的想法便越来越向同意的那边倾斜了过去。尤其是他们不断地提到,做模特以后有机会转型去做演员,这就让夏秋红的内心动摇得更加厉害。假如有一天,女儿能成为大明星的话,那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天天在电视上看到她了。

然而,现在想起来,夏秋红却觉得正是自己的这个念头把女儿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要是当初,自己再考虑考虑,不让女儿去做模特呢?那该,那该多么……

就在夏秋红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夏冬澜走进了诊室,她蹲下身子对夏秋红说:“秋红,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你一定要坚强啊,姐夫还躺在病床上,这个家现在只有靠你一个人支撑下去了。”

夏秋红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姐姐,眼睛里空荡荡的,仿佛所有的情感都消失了。夏冬澜倒是更希望妹妹能够大哭一场,那样自己好歹可以安慰一下她。可夏秋红只是盯着自己看,却不说话,那对眼睛暗淡得像一个死人的眼睛,似乎依旧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夏冬澜轻轻地抱住夏秋红,这个时候的她也与夏秋红一样,回想起当初怂恿周惜去当模特的一幕。自己是否也成了,那个间接杀害周惜的凶手呢?

5见面

马大头觉得自己的记忆不知什么缘故又一次出现了偏差,他疑惑地晃了晃脑袋,最近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看向屏幕上的时间,23号?该死,距离圣诞节就剩一天了。他看到自己手机上收到邵可夫的两封短信,短信的内容无一例外都只有一个冰淇淋的图案。这表示,他托付的事情已经有了最新的进展。但是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自己何时交代了这样的事情,自己心爱的那个女人,难道说已经……

马大头终于回拨了电话:“喂,是我。”

“哎哟,马导你可终于来电话了,可急死我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最近好像忙昏了头了。今天怎么会是23号呢?我也搞不明白……”马大头掐着自己的额头苦恼地想。

电话彼端传来高音调的恭维声:“您还真是贵人事忙,上次为您和周惜还愉快吗?我的尾款是不是……”

“说到这个我还没找你算账呢,那天我根本没有见到周惜。”马大头气呼呼地说。

邵可夫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问道:“怎么会呢?12月18号那天晚上,你们两个人我都通知到了呀。”

“没见到就是没见到,我到她家门口按了很久的门铃,就是不见有人开门。怎么?你觉得我是在骗你?”

“不不不,哪儿的话。我只是……”邵可夫忙不迭地否认,“周惜她也没和我说这回事,所以我……”马大头这番毋庸人置疑的话,让邵可夫的心脏险些慢了半拍。

“这事就这样算了,下回如果你再办不好的话,我就不会再找你了。”

“好……好吧。”邵可夫咬着牙答应着,“那马导,那圣诞节发布会那天的安排我们怎么说?我这边人已经选好了,就等你和我说地方呢。

马大头似乎还没有掌握对话的内容:“地方?这个地方是……”

邵可夫赶紧提醒道:“您真是忙昏头了,就是圣诞电影发布会呀,您看上的那个《冬季恋歌》的女主角,让我……”

“啊……是……”马大头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个地名,下一秒他已经说出了口,“是后天晚上19点,紫星酒店1336号接待大厅。”

电话那头传来写字的沙沙声:“好,我记下来了。”

“等等,我是什么时候……”

“您放心好了,我又不是第一回策划这种事,要真的出事情,最多也就到我这一层,你根本不会受到丝毫影响的。”电话那头信誓旦旦地一顿抢白,“而且这小伙子长得还很不错,身手也不赖,指定很上镜。”

“哦,这样啊……”马大头依旧有些迷迷糊糊,“那,那你小心点。”

“您还是真是瞎操心,话说这部片子的几个角儿都挺标致的,看得我都想要亲自上场。”电话对面越说越露骨,“马导,要是有机会也让我上上垒呗,实在不行摸两手也可以呀。”

“你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好再说吧。”说完马大头匆匆挂断了电话。

马大头在原地站了一会,思考着刚刚这个电话的内容。捋了半天,终于想起了那个《冬季恋歌》女主角的模样来,这才放下心。马大头抬头看了看自己身处的地方,发现自己竟然在一间厕所里。他踉踉跄跄地推开最近的一扇门,从四周的陈设中辨认出这里竟然是一家咖啡馆。

“马导,您怎么了?”

马大头看到自己前方的一张方桌前,正坐着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在见到他的时候半立起身子仿佛要对他鞠躬。

这个人是我约的吗?马大头心中一惊。他缓缓走到方桌前坐下,桌上那杯热腾腾的咖啡显然是他点的,可他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马大头的眼睛聚焦到眼前时,他问自己: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马大头觉得有一个烦人的嗡嗡声在他的脑海中盘旋着,像一只飞蚊在不断地振动翅膀,在他身上寻找着着陆点。紧接着,又有一丝细微的电流般的感觉,缓缓流向他脑海的最深处,马大头感觉到有无数个灯泡在那里依次被点亮了。

马大头晃了晃脑袋,试图压抑随之而来的莫名亢奋。但一股更大的电流却接踵而至,所有的灯泡在巨大的能量下被激发出强烈的光芒,橙黄色灯光霎时间转变为令人无法睁眼的白光。原本飞蚊振翅的响声再一次出现,但是这次却强烈得许多,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覆盖。

“砰……砰砰砰”无数的灯泡在马大头的脑海里接二连三地炸裂。随着眼前闪过不计其数的光斑,马大头的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双眼被黑暗遮住了。潮水般的疼痛感一波又一波地涌来,似乎要将他淹没。

“马……马导?您还好吗?”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马大头面前响起,他张了张嘴试着回应,但是他的舌头却僵硬着什么也说不出来。眼前的光斑仍然在不停地闪烁着,但是慢慢地,眼睛开始找回焦点。我……我在哪儿?马大头忽地又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恍恍惚惚间马大头依旧没有恢复神智,但是他发觉自己的五感已经从麻木中苏醒过来。直到一股浓郁的咖啡香味飘入他的鼻腔,马大头的精神才为之一振,眼前的光斑终于彻底彻底消失。他低头一看,面前的桌子上正端放着一杯咖啡,热气正不断从里面飘上来。

“喝一口吧,喝一口你就会好受些了。”一个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在马大头的脑海中轻声呼唤着。马大头的喉咙用力地滑动了一下,却没有一滴口水顺着喉管进入到他的胃里。这种干燥的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嘴唇和口腔,像是被人在嘴里塞了一把沙子一样难受。终于马大头端起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随着味蕾在咖啡苦涩的味道下不断地跳跃,马大头原本几欲开裂的脑袋也恢复了平静。

马大头长出一口气抬起视线看向了端坐在面前的人。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虽然声音粗野,但身形却异常瘦小。被马大头抬眼一看,这人竟然不经意间打了个激灵,看着他涔涔而下的汗水,马大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心想:为什么我会和这样的人见面呢?

眼镜男不断地擦拭着汗水,在马大头野兽眈视猎物般的目光下,完全不敢与之对视。他努力平稳住自己的语气说道:“马导,我们如虹的资质其实不差,就是这露脸的机会有点少。如果您能帮助我们如虹弄出点绯闻,当然……我知道制造绯闻并不容易。不过凭您的能力的话,其实我们当……当然是绝对信任的。”眼镜男努力试着让自己的每一句话都礼貌周全,但谨慎地近乎神经质的遣词造句,听起来反而些颠三倒四。

马大头的心中一片茫然,如虹?如虹是谁?眼前这个男人他又是说?马大头不断地在自己的脑海中搜索着与这与“如虹”有关的一切信息。只过了一会儿他便放弃了,除了那首《夜坐》中的名句:“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以外,马大头再也没有想起任何与“如虹”二字有关的东西。

马大头看到他的右前方坐着一对情侣,此时正相谈甚欢,身穿五种颜色礼服的女人不时地发出尖锐的笑声。虽然桌上的甜点已经吃掉了大半,男人却依然用敲盘子的方式招呼服务员给他拿番茄酱来。马大头的脑袋被吵得又开始隐隐作痛,叫来服务员续上咖啡后,他用分开的食指和拇使劲地掐着自己的额头。心想我这是怎么了?不知为什么,近日莫名的头痛和疲惫感总是频繁出现。而且这记忆力也大不如前,比如眼前的这场会面我就不曾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安排过。尤其是,还在如此糟糕的咖啡馆里。

马大头的头疼感在手指的按摩下有所缓和,在喝下服务生续的第二杯咖啡之后,他缓缓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何……何贵。”眼镜男被马大头突如其来的发问得愣住了。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赶紧从西装的内兜拿出一张名片,用双手毕恭毕敬地递了过来。

马大头接过来一看,名片抬头印着星光影视文化娱乐有限公司,所属职务是经纪人。他将名牌塞进外套的内兜,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一张一模一样的名片了。马大头疑惑地想: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已经和他换过名片了?

“有看过我导的电影吗?”马大头塞好口袋后交叉着双手问。

何贵忙不迭地夸道:“看过,我还有如虹都是您的忠实粉丝呢,而且……”

马大头摆了摆手说:“刘如虹这名字是真名吗?”

“是……是艺名,刚出道的时候改的。”何贵答道:“以前叫刘艳。”

马大头呵呵一笑,讥讽道:“哈!好一个刘艳,可真够难听的。”

何贵附和着笑了笑,汗水又重新从他的背部冒出来,马大头尖锐的说话方式,令他疲于招架。

马大头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下巴微微扬起:“说说看,是谁介绍的?”

“是周惜小姐介绍的。”周惜?马大头的眼睛中忽地闪过一件漂亮的礼服,看起来像是似曾相识,可一时间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待他想要凑近一探究竟的时候,那件礼服忽然变成了一团火焰,呼啸着撞到他的脸上来。

“啊……”马大头发出一声低吟。

何贵看着马大头的神色又开始茫然起来,心中很是着急。可他又不敢去问,马大头究竟是怎么了。才刚刚上个厕所的工夫,为什么对方会变得如此奇怪呢?何贵怎么也想不通。

“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周惜,你不会搞错了吧?”马大头终于开口了。他始终感到这次的会面有些古怪,对方说的事情为什么总是和自己搭不上呢?难不成是竞争对手派来算计他的?想到这里马大头顿时起了防备之心。等等,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为什么要安排和这个人见面呢?是什么时候……

马大头越想头绪越乱,他忽地瞥见隔壁桌前耳鬓厮磨的一对情侣,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吻在了一起。随后更是肆无忌惮地互相吮吸起来,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马大头皱着眉头把手边的咖啡推到一边,一股恶心的感觉升上心头。

“马导,我是真心实意地来求您帮忙的,虽然我不太懂规矩,但是只要是您开口的,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的事情,我们都会尽力……。”何贵见马大头把咖啡推到一边,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马大头直接打断了何贵的话:“少废话,你们星光的董事我认识不少,没听说他们要捧什么刘艳或者是刘如虹的。”

“我们是自己凑的钱跑来常麓的,公司上头没批,所以您可能没有……”何贵刚刚喝下的咖啡登时在他的胃里翻江倒海。在来常麓之前,他就预料到,在上面没有和这个导演通过气的情况下,对方多少会有疑心。可是周惜那边答应帮他联系的,怎么这个导演会说自己不认识她呢?现下可如何是好,何贵的心中乱成了一团乱麻。

“行了,行了,我去打几个电话,你在这里等等。”马大头说着就要起身。

何贵知道他这是要去打电话求证了,心中顿时着急起来,赶紧上前拉住马大头的手。

“马导,求求你,我说的都是真话,我和如虹这种没有见过世面的小人物,只不过是想来常麓开开眼界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何贵央求道,“马导,我们家如虹的资料我都带来了,全部在这里面。”何贵知道,自己再不把谈话推向最关键的部分就再也没机会了,说着便把身旁座位上的一个牛皮纸袋双手递了过来。

马大头看见牛皮纸袋鼓鼓囊囊的样子,对其中的猫腻已经瞬间了然。但是顾及到旁人投来的异样目光,他只好又坐了回去。马大头接过那个纸袋,侧着身子打开一个小小的缝隙,首先跃入眼帘的便是几沓厚厚的纸钞。马大头不动声色抬起头看了何贵一眼,何贵微笑着点了点头,两人都没有说的话。马大头不再看他,直接将手伸进牛皮纸袋,越过里面的钱在底部翻找了起来,不一会便摸到了几张薄薄的A4打印纸和一张照片。

对着马大头阴晴不定的表情,何贵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难熬极了。这一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还从未体会过像现在这样的焦虑感。但是一想到他和刘如虹紧密相连的命运,何贵又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若是有半分懈怠,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或者说出什么蠢话,那麻烦可就大了。像对方这样的人物,他们是无论如何都得罪不起的。

可就算马大头没有明说说,何贵又何尝不知道这次的会面有多糟糕呢。看到马大头整个会面始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想必十有八九是没有好的结果了,这可如何是好呢?何贵的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而这个时候,刘如虹本人就坐在何贵的黑色帕萨特轿车里,用望远镜远远地观察着里面的情况。前几天,在何贵的催促下,她不得不来到常麓市来。可到了这里之后,刘如虹却发现自己根本帮不上什么忙。现在的她只能一只脚用力地踩着刹车踏板,将所有紧张的心情都发泄在上面。仿佛自己踩得越用力,谈判就越会取得更好的进展。

谁也不知道马大头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也许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马大头看过刘如虹的照片后,他由衷地感到奇怪,自己既然已经安排了人去设计《冬季恋歌》的女主角了,为什么还会约这个经纪人见面呢?这个艺人实在是太难看了!马大头的头又开始疼了。

何贵没有办法从马大头的脸上看出任何情绪,这无疑是对他的另外一种折磨。面前的咖啡已经又一次喝光了,要不要再续杯呢?何贵拿不定主意,望着马大头手中照片的白色背面,他的眼睛里透露着一分胆怯,现在的他已经再没有后招了。何贵察觉到,这次会面马上要迎来结束。

马大头实在耐心再和何贵耗下去了,这次会面对于他而言根本毫无意义。马大头放下那袋子钱说了一句:“就这样吧。”接着转身便往店外走去。顾及到旁人投来的异样目光,何贵急急忙忙结了账,跟在马大头的身后跑出了咖啡馆。

“马导你等等,你等等我。”

马大头见何贵又阴魂不散地跟了过来,不免生气起来,难道他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令何贵觉得难堪的是,他没有料到马大头用这种方式结束他们的谈话。只见马大头迅速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接着钻进了后座。身后的何贵拼命地跑向出租车,可他还来不及将车喊停,出租车就已经扬长而去。把何贵手中那个装满“资料”的纸袋和刘如虹的璀璨明星梦,就这样被抛在了身后。

然而与此同时,坐在车里的刘如虹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看到马大头容貌的一瞬间,和所有人一样发自内心地感觉到恶心。假如这个人向她提出“那种”要求的话,自己决计答应不下来的。

可刘如虹没有想到的是,没有喊停出租车的何贵飞快地跑回到了自己的车上。大声地对刘如虹说:“走开,让我开车,我们去追他!”

刘如虹一脸震惊地看着何贵问:“怎么了,这个导演不是拒绝我们了吗?”

身边的何贵只是沉默着不说话,迅速地发动车子驶出了停车位。刘如虹又着急地问了几句,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着实让她害臊。一旁的何贵却是不管不顾,一心要与马大头周旋到底。被刘如虹问得烦了,他暴躁地喊了一声闭嘴。之后便把电台的声音开到最大,以此表示拒绝与刘如虹沟通。刘如虹没有办法,她明白现在自己无论说什么,何贵都不会听进去。

何贵开始发泄似的在常麓市的马路上疾驰。在转过两个街区后,市中心便被他们远远地抛在身后,再也看不到了。但是几个红绿灯过后,马大头乘坐的出租车已经将他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很快,何贵的车子驶上了离城的高速公路,可是那辆马大头乘坐的出租车却已经再也找不到踪影。何贵心中不由地一阵苦闷: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真不甘心呀,真的好不甘心。

“嗡……”就在这时刘如虹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谁?”何贵怀着最后一丝对马大头有可能回心转意的期待问。

刘如虹看了一眼何贵道:“是徐经济……我要接吗?”

何贵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吓了一跳:“不许接!”他心想:难不成这个导演已经和公司里的人联系上了吗?该死,我回去难道要写辞职……不对,难不成是周惜她……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贯入何贵的脑海。

刘如虹一边摇头一边挂掉了徐上进的电话,可紧接着又一个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把手机关机,关机!”何贵慌张地大喊了起来,“肯定又是那个该死的徐上进,他想嘲笑我对不对?休想!赶紧把电话关了,听到没有!”

刘如虹着急地叫道:“不是我的手机,是你的呀!”

“我……我的?”何贵这才发现铃声是从自己的身上想起的,于是急急忙忙地在兜里掏起自己的手机来。而当何贵认出号码的主人的时候,他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个电话已经证明刚才自己的无端猜测已经被说中了一大半。电话是何贵的顶头上司王经理打来的。

“何贵啊,你怎么搞的?谁允许你带着刘如虹去常麓了?”

何贵赶紧辩解道:“喂,王经理,我不是……”

“谁要听你的解释!何贵你你看看你今年的绩效,都快垫底了!还有心思整这些幺蛾子。”

“是有个朋友说认识一个导演,想带如虹去认识认识,我们才……”

电话那头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臭骂:“你少废话,我已经打听过了,你是找那个叫周惜的模特给你搭线对吧?你可真敢想!我估计她现在黄泉路都快走完了。我看你不是想和她去见导演,而是一块儿去见阎王爷吧?”

“这……王经理我不懂你的意思,周惜她怎么了?什么新闻,我都不知道。”何贵被电话那头的一顿连珠炮似的发言弄得有些发懵。

“啧,你不看新闻的吗?”王经理不满地咋舌,“周惜死了!玩完了!这下听明白了吧?”

何贵震惊地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刘如虹,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喂?你还在听吗?”

“在,在的。”何贵慌忙答应道。

“现在听好了,周惜的案子现在风头正劲,你带着刘如虹去她家里看看,记得买些水果鲜花什么的,慰问一下家属。她家里现在肯定等着一大堆的媒体记者。”王经理吩咐说,“记住了,这是你们表现的好机会。”

“是,我记下了。”何贵迅速在大脑里记下王经理说的话。

“这次的事你自己好好料理,没准有机会可以在这次圣诞电影周上帮刘如虹好好露露脸,你小子小心别惹上绯闻知道吗?这次你要再搞砸了,回来就准备递辞职信吧。”

“是是是。”

何贵不知不觉中将车速慢了下来,过了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对刘如虹说:“你知道吗?周惜死了!”

刘如虹瞪着眼睛看着何贵,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可能,我前几天还和她通过电话的。”

何贵捂着额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等会儿,等会儿,你先上网查查消息,我这几天忙昏了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新闻的动向。要真是王经理说的那样,我们可真的是倒了大霉了。”

刘如虹点了点头,赶紧打开网页搜索起这几天的新闻,没过多久她就找到了一篇每日晚报上的报道:本报据公安部门发布的最新消息,发生于18日晚的名模裸死案,目前有了新的进展。日前,警方逮捕了嫌疑人张某,据悉该男子是发现被害人尸体的报案人,与被害人周惜是恋人关系。在警方的调查后发现,该男子在案发当晚曾在被害人家附近逗留。案件具体情况仍在进一步调查之中,详细情况请关注本报的后续报道。”

“怎么会这样,惜姐她真的……”

“该死,真该死!”何贵狠狠地拍打着方向盘,“我说那个马导怎么会对我这么冷淡……你眼泪汪汪地干什么?现在还没到哭的时候!”

刘如虹仍然是止不住地哭:“何经济,我们去参加惜姐的葬礼吧,总算是相识一场……”

何贵点上一根烟,猛吸了一口。现在终于镇定了下来,何贵眯着眼睛说:“我们不仅要去参加葬礼,我们还要去见周惜的家属!王经理已经说了,让你在媒体面前好好表现。”

刘如虹一愣,顿时明白了何贵的意思。公司这是要安排自己去蹭周惜被杀案的热度!

“可是这不太好吧,毕竟死者为大……”

一边的何贵却是像没听到一样说道:“这回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一打方向盘,在刘如虹的沉默中将车驶入下高速的匝道。

那座立在榆树林中的广告牌又一次出现在何贵的视野之中,只不过这一次,他看到的更大更真切。刘如虹顺着何贵的视线朝着车窗外看去,她也看到了那座锈迹斑斑的广告牌,她心想:我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呢?也许,有时候走近了,也未必能看得更清楚。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此时此刻的车内的两人浑然不知,他们即将进入到一个巨大的圈套之中。

6毕国锋

当毕国锋从家里的床上醒来的时候,隔壁家养的那只泰迪犬,又是一如既往地叫嚷个不停。毕国锋已经不止一次想要去敲开隔壁家的房门,将那只狗吵闹的事情告诉狗主人。但是碍于邻里之间的面子,却始终没有开口。

昨晚,毕国锋又一次梦到了他的母亲张慧,梦里面自己重新回到了那个熟悉而温馨的家。父亲毕卫国拿着报纸坐在客厅的中央,电视里放着闹哄哄的舞会。天花板上的吊灯射出来的是黄澄澄的光,他能清楚地看见厨房里飘出的水蒸气弥漫在那光线之中。

梦中,毕国锋又一次吃到了母亲亲手做的饺子,可是他一口咬下去,却是没有味道的。毕国锋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梦境,毕竟他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尝过母亲做的饺子,那种滋味早已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了。但是毕国锋还是一口一口地把碗里的饺子吞到肚子里去,胃部胀鼓鼓的感觉让他感觉心安。

毕国锋觉得自己傻得可笑,但那是在梦里,没有人会笑话自己。所以,他能心安理得地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去做。可他无论如何都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每一次梦的结局都不能够受到自己的掌控呢?

在吃完饺子之后,毕国锋又在梦里看到了母亲穿上了那套警服,她抱起自己在耳边说:“妈妈去去就来,你要乖乖地,早点上床睡觉。”毕国锋不敢答应这句话,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点头,母亲就会放下她然后离开。毕国锋学会了在梦里咬着牙不说话,他以为只要自己不答应,母亲就不会离开。但张慧还是走了,无论毕国锋怎么做,她都是一样轻轻放下毕国锋走了。

从漫长的梦境苏醒以后,毕国锋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右边的后槽牙越发疼了起来。母亲已经离开他二十四年了,但是那个晚上的发生的一切,却像昨天一样。毕国锋的脑海里闪过昨天晚上郑素问在得知张显要被他们带走时的反应,那种至亲离开时的痛苦原来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今天是12月19日,眼下对于周惜一案的调查已经迅速展开,可毕国锋获得的成果却微乎其微。昨天在上头的重压之下,他们不得不把唯一具有嫌疑的,周惜尸体发现者——张显先行逮捕。但是毕国锋的直觉却告诉他,张显不会是杀害周惜的凶手。

今天是12·18模特裸死案嫌疑人第二次提审的日子,毕国锋快速地洗漱完毕,穿上制服。整顿完毕后,毕国锋走出房门从香盒里取出三支香,点着后插在了母亲灵位前的香炉里。像往常那样,口中默默念叨着对母亲的思念。

“阿锋,我前天给你安排的相亲,结果怎么样。”毕国锋的身后响起了一个严厉却嘶哑的声音,“这次我可是给你安排了一个很好的女孩,那可是电视台的台长托人介绍的。”

毕国锋头也没回地说:“爸,你以后别给我安排相亲了,我想去了,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自己处理?你找的那些女人哪个能看的?要不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女孩子,你就别想我能答应进我们家的门!这个女孩你一定要好好和人家相处,听明白了吗?要是这次再不成,你以后不用再回这个家了!”

毕国锋愣了愣,忙说:“爸,你这又何必呢……”

毕卫国顿了顿又说,“今天晚上八点,圣诞电影周预测大典开播,你早点回来陪我看。”

毕国锋听到父亲用遥控打开电视机时的声音,“咻”地一声,电流穿过屏幕,嘻嘻哈哈的对话开始从低到高慢慢响起,像一块舞台上方的帷幕被徐徐掀开。

毕国锋低头看着香灰多到快要溢出的香炉,又轻轻瞥了一眼沙发上的父亲。他抓着钥匙的手使劲地捏了捏,似乎有什么事情想要说,可是愣了半天最后却只吐出一句:“知道了,爸。”

毕国锋低着头冲出家门,他感到自己的心里堵得慌,自从母亲去世以后,父亲已越来越不像以前的那个父亲了。想到这里毕国锋摇了摇头,他钻进汽车的驾驶室,发动油门朝着警察局的方向驶去。

十几分钟后,毕国锋在候审室里外见到了12·18案最大的嫌疑人—张显。但令毕国锋感到奇怪的是,在场的除了他以外还站着一干刑警,其中还不乏生面孔。

毕国锋问一边站着的常志:“这些人是谁啊?”

常志一脸阴郁地说:“组长你可来了,这是上头派来协助调查的,听说隔壁三上原区也发生过类似的案件,如果有必要的话可能会将案件并案处理。”

毕国锋点了点头,心想:如果没有必要的话,这桩案子的主导权还是不要交到别人的手里的好。这班老骨头在这个时候被派过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三上原区领头的老警员名叫李洪,在刑侦方面非常有经验,他一见毕国锋就皱着眉头说:“你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

“是呀。”毕国锋点点头。

“怎么这么晚才来,这可是刑事案件,这么不放在心上吗?”

“哦……我昨晚查资料查得有些晚了,不好意思。”

李洪问:“有查到什么吗?”

“不……呃,我查的是另一桩案子。”毕国锋说,“算是私人的事情。”

“你这做事有没有点轻重……”

李洪刚想发火,却被身后的常志拉到了一边:“您别急,组长查那桩案子用的都是私人的时间。”

李洪听到这话更加不满了:“什么私人的时间,现在凶杀案摆在面前,哪里还有什么私人时间。”

常志也急了:“组长查的是二十四年前的圣诞凶杀案。”

“这么久以前的案子和他有什么关系?”

“在那件案子里殉职的就是他母亲。”

“二十四年前……”李洪心中一惊,记忆慢慢涌入大脑,“你是说张慧……”

常志点点头:“组长一直就没有放弃过查他母亲的案子,这是局里众所周知的事情,您也别放在心上了。组长虽然脾气古怪,但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做儿子的查自己母亲的案子,这我又有什么话好说呢,天经地义嘛。”李洪这时语气已经软了下来,他走到毕国锋的面前说,“刚才是我不知道情况,真不好意思,不过我就事论事,你查别的案子归查别的案子,可别影响到面前的这桩凶杀案,毕竟我们是人民警察,是要对全体人民负责的。”

“我有分寸。”毕国锋淡淡地说。

李洪点了一根烟:“这次你们这抓的人年龄有些小,我们那边几个案子都是十几年前的老案了,我看不太可能是同案犯。或许,这次合作很快就结束了。”

毕国锋古怪地看了李洪一眼:“八字还没一撇呢,这个先问问吧。”

“也是,我们也就是来了解下情况。上头说了,那些案子就像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了难受。”李洪猛吸了一口烟。

毕国锋心中暗忖:幸好他们没有想要主动插手的意思。上头到目前为止给的指令还仅限于协助而已。但毕国锋心里明白,以这几个人的年纪中来看,上头对这个案子可以说相当重视。如果自己在这个案子中短时间内无法取得进展,这几个“老前辈”介入是迟早的事情。

一支烟抽完,毕国锋征询其他人的得同意后,便让常志将张显带进了审讯室。

“在里头睡得好吗?”毕国锋在桌子上放下一杯水,有意无意地对面前的张显说。

“能好得了吗?难受死我了。周惜真的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尸体的发现者。倒霉催的,要是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就不该去找她。”张显一口气将水喝了个底朝天。

毕国锋听了这话顿时大动肝火:“身为一个男人,你难道不应该说‘早知道这样,我就该早一点去找她’吗?如果你早一点去找周惜,没准她也就不会死了。”

“你的意思是,是我杀了我女朋友?”

毕国锋不动声色,他摸了摸鼻翼,偷偷观察着张显的表情。与前天刚抓回来时不同,张显现在显然已经镇定下来,甚至都敢这样对自己说话了。然而张显的双眼至始至终却都没敢与自己对视超过一秒钟,假如他的心里真的没鬼,又何必这么畏畏缩缩的呢?

沉默了一会之后,毕国锋继续问道:“12月18日那天晚上19点到21点其间,你在哪里?和什么人?在做什么?”

“警官,我都说了多少次了,那天晚上19点以后我就和我朋友刘赫文喝酒去了。直到晚上20点左右,酒喝得差不多了,我就想去我女朋友那里,结果却发现了她的尸体。我发誓,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张显滑稽地竖起三根手指。

“你女朋友家里的钥匙一共有几把你直到吗?”毕国锋拿过被张显喝干的纸杯用力地捏成一团。

“应该有好几把吧。”张显看着那个被捏扁的纸杯咽了一口唾沫。

“那你女朋友就没有给你一把吗?”

“没……没有。”张显感觉有些不自在,“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是我杀了周惜?”警官,我已经说过好多遍了,那天喝了很多酒,头疼得厉害,基本上算丧失驾驭身体的能力了,这我朋友刘赫文可以证明的。”

“酒后行凶的案例我见得多了,你跟我说这个没用。”

张显不置可否地撇撇嘴:“不信你去问我朋友就是了。”

又提到了刘赫文,毕国锋心头有些发紧。从属下带回来的口供来看,刘赫文声称他和张显在12月18日那天的20点到21点之间在一起喝酒。但是喝酒的地方却是在涟河大桥附近,而那里是监控摄像头覆盖的盲区。虽然不排除刘赫文做伪证的可能,但这样自己不就成了有意偏向张显是凶手的那一边了吗?说到底,还是张显这个人的嘴脸太让人厌恶。毕国锋感觉越看眼前的这张英俊的脸,越觉得可恨。

毕国锋让记录口供的常志先停下笔,接着自己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审讯室。他站在走廊里思考着接下去应该怎么办,这个刘赫文显然不能够提供周惜遇害之时,张显的不在场证明,张显自己也应该知道这一点。张显明摆着拿刘赫文当他的挡箭牌,他决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否则审问的节奏很可能会被对方所掌控。可现在的问题是,假如张显不是凶手,他为什么不尽快撇清关系,反而一直在说一些暧昧不清的话呢?毕国锋越来越觉得,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李洪见他从审讯室里出来,连忙跑过来问:“这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尸体的发现人还说嫌疑人?”

“两者都是。”毕国锋抬眼看了李洪一眼说道,“你敢相信吗?前天他发现尸体之后向警方报完警,竟然就在现场睡着了。”

“荒唐!那个死的不是他的女朋友吗?”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这死的又不是别人,而是他女朋友。我们当时也下意识以为,他就是凶手。”

李洪摇了摇头:“还真是狼心狗肺啊,这女的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人?”

“说实话,张显这小子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太对劲。虽说他喝醉了,但是既然还能意识到报警,那就说明当时还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李洪一声嗤笑:“感觉这人,怎么好像是故意引我们警方怀疑他似的。说实话,我干刑警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不会避嫌的人。”

毕国锋沉吟片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感觉还是要先捋一捋头绪,这个老油条,不容易套出话来。”

“后生仔,你行不行啊?问口供这方面我看你也不是很有经验,要不要我……”李洪听了皱着眉头问。

毕国锋正要答话,却见局里的另一个小组的组长孔德带着手下一行人朝着他们走来。一到他们跟前,先是跟李洪一行人寒暄了几句,套了会近乎。接着递了几根烟出来给几个同僚,可发到毕国锋这里的时候,一包烟却刚好发完了。毕国锋望了孔德一眼,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便自己从口袋里拿了烟,跟着抽了起来。

一支烟下肚后,众人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孔德开口说:“国锋,情况怎么样,上头可是下了时限了,说是让你半个月内破案。我看这小子不难对付,要是你不行的话,就交给这几个学长去问吧,他们都是几十年的老刑警了。”

毕国锋咬了咬牙,眼前这个名叫大腹便便的男人与他平级,平日里虽然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是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这个时候现身显然是来找茬的,于是便说:“这点小事我自己能搞定,如果真不行,到时候再上也不迟。说完,把烟蒂抛到地上一脚踩灭了。

当毕国锋再次回到审讯室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新的策略对付张显,这次他决定将问话的节奏放得慢一些。毕国锋从口袋里拿出一盒香烟,给自己点了一根。他伸手朝着常志晃了晃,示意他也来一根,但常志没有接。随后毕国锋有意无意地将烟盒丢在了桌上,自己则躺在椅子里大口大口地抽了起来,狭小的房间里很快就变得云山雾罩。张显吞了口唾沫,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着那盒烟,却始终没有勇气伸手去拿。

“张显啊,你知道故意杀人罪一般判几年吗?”毕国锋眯着眼睛,陶醉在过烟瘾的享受中。

“啊……啊?”

“你说你还这么年轻,要是进去过一次号子,这污点可是要跟一辈子的,你说是不是?”毕国锋捅了捅身边的常志。

常志笑道:“这些档案可是会影响你贷款、工作甚至是结婚的,你可要想好了。”

张显缩了缩脖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毕国锋说,“那你明不明白你父母他们生你养你那么多年,有多辛苦。要是你进去了的话,他们可怎么办呢?据我所知你可独生子,并没有兄弟姐妹。”

张显低着头,双手不停地在桌子底下剥着自己的指甲,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毕国锋烦躁地抓了抓脑袋,他开始讨厌张显装模作样的嘴脸。对方不是那种见到警察就会低着头的那类人,张显显然是在用佯装的恐惧代替自己的回答。这种拖延审问进展的把戏,毕国锋当警察的这么多年早已经看腻了。

“假如说有同伙的话,主动提供还有立功表现。尤其是从犯,一来二去算下来,不用在里头待多久就能出来了,这加减法你应该学过的吧”毕国锋拔出一支烟连同打火机丢了过去。

张显笑嘻嘻地拿起香烟和打火机正想点上,可一听毕国锋的话,立马又停了下来:“这……警官,这又是从何说起啊。”

“你别他妈的装怂了,有什么能交代的都赶紧交代了,你的羁押时间不多了,省得我们兄弟带你进进出出的,累不累啊?”毕国锋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你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在杀了周惜之后,从金景花园逃跑时被人看见了吧。”

常志看毕国锋如此失态,生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赶紧拉住了毕国锋的肩膀。

“我被人看见了?这不可能。我那天喝了酒后,是去了现场,但我那是去找我女朋友,不是杀我女朋友。”张显将烟屁股从嘴巴里又拿了出来,连同打火机一起放回了桌上。

“真是块硬骨头,叫目击证人来认人吧。”毕国锋摆了摆手,让人把张显带了出去。

“锋哥,真是他做的?”常志压低声音问毕国锋。

“是不是他我不知道,但瞧他那德性,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先让证人认人吧。有些人就是这样,不见棺材不落泪。”

毕国锋刚吩咐下去,李洪就靠了过来:“没听说你们还有目击证人啊,待会儿顺利的话,也让我们问问行吗?”

“可以,如果真的顺利的话……”毕国锋不知怎么的,心里没有什么底气。

没多久,一个吊儿郎当的矮个子被带到了毕国锋的面前。毕国锋看着他有点诧异:这就是那个目击证人?

目击证人毫不示弱地瞪眼睛对毕国锋说:“看什么看?不是你们叫我来认人的吗?赶快开始吧,我还有事呢。”

毕国锋叹了口气,只好让常志赶紧把准备接受辨认的7个人带进了对面的房间。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目击证人却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脸躲到了毕国锋的身后,一边躲还一边说:“警官,他们站在玻璃后面都看到我的样子了,要是出来以后报复我可怎么办呀?”

“不会的,这不是玻璃,这是双面镜。我们可以看得到他们,但是他们是看不到我们这边的,你放心指认好了。”毕国锋耐心地解释道,“你现在仔细的观察,看哪一个是你当天晚上看到的可疑人物。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都可以满足你,比如说要看嫌疑人的背影,侧面,甚至是想要听他们的声音。”

目击证人一听,这才从毕国锋的身后走出来,他滑稽搓了搓手:“是吗?你们这像演电影一样诶。那你让他们转过身去,我想看看背影。”

毕国锋打开门向外面的辅警招呼了一声:“让他们几个转个身。”辅警答应了一声,把指令传了过去。

目击证人盯着几人的背影看了一会,接着伸出手指了指左边第二个人说:“好像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

“好像?你要确定才行,这对我们警方的侦破工作可是很重要的。”毕国锋显然对目击证人的说辞有些不满。

目击证人想了想又说:“你这就难倒我了,当时天色都已经黑下来了,那附近路灯又昏暗,我也就大致看到个背影。我觉得就是这个人了,左边第二个。”这才他的语气一下子又变得极为肯定。

毕国锋心中憋闷,但又无处发作:“好吧,常志你带他出去吧,这里没什么事了。”站在7个人中最后一个身材健壮的张显和排在第二个的那个发福的胖子根本没有任何相似点,无论怎么都不会看错,看来这件案子中能够和张显搭上关系的最后一条线索也落空了。

这天晚上张显又被那李洪一行人换着方法又审问了好几轮,但最终也没有得到和毕国锋不一样的东西。毕国锋想依着目击证人指认的那个人的体型和特征进行排查,但上面并没有同意。那个目击证人的证言显然不太受信任,而且排查的范围也大得离谱,实行起来也困难重重。毕国锋的调查一时间陷入僵局,而张显的羁押时间却已经走到了尽头。

临近下班的时候,毕国锋想起父亲的叮嘱。虽然眼前的工作一时间无法取得进展,他可以选择在规定的时间下班,但是毕国锋宁愿继续留下来加班做些枯燥的排查工作,也不想回家陪父亲看那些无聊的电视节目。

同为警察的父亲在退休前曾经担任警队的公关,与电视台打交道超过15年。直到退休以后,依旧离不开和电视有关的一切,就连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也与之息息相关。但这不代表毕国锋也会喜欢和电视有关的东西,他从骨子里还是一个把刑侦工作作为自己职责所在的人。这一点与他的父亲区别太大了。

“组长,我先下班了。你还不准备走吗?”常志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毕国锋的身后。

“你等会儿,张显家的电脑和他携带的手机都查过了吗?”

“查过了,没有什么异常。和周惜最后联系的时间在案发的前一天,内容上没有特别的,都是情侣之间常说的那些话。”

“行,明天你都打印出来,我要看一遍。另外,周惜的手机和电脑也让技术组加紧点,我要除了她和张显的聊天以外,所有的手机通讯记录。还有周惜手机上所有使用过的软件,登录过的账号,我也要知道。我还就不信了,这个案子到这儿真的堵死了。”毕国锋揉了揉眼睛又说,“你先下班吧,我手头还有些工作没做完。”

常志看了一眼毕国锋的电脑屏幕,上面是播放的是张显家附近几条街道的监控录像,于是便问:“张显的这条线不是断了吗?那个目击证人指认的人和张显根本天差地别,而且你看那几个同僚也一样拿他没辙,咱是不是不用盯那么紧了。”

“命案哪里容得下半点怠慢,上头可下了时限了,说是……”毕国锋顿了顿,“算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我打你电话。”

常志心中一凛,明白了个大概,也不再追问下去。他答应了一声后,便拿了衣帽架上的外套走了。

之后的时间里,毕国锋又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的监控录像,但依旧一无所获。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时间才刚刚迈过7点。毕国锋拿起手机思忖着要不要给父亲打个电话,可犹豫了半天后,最终还是放弃了。

毕国锋看着难以消磨的时间,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早上父亲和他说的那些话。这些年,在父亲的安排下大大小小的相亲已经有过上百次,但像这次这样重视,却还是头一回。毕国锋不知道父亲是基于什么原因,将岑敏称作一个好女孩。除了父亲一直强调的,对方是电视台台长托人介绍的这一层理由之外,无论是从外形上,还是性格上,他都不觉得岑敏是一个值得自己喜欢的人。

毕国锋是一个性格执拗的人,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同样的,他不喜欢的事情,也一样绝没有人能强迫他去做。毕国锋躺在椅子里,用圆珠笔挠着后背,思考着如何将这件事情敷衍过去。但是偏偏那天自己在留了一个手机号码给岑敏以后,对方就再没有联系过他。想到这里,毕国锋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

为今之计,他只好期待局里的数字档案库里,会有岑敏的个人档案。虽然利用公安局的资源私自调查别人,属于违反法律的行为,但是这次毕卫国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若不是真的敷衍不过去,他也不会选择铤而走险。毕竟,他用的是自己的个人IP登录,留下来的痕迹全部会被记录在服务器上。如果被上头知道了,轻则记处分,重则那是要开除警籍的。

很快,数据库迅速调出了一连串的档案,毕国锋抄下了档案上不知道何年何月登记的手机号码。接着,毕国锋又百无聊赖地翻阅了几页岑敏的个人信息。从就读的学校,到户籍的迁移,税金的缴纳,福利的领取,信息各自完备。可令毕国锋觉得奇怪的是,接下来有几页档案却被受到了加密,以自己的权限竟然无法查看。

“铃……”就在这时毕国锋通过岑敏老家进行筛查,试着从横向进行信息匹配的时候,忽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

“喂?阿锋,你下来一趟,我有新的发现。”电话自动接通了,是局里的内线。

毕国锋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动,赶紧放下了手头的搜索工作,接着关掉了电脑和暖气,拿着外套朝着电梯走去。这个电话是地下解剖室打来的。如果电话的那头说的是真的话,那就意味着这次周惜的案件肯定有了新的进展。

几分钟后,毕国锋在地下解剖室见到了局里的法医刘律今和周惜。刘律今和以往的毕国锋见到时一样板着一张脸,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很多时候,毕国锋在解剖室里见到他,就像见到了一具行走的僵尸。动作机械,表情冷漠,仿佛不想与这个世界有半点瓜葛。而周惜,则赤裸着身体躺在解剖台上。肚子上的肉像打开来的两扇门,挂在身子两侧。

“阿锋,你今天照过镜子没有?”刘律今问。

“没……怎么了?”毕国锋愣住了。

“你的脸色很难看,又熬夜了?”

“哦……是呀。”

“你妈的案子都过去这么久了,在我看来真的已经查无可查,你要不还是……”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为我妈的案子熬夜呢?”毕国锋不喜欢别人干涉他工作时间之外的自由。

“呵呵,算了算了,当我没说。你先看看她吧,这具尸体不简单呢。”刘律今指了指解剖台上的周惜。

“有新的线索了吗?”毕国锋一边带上口罩和手套一边问。

“嗯,我刚刚觉得有些地方没看仔细,所以才把她又请出来,再勘验勘验。”刘律今打开墙上的电视机,“你先看一遍,和我说说看你的想法,看看我们是不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毕国锋有些惊讶,他赶紧低头开始仔细检查了起来。几分钟后,毕国锋便有了新的发现。

“刘教授,被害人脖子上的淤痕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初验的时候检测报告里好像并没有这么多痕迹才对。”

“嗯,嗯……”

“刘教授?”毕国锋回过头,看见刘律今正专注地看着电视上的娱乐新闻,也不知道他刚才说的话有没有被听进去。

“阿锋啊,你有听说过桑晴吗?”刘律今问。

“不认识,是谁呀?”毕国锋有些不解。

“你看着新闻里说的,明天圣诞电影周的第一天,她的新电影要开发布会呢,叫什么《冬季恋歌》。”

毕国锋对皱了皱鼻子,但是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感:“我对现在的新电影不是很懂,我倒是觉得他们是现代社会豢养的另类小丑,有时候演着演着恐怕他们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

“我们分得清真假不就够了吗?”刘律今说,“来和我说说,你发现什么了?”

我们分得清楚,毕国锋想到自己父亲现在的样子,不由地一阵好笑。他在水龙头下仔细地洗干净手套,这才回到解剖台前:“周惜脖子上的淤痕,比我在验尸报告里的照片上看到要多了不少,您看这是怎么回事?”

刘律今点点头,他指了指周惜脖子的位置:“被害人的死因,在我们发现她脖子上的淤痕的时候就已经基本确定。凶手的力气很大,使得淤痕的位置十分集中。但是今天,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初验后的某一天里,被害人脖子上的淤痕开始增多,直到今天被我发现。这些淤痕,大多都很浅,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发觉。”

“这是为什么呢?死者身上的淤痕显现的时间不应该有先后之分。而且你看这些淤痕的形状都呈叶片状,也与其他的淤痕大相径庭。”

“这也不一定,人体是个奇特复杂的系统。人在活着的时候,血液的流动会使淤痕产生的速度非常的快。但是一旦脏器停止工作,血液流动停止,淤痕的显现就会发生延迟,就像我们今天看到的这种情况。”刘律今解释道。

“您是说,这些新的淤痕是在死者死后才留下的。”毕国锋回想起过去办过的案件中,有些凶手确实会为了确定被害人是否真的死亡,还会对尸体进行进一步的伤害,可周惜身上的淤痕如此细微,不像是出于这种目的。

“你先别瞎猜了,专家组对凶手的心理画像出来了吧,你说来听听看,我帮你分析分析。”刘律今看出了毕国锋的疑虑。

“专家给出的意见是:凶手的年龄大约在30至40岁之间,男性,体格健壮,性功能障碍者。刘教授您看,这能帮助分析淤痕的成因吗?”

刘律今在听到毕国锋念到最后一项的时候发出一声冷哼,“性功能障碍?胡闹。”

毕国锋愣住了:“教授,我还以为我们在这个点上面已经达成一致了,”听到这里毕国锋心中一沉,“我们初步推测凶手是因为性功能障碍引发被害人对其嘲笑甚至侮辱,而导致的激情杀人。脱去并带走被害人的衣物,是为了掩盖其身体缺陷的‘遮羞式’反应。而且性功能障碍人群之中,很多是对异性的身体没有生理反应,但是对特定的物体却有。我觉得那件被拿走的衣服,很有可能是凶手留着作为唤起自己性欲的工具。您要推翻这个观点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你听我说就是了。在现场勘验的时候,我们发现被害人的排泄物散落得到处都是,而且形状也失去了规则。不难判断,这是凶手在杀死被害人后,脱下其衣物时造成的。在这一点上没有什么可以争论,被害人必定是在死后被脱去的衣物。但是从对被害人阴部的检查来看,在她被害之前,并没有发生性行为的痕迹。这样就出现了,凶手与被害人之间没来得及发生性关系,和凶手没有能力与其发生性关系,两种情况。”刘律今说,“你推测凶手是性功能障碍人群属于确实有可能,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暂时无法证明凶手与被害人有没有做过前戏。假如说两人做过前戏,那么凶手就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结果因为性功能障碍的问题而产生了杀人动机。但是如果两人连前戏都没有做过,那我们就不能确定凶手是因为‘性’纠纷而杀人。

“前戏?”毕国锋听到这个词有些不适应,“可是死者是死在自己家里的床上,如果两人不是为了办那事,为什么要到床上去呢?”

刘律今的嘴角难得闪过一丝细微的笑容:“被害人是裸体死在家里的床上不错,但是我从她的体内里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体液,在没有新的证据的支持下,我们暂时还是不要草率地做出判断才好。”

“这倒也是。”毕国锋交叉双臂,陷入了深思。

“对了,你以前有没有听我和你说过一个案子?”刘律今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您和我说的案子多了去了,我哪记得是哪一件。”

“哦,这样啊。”刘律今顿了顿说:“在我刚当上法医不久,遇到的一个案子。凶手将被害人赤身裸体地吊在了树上,背部用碳素笔写着巨大的两个字—‘下贱’。尸体运到实验室的时候已经出现巨人观了,尸体体内的检测着实费了我不少的工夫,但是还是发现了不属于死者的体液。之后警方迅速控制了与死者有感情纠纷的几个男子,其中一位男子的DNA与死者体内发现的精液相匹配,可那个嫌疑人在之后却提供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案件到了这里所有人都是一筹莫展,在当时几乎要成为一个悬案。”

“那后来怎么样?”

“后来,还是一个新进的实习生提醒了我。”刘律今说,“他说,即便在尸体体内发现了不属于她的体液,我们也不一定可以判断是出于‘性’纠纷引发的凶杀。把嫌疑人定在被害人亲近的异性好友之中,会不会有些先入为主?我这才想到,凶手在杀害被害人的时候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混淆我们警方的判断,而‘性’就是其中一种。”

毕国锋从来没听刘律今讲过这个案子,不由地听得入了迷:“那你们后来抓到凶手了没有?”

“当然,我们当然抓住他了,你绝对想不到凶手竟然会是被害人住在同村的表哥。而那名凶手的杀人动机说来也够可悲的,他是因为自己找不到女朋友,被异性缘极好的被害人所嘲笑,最终怀恨在心,所以才对被害人痛下杀手。而被害人在遇害之前,确实与刚才我提过的那个嫌疑人发生过关系。我们谁都没有想到,这却无形中左右了我们警方的判断,可以说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这……您说的这个案子确实有值得参考的地方。既然凶案发生时,会有主观的和客观的因素会扰乱我们的调查,那我们要如何看待周惜这个案子呢?毕竟我们现在所掌握的证据实在是太少了。”

刘律今一愣:“证据少不代表可以胡乱推理啊,有些事情是不能想当然。不过好在我们现在掌握了可靠的新证据。”

“新证据?啊……”毕国锋拍了一下手说:“我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您是说这些新的淤痕?可是我还是没办法将这些淤痕和凶手的杀人动机联系起来……”

刘律今好奇地看着毕国锋:“呵,阿锋,你多久没谈过恋爱了?”

“啊?”毕国锋脸一红,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是吻痕啊,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吗?你就从来没和女孩子……那个吗?”刘律今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你爸给你介绍过多少回相亲了,都没成吗?”

“刘教授,您又哪壶不开提哪壶。”毕国锋不知道刘律今为什么又扯到这件事上,顿时变得很不耐烦。

刘律今不满地看着毕国锋说:“阿锋,你别老和你爸对着干,他也是为了你好,当年你妈那件事,受害的也不只是你一个人,你爸他也很痛苦。现在你到了这个年龄,应该能够体谅他了不是吗?而且……”

“刘教授,这个案件还有什么线索你快说吧,要不然我回去了。”毕国锋冷冰冰地看着刘律今,完全理会他话中的好意。

“好好好,我不要管你了,你的事,你自己解决吧。”刘律今摆了摆手,“话说回来,被害人脖子上的这些吻痕,你想到什么了。”

“您刚才通过这些吻痕显现出来的时间判断,这是被害人死后才造成的。可那名凶手为什么要去亲吻一具尸体的脖子呢?”

刘律今扭了扭僵硬的脖子,一边收拾手边的手术工具一边说:“这还要联系到另外的一些线索来分析,我在解剖被害人的时候,在她的胃里发现了家酿的梅子酒、巧克力和一种名叫苯海拉明的止吐药。可他们在凶案现场除梅子酒外,苯海拉明和巧克力却都不翼而飞,显然是被凶手与衣服一并拿走了。前面两样东西我们尚且可以理解,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周惜在与凶手见面之前,非得吃下止吐药呢?苯海拉明这种药物用到的地方非常少,从你拿来的周惜就医记录来看,她最近没有犯过什么病,这个止吐药的用途着实令人怀疑,关于这药你要好好地去查一查。”

“好,我记下了。”

“嗯……”刘律今叹了口气,“凶手在杀害被害人之后,还狠狠地亲吻了她的脖子。不管凶手是因为没有得逞而恼羞成怒地行为,还是丧失理智后的疯狂举动。这都已经侧面反映了这名凶手的情绪极端的不稳定。现在最让我担心的是,这名凶手可能存在变态心理,而且还是一个心思细密的人。他在杀人后不仅没有仓皇逃跑,反而在现场逗留许久,清理了可能留下指纹的药物包装盒还有巧克力,随后在周惜的脖子上留下吻痕。”

“刘教授您的看法是,凶手具有antisocialpersonalitydisorde型人格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听说发现被害人尸体的时候,她的衣服没有找到是吗?”

“是这样的,在这个问题上我还没向您请教,为什么凶手要拿走被害人的衣服呢?是因为那件衣服的存在会暴露凶手的身份吗?像现场消失的苯海拉明和巧克力一样?”

刘律今眉头深锁:“这不好判断,当然你这样的推测也不一定没有可能。我个人猜测凶手有可能是以保留‘战利品’的目的拿走被害人的衣物的。”

“战利品?”听到这个词毕国锋有些讶异。

“对,你刚刚问我凶手是否具有antisocialpersonalitydisorde型人格。当然我们现在还不能断定……”刘律今顿了顿后说,“假如说他有这样的倾向的话,那么拿走被害人的贴身之物,那他的目的极有可能是为了羞辱被害人,这是antisocialpersonalitydisorde型人格中算是比较典型的例子了。像这一类人,他们对自己的越轨行为往往没有半分惭愧,反倒很有可能是异常的得意。杀人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满足自我价值观的手段,如果你不尽快抓到他,等到他的杀人快感消磨殆尽,他迟早会犯下第二桩案子。”

继续作案?毕国锋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刘教授,那你说张显像是那样的人吗?”

刘律今说:“我说不准。虽然现在证据不足以证明张显是杀人凶手,但是他毫无疑问还是嫌疑最大的一个。”

“您这话说了不等于没说吗?”毕国锋轻声嘀咕道。

刘律今听了不置可否:“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走了。”刘律今将周惜的尸体推回陈尸柜,接着关上灯,和毕国锋退出了实验室。

两人沉默着走进电梯,这时刘律今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推了推毕国锋问道:“你爸最近又迷上什么电视节目了,我好久没见他找我下棋了。”

“他呀……”毕国锋一听刘律今提到自己的父亲,就很不耐烦。

“虽然你不爱听,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你有时间要多陪陪他。一个人有多寂寞,才会一个人窝在家里看电视呢?这个道理不难懂吧。家人嘛,总要互相体谅。”

毕国锋对刘律今的话不置可否,心道:如果你知道我被威胁,不和我爸说的那个女孩交往就要被赶出家门的话,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说呢?

刘律今看着毕国锋老大不情愿的表情,也是无可奈何,他话题一转问道:“国锋,你妈那件案子,你现在还在查吗?”

“查呀,只要一天那个凶手没有落网,我就会一直查下去。只是时间拖得太久,越来越困难了。”

“嗯……”刘律今叹了口气,“依我看,要不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有些真相不一定要去揭开。这么多年,连伤口都长出新肉,结的痂早也掉了,又何必还惦念着那块疤呢?”

“你别说了,我的伤口从来就没有愈合过。”毕国锋认真地看着刘律今,那炙人的目光和他刚从警校毕业分配到局里时,几乎一模一样。

刘律今一时语塞,他默默地收回目光:“行了,我劝也是白劝,随你便吧。”

最后,两人在警局大院里沉默着抽了一支烟后,踩着月光分手了。毕国锋提出开车送一程刘律今,但是刘律今却意外地没有答应。毕国锋知道刘律今的脾气,所以没有坚持,之后便自己开着车回到了家里。刚进家门,毕国锋就看到毕卫国的头斜靠在沙发上,看上去就像和自己出门时没什么两样。毕国锋见自己回来,父亲没有和他打招呼,以为他睡着了,便想去叫醒他,让他进里屋去睡。

“你回来了?”毕国锋的手还没有碰到毕卫国,毕卫国就突然说话了,“说好八点钟,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幸好节目我录着呢。”

毕国锋看着毕卫国的模样摇了摇头,心想:难得陪你看一回吧,最后一回。毕国锋摸了摸脸颊,不知怎么的,那颗牙忽然变得不那么疼了。

7葬礼

圣诞节的这一天清晨,周惜被重新粉饰了妆容,身上穿上生前最喜欢的一套礼服,送进了周家的灵堂。夏秋红一想到女儿的头七之中,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公安局的验尸房里度过的,她的心中就感觉到一阵猛烈的抽痛。

今天的夏秋红穿着一身黑色,脸上没有化任何的妆。这一天,她本来要见很多亲朋好友,但却没有一丝想要打扮自己的心情。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即便是睡着了,梦里也全是女儿的面容。在半梦半醒之间,夏秋红偶尔还会听到丈夫的悲泣,还有女儿临死前的尖叫声。

主持葬礼是一个让人心碎的事情,夏秋红宁可自己一个人沉浸在怀念女儿的痛苦中,也不愿在葬礼上被人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提醒自己丧女的事实。但是她不能剥夺别人怀念自己女儿的权力,周惜生而为人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她同时也是所有人记忆中的周惜。

“真可惜啊,请节哀顺变。”

“世事无常啊,请节哀顺变。”

“请多多保重,节哀顺变。”

……

节哀顺变这个词,听起来多么简洁又能传达心意。但是夏秋红又如何能遂人的心愿,节哀顺变呢?夏秋红一次又一次地谢礼,眼前一片黑衣黑裤黑裙,让她根本来不及分清谁是谁。

送来的挽联与花圈,虽然摆得密密麻麻,但是到场悼念的人却寥寥无几。夏冬澜这几天一直在帮助夏秋红料理周惜的后事,她的心里虽然也十分难过,但是除了自己私下里掉了一些眼泪外,在夏秋红面前却始终是没有哭过。夏秋红那一触即发的眼泪,几乎时时刻刻地流转在眼眶里。夏冬澜知道,如果连她也也是哭哭啼啼地,那妹妹将更加难以坚持下来。

昨晚,夏秋红在姐姐的陪同下拿着电话簿,一个一个地报丧。只是周惜离家这么久以来,夏秋红几乎忘记了她有哪些朋友。结果她一拿起电话簿来眼眶就红了,此时的夏秋红竟然不知道自己先给谁打去电话。最后还是在送来周惜遗物的毕国锋的建议下,夏秋红拿用周惜生前的手机,照着手机通讯录,挨个报了丧。

打电话的过程,在夏秋红看来是漫长而又难堪的。她发现女儿通讯录里的那些人除了一些亲戚以外,自己竟然大部分都不认识,最后她只好挨个打电话过去。而她也正是在这一个个的电话接通之后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平时的人际关系是有多么糟糕。

“喂,您好。我是周惜的母亲,新闻上想必您已经看到了,周惜她遭遇了不测,请问您明天有时间来参加她的葬礼吗?”

“周惜呀……不好意思啊伯母,我和周惜算不上很熟,所以……”

“喂,您好。我是周惜的母亲,请问您……明天有时间来参加她的葬礼吗?”

“呀,伯母我真的很惋惜,她这么年轻就……可是我最近很忙,这样吧,您给我一个地址,我会送一个花圈过去的……”

“谢谢。我想小惜她泉下有知肯定会……”

“喂,您好。我是周惜的母亲,我们家周惜她……”

“啊,周惜啊,我是她的好朋友,什么?您说她已经去世了?哇,我刚听说,这样嘛……我看一下我的日程表。”

……

夏秋红几乎一整晚都在听周惜的那些“朋友”推脱,他们之中甚至少有掩饰对她女儿的冷漠之情的。时间久了,夏秋红的眼泪又开始涌了出来。她心中的模特这个职业是那么好,那么完美,可她哪里知道,自己的女儿在这个她认为完美的职场里,受了多少别人的白眼和挤兑。

到今天中午为止,夏秋红在只在灵堂接待了六个人:周惜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以及丈夫的弟弟周建民、弟媳秦芳。然而除此之外,夏秋红却连一个周惜旧时的好友也没有看到。夏冬澜在灵堂外面接待了一个又一个同城快递员,虽然门口的花圈越来越多,但每签下一个名字,夏冬澜的心就冰凉一分。

时间很快逼近中午,颂念经文的法师离开了内堂。夏秋红不断地查看着周惜生前的手机,通讯录中“男友”那个条目中,从昨天开始她就一次也没有打通过。

假如说周惜的朋友、上司甚至同事都有事在身,没有办法来参加周惜的葬礼的话,还算情有可原。可这最亲密的男朋友,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呢?夏秋红翻阅着女儿生前与他男友收发的近千条短信,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孔德是在午后才到了周家,他也是第七个前来悼念周惜的人。原本周惜的案子并不归孔德负责,但是他向来是那种门面关系做得极好的人,所以这次也和以前一样,还是买了一个花圈送了过来。与他同来的,还有两个刚刚从警校毕业不久的属下李东海。虽然孔德嘴上和他们说是带他见识一下破案的流程,实则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分摊一部分花圈的钱。

到了周家的灵堂以后,孔德一行人先是按礼鞠了躬,接着就和夏秋红交谈了起来。把周惜生前的交际圈,和她平日常去的地方问了一遍后,孔德还觉得意犹未尽。于是又把如今的公寓的治安条件,还有警方对刑事案件的重视程度,这些老生常谈的话拿出来聊了一会儿。

夏秋红站在那里红着双眼,微低着脑袋,对孔德说的这些话没有丝毫的兴趣。但是出于想要早日抓到凶手的愿望,夏秋红还是勉力支撑着精神去听着面前这个刑警说的话。

孔德在灵堂耽了许久,面对沉默寡言的夏秋红,他感觉自己有些力不从心。自己说的话,似乎十句之中都难有一句被夏秋红听进去。于是,在又干聊了一会儿之后,孔德便带着两名属下离开了灵堂。

凑巧的是,在孔德离开周家正准备上车回局里的时候,他却看到远处有一辆眼熟的车向这边驶来。孔德坐在自己的车里,看着那辆车缓缓挺在周家旁边的一棵树下,这才从牌照认出来,那是毕国锋的车。

“他怎么来了?”孔德疑惑地盯着毕国锋的车说道。

“怎么了,组长?”李东海问。

“你看,那是毕国锋的车。”

“他不是负责这个案子吗?来见家属不是很正常么?”

“你懂什么,周惜的这几个家属,在案发当天都在外地,压根就没什么好问的。毕国锋这个人出了名的臭脾气,家属在他眼里就是个破案的工具,每次出现凶杀案,就免不了得罪家属的。”李洪说,“你说人家家里都死了人了,他一个做警察的倒是没一句好话,把人家个个当嫌疑犯来问,换做你你受得了吗?”

李东海默默无语,只是盯着毕国锋的车子一动不动。过了没多久,毕国锋从他的桑塔纳里下来快步走向周家。他的手里没有拿挽联或者花圈,只在和门口的夏冬澜打过招呼的时候递了一封薄薄的奠仪。

灵堂里一片冷清的样子,令每一前来吊唁的人都感到有些震惊,就连毕国锋也不例外。在见到夏秋红后,毕国锋没有上去和她搭话,只是默默地在周惜的遗体前鞠了躬,之后就快速离开了。对于他来说,与其在这里和周惜的母亲说那些抚慰人心的话,倒不如把时间投入到调查中去。尽快将凶手缉拿归案,这才是给家属最大的安慰。

离开的时候,毕国锋又侧目看了一眼门口数量巨大的花圈与挽联,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毕国锋心想:现在的人连葬礼都不愿意参加了吗?毕国锋往去时的路上吐了一口痰,佝着身子走了。

孔德和李东海见到这一幕,心想:毕国锋不过也和他们一样,不过是来吊唁死者罢了。不过进出的时间如此之短,倒是让他们有些意外。在等毕国锋开车走了以后,孔德这才让李东还开车返回局里。

到了这天下午的时候,周家终于陆陆续续地有几个人前来悼念周惜,其中刘如虹和何贵也在其中。只是刘如虹和何贵抵达灵堂的时候,内堂的法师已经结束了颂念,一行人已经开始准备去火葬场的事宜。

何贵一到周家,就轻声埋怨起刘如虹:“叫你不要搞那么多事,什么花圈不是花圈啊?你看这下倒好,都要移灵了。”

昨天晚上接到夏秋红的电话的时候,何贵与刘如虹都吓了一跳。他们本以为距离周惜的案子调查结束还需要一些时间,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已经到了准备葬礼的时候。何贵不顾刘如虹的反对,坚持在殡仪馆定制了一个花圈。周惜虽然只是在口头上答应他们要帮忙,而且最终他们也没有因为周惜在马大头那里得到什么好处,但是场面上还是要做到位。所以,刘如虹在接到夏秋红的电话后,被何贵逼着到了殡仪馆定制了一个上好的花圈。到了今天中午的时候,这才迟迟赶到周家。

在灵堂前鞠躬后,夏秋红谢了礼。刘如虹让她觉得很面生,但一想到可能是女儿生前的好友,夏秋红也没有多问。在刘如虹和何贵来之前,也有几对男女来悼念过周惜,但是却都没有像他们那样大张旗鼓地送那么精致的一个花圈来。夏秋红心想:这两个人应该是小惜的挚友了。

内堂里,坐在椅子上的一对男女低头说着话。那女人翘着二郎腿说:“听说周惜是被奸杀的,尸体发现的时候衣服都没有穿,真是太丢脸了。

“嘘,你小声点,说什么呢?警方不是没说是奸杀吗?只是裸死在家里。”男人在嘴唇上竖起一根食指。

“什么呀,你尽是替她说好话,你说你是不是还喜欢她?”

“怎么会,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再说那是小的时候,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女人依旧不依不饶:“但是我说裸体死的有哪里错了?不是奸杀,难道是周惜洗澡的时候,忽然闯入一个人把她杀了,所以才没用穿衣服的?”

男人撇了撇嘴巴正想答话,之间一男一女走了进来。男人不得不站起身来打招呼:“你们好,我是周惜的小学同学,我叫戴成。”

“你好,我叫叶景芳。”女人没有起身,坐在椅子上摆了摆手。

“呃,她是周惜小学的同桌呢,这次特地赶过来的。”

“什么嘛,我就做了她一年的同桌,而且我也不是特意……”叶景芳话说了一半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来到内堂的两人正是刘如虹和何贵,他们见眼前的两人神色亲密,像是一对情侣,但是说起话来却是一个彬彬有礼,一个却是无所顾忌。

刘如虹伸手和戴成握了握手说:“你好,我叫刘如虹是一名演员,这位是我的经纪人何贵。”

“演员啊,怪不得,那就是大明星了……”戴成听到“演员”二字,忽然眼前一亮。

一旁的叶景芳看到这一幕,没有好气地一脚踢在了戴成的脚上:“看到美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戴成赶紧否认道:“没有,我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我都看到了。”叶景芳反而来了脾气。

“你安静点,这里是周惜的灵堂你这样吵……”

听到这句话叶景芳就像一个炸药桶瞬间被点燃了,她大声说道:“凭什么要让我闭嘴?我偏要说!要不是你叫我来,我才不要参加这什么葬礼呢,还说什么同学一场,小学同学也算得上同学啊……”

“你闹够了没有!”戴成终于也忍不住了,大声地叫道。

一边周建山的弟弟周建民看着这一幕也不知道该不该上来劝,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婆秦芳,但是秦芳却安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要劝架的意思。

夏冬澜虽然人在门外,却也听到了屋内的喧嚣声,她只好赶紧走进内堂查看情况。灵堂旁边站着的夏秋红神情恍惚,刚才戴成与叶景芳说的话,她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朵里,可眼巴巴地看着这两个人在自己女儿的灵堂胡闹,她却没有一丝想要站出来阻止的意思。夏秋红感觉好累好累,她一只手搭着身边的墙,心里像有无数根钢钎在搅动着。在这时候,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

戴成和叶景芳见到夏冬澜进来,同时闭上了嘴巴,内堂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接着叶景芳站起身来,从夏冬澜的面前挤过,飞快地跑出了灵堂。在经过刘如虹身边的时候,她分明从叶景芳的眼中看到了泪水。一旁的戴成见状,低声说了声抱歉,也赶紧追了出去。

刘如虹与何贵站在一旁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夏冬澜便问坐在椅子上的周建民:“刚才怎么了,吵什么呢?”

周建民努了努嘴让夏冬澜问自己的老婆,可是秦芳却板着一张脸没有吭声。刘如虹和何贵他们夹在中间有些尴尬,只好低着头也走出了内堂。

刘何二人今天本来是要逮住机会,在有可能会出现的媒体面前露露脸的,可到了周家这么久,却半个记者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大失所望的同时,何贵更是起了要赶紧离开的念头。可就在两人在挽着手走出内堂的时候,周惜的母亲却向他们招了招手,让他们过去。

刘如虹与何贵走到夏秋红的面前,听到夏秋红说:“他们一个个的自称是小惜的好朋友,可是哪一个是真心来祭奠小惜的呢。你们俩不一样,你们肯定是小惜生前最好的朋友。我在这里真的要谢谢你们了。”夏秋红说着说着,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刘如虹脸上微微发烫,心里暗自庆幸自己今天化了浓妆,从外面看不出来自己发红的脸膛。她悄悄盯了何贵一眼,暗示他们现在应该赶紧离开了,否则自己非得活活羞死不可。

何贵知道刘如虹的心里在想什么,刘如虹就是这样的人,自己从来不会做主,别人一说话她才会动起来。何贵心里暗自思索,就这样走了的话,那连那个花圈的钱都白白花了!但是不走又赖在这里做什么呢?

何贵将刘如虹拉到一边轻声说:“媒体估计还在路上呢,你要最好再陪久一点。”

刘如虹心里有些不情愿:“可是我感觉好别扭啊,我实在是……”

何贵听了立即皱起了眉头:“花圈都买了,人你也过来了。还有什么理由要不陪到最后啊?况且媒体记者都还没有见到呢。”

“我们这样有目的地来祭奠周惜,对死者太不敬了。而且周惜的妈妈刚才说我是周惜生前最好的朋友,真的臊得慌……”

“你……”何贵气不打一处来。正当他要发脾气的时候,忽然听到内堂里又吵了起来,而发出声音正是夏冬澜与秦芳。

“你看看,还在小惜的身边放冰块呢,以为是冻海鲜呢?我们好歹交了那么多的奠仪,中午也没有招待我们一顿好的,连一桌席都不肯花钱。我说小惜这么可怜,死于非命,到头来还不是你们这些穷鬼亲戚害的。还想着先当模特,以后再当演员呢,真是痴心妄想……”

“你闭嘴!你这么说不知道会冒犯亡灵吗?小惜的尸体一直是低温保存着的,不用冰块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小惜要是泉下有知的话……”

“小惜要是泉下有知的话,肯定会怪你把她的葬礼搞得这么烂,既然要冰冻,干嘛不去弄个冰柜来,你这样才叫冒犯亡灵吧!穷酸相,我都听说了,小惜是被奸杀的,这样子别说祖坟了,埋的时候都要埋远一点啊!”

“啪”刘如虹听到内堂发出一声脆响,像是谁的脸上挨了一巴掌。接着只听见一个女人的尖锐的叫声,还有骂声交杂而来。整个灵堂一下便得哄闹不止。

夏秋红气上心头,一边流着眼泪一边闯进内堂,哑着嗓子说:“你们吵够了没有,能不能看在小惜的面子上,别再说了!”内堂里的几人顿时鸦雀无声,愣愣地站在了原地,只有秦芳红着半边脸还恨恨地望着夏冬澜。

一众人,要不噘着嘴,要不就是不吭声。刘如虹和何贵二人哪里知道,周家人不睦的内情是什么。但能够在葬礼上大吵大闹,肯定连平日里的关系就不怎么融洽。

十几分钟后,终于到了要将周惜的尸体移到火葬场的时候了。刘如虹和何贵与周惜的家人坐了的同一辆车前去,但是他们却没有再看到秦芳和周建民。等到了火葬场以后,抬灵的人成了已经快80岁的周惜爷爷。

到了火葬场门口的时候,夏秋红给医院打了一个电话,如果可以的话,夏秋红当然希望丈夫能够再见女儿的最后一面。可是医生告诉她,周建山仍旧在昏迷之中没有醒过来。

这天下午火化的只有周惜一人。夏秋红一家进入了偏厅以后,法师又念了最后一遍经文,众人站在周惜的遗体前与她一一告别。这个时候的刘如虹也显得十分庄重,只是何贵却还在时不时地瞟着门口,期待着一个举着摄像机或者照相机的人出现,拍下这个画面。

之后,在夏秋红的坚持下,周家年纪较大的几个长辈都被请了出去。在焚尸炉外等候的除了夏秋红外,只有紧紧搀扶着她的夏冬澜。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面,对于他们他们而言实在过于沉重,连刘如虹也主动退出了焚尸炉所在的房间。

夏秋红没有想到的是,从自己怀胎十月,产下周惜,再到哺育她成长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女孩,花费了她和丈夫那么多的心血。可在眼前的这座火炉里,只是几番眨眼的工夫,女儿就化作了灰烬。

原本,收集骨灰的工作应该由周建山来做的,但现在却只能由夏秋红来代替。连带的,连那应该被丈夫分担的痛苦,也同样只能由夏秋红一个人承受。

捧着周惜的骨灰出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夏秋红觉得自己手心中依旧还抱着自己的女儿,就小时候刚出生的时候,自己在产房里抱着她,那个分量与自己手中的这一盒骨灰差不了多少。

从焚尸炉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一众长辈又上来安慰了几句。夏秋红红着眼睛,不说话也不回应。她的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女儿,可感觉却是那么的遥远。

周惜下葬的墓地,在涟河大桥附近的一处陵园。何贵在刘如虹的陪同下咬着牙也跟了过来,但是他们始终没有见到媒体的踪影。不耐烦的情绪一直充斥着何贵的心头,但他却无法像那个叶景芳那样发一通脾气后扬长而去。何贵的眉头纠结到一处,脸上尽是一片阴云围绕着。

刘如虹看着夏秋红的脸,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心如死灰。她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又实在开不了口。刘如虹感觉到,夏秋红身上的能量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自己无论说什么也不会得到回应了。

周惜下葬以后,人群中几个年轻人像是如获大赦般,脸上的表情终于活泛起来。他们似乎对陪着夏秋红摆出一张哭丧脸,而感到勉强。到了最后的这个时候,终于可以松一口了。其中一人提议,借着这次的相逢,找个地方大喝一场。旁边几个人听了面露犹豫,但经不住撺掇,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刘如虹和周家的几位长辈拥抱了夏秋红,嘴里喃喃说着安慰的话。刘如虹从没有拥抱过如此单薄的身体,眼前周惜的母亲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一具行走的骷髅。她们相拥的一刻,刘如虹甚至感觉到了夏秋红骨头的轮廓。

周惜的家人一个接一个地退场,只剩下刘如虹与何贵还陪在夏秋红的身边。到了这个时候,何贵依旧没有死心,他站在远处不断东张西望,试图寻找到一个记者的身影。何贵甚至怀疑,媒体是不是派了狗仔队过来躲在暗处偷拍,所以他才没有发现媒体的踪迹。他绝不相信,几天前周惜裸死的案子如此受关注,媒体竟然会对她的葬礼无动于衷。

夏秋红拉着刘如虹的手用沙哑的声音说:“孩子,谢谢你陪到现在,真的谢谢你。我们小惜生前一定受了你很多的照顾吧?”

“哪里,这是我应该的,我们以前受过惜姐的照顾……”

“是吗?我还以为,受到照顾的是我们家小惜呢。你能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这……”当初刘如虹和周惜的相识只不过是单纯的利益交往,虽然她对周惜有那么一丝感激,但是两人的感情算不上亲密,而且他们今天来参加周惜的葬礼,也是怀着另一个目的。被夏秋红这样一问,刘如虹顿时说不出了话。

夏秋红黑沉沉的眼睛疑惑地看着刘如虹,她不知道为什么刘如虹会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会难以回答。她试着问自己,这究竟是为什么,却也一样找不到答案。

8发布会

位于常麓市市中心的紫星酒店,是一家五星级酒店。作为业界享有盛誉的连锁酒店,许多商界精英还有娱乐圈里的重量级明星,都曾经在紫星酒店下榻过。

在每年的12月25日圣诞节这一天,紫星酒店会像往年一样将提供一间招待厅,作为一部电影首映发布会场地。虽然这个名额,早在半个月以前就已经在暗地里进行招标。但是直到圣诞节的前几天,才以80万的天价被《冬季恋歌》的发行方投下。而这个价格,也创下了历年的新高。

圣诞节晚上18点将近的时候,《冬季恋歌》剧组的主创人员陆陆续续地来到了紫星酒店,其中就有岑敏和桑晴。为了以备不时只需,今天的岑敏在桑晴的要求下也化了精致的妆容。

当桑晴的红色保时捷停到紫星酒店大门口的时候,红毯早已经铺好了。若干媒体记者持着长枪短炮守在两旁,只等着大人物从车里走下来。坐在车内的岑敏和桑晴互相端详着对方的仪容,在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桑晴从容地下了车。而岑敏则驾驶着桑晴的保时捷往地下停车场开去。

五分钟后,岑敏和桑晴会和时,门口的红毯上此时已经走过了六对电影的主创人员。此时,一个身材矮小的男演员正和一个高挑的尖下巴美女挽着手向酒店内走来。岑敏认得那个男人是《冬季恋歌》的男主角,名叫赛思。女人是电影的女配角,叫孙绮丽。赛思的步距显然没有高他一个头的孙绮丽来的大,走起路来被带得有些慌乱,走着走着便成了同手同脚。这时,两旁的媒体像是抓住了某一个重要的焦点,快门声顿时疾风骤雨般地快速响起。岑敏注意到,赛思的脸上露出了某种得逞后的欢快表情,同样的孙绮丽也是如此。

在此之后走上红毯的大都是一些配角,岑敏和桑晴便不再关注。只是两旁的记者仍是热情不减,拼命地按动着相机的快门,闪光灯一度将酒店门口照得如同白昼。

桑晴虽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但是她的眼睛却还没有适应闪光灯长时间照射。岑敏看见眼泪时不时地从桑晴的眼角划过,眼妆虽然用的是防水的高级产品但还是免不了有些影响观瞻。

“去化妆师那里擦掉重新化一个吧。”岑敏对着桑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不用了,等下还要在电影海报上签名,记者又是一顿拍。”桑晴无奈得说,“早知道先滴点眼药水预防一下,这会儿眼睛干得难受,回去卸完妆后眼睛一圈肯定都是红的。”

岑敏听桑晴这样说也只好作罢,她提议先去化妆室休息一下,为待会儿的发布会做准备。作为今晚的主角,桑晴有必要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

很快,外面的主创人员已经入场完毕,在走廊上与众多记者进行会前采访。桑晴按惯例缺席了这一场合,因为发布会之前的采访大多是与记者唠家常,或者开开玩笑,只是为待会儿的发布会活跃气氛,这相当于派对中的热场。像这样的露脸机会,电影发行方都会交给在影片中担任配角的演员,甚至是新人去。虽然事实上,会前采访之中,记者鲜有抬一抬自己那金贵的双手,去拍这些二流甚至三流演员的照片。在娱乐圈里,不去把握每一丝可能的机会,都毫无疑问是对演员这一高贵职业的糟蹋。对于每一个演员而言,他们在娱乐圈的特殊体制内显得忙碌一点,总没有什么坏处。至少可以给人一种努力、勤奋的形象。但讽刺的是,大多数演员都在这样做,却也依旧改变不了他们仍是小人物的事实。对于娱乐圈来说,无论放在台面上的东西有多么光鲜好看,都远远没有台面下的东西来的好用要实在。

当桑晴快要在化妆室里睡着的时候,赛思和孙绮丽走了进来,岑敏见状赶紧摇醒了桑晴。

“晴姐,你的化妆师呢?”孙绮丽首先开腔,“我想让他给我补个妆。”

“我在家里上的妆,没带到现场呢。”桑晴耸了耸肩,“敏姐,你去问问其他的几位化妆师谁有空来一下吧,我……”

“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吧。”孙绮丽打断桑晴,扭着她细得出奇的腰肢走出了化妆室。

呸,真没礼貌。岑敏打心底讨厌这个孙绮丽,不过只是一个女配角而已,竟然还敢打断桑晴说话。

桑晴看着岑敏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对劲,不禁心里有些打鼓。最近她发觉岑敏在她与别人交流的时候,表现出警惕心越来越强。虽然桑晴知道岑敏曾经的一些遭遇使她敏感多疑,但是这并不能解释岑敏对自己的过度关注,而这种关注已经超出了一个助理的本分。

就在桑晴心事重重的时候,岑敏的手机忽然响起了蔡琴的《张三的歌》。一旁的孙绮丽见了,说了一句:“蛮有品味的嘛,蔡琴的中音在国内可是数一数二的。不过有些人不过是附庸风雅,根本一点都不会欣赏。”说着便有意无意地看了桑晴一眼。

“我去接个电话。”岑敏没有理会孙绮丽,她轻声在桑晴耳边说了一句,随后从化妆室里退了出去。

岑敏的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她有些奇怪,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接了起来。

岑敏轻叹一声接起了电话:“喂?”

“我是毕国锋,在做什么呢?”

“毕国锋?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的?”岑敏很奇怪,那天相亲之后她并没有留电话给对方,毕国锋这是通过什么手段联络上她的。

“呵呵,我有我的办法。你在干嘛,你那里很吵诶。”

“我……我干嘛要告诉你啊,你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挂了,我还有事情要忙。”

“唉,等等,我……我有事情要问你。”

“你问我就一定要回答吗?”岑敏有些不满:“你们警察是不是看谁都像嫌疑人,那天你见到我的时候就把我当犯人了吧?”

“别生气嘛。”毕国锋说,“你这样子会找不到男朋友的哦。”

“要你管啊!”岑敏捏了捏自己腹部的赘肉十分沮丧,对方显然不是以追求者的身份打来这个电话的,可她却也猜不到毕国锋究竟有什么意图。

“你现在有空吗?有空的话我请你喝酒,你来吗?”

“什么?你……”岑敏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约她。

“诶,我可不是意图不轨,我是真的有事情要问你。”毕国锋听出岑敏想要追问,赶紧堵住了她的话头。

“下次见面再告诉你,先不聊了。”岑敏看见桑晴不知为何从化妆室里走了出来,正朝着她这边走来,于是赶紧挂断了电话。

“敏姐,和谁讲电话呢?赛思说签名仪式提前了,你收到通知了吗?”

“提前了?我没收到通知呀。”岑敏的脸有点微微发红,她赶紧打开手机的聊天群,里面没有具体的消息下来。就在岑敏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到后台总监那里问问情况的时候,一个工作人员忽然急急忙忙跑到他们面前:“敏姐,晴姐,签名仪式已经快结束了,就差你了,你们快去吧。”

“好,我马上来。”桑晴答应了一声,理了理礼服上的褶皱赶紧向着招待大厅那边走去。岑敏一边紧跟在桑晴的身后一边心想:签名会竟然这么快就开始了,桑晴本该最早到签名现场的,现在却变成了最后一个。

紫星酒店的招待大厅是一个可以容纳超过200个人大型招待厅,但是今晚来到现场的人却远超这个数目。岑敏在进到招待大厅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情况。岑敏大略估算了一下,眼前到场的记者起码有将近50家。也就是说,除了酒店外那些被允许拍红毯照的特约记者以外,这次发布会还吸引了很多自媒体。

在现场交头接耳声中,桑晴走进大厅,闪光灯紧跟着噼里啪啦地闪烁起来。岑敏注意到,今天受邀前来的媒体,神情显然与以往她参加过的发布会要不一样。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一时间她也无法判断。在发布会主持人的招呼下,桑晴最后一个在背后的巨幅电影宣传海报上签名并落座。

岑敏这时候才发现,桑晴的眼妆已经换成了新的一种颜色,想必是刚才她和毕国锋通话的时候,找化妆师重新化了一遍。岑敏心里暗道:化的水平比她的高多了,有机会一定要找化妆师学习一下,这样下次桑晴有需要自己也能帮上忙。

“这次电影据说看点很多,能讲讲有哪些看点吗?”主持人按照惯例问出了这个肯定得不到准确回答的问题。

“啊,看点当然非常多了,不过我们希望能让观众自己去电影中发现,要是说出来的话,看电影的乐趣就大打折扣了。”桑晴十分老道地回答道。旁边的一干主演也纷纷学着同样的方式附和,并对桑晴露出了崇拜的目光。站在台下岑敏不由地轻笑:你们和桑晴比起来显然还差得远呢。

接下来,整个电影发布会都像往常一样顺利地进行着。主持人问着不痛不痒的问题,下面的记者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上飞快地将对话记录下来。偶然讲到几个好笑的话题,招待厅里可能还会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但是整场发布会下来,却是相当的枯燥。

就在岑敏以为这场发布会将要完美落幕的时候,她忽然发现人群中的一个人有些异样。岑敏看到一个身高一米八左右的男子,不停地在记者群里探头探脑,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岑敏本以为那人是在寻找合适的拍照角度,可仔细一看,那人连照相机也没有。就在岑敏疑惑之际,那个男人忽然冲出了人群。

“你还记得我吗?是我呀,我现在还爱着你,我好爱你啊!”那个男人忽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大喊大叫地冲向了在座的电影主创人员。

那个名叫赛思的男演员受到惊吓,当场从自己的椅子上翻到了后面,重重地摔在地板上。而孙绮丽和桑晴因为穿着礼服,一时间站不起身来,只能侧过身子来躲避。但是,那个男人的速度奇快,一转眼已经扑到她的脸上。

“啊,不要!你别过来!”一个刺耳的女声从台上发出。

岑敏在下面被吓得不轻,她来不及分清那个发出尖叫的人是谁,就赶紧迈开步子想要冲上台去保护桑晴。却不料被下面蜂拥而来的记者挤到了地上,随后无数闪光灯便疯狂地闪烁起来。

“我爱你啊,我好爱你啊!”那个男子的声音和女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记者们举着照相机,争先恐后地拍起照来。几个矮小的记者像岑敏一样被挤到了地上,但一次又一次地从地上爬起,又扑到人群之中。岑敏看到好几台相机掉到了地上,在众人的脚下被踢来踢去,变成了一堆碎片。

而此时的台上,也已经乱做了一团。那名高大的陌生男子没有像岑敏担心的那样去攻击桑晴,而是一下子将孙绮丽扑倒在地。而刚才那一声声的惨叫全部正是从孙绮丽的嗓子里发出的。

岑敏在记者人群又努力了好几次,但仍是挤不出去,甚至被推搡得险些摔倒在地上。这时,她才急中生智想到呼叫保安。

“保安,保安!”

岑敏哪里知道,酒店保安就在门口。他们在听到尖叫声的那一刻就已经往台上走,但是却被一干记者全部挤到了一边。他们现在的处境变得和岑敏一样,也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而台上的情况现在已经向更加恶劣的方向发展,孙绮丽被那名陌生男子扑倒在地后,礼服被扯得歪向了一边,半个胸部暴露在了空气中。而那个男人正骑在孙绮丽身上肆意用手摸索着。由于过度惊吓,孙绮丽已经昏厥了过去,场面一度陷入无法控制的局面。

“让开!都让开!”这时几个穿着制服的保安人员携着警棍从门外快步冲了进来,冲着身前的记者就是一通乱打。几个忍不住痛的记者,先行妥协让开了,紧接着前面的人也识时务地躲到了一旁。岑敏赶紧乘机赶紧跟着保安员身后快步走上台去,来到桑晴的身边。

“你没事吧?”岑敏问道。

“没事。”桑晴虽然吓得面色苍白,但至少还能说话。

那名陌生男子看到保安上来,从孙绮丽的身上跳开,不仅没有害怕还哈哈大笑起来,表演般地扭着身体开始跳舞。两个保安员赶紧跑上去一左一右擒住他的双手,想把他架走。没想到男人的是力气极大,推开抓他的保安员,猛冲下舞台,往大门外跑去。那些记者比保安反应更快,在他们追出去之前,就先抢占先机跟了出去。一时间所以的记者都跟着涌了出去,完全不顾因为受惊过度而昏厥过去的孙绮丽。

“疯……疯子,真的是疯子。”赛思惊魂未定,喘着粗气在旁边不住地念叨着什么。虽然整个过程中他什么也没做,却像一个最大的受害者一样哭丧着脸。而孙绮丽躺在地上半个胸部还露在外面,一时间却没有一个人想起要给她盖上一件衣服。

只有岑敏冷静上去扒下赛思身上的外套盖在了孙绮丽的身上:“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叫救护车。”

十几分钟后,孙绮丽被医护人员抬上了担架,在无数记者的簇拥下离开了紫星酒店。岑敏则带着桑晴悄悄从后门去了停车场,开车走了。

一路上,桑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偏着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岑敏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这次发布会毫无疑问,可以说是完全搞砸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早上的新闻,将全是孙绮丽裸着胸部的照片。甚至于《冬季恋歌》的票房受到这次发布会的影响,估计将取得极好的成绩。岑敏到现在还搞不懂,那个男人扑倒的不是桑晴,而是那个孙绮丽。那个女人只是一个配角而已,无论是谁安排了这次惊人的行动,让他去扑倒一个女配角,这是多么愚蠢的事情,岑敏心想。

桑晴的手机在她们离开紫星酒店之后就一直响个不停,可以想象有多少家媒体记者同时在拨打她的手机。但桑晴既不接电话也不把手机关机,只是任由它响着。到最后,那些记者甚至将电话打到了岑敏的手机上。岑敏在看了一眼桑晴的表情后,也选择对手机置之不理。

直到十几分钟以后,桑晴像是从什么事情中缓了过来:“看看微博,现在事态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哦,我马上看。”虽然岑敏已经给自己打了预防针,但当她真的打开微博的时候还是被事情的发展态势吓得不清。微博上关于《冬季恋歌》的实时热度已经超过了九十万。事情发生才一个小时,孙绮丽的微博粉丝就翻了两番。

“念几个她微博下面的留言给我听。”

“等我找找。”岑敏说,“有了。”

“绮丽你这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加油,我们在你身边。”

“绮绮加油,那个变态男早点去死吧。”

“真是为了电影宣传,什么脸都不要了,恶心。”

“孙绮丽以前的电影都很好看,支持她的新粉丝可以去关注一下,我们一起为绮丽加油。”

岑敏念到这里,桑晴打断了她:“也就是说这次的事情,大众多半是站在同情她的这边是吗?”

“嗯,可以这么说。”

“怎么会这样呢,一个配角,真可笑,真是太可笑了。”桑晴轻轻地摇了摇头。

岑敏说:“我们现在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吗?”

“补救?拿什么补救,一切都已经全完了,全完了。一个配角,一个女配角!我算什么?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今后就算票房再好又能怎么样,这部电影结束后,大家只会记得那个露了半个奶子在外面的孙绮丽,而我反而给她做了陪衬。”桑晴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

岑敏无声地看着桑晴,任由她发泄着心中的郁闷,她好想要上去抱着她,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安慰她不要害怕,至少还有她在她的身边。可是岑敏没有这样做,她知道桑晴生气的时候不愿意别人碰她,她一直牢牢记着这一点。

当桑晴和岑敏回到绿岸小区的时候,两人的手机都因为电池用尽而自动关机了。岑敏因为要停车所以迟一点回到公寓,她一进门就看到桑晴正盯着冰箱上的留言在目不转睛地看。

岑敏说:“前几天早上有个男人打过一个电话过来,这是他让我转达给你的留言,你有空的话就回个电话给他吧。”

可令岑敏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桑晴听完这几句话后脸上竟然露出了惊慌的表情。

“你刚刚说的,是18号那天早上吗?”桑晴吞了一口唾沫。

“对,我把他的电话号码也写在上面了,他让我替他向你问好。”岑敏忽然觉得桑晴有些不太对劲。但她还没来得及细问,桑晴就已经回卧室去了。

为什么,桑晴会有那样的表情?刚才那样的表情是害怕吗?岑敏还从来没有见过桑晴露出过那样的表情。

这天夜里,岑敏睡得很不踏实。在半睡半醒间,岑敏感觉自己听到了桑晴打电话的声音。他们的对话在她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地响着,像一个从深海中传来的声音,沉闷而遥远。

“喂……喂?”

……

“你不……,那只是个女……演员而已!还是个配……你不……”

……

“求求你放……放过……,我只……好好生活……生活……去。”

……

“你别再……,我不……会去找……,我这辈子……不会……找你!”

……

当岑敏试图去听清楚时,那个发出声音的喉咙里像是冒出了无数的泡沫,把所有的声音全部掩盖了下去。像是一个失去了氧气罐的潜水员,肺部在被不断地在被灌入海水。

“卜噜卜噜……”水声渐渐盖过了人声。

一股强烈的寒意席卷而来,岑敏猛地从床上弹起。一瞬间,水声、说话声都戛然而止。是自己在做梦吗?岑敏喃喃自语,她回过头来看到房间里的窗户洞开着,楼底下的腐臭味正一阵阵地吹上来。岑敏喉头一松,哇地一声,吐在了床边。

9调查

对被害人交际圈的调查,是侦破几乎所有案件的关键。毕国锋自从事刑警以来,经手过大大小小数百件凶杀案,其中超过百分之90的案件的作案人,是被害者的亲朋好友。

这种数据的成因说来并不复杂,在凶杀案中,因感情纠纷造成惨剧的占了大多数,剩下少部分则是因报复、仇恨和因钱财而杀人。基本上,杀人者和被害者,都以相识的居多。只有少数,只有凶手单方面认识被害者。也正是因为这种相识,两人之间较之普通的路人关系,更加容易产生负面情绪。而这种负面情绪,进而促使凶案的发生。

毕国锋带着常志奔赴周惜的一位好友:钱志国家的时候,常志无意中问起:“为什么杀人的总是身边的人呢?”

毕国锋回答道:“越是身边的人越是容易令人焦虑。你的身边时时刻刻围绕着工作比你出色、家境比你富裕、长相比你出众的人。你的伴侣在将你和她另外的追求者比较;你的父母在将你和亲戚家的孩子比较;你的上司在将你和他的其他下属比较。你的所有压力都在你的人际交往之中,一旦某跟导火索被点燃,你离杀人其实就只有一步之遥。”

“没有这么恐怖吧……”常志缩了缩脖子,对于毕国锋的观点有些发怵。

毕国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想想看,你有没有担心过刘德华抢你的女朋友吗?或者说你会忧虑马云和你竞争年终奖?还是说你会着急梁启超的学识比你更出色?”

常志听了嘟囔道:“可是梁启超已经过世很久了……”

毕国锋白了常志一眼:“我说的是如果。”

常志抿着嘴想了想后说:“你说的这些那倒是不会,但是这就能证明压力就一定来源于身边的交际圈吗?”

“你看那些野生的动物,他们为了繁殖权、领地权、食物互相争斗,利用他们野性的本能去适应自然。我们的情绪比普通的动物可要高级得多了,但是我们同样也要去适应自然。”毕国锋停下脚步板着脸严肃地说,“我们繁育后代基于爱情,我们建立领地依赖金钱,我们获取食物通过劳动。人类这种生物,一旦涉及到爱情、金钱和劳动,就难免要和人产生情感上的互动。这种互动可以是良性的,也同样可以是恶性的,这两者之间的界限并不多么明晰。但不可否认的是,人类情绪丰富的同时也非常的脆弱。如果受到承受不了的压力,我们就会为了让自己存活在舒适圈里,露出野兽的那一面。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杀人是人类原始的兽性喽?”

毕国锋拍了拍常志的肩膀:“就是这个意思,但人类之所以被称之为人类,那是因为我们有别于普通动物。我们有自己建立的规则,而这些规则都是反兽性,也反兽行的。”

常志笑道:“法律!”

“聪明。”毕国锋微微一笑。他们这时已经来到了钱志国家的门口,毕国锋伸手按响了门铃。

“谁啊?”屋内从远到近传来了应门的声音。

门很快就打开了,钱志国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嘴巴里全是泡沫,手里握着一把电动牙刷,正在“吱吱”作响。

看到门外的两人,钱志国先是一愣,接着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们是谁?”

“我是南山区刑警大队的,我叫毕国锋,这位是常志。我们之前给你打过电话,但是你没有接,所以只能直接上门和你聊聊了。”

“警察?我有做什么事吗?”钱志国奇怪地问。

“有没有做,那要问你自己了。”毕国锋咧嘴一笑,“能让我们先进去吗?”

“哦……”钱志国让开身子,放了毕常两人进了屋子。接着自己跑到了厕所里,把嘴巴里的泡沫吐了个干净。

钱志国的家里是间二居室,从屋里的摆设和脏乱程度上看,似乎是一个人独居。毕国锋和常志找了一处没有堆着脏衣服的沙发坐下后,便不约而同地打量起从厕所里跑出来的钱志国。眼前这个升高体胖浑身邋遢的男人,和周惜隶属于同一个模特公司。他的职务是负责模特的服装采购,是除了化妆师以外与周惜接触最密切的人。

“你们坐吧……哦,坐着呢……”钱志国在屋子里一边绕着圈一边说道,手底下不断地在旧杂志和快餐盒下面找着什么东西。

毕国锋耐着性子看着他在屋子里打转,最后钱志国终于在找到一个打火机后,停住了步子。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了嘴上,接着点燃了。在狠狠吸了一口之后,他这才想起眼前还坐着两个人。于是,又抽出两根递了过来。常志见状摆了摆手,但是毕国锋却不和他客气,坦然接了过来点上了。

两人对坐着抽了一会儿,烟瘾便过了。毕国锋开口问道:“听说你是负责给模特采购服装的是吗?”

“是啊,服装这块全归我管的。”钱志国直言不讳地说道。

“能和我说说你和周惜的关系吗?”

“周惜?哪个周惜?”

毕国锋皱了皱眉头,他抬起一只手示意常志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就是前两天死的那个模特,你不知道?”

“前两天死的模特?你说这个人是我们公司的?”钱志国歪了歪脑袋。

“我从你们公司了解到,你和这个周惜是朋友关系。是吗?”

钱志国笑了笑说:“朋友?警官,你不会弄错了吧?我虽然和她们每天都在打交道,但是也只是工作关系而已。她们可能会知道我的名字,但是我就不一定知道她们的了。”

“你平时负责多少人的服装呢?”

“87个。”

“你倒是能记得87个人,却记不住她们中随便哪一个人的名字?”毕国锋质疑道。

“唉,这你就不懂了。我的工作就是将她们的三围、体重这些信息记录在册,然后去把服装订下来,给她们送过去。每个人用的都是编号,我把衣服买过来,叫到谁的号码,谁就到我这里领衣服。公司偶尔会有人事变动,模特的数量多的时候又一百多个,少的时候也有七十多。这么多人我哪有心思去记呀。”

“那周惜是多少号你记得吗?”

“87号。”钱志国几乎脱口而出。

常志奇怪地抬头看了钱志国一眼,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毕国锋问:“你刚刚还说你和周惜不熟,怎么我一问她是几号,你一下子就能说得出来呢?”

“啊……这个。”钱志国挠了挠头说,“之前她订了一套圣诞秀上穿的礼服,但是圣诞节现在都过去了,她还没有把衣服还回来。所以你一说有个模特死了,我就想起来是谁了。”

毕国锋点了点头,钱志国这个说法到还算得上逻辑通顺,他又问道:“衣服的照片你这里有吗?”

“有,我手机里都存着呢。”说着钱志国掏出手机,从相册里找出了周惜圣诞礼服的照片。

毕国锋接过钱志国的手机看了一眼,接着转过头来问常志:“周惜家里,有找到这件衣服吗?”

常志仔细辨认了一番后说:“没有,会不会周惜丢的就是这一件呢?”

毕国锋嗯了一声,将照片通过网络传到了自己的手机上。接着又问道:“周惜是什么时候从你手中拿走的礼服。”

“17号吧。”

“这么早?不是圣诞秀的时候才要穿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上头让我们早点去拿的衣服。这衣服我拿到手了,我肯定也要提早给模特们送过去。”

毕国锋心想这人还真是一台工作机器,于是说:“那你把衣服给周惜的时候有人看见吗?”

“没有,这又不是什么仪式,还需要多少人在场么……”

常志这时插嘴道:“你说你和周惜不熟,那你知道谁和她毕竟熟吗?”

“你去问问我们公司的童瑶吧,她是负责工作安排的,和模特的关系应该比我密切。”

“哪个童哪个瑶?”

“儿童的童,瑶池的瑶。”

“好。”常志在本子上写下这个名字后说,“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要问一句,12月18号那天晚上19点到21点之间你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在一起,在做什么?”

“呃……我想想。”钱志国沉思片刻后说,“那天我应该在家里看电视吧。”

“看的电视节目、内容都写下来。”常志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连手中的笔一块丢给了钱志国。接着,他回过头来向毕国锋耳语道:“我看不像他。”毕国锋听了不置可否,心中却暗想:看来周惜工作的这家模特公司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复杂不少。

离开钱志国家后,常志和毕国锋接下来要赶去的地方就是周惜生前任职的公司—蓝色模特公司。基于之前从这家模特公司收获的信息,他们将钱志国认定为周惜的一位好友。但事实却告诉他们,钱志国与周惜生前并没有太多交集,别说朋友了,连熟人甚至都算不上。

毕国锋和常志心中同时想到,这家名叫蓝色的模特公司是不是在刻意在拖延他们调查的进度。如果说接下来他们要见的这个童瑶,也和钱志国是一样的说辞,那他们又该怎么办。难不成要将这家模特公司上下87名模特都召集起来挨个询问吗?

蓝色模特公司地处南山区的繁华地段,毕国锋和常志离开钱志国家后,开车过了半个小时才赶到附近。这家模特公司租的写字楼是一栋以玻璃为主的建筑,通体的蓝色倒正好符合了公司的名字。门口没有俗气地挂上大大的蓝色两个字,而是绘了一个身材妖娆的女人,在女人的脖子上围着一条飘飞的蓝色丝带。毕国锋不禁心想:若不是事先已经确认了公司的地址,还真找不到这里。

进入到公司内部之后,毕国锋向前台招待出示了他的警官证,并直言自己要见他们的总经理蓝蓓丽。之前他曾给这家模特公司打过电话,已经好言告诉他们好好配合自己的调查。哪知这个接到电话的蓝蓓丽油滑得很,竟然会抛给他们一个对调查毫无用处的人。或许她真的不知道周惜生前的人际关系如何,但她完全可以将配合调查的事情交给一个知情的人,而不是敷衍地随便塞给他一个人。

前台接待望着气势汹汹的毕国锋,无奈只好照他说的去做,给总经理打去了电话。但是蓝蓓丽的助理说她此时正在会见一个重要的人物,如果毕国锋愿意等的话,在她见完那个重要人物只好,可以和他见上一面。

听到这样的答复,毕国锋牙根咬得“咯咯”直响。先抛去个人的情绪不提,对于警方胆敢如此懈怠,这显然是触及了毕国锋的底线。他向前台问来了蓝蓓丽现在所在的位置,接着便叫上常志冲进了电梯。

两人很快来到了蓝蓓丽所在的23楼,常志一直紧跟在毕国锋的身后,心中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毕国锋这么生气的样子。

就在毕国锋即将走到会议室门口的时候,门前一个身穿制服的女人拦下了他:“我们蓝总还在见客人,你不能进去。”

毕国锋皱着眉头对女人的话充耳不闻,就在他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忽然会议室的大门却先一步从里面打开了。

毕国锋呆了一呆接着站到了一边,里面走出一男一女来。男五十岁上下,身材高大,方脸阔耳,眼中闪烁着精光,嘴巴紧紧地抿着,像是在忍受着什么。女的要年轻一些,但是体态已经有些发福,脸上带着一副墨镜,嘴角抽动着,仿佛是在低泣。

在经过毕国锋身旁的时候,女的轻声低语道:“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男人搂着女人的肩膀一言不发,但神情却也相当严峻。

在毕国锋愣神的瞬间,这一男一女已经快步离开了。他也顾不上这么多,推开门便进到了会议室里。常志在后面给那个拦路的女人看了一眼自己的证件,接着也跟着进了会议室。

蓝蓓丽刚见完人,还没回过神来,就又见两个人进来了。她开口问道:“两位是?”

“我们是刑警大队的,我叫毕国锋。”

“哦,原来是毕警官啊。”蓝蓓丽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接着就立刻端正好了神态招呼道:“请坐下说话吧。”

“不用了,我习惯站着。”毕国锋看着对眼前这个体态肥胖,脸色暗淡的女人毫无好感,只盼她尽快给自己一个交代,。

蓝蓓丽深谙察言观色之道,见到毕国锋的表情她已然明白了这人前来的目的,于是也不和毕国锋打马虎眼,直截了当地说:“毕警官需要我怎样配合呢?我在电话里已经……”

“已经告诉我一个可能是周惜生前朋友的名字。”毕国锋接着蓝蓓丽的话说了下去。

蓝蓓丽像是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向毕国锋,说道:“可能?也就是说毕警官在见了钱志国后,发现他不是周惜的朋友是这样吗?”

毕国锋笑了笑:“我想这个你应该比我清楚。”

“哎呀呀……这怎么会呢。”蓝蓓丽为难地搓着手,接着按下手边座机上的一个按钮说:“倒三杯咖啡进来。”

毕国锋敲了敲蓝蓓丽面前的桌子:“你别麻烦了,我们很快就走。”

“行。”蓝蓓丽又按下座机上的按钮,“倒一杯就够了。”接着看着毕国锋咧嘴一笑,仿佛并不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什么失礼之处。

常志在毕国锋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角:“先问那件衣服。”

毕国锋听了点了点头,对蓝蓓丽说:“你们公司圣诞节的时候是不是安排了圣诞秀。”

“是有这回事,是钱志国告诉你的吗?”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现在我想问你的是,模特穿的衣服一般由那些人经手?”

“不同部门由不同的人经手,男模部、女模部还有童模部,一共三个人。周惜既然是女模,那自然只有钱志国经手。”蓝蓓丽回答道。

“也就是说,除了模特本人和钱志国以外,这衣服不会有第三个人碰到了是吗?”

“这我好说不准,钱志国从服装公司拿回来后,在交给模特之前,肯定不会让第三个人碰。但是衣服到了模特手里之后,这就不一定了。”

“你们平时给模特发衣服的时候,都是提早这么多天的吗?周惜那件圣诞秀的礼服,在17号的时候就已经拿到手了。”毕国锋想起钱志国的话,对这个不符合常理的细节提出了疑问。

“圣诞秀嘛,一年中最重要的秀。早点让模特们拿到衣服,让她们自己有点心理准备。这么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说呢?”蓝蓓丽嘴角微微抽动,但马上就用手轻轻挠脸颊的方式掩饰了过去。

毕国锋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可他一时间却也找不到其中的破绽。于是便转移话题问到另一个问题:“听说你们公司有一个叫童瑶的人是吗?”

“是有这么一个人,她是负责女模部的工作安排的。”

毕国锋说:“我现在要见这个人,另外我还需要见女模部所有的模特。”

“这……你这个要求有点。”蓝蓓丽欲言又止。

毕国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我现在是在和你好好商量,除非你想我让我的领导下令,让人把你的模特全部带到局子里去挨个盘问。到时候对你们公司会产生多大的负面不用我提醒了吧?”

蓝蓓丽点点头,接着拿起了手边座机的听筒:“让女模部的所有模特还有事业部的童瑶集中到2号秀场,我这里有两位警官有些事情要问她们。”

挂掉电话后,蓝蓓丽对毕国锋说:“已经安排好了,你们去8楼,那边有人会接待你们的。”

毕国锋露出了笑容:“谢谢你的配合。”说完便带着常志离开了会议室。

等到他们来到8楼的时候,所有的模特都已经被集中到了一起。秀场中央的T台下方,每一个人都穿着华丽精美的服装。加上凹凸有致的身材的衬托,场面可谓是蔚为壮观。

毕国锋冲着闹哄哄的人群大声喊道:“所有人都看过来,我是南山区刑警大队的毕国锋警官。这次来这里是为了调查你们的同事周惜被杀一案。凡事和周惜平时有过交集的人,都站到右边来,与她不熟的人都站到左边去。”

随着毕国锋话音刚落,秀场内随即响起一片嘈杂的脚步声。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场的所有模特竟然出乎意料地都站到了自己的左手边。

毕国锋以为自己的话没有说清楚,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认识的站到我的右手边,是我的右手,不是你们的右手。你们所有人都和周惜熟吗?”

一群人听了,猛地摇起头来。几个脾气比较焦躁的,甚至嘟囔道:“还要多久啊,我们还有工作呢。”

毕国锋一听,立即火大起来,他叫来常志:“把周惜手机里的通讯记录拿出来。”

常志答应了一声,接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份打印好的通讯表,这上面包括了周惜生前互通过短信、电话还有邮件的所有资料。

毕国锋对着现场的所有人喊道:“你们负责工作安排的童瑶女士是哪位?”

“是我。”一个拿着文件夹文质彬彬的女生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毕国锋忙说:“你把这些模特的名单拿给我,我要一个个筛查。”

“这个我已经准备好了,在这里。”说着童瑶把手中的文件夹递给了毕国锋。

毕国锋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把名单交给了常志:“看看哪几个人名单上有的。”

周惜生前联系过的人并不算多,除了她的父母和张显以外,只有几个和她来往还算密切的人。常志很快就在名单上找到了三个在周惜生前和她联系过的人。

“周慧娜、姚子涵、穆安。你们三个人出来。”常志叫了三个名字。

人群中一阵喧闹过后,很快站出来三个神色紧张的女孩。毕国锋的视线从她们脸上掠过,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那种表情。于是怕了拍手:“大家安静一下,你们仨跟我到隔壁房间去一下,其他人先在原地待命。”

在场的所有人听罢,立刻爆发了强烈的抗议,就连童瑶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但毕国锋没有管这么多,他带着周慧娜、姚子涵和穆安来到了隔壁的房间,关上房门后就把外面的吵闹声隔绝了出去。

“你们谁和周惜是朋友?”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却都没有吭声。毕国锋皱了皱眉头:“要不要我将你们和周惜来往的信息一条一条念出来,你们才愿意开口?”

留着直发身材高挑的周慧娜瘪了瘪嘴吧:“我和她真的不算熟。”另外两人听了,也连连点头。

“不是……你们对朋友的定义是什么?我看你们之间一个月的聊天记录都够我和常志聊一年的了。”毕国锋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平时就是沟通减肥心得,还有化妆品、时装什么的。这也算不得什么……”姚子涵说。

听着眼前这个长相俏皮可爱,却弱不禁风的女人当着他的面明目张胆地说谎,一旁的常志忍不住了,他拿起周惜和姚子涵的短信记录说:“那你怎么解释,一个月里你们四次约好去逛街,两次去美容,一次做美发?”

姚子涵沉默不答,眼睛一直盯着地面。

常志摇了摇头又说:“还有你,穆安。你上个月和周惜一起去了大别山,这个月与她拍了六次自怕。其中两次是在咖啡厅,一次在瑜伽馆,一次在火锅店,还有两次在……”

“够了够了,我们说还不行吗?”周慧娜憋不住说道,“蓝总说周惜去世这件事可能会对我们的工作有影响,所以别人问起来就尽量说和她不熟。”

毕国锋和常志面面相觑,心中不明白周惜的死怎么会对她们有影响呢?毕国锋当即严厉地说道:“你们中间是谁杀了周惜?”

三人被毕国锋这一问,吓得连连摆手,直说不是。

可毕国锋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还是说你们三人一起杀了周惜。”

被如此逼问之下,三个人险些都要哭出来。她们只知道照着上面的安排去做,哪里会知道自己会遭遇眼前这样的事情。当即慌了手脚,话都说不清楚了。

毕国锋心软下来,赶紧劝慰道:“你们既然是周惜的朋友,她现在惨遭杀害,你们难道就不想找出真凶吗?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周惜,也是为你们洗刷自己的嫌疑。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毕国锋软硬兼施,三人在犹疑了一会儿后,总算放下了防备。那个叫周慧娜的女孩先开口说道:“周惜遇害那天,我们三个正在一起坐SPA,那天我们没有叫周惜……”说着,周慧娜的声音便低了下去。

“你们去的那家美容院做的SPA?”

“就在公司附近,流鸣街和长安街交叉口的那家至美美容院。”周慧娜低声回答道。

毕国锋沉着脸让常志记下这家美容院的名字,接着又问道:“你们知不知道除了你们仨以外,和周惜生前来往密切的人还有哪几个?”

“张显。”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张显我知道,他是周惜的男朋友。除了他以外呢?那个叫童瑶的,和周惜熟不熟?”

“应该不熟吧,童小姐性格阴郁,我们都不喜欢和她打交道。”姚子涵说。

“你不喜欢,不代表周惜不喜欢。能和我说说周惜平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她在公司里有没有树敌?或者仇家之类的?”

一旁的穆安想了想后说:“性格的话,周惜算是挺大方的一个人,和我们相处得倒是很愉快。至于仇家的话,就不清楚了。在模特公司里其实竞争压力并不大,同事之间关系向来都很融洽的。”

毕国锋点了点头,这个回答他还算得上满意。他紧接着问道:“关于周惜的男朋友张显,你们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周慧娜和姚子涵对视一眼接着说,“周惜的男朋友我们见过几次,人还不错吧……”

周慧娜这番话说了等于没说,不由地让毕国锋心生疑窦。他转过头去对穆安说:“你呢?你觉得张显是个什么样的人?”

穆安像是刚刚在沉思什么事情,被毕国锋这一发问忽然打断,整个人微微颤抖了一下,接着抬起头怯生生地说:“挺……挺好的。”

这种挤牙膏似的说话方式,让毕国锋大皱眉头,他交叉双臂抱在胸前:“张显和周惜平时的关系怎么样?他们两个人有没有吵过架?”

“情侣间吵架而已……”穆安似乎在喃喃自语,她的嘴巴微微撅起,酒窝深深地凹陷了进去,像是透露着不满。

这微小的表情被毕国锋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常志,正好和常志对上了目光。毫无疑问,常志也发现了毕国锋刚才看到的东西。只见常志刷刷两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什么。

毕国锋继续问道:“你们俩呢?对张显和周惜平时的关系,有什么评价?”他对着周慧娜好姚子涵努了努嘴。

姚子涵说:“我觉得他们两人还挺亲密的,应该很少吵架吧……”

“很少?那就是吵过了?”

“子涵的意思是说情侣间难免吵架嘛,但是吵过后很快就会和好如初的。对不对,子涵?”周慧娜替姚子涵补充道。姚子涵看了周慧娜一眼,赶紧忙不迭地点起头来。

毕国锋叹了口气说:“好了,先就问到这里,你们可以走了。如果有想到什么对案件有帮助的信息,记得尽快联系我。”说着,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三人听到这里,脸上顿时松了口气。接过毕国锋的纸条,欢天喜地地离开了房间。

旁边的常志合上笔记本一边问:“组长,你觉得怎么样?”

毕国锋沉吟片刻,心中却委决不下。周慧娜和姚子涵还好说,那个穆安就不一样了。她的肚子显然里藏着一些秘密,而且这些秘密还极有可能与周惜还有张显有关。不过既然她们三人自称在12月18号那天晚上在美容院里做SPA,那杀害周惜的嫌疑应该可以率先排除。但是,这三人在这桩杀人案中所扮演的角色究竟是什么,现在却还不好说。

“我实在搞不懂,那个蓝蓓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一方面在我们展开调查的时候,抛出钱志国这么个烟雾弹。另一方面,又让自己手下那几个和周惜要好的模特保持缄默。这摆明了是在变相阻挠我们的调查。

常志愣了愣后接话道:“毕竟杀人案这种事情,不是件小事。这次不仅仅是死了她旗下一名女模那么简单,还有另一名男模因为涉嫌被我们警方逮捕。她这么做会不会是为了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保护公司的利益呢?”

毕国锋摆了摆手:“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反正这人配合的态度不端正,我看着她就烦。接下来,美容院那里你去跟进一下,我要去一趟金景花园。”

毕国锋在蓝色模特公司告别常志后,驾驶着他的桑塔纳直奔金景花园公寓。当他在地下停车场挺好车的时候,时间刚刚越过中午12点。饥肠辘辘的毕国锋这时没有心思去先吃点东西,他一个早上已经被蓝蓓丽耽误了不少时间,现在只好用自己吃饭的时间抓紧弥补回来。

对于凶杀案而言,时间拖得越长,它的侦破几率往往就会越低。现在留给毕国锋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此刻担心的并不是局长郝立业给他下的时限,而是那些有可能侥幸留下的证据,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难以追寻。

在进入金景花园后,毕国锋看到几名电工装束的男人搭着折叠梯,在走廊里安装着监控录像。毕国锋心中默念:这家物业公司倒是挺懂得亡羊补牢。

毕国锋钻进电梯搭直接上13楼,往周惜住的1302号房间走去。现场此时仍旧拉着警戒线,大门上也贴着封条。按照程序来说,进入现场需要喊来物业的人帮忙开门。但是,毕国锋在发现尸体的那一天,就已经偷偷从物业手里要来了周惜家大门的钥匙。虽然这不符合规矩,但是想到这样能够提高不少工作效率,毕国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在进入周惜家之后,毕国锋只是绕了几圈便就退了出去。现场有价值的痕迹都已经采集归档,这些信息在局里就能查看,他到这里的目的其实是想重建凶手从进屋到杀人的情景。

但毕国锋思来想去,却始终参详不透,假如张显不是凶手,那周惜有什么理由会允许一个除她男朋友以外的人进入她的卧室里呢?

毕国锋首先想到的是凶手利用了凶器对周惜进行了胁迫,但周惜是一个独居的妙龄女孩不可能会一点防范之心都没有,随便给人开门。而且门上装了猫眼和通话器,她完全可以确认来人的身份后再开门。

除非凶手是一个周惜在确认过身份之后,认为来人是一个对自己没有威胁的人,所以她才会主动地打开的门。毕国锋将周惜身边有来往的人在脑子中过了一遍,能够让周惜没有戒心放进屋内的,除了张显以外只不过寥寥数人。但是其他人却并不具有作案时间。难道说凶手只能是张显?可他的杀人动机又是什么呢?

毕国锋晃了晃脑袋,发觉自己无意中陷入了无法自圆其说的荒唐猜想。张显是有钥匙的,他不用按门铃也可以进入1302号房间。18号那天晚上他自称是喝醉了,这一点刘赫文可以为他证明。从刘赫文的口供中毕国锋得知,张显是个酒量很浅的人,喝醉应该不会是假装的。如果说他来到1302的时候周惜已经死了,那他就只能自己用钥匙打开门。一个喝醉酒的人,会想起用钥匙开门吗?

毕国锋想起父亲毕卫国喝醉酒后撒酒疯的样子,根本神智一塌糊涂,别说用钥匙开门了,估计什么是钥匙他都分不清楚。

12月18号那天晚上,喝醉酒的张显来到1302,他应该只能在周惜从里面开门的情况下进入的房间,这也就是说周惜是……等等!毕国锋脑子当中划过一道闪电:会不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张显在来到1302的时候,周惜已经死亡,真正的凶手在离开的时候没有关上1302的大门。所以张显到达的时候,用不着别人开门,就可以进入1302。这样说来,一切就通顺了。

可这样一来问题似乎又回到了远点,凶手是如何让周惜为自己开的门呢?有什么人会让我放下防备自愿打开大门?毕国锋眉头深锁,反复地斟酌着。

就在这个时候毕国锋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一看,来电的是常志。

“喂,你那边怎么样?”毕国锋接起了电话。

“美容院里确实有她们三个那天晚上的消费记录,给她们服务的理疗师我也问过了,三个人都在店里从19点待到了21点以后,其间除了上厕所以外没有离开过。”常志说,“这三个人的不在场证明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我在这里查到了其他有趣的东西。”

毕国锋拍拍额头问:“是那个穆安吗?”

“没错。”

“快说快说,是什么?”毕国锋两眼放光,精神不由地一振。

“为她们服务的理疗师说,那天晚上这个穆安和另外两人聊天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提起,她对周惜有些不满。好像是张显之前是她的男朋友,但是两人闹翻以后,周惜就插足进来。按照穆安的原话来说‘张显和我只是情侣间闹闹小矛盾,怎么会转眼就分手了,还不是那个女人在那里煽风点火。’”

听到这里毕国锋有些讶异,周慧娜和姚子涵对周惜的评价还算不错,但是在穆安口中周惜却并不像是一个省油的灯。这两个哪一个才是确凿的说法呢?

毕国锋对穆安的疑心一下子便膨胀起来,假如她和周惜之间有感情纠纷的话,那说不准这场凶杀案就有她的份在里面。他冲着电话那头的常志说道:“你现在把穆安带回局里,先给她晾着,等我回去好好问问她。张显那边你可以先审着,他和这穆安不清不楚的样子,没准是旧情复燃两人合谋杀的人也说不准呢。”

常志连声答应道:“那好组长,我先去把人带回去了。你那边什么时候有结果?”

“暂时没什么头绪。”毕国锋叹了口气,“关于案发那天晚上进入周惜家杀人的凶手我有一些新的想法,但是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佐证。一个独自在家的妙龄年轻女人,在晚上19点以后的这段时间,什么样的人会被她允许进入自己的屋内。我思来想去,除了张显实在想不到其他的人。”

就在毕国锋发愁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他将手机拿到面前一看,是派出去的另外一组人发来的一条短信。上面写着:卖出苯海拉明止吐药的那家店找到了,地点在宏安街18号大众药房。

见到调查止吐药来源有了结果,毕国锋草草和常志交代了几句,便挂掉了电话,接着给药店那边的刑警打去了电话。

“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说……”

“怎么不太好说?药店里没有监控录像吗?”

“有是有,拍到的人却是个男的。”

“是张显?”毕国锋听到这句话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张显。

“这我们还不能确定,监控里拍到的人带着帽子和口罩,脸拍不清楚。”

“收银员怎么说的?”

“他说自己记不太清楚了。”

毕国锋这下着急了:“你们会不会搞错了,还有没有别的店卖出过苯海拉明这种止吐药?”

“没有,我们调了记录,12月里常麓市市内就只有这一家卖出去过。”

“具体是哪一天?几点钟?”

“12月17号,中午11点22分。”

17号,正好是周惜遇害的前一天。毕国锋心中猛地一震,接着又问:“他是用什么付的款?现金、支付宝,还是微信?”

“是现金。”

毕国锋气得拍了下桌子,脱口骂道:“他妈的!把录像拷下来,收队回警局。”

毕国锋下了命令之后,万风火急地赶回了警局,他现在急着想第一时间看到那份监控录像里买药的人是谁。心中不断地打着鼓:怎么会看不清呢?怎么会呢?

就当三伙人陆陆续续赶回到警局的时候,还有两个人也跟了过来。常志带着穆安最早抵达,药店调查组接踵而至。当毕国锋开着他的桑塔纳回来的时候,刚好在门口遇上了姚子涵和周慧娜二人。

他皱着眉头打招呼道:“你们是跟着常志他们来的?”

“是……”周慧娜点点头道。

“人你们暂时见不到了,愿意的话就在里面等吧。”毕国锋甩下这句话后,径自进了办公大楼。

常志带着穆安这时已经在审讯室里开始了例行公事的盘问,毕国锋进来的时候,刚刚问完姓名、住址这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他努了努嘴支走了常志,在穆安的面前坐定,接着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和张显是什么关系。”

这时的穆安不知道是擦了过多的粉底,还是受到惊吓的缘故,脸色异常的苍白。她双手紧紧攥着,上下两排牙齿扣得严丝合缝。毕国锋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子暗自发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是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碎呢。

“你尽量配合我,我方便也是你方便。说吧,你和张显之间是怎么回事。”毕国锋温声细语地说道

“我……我……”穆安吞吞吐吐地说,“我们是男女朋友。”

“男女朋友?那周惜呢?周惜和张显是什么关系?”毕国锋糊涂了。

“不不不,我说错了,我们之前是男女朋友,后来我们分手了。”穆安连连摆手,那纠结的神情明摆着在告诉毕国锋,她还在对张显离开自己耿耿于怀。以至于说到张显已经不是自己女朋友的时候,整张脸都耷拉了下来。

毕国锋敲了敲笔头:“在18号周惜遇害之前,你和张显的关系怎么样?私下里有没有……”

穆安越听头越低,到毕国锋说到‘私下里’的时候,整个人轻轻抖动了一下,接着连珠炮似的回答道:“我就和他偷偷见了几次面而已。”

“见过几次?除了见以外还有没有做其他的事情?比如……”

听到这里,穆安苍白的笑脸上染上了红晕,这时候就算她不说毕国锋心里也懂得了。他咳嗽了一声帮穆安掩饰了尴尬,接着又问:“你们这么做,周惜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穆安不确定地说道。

毕国锋摇了摇头:“我感觉不太像,你说是不是你俩的不正当关系,被周惜发现。情急之下,一不做二不休,选择杀人灭口?”

“怎么会,什么叫不正当,明明我之前才是张显的女朋友。她……她是后来的,怎么可以说是……”穆安急得面红耳赤。

“你的意思是,杀人是你一个人的主意,张显没有参与对吗?”毕国锋咄咄逼人地看着她。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一直对周惜抢走你的男朋友怀恨在心,虽然张显这个渣男偶有和你相好的时候,但是你的内心并不满足于此。所以,你开始劝说张显离开周惜,让他重新和你在一起,哪想到张显他却百般推脱。无可奈何之下,你只好想办法杀害了周惜,这样张显就能永远和自己在一起了。我说的没错吧!”

穆安听了这堆话音调都变了,她尖着嗓子说:“我18号那天晚上在和我的两个朋友做SPA,你可以去那家美容院问呀,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不能这样冤枉我。”

毕国锋断喝一声:“冤枉你?18号那天晚上你确实在美容院没有错,但是谁又能知道,你会不会雇个人去杀周惜呢?”

“不是这样的……不是……我没有……”穆安登时泪如雨下。

毕国锋瞪着眼睛看着穆安哭个不休,心中却早就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怀疑消除了大半。现代社会哪里能雇得到杀手呢?那不过是电影和小说里的情节罢了,即便真的有这种人,那穆安肯定要支出大笔的金钱,但是就凭她的收入,这能负担得起吗?毕国锋又一次想到了张显,一个诡异的念头钻进他的大脑。假如说,是周惜发现了张显和穆安的偷情的秘密,两人因为这件事发生了争执,最后张显一言不合痛下杀手,这是否可能呢?假如说这才是真相的话,那张显的杀人动机也就说得通了。

想到这里,毕国锋拿着穆安的口供离开了审讯室,接着敲响了隔壁的门。

常志从门里探出头来问:“组长,现在该怎么办?查她和张显的银行账户资金来往记录吗?”

“不,你先把张显提过来,我要再审审他。”

常志刚才在隔壁房间看着毕国锋的审讯方式,心中又敬又佩,但与此同时却也有些担心这样问有些太过激进了。一想到嫌疑人在精神状态不稳定或情绪崩溃的情况下所作的口供,不能作为呈堂证供,常志不由地为毕国锋捏了把汗。

很快,张显被提到了2号审讯室内。仍旧是毕国锋审讯,常志这次则坐在一旁帮忙笔录。

毕国锋也不绕弯子直接就问:“你和穆安的关系我们已经知道了,说吧周惜是不是你杀的?”

“警官……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不下百遍了,不是不是不是!”

“到这个节骨眼了,你还在说谎。别告诉我周惜是个傻子,她不知道你和穆安那点事情。说吧,18号那天晚上,你喝醉酒后去找周惜,接着和她起了争执。在酒精的作用下,你动手杀了她?”

张显歪着头笑了笑:“我实话告诉你吧毕警官,我和穆安的关系,周惜她一直都知道,但是她并不在意我脚踏两只船。在我们模特圈里,向来都是这样,谁是谁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根本没那么重要。所以,我根本没有为了这个而杀她。”

毕国锋跟着笑了:“你说得倒是轻巧。那你怎么解释,在12月17号中午11点左右你在宏安街18号的大众药房买了一盒苯海拉明止吐药。而我们在周惜的胃里也发现了同样的物质,你说你案发当晚来到现场的时候周惜已经死了,那你告诉我一个死人是怎么吃下你买的药的?”

“哈哈哈哈……”张显哈哈大笑,“毕警官你……你也太天真了吧。”

“什么?”

“我说你天真!”张显又重复了一遍,“我压根就没有买过什么苯海拉明,你不要把什么帽子都往我头上扣。”

“你最好想清楚了,早点坦白对你有好处。”毕国锋沉着声音说。

“等你找到证据再说吧。”张显把双手枕在脑后,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我没证据?”毕国锋心想:如果那个去用围巾口罩把自己伪装的严严实实去买苯海拉明的人不是你,你又怎么敢确定我手里没有足够的证据呢?还是说,那个买药的人真的不是你……

张显扯了扯嘴角笑道:“如果你有证据,就不会在这里和我浪费时间了。”

毕国锋听了心头无名火噌地冒起,正当他想说话的时候,身后的审讯室大门忽然打开,只见孔德大步走了进来。

“张显的羁押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孔德敲了敲手表的表面说。

10僵局

南山区刑警大队的局长办公室里少有像今天这般的紧张气氛,向来敏感的局长郝立业在这件案子里嗅到了不对的气味,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上面已经下来了指令,周惜裸死家中一案要他务必尽快侦破。郝立业琢磨着,想必是圣诞节逐日逼近,上面不希望一个逍遥法外的杀人犯游逛在人群之中,给想要出行游玩的市民造成不必要的担忧,所以才催得如此之紧。

可一转眼,张显的羁押时间很快就快到了,毕国锋却迟迟没有来向郝立业报告案件的进展。郝立业焦虑地看着墙上的时钟,手里的手机拿起了又放下,放下后又再度拿起,心中迟迟做不出决定。

就在郝立业忧心忡忡的时候,他的办公室大门忽然被人推开,只见毕国锋拿着手机冲了进来。郝立业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忙问:“怎么样,有进展了吗?”

“快延长张显的羁押时间!”

“什么情况?”

只见毕国锋用手机把从药店拷贝下来的监控录像播放出来举到郝立业的面前,并大声喊着:“你看看,像不像他?像不像!”

郝立业瞪着眼睛辨认了一会,有些不确定地说:“啧……你这要问我……我也不好说啊。”

“先别说这个,你把羁押时间延长了以后再慢慢看吧。”

“你只拿到了这个录像?”

“是……怎么?”毕国锋皱起眉头看着郝立业。

“你先坐吧,这有些不太好办……”郝立业试图安抚毕国锋,录像一般情况下是不能成为呈堂证供的,更何况这录像里的人连脸都看不清。

“现在还哪有时间坐!”毕国锋哪里听得进去,他一见郝立业和他打马虎眼立刻急躁了起来。这可是连日来调查得来的唯一一条线索,要是在这个时候放了张显回去,那意味着之前所做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郝立业耸耸肩膀:“尸检我看过了,在被害人胃里发现的这种苯海拉明不是毒药,这只是普通的止吐药而已,它甚至连处方药都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利购买。周惜是被活活掐死的,和药压根就没有联系。你盯着买药的人,这也……”

“不,当然有联系!”毕国锋反驳道,“这种药的作用是止吐,可我们调查了周惜的工作安排,她根本没有要出远门,或者要乘坐长途汽车、飞机、轮船的打算。而且我们在被害人的家里仔仔细细地搜索过,并没有发现其他的苯海拉明,甚至连外包装都没有发现。所以我有理由怀疑这药不属于周惜,而是来自其他人。”

郝立业愣了一愣:“为什么你会觉得这药不属于被害人,而是属于其他人呢?”

“我们这不是掌握了监控录像了吗?这监控虽然不清楚,但是里面买药的人确确实实是一个男人。”

“和药店的店员确认过了吗?”郝立业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监控录像上的那个人,从身形上看确实是一个男人无误。

毕国锋说:“确认过了,他说肯定是男的。”

“你等等……你说的好像有些不对。”

“又哪里不对了?”

“你怎么证明17号药店卖出的苯海拉明和18号周惜吃下去的苯海拉明是同一颗呢?如果说她18号吃下去的苯海拉明是周惜以前买的……”

毕国锋呆了一呆,接着解释道:“不会。常麓市内12月份只有这一家药店在17号那天卖出过一盒苯海拉明。最重要的是,张显家距离这家药店,只有15分钟的路程。”

“15分钟路程……就这种话法官可不愿意听,”郝立业沉吟片刻后又问,“那周惜网购的这条线你查过了吗?有没有发现她在网上买过这种药物?”

毕国锋摇了摇头:“不仅是网购,还有邮购、电视购物和电话购物,我都查过了,都没有购买苯海拉明的信息。”

“你的意思是,周惜吃下去的苯海拉明只能是12月17号这家药店卖出去的那盒了?”郝立业发觉毕国锋的推测有他自己的道理,但是却隐隐觉得哪里还有遗漏。

在思考了一分钟后,郝立业说:“周惜的交际圈你都打听过了吗?就没有别人值得怀疑的?如果是他的朋友替她买的,或者就是周惜本人托朋友买的。这些人的嫌疑……”

“她的那些所谓的朋友……”毕国锋叹了口气,“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反正挺复杂的。但就买药的人这个问题上,我是不会松口的,我觉得这个人就是张显。”

“你先别急着下结论,你非要说张显也行,那你要拿出证据来。要是没有证据,就免开尊口吧。这份监控录像清晰度这么差,根本不能作为呈堂证供,这你是知道的。”

“所以我让你先演出羁押时间,我再细细地查嘛。”毕国锋狠狠地抓了抓头发,“这个张显说17号那天他到了周惜家后,周惜已经死了。但从周惜胃部的苯海拉明消化程度来看,她是被杀之前不久吃下去的苯海拉明。也就是说周惜在12月18号那天遇害之前,见了那个给她送药的人。”

“可是即便是有人给她送药,也不一定能证明送药的人就是杀人凶手呀。再说药是17号卖出去的,周惜胃里的药是18号晚上才吃下去的,中间隔了那么长的时间。”郝立业说。

毕国锋被郝立业这么一说顿时语塞,诚然他说的不无道理。12月17号在药店卖出药后,周惜在18号晚上才吃下去,这其间超过30个小时,周惜在其间任何一个时间都有可能从别人的手里获得了这份药,未必就是在被杀之前刚刚将药拿到手。也就是说送给她药的人,和杀害她的人也就极有可能不是同一人。

郝立业看毕国锋不说话,知道他也明白了自己推理中的漏洞,于是便把话题转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上:“其实我们也没有必要死盯着张显不放……”

“可是,你想想看,假如送药的人和杀害周惜的人不是同一个人。那为什么现场其他的苯海拉明会消失不见呢?连同那些在周惜胃部发现的巧克力也是如此。如果不是因为苯海拉明和巧克力可以证明凶手的身份,那凶手有什么理由将这些东西带离现场呢?”

“你的意思是说苯海拉明和巧克力上有凶手的指纹,所以他不得不将这些东西带走是吗?”

“难道不是吗?”

“可要是像你这样说的话,张显就更不可能是凶手了。他要是凶手的话,既然还有能力清理物证,那怎么会在清理之后不逃离现场,却倒在地上呼呼大睡呢?”

“或许他清理完后回来装醉……又或者……”毕国锋说着说着,声音便小了下去。他自己也知道,这些说法都太牵强了。

郝立业见状叹了口气:“先把张显放放吧,你刚刚不是说周惜的那些朋友你都调查过了吗?他们中间就没有一个让人怀疑的?”

郝立业不说还好,这一说毕国锋就感觉头大:“我是抓回来一个女人,只可惜有点复杂……”

“话别说一半,怎么复杂了?”

“这个女人名叫穆安,是周惜的好朋友,但是和张显却关系暧昧。据说是张显的前女友,周惜是在他们分手之后才和张显好上的。杀人的动机方面我觉得这个女人甚至比张显还要可疑。但是鉴于她在审讯室里的表现,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在这个案子中的参与程度并不高。”

听到这里,郝立业觉得毕国锋的调查似乎已经有了不小的进展,可他怎么又会说很复杂呢?郝立业奇怪问:“这个穆安的不在场证明查过了吗?”

“查了,没有什么问题。在周惜被害的时候,她正在和其它两个朋友一起做美容。但是,她既然有杀周惜的动机,那我们现在还不能排除她的嫌疑。”

“你说你已经把人带回局里了,那现在人呢?”

“在楼下审讯室呢。”

“问过了吗?”

“问了,但是收获不大。这人感觉挺简单的,看不出来有杀人的那种魄力。“”

郝立业搓了搓手:“看样子这个案子还真难办了,周惜的其他朋友又怎么样呢?18号那天晚上不可能都有不在场证明吧?”

“今天,我还去见了周惜的服装师钱志国还有安排工作的领导童瑶。但是,他们的嫌疑都不如张显的大。”

“你先分析给我听听。”

“周惜遇害的时候身上只穿着内衣,但是其他衣物却不翼而飞。我推断是凶手拿走了她的衣物,但原因却至始至终都猜不透。据刘教授分析,凶手可能是一个有一定程度上心理变态的人,拿走衣物是出于获取‘战利品’的目的。虽然在后面的尸检中,他发现了周惜脖子上死后造成的吻痕,但我认为这还不足以支撑凶手有心理残疾。我个人觉得,凶手很可能是一个心思缜密犯罪智商超群的人,他这样做的目的可能是故意模仿那些教科书里的变态杀人狂。”

“你的意思是,凶手可能故意做出一些看似不合逻辑的事情,来迷惑我们警方?”郝立业对毕国锋的说法颇为赞同。

“确实有这样的可能性。我在和常志去见钱志国的时候,从他口中得知,周惜从他取走了一件要在圣诞秀上穿的礼服。可我们在周惜家里,却没有找到钱志国说的这件礼服。由此我猜这件礼服应该就是被凶手拿走的那件。”

“所以你对钱志国的判断是?”

“有一定嫌疑,但却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因为和那件礼服有关的人就只有几个人,而钱志国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一个有充足理由可以让周惜主动为他打开房门的人。”

“你是说为了那件礼服?”

“对,那件礼服。我曾设想12月18号那天晚上,钱志国来到周惜家里,以礼服有问题或者类似的理由让周惜打开房门让他进入1302。这时,钱志国可能还没有起杀心。但他来的目的,有可能是因为对周惜起了色心。与周惜见面的时候,向她提出性要求,却不料被周惜严词拒绝。最后恼羞成怒的钱志国,便对周惜痛下杀手。”

“可他有什么理由要拿走那件礼服呢?假如说钱志豪就是凶手,那他取走礼服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你刚才也说了,和这件礼服有关的人就只有几个,钱志国毫无疑问是其中嫌疑最大的那个人。”

“其实我是这么想的,钱志国说他已经在17号的时候将礼服交给了周惜,但是除了他自己和周惜以外,没有人知道具体时间究竟是什么时候。”

“你是说,钱志国在撒谎?”

“我有这样想过,钱志国很可能在18号那天晚上到周惜的家里去过,目的就是为了去送这件礼服。在阴差阳错之下,杀掉周惜之后。钱志国为了抹去自己到过金景花园的事实,他决定带走周惜的那件礼服。”

“你这样的猜想有些牵强,那件礼服即便留在现场,我觉得也不会对案件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钱志国如果坚称自己17号就将礼服交给了周惜,我们也奈何不了他。你觉得呢?”

“所以我说,他有一定的嫌疑,但是证据却不足以支持。”毕国锋叹了口气。

“唉,这个案子看样子并不简单。”

“是呀,不简单……”

郝立业掐了掐两眼之间,感觉一个头两个大。毕国锋这股钻牛角尖的劲,十几年前他在一线干刑警的时候也有过。心想:毕国锋要再在这条线索上纠结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倒不如让他现在就断了心思。

“国锋,现在证据还不足以起诉张显,羁押时间既然到了,就先放回去吧。如果有了新的线索,我们再抓回来不迟。”说完郝立业拿起了座机的话筒,拨通了楼下拘留所的电话。

“什么叫证据不够呢,他明明……”毕国锋急得直拍桌子。

郝立业没有理会毕国锋的话,拿起了手边的电话准备叫下面的人放任。毕国锋见状赶紧拉住了郝立业的手说:“这样,我们各让一步,张显可以今天放,但是你别通知他的家人,由我的属下送他回家,你看怎么样。”

郝立业听了一头雾水,这样做依旧是不符合规定。但是思前想后,却又找不出毕国锋可以在其中哪个环节捣鬼,于是只好让了一步说:“那行,不过你要答应我,张显必须安安全全地回到家里。你别半路上把人家……”

“啧,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好歹是一名警察……”

“你还知道你是警察啊,是警察就别……”郝立业叹了口气说,“算了,不说了,你去安排吧。”

毕国锋得到许诺顿时放下了心,他赶紧给常志打了一个电话:“喂,你去把张显放了,亲自送他回家,局长这儿已经放话了,你只管去做就是了。”

接着,毕国锋离开局长办公室跑到物品管理室,对着管理员小尤说:“张显的东西呢?”

“在这儿呢,怎么了?”

“给我给我。”

小尤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张显要放了?”

“可不是吗,不然我找你拿他的东西干嘛?”

“那要他签字的,你拿的话不合规矩吧?”

“啧,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签哪儿呢?我看看。”

小尤不知道毕国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也没起疑心,找出那张表递给了毕国锋。

谁知道,毕国锋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支钢笔便在表格上签上了张显的名字。

“诶……你!”小尤甚至还来不及伸手去抢那张表格,毕国锋就已经得逞了。

“好了,现在东西可以给我了吧。别告诉我你还要让张显再签一遍。”

小尤气不打一处来,但是现在木已成舟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他拿出张显的装东西的物品袋交给毕国锋说:“你可别顺手牵羊啊,要不然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毕国锋咧嘴一笑,拿着物品袋飞快地跑出了办公楼。直到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毕国锋这次打开物品袋,将里面张显的手机拿了出来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这时,张显和常志正好和张显出来了,毕国锋将物品袋塞到了常志的手里,接着在他的耳边轻声道:“路上开得尽量慢点,不要让他打电话,也不要让他下车,记住了。”

一旁的张显不知道两人在搞什么名堂,自顾自地坐进了常志的车里。脸上不知为什么,还挂着一丝得意的神色。等毕国锋交代完,他狠狠地剜了张显一眼,在他心里那个监控摄像头里拍到的男人,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就是张显。虽然,那也未必能够证明张显就是杀人凶手。但不知怎么的,毕国锋就是非常的不爽张显这个人。

在张显和常志离开后,毕国锋便朝着自己的那辆桑塔纳走去。可就在这个时候,郝立却忽然走了过来。依着毕国锋平日里的脾气,无论郝立业接下来说什么话,他都准备把无赖耍到底。这次他接手的这个案子并不简单,凶手显然是个有头脑的人。而且刘律今还分析,这个人极有可能是个变态杀人犯。面对这样棘手的对手,他不愿意在局里的规矩或者立场的问题上浪费什么时间。

所以毕国锋一见到郝立业,脸顿时就板了起来。郝立业是见惯了各色人等嘴脸的人,却还是怕看见毕国锋的这个样子。在他眼里,毕国锋是个能办事,且能办好事的人。但是毕国锋的脾气太躁太冲,不是能往上爬的那一类人。要是搁在前线让他杀敌,不出十分钟肯定完蛋。这公安局里头其实和前线也没什么分别,要在这里生存下去,就要知道什么时候当出头英雄,什么时候做缩头乌龟。在战场上拼命有时候未必有用,想清楚自己才处境,做出准确判断才是最重要的。可毕国锋唯一缺少的,就是会审时度势这一素质。

郝立业见了毕国锋说的第一句话是:“辛苦了,抽根烟?”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包40出头的涟河牌香烟。

毕国锋倒没客气,自己平时只抽平价的双陆烟,现在有好烟可以抽,有什么理由拒绝呢?他伸手从郝立业的烟盒中拿了一根烟,叼在了嘴上,接着却又将手伸向了烟盒。

郝立业以为毕国锋要拿火机,便伸手往自己的兜里摸去。却不料毕国锋又从他的烟盒里拿了一根烟,这次他把这根烟夹在了自己的耳朵上。接着又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个火机把嘴上的烟点着了。

郝立业苦笑了一声,也叼了一根烟点上了。两人站在一起“吧嗒吧嗒”抽了一会儿,却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郝立业先忍不住了,他说:“阿锋,最近这案子上头催得紧啊。”

“是吗?我爸让我去相亲也是催得紧呢。”毕国锋深深吸了一口烟,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毕国锋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让郝立业觉得好笑,但是却又不敢笑出来。他拍了拍毕国锋的肩膀说:“你知道圣诞电影节吗?”

“我不看电影,现在的电影不好看。”

“是吗?我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的口味,不过我倒是觉得现在那个孙绮丽挺漂亮的,那身材……啧啧。”

郝立业以为说到这些任何男人都会会心一笑的内容,毕国锋好歹会有些放松下来。但毕国锋听了却仍是铁青着脸,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毕国锋抖了抖烟灰说:“我喜欢英格丽褒曼。”

“硬鸽子,煲啥?”郝立业没听懂毕国锋说的是什么,以为他在说一道菜名。

“说了你也不懂,还是别问了。”

“哦哦。”郝立业点了点头,倒是不以为忤。

毕国锋和郝立业两人很快抽完了一支烟,但是两人的对话却没有什么进展。郝立业有些着急了,他平时从没在说话上被人拿住过,可偏偏遇到毕国锋的时候,自己的舌头就失了灵。他生怕把毕国锋惹急了,撂挑子不干,自己这会儿可找不到别的能人顶他的位置。

像毕国锋这样的刺儿头,他也不好拿自己的局长身份压他。于是只好又陪着笑脸说:“加油干吧,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最近这圣诞电影节在办,治安方面我们还是要多操一份心。”接着拿出兜里那半包涟河烟塞到了毕国锋的手里,又说:“这烟我抽不惯,你喜欢就都给你好了。”

这下毕国锋脸上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他接过那包烟说:“那谢了,我也就不耽误你了,先走一步。”说完毕国锋钻进他的桑塔纳离开了分局。

在路上,他拿出拿包涟河烟,放进了副驾驶座前的格子里。虽然郝立业没有和他明说什么,但是毕国锋的心里却是雪亮的。与其说周惜的案子因为其特殊性引起了上面的重视,倒不如说是正好在圣诞电影节的这个节骨眼上,上面不得不在群众面前做些表态。

毕国锋知道自己如何处理这样的压力,他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打电话给自己的几个属下,让他们分成两拨人。一拨去盯梢张显,另一拨则去周惜遇害的金景花园周边进行密集的走访。虽然这两项工作几乎对案件的侦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是至少可以在表面上营造出警方正在卖力干活的表象。这样一来可以警告那个凶手,不要有继续犯案的想法,二来是堵住上面的嘴巴,让他们别再骚扰自己办案。

周惜的案子,以现有的证据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有很大的进展。唯一可以下功夫的只有张显这一个点,而这个点现在能够挖掘的内容也已经不多了。

毕国锋开着车在路上转着转着,就来到了涟河大桥。再开个5分钟,就到了张显的家附近。毕国锋将车停在张显家对面的一间杂货铺旁,在里面买了一瓶水,一口气喝了一半。接着才拿着那半瓶子钻进了车里,从隔间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这个盒子里装的是微型跟踪器,是他托重案组的朋友弄来的。从警这么些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使用。

在鼓捣了半个小时后,毕国锋总算将这个微型跟踪器装到了手机里。他又在车里耐心地等了十多分钟,终于看到常志载着张显的车子从远处缓缓驶来。在张显下车走进了家门以后,毕国锋掐着表等了1分钟,接着也跟着下了车走到了张显家的门口。

张显家是独门独户,这个时候隔壁早就熄了灯,而张显家却还亮着,显然是一家人在等张显回来。毕国锋敲响了门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听到有人趿着拖鞋出来应门了。

“谁啊?”

“我是……”毕国锋正想掏出自己的警官证,却猛然愣在了那里,“怎么是你?”

“你是谁?我们认识吗?”开门的人竟然是早上从蓝蓓丽的会议室里出来的那对夫妇中的女人。

“呃……算,算是吧。”毕国锋心中一阵狐疑,早上他们去找蓝蓓丽为的是什么呢?

看着毕国锋欲言又止的样子,郑素问有些奇怪:“请问你找谁?”

“我是毕国锋警官,我找你和你丈夫。”说着毕国锋亮出了他的证件。

“可是我儿子才刚刚……”

“谁啊?”郑素问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屋里丈夫的问话声。

“是毕警官……”郑素问回头答应了一声,接着让开了身子,“先进屋吧。”

毕国锋点了下头,越过郑素问进了屋内。通过走廊后,他在客厅里见到了正坐在沙发上的张显和张鸣,两人见到毕国锋来了都站起了身子。毕国锋擤了擤鼻子,笑道:“不用客气,我一会儿就走。”

然而此时张鸣父子俩根本没有想要和他客气的意思,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巴不得毕国锋不要来打扰。而郑素问则惴惴不安地搓着手,她想不明白,儿子才刚刚被放回来,屁股都还没坐热,为什么一转眼警察就又上门了呢?

毕国锋看到张显一家人的警惕,但是却没有看到他想要的那些表情。于是也不饶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张显,你刚回来肯定是累了,早点回房间歇着吧。”

张显愣在那里,不过马上就明白过来毕国锋的意思。于是说:“爸妈晚安,毕警官晚安。”然后径自回房间去了。

毕国锋点了点头,随后在沙发上坐下了。郑素问想去厨房给毕国锋倒杯茶,却被毕国锋制止道:“郑女士先别忙了,我今天来是和你再核实一下供词的。”

“供词?”郑素问和张鸣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在他们心里,如果自己的儿子没有犯事的话,那他们的供词就没有什么价值。现在毕国锋要来核实供词,那意味着……

张鸣咳嗽了一声说:“毕警官,你看我们家小孩平时都是很乖的……”

毕国锋咧嘴笑了笑,那颗烂牙却忽然又疼了起来,笑容顿时变得扭曲异常。毕国锋揉了揉脸颊心想:是时候该约一下牙医了。而一旁的张鸣却不知道其中的缘故,以为毕国锋在戏弄自己,刚才想要说的话顿时噎住了。

毕国锋捂住自己的嘴巴,嚅嗫着说:“牙疼……老毛病了。”

“哦……”张鸣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个人有这个时间盯着张显,却没有时间去看牙医吗?张鸣觉得不能再就刚才的话题聊下去,对方显然是以私人身份来找他们的,并不一定是为张显的案子而来,自己不如……想到这里张鸣顿时茅塞顿开,他舔了舔嘴唇说:“毕警官,是这样的,我名下有辆车子……”

“车?什么车?”

“是一辆奥迪A8,就停在院子里。”张鸣轻声说道。

“不,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和我提车的事情?”

“呵呵,不过是随便聊聊嘛,你说是吧?”说着,张鸣便朝郑素问眨了眨眼睛。

郑素问不知道张鸣是什么意思,但也马上跟着点了下头说:“是呀……”

“听说你们开的大多还是桑塔纳?”

“没错,是局里面分配的公务车,我们开的都是这种。”

“是这样的,我自己这辆车才买来不到半年,现在我不是很喜欢开了,想要找个主顾转手。我知道毕警官人脉广,不知道身边有没有认识的人愿意接手呢?”

“哦?那张先生准备卖多少钱呢?”毕国锋心中明白了大半。

“三万……”

“三万?呵呵,你这是卖呢,还是送呢?”毕国锋严厉地盯了张鸣一眼。

张鸣倒也不害怕,轻声说:“半卖半送嘛……”

毕国锋摇了摇头,心中更加坚定了来之前的想法。他掏出怀里的小本子问道:“接下来我将那天带走张显时问你们的问题重新再问一遍,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我希望我在问你们其中一位的时候,另一位不要说话,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张鸣是明白毕国锋的意思了,但是他却不知道对方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他的那辆车,确实只开了半年,然而眼前的毕国锋却好像无动于衷。张鸣心想:难道这个穷鬼连三万都拿不出来吗?

“郑女士,请问17号那天张显在哪里你知道吗?”

“在上班。”

毕国锋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又问:“可是那天你说17号那天,张显请假回到了家里。”

“哦,对是回到家里了,我忘记了……”郑素问赶紧改口。她看了一眼丈夫张鸣的眼睛,张鸣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责备,好像郑素问不应该连这件小事都说错。

毕国锋又问:“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为什么回家?”

“说是请假了。”

“请假的原因呢?”

郑素问咬着下嘴唇犹犹豫豫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天张显只告诉她自己是请假回来的,可是却没有告诉自己是因为什么请的假。可自己说不清楚的话,要是又给儿子增添嫌疑怎么办。郑素问一看到毕国锋在那个黑色小本子上写字,心里就一阵阵地发慌。

“郑女士?”

“啊?”

“请假的原因呢?”毕国锋重复了一次问题。

“我,我不知道……”

听到这里毕国锋又在本子上写了几笔,接着压低了声音问:“我从张显上班的公司里得知,他那天请假的理由是:生病。”

“生病……对,是生病了,我那天看他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毕国锋赶紧问道。

郑素问一慌,以为说错话了,赶紧纠正道:“就是生病的不对劲,不像身体好的样子,你知道的,就是病容嘛。”

“哦,好……”毕国锋想了想又问道,“既然生病了,那你有没有给他买药呢?或者他自己买了药?”

“药……”郑素问想起了那天确实看到张显带了一包药回到家里,但这件事要不要和眼前的这个警察说呢?

“郑女士?”

“是……是他自己买了药。”郑素问打了一个激灵,“他感冒了,所以才请的假。”郑素问慌乱之下结果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都抖露了出来。

“感冒?”毕国锋沉吟片刻,在本子上又写了好一会儿,这才问:“药是哪间药店买的,什么时候买的,有没有发票?”

“这你只能问他了,我不是很清楚。”

毕国锋心想:假如说事先串通过的话,她应该知道才对。是假装的吗?毕国锋偷看了郑素问两眼,心中暗暗摇了摇头。

“那17号那天张显回来以后,他有没有再出去过呢?”

“没有没有,那两天他回来后就一直待在房间里没有出去过。”

“你说两天?”

“对,张显18号也是回到家就待在房间里没有出来过。”郑素问忙不迭地点头。

“为什么18号也要请假呢?”

“大概是感冒好嘛,所以才回来的,休息休息……”

“回来都在房间里待着没有出房门半步?”

“中间有陪我看了一会儿电视剧,不知道这算不算?”

旁边的张鸣听到这里嗔怪地瞪了郑素问一眼,像是责怪她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都拿出来说。

可毕国锋不是一个嫌弃细节多的人,他问道:“是什么电视剧呢?”

“《情人的秘密》”

“好,我知道了。”

问到这里,郑素问的回答虽然说不上天衣无缝,但也逻辑上也还算得上通顺。毕国锋抓住买药的问题不放,主要还是考虑到在周惜的胃里发现的止吐药究竟是哪里来的。要是说张显只买过外伤药的话,那他确实可以洗脱一部分的嫌疑。

毕国锋站起身来对着张显的房间叫了一声:“张显你别偷听了,出来吧。”

张显的房门“咔嗒”一声打开了,有些狼狈地看着毕国锋。正如毕国锋所说的,他确实一直在偷听他们的说话。

毕国锋问:“听你妈说,17号那天买了感冒药,能告诉我是在哪家药店买的吗?”

“临门街的一家小药房买的。”

“现在药呢?”

“在屋里。”

“发票还在吗?拿来我看看。”

张显回到房间里,毕国锋听到一阵翻找东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张显便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毕国锋接过塑料袋,翻看了几样药物,接着又看到了发票。他仔细核对了一遍,确实是塑料袋里的几样药物,时间是17号中午11点07分,和止吐药卖出去的时间差了15分钟。而从张显家到那家药店一个来回的时间差不多需要这个时间。要是张显在大众药房买完这些感冒药,接着立刻赶过去的话……

毕国锋对郑素问和张鸣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对张显说:“我问你,17号那天你为什么请假?”

“就是普通的感冒嘛”张显轻描淡写地说。

毕国锋笑了笑:“既然感冒了,怎么18号那天还有心思出去和朋友喝酒呢?”

张显看了看毕国锋又看了看父亲张鸣,选择了沉默。

“毕警官,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一家子刚团聚,能给我们一点时间吗?”张鸣出面打破了僵局。

毕国锋无奈伸出一只手握在了张鸣的手上说:“是呀,打扰了,都这么晚了。”

就在这时,张鸣忽然凑近毕国锋的耳边说道:“如果有需要请一定跟我说。”

“我想……应该没那个必要。”毕国锋意味深长地看了张鸣一眼。

张鸣咧了咧嘴似乎想笑,却又没笑出来,气氛一下子冷到了冰点。这时,郑素问赶紧打了个哈哈,送了毕国锋出门,临别时还不忘说上一句:“辛苦您了毕警官。”试图多少给毕国锋留个好印象。

“哦,对了……还有这个。”毕国锋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机,“这是张显的手机,你代我转交给他把。”

郑素问疑惑地收下了手机,心里不明白,为什么毕国锋不在儿子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就把手机还给他。

毕国锋走过大路钻进了他的桑塔纳,在看到郑素问关上大门以后,他拿出那个小本子,撕下刚才在张显家写字的那一页,揉成一团抛出了车外。

毕国锋透过车窗向张显家的院子看去,那里停着一辆崭新的奥迪轿车。车的后方是停车棚,棚顶连接着张显的二楼的卧室,卧室唯一的一扇窗户并没有安装防盗窗。也就是说,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地从二楼的窗户里爬出来,再通过停车棚的棚顶跳到一楼离开。

17号的那个中午,买下苯海拉明的人究竟是谁呢?毕国锋的心中疑云重重。

11错误

12月27日的这一天,《冬季恋歌》如所有业内人所预料的那样,开始在圣诞电影周上大放异彩。新闻媒体对准这几天的风云人物—孙绮丽,准备了大量的采访和报道。然而,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候,孙绮丽却神秘失踪。有人传出,孙绮丽很可能因为这次电影发布会上遇袭的事情遭到圈内封杀,现已被安排出国躲避绯闻。可就在当天下午,孙绮丽的经纪人却向警方报案,称孙绮丽在电影发布会上回家之后失联至今。一时间,事情的发展变得风云莫测。直到时间到了12月28日的晚间,事情才发生了出人意料的转机。

常麓市原本只是一座中小型城市,南山区是城市的市中心所在地,大部分的政F建筑与商业大厦都汇集于此。而旁边的三上原区,就完全没有了南山区的繁华。它由许多大小不一的村落构成,除了一些景致颇好的山水以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许多人市民甚至期望通过投票,将三上原区从常麓市的地界划出去。毕竟,那个地方的原始风貌,与常麓市这座城市的气质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然而,近些年在政F的大力扶植之下,三上原区的那些好山好水经过开发以后,形成了相当规模的旅游区。大量看到商机房地产商不断入驻,准备建别墅度假村,却使得这里发展的速度一天快过一天。

三上原区的半山村原本只是一个只有三百多人居住的小村落,靠近村子的地方有一片方圆十几公顷的保护林。二十多年以前,就已经有开发成旅游景点的趋势。却不料因为一场山火,树林遭到了大面积的焚毁,原本美丽的景色化为了乌有,景点开发工程也只好被叫停。

政F部门为了亡羊补牢,在那场大火之后便再树林里设立了护林员一职。十几年过去了,原本那片树林如今又有了当年茂盛的景象。就在附近的半山村村民以外,景点开发计划很快就可以重启的时候,一盆冷水却猛地从他们的头上浇下。

12月28日这天清晨,担任这片的树林的其中一位护林员在去树林里撒野尿时,发现了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的孙绮丽。而孙绮丽的死亡的方式与9天之前身亡的周惜如出一辙,只是这一次,孙绮丽的尸体却受到了比周惜更加难堪的对待。

据那位护林员回忆,当时他远远地看见一团黑色的物体停在一颗树旁,上面覆盖着一大堆的树枝,像是在刻意掩盖着什么。假如换作普通路人,肯定以为那是谁丢在林子中的垃圾,绝不会有心上前去查看。可护林员的职业的素养告诉他,这其中有些不对劲。

一开始,护林员以为是某种野兽排泄的粪便,毕竟远远看去那团黑色的物体显得并不是很大。可当他走近的时候,却发现他把那东西是想错了。但即便是这样,护林员也没有想到那会是一颗头颅。因此直到护林员走到跟前时,他还骂骂咧咧地以为是哪个人烧野火时,留下的痕迹。因为,那团黑色物体的旁边的泥土显然被翻动过。他毫无顾忌地伸手向那团黑色物体抓去,却被手中的触感吓了一跳,那感觉分明是一团毛发!而当他逮住那些丝状物往上揪的时候,感觉泥土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把他吸住,沉得根本提不起来。

护林员纳闷了,他赶紧又腾出另外一只手向前抓去。心想:这是个什么东西,竟如此之重?护林员直起腰将力气集中在自己的双手,用力地往上提。正是这个时候,孙绮丽的长发被护林员整个掀起,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护林员吓得跌倒在地上,惨叫声响彻了整个榆树林。直到事后,护林员才知道,那沉重的手感并不是因为孙绮丽的头有多重,而是她的尸体竟然被赤裸裸地像种萝卜一样被种在了泥土里!

在警方抵达现场以后的三十分钟里,他们花费极大的精力去安抚受惊的护林员。但问到关于尸体的信息时,护林员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说不出话。警员多次劝说他去看一眼尸体的容貌再做回答,可护林员一听让他去再看一次那具尸体,就吓得浑身颤抖起来。做笔录的警员没办法再继续勉强,也只好暂时作罢。

随着警队一同来到现场的还有毕国锋与常志,这回他是作为配合调查的身份前来的。关于周惜裸死家中一案的调查小组组长,上头留给毕国锋的时限已经不多。但今天在接到报案以后,毕国锋还是选择跟着队伍第一时间来到了现场。在这之前,局里的同事告诉他,在大前天晚上的圣诞节电影发布会上遇袭的孙绮丽失踪了,而孙绮丽的家就在这榆树林的半公里外。

之前在审张显的时候,南山区的李洪就告诉过毕国锋,周惜的案子很可能不是第一桩。在他们管辖的南山区曾经也发生过类似的案件,周惜的案子能否并案调查,一直在上头考量范围内。因此,当毕国锋知道这次的案子与刚失踪的孙绮丽的住处如此接近时,他便留了一个心眼。

在张显被释放回家之后,毕国锋通过电信局调取了周惜的手机通话记录,还通过技术部门恢复了她手机里所有被删除掉的短信,但依旧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

就在毕国锋束手无策的时候,今天一大早局里接到报案,在失踪的孙绮丽家附近发现了一具女尸。毕国锋想起刘律今曾经说的,凶手很可能再次作案。再结合两名受害人的职业,他意识到,这两件案子很有可能会存在某种关联。因此,毕国锋才会放心手头对周惜一案的调查,跟着队伍匆匆赶来。

在毕国锋抵达现场以后,尸体才刚刚被抬出了林子。刘律今告诉他尸体的容貌被毁坏得难以辨认,是不是孙绮丽本人,一时间还无法确认。毕国锋看到蹲在地上的那位可怜的护林员于心不忍,便走到跟前递了两支烟过去。护林员十分感激地接下了,但是身子还是兀自抖个不停。一旁这个案子的负责人—孔德看到这一幕,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他走过来对毕国锋招了招手,示意他到一边说话。毕国锋顿时心中闪过一丝不快,平时他就对孔德这个人没有什么好感。在自己要询问现场目击者的当口叫他,不知道要搞什么鬼名堂。

“孔德,我这正想打听些事呢,怎么了?”毕国锋点上一支烟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孔德皱着眉头说:“什么怎么了,你周惜那件案子查清楚了吗?”

“还没,怎么?”

“没查清楚就赶紧查去,这案子我接的手,你就别掺和了。”说着孔德把拿走了毕国锋嘴上的烟,“还有,为了保护现场,不要在这里抽烟。”

毕国锋顿时焦躁起来,他正是因为周惜一案没有线索,才来这里寻找一些破案的头绪。便说:“你什么意思啊?这案子就只是你孔德的案子吗?”

孔德听了也不服输,大声说:“可不就是我负责的案子吗?你有意见你跟上头提去呀!”

“你怎么知道这案子和周惜那件案子没有关联,我是来配合你调查的,不是来观光的!”

“嘿,你这家伙!我今天还就不让你插手了,我看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毕国锋额上青筋暴出,此时已经气得失去了理智,登时一脚将孔德踢倒在地,接着扑到了孔德的身上。

“喂,放手,快放手!”孔德被毕国锋压在身下大喊大叫起来。一旁的一众警员见状赶紧上前去拉毕国锋,其中却一个帮孔德的都没有。

毕国锋的身形没有孔德的高大,但是格斗技巧却比他娴熟得多。孔德那肥胖的腹部显然让他吃了大亏,在地上滚了几滚以后,便被毕国锋牢牢制住。但是毕国锋没有对孔德下死手,勒了他一会儿后便由着旁边的人将他们两人拉开了。毕国锋看着孔德那通红发紫的脸膛,狠狠地在地上呸了一口说:“保护好你的现场吧!”接着便自顾自地走出了树林外,他的这一举动也同时宣告了自己主动脱离了眼前的这件案子。

毕国锋坐在林子外面气呼呼地想: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真是背时。不过既然现在待在现场已经没什么用了,那要证明被害人是不是孙绮丽,看来也只有去她家里看看。于是,毕国锋赶紧找来了刘律今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在毕国锋看来,很多时候刘律今的意见比别人的要重要的多。

可刘律今在听了毕国锋的话后却并没有同意,他告诉毕国锋,一方面没有上头的搜查令,他们没有办法进到孙绮丽的家里。另一方面孙绮丽被报失踪距现在还不足48小时,也就是说连孙绮丽失踪一案都还没有正式立案,要将她和这桩杀人案联系在一起,现在还为时尚早。如果贸然闯入孙绮丽的家里,恐怕还会把问题变得复杂起来。

意见被刘律今驳回后,毕国锋顿时变得焦虑不安。从刘律今现场的初步勘验的结论来看,死者死亡的时间没有超过24小时。现场距离旁边的公路不过十多米,地上除了护林员的脚印外,却没有发现其他明显的痕迹。这表明凶手在掩埋死者之后,有意清理过现场。

而被害人的指甲缝隙当中并没有发现泥土与嫌疑人身上遗留的物质,这也意味着发现死者的现场未必是第一现场,凶手很可能在杀死被害人之后,才将尸体带到这里掩埋。从树林和公路之间的距离判断,凶手应该有交通工具。假定第一现场是半公里外孙绮丽的家中,那现在去孙绮丽的住处旁边调取监控录像就应该会发现蛛丝马迹。想到这里毕国锋与警队的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后,便离开了现场,往孙绮丽的家中走去。

可当毕国锋来到孙绮丽家附近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设想都变成了一场空。眼前孙绮丽的家是一处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旧事公寓改造成的廉价出租房,毕国锋绕着楼房走了一圈也没有发现监控摄像头。

毕国锋更加心急了,假如杀死孙绮丽的凶手与杀害周惜的凶手是同一人的话,那么他已经第二次成功地躲过了监控,这无形中又一次增加了破案的难度。情急之下,毕国锋将警队负责人的话抛在了脑后。他掏出口袋里的一样细长的工具,开始在对孙绮丽家的大门鼓捣了起来。

“喂,你谁啊?我看你在这里绕半天了。”毕国锋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转过身子,看见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正怒气冲冲地打量着他。

“你该不会是小偷吧,站住了别动。”胖女人警告道,“听到没有!”

“我不是小偷,我是……”毕国锋一边辩驳,一边伸手到口袋里想掏自己的警官证。可越是着急越是出错,警官证的边角挂住了衣兜半天掏不出来。

“喂,你还敢掏凶器是不是,来人啊,抓小偷啊!”胖女人这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喊,公寓楼里好几户人家很快便打开了门。

毕国锋这下慌了,他赶紧扑上去,捂住了胖女人的嘴巴,急吼吼地说道:“我是警察,是警察!”

哪知道胖女人没有把他的话当一回事,仗着自己有几分力气便要反抗。可还没等她使上多少力气,双手就被毕国锋卷到身后,接着压倒在了墙上。

“你别喊,我给你看我的警官证,听明白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你轻点……”胖女人被压在墙上动弹不得,也知道了对方是个狠角色,只好赶紧投降认输。

毕国锋得到对方的答复,赶紧从衣兜里掏出自己的警官证举到了胖女人的脸前,手底下这才慢慢即松开。

“警察?”胖女人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盯着毕国锋的警官证看了半天,“我们这里谁犯事了?”

毕国锋环顾四周,看见好几家住户里的人都来到了走廊里,正好奇地盯着他们看,于是摆了摆手说:“没事了,都进去吧,警察办案。”这一番话说出口,走廊里很快又安静了下去。

“你们这儿的房东是谁?”毕国锋问。

“房东?我就是房东。你们警察都喜欢暴力执法吗?我跟你说,我……”

“你就是房东?”毕国锋不耐烦地打断女人的话头。

“怎么?不行吗?”

“没……我只是有些意外。既然你是房东,那这间房间的住户什么时候回来过你知道吗?”

“你说那个演员啊,她什么时候回来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她妈。”女房东笑道。

“那你知不知道最近有什么陌生人来你的公寓里吗?”

“这我就更不知道了,我只管收房租,其他的事情我不管的。”

毕国锋看对方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心中着实恼火,但又不方便发作。他强压住火气问:“那你有没有这间房的钥匙,我要进去看一下。”

房东眼睛转了一转,有些警惕地问:“你们警察搜查别人的屋子不都要搜查令的吗?”

毕国锋先是一愣,他没有料到这房东竟然法律意识还挺高的。于是撒谎道:“我的搜查令落在车上了,要不你和我去拿?我的车停在外面工地旁边。”

“算了算了,反正也不是搜我的房间,况且我也懒得跑。你在这里等着吧,我回去拿钥匙。”房东听毕国锋这么说,便老老实回去拿钥匙去了。

没多久房东扭动着巨大的身躯从楼梯的另一面上来了。毕国锋远远一看,才这么点路走下来,那个女房东却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怪不得不愿意跟自己走一趟去拿搜查令呢,毕国锋心想自己这个慌撒得还真是凑巧了。

女房东来到毕国锋面前,从手中的钥匙串里找到了孙绮丽家门的钥匙。接着她将毕国锋挤到一旁,把钥匙插进锁眼,“哗啦哗啦”地扭动起来。

“哎哟,怎么还反锁了?”房东推门进去,却见锁上的挂链和插销也锁着,于是轻声嘀咕了一句。

“怎么了?”

“这门从里面反锁了,开不了。”

“怎么会这样,让我来试试。”毕国锋挤开房东,用力推了推房门,结果正如房东所说的,门确实被人从里面反锁了。

毕国锋心想:孙绮丽之前被人报案说她失踪,那她的亲朋好友肯定已经来到她的住处找过她。难不成在那个时候,这门就已经是反锁着了?

毕国锋回过头问房东:“前几天有没有人来找你开过这扇门。”

“你怎么知道的?确实有几个自称是她朋友的人来找我开过房门,但是我那天试了也是反锁着的。我还以为她是不想见她的朋友,所以把门反锁着。”

“那个时候你怎么不报警呢?这么多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你就不怕她出事?”毕国锋惊讶地问。

房东捂着嘴往后退了一步:“我哪里知道啊……我只是租房子给她,又不是给她当保姆,她要在自己房间里待几天,我哪里管得着。”

毕国锋对房东这番没有责任心的言论弄得有些生气,他一咬牙心想:不如就这样撞门进去吧。于是吼道:“你躲开点,我要撞门进去了。”

房东吓了一跳,忙说:“你这不是搜查呀,你这是强制进入,这样不对的……这门要是坏了……谁……谁赔啊!”

房东话还没说完,只听到“砰”的一声,孙绮丽的家门已经被毕国锋撞开了。而眼前的景象也让进去的两人大吃一惊。

这一次,混乱不堪的现场较之周惜家的凶案现场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客厅处的沙发歪七扭八地方倒在地上,中间的茶几上盛着两碗不知道什么东西,其中一碗空了,而另一碗则洒在了地上,此时已经干结成一片褐色的污渍。

“这门坏了呀……”房东哭丧着脸说。

“你站在这里别进来。”和房东说完这句话,毕国锋便从口袋中掏出一双手套匆忙戴好,接着踮着脚走了进去。

孙绮丽家客厅里显然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打斗,茶几和沙发的位置都已经大大地偏移了位置。

“孙小姐,你在卧室里吗?”毕国锋忽然听见房东在身后喊道。

毕国锋心中暗暗摇头,这个女人现在还不知道孙琦丽早就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他走到了卧室门前,轻轻一推门,却发现门是锁着的。他回过头对房东说:“这间卧室的钥匙你有吗?”

“有啊,给你。”说着,房东便把那一大串钥匙抛了过去。

“你……你倒是告诉我哪一把呀!”毕国锋气急败坏地接过钥匙。

“你不是告诉我,让我不要进去吗?”

“行了,你先进来开门,开完门再出去。记住,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你都不许碰。”

房东点了点头,接着进到屋子里帮毕国锋把卧室的门打开了。

毕国锋进入卧室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相比客厅里的一片狼藉,卧室里的地面倒十分整洁。房间里的陈设十分简单,除了一张单人床还有两边的床头柜外,房间就只有东边两个巨大的衣柜。毕国锋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除了衣物以外,还有一个没有上锁的小抽屉,里面放着不少的现金和两条项链。床头柜上放着一把钥匙,和一个女士钱包。毕国锋打开钱包,发现里面的现金和银行卡也都在。他心想:这样看来,凶手多半不是入室抢劫了。

检查完一切后,毕国锋退出卧室,又转到了另外一边的厨房里。厨房的地上和客厅一样,也留着一滩褐色的污渍。污渍的中间似乎曾经躺着一个人,隐约还可以看出半个人形。煤气灶上有一口空锅,锅的内沿上也留着不少褐色的痕迹。毕国锋判断,应该和茶几上还有厨房地上的那些污渍是同一样东西。毕国锋小心越过地上污渍存在的地方,伸手推了推厨房后面的窗户。却发现,厨房后面的窗户竟然也是紧锁着的。

该死!毕国锋脑袋嗡地一声,莫非这个第一凶案现场是一间密室不成?毕国锋赶紧返回孙绮丽的卧室,去查看卧室里的窗户。果不其然,卧室里的窗户也是紧闭着的。毕国锋这下全懵了,孙绮丽的家里显然是凶案的第一现场,可是凶手究竟是如何做到,在这里杀害孙绮丽,却又能在房间所有门窗都关闭的情况下,将尸体移到树林里去的呢?

毕国锋跑出孙绮丽的家,抓住房东的手问:“这间房子里的钥匙有几把?”

“就两把,我手里一把和承租人手里一把。”房东说,

眼看着自己的猜想落实,毕国锋心想:这下可麻烦了。于是,赶紧给孔德打去电话,通报了自己的发现。接着他嘱咐房东,不许让任何人靠近这里。在做完这些后,毕国锋蹲下身子看着眼前的一切,尝试着与周惜的家中的场景建立一些联系。他又想起了刘律今和他说的那些话,凶手很可能是一个性变态,而且在短时间内会继续作案的猜测。眼前的这一切似乎已经验证了一大部分,也许等到尸体的详细尸检报告出来,刘律今的猜想可能将更加接近于现实。

毕国锋恼怒地拍拍自己的额头,走到门外点上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毕国锋心想:你究竟是谁呢?他可能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孙绮丽的死只是因为她和周惜一样,犯了一个最不该犯的错误。

就在一天前的12月27日下午三点,那个孙绮丽还好端端地活着的时候。圣诞电影周发布会上遇袭的事件发生到现在的不到40个小时,然而整个常麓市却都已经被孙绮丽和《冬季恋歌》的新闻所包裹。一时间,孙绮丽包括她的团队,都沉浸在莫名的喜悦之中。唯有马大头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的肌肉僵住了。作为这次闹得满城风雨的袭击事件的幕后主使,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而当时与孙绮丽同样感到焦虑的还有在自己家中的马大头。孙绮丽的遇袭事件发生后到27日整整2天,他却无法判断事情已经恶化到哪个地步。而这种无法掌控局面的感觉,让他非常不适应。马大头不断地将手边的酒心巧克力塞入嘴中,甜到发腻的味道不断加速着他的思考。在过了许久之后,马大头终于还是决定打电话给那个中间人:邵可夫。

“喂,是我。”

“新闻你看了吧。”马大头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孙绮丽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你的可不是这个人,她只是一个女配角。”

“马导,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那个傻子怎么会扑到配角身上去了。”电话那头似乎也对此非常苦恼。

“你……你不知……”马大头眼看着就要发火,可理智还是让他强忍了下来,“你到底是怎么和他说的?是你没交代清楚,还是他自己……”

“马导,你要怪就怪我吧,这次是我疏忽了。”邵可夫声音里隐约含着委屈,“我和他说,冲着那个最漂亮的扑就完事了,我也没料到他这都会出岔子。我今天去拘留所里见着他的面了,他说他喜欢孙绮丽那个类型的,觉着那才叫漂亮,那个叫什么晴的,看不顺眼。我真的是……”

马大头捂着额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对邵可夫是他最信任的一个中间人,他没有料到连他也会有老马失蹄的时候。可自己现在已经找不到另一个有力的帮手,那个邵可夫在他杀了周惜之后,自己已经说过不会再去找他,他决不能出尔反尔让他怀疑自己。想到这里,马大头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困境当中。

“马……马导?”

“有屁就放!”马大头终于还是骂出了嘴。

“那小子嘴还是挺严的,您放心这事最多到我这一层,不会影响您的。要不,依我说的,您用孙绮丽凑活凑活好吗,我看着还挺……”

“闭上你的臭嘴,你以为我现在担心的是这个吗?我呸!”马大头听着气不打一处来,“这部电影不能在她孙绮丽的推力下上位,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此时的邵可夫哪里知道,常麓市的圣诞电影周上每一部上映的电影早就被内部做了安排。前后七天的电影周上,每一部电影造势、炒作、热度都经过精心的设计。《冬季恋歌》在电影周的前三天里被安排在领跑的位置,但是到了中后期就要给其他几部电影让路。可依照现在的局势来看,《冬季恋歌》将会以一马平川的姿态,走完整个圣诞电影周。

因为不仅仅是《冬季恋歌》,还有《红人》、《沙漠情》、《机械使者》等好几部电影,都在等着马大头进行热度的调节,可现在因为孙绮丽的事情,一切都乱了。

马大头对电话那头的邵可夫说道:“这次的事情除了我们以外,我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你听明白了吗?”

“好的马导,这次的事情我真的太不好意思了,希望你……”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马大头挂断了电话。

马大头看着桌上已经被自己吃完的酒心巧克力心里一阵失落,距离周惜死去已经整整八天了,可下一个他想要疼爱的女人却迟迟没有着落。马大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披头士的PeppersLonelyHeartsClubBand黑胶唱片放到唱片机上。相比那些软绵绵的诉爱缱情的抒情乐,她更喜欢这种激情洋溢的摇滚带给她的快感。当激烈的贝斯嘶叫着,伴随着主唱磁性的声音响起后,他的心也随着翩翩起舞。马大头这时又忽地想起了周惜的面容,他可惜地咂咂嘴:“我竟然忘记了,自己还没来得及问她,最喜欢的歌手是谁呢……”

两个小时以后,马大头开着车子离开了自己的住所。他决定要在上头向他责他之前,提前向孙绮丽施压。可在他去见孙绮丽之前,马大头却又鬼使神差地去商店里买了一盒巧克力。他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靠在耳边说道:再试一次,也许她喜欢你,她会喜欢你的……

当马大头循着地址找到孙琦丽的住所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马大头估算着自己驾车离开市区的时间,已经约莫有将近一个钟头。其间,他经过了一大片榆树林,里头布满树枝与枯叶的泥地,像是曾经埋葬过无数生灵的坟地一般了无生机。若不是马路还在车前不断地延伸,马大头甚至觉得那一片黑压压的树林永远都没有尽头。

“滋滋滋。”马大头按响了孙绮丽家门口的电铃。房间内很快传来了响动,但是过了至少五分钟,孙绮丽才过来开了门。

“你很忙吗?”马大头不满地说,“我可是第一次来你这里。”说着,马大头将手中的巧克力递了过去。

这一次我没有忘记,马大头心里暗暗对自己说。

孙绮丽惊讶地捂着嘴:“是你!我都不知道你要来,你也没和我说一声,我真的是……”

马大头心中一阵冷笑,你现在对我阿谀奉承,等一下就又会像那些女人一样变脸了吧?他看着孙绮丽的脸,又想起了自己与周惜见面的那个晚上。

“您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孙绮丽将马大头让进屋内,转身关上了大门。

马大头没有说话,他仔细地观察着屋内的陈设。这间被装修得别出心裁的一居室,看上去别有一番风趣。后屋的厨房里似乎在煮着什么东西,时不时地发出“咕哝咕哝”的轻响,但水蒸汽却没有飘到客厅里。

“叫我马导就好,你一个人住吗?”马大头顺手抄起桌上的一本时装杂志,靠在了沙发上。

孙绮丽将马大头带来的巧克力搁在了桌上:“对呀,我也租不起太大的房子,那太贵了。”

马大头盯着孙绮丽的眼睛似乎想看穿她的谎言,可是看了半天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马大头有些不自在,他指了指桌上的巧克力问:“你,不吃吗?”

“哦,我后面在煮甜汤呢,就快好了。”孙绮丽说,“马……,马导待会儿您也要尝尝吗?”

孙绮丽用一个问题回答了马大头的问题,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但是马大头已经了解到,孙绮丽并不想马上吃他带来的巧克力。

马大头这时才发觉,讨好女人的似乎并不是获取她们芳心的一种途径。那究竟要如何取悦一个女人,让她爱我呢?马大头不禁陷入的沉思。

后厨房的“咕哝”声逐渐变大,一丝甜腻腻的香气飘到了客厅里。马大头抽了抽鼻子,却依旧对甜汤兴趣索然。孙绮丽看见马大头没有吭声,也就默认他对甜汤没有兴趣,便自己一人去后屋将火关小了些。

马大头捏了捏自己厚实的下巴心想:为什么我没有说话,她就不再问我了呢?我没有喝过甜汤也许会很好喝也说不定呢,但是她要先问我呀,她要是肯求我,我也许会愿意喝呢。

待孙绮丽在厨房鼓捣完,又折回了客厅时,手里竟然真如马大头期望的那样,端着两碗甜汤。马大头舔了舔嘴唇慢悠悠地开口说:“这次你在发布会上的安排可是真厉害呀,今年圣诞电影周的风头可都让你抢去了。”

“马导您这是什么意思?”孙绮丽愣住了。

马大头抬起下巴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个扑倒你的男人是你安排的吧?”

孙绮丽一愣:“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怎么可能是我安排的,我压根都不认识那个男人!”

“你当然说你不认识了,可事实是怎么样的,你应该比我清楚。这次你可是出够了风头,今年圣诞电影周以后,可就不用演配角,大把主角等着你来演呢。”马大头说。

“你,你胡说!”孙绮丽气得发抖。她莫名其妙地在发布会上遭人袭击,自己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可公司里不但没有人对她宽慰半句,反而甩给她一大堆的工作,这已经够让她寒心了。可她没有想到的是,今天竟然还来了一个导演责问自己。

“你是《冬季恋歌》的投资方派来的吗?”孙绮丽问。

“不不不,我和《冬季恋歌》没有关系,我是自己想来的,我只是自己觉得你需要一些帮助……”马大头察觉到孙绮丽的情绪有些波动,于是便收敛了自己的语气。

“帮助?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听到这里孙绮丽才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但是孙绮丽却没有急着跟马大头翻脸,反而逐渐镇定下来。

“说实话,我其实很佩服你的勇气。因为你只在电影中当担一个配角,你觉得别人不会怀疑到你身上,你才敢这么胆大妄为。”马大头眯着眼睛笑了,“不过事情还不到没有转机的地步,我可以帮你料理这家事情,只是你要付出一点代价。”

此时的马大头已经知道对话已经到了关键的地方,他只要诱骗孙绮丽承认她是被袭事件的主使,那么自己就可以安然无虞了。因此马大头又话锋一转:“绮丽,我知道你一个配角想要熬出头是很难,但是各行有各行的规矩,你还远不到那个时候。这事啊,我就帮你压下去了,但是你要把你的口风改改。不能再说你不认识那个男的,知道了吗?”

“你是说,你要我承认那个袭击我的男人是我认识的人?”

“聪明,没想到你倒是一点就通。”马大头满意地咂咂嘴。

“呵呵,那马导我该怎么谢你呀?”

马大头哪里听出孙绮丽在冷嘲热讽,他挥了挥手说:“不用不用,谢什么呢,只要啊你心里有我就好……”说着马大头的手就伸向孙绮丽的腰间。

孙绮丽听到他的话,心里充满了羞耻与愤怒。她甩来马大头的手脱口骂道:“你不就是来潜规则我吗?装什么装啊?就你这只臭虫还想碰我,我呸!”

“你说什么?”孙绮丽刚才骂的那几句话,顿时激得马大头脑海中天旋地转。臭虫两字犹如化作实物,一口咬在马大头的心口上。

孙绮丽知道自己这话一说出口,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索性继续骂道:“我说的难道没错吗?你就算一条不折不扣的臭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丑事,你在娱乐圈里就喜欢玩女演员不是吗?瞧你那肥的流油的身体,恶不恶心啊?还带着巧克力来看我,你以为我会吃你这一套吗?《冬季恋歌》就算是零票房,也不会求着你这样的导演潜规则的!陪狗陪猫也不会陪你!”

“你,你……”马大头气得脸部扭曲起来,他拿着手中的那本时装杂志狠狠地对着孙绮丽砸了过去。下一秒,马大头便整个人朝着孙绮丽扑了过来。

“你放手,放手!”孙绮丽纤细的胳膊拼命在马大头的后背上拍打着。

“你马上给我道歉,道歉!”马大头愤怒地抓着孙绮丽的头发,狠狠地将她的头撞在地上。可孙绮丽在马大头的身下怒目圆睁,却硬是咬着牙什么也不说。

“你不说是吧,不说……”马大头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失去理智的边缘,他站起身子抓住孙绮丽的头发,用力地将她朝着后厨房拖去。

“死肥猪,你马上给我放手,放手!”孙绮丽不断地挣扎着。

“你不说是吧,不说……”马大头将孙绮丽拖到了煮着甜汤的炉灶底下,“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说还是不说?”

孙绮丽像是意识到马大头要对自己要做什么,顿时大惊失色:“救命啊!杀人……”

马大头再没有给孙绮丽机会,他端起那锅滚烫的甜汤,对着孙绮丽的脸迎面浇下。孙绮丽在剧痛之中抽搐了两下,立刻就晕厥了过去。

眼前的这一片狼藉,像极了马大头与周惜见面的那个晚上。只是眼前的孙绮丽还留着半口气,还没有死去。马大头痛苦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刚才孙绮丽说的那些话音犹在耳,仿佛要钉在他的心里。

马大头滑坐在地上,眼中充满着残忍。他咬着牙骂道:“现在就算你道歉也无济于事了。”

马大头轻轻拂过孙绮丽纤细的腰,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在这个时候还会有性冲动。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你只不过是一个和周惜一样的婊子而已,你不爱我。我明明这么优秀,我能为你摆平所以问题,你怎么就不会好好求求我呢?只要你求我,哪怕是假的,哪怕是假的也好啊……

12反击

岑敏许久没有做过如此长时间的梦,感觉自己在梦中不断地坠落,像要跌入到一个永远没有尽头的深渊里。她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噩梦的征兆。岑敏试图抓住颈上戴着的十字项链进行祈祷,祈祷让她早点抵达那个深渊的底部。她告诉自己,无论那里究竟是什么令人恐惧的梦魇,只要触碰到那里,自己就可以苏醒过来。但她一伸手,却发现自己的脖子上什么也没有。岑敏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尖着嗓子说:“还没到时候,还没到时候……”

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模模糊糊地显现出来,岑敏感觉自己在梦中竟也会颤抖。在她眼前的,是曾经试图努力去忘记的—在箐里的那个家!

充满灰尘的房间里,一缕微弱的日光透过飘荡的窗帘从外面泄进屋内,那个她永远不愿意想起的声音开始涌入岑敏的耳朵。

“敏儿,到我这里来。你说你妈妈?你妈妈今天不回来,可……可能有事情吧……”

“敏儿你为什么躲着我呢,我难道不如你妈妈爱你吗?你不该……”

“臭婊子!和你妈一个德性,都是臭婊子!你为什么要出去?你也要去找别的男人是吧?我不许你去!我不许……”

一个瘦高的影子疯狂挥舞着拳头向岑敏砸来。整个房间霎时天旋地转,扭转成一个灰色的漩涡。光彩四散而逃,眼前的一切变成了暗红色。岑敏发现自己平躺在地上,眼前有好几个影子,有时近在眼前,有时又高高地飞向天花板。上方的吊扇如同她十几年前看到的那样,破旧、肮脏。有一股粘稠而炽热的液体从额头渗了出来,不断沿着脸部的轮廓流淌着。恶心的感觉在她的身体里不停扭动,仿佛随时想要挣脱出来。

岑敏感觉自己的耳朵似乎变成了漏风的纸糊窗,有许多噼啪作响的噪音鱼贯而入。但是没过多久,这种声音便被一个剧烈的呼吸声所取代。那个声音愈来愈近,最终贴着她的脖子,慢慢往唇边移动着。

但侵犯的动作却在这个关键时候戛然而止,沉重的呼吸声变得渐渐离得远了。她的视线又落在天花板上,那根连接天花板的钢铁支柱似乎已经无法再勉力支持下去,悬挂在那里的吊扇正摇摇欲坠。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几颗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岑敏的肚子上,她感觉眼泪的温度比血液还要炽热。

“都是你这个小婊子,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为了你!”那个令人惊惧的声音又骤然响起。

锋利的指甲忽然抓向岑敏的大腿内侧。岑敏痛苦地蜷缩起身子,恐惧地颤抖起来。而就在这时一张扭曲的面孔贴到她的面前,冲她喊道:“去死吧!”她看到一把剪刀直对着她的下体猛刺了进去。

“啊!”伴随着一声尖叫,岑敏从床上猛地坐起。

整洁的房间里除了桑晴的电影海报以外,没有灰尘,没有吊扇,也没有那个她最害怕的人。岑敏长出一口气,她拂过自己的额头,发现上面全是冷汗。

为什么会梦到那个人呢?岑敏已经记不清,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想起那个人。她曾努力花了巨大的努力才使自己从那段回忆中走出来,为何现在那个人又会在她的梦中出现?岑敏的心一片混乱。

“愿主行他的慈悲在地上,如在天上。阿门。”岑敏轻声祷念。她伸手摸向自己的颈部,这回她准确地捏住了那条十字项链。

“砰砰砰。”

岑敏敲了敲桑晴的房门,可是房间里的桑晴没有回应自己。连日来,因为圣诞节那天晚上发生在紫星酒店的陌生男子袭击孙绮丽的事件,《冬季恋歌》的势头可以说锐不可当。发行方大幅度地减少了桑晴这边的工作,将重心放到了孙绮丽那一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只要孙绮丽将这次的绯闻处理得好,在圣诞电影周之后,她的身价肯定要步上好几个台阶。

在连续敲了一分钟的门后,桑晴依旧没有做出回应。岑敏远远看向玄关处,桑晴的鞋子还在,人应该在房间里。岑敏想到桑晴很有可能还在自己的焦虑的情绪之中不想要有人打扰到她,于是也不敢再继续敲门。这时,她多么希望自己是陪在桑晴身边的那一个人,为她排忧解难。但既然桑晴没有想要如人谈话的意愿,那自己还是不要勉强比较好。岑敏心想:桑晴一定会重新振作起来的,到那时候,自己一定要陪她扳回一城。

岑敏在冰箱门上留下一张纸条后离开了绿岸小区。她决定要去一次市中心的教堂,对于她昨夜的那个梦,岑敏心里有着巨大的恐慌。那个她最惧怕的人在她面前杀死那个女警之后,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二十年。就算在法律的尺度上,也早已过了审判他的时限。现在唯一能惩罚那个人的,仿佛只有她一直笃信的上帝。也正是因为这样,岑敏每当遇到困难,总会到教堂来寻求心灵上片刻的安宁。

由于还没有到周末,当岑敏来到教堂的时候她没有看到有人在做弥撒,虔诚的教徒们都集中在隔壁的唱诗班里练歌。岑敏对着耶稣的雕像轻声祷念,回忆着圣经里的只言片语在脑海中为自己开解。

“你是一个人吗?今天可不是周末。”就在岑敏祷念完毕在胸口画十字的时候,她看见一个身穿黑袍的老人从后屋探出头来。

“你是谁?”

“我?我是这里的神父,孩子。”

“神父你能帮帮我吗?”

“奉主圣灵,我帮不了任何人。每个人的救赎之路都在他自己的手里,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神父亲吻了一下颈上的十字项链。

岑敏的心本就一团乱麻,听了神父的这一番话后更是难过起来。

“每个人的心都很乱,那里有告解室,你要去吗?”神父看着眉头深锁的岑敏,指着旁边的一件小屋淡淡地说。

岑敏顺着神父的手向旁边看去,那间告解室她许多年前曾去过一次,她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之后,自己竟然还会迎来这样的一天。岑敏点了点头,低声念道:“奉主圣灵。”接着在神父的指引下,走进了旁边的告解室。

“孩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信奉主的。”神父的声音在告解室的隔壁缓缓透了过来。

岑敏的鼻间萦绕着淡淡的木漆味,她似乎想要打喷嚏,可是一股酸意到了心头却没有往鼻子去,而是一直搁在心头久久没有散去。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信主的呢?岑敏对这一块的记忆似乎并不深刻,但是接着她就想到了桑晴。一想到桑晴,她的思路就逐渐通畅了:“是在见到桑晴的时候。”

“桑晴肯定一个对于你而言,十分重要的人吧?”

“十分重要的人……”岑敏喃喃自语,“是呀……是十分重要的人。”

“这位桑晴,也信主吗?”

“不,她不信主,但是却是她让我信了主。”

“一个不信主的人,却让你信了主?”神父问。

“是的神父,也许你不相信,但这确实是事实。”

“既然你信奉主,自然不会对我这个神父说谎,我相信你。如果那个人是你信主的契机,那也是主行在地上的旨意,是不会错的。”

岑敏深吸了一口气:“神父我想向你忏悔。”

神父轻声说:“无论你忏悔什么,主都会宽恕你的,说出你心中的故事吧孩子,大胆地说出来吧。”神父的声音像是在爱抚小动物一般。

岑敏的神情一阵恍惚,那个她不愿意提起的往事像沉淀已久的一潭污水,又被搅动起来。随着她的回忆,污秽开始缓缓从水底翻上水面。岑敏摇了摇头想要把它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可下一秒她的嘴却不由自主地蠕动起,开始娓娓道来那个她既熟悉又陌生的过往。

“二十八年前的1990年5月9日,我出生于南方的一个小城市:箐里。我的父母都是本地人,他们在我六岁那年离了婚。离异后,我跟着母亲离开了故乡箐里,来到距离故乡以北两百多公里的一个大城市生活……”

神父适时地鼓励道:“我在听着。”

“他们离婚以后,我的母亲便很少再管我。那时候我还以为,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会一直延续下去。可是直到有一天,她带回来一个陌生人……他们在床上亲热,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可是那个人他不是我爸爸……他却,却住在了家里。”

“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妈她开始渐渐变得不愿意回家……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偶尔回到家里她也是和那个人吵架,甚至打架。最后那个人开始打我……我就开始喊叫,拼命地喊叫,但没有人来救我,没有人……”岑敏不由自主地啜泣起来,“直到有一天他,一个女警察敲响了我家的门。我以为我能得救,可没有想到……”岑敏一只手抵在隔板上,强忍着心中的痛苦。

“愿万能的主分担你的苦痛。”神父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岑敏擦拭着眼泪,停顿了许久后又说:“你知道吗?那个人当着我的面杀害了那个女警察。她是来救我的,却也遭遇了不测。”

“这……”神父的心跳随着岑敏的叙述逐步加快,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听过这样凄惨的故事了。

“孩子,生活总是如此。希望你不要活在痛苦和憎恨中,主终将指引你走出这些记忆的。”

岑敏听完不置可否,假如自我安慰有用的话,那个梦魇一般的人,就不会时隔这么多年再一次于她的梦境中重现了。岑敏低声说了了一句谢谢,接着便走出了告解室。她似乎听到了身后神父说的“阿门”,但依旧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岑敏不知道神父是否能明白她心中的痛苦,但她感觉到自己已经再也无法继续忍受那些可怕的回忆了。

岑敏孤身一人在街道上徘徊了许久,她几乎要忘记自己要去向哪里。连她也不敢相信,自己在教堂里会将那些话说出口来。那份心头的沉重感在与神父交流之后,却没有减轻多少,反而更增添了某些奇怪的感受。岑敏发觉向神父,向上帝,向她信仰宣泄情绪,已经满足自己。她迫切地需要一个新的泄欲口,可是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岑敏不明白,她觉得自己变了,但是又不知道究竟变成了什么样。

随着日落西斜,岑敏最后终于回到了绿岸小区。桑晴不知什么时候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了,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向岑敏打了一声招呼,却也没有问她刚才去了哪里。岑敏一声不吭撕下冰箱上的留言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即便现在她的心中有那么多的不快,却也不愿向桑晴倾述半分,毕竟最近桑晴要烦恼的事情比她要多太多了。

“等下我要参加宣传活动,你准备一下吧。”

“宣传活动?”岑敏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桑晴。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问题不问题的……行程上面没有说……”岑敏听到这个消息有点慌乱。

“临时决定的,你快点吧。”桑晴摆了摆手,“你最近好像压力有点大,我看你都憔悴了。”

听到桑晴的关心岑敏先是一愣,但是马上回复了原状。原来桑晴心中一直挂念着我,想到这里岑敏心中不由地微微一甜。

“你去吗?”

“去,当然去!”岑敏没有思考便回答道。

“那现在就帮我化妆吧,你不是向化妆师学了不少技术回来吗?可以试一试了。”桑晴在圣诞节后,终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岑敏的心随着桑晴的笑容一起融化了,她使劲地点了下头,接着便像平日里那样,为桑晴打理起来。没过多久,在岑敏的细心打理下,桑晴的脸重新焕发出往日的神采。

“这次宣传活动,是在什么地方?”

“等你到了就知道了。”

两人一同坐上了去宣传活动现场的车子,桑晴一路上却只字不提宣传活动的细节,只是一个劲地闭目养神。

直到车子停到了电视台的大门前时,岑敏这才终于从桑晴的口中得知,她所说的宣传活动竟然是参加一台当红的电视综艺节目—《幸运之人》。她疑惑地看向桑晴,试图从桑晴的眼中寻找问题的答案。岑敏在桑晴身边工作这么多年,她深知桑晴的脾气。桑晴一直以来都对这些综艺节目嗤之以鼻,如今怎么会想到自己去参加呢?难道说是电影发行方的安排?想到这里岑敏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这是上面的安排吗?太过分了,他们明知道你……”

“别说了,是我自己决定的。”桑晴打断了岑敏。

听到这个回答,岑敏着实吃了一惊。发行方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去威逼桑晴,才使桑晴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到这里,岑敏胸中更是极度的愤懑。两人在步入摄影棚后,岑敏趁着桑晴去后台化妆的间隙,赶紧从导演手里拿到了台本。虽然她从未陪同桑晴参加过综艺节目,但是平时的岑敏多少有看过一些。在她的印象里,像这些综艺节目都会问一些让人为难的问题,以博取观众的眼球。她一定要在节目录制以前,将那些敏感的私人问题都剔除掉。

“导演,安排桑晴上你们节目是谁的主意?”岑敏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我只是一个导演,我也不知道呀。”

“可是你是导演啊!”

“就是导演才说呀……我只负责导……其他的一概不知道,你问我也是白问。”

“上面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过?”岑敏仍不放松逼问。

“我都说了……”

就在岑敏追问个不停的时候,一个穿着花哨的瘦削男子朝着他们款款走来。导演见状就像发现了救星一般赶紧热情地向岑敏介绍:“这就是今晚的主持人,待会儿提问的就是他了。”

“你好,我叫周建豪。想必你就是桑晴吧,幸会幸会。”说着便向岑敏伸出了一只手。

“我是桑晴的助理,我叫岑敏。”岑敏轻轻一握后,马上便缩回了手。

认错人的周建豪不但没有觉得尴尬,反而嬉皮笑脸地说:“怪不得,我就说,桑晴没有那么的……嗯,丰腴?是这么说的吗?哈哈。”

岑敏极力克制住心中对周建豪的厌恶,她问:“台本上有些内容可不可以改改,我决定不太合适。”

“这个嘛,只要导演同意,我是没有问题的。”周建豪对着岑敏眨了眨眼。

站在一旁的导演看周建豪把责任甩给自己,只好勉为其难地表态道:“为了节目效果,我们尽量不要改台本。不过既然你要求了,我们会酌情减少一些私人问题,你看如何?”

岑敏对这个答复显然不满意,但眼下录制在即,似乎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于是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就在岑敏和导演和周建豪商讨完录制的内容后不久,摄影棚里的现场观众就陆陆续续地开始入场了。岑敏因为是第一次来到综艺节目的录制现场,所以非常不习惯这种刻意营造出来的喜悦氛围。舞台背景的拼接数字板上闪动着各色的烟花,和老掉牙的爵士乐显得制作人有一种别样的恶趣味。可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那些还在入场的观众却在音乐的刺激下,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倒不像是来观看节目,而是来参加舞会的。

“各位观众,欢迎在星期三的晚上收看我们的《幸运之人》。今天我们有幸请到的嘉宾是,来自电影冬冬冬冬冬冬……冬季恋歌剧组的—桑桑桑桑桑桑桑桑晴小姐!”周建豪滑稽地拉长声音并扬起一只手,指着舞台的后方。接着,桑晴便提着礼服的裙角走到台前,可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从后台上来的,除了桑晴以外竟然还有一个男人。

“桑晴小姐您好。向现场的观众朋友,还有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打声招呼吧。”

“您好,主持人。现场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桑晴。今天很高兴来到《幸运之人》的录制现场。”

“诶?今天来到现场的还有一位特殊人物,这位该不会是桑晴小姐的男朋友吧?”主持人笑嘻嘻地问。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张显,是一位知名模特,不过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桑晴从容答道。

“大家好我是张显。”

周建豪假意地用手指挠了挠头发:“咦,这位嘉宾很眼熟,我记得你是前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模特裸死一案的当事人是吗?”

“呃……不是当事人,要说当事人的话应该就是凶手了。但是我不是凶手,准确来说我是周惜的前男友,当时发现尸体的是我。”

“哇,前男友,那你和桑晴是?”周建豪还在对这个问题不依不饶。

“是合作关系,我们就要……”

“让我来说吧。”桑晴打断了张显的话,“《冬季恋歌》即将拍摄续集,我们将在第二部里合作。”

“哇!这可是一个大新闻!也就是说桑晴小姐也将回归《冬季恋歌2》喽?”周建豪摆出一副非常做作的吃惊表情。

“是这样没错,所以在这里还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我们以后的新电影。”

舞台上的三人假模假式地提问回答,虽然所有的内容事先早已安排好,可依旧要假装第一次听说那样,做出吃惊的表情。而站在台下的岑敏却是真的对桑晴说的那些话感到吃惊不已,关于《冬季恋歌2》的拍摄计划,桑晴还从未向她提起过。而那个张显的出现,更是出乎她的意料。要在以前,桑晴绝不会与这个正处在风头浪尖的人物扯上关系。

周惜裸死家中一案,张显因为被警方逮捕,已经被所属的蓝色模特公司以一个莫须有的理由开除。电影发行方选择用这样一个人,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是最近的热点吗?无数的疑问一股脑地涌入了岑敏的脑海。可眼下岑敏来不及琢磨这些问题的答案,因为台上的周建豪已经开始问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试图将节目推向他所认为的高潮。

所幸的是,桑晴已是久经沙场的老油条,在拐弯抹角地回答几个问题之后,便把张显拉来做自己的挡箭牌,把自己置身事外。岑敏在台下松了口气,接着便生起气来。桑晴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把她蒙在鼓里。而且她看台上的张显,也是十分不舒服。这个新瓜蛋子,完全没有资格与桑晴站在同一舞台上。也不知道是托了什么关系,才得到这个机会。

节目的录制在双方练习太极推手一般你来我往,看似热闹实则极其乏味,没多久便进入了尾声。最后周建豪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以一副十分不甘表情说了谢幕词后,舞台上开始奏起结束歌曲。岑敏见状赶紧离开观众席,走向后台去接桑晴。

“这位是敏姐吧,我是张显,我老是听晴姐提起您。”张显见岑敏进来,赶紧殷勤地上前打招呼。

“哦,你好。”岑敏只是象征性地握了一下手,接着就朝着桑晴走去。

“你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啊?《冬季恋歌2》是怎么回事,我怎么都没听你提过。”岑敏压低声音对着桑晴耳语道。

桑晴对着岑敏眨巴着眼睛,似乎觉得自己没有向岑敏解释的必要。桑晴觉得这几天来,岑敏越来越超出自己的职业范围。是时候通过某种方式,让她冷静点了。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将车钥匙放在岑敏的手中,示意岑敏去开车。

“我……”桑晴敷衍的态度让岑敏心中一寒,她明明在关心桑晴,为什么桑晴要这样对待自己呢?

岑敏看这化妆间里人多嘴杂,也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心想:不如等回到绿岸小区再说吧。于是便也不再有追问的心思,一转身便要往地下停车场去。可等她刚一转身,张显却堵在她的面前说:“我来帮你们开车吧。”

“不用麻烦了,桑晴的车只用两个位置。”岑敏用嫌恶的眼神看了张显一眼,与他错开了身。

“是……是吗?那你们路上小心。”张显堆着一脸假笑说。

岑敏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里不禁直摇头:剧组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人呢?待到桑晴和岑敏两人回到绿岸小区时,已经是深夜。桑晴一进家门便扑倒在沙发上,今天的节目录制似乎花光了她的精力。岑敏则去厨房里切了一个柠檬,为桑晴挤了一杯柠檬水。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岑敏将柠檬水递给桑晴后问。

“说什么?说《冬季恋歌2》的事情吗?”桑晴翻了个白眼,“第一部这么火,续集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投资方已经开了口了,只是你还不知道而已。至于张显,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上面点名让他出于续集,我也顺便抬他一手,做个顺水人情罢了。要不是那个孙绮丽,唉……”

岑敏听到孙绮丽的名字心中一动:“那不过是个配角而已,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等到这期综艺节目一播出,风头就倒向我们这边了不是吗?我听说啊,那个孙绮丽失踪了呢。说不定啊,死在哪片树林子里也不一定呢。”

“你少胡说八道了,这段时间你要辛苦一些,现在我们一步也不能走错了。”

岑敏点了点头说:“感觉又回到了我们刚认识的那段时间,那时候也是站在风口浪尖上。能熬过去了就能在一段时间里博得大家的眼球,熬不过去就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呵呵,我还记得你那个时候,刚从学校毕业,在片场打做场记。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闲下来的时候还写过电视剧剧本是吗?那部叫什么《流星流星》的电视剧,我没记错吧?”

“我就写了前五集的剧情,拍出来后台里觉得收视率还不错,就让一个知名编剧接着写了。”岑敏说。

桑晴一听马上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那你可真背,后来你还做了什么?我记得是演员助理是吧,还有服装师?”

“没有服装师,就是演员助理做了好长的时间。谁能想到呢,我一个导演系毕业的学生,进了这个圈子别说导了,连电视电影相关的工作都混不到手。”

桑晴低声感叹:“娱乐圈啊,真的是一个圈子。像以前圈地一样,圈一处少一处。那些圈子多的人物,不但可以自己设立门槛,还能随意贩卖关系。其中的潜规则真的数不胜数,我在这个行业浸淫这么多年,也只是了解它的冰山一角而已。真的很难想象那些红不了的人是怎么活下去的。”

岑敏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值得庆幸的就是遇上了桑晴。曾经,她的亲生母亲抛弃她,让她受到那个人的伤害。十几年前她就暗自发誓,自己这一生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

岑敏为了让自己不再受到伤害,曾经筑造起一座城墙,将自己关在了里面,之后就再也没有向其他人敞开过心扉。直到她与桑晴相遇以后,岑敏觉得桑晴就像自己冥冥中选择的救赎一样,降临在自己的身前。一个意气相投的,说的着的,理解自己的,并可以爱的人……

“如果有一天你不红了,你还会让我待在你身边吗?”岑敏轻声问。

桑晴靠在岑敏的肩头没有说话,因为疲惫,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睡着了。岑敏轻轻用手拂过桑晴的面颊,坚定地说:“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大明星,我会好好守护你的,直到永远永远。

1选3选择

当刘如虹回到她与何贵下榻的金如梦酒店的时候夜幕已然降临。一连串的变故让此时此刻的刘如虹几乎忘记了,她来这座城市的目的是什么。周惜死了,接下来她与何贵该何去何从呢?

刘如虹神情沮丧地步入酒店大厅,就在这时令她远远地看到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前台附近争吵。待她走近时,刘如虹才发现其中一个竟然是何贵,而另一个背对着她的男人看着虽然很眼熟,但一时间却还分辨不出来是谁。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心思与别人吵架?刘如虹对何贵心生不满,她快步向两人走去,意图要阻止两人的争吵的。

忽然,一只手从刘如虹的身旁伸出拦住了她的去路。刘如虹抬头一看,站在面前的竟然是许久不见的赵茹阙。

“你跟我来。”赵茹阙拉着呆住的刘如虹往一边的角落走去。

刘如虹惊讶地问:“赵姐,你怎么会来常麓的?”

赵茹阙嘴角一咧,像是有些不快:“怎么?你们能来,我就不能来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刘如虹向来嘴笨,被赵茹阙这一阵抢白,更加不知道如何接嘴。

“跟你开玩笑的。”赵茹阙笑嘻嘻地拍了一下刘如虹的肩膀,“你们的进展如何,我听王经理说了,这次你们可是抓到机会了是吗?”

刘如虹看了一眼赵茹阙,接着眼帘就低了下去,她悻悻地说:“我刚去过周惜的家属那边,只可惜……”

赵茹阙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对刘如虹的回答感到意外,但还是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试图开导刘如虹。可说着说着,刘如虹却敏锐地发觉得赵茹阙的话里藏在一丝幸灾乐祸,刘如虹的心中不免恼火起来。

“对了,忘了告诉你了,这回我们来这里是准备定酒店的。”赵茹阙仰着下巴一脸得意。

“酒店?为什么要定酒店?”刘如虹一时间没有理解赵茹阙的话中的含义。

“看这里。”赵茹阙伸出自己的右手在刘如虹的面前晃了一晃,只见她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闪闪发亮的钻戒。

“你要结婚了?”刘如虹先是一惊,随即眼睛瞟向了站在何贵对面的那个男人。

“是呀,不过新郎可不是徐经济。”赵茹阙脸上洋溢着幸福,“徐经济是来工作的,顺道陪我而已。”

“哦……这样啊。”

原来那个和何贵吵得不可开交的是徐上进,刘如虹紧接着心里一阵狂跳,徐经济如果是因为工作的原因来到常麓,那多半与她还有何贵脱不了干系。可王经理那边并没有提前知会他们徐上进要来和他们接洽什么工作,难不成事情又出现了什么变故?想到这里,刘如虹愣愣地出了神。

“喂,你不问问我新郎是谁吗?”赵茹阙十分不满刘如虹冷淡的态度,嘟着嘴皱起了眉头。

其实早在公司的时候,赵茹阙就不喜欢刘如虹。她本身是艺校毕业,有良好的舞蹈基础,专业领域比刘如虹好得不是一星半点。即便如此,自己仍要在那些男人身边努力兜转,才能继续在娱乐圈中生存下去。可刘如虹摆着一副清高的模样,这些年混得却比她还要好。一想到这里,赵茹阙有恨得牙痒痒。赵茹阙心想:当你知道我的未婚夫是谁,估计你的肠子都要悔青了吧。

刘如虹看着赵茹阙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心生厌恶,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话问道:“啊……那新郎是谁?我认识吗?”

“认识,你当然认识。”

“是谁?”

“周琦,你见过的,那个房地产大亨,在有一次舞会上我们认识的,他还邀请过你跳舞你忘记了吗?”

刘如虹早已记不得想起赵茹阙所说的周琦是什么模样。赵茹阙说的那次舞会上,确实有一个男人向自己发出过邀请。但那时的她才刚刚出道不久,在舞会开始之前,何贵就叮嘱过不要随便接受别人跳舞的邀请,所以自己就拒绝了对方。她没有想到一转眼,赵茹阙已经到了和那个男人谈婚论嫁的地步。刘如虹想着当初舞会距离现在的时间,将将不过一年而已。

“不是我说,如虹你也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一下了。”赵茹阙越说越忘形,“你想想看,现在当演员能熬到大红大紫的,有几个啊?还不如早点找一个归宿,你说是不是?”

“这……我觉得还是先把工作稳定下来再说吧,而且何经济的他也……”刘如虹低着声音说。

“唉,何经济能在工作上帮你是没错,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自己拿主意。找一个爱自己的人,他能做的了主吗?他只是一个经纪人而已,哪里管得了那么宽。”赵茹阙语重心长地说,“不说了,拿着,这是请柬,结婚的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哦。”赵茹阙从手袋里拿出一封精致的请柬塞在了刘如虹的手里。

刘如虹接过请柬,努力回想那天的舞会,心中竟不禁想着:假如当初自己答应了周琦的邀请,现在又会是怎样呢?

“徐上进,你没完了是吧!”忽然间一声怒喝打断了刘如虹的思绪。

“我说何贵,这里是公共场合,你小点声好么?”徐上进细声细气地说,“你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人家的意愿,这我难道有说错吗?”

“你怎么知道别人不是这个意思,我……”

“你这个人怎么就不开窍呢?有些事情不能勉强。”徐上进打断了何贵的话,“艺人各有各的造化,没有那个机会和手腕也就别赶鸭子上架了,到头来弄得大家都不痛快,你说是不是。”

“行了行了,你们都别吵了。”赵茹阙跑到两人身旁制止道,“徐经济还要陪我去选酒店,我们就不打扰了,走吧走吧。”说着拉着徐上进的手臂,便往门外拽去。

徐上进意犹未尽地咂咂嘴,他颇有深意地看了一旁的刘如虹一眼。举起一只手,在耳朵旁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随后便和赵茹阙离开了酒店。

“什么东西嘛,我呸!”何贵在徐上进的身后依旧骂骂咧咧个不停。

刘如虹呆立在一旁也不知道如何劝解,徐上进在她回酒店之前与何贵谈论的内容似乎是这次吵架的导火索,但是她却对之前的对话一无所知。而徐上进离开前对她做的那个手势,明显是让她电话联系。难不成王经理又对她与何贵二人的工作又有了什么新的安排?刘如虹想到自己在周惜家属处吃瘪的事情,王经理很可能已经知道了。那徐上进会不会是来下最后通牒的呢?刘如虹越想心中越是害怕。

两人站在大厅里许久,何贵仍是气鼓鼓的。刘如虹也只能一声不吭地陪在一旁,其实她心里很想问,徐上进来常麓究竟有什么事情。可话到嘴边,立马又胆小起来。

“先回房间去吧,我抽支烟就上去。”等了许久之后何贵总算是冷静了一些。刘如虹听见这话如获大赦,赶紧离开酒店大厅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何贵站在原地,拳头慢慢攥紧。刘如虹刚刚一句话都没有说,为什么自己却不敢正眼去看她呢?是我心虚了吗?不,不对。肯定是因为徐上进这个混蛋的缘故,他故意来扰乱军心的,才会使得事情变得这样复杂。可恶啊!偏偏在这个时候。王经理究竟在想什么?何贵的脑袋糊涂了。

一支烟的时间过后,何贵离开了酒店大厅,敲开了刘如虹的房门,现在是他摊牌的时候了。

“如虹,你说我平时对你怎么样?”何贵拉上屋内的窗帘,沉声问道。

“挺好的……”

“那你觉得我为你安排这么多事情,是对还是错呢?”

如果是错的,我还会跟你来常麓吗?刘如虹心中郁闷地想。但是她立刻对何贵说的话警觉起来,难不成何贵决定要抛弃她了吗?

“我觉得你做那么多都是为我好。”刘如虹假意没有听出何贵的意思,含含糊糊地说,“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呢。”

“嗯……”何贵沉吟片刻,似乎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既然这样的话,我就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公司决定让徐经济担任你的经纪人,你是什么想法呢?”

刘如虹听到何贵的话愣住了,公司没有选择放弃她,反而为她安排了一个新的经纪人?刘如虹想到徐上进的业绩年年都是公司前列,差点笑出了声。

可何贵的这番话,却又让她紧张了起来。这莫非是一个陷阱吗?如果自己真的像刚才说的那样,十分感谢于何贵,那自己又如何能放弃他投入徐上进的旗下呢?刘如虹发现自己无论接下来怎么回答,都无疑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一直以来都是何贵帮她做决定,真到了自己到岔路口的时候,反而没了注意。

“我这么和你说吧,徐上进的成绩比我好得多,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待在他的手下就一定能红。那个赵茹阙你见过了吧,她竟然就要结婚了。这个徐上进,导演不见他介绍几个给艺人,倒是做起月老的工作了。”

“你说周琦是徐经济介绍给赵姐的?”刘如虹问。

“可不是吗,这也不是第一回了。他以前带过不少的艺人,出道没几年就结婚了,新郎全是他的熟人。怎么,你也想在他手下傍个大款?”何贵冷冷地讽刺道。

“不……我只是好奇。我没想到……”

“我就奇了怪了,他一个明星经纪人,不把艺人往演员的大道上带,只会把她们塞到那些达官贵人身边当老婆,你们倒还觉得挺不错是吗?明星当不成,退而求其次嫁入豪门也是一个选择是这样吗?”何贵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势。

刘如虹一时语塞答不上来,说真的,正如何贵所说的,她心里确实有过这种想法。

“哼。”何贵冷哼一声,“想想你这么多年在演艺事业上的努力,还没有见到任何成果就要放弃,你舍得吗?他认识的那些人都有些名望地位,你以为他们是抱着平等的心态和那些艺人交往的吗?若非徐上进收了佣金,他才不会把那些红不起来的艺人叫去任人家挑选。你想想看,这样和做小姐有什么分别?”

“可赵姐不是和周琦他……”

“赵茹阙一看就是一个骚货,她自甘堕落是她的事,你要把你的心态摆正,你是一个演员啊,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才是。”何贵急忙说道,“王经理说了,到底是去是留,都由你来决定。”何贵抓住她的肩膀,注视着刘如虹的双眼。

听到这里,刘如虹心中更是矛盾。投身徐上进的旗下无疑是对自己未来的一种保障,何贵只不过把自己当做为他垫底的业绩翻身的一枚棋子而已,假如自己真的没有那个大红大紫的命,那何贵要抛弃她也只是迟早的事情。也许未来徐上进会为她安排某个合适的男人,自己也会像赵茹阙那样组建一个家庭。可那样真的是自己想要的未来吗?刘如虹想到自己在艺校每天排练,为了一次演出机会每天早出晚归,不辞辛苦地到处试镜,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在大银幕上露一次脸。若要让她现在放弃这么多年努力的成果,她真的于心不甘。

何贵看刘如虹眉头紧锁的样子心中便知道她又像往常那样陷入纠结,于是便有意无意地说:“我想好了,以后有机会呢,我也可能会安排一些小导演、小制片人给你认识,你可以选择和他们发展发展。虽然他们算不上什么达官显贵,但是好歹也算是业内人。在工作上,也能受到他们的帮助,这也算是一举两得。”

“真的吗?何经济,你真的认识一些……”刘如虹听了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

“我……怎么说呢,反正决定权都在你,我就是这么提一句。”何贵摊了摊手,背过身去朝着窗帘外的酒店庭院张望着。

刘如虹明知何贵在哄骗她,但是她自己向来都不会做主,只由着别人摆弄她。即便到了这么紧要的关头,刘如虹也没有一个准主意。徐上进无论业绩还是人脉都比何贵好上许多,但是他却不会像何贵那样把一个艺人如此放在心上。刘如虹什么都好,唯一的缺陷就是她缺少自知之明。何贵一直以来把她当做为自己垫底业绩翻身的一枚重要棋子,他不停地哄着刘如虹,让她错以为自己有成为明星的那一天。而刘如虹却不知道自己无形中被何贵绑在同一艘船上,她所有的退路早已被断送,可她却还傻乎乎地以为何贵都是为了她好。

刘如虹在犹豫许久之后,终于憋出一句:“我听你的。”

站在窗台边的何贵听到刘如虹的话顿时狂喜,他跑到刘如虹身边坐定,搂着她的肩膀说:“谢谢你,我就知道你不会这样抛弃我的。”

刘如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但是心里却依旧是乱糟糟的。自从周惜死后,他们在常麓市的举动都变得绑手绑脚。除了与那个马导的会面没有结果外,在周惜家属那里寻找机会也没有了下文。而在这个节骨眼上,王经理那里似乎对何贵的不满,也已经到了某个临界点。派徐上进来常麓市,似乎是他怒火即将爆发的最后通牒。

自己真的还有机会吗?刘如虹的心仿佛悬在了空中。

“走吧,我们下楼去吃点东西,回来后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了。”何贵推了推出神的刘如虹。

“哦……好吧。”刘如虹点了下头。

两人并肩离开房间,搭电梯下到了酒店底层。然而,就在他们商量着吃什么的时候,在电梯口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他们这边走来。何贵定睛一看,立刻认出了那人是谁,他急忙跑上前去握住了那人的手。

“马导你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你是?”马大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何贵愣了一愣随即马上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我叫何贵,是一个明星经纪人。”

马大头接过名片扫了一眼,他发觉抬头的:星光光影视娱乐有限公司有些眼熟,但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马大头又抬起头来看了看何贵,眼前这个瘦瘦高高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貌似在脑海中留过印象,可自己思索半天却也没找到与他相匹配的记忆。

何贵看着马大头像打量陌生人那样打量自己,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何贵知道对方几天前是因为自己没有经人介绍就贸贸然与他相约见面,而下意识地轻视自己。但是,现在想必对方也已经知道了周惜遇害的事情,那么理应对自己的态度有所缓和才对。但是,为什么这次见面对方却仿佛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呢?难道说自己连给对方留下一个印象的价值都没有吗?想到这里何贵感觉自己的胃部一阵抽搐,疼痛感缓缓蔓延了开来。

马大头来来回回地看着名片和何贵,但始终没有想起他到底是谁,索性放弃了思考。就在这时,站在何贵身后的刘如虹引起了他的兴趣。马大头抬了抬下巴问:“这位是?”

“我叫刘如虹。”刘如虹没等何贵介绍赶紧答道。

“刘如虹……这名字真不错,是取自龚自珍的名诗中的‘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吗?”

“呃……是的。”刘如虹只知道自己出道时,因为她的原名“刘艳”太俗气,公司才给她取了“刘如虹”这个艺名,但却从来不知道那是来自某首诗中的句子。她见马大头饶有兴趣地问她名字的来由,只好赶紧撒谎圆了过去。

“很高兴认识你,叫我马导吧。”马大头走上前伸出一只手。

“马导你好……”刘如虹也伸出手去。可当她接触到马大头手的时候,刘如虹却感觉到了不对劲,她发觉马大头握手的力度有些大得惊人。

刘如虹哪里知道,马大头握住她绵软小手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马大头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名叫刘如虹的女人,像一簇棉花糖般甜美,自己的手在摸到她的手背的时候就再也不愿意放开了。

站在一旁的何贵看着马大头一直握住刘如虹的手不肯放,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原本善于察言观色的他,也没有从马大头的脸上看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握了许久之后,马大头终于松开了手。他转身看了看身后,似乎要确认什么一般,接着回过头来问道:“你有想过出演一部电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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