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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华》


第一百零五章宗南战记·恒煊(二)中

灭了曼国。

这种念头火花不是在恒煊一个人的脑海中闪过,而是所有在与曼人对抗的过程,很多人都有过的念头。

芳人,甸人,宗华都在一千年间与曼人爆发无数场战争。这个国家形成以来,就是处在宗华文明内部的异类,怪胎,肉里面的毒刺,尖刀。

在地理上,曼人从陆地上将芳国与甸,宗华隔开,曼人又从西北,西南,东北三个方向长期侵扰三地。

文化上也是格格不如,虽然在血缘上早期曼人是交地土著奴隶,宗华工匠平民,甸国在皆罗剩下的平民,这三大来源组成。

但曼人掌握了宗华的建城,农业,青铜冶炼等等技术,却不承认自己是宗华人,不承认自己与甸人,芳人,宗华为同祖同源。

曼人先自己创造了表音文字,编了自己的神话与祖先故事,制度上也不像宗华一样的采取普遍的封建制,而是贵族官僚制度,权力高度集中于中央。

曼人又改进了锻铁技术,使铁制工具得到普遍使用,从而保证了曼人对宗华人的长期军事优势。

长期的军事优势自然就会带来文化自信与制度自信。

曼人看不起宗华人,就如宗华人看不起蛮人一样。曼人即便有了如此巨大的军事优势,但他形成的生活习俗与宗华人的生活习俗,差别是如此之大,以致于宗华人依然鄙视曼人。

宗华人受不了曼人普遍的不祭祀祖先,赤身裸体,光发纹身等等习俗。在宗华人眼中,蛮人是非人的。

曼人又鄙视宗华人的软弱可欺,如同牛羊般,可杀可掠。

所以双方都是不将对方视为人的,宗华人是出于根深蒂固的文明优越,而曼人是军事优越。

双方出现过要灭了对方,以绝后患的念头,但种种原因无法成功。

曼人方面优势在于,他的力量在陆地上是连成一块的整体,而宗华人分散在三个方向。

而宗华的优势在于人数和文明底蕴还有地理优势。

这两个水火不容的势力,因为一个是整体,一个是分成三部分,导致在双方对抗时,力量在时空上的错位,至今都没有形成宗华势力与曼人全方面,倾尽全力的对抗。

双方第一阶段对抗是曼国与甸地诸侯,而宗华正巩固交,桂,粤三地,无力加入,而芳人更插不上手。

此时曼国整体弱于甸地,但甸地自己内乱,无法形成合力对抗曼国,反而是曼国袭扰接壤的甸地小国。

第二阶段,曼国强大起来了,但甸地已形成有主导力的伯长国,如建公国,能形成合力对抗曼国。曼国又北上与宗华相争,但这时三地已经开发出来,天府设公以对曼国。

曼国北面是大片大军难以通行,无法跨越的高地,通往甸地的道路是这片高地与海之间的狭长地带,大军通行困难。

曼国核心区在曼武里,甸地人口密集和产粮地在伊河下游平原,中间就曼国德治与甸地孟侯国。

自然就是曼国与甸地的对峙与争夺的焦点区,虽偶有易手,但不能改变大势。

而在宗华对峙时,争夺对象就是交地平原,交地已经被宗华开始成熟,曼国曾占据多年,但离自己核心过远,而交地北面的桂,粤二地是大片崎岖山脉,曼国难以触及,于是交地多次易主,但还是在宗华手中。

所以第二阶段曼国虽强,但要征服控制宗华,加上甸地如此广大的土地人口,还要克服地理阻碍,只能妄想。

现在正处于第三阶段,芳国逐渐崛起克拉城南部,但多年来专注新地开发,与其他地方的商贸,军事上采取被动防御。

双方对抗一千余年,产生灭掉对方念头的人无数,最开始也确实有人用尽一生去将这个念头实现,而且绝对不止四五人。

但因为地理,力量分散错位等原因,造成凭人力是完全无法实现的。

对抗时间太久,久到双方都习惯了,对抗成了常态化,已致曼王二十万大军都攻进半岛了,却依然只想掠夺财物,而不是长久占据。

虽然不管能不能占据,但至少有想法和行动吧,但曼王征贯没有做出长久占据半岛的行动,也就不清楚他有没有这个念头。

观念思想上的堡垒最难破除。

正因为对抗成了常态化,即便现在也不是没有人想过灭掉曼国,比如被抢的素府上大夫,被围的各领主,但他们想想也就想想。

有想法太平常了,各领主也想要灭掉曼国,但就到此为止了,深一点的会想如何灭掉曼国,但又立马止住,无人会去付诸实践。

每个人都会想产生摘下星星的想法,起初万人中会有一人会塔上梯子,百万人中有人建起高塔,却无一人摘下星星,穷尽一生只能证明星星与自身的遥远距离。

后来还是会有人想摘下星星,但他们很少有人再去搭梯子,建起高塔了。

这些人变得聪明,懂得趋利避害,不再做徒劳无功的事情,但他们也失去了灵性与浪漫。

恒煊是因为骄傲,是因为自尊点燃了他的想法,他想灭掉曼国,他想摘下星星。

恒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独自想着怎么才能灭掉曼国,他首先想到的是现阶段绝不能让曼国人就这么轻易劫掠芳国后,然后大摇大摆的离开。

他想着能不能先将曼人在半岛境内重创,甚至杀掉几个大将,如能抓到曼王就更好了。

于是向文江交流兵法,但文江对军事并不了解,于是又请教诸侍卫,但诸侍卫只知练武,不懂军略,只有叶柏知道点宗华历史上的几次著名战役,但结结巴巴,只能说个过程,不懂个中深因。

但好歹让恒煊知道偷袭,佯攻,截道等基础战术。恒煊又收集半岛上各府一些地理,人口,城防的信息。恒煊废尽心思,茶饭不定,终于捣鼓出自认为完美的战略。

但自己没有权力去施使,于是就得劝服父亲。

曼人入芳国已有二十天,大军正盘恒于攀府南面四府,传来执政卿已派人与曼王谈判,而曼王似乎有所意动。

恒煊就要入城见父亲,文氏见曼人距离攀府已有些距离,于是同意,命恒,叶二人护送过去。

恒煊入城急切见父,问道:

“父亲,难道执政卿还没征集船只吗?”

攀城一解围,自然立马派出信使往外探听消息。

恒珽道:

“曼人一南下,执政卿就立刻征集商船,但船未集满二百艘,曼人就破关了。

曼人入关劫掠芳人粮食,根本无需补给,也就没法断他粮道,现在都停靠在新嘉。”

恒煊又问:

“那现在集结的船有多少?”

“有近三百艘。”

“每船多少人?”

“少者一百,多者二百。”

“那就是四万至五万人。”

“对,你问这干嘛?”

“各府总能凑齐五万人吧。”

“呵呵!我知道你小子要说什么了。”

“嗯?”

“你是想说,先和曼王假意谈判,拖延时间。半岛各府凑齐五万,加上新嘉七八万,共十几万,再加上外岛各府凑十万,得二三十万人,反正不管多少人,最后封锁克拉,关门打狗。是这意义吧?”

“……不行吗?”

“你太天真了!第一,芳国十万精锐丧失,再征召青壮,绝大部分是农民。有战斗经验的各领主侍卫加起来不到十万。怎么可能完成瓮中捉鳖,于国土内歼敌的战略!

第二,除各领主卫兵和十万克拉守军有齐全兵器甲胄,芳国还有能将装备三十万人的军械,有二十万件在克拉城,现在即便曼人拿不走,但我们夺过来也用不了,因为二十多年没打仗,全生锈了,还有十万军械在新嘉紧急换新,即便全修复了装备了。

芳国也就能装备二十万人,可你觉得能与曼人以一敌一?

曼人二十年中不和芳国打,但隔三年不是攻甸地,就是攻交地。

就算装备了,你的计划是不是大军驻扎克拉,各府死守各城。曼人在村庄所劫粮食用尽,耗死曼人?

算了吧,各府城都不是坚城,曼人合力猛攻,三日便一城,一城够他吃半年了,根本耗不死他们。

这种原因我还能提四五个,但就这两个已经足够让你服气了吧?”

恒煊大感失落,泻气道:

“难道就这样让曼人劫掠一遍,然后大摇大摆的走?”

恒珽道:

“这次曼人破克拉,确实是意想不到,但各府大夫不是傻子,自然会想办补救,当下最重要的是赶快把曼人送回去,给他些金银也无所谓了。”

恒煊觉得用力挥出的一刀劈在了锦花,自认为完美的计划竟漏洞百出。心情一下跌至谷。

恒珽看到儿子本来斗志昂扬,意气风发,如同百胜的大公鸡,现在却神情低落,肩膀松下,撇着嘴,低头无语,变成雨淋鸡了。

恒珽又是好笑又是欣慰,他当然知道恒煊这几天在船上昼夜不眠,眼下泛黑,瞳孔布满血丝,口里不停叨咕,好几次走路都撞上墙,甚至有一次差点掉海里。

文氏惊得以为这就是不详,本来活蹦乱跳的儿子魔怔了?

还是文江与叶柏好说歹说,才将她劝服,文氏还是将此事报与夫君。

恒珽听说后觉得有意思,恒煊知道的半岛地理和各府情况还是他命人送去的,船上那会装这些东西,只是恒煊想事入迷不知道而已。恒珽也想看看恒煊能想出什么战略。

后来果然恒煊入城了,对话几句就猜出他的计划,虽然不能成功,但也让恒珽感到惊喜,这已经是很成熟的想法,不成功只是恒煊对信息收集得不够,对半岛各府情况停留在表面与数字上,没有深入到政治,利益中。

恒煊低着头,没有看见父亲眼中的欣喜和快抑制不住的笑意,他的自信心受到打击。

“煊儿。”

“在的,父亲。”

“你跟为父来。”

恒煊无精打采,脑子成了浆糊,没有注意到严肃的父亲,声音变得温和。

低着头,被带到了一殿中。察觉到父亲停下了,恒煊抬头,原来是进到恒氏的藏书楼。

楼高近十米,共二层,全用紫檀木并刷漆,门窗打开,采光极好,里面呈凹字形摆放了书架,书架密密麻全是竹简,中间是张长案,侧面有个读书架。

楼中随时散发着淡香,恒煊心一下静了下来,他当然知道藏书楼在那,并且能进去,但他生性好动,静不下心,在藏书楼待不久。

恒珽让他坐在木案北边的坐垫上,从书架里找到一卷放到恒煊面前,示意他看书。

第一百零六章宗南战记·恒煊(二)下

《宗华记·创世录卷一》

此录是《宗华记》的第一部分,记载的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造物的神话。

恒煊本来心情就很低落,这本大著之前也看过,但都是零零碎碎,脑海中有个大概印象,却从未一字不落的完整看过。

见父亲已经离开,恒煊看着简上的字就感倦怠,这几天太亢奋,一松懈下来就想睡觉。

但这次不知怎的,恒煊强迫自己看完这一卷,至少看完一卷再睡。

“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

“呼……吭……”

最后还是没有看完就睡着了。

傍晚,恒珽要与众家臣宴饮,还有其他府的使者,恒珽心想这几日那小子表现不错,成熟了许多,于是命人加案,并把恒煊叫来入席。

恒煊至殿中与众人见礼,各府使者又少不得夸赞一番。

饮酒正酣,各使者开怀,谈事自然提到了这次曼人入侵。

“唉……我芳国从克拉长城建起,曼奴就从未攻入过克拉以南呢。”

“是啊,克拉长城建起约五百年了吧?”

“可不是。”

“曼人入寇,猖獗肆虐,为乱八九府,屠人无数,掠物不可计,着实可恨可气!”

“现在无法,如果请甸地诸侯,也耗时日久,不如送点金银,赶紧弄走这灾星。”

“对。”

“现下执政卿已经派人与曼人谈判了,只是不知曼人又有何等要求方退兵。”

“无非要些财物。”

“我家主公欲在曼人退兵后,提议不仅要赶快恢复十万克拉守军,而且要求在十万守军的基础上,再加五至十万人!”

“这怕有难度,国府现在不仅要在两河支持米底人,还有埃及人,还要恢复守军,修复克拉城,打造军械,以当前国府财力怕是支撑不起,再加五至十万……”

“那就增税啊,这次曼人是抢劫,下次可就占住不走了,各府还打算被劫一次?”

“嗯……增税有难度,被抢的是我们半岛各府,外岛各大夫怕是不会同意加税加到他们头上。”

“不加也得加!他们不是芳国人?再说了,国府中,上大夫人数是半岛人占多数,执政卿也是我们半岛人,不可能通不过的。”

“对对对!”

“……”

众人一片赞同,这种宴会本来就是通风会,先由家臣们试探出各种消息看法,或者将自己主公意见传出,再回流至各上大夫处,上大夫再依据各方反应,寻找政见相同相异者。

众人聚集到恒氏这,是因为曼人入侵的克拉,素,攀,普吉,洛,坤,以及正被围的甲米,董里,博,宋,共十府中,克拉,素,洛,甲米,博五府上大夫皆在曼人围城前弃城逃走,让家臣守城。

只有坤,普吉,董里三府上大夫本身之前就在新嘉。而勇敢据城以守的只有攀府恒氏,宋府宋氏二位上大夫。

宋氏正被围,攀城暂时解围,可以预见,恒,宋二氏必在曼人退走后名声大噪,声望大增,所以恒氏的意见很重要。

一人见恒煊出神的盯着杯子,略带考校笑道:

“听闻恒氏少主聪慧,如此沉思,必有所得,不妨大声直言,我等愿洗耳恭听。”

“唉!”

恒珽插话笑道:

“雪兰使说笑了,他一黄毛小儿,整日游手好闲,对家国大事那会有什么见解,洗耳恭听更不敢当了。”

恒煊知道现在场合重要,本要敷衍一下,但又被父亲当着这么多人无视,少年特有的自尊被激起,脸被憋得发红,却又低头不敢言。

雪兰使笑道:

“唉呀,上大夫太严苛了,少年人心思敏捷,思维跳脱,肯定有我们大人顾及不到的地方,即便不成熟,在座诸位也可指正,充当谈资嘛。”

“是啊是啊。”

恒珽见众人附和,推脱不过,于是笑道:

“那就让他胡言几句,诸位可不要当真啊,入耳即过。”

“好好好,入耳即过,入耳即过。”

雪兰使随和回复,于是恒珽对恒煊道:

“在座的都是长辈,现在正要考校你,你就说说刚才在想什么。”

恒煊又兴奋起来,刚被压抑的自尊心变成了表现欲,在场又是各府领主,大半都不认识。

恒煊脑子一团火花一闪,除文江那次以外,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大声直言他的看法。

有点羞涩与紧张,双手紧握又放松,脑子一片空白,至殿中向众人行礼,感觉喉咙有点而咽了口水,光滑平整的额头上已有细汉,用刚过变声期,低沉而有点气息不足的清朗声音道:

“小子刚才在想,为什么不集合芳国全部国力,加上甸地诸侯,加上宗华,从三个方向同时发动超过百万大军,一劳永逸的彻底摧毁灭亡曼国这个毒瘤祸端!”

……

大殿一片寂静,没有预料中的赞扬,也没有反对,大家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殿上正位的父亲一动不动,眼睛处在一阴影中。

恒煊慌了,仿佛为了论证和加强他刚才的想法,又急忙补充道:

“百万大军是可行的,到时共分曼国之地……”

“好了。”

恒珽淡漠的放下杯子。

“共分曼国之民。”

恒煊还在强撑。

“够了。”

恒珽皱起了眉。

“一国只需三四十万。”

恒煊声音在颤抖,音量变小了。

“我叫你住口!”

恒珽带有怒意了。

恒煊的喉咙滚动,无尽的失望快要将他淹没,委屈强撑,用最后的倔强低声道:

“曼国之地本来就是宗华……”

“滚出去!”

恒珽猛的站身,挥袖一身大吼,整殿一震,如同发怒的雄狮。

恒煊吓得一颤,少年人怕当场流泪丟人,于是勉强行一礼,转身跑出殿外。

恒煊回头那一刻,泪水就止不住,紧咬下唇,不敢哭出。

恒煊乱窜,不知怎么跑到藏书楼二楼,恒煊蹲下来,双手一会用手背一会用手掌,抹走止不住的泪珠子。

那眼泪像知道没人了,也不顾臊了,先是抽泣,接着嚎哭,好一会才止住。

信心,志向,自尊,骄傲在那个殿上被父亲当着众多外人击得粉碎,恒煊恨父亲不给他颜面,又再次失落自己的志向计划是如幼稚。

怎么可能组得起一百万大军。芳国人自己都勾心斗角,半岛人与外岛人争权不休。甸地更是分裂多国。宗华也是死寂多年。

芳国可以修长城拒曼国,甸地,宗华各有地理优势,多年来不都这么过来了吗。

自己何必多此一举。

要三方同时组成大军,何其之难,百万大军不需要训练吗,不需要军资吗。就算组成联军,就能打得过曼国?

曼国已占据皆罗,扶南,占地,德治已近千年,人口比芳国多,有自己习俗,那会就被灭国了。

看来是自己太幼稚了,老老实实的到年纪就娶妻生子,孝敬父母,将恒氏家业完整的传到下一代就好了,这一生就完美了,就不要废劲的多想了。

灭亡曼国是穷尽一生也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有可能也交给别人吧,自己才不愿去做这种事。

恒煊如此说服自己。

但这声音下面还有另一个声音,就像水中的黄金,黑云后的星辰,不停在恒煊耳边如此说:

真的要放弃吗?你人生中第一个志向。

曼国就强大到灭不了?

芳国内半岛人,外岛人,甸地诸侯之间,就真的团结不起来?

宗华人真不如曼人?就该如同过去的一千年一样,在下个千年,甚至下下个千年被曼人杀,被曼人抢?

真的要做芸芸众生中的一人?历书上都没有,只有家谱才记载一两个字的人?

……

两种想法在脑海中打斗乱窜,恒煊感觉自己快要被厮裂成二半了,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我投降!我认输!我幼稚!我要当个普通人!我不要灭曼了!”

恒煊跪在地上,以头触地,双手捂着耳朵,怒吼着:

“不,绝不!我怎么能如此平庸的过一生,就像死在岸上无人收尸的芳人一般,即便锦衣玉食,也平庸到无法忍受。”

“曼人怎么就能如此猖狂,如此无视我,当着我的面还要杀人!”

“啊啊啊!”

“曼人太强了,不,不是的。”

恒煊愤恨道:

“绝不曼人强,而是芳人享受安逸惯了,是芳人自已不团结。”

恒煊想了很多,最后累到睡了过去。

第一百零七章宗南战记·恒煊(三)上

恒珽在叫恒煊住口时,就已经后悔了,恒煊委屈的样子让他很自责,但他依然要用激烈的方式赶他走。

不是因为恒煊口出狂言,说实话他对恒煊的想法很震惊。如同晴空惊雷,电得头皮发麻。

是啊!对啊!

以前是芳国,甸地,宗华互相半隔离,信息交流不便,历史上也有过一两次为对抗曼人而组成的协同战争。

但都是二方联合,甸地与宗华,甸地与芳国,芳国与宗华。

没有人想过要芳国,甸地,宗华在同一时间进攻曼国,甚至灭亡曼国,或者有人想过,但无法成形。

以恒珽的估计,恒煊要每国出三十万人的想法是可行的,甚至倾举国之力,仅芳国就能投入五十万以上的青壮。

但恒珽强迫自己现在不能再细想了,恒煊的想法不是幼稚的,之所以让他离开,是因为恒珽立刻惊觉他提出这个想法本身无问题,而是提出的时间与场合不对。

在场大半外人,而重要的是——曼人二十万大军还盘恒在不远的芳国境内呢!

待恒煊转身离开,恒珽神经紧绷的观察在座的所有人,果然,全部愣在当场,若有所思。

“咳咳!”

恒珽咳嗽一声,见大家回神,于是笑道:

“小儿狂妄之言,狂妄之言,大家不必在意,入耳即过,入耳即过啊。”

“呵呵,是是是。”

“来,我敬大家几杯,举杯畅饮啊。”

“饮胜饮胜。”

众人虽附和,但气氛已变,众人心神不定,若有所思。不一会宴会散场,众人纷纷离去之时,恒珽半是警告半是威胁,笑道: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曼贼还未退去,各府之间还得多加联系。

小儿喝了点酒,就胡言乱语,扰了大家酒兴,我在这陪礼了,也请诸位不要在意。”

众人一走,恒珽脸色变得严肃,恒煊不是普通人,是芳国一府上大夫的嫡子,是恒氏继承人,以后注定是要参与芳国上层权利圈的人。

他今天说的话一但被有心人传入曼人耳中,那就大事不妙了,一但曼人惊觉在意,轻则在谈判结果未出前猛攻攀城,重则不走,这那一种情况都是恒氏承担不起的。

恒珽刚才甚至起了杀心,干脆杀了在场所有外人,但又说服自己,在场没有任何人会不明白此事外泻的可怕后果。

恒珽叹息一声,去找自尊心被打击的儿子。

沿路上,恒珽再一细想,苏国商船众多,用海路可以在后勤补给上节省多少人力,再把恒煊的计划扩大,将人口更多,实力远超芳国,甸地之和的震旦各国联合进来,不用出人,出粮食就够了。

曼人对抗得了吗?

恒煊一点破,恒珽随便一延伸扩大。恒珽就震撼了,这是何等庞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军事战略!

但要成型太难了,仅芳国自己都团结不起来,更别提甸地了。

恒珽叹息一声,最后在藏书楼找到了蜷缩在地,睡着了的儿子。

恒煊正在做恶梦,他梦见自己被曼人追杀,他手里没有武器,于是同平民一同逃跑,不知跑了多久。

身边的平民已被砍杀大半,到了海边,海上漂浮着一艘船,恒煊慌忙往海里游,他已经精疲力尽了,只剩最后一丝力气向船上的人求救。

“救命……救救我……咳咳……”

曼人也下海游来,恒煊哀求道:

“求求你们……我是恒氏少主。”

曼人更近了,恒煊急道:

“我父亲是上……咳咳……是上大夫,你们救了我,他会赏赐你们的。”

船上脸部处在阴影中的人终于出声了。

“回去!与曼奴厮杀!”

声音冰冷无情。

恒煊大急,还要说话,突然被后面钻出的两只手抓住,瞬间快得还来不及反应就拖入水中。

恒煊奋力挣扎,但那双手力大无穷,如同铁钳抓住自己。水灌入口中,耳朵中。

“啊啊啊!”

恒煊挥手踢脚的醒来,睁眼一道刺来,恒煊胸口剧烈起伏,才发现刚才是做梦,但却是那样真实。

恒煊过了半会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攀城的寝室中,现在应该是上午,恒煊感自己身上全是汉,黏糊糊的难受。

寝室采光好,恒煊下了榻,到竹制屏风隔间后面,里面有个大木桶,旁边一个小盆,地上铺着石板,有个水沟。

恒煊脱下衣服,放到一旁竹篮里,用小盆打水,从头淋湿全身。

“呜哇……”

凉意刺骨,清醒不少。恒煊就从一旁的小木梯上,进入大木桶,里面有及肩的清水。

正沐浴间,屏风外两个侍女不知道恒煊在冼澡,于是叽叽喳喳的聊天。

一侍女道:

“唉!你听说了吗?”

“什么?”

“叶卫叶柏士子妻儿都死了!”

“什么!”

“好像是……”

“唰……咚咚咚。”

“你刚才说什么?叶柏妻儿都死了!”

“啊啊啊啊啊!”

正放松洗澡的恒煊一听大惊,慌忙出桶,水不及擦,就把衣服围在腰间,出屏风急问道。

俩侍女被突然窜出的人吓了一跳,正要尖叫,发现是自家少主,于是跪下请罪。

“奴婢该死,不知……”

恒煊皱眉打断道:

“回答我的话!你从那知道叶柏妻儿都死了?”

那知情侍女紧张回道:

“是奴婢听其他侍卫讲的,说叶柏士子妻儿都死了,现正在家中。”

恒煊知道问她也没用,于是穿好衣物,从后院坐了马车,往叶柏家赶。

叶氏虽然落魄了,但这落魄是相对而言,好歹是士族,依然有近五十多平方公里封地,封地上有一百户人,田地有近一万五千亩,一万亩分与领民。

五千亩由二十户奴隶耕种,二千亩是水稻,三千亩是油棕,还有大片森林是他家的,曾有锡矿,现在挖光了。

这一百户人至少有六十户是叶氏亲族,叶柏作为族长又是领主,从领民上是收不上多少税的,大半收入是那五千亩地上的产出。

奴隶说是奴隶,其实和领民没什么大太区别,其祖先被各岛上抓来建城,没累死就分给各领主,成为永世奴。

现在习俗,语言和其他芳人没什区别。领主不限制奴隶与奴隶,奴隶与芳人之间通婚,但身份随父亲。

芳人平民与奴隶的区别就是,奴隶的全部劳动产品都是领主的,包括性命,而芳人平民却大数与领主有血缘关系。

如今奴隶上交所有劳动产品中的三成,都算多了的,因为外岛已开发,奴隶没了来源,这些原有奴隶待遇反而好了起来。

叶氏庄园边长百米,墙高三米。恒煊坐着印有恒氏家徴的马车过来,正围门外的十几个平民认出,纷纷闭让行礼,让开一条道。

恒煊跳下车直入门内。就见院内有几名其他士子,包括恒秋。见少主来了,忙行礼,恒煊还礼往前看。

就见一两天不见的叶柏双目呆滞,如同木偶,瘫坐靠墙,怀里竟是几块黑骨。

恒煊大惊,乃问恒秋:

“这…这这这,这是什么?”

恒秋脸色铁青,不忍直视叶柏,小声咬牙回恒煊道:

“是叶柏妻儿!”

恒煊全身一颤,震得头皮发麻,瞪眼问道:

“怎么回事?”

恒秋扫了一眼叶柏,将恒煊带到墙边讲话。

第一百零八章宗南战记·叶柏(二)上

攀府主要有六位领主,恒氏为上大夫,封地面积占全府四分之一,人口三分之一,从北至南分为:

阔邑,计氏下大夫,封地七百方左右(平方公里),民三千户。

纳邑,房氏下大夫,封地五百方,民四千户。

芮邑,陈氏中大夫,封地一千方,六千户。

库邑,石氏下大夫,封地六百方,民三千户。

攀城,恒氏上大夫,封地一千方左右,民近万户。

达通邑,杨氏下大夫,封地四百方,民四千户。

大夫以下还有士族,如恒氏直领六百方,民五千户。另四百方分给支族家臣,共有一百二十三家世袭士族,领地地最大者七十方,最小者不及十方。民最多者五百户,最少者十几户。

所以叶氏算中等偏上士族。各士族自己也有非常备私人武装,但得侍奉主公家。能文者记帐经商,能武者充当侍卫随从。

如叶柏这般能贴身侍奉恒氏继承人的士族,已经是令其他士族羡慕的地位了。

叶柏护送恒煊入城后,就心急寻找妻儿,心想半个攀府都找了,皆不见人,是不是回家了呢?

于是回到家中,途中遇到几个胆大的壮年村民,是自己的领民。本进攀城城避难了,见曼人退去,就一商量回家看看田地房屋有没有被祸害,藏好的粮食有没被抢。

叶氏一撞见几人就问见没见过他妻儿。

领地就二百户人,又是自家领主妻儿,平日自然见过。

一民回答道:

“我等东往攀城,主母西往达通,攀城被曼人围时,我们竟在攀城见到了随主母而行的小荷。”

“什么!”

叶柏惊疑问道:

“小荷怎会与你们主母分开?小荷有讲为什么吗?”

那民答道:

“小荷说她与主母往达通中,汇入逃难人群,刚开始小荷与主母加上二位小士子外,还有几个青壮护送。

但不知人群中谁喊了一声曼人杀过来了,人群突然一炸,全部人和无头苍蝇一样乱窜,你推我挤。

小荷抱着一个小士子与主母一个小士子,手拉手才没分开,但被人群裹挟,与几个自家青年分散了。”

“小荷几人被人群挤到一林道时,一辆马车进入道上,主母认识马车上的人。

就呼马车停下,报出身份,然后主母请求他将主母与两个小士子送到达通。

那士子面露难色,说当前局势混乱,曼人近在咫尺,他也要赶回去护卫自家主公,他是库邑境内的士族。

但是可以将主母三人载在车上,送到库邑比较安全。主母虽然还是想到父亲所在的达通邑,但已经被人流裹挟得有点远了。

情况紧急,于是就同意了那位陈姓士子的方法,但车上已有陈士子,加上他的一家四人,挤上主母三人。

小荷实在上不去了,一个弱女子又已经累得肯定追不马车,于是陈士子就命一个青年赶快送小荷到近一点的攀城避难。”

叶柏之前到库邑找过,但并没找到,听村民如此一说,于是就回想库邑石氏下大夫手下有几位陈姓士子,而且妻子还认识。

叶柏立马想到是何人了,是陈元!叶柏与陈元虽不属同一领主,但同为攀府士族,自然有过交际,陈元还到自己家中做客过。

库邑陈姓士族就那么几家,只有陈元到家中过,而且妻子还认识。

但俩人只是点头之交,叶柏之前到库邑又是一人寻找,既没有见到他,心急竟也没把他想起来。

此中关结,叶柏在脑海中几秒就想通了,于是急往库邑寻陈元。

到了库邑寻陈元,知情人言陈元家人在城中,但他本人到封地家中了。

心想妻子必同他家人在一起。于是叶柏又先到城中陈元家中寻找,陈元在城中有一个单门小院。

是主公石氏分配的,虽然简陋,只有北面一个主屋,东面是马厩,西面是偏室。主屋睡人,偏室做饭,吃饭。这种小院,叶柏在攀城也有一个。

叶柏一叩门,门一开,叶柏先扫视一眼院中,不大的院子无人,心中一凉,竟不见妻儿,难道在屋里?正想间。

开门是个青年,想来是陈元弟弟,见来人叩门后只往院中看,又不说话,心中不喜,但看出叶柏佩刀戴冠的士子打扮,不敢发火,乃问道:

“请问阁下是有事?”

叶柏乃拱手道:

“在下是攀府上大夫恒氏家臣叶氏叶柏,请见陈士子。”

叶柏当然知道陈元多半不在,但开口得这样问。

“家兄不……嗯!”

青年果然是陈元之弟,本要顺囗回答,却又突然脸色大变,慌张结巴道:

“家…家兄不在,你……你直接到封地中找他吧!”

叶柏不解他为何听了自己身份后,竟紧张起来,而且无礼的就要驱客。皱眉直视他双眼,青年目光闪躲,叶柏又道:

“我家侍女说我的妻儿在道上被叶士子和他家人一同载走,敢问我妻儿他们现在在哪?”

青年竟害怕了,连忙挥手:

“你……你的妻儿不在这,她们在半道上下车了,我们劝都劝不住。”

叶柏不信,心急妻儿安全,于是将青年拔到一旁,快步走过院中,先将北屋大门一推,进去往四方,甚至上下寻找。

“唉唉唉!是真不在,我骗你干嘛?”

叶柏甚至翻开柜子,又爬地上,看木榻下,都没有。

“我能骗得住你吗……”

青年在一旁解释。叶柏充耳不闻,又出北屋至偏室,大门本开,里面有一位老妇,一个妇女和一个孩子,坐在木板地上,都被叶柏吓坏了,陈元之妻将孩子的头捂在胸口,抱在怀里,老妇低头不言。

叶柏又扫视一圈,知道确实不在,刚才是自己失礼了,巨大的失望让叶柏脑子一片茫然,不知所措。

深吸一囗,拱手行礼道:

“是在下失礼,冲犯几位了。”

俩妇无动于衷,叶柏又问青年:

“刚才阁下说我妻儿自己在半道下车了,她有说原因吗?为什么要下车?”

青年结结巴巴道:

“半道上嫂夫人就……就……非要到达通父亲家,我们好言相劝,拦不住啊。”

叶柏先不答话,审视的观察他的表情,咽口水,目光游移,双手想紧握却又突然张大,手掌贴在腿上。

老妇手肘靠案低头,看不清表情,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叶柏发现她的袖子里露出一丝白布,紧贴手臂上,应该绑带,老妇人受伤了?

又见陈元之妻,虽低头,但额头上也是破了一块皮,现在成了血痂,跪坐的姿势是重心偏左。小孩手指在动,不似睡着,这么大动静也不哭闹。

再看青年,双手放腿上,但右手肘比左手肘高,更僵直不自然,也受伤了?

处处透露着诡异,他们在半道上一定出事了,而妻子也不可能在半道上,就傻得要一个女子带着俩个孩子又往回走。

叶柏心脏咚咚直跳,心慌得眼花快要晕倒,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喉结滚动,用不容反对的声音道:

“带我去见你兄长!”

青年没反对,叶柏竟觉得他好像还放松了一点。

青年将叶柏带到了陈氏在封地上的庄园,见到陈元时,他正在田间视察,见到叶柏,并不惊讶,而是一幅等待已久的样子。

叶柏反而惊讶了,陈元脸上帖着纱带,将左眼角整个四分之一的脸都挡住了,头发也少了一大片。

陈元平静的用手示意叶柏跟他走,叶柏压住心中翻涌的不详,跟他到了庄园里第二进大厅,门闭着。

陈元止步,然后用手请叶柏至阶上背对门,陈元在阶下,然后慢慢将衣服脱下,表情狰狞痛苦。

上半身露出来了,大概有二处大伤口,横着在胸上,腹上,几层绑带都被染红,手臂上加上身上共有十几道划痕,现在都结不了疤。

叶柏已经震惊得动弹不得,只听陈元仰头对他讲出可怕而惨忍的事实。

“是我陈元无能,嫂夫人与二个孩子在半道上被曼人杀了!”

尽管是艳阳天,但叶柏的血液开始变冷,毛孔开始张开,无尽的寒风灌入身体,冷得身体僵硬。

但思维和耳朵还起作用,叶柏用尽力气,想手捂住耳朵,不听陈元的话,但只能让手指动弹两下。

叶柏的身体强迫叶柏的思维继续听下面这段话。

“我陈元给你看这些伤口,不是想说要你记得我的恩,而是告诉你,我尽力了。

我既然答应你的妻子要将他们送到库邑,我就有了承诺,就有了责任。

身为一个男人,身为一个士族,信守承诺,承担责任,是行走世间的二条腿,缺一不可。但是上天要给我考验了。

车上加我共有八人,后来还有十几个侍卫跟随,但车只有一匹马拉,跑得太慢了。

在山道上被冲出来的一群曼奴追上,马受惊,车翻下山坡,车亦散架,等我们在坡上起身后,曼人一部份与那群侍卫厮杀,一部份追下来。

我让家人和嫂夫人往山下林子跑,我来挡住曼人。这时你的一个孩子已在一个突起的木桩上刺死了。

嫂夫人抱着他的尸体,还要牵着一个孩子,我的弟弟要搀扶我的老母。

他们进入林子后,我拼死杀了五个曼人!去寻他们时,当时已是黄昏,林子幽暗,竟跑散了。

我只在一山洞中找到了家人,庆幸的是山洞中藏有七个不愿离开的村民,他们的村子就在山洞前下方。

是村民收留了我的家人,当时我受太重的伤,在晕过去前,让弟弟和几村民去俯近寻找嫂夫人。

等再次醒来,我兄弟说他带着三个青壮已经找到村子处,发现十几个曼人进村子了,正一间一间的搜屋子,而他竟发现嫂夫人的鞋子在一间屋子门外,他要去救,但又势单力薄,回去叫人又怕来不及了。

事后又一想,山洞中有九个成年男人,一个武力最高的挂彩晕倒,自己武力平平,其余七个全是农民。

兵器有二刀一剑,还有四把锄头,三把铁叉。如何与十几个有甲有刀的曼人斗?青壮不逃已是摄于陈元是士族的身份了。

于是他发出响动,希望曼人去追他们,他们分散往山洞反方向跑,过了一会竟发现只有四五个曼人追来。

是啊,曼人何须全部追来,只需二三人即可杀了,村民已被追上杀了俩个,而且追了一会就不追了,因为他们的第一任务是找粮食,第二任务才是杀人。

我弟拼命跑,甩开曼人后,心想嫂夫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果然,半夜村庄被烧,第二天我弟回村里时,在嫂夫人藏身的地方,找到了被烧的尸骸,可以看出一大俩小,大的将小抱在一起。

村里的其他人全逃了,只有七个村民在山洞,所以那此尸骸只会是嫂夫人和俩个孩子。

我弟肯定不敢说出真像,因为他怕你怪他不仅没救出你的妻儿,还使曼人警觉。

好了,我讲完了,陈元尽力了,是天意如此,你要怨我也可以,但我是问心无愧的。

你妻儿有几块骨头和三盒灰,就在这个房间里,你打开带走吧。”

陈元话说完了,这是一段让叶柏陷入无星无月的寂灭黑夜中的咒语。

第一百零九章宗南战记·叶柏(二)中

叶柏将妻儿尸骨带回了家。

恒煊与恒秋同样愤恨,恨曼人的残忍,又同样悲伤。

恒煊十岁时,叶柏也不过一个少年,就常在一起,甚至恒煊与叶,恒二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父亲恒珽在一起的时间还长。

身份上虽一个是家臣,一个是少主,但其实情同兄弟,年龄上相差七八岁。

恒煊见过叶柏的妻子,姓宁,是个温柔大方但很坚强的女子,俩个孩子都是男孩,长的五岁,小的三岁,活泼好动。恒煊少年心性末改,经常带他们玩。

一次曼人入侵,就造成无数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这就是享受安逸的代价吗?未免太沉重了。

恒煊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劝他节哀又显作做,现在不哀,还是多年夫妻吗?

“啊啊啊!”

恒煊想到熟悉的人就这么永别了,而且还有俩个是孩子,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胸闷头胀,一股气憋在心中出不来,只能大吼一声发泻,跺脚气道: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的曼奴!我一定见一个杀一个!”

恒煊这几天又气,现在又哀伤,转身跑了。

恒秋又担心叶柏,又担心恒煊,心想叶柏深爱妻儿,但也绝不是就此一蹶不振的人。

反倒是恒煊,少年情绪不定,心性未成,心中郁结,可能做些无法预料的事来,于是让其他认识的士子看好叶柏,并让他们安排主持叶柏妻儿的丧事,自己要跟着恒煊。

恒秋出去找到恒煊,见他又在挥刀四处乱砍草木,不由得长出一口气,发泻出来就好了,累了就睡了。

又过三天,恒煊到叶柏家时,发现他已好了很多,虽然暴瘦,眼眶都凹进去,骨头也凸起来了,但眼睛能动,见到人也会行礼了。

恒煊长出一口气。待到下午,恒煊就要离去,叶柏请他饮食再走。叶家那个小荷回来了,家中还有二个年轻侍女,一个护院干杂役的壮汉,一个白头老翁执事。

封户领民也轮流到叶家帮忙,执政卿与曼人谈判的消息已传开。

恒煊在叶家用餐后又休息一会,就得往城里赶,父亲让他还是待城里安全点。

恒煊出了叶氏的大门,进了马车,车上挂了灯笼,前方左右共四名护卫提灯开道,车旁二人,车后二人,恒秋最前领路,御者驾马前进,一行共十一人。

恒煊在车上突然心想之前怎么就没想过送叶家一匹马呢。

芳国与甸地,宗华隔绝多年,本身不产马,直到最近一两百年才从宗华引进体形较小,善走山路的驮马。

几十年前才从两河引进大的战马,一方面大部份马不能适应新环境,造成存活量少,另一方面,芳国半岛狭长,多有港口,芳人又造船行商,所以海运比路运快捷。

所以马不仅昂贵,而芳人又无太大动力去引种自己培育,长期外买,所以贵上加贵。

在芳国一匹马抵得上二十头牛,而恒氏本家亦不过十匹不到。但芳人经商有钱啊,不大规模买,只是用不上这么多马。

半岛芳人的财富都集中在大夫这一层,只有他们刚好有能力建港口买船甚至造船,所以富裕。

而内陆士族初始财力小,封地小,大多只能出产粮食,木材,或者矿物,不仅一部份要上交大夫,而且因为没有船,也买不起船,建不起港口,所以只能卖给大夫,大夫用自己的船再外稍,利润七成都在大夫这一级了。

所以恒煊送叶柏一匹马不是太值得反复考量的事。恒煊一做决定,就把恒秋叫过来,要送就一人送一匹。

马贵车辆倒不贵,他们可以自己解决。恒秋到车厢边,恒煊道:

“明天你到马厩里自己牵一匹马,给白鱼牵一匹,我等会回家就和马官打招呼。”

恒秋一喜,笑道: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专挑最大最壮的!”

“嘿!你这……”

正嘻笑间,路边草丛间窜出一黑影,惊了马一下。

“是什么?”

前面侍卫忙抽刀,摆出防御阵形,恒秋一惊,忙抽刀往前,就见前面一团黑影,侍卫将灯提前照亮,这才看清黑影是一个人。

这个人跪在地下,以头触地,上半衣服没了,全是划痕,甚至有刀伤,血迹干了成痂,一片污垢,瘦骨嶙峋,头发油腻如草窝。

恒秋以为是难民,皱眉道:

“大胆!敢挡贵人车驾,滚一边去!”

那人不动,恒秋疑惑他是不是死了时,那人抬头了,脸对着地面,用无力的声音的声音道:

“请问贵人认识叶柏叶士子吗?”

恒秋一愣,以为他是叶柏的封户,但他离叶家都这么近了,如果是叶柏的封户,应该知道叶家在那,有事也直接找叶柏了呀,何故半夜半路拦道。

于是恒秋立刻更加警惕,用眼神示意其他人不要放松,并握紧刀柄,其他人慢慢向恒煊车辆靠拢,恒秋用余光扫视四周,开口问道:

“认识又如何?”

半响,那人依然保侍弯腰跪地,双手支撑,脸朝下的怪异姿势,恒秋心脏咚咚咚直跳,大半夜的,快以为是什么山精鬼怪时,那人又用无力又沙哑的声音道:

“贵人认识叶士子的话,能否告诉他,他的妻儿被一群人杀了。”

恒秋更加困惑了,他们当然已经知道叶柏的妻儿死了,是被曼人杀的。难道这人是陈元所说的,藏在山洞的村民,随陈元弟一同吸引曼人的那批人?

被一群人杀了?

他亲眼看见宁氏母子被曼人杀了的?躲在角落里?

恒秋不想再想,干脆直接问他:

“我们已经知道叶士子妻儿的死因了,你是那个村的村民?你看见曼人杀她们母子了?”

那人回道:

“不是。”

恒秋头一歪,没听清,侧耳问道:

“什么?”

“不是曼人杀的。”

“什么?”

恒秋听清了,但没明白他的意思,不是曼人杀的是谁杀的。

那人抬起头了,脸上一片污垢,但眼睛明亮,一下与恒秋直视了,低声道:

“不是曼人杀的!是芳人!是那个山洞里的人!是陈元他弟!是我杀的!”

恒秋表情不变,与那人长久对视,但脑子已经一片混乱了。

什么意思?

不是曼人杀的?

是芳人?

是村民?

是陈元他弟?

是他?

到什么意思啊?!!

恒秋瞳孔一缩,舌头舔了一下下嘴唇,不解道:

“你……到底在讲什么?”

恒秋看见他嘴角扯了一下,像是在笑,露出一个虎牙。他应该是一个少年——这个想法很唐突的突然在恒秋的脑海中冒出。

这人双眼明亮,表无面情道:

“我说叶柏叶士子的妻儿不是被曼人杀的,而是被我村子里的村民,被陈元他弟,还有我,我们一起杀的!”

恒秋不相信,突然狂暴的恕吼道:

“你这个大胆贱民!是在戏弄我恒秋?嗯!”

这人无动于衷,依然冷静甚至麻木道:

“我快不行了,我想见叶士子。”

“乃公现在就劈死你!”

恒秋举刀就要砍他。

“好了!”

马车里的恒煊听见了他们的全部对话,止住了恒秋。

恒秋冷静下来,马车又传来声音:

“把他弄到马车上来,回叶家!”

恒秋放下刀劝道:

“不可让他到车上,我背他!”

恒煊不反对,恒秋将这人背起返回叶家。

刚走几步,这人突然在恒秋耳朵边说道:

“小心鬼啊。”

第一百一十章宗南战记·春生·上(阅读需慎重)

恒秋身体一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背后这人不会真是什么山精吧?瘦的和一栶柴,轻漂漂的。

但想得更多的是这个人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往叶家返回的路上,恒秋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鬼鬼祟祟的东西,老是觉得路边草丛中,树林中有双窥视的眼睛。

终于回到叶家,大门已闭上,一侍卫上前叩门,叶家的护院开门后疑惑的看着去而复返的恒煊一行人。

叶柏本就半睡,恒煊一行人直入他所在的大厅,正西靠墙放了一张供案,摆放着宁氏母子三人的骨灰,下面一阶是圆炉焚香,瓶中有鲜花,盘中有爪果,清水,谷物等祭品。

恒煊示意叶柏坐下,然后俩人盘腿坐于北面,那人被恒秋放下跪坐于南面,恒秋在他侧身后,门外侍卫看守。

叶柏不解,就见这人看了叶柏一眼后又低头,低头声道:

“贵人是叶士子?”

“嗯。”

这人深吸一口气,展开以下这段故事:

我不知道那位陈元对贵人是怎么说的,我只讲我看见的,经历的。

我叫春生,我居住的村子是石氏下大夫的封臣展氏士子的封地,所以我们也是展氏家的封户。

村子东靠一个山垣,西面不远处是库邑通达通邑的大道,村子两侧是田地,我们靠种庄稼,收获粮食为生。农闲了,每户得出一个男丁去给主家修缮庄园。

但更多的是给主家采矿,主家有一个锡矿。我们收获的粮食有二成要交给主家,四成粮食加上平日用竹子,棕叶编些筐子篮子,草席,扇子这些小东西,换些食盐,修下农具,日子勉强凑合。

除了节日能知道什么是饱,其他日子是既饿不死也吃不饱。

村子因为靠山,所以就取了名叫靠山村。村里人之间都有血缘,因主家姓展,好像有点血缘,所以我们勉强姓展,但又没出过村,大都用不上。

好了!直接讲正题。恒秋不耐烦地打断他。

是。

我们村子不远处有个很隐蔽的山洞,除本村人外,外村人根本不知道。主家下令让所有封户赶快进城或逃深山林子中避难,因为北边曼奴冲进来了,已经在素府杀了好多人,还要我们将粮食藏好。

本来大人们都不以为然,认为曼奴找不到村子,但家主发火了,将几个伯伯叔叔用刀销抽得脸都胀了,家主说谁要是不离开村子,被他知道了,他就将那人抽死,俩个人不走就抽死俩个。

还要我们将粮食藏好,不得凭白给了曼奴,不然就是资敌,是叛国大罪,被他知道了就全村杀光。

大人只是惧怕家主,对曼奴还是不在意,所以全村人不舍离家,而有些怨气,对家主小题大做而骂骂咧咧,但也得收拾包裹到城中。

但留了几个青壮在不远处的山洞里看着村子,村民将大部份粮食埋到村子边上的地下。

为什么不藏到山洞里?

鸡蛋不能全放一个筐里啊,全藏山洞,万一被曼人找到,就全没了。分散藏,就算曼人找到一个,也没那好运气全找到,也没精力掘地三尺,将村子翻过来找吧。

大人们又自作聪明,认为如果曼人真找到村子,发现一粒粮也没有,肯定会发火,就一把火烧了房子。

于是不顾家主的指令,每户人都放了一袋粮,不多不少也不放显眼的地方,曼人拿了粮食,兴许就不烧房了。

不怕主家知道?

主家自己都逃命去了,哪有精力来查?全村人你不说,我不说,鬼知道有这挡子事。

我父母家人都走了,我父是个跛子,所以我留在山洞里。山洞里加我一共有七个男人。

有二个是我伯伯,有四十多岁,三个是叔叔,只比我父小二三岁,二个是同辈兄长,二十多岁,我今年十八。

山洞外有片林子,山洞很奇怪,像竖着的眼睛,外面披了很深的滕蔓杂草盖住。不往近看,根本看不出这有山洞。

拔开草皮,是道狭长要人侧身移动七米左右,进去后里面突然很宽敞了,里面是个天然椭圆形洞窟,进深七米,宽五米,高五米。

我们七人带了够吃三天的粮食进去了,当天黄昏,我们在山洞外,林子中就看远处道上成群结队逃难的人,何时见过这阵势,心中开始嘀咕发慌了。

这时听见“砰!”的一声响动,我们在林子猫着身子,发现一辆车翻下坡来。

然后就看见俩伙人影杀了起来,车子摔出好几个人,又有一伙人往坡下追来,我们吓得一惊,赶紧往洞里藏,贴着洞口听响动,那是一群光头,是传闻中的曼人!

不过一会,发现洞外来人了,我们不敢动。

“有人吗?求求你们救救我们。”

是个女人紧张害怕到极致,又不敢大声的声音。肯定是刚才她无意间看见林子里的我们的身影了。

如果继续让她在洞口,肯定会把那伙曼人吸引过来,于是一个伯伯爬出去将她拉进来。

天已经黑了,洞里没灯,洞外又是林子,我们看不见她长啥样,但从模糊的轮廓中看见,她怀里抱着一个不动的小孩,手里又牵着一个小孩子挤进洞中。

她压抑着哭声。

“科儿……科儿……我的儿啊。母亲在这呢,不要怕啊,会没事的。”

我们猜她怀里的小孩应该出问题了,我们正担心她的哭声会把曼人吸引来,正想叫她别哭时,她好像想起什么了。

“外面还有陈士子的老母和妻儿呢。求求几位大哥去救救他们。”

我们没有出声,刚才曼人的凶样已经看见了,是真拿刀砍人呢!不是杀鸡杀狗,而是杀自己一样的人呢!

她见我们不动,就哀求道:

“求大哥们看好我的儿子,我去把他妻儿母亲拉进来。”

我们不敢出声,她在摸索中将杯里的小孩递给我,我胡乱接过,碰到一摊黏糊糊的液体,是血。

她就要出去,伯叔兄长们看不下去了,也是担心她不熟悉地形到时乱窜,又担心曼人正在外面,最后一个伯伯和一个叔叔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爬出去。

过一会,竟带回一个老妇,一个少妇和一个小孩,还有一个青年人。

坐了会,青年忍着伤,要提着刀出去,伯伯要止住,青年喝道:

“大胆!……嘶……”

他喘息一下,又凶道:

“一个贱民刚挡我!”

我们吓了一跳,那种口气和自傲显示他是一个贵人,我们连忙爬在地上不敢说话。

这个贵人后来听老妇叫他亨儿。

陈亨一个人提刀出去,不一会背回一伤员。我们以为这下死定了,那群曼人的多半会找到这。

但没想天已黑了,洞口如此隐蔽,我们都听见附近有响动了,竟都没找到洞口。

当晚所有人都忐忑不安,难以入眠,洞里又无灯,只有一片黑暗,喘息声,还哭泣声,我憎恨夜晚如此漫长。

至夜中,外面没响动,曼人应该已经放弃离开了,黑暗中陈享冷声命令道:

“出去俩人找草药,布带,灯盏,清酒,盆,水。”

我们不敢动,陈亨低吼道:

“大胆!你们是那家士子封户?知道我兄是谁吗?是石氏大夫封臣!一群贱民敢不听命令,我现在就杀了你们!”

我们欲哭无泪,只得请罪,商量后,一个伯伯和一个兄长出去了。如果他们回不来,我们会接济他们的家人。

过了不知多久,他们从村里带回了陈亨所说的东西,知道草药那家有备,又撕了一件麻布衣服,灯盏也有,再穷但这些都是寻常东西。只有灯油和酒稍贵。

陈亨点上豆大的灯苗,开始给那人伤人,也就是陈元清洗伤口。

先进洞的女人凑到灯光下,惊呼一声,发现她的小孩,脖子被撕拉走一大块肉,血流如涌,多半是死了,动也不动。

她抱着小孩发出阵阵压抑,伤心到极致的悲泣。我们也有点难过,但更担心她的哭声将曼人引来,但又不敢出声阻止。

我们刚开始以为她是陈亨的妻子,但发现陈亨只是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小孩,表露出惋惜,就低头全神贯注的给他哥清洗伤口,他本要先给老妇包扎,但老妇示意先给陈元包扎,陈元之妻也帮。

哭了一会,我们都有些厌烦时,她终于止住了,另一个小孩只是呆呆的靠坐在她身边,不时用手背抹抹眼泪,一手抓着他弟弟的小脚,嘴撇着,不敢哭出声。

就这样所有人一夜未睡。

第一夜过去了。

陈亨出洞口看况,突然一下缩回,在洞口侧身观察一会,大囗喘息的回洞,露出大事不妙的烦躁心情。

我们好奇,一个叔叔侧身出洞。回来后告诉我们,村外不远道上,成群结队,步伐整齐的光头曼人大军在往达通前进,一眼望不到边,至少上万人。

我们吓得瘫软在地,这里到库邑至少有半天路程,而且看样子,库邑已经被围了,暂时还没发现村子,因为村子到大道间是片密林,眼睛虽看不见,但有小路穿行。

陈亨肯定是看身边又是妇女小孩,又是伤人,我们七个只是平民,出去也是找死,即便不被曼人发现,但坚固的城堡已经被围,当下只能待在洞里,反而更安全。

第一百十一章宗南战记·春生·中(阅读需慎重)

第一个白天,陈亨发现自己一行人不能转移。面对的第一个问题是食物与水,我们本来只带了够七个人吃三天的食物和水,现在又多了三个妇人,一个重伤人,两个小孩,一个青年。

即便少吃点,也是第二天中午就吃光了。

这期间就在洞内枯坐,人有三急,一个叔叔不敢出去,又实在憋不住了,就想在洞内解决。

陈亨发现了,冷脸低吼道:

“低贱的东西!给我滚出去!”

叔叔都拉下裤子了,被他吓得一颤,就要哀求,陈亨起身提刀就要砍过来,叔叔连忙吓得出洞。

第二天,陈亨见外面是晚上了,命令我们出去几人找食物和水。

外面就是村子,曼人极有可能在俯近,人多一下,暴露的几率就大,于是我和一个兄长俩个冒着生命危险从地上挖出粮食,又到村里找到几个椰子。

带回去后,在洞里生火做饭,火很小,但也怕烟漂出去了,于是一人在洞口使劲扇风,使烟散开。

陈亨将饭分给老妇,二个少妇,二个小孩和他自已。然后剩下的给我们分。椰子劈开,他们先喝。

陈亨他们也有三急,竟想法子拉到椰子里,又让我们冒死带出去。

大部份时间都不点灯,不敢有响动。曼人已经进过村子了,搜寻一番,将我们留下的粮食带走。

可能是库邑与达通邑,两边曼人要互相联系,我们的村子就在路边,曼人没有烧毁房屋,反而当成了两边曼人信使歇脚的地点了。

村子背后坡上,也就是陈元翻车的那条道离库邑较近,但较窄,而村前的大道宽,但较远。

陈元是赶时间,如果不是曼人突然拦道,马也不会受惊,其实是不会翻车的。

所以那段时间里,两条都有曼人往来,又知道了村子所在地,村后坡路上的曼人也往村子歇脚,这线路一下联成了工字形,村子在这一竖上,洞囗在边上。

于是我们更难熬,白天黑夜坐于洞中,饿得受不了,就在晚上冒死出去寻吃的。

第三天,这期间陈元醒了一次,喝了点水,就发低烧,晕睡不起,快死的样子。

这人闲下来无事可做,又十几人挤在一洞中,一片黑暗不见光,外面随时有拿刀的曼人,我们想睡混时间,但洞里时时间太漫长,睡够就唾不着,体力无处发泻,只能干坐,只能瞪着眼睛,脑海里什么东西都窜出来了。

五天里绝大部份时间里就光瞎想,什么都想,刚开始是想父母,想家,想童年,想森林,想牛羊,刚开始还是好的。

但想到父亲,会闪过为什么不是他在这。我立马止住,只要他在城里是安全的就好了,然后强迫自己想其他的事情。

可是在黑暗的洞里,我太难受了!我喘不过气!我控制不了!脑子好像是有什么要钻出来一样,好像有另一个完全不同春生在里面,我想冲出去,我不要待洞里,但我更怕死。

在第五天夜里,在黑洞里有什么在发生变化,美好的畅想渐渐变了。

在家里翻开被子,里面全是蛆,黑牛的嘴里是条蛇尾巴,羊的毛全变成细细的长虫,风一吹,这种恶心的长虫离开羊的身体满天飞,羊的皮没了,全是血淋淋的肌肉,若无其事的喝着滚泡的泥水,花开始枯萎……

为什么不是父亲?

为什么不是其他人在这?

我为什么没有一个哥哥替我在这?

我会死吗?

我死了,父母会伤心吗?

会伤心,但他们依然活着,我却死了。

我不要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在心中长久的咆哮,我难受,我低喘,我不想呼吸,我想憋死自己算了。

要是有头牛,有头羊,有个什么活物就好了,哈哈哈哈,我要用刀砍死它们,我要一刀一刀一刀一刀一刀一刀一刀,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

我要将它们剁成泥。

咬死也行,我要抓住一只猫,我要将它四肢扯烂!

……

我知道洞里其他人也在这样想,我听见同一样的低喘,我透过黑暗看见其他人看过来的目光,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我们都想咬死对方,想捶破对方太阳穴。

我感觉洞里有什么东西在走动,在我耳边吹气。

“唰。”

一盏蚕豆大的灯亮了,所有心思全部收回。

是老妇人点上了灯,她转身用石块在泥壁上刻了个字,她双手在颤抖,她将陈亨肩膀扶过去,让他面对那个字。

我看见陈亨现在是面无表情,但在灯亮的前几秒钟,我看见他用一种恶毒,诅咒,凶狠,咬牙切齿的目光看着他右边的陈元,嘴中在念叨什么,口水都溅出几滴。

但灯亮后,又慌张的收回那些表情,在微微晃动的灯光下,是惊疑,是害怕,是内疚,是自责。

他转过头去,背对我们,面对那个我们认不出的字,双肩一颤,然后长久不语。

我看见洞里的俩个妇人都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浑身颤抖,不敢看所有男人,离得远远的在角落,好像我们的视线如刀一样能在她们身上划出伤口。

我又借著光看见我的伯伯,我的叔叔,我的同辈,他们还是一幅老实样,但我知道那瞳孔下,那皮肉下涌动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也感到身体内部骨头在发痒,皮肤在涨,我的身体里也有了,不对!是一直都有,但在这个洞里他催生了,有东西刺激他发芽了,给了他能量开始长大了。

我们都以为是洞的问题,我们都想出去。一个兄长先出去探路,然后示意我们出去,而陈亨竟没阻止。

这是第一次这么多人出来,外面已经是清晨了,阳光,清新的空气,鸟叫声,我甚至闻到青草香。

此时已是第五天上午,我们一夜未睡,从昨天下午,一直亢奋到现在。

我们长出一囗气,对视一眼笑了笑,以为阴霾尽消,一兄长突然道:

“我们把还在洞里的人全杀了,应该没人知道吧?”

……

我们没有回答,装作没听见,一边观察四周情况,一边撒尿拉屎。

找到食物后,我说不想再进洞,能不能到其他地方藏着,一个叔叔说干脆穿过坡上的道,穿进更深的林子,我想赞同,但不知为何大家都忧疑。

又是那个兄长,他叫牛娃儿,他说先不说会不会被曼人抓住杀了,就是被里面的贵人知道了,没人给他们带粮食,等曼人一走,也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还是回去吧。

于是大家又回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情,我有点期待和兴奋,我又对自己的这些感觉感到莫名其妙,我被黑洞撕成两半了。

我们进去后,陈元一家人照例在北边,死了小孩的妇人在东边,我们在洞口外南边。

那盏灯亮着,陈亨这次竟将饭分得平均了,为什么?

我们互相看了眼,牛娃儿用一种颤抖的声音,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他害怕了?

我们全部看向陈亨,陈亨察觉到了,面无表情,吃完饭,放下碗,就背对过去,看着老妇刻的字。

陈亨真的害怕了,虽然洞内没丝巾,水也不够,但士族养成的习惯改不了——吃完饭要擦嘴。他往常吃完都会用袖子抹嘴的。

这是种与我们平民不同的习惯,少有人擦嘴,也没什么好擦的。平民擦嘴是有油,我们这些平民那会经常吃到油。

就算吃到油沾嘴角了,也是用舌头舔一圈儿,舔不到又用手指抺,再把手指放嘴里吸,没人会浪费到用其他东西——即便不是丝巾,去抹掉。

我不知道其他人意识到了没有。

那个少妇想要起身,牛娃儿一直盯着她,问她干什么。少妇声音紧张,说她要把儿子埋了。

她的儿子死了好几天,脖子伤口又那么大,已经有点臭了,但她前几天一直抱怀里,陈亨没说什么,我们也不敢说什么,就让一个死小孩和一群活人窝在一个洞里。

牛娃儿突然生气了,凶道:

“早干嘛去了?现在才知道埋!”

少妇吓得一颤,强忍着眼泪,咬着下唇,看向陈亨,陈亨一直面对泥壁上的字,不为所动。

又看向陈元妻,陈元妻低头不语,眼泪流下一滴,又看向老妇。

老妇用劝告的眼神看着,轻轻摇头。少妇低头就要坐下。

我们所有靠山村的人都看见了这一系列变化,牛娃更大胆了,又凶道:

“坐下干嘛?还不出去将死小孩埋了!”

少妇只好坐下又起身,咬牙将死去的儿子抱怀里,到出洞口,她先让活着的儿子出去,牛娃又凶道:

“这个又没死,出去干嘛?小孩到处乱跑,把曼人引来想害死我们吗?”

少妇一惊,可能想说她儿子不会乱跑,但最后还是将头埋进阴影里,轻声让大儿子待洞里,然后侧身进通道,将死去的儿子放后面往外拉。

她大儿子听母亲话,没有缠着要出去,但在母亲离开后,他害怕到直打哆嗦。慢慢移动到老妇那,一下扑进她怀里。

他害怕干什么?我们都是平民啊。他不是贵人小孩吗?一个小孩穿的衣服够我们一户人半年用度了。

过了一会妇人回来了,将大儿子抱怀里。

一盏蚕豆大的灯亮着,所有人都盯着它,油快燃尽了。

我看见陈亨背对我们,面对着泥壁,盯着那个我们不认识的字。

我看见陈元妻在发抖,怀里是小孩,哀求的看着低烧晕睡的夫君。

我看见老妇用枯瘦的手一遍遍的用沾湿的破布擦着陈元的额头,口中念叨什么。

我看见少妇咬着牙正抱着大儿子,慢慢往北面移。

我看见伯伯们表情在压抑什么。

我看见叔叔们表情在挣扯。

我看见一兄长正流汗,脖子上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看见牛娃正在笑,恶心的添了下嘴角,我甚至觉得看见了他嘴里有蛆。

我看见地上靠北,微弱的火苗将所有人光怪陆离的影子印在每人后面,正张牙舞爪,散发无穷无尽的恶意。

终于……

灯灭了。

第一百十二章宗南战记·春生·下(阅读需慎重)

我之后又想,在灯灭之前,牛娃儿在想什么呢?

牛娃儿之所以叫牛娃儿,是因为他家中有一头靠山村唯一的牛。

牛娃儿之前有个姑,大概十五六岁的时候,闲了在道边捡枯叶树枝,用来烧火做饭,一位不知那个大夫的士子,从道边经过,看上了他姑。

于是将她掳到车上欢好,之后放她回家,说等他办完正事,就回来接她做妾。

她信了,回家很高兴的告诉牛娃的祖父祖母,他们一家听了都很高兴。做了一位士子的妾,可以给家里带来很多便利。

牛娃家里穷,于是他祖父向村里其他人借了粮,然后到城里扯了块红布,又请人裁成了简单的新衣,就等着那个士子来将他女儿接走。

刚开始村里都替牛娃的姑高兴,也愿意将粮借给他家。牛娃的姑天天冼澡,两天洗一次头发,活也不干了,就在村子小路连大道的地方等。

等啊等啊。

一个周没来,大家都认为士子有事要办。

一个月没来,大家也劝牛娃的姑,说士子肯定是办大事,是某位大夫的得力家臣,你们家要发达了。

牛娃祖父祖母更高兴了,包括牛娃的姑也相信那士子一定会来。

三个月没来,村里人不说话了,牛娃的祖父母有点失落,但还是在等,牛娃的姑也相信士子会来。

五个月没来,村里人要牛娃家还粮,牛娃家实在一时还不出,说同是一村人,不会赖账的。

八个月没来,村里人开始阴阳怪气了,说那有什么士子,多是牛娃他姑不知廉耻,与人通奸,而编出的话。

牛娃祖父母也开始慌了,借了大把粮不说,对牛娃姑几个月啥事不干,就在道上枯等,也有了怨言。

牛娃姑还是等,等到第十个月,一边是村里长辈同辈的鄙视咒骂,一边是父母兄长的怨恨,牛娃姑绝望了,于是不等了。

她的身子已破,风言传遍,难以再嫁,但又想着要把家中买新衣的债还完,于是就到城中做暗娼。

一个老无赖不愿付钱,反而将牛娃姑抓到城里妓官那,妓官恨暗娼,于是将牛娃姑沉湖。

牛娃姑死后三个月,士子竟回到道上接牛娃姑。牛娃祖父母和一众村民方知牛娃他姑没骗人。

士子问那女子如何了,牛娃祖父告诉他,牛娃姑是生病几个月死了,家中借粮为她治病。

士子很遗憾,给了牛娃家两车粮,还有一头小水牛。

牛娃家从此兴旺了,牛娃祖父还完债,修了房,还帮儿子娶了媳妇,俩人生了个男丁,就取名牛娃儿。

牛娃家是村里富户,小水牛长大后,能帮家里节省很多劳力,耕种更多地,收获更多粮。

牛娃从小就极其骄傲,因为他家较富,因为他家有牛,牛娃稍长大一点就是放牛。

好景不长,主家小孩一夜做恶梦,哭喊有牛头怪要吃他,得了癔症,主家慌得找祭师占卜。

祭师说是东南方有牛踏了主家祖先坟墓,扰了祖先安宁,怨气成灵。

主家找到牛娃家的牛,强行拉走,设了祭坛于祖墓前,让四十八人用长予齐刺牛身。

我当时小,全村小孩都喜欢和那头温顺的大黑牛玩,骑它背上,玩它尾巴,吓它,抚摸它。

现在那抚摸过的黑色牛身,插满了深入内脏的长予,黑牛挣扎,那鲜红的血四处渐,但它被紧紧的束缚在五个木桩上,最后倒下了,牛眼瞪得老大,舌头伸出嘴外,冒着血泡。

我们几个小孩都吓傻了,牛娃也不哭,就呆傻大半月。

牛娃祖父不久就去世了,家主好像对牛娃家很不满,收回他家多开垦的地,摊派到他家的杂役更多了。

牛娃家从此一蹶不振,我们小孩之前也嫉妒牛娃有牛,现在他没牛了,又穷了,我们就在一个大小孩的领头下欺负他,用石头扔他,骂他排挤他。

我也跟着起哄,我挤在人群骂他,用石块专砸他头,我看见他额头出血了,我开始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兴奋和刺激。

我也想过不欺负他了,但更害怕会其他小孩排挤,万一也欺负我呢。所以只能其他人怎样我就怎样。

牛娃家落魄了,他父亲叫他忍让,所以他只是忍让,蹲角落里哭泣,我看着有时候也些不忍,但又被一种力量强拉着,我害怕其他人排挤,只能继续又不忍又刺激的混在人群中欺负他,那种感觉让我兴奋又难受。

四五年过去了,渐渐的我们也长大了,牛娃不知怎的越长越魁梧,比全村人高半个头,我们有忌惮,但更多的是意识到我们是一个村的人。

我们都很贫困,日子难熬,应该互相帮助,互相扶持,于是不再欺负排他了,他又是我兄长了。

那他在几天里想什么呢?

是啊,他说过把洞里外村人全杀了,根本没人知道,即便有人找到这,也完全可以说不知道。

他在想把外村人杀了,而且这群外村人是士族,他可以在这个洞里杀他们如家主杀他牛一般。

咦,这个洞不就像那个束缚他牛的那个祭坛吗?

我的伯伯们在想什么呢?

肯定是在想平时高高在上的士族贵人,在面对曼人时,一样会受伤,会害怕,现在竟和一群他们眼中的贱民,极其狼狈的挤在一个缺衣少食,昏暗无光的洞里。

我的叔叔们在想什么呢?

肯定是想明明是我们收留了他们,但他们视为理所当然,不仅骂我们是贱民,还强迫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出去找食物和水,饭也吃他们分完的,明明外面有危险,却让我们到外面去大便。

但大家肯定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就是洞内他们只有一个能活动的成年男子,而我们有七个。

灯黑了,所有人的影子连成一片,本是印在泥壁上,现在却充满在空气中,黑暗就是最大的影子。

我们的意识在黑暗中连成一片。

是牛娃先动了,他向少妇用四肢爬过去,他很强壮魁梧,肌肉结实,四肢粗壮。

对了,他在模仿他家的牛,他小时候在黑牛没死的时候就这样,他装成小牛围绕在大黑牛身边,牛娃真成了牛的娃。

他过去先用鼻子嗅嗅少妇,少妇肯定用力的帖在壁上。

我想象不出她什么表情,反正牛娃抓住了她小孩,她要拉住小孩,但被牛娃用力一拔就倒在地上,然后牛娃将她大儿子用力往后面一扔。

她大儿子应该是傻了,自进洞就没讲过一句话,只是被摔到地上,然后爬着四处找母亲。

……………………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血液开始沸腾。伯伯,叔叔,还有一个兄长围过去了……………………

我还没碰过女人,我曾偷窥过村里其他夫妇做那种事,我甚至知道牛娃和他一个嫂嫂也做过。

我挣扎着,我觉得不应该去。但最后的理智压制不了对女人的好奇,原始的冲动,更重要的是我不参与进去,我可能会被排挤——这是最可怕的事。

我说服了自己,没有关系的,我们是一体的,他们会被我们杀掉,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们连亲人都不会告诉,没有什么惩罚和报复降临在我们的身上。

于是我加入进去,我头皮发麻……………………

细节我不想讲太多。

………………

我们折磨了少妇不知多久,直到我们都筋疲力尽了。

第六天晚,我出去找食物和水,并找到灯油。

不知怎的,我不希望灯亮,但心中另一个春生讲,在洞里,光明是没用的,甚至有更刺激的感觉,我又被说服了。

于是回到洞中,我们都是晚上做饭,火光传不出去,白天要给陈元清伤口才点下灯。

灯亮了。

我们都看向披头散发的少妇,她蜷缩在地上,衣服成条缕,里面是白色的肌肤,她的大儿子在她怀里,俩个人都傻了吧。

突然感觉有道奇怪的眼光在扫视我们。

是陈元。

他终于清醒了,上身靠在他妻子怀里,斜着身子,面无表情,用一种淡漠的眼光,仔仔细细,从左至右,从下至上,把我们七人反复的看了不知多久,久到我们快以为他都看到我们皮肤下的内脏了。

我们感到心惊,他与陈亨不同,陈亨刚开始很高傲,一进来就以客人自居,但现在大部份时间都面对泥壁上的字,甚至昨晚都保持了沉默。

陈元呢。

他将那把刀拿在手里了,让陈亨也拿着刀。

我们一惊,他们是要杀我们吗,我们也拿好锄头,铁叉。

正要搏命时,陈元闭上眼睛休息了。

我们恍然大悟,他的伤还没好,陈亨一人是杀不过我们的,他拿刀只是忌惮自保。

我们也忌惮了,如果现在杀他们,他们肯定会反抗,我们肯定会有伤亡。谁都不想死,于是就这样对峙。

双方很紧张,压力必须得到释放。还有比少妇更合适的吗?

她虽把陈亨一家带进来了,但陈亨为自保,对她遭遇是无动于衷的。

陈元会出手吗。

试探的又是牛娃。

当晚吃过饭,火把熄灭,老妇又不嫌浪费点燃灯。

但我们有耐心,反正洞内时间太漫长了,她以为灯光能阻止我们吗。

牛娃当老妇点灯是挑衅,于是他在灯还没灭时就模仿牛,四肢着地爬过去。老妇嘴唇颤抖的流泪。

我看见陈亨将之前的一个字划掉,又写了四个字。

陈元依然闭眼。

他不愿为了少妇而使自己一家人陷入绝境中。

牛娃将少妇大儿子扯出她的怀里,恨恨的往地上砸下去。

少妇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他的大儿子脸朝地的卷曲在地上,鼻子流血。

我心头一软,我在灯光下看见了我们的可怕行为,那只是一个孩子啊!

我竟然流下了一滴泪,可是没办法,我害怕被叔伯们排挤,我害怕成为异类,我害怕死亡,别人死总比自己死好吧。

我悲伤的加入叔伯的行例中,眼睛被幽暗洞穴中摇曳的灯光,变来变去的诡谲倒影吸引进去,脑中一片空白茫然。

我累了,我不想讲太多了。

那小孩没死,我的叔伯们以后就逼着少妇出去找粮食,我们躲在洞里,不怕她不回来,她的儿子被我们留在洞里。

也不再顾忌白天黑夜,有灯无灯,一有空闲,就有人扑到少妇身上,然后找她儿子出气。

先是牛娃摔她儿子,接着是伯伯,是叔叔们,打他,摔他,如同一堆烂肉。

我害怕了,我突然惊醒了,眼前是一群什么东西?

是人?

是兽?

是鬼?

我突然看见陈元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是全神贯注的,要将洞内的所有情况都分毫不差的记下来。

我看见他面无表情。

等一下!

他盘脚坐在地上了,他伤好了很多。

我的叔伯们还在狂暴的打那个半死的孩子,咬牙切齿,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感到一丝惊悚,我都干了什么。

我知道二方冲突要爆发了。

第九晚,已经死了的少妇抱着她死了的儿子要出去埋了,但我的叔伯们还有牛娃怕她不回来,于是我说我去跟着她。

出去后,我问少妇:

“你的夫君叫什么?”

她不回答。

“我可以叫他替你们报仇。”

她的脑子已经迟钝了,抱着她的儿子一瘸一拐的走,我觉得她是块木头。

半响才回答。

“叶柏。攀府上大夫,恒氏封臣叶柏。”

她将之前埋好的小儿挖出来,然后走到村子外的一草堆里,将两个儿子放下后,她找了火把,她站在草堆上,在点火前如此说:

“我要诅咒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你们将在五十年的辉煌后惨烈的互相撕杀四百年,前一百年是和曼人撕杀,后三百年是互相撕杀。

儿子将杀父亲,妻子将杀丈夫,臣子将杀君主,你们的土地倒处都将流满鲜血。”

说完就点火自焚了。

我就钻到后坡上,等了一晚,我看见陈元出来了。果然,一群平民即便有锄头,叉子,如何能打过敢杀五六个凶狠曼人的武士,那身上全是刀伤。

我在山坡林子里第二天就看见曼人像是撤退了。于是我躲躲藏藏去攀城找叶柏,到攀城有人给我指路。

我太饿了,我就在路上林子边晕到了,醒来时已经晚上,我就……

脖子有点疼,没有将我折磨够再杀了。

第一百十三章宗南战记·叶柏(二)下

叶柏起身,从北面案上,取下一把三指宽长刀,慢慢走到这个叫春生的长得像人的东西面前,用力从右上划向左下。

春生的头掉在地上,血喷出来溅满了叶柏的脸,叶柏提着春生的头,扔到宁氏的祭案上。

“将这堆烂肉扔出去喂狗。”

恒秋如此命令门外的侍卫。

“立马备车,回城见我父。”

恒煊往外走,恒秋起身跟着。

叶柏对家中执事下令道:

“去往攀城,找我叶氏封户,命二户出一丁,到家中集合领兵器。”

“喏!”

恒煊倒攀城急见父亲,粗略的报了事情经过,请求他与石氏大夫沟通,准许叶家向陈元家报此等不共戴天之仇!

恒珽大吃一惊,叶柏妻儿怎么会遭遇如此怪诞的事情。

而陈元本是好意,但在当时却确实是对叶柏妻儿的遭遇没有伸出援手,没有制止那群贱民的暴行。

士族与士族间有仇,是件很麻烦的事,如双方属同一大夫,那这位大夫肯定会仲裁调解,这就考验大夫的处事能力。

处理得好,自然是士族归心,处理得不好,就君臣离心,难以决择。所以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调解不好了,就让双方互相以武力解决,但不得将其他士族牵扯进来。

可如果分属不同大夫,双方主公会调解,但仇恨太深,也是让双方自己武力解决。

恒珽知道此事无法协调了,只能让双方自己解决,但是觉是陈家理亏,于是传信石氏,不要偏袒陈家。

第二日中午,叶柏招得二十五人,皆发长予短刀等兵器。恒秋与他情同手足,招封户得三十人,恒煊又招十名武力强悍,装备精良的侍卫——也是士族,恒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告诫恒煊动静不要闹太大。

一行六十八人,杀向库邑,到城外一里分两路,六十人藏于林中。恒煊三人加上五名侍卫,充做恒珽使者,守将不疑,八人入城中。

恒煊一人往见石氏,拖住他。叶柏与恒秋共七人杀向陈元在库邑的小院,竟扑了个空,陈元家人已走。

于是俩人商议,与城外六十人汇合,又杀向陈氏封地。

到了陈氏封地上,叶柏见路上一行人,乃一刀砍死,见者皆逃。

叶柏急入陈家,陈家护院看见,忙回家闭门,叶柏一行中有弓十张,一人射箭中他后背,那人跑了几步急呼:

“有仇家!快关门!快关门啊!”

接着倒在门口几步,恒秋急跑上前,猛的一刀砍下他的头。

一中年男子赶到门口要关门,恒秋手急眼快砍下他的一只手臂。

“啊啊啊啊!”

正惨叫,恒秋又一刀捅穿他腹,男子口中冒血,表情痛苦扭曲。双手死命抓住刀身,大喊一声“主公快逃啊!”

恒秋面色一狠,双手将刀用刀一绞。

“啊啊啊啊啊!”

那人吃痛,恒秋用脚一踹,倒在地上。

恒秋进到门内,叶柏命令三十人围住陈家所有出囗,又带三十人杀进陈家。

陈家已经惊动起来,恒秋过了第一个院,入第二个门进大厅时,冲出三名武士,左二右一,皆拔刀杀向恒秋。

恒秋侧身滚地,避开俩人一击,同时单膝着地,低头将刀往右边那人腹中一刺,再往回一收。

这人痛呼一声后退几步倒地。

各十人往院中左右通道找人就杀,恒秋与十人进厅,恒秋用刀格挡对面一击,同伴有人使长予一刺,这人吃痛,被恒秋抺了脖子。

另一人被几个同伴用刀砍,划,刺,发出阵阵惨叫,最后被砍掉一半脖子,双手握不住刀,最后倒地。

陈元陈亨俩兄弟已听见前面响动,对视一眼,知道多半是叶柏了。

“你赶快带上母亲,嫂嫂她们一起走!”

“我不!大哥你先走!”

陈亨脸色一恨,就要拿起刀往冲,陈元连忙拉住,低吼:

“愚蠢!我先其他人挡住他们,你带母亲出后门!明白了吗!”

说完将他用力向通往侧室的门口一推,就冲出去喊道:

“叶柏!”

陈亨只得从进侧室,见到慌张的嫂嫂侄子,还有母亲,陈亨将母亲背着,嫂侄跟着往马廐走。

这一头陈元和同伴二名武士会和,与叶柏一行人在中庭撞上。

叶柏额头青筋暴露,冲上去大吼:

“啊啊啊啊啊啊啊!”

双手握刀,到离陈元三步时,右脚前左脚半步,右膝盖微弯,从右上往左下斜劈,陈元腰往后闪,躲过这致命一击。

立马左脚往前一滑,带动身体往前,同时双手握刀,双臂如弹簧,借着身体向前的贯性,刀尖斜上前刺叶柏右下肋。

电光火石间,叶柏刀还在左边收不回,只能凭身体本能反应,右脚猛的向地用力,用反力将身体往后推。

叶柏身体失去重心,到在地上,连忙滚几圈才半蹲。

从叶柏纵身劈砍,到半蹲不过三秒时间。

吃亏了。

叶柏暗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他的右肋下,肚脐斜上方一掌距离处,被刺了一个口子。

恒秋见叶柏吃亏了,就要冲上前,陈元冷笑:

“怎么?这就是你们对恩人的态度?”

叶柏将手一挥,恒秋止步,叶柏慢慢站起,双方对峙起来。

叶柏恨声道:

“为什么不救我妻儿?”

陈元笑道:

“呵!果然。那个出去的小子竟没死,而且还知道了你是他奸淫过的女人的夫君。

更不思议的是!他竟然自投罗网,自寻死路的去找你,而且看样子还告诉了你真相。”

陈元完全无法理解,他以为是那个小伙看出自己力量恢复,正伺机而动,于出了洞,杀了叶柏的妻子,又将她们焚了。

即便他不被曼人抓住,又怎会逃出陈元的杀机,又告知叶柏实情,并且知道这样会被杀。

陈元极其困惑,问道:

“真的是那个小子告诉你们的?”

叶柏吼道:

“快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救我的妻儿?”

“哈哈哈!”

陈元听了不由得笑出声,刚要回答,又被笑憋回去,好像听到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

“哈哈哈哈……我……我没……我没救你妻儿?

好笑,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叶柏冷着脸,他一定要听他回答。

陈元笑了好一会,抺去眼角的泪,才回道:

“我在半路上碰上你的妻儿,你我本无深交,我完全可以不用理她。但我见她一个弱女子,身边又是小孩。

我心想,要是我的妻儿有一天也遇困境了怎么办?我会希望有个人能帮她们一下。

所以我帮助了你的妻儿,本来车上坐了那么多人,但我让母亲和挤出一位置,如果没有你的妻儿,我就不会耽搁那一会儿,马也会跑的更快,我们就不会遇上曼人,就不会翻车,就不会进洞,就不会有以后那些事。

可是我猜你也会,不,你肯定已经这么想过了,你想过如果陈元不将你妻儿带上车,说不定她挤在人群中也不会有什么事,最多受一些惊吓,是陈元不自量力的将你妻儿带上车了,然后就发生后面的事了。

你觉得我弟就应该赌上我全家人的生命安全,在洞里去压制那群疯子,从而拯救你的妻儿,对吗?

看看你的丑恶嘴脸吧!

你认为我们救了一次,就应理所当然的一直救下去!

你只会把自己想的很美好,你肯定在想你自己是一个忠于主公的人,所以你一听到主公的征召,就不顾妻儿的安危,然后理所当然的上到安全的船上。

你即便到了船上,你觉得你依然是一个优秀的夫君,然后你还会装模作样的在安全的船上想念自己的妻儿,有可能几晚都睡不着,因为你要别人看见你的担心,让别人知道你是个有责任的父亲。

你上岸了急忙打探妻儿的消息,你知道妻儿都死了的消息后,肯定很悲伤,但我敢对天发誓!你过不了一两年就会重新娶妻生子,照样理所当然的生活下去,别人也不会说你什么,因为你尽到夫君,父亲的责任了,是曼人的错。

本来事情就到此为止了,我已经将故事编得很完美了,我帮你报了仇,我将那六个疯子都杀死在洞里了,之后又拖出烧成灰,将他们在你妻儿骨灰面前扬灰一半,另一半散道上,受万人践踏,永远不得安宁。

这不是很美好吗?

你安安心心的过你的日子啊。

而我的家人呢?我的儿子在洞里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讲,他已经成傻子了!我的夫人天天做恶梦,见到男人就发抖,我母亲白天黑夜都点灯,就盯着灯一整天不休息,眼都快瞎了!

我的弟弟也快疯癫了,他在房间里墙上,地下,柱子上,碗上,甚至手上到处刻字,晚上不睡觉,就盯着字看。

那个小子不知发什么疯!

反而现在你还理直气壮了,你还仇恨我们了,你还要杀我全家了。

就因为我们漠视了你妻儿的遭遇。本来我还想,如果我没受那重的伤,我和我弟二人说不定能控制洞内情况。

但现在我真应该扇我自己一会耳光,我不应该这么想,我太高估自己,也太高估你了。

想想看吧。

你竟然因为我弟没有将全家人的性命赌上,去救你的妻儿,你就仇视我陈家。

多么可怕,多么自私的想法。

哈哈哈哈……

凭什么!

凭什么就要冒着性命去你的妻儿!

强*的好!

本来我只是认为是那群贱民才会在洞里发疯,但你让我真正见识这让人作呕的人心。你!你!所有人!都和那个洞里的疯子没什么俩样!

他们也不是中邪了,他们不是鬼,他们就是人!就是人!

哈哈哈哈!”

叶柏和恒秋铁青着脸,看着陈元笑得脸都胀红了,其他人都听见他说的话,都是不解,他们不知道什么洞里发生了什么。

陈元歇够气了,用一种笑得很诡异的声音说:

“我在洞里如果不是重伤晕过去,而是清醒着在黑暗幽闭的洞穴里待五六天也会疯掉。”

第一百十四章宗南战记·五个字与一盏灯

叶柏冷笑了一下,承认了:

“你说得没错,那人如果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我确实有可能第二年就重新娶个妻子,生个孩子为我叶家传宗接代,照样过我的日子。

只是某些日子里,还是会想起她们,顺带憎恨一下曼人。

可是天意如此!

那人告诉我真相了,我知道了我的妻儿是如何凄惨的被折磨死的。而你!”

叶柏用刀尖指着陈元:

“是你弟!是你!你们对我妻儿遭遇采取了漠视,对恶的放纵就是对善的压抑!

即然你都说了,没有人会不顾家人和自己的生命去救别人的性命,那就证明人都是自私的!

你自私了,想必不会怪今天我也自私吧?

今天我就是自私你没救我妻儿,我就是要杀你全家,我甚至还恨你将那几个畜性都杀了,那是我的仇人!

凭什么给你杀了!

你让我的怒火无处发泻。

所以我就是要从你全家身上发泻我的仇恨!

别以为你的两句鬼话就能唬到我,以为我会像什么善良人侮过一样。呸!

废话少说!今天我们俩个自私的人就大杀一场吧!”

“哎呀呀!”

陈元表情惊疑,连连赞叹。

“有意思,有意思,有意思啊!你一下点醒我了,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自私也是人性中的一环,所以人不为已,天诛地灭!”

陈元说话间悄悄向后退两步,然后将二名护院突然用手一推,也不看结果,立马回头将大门一闭,然后向后院逃去。

陈元出了后院门囗,正见陈亨被六人围住在中间,陈亨腹部已受伤,血到滴地上了,用力挥舞刀,形成一个半圈,母亲和嫂子侄子被保护在身后。

叶柏带来的人已倒下俩人,所以都暂时不敢上前。

陈元见马车倒在田间,马脱缰了停在十几米外。

俩边人见到陈元一惊一喜,陈亨喜道:

“快!哥快把马牵回来,我拖住他们!”

六人都是一惊,但又不敢分神去追,他们只是平民拿上长予,人多才敢和陈亨对峙,身体上的反应力,气场上的震慑力根本比不了陈亨。

他们就这一愣神,陈亨手急眼快,突然前窜,将一人手中对着自己的长予夺下来。

几人一惊,传神贯注的盯着陈亨的任何举动,大气都不敢喘,陈亨拿刀挥一下就又是一乍,一人大吼快来人,陈家人快跑了。

陈亨将刀递给嫂子,用长予往四周戳刺,叶柏的人往后又退二步,陈亨的防御圈更大。

还能分神看见兄长往马奔去。陈亨不敢放松警惕,再看向兄长,终于骑上马了,再坚持……

“母亲!爱妻!弟!儿子!今日陈家遭逢大难,难以瓦全,陈元只能以家族兴亡为念,先走一走。

此生必为你们报仇!”

等一下!

兄长是要丟下我们逃命了?

陈亨脸色刷的一白,挡下敌人的一次试探,再看兄长已经骑马跑远了。

陈亨心如死灰,他的母亲反而一脸坦然的接受,陈元妻抱着儿子哭出声来。

叶柏等人被陈元突然推过来的俩人拖延一会,踹门一会,再奔出后院门时,正好看见陈元骑在马上说完那段了,心中大叫不好,就急追过去。

陈元骑马飞奔,叶柏狠命追了三百米,双方距离却越来越远,直到陈元进了林子,一会就消失了。

“啊啊啊啊啊啊!”

叶柏愤怒得只能仰天长啸,又是急跑又是长啸,叶柏觉得脑子有点晕。弯腰双手撑膝盖上,喘了好会气,恨恨提刀掉头。

恒秋等一共二十几人将陈亨几人围住,也不动手,很快叶柏疾步走了过来,人墙连忙分开一条通道。

陈亨见状,脸色一狠,将长予用力往叶柏一投,拿过嫂子手中刀,一声低吼,咬牙切齿的向叶柏杀去。

陈亨双手握刀,起身半跃向叶柏头顶奋力劈去,低吼在这一瞬间变成大喝。

叶柏脚步完全不停,一刀挥开飞来的长予,怒目圆睁,面对陈亨的一击,已经来不及侧身避开,他右手紧握刀把,左手握刀身。

“咣!”的一声,火光一闪,两刀接触的一刹那,叶柏的刀猛的一沉,陈亨的刀尖停止在离叶柏人中三指宽距离,宽光闪闪。

巨大的力道使叶柏左脚往后退半步才稳住,震得叶柏手臂骨头一痛。

来不及多想,叶柏刚卸下陈亨猛的一击,俩人又同时出招。

陈亨前踏一步,长刀往叶柏人中刺,同时在这过程中刀刃朝下转向刀刃朝右。

叶柏头往后抑,左脚往前踢。

陈亨刀尖追不叶柏人中,但向右一划。叶柏脚踢上陈亨向前的腹部。

陈亨纵身前刺,刀刃转向为划。

叶柏头后抑,左脚往前。

不过一瞬间。

俩人都是凭本能攻击,本能防御,这是长久习武训练的身体反应,脑子刚想前刺,刀身已经前进了。

如果将身体比做士兵,头脑是将领,习武之人是士兵已经在进攻的路途上,将领就开始计划下步动作。

而普通人是将领先命令进攻,士兵才前进,又等双方接触了,士兵才将信息传回,将领才开始进行下一步。

这种差距在战斗中对普通人是致命的,双方是不对等的。

叶柏重心不稳,借陈亨腹部力急忙往后退几步。

陈亨刺挥一刀,腹部被踹,闷哼一声,亦往后退。

俩人第一回合结束。

俩人身形一稳,微弯腰,双脚轻踩,一前一后,互相交换身体重量。双手拿刀,刀尖向上,双眼直视对方,这是既能防御又能进攻的姿势。

互相寻找对方破绽,并保持气势上的不落下风。

叶柏这时额头才显出竖着的血线,在对峙中形成血滴,最后流过眉间,鼻梁,这是陈亨下劈留下的。

左手手掌也冒血线,是横挡那一劈留下的。

地上又漂落一撮头发,是陈亨一划留下的。

小瞧他了。叶柏明白刚才是他大意了。

陈亨极力克制自己不要露出破绽,但他知道很难,他的表情可以做到不痛苦,但腹部的伤口被狠踹一下,已经开始抽搐,血又开始浸过衣服,染湿一大片,开始往地上滴。

俩人调整好气息,但陈亨受伤更重,他怕血流太多,就没精力了,所以他只能再次进攻。

陈亨双眼猛的一瞪大,低喝一声,急往前踏几步,叶柏亦往前。

陈亨握刀往前刀刃向右挥。

好机会!

叶柏右手握刀柄,左手掌再低刀身中段的刀背上,刀柄向下,刀尖向上,刀身整体与地成八十度角,刀在身体右侧“咣”的一声挡住陈亨这一击。

电光火石间!

叶柏身体向前,同时完成刀刃顺着陈亨的刀刃往前划,左手收回握刀柄。

陈亨头皮一紧,来不及反应,脖子被破开,一个很冷的东西贯穿了他的头。

叶柏在这十分之一秒,将刀尖刺入陈亨喉结上方,穿过脖子,喉咙,在后脑勺再出现。

叶柏再将刀身用力一转收回,陈亨茫然的看着眼前的溅出的血柱,感到气管被呛住出,有液体往里流。

陈亨无力握刀,刀落地,膝无力而跪,口中不停呛出大量血,在他身前有一大滩的血。

“啊啊啊啊啊啊!”

他嫂子一声惨叫。

陈亨示图用最后的力量抬起双手,堵住从喉咙进入全身的凉风,这凉风使他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浑身冰冷。

叶柏走到他身后,稳住身形,双手紧握刀柄,抬至头顶,猛力向下一劈,砍下他的头。

血测满叶柏全身,陈亨头颅滚到一边,身体被叶柏踢爬下。

陈亨输在腹部受伤,不能伸开身体从上往下劈,只能横砍。被叶柏寻出破绽。

接着叶柏走到陈亨家人面前。

老妇双目失神,仅有的几滴泪流到下巴,嘴唇蠕动。

叶柏将她弄跪下,砍下她的头。

陈元妻双眼一闭,将儿子抱怀里跪下,叶柏砍下陈元妻的头,将傻掉的陈元儿子扯出她的怀抱,在一旁亦砍头。

叶柏大出一口气,在陈元妻衣服上抺了抺血。

与恒秋一行人在村中抓三十四人亦砍头。

陈家事了,叶柏,恒秋,恒煊等一行人又到了靠山村。

靠山村有十三人归,叶柏令人杀之,焚了所有房屋。找到那个山洞,叶柏三人都以为是山洞有魔力使人发疯,于是将洞口破坏,将通道扩大到可以通过两人。

进入洞中,一片恶臭,有粪便,有锄头,叉,有椰子壳,有片火堆,有盏灯。

恒煊走到北面壁,用火把照亮,果然找到老妇刻的字,与陈亨刻的字。

老妇刻的是一个字,被划了三下,但依稀能看见是个“德”。

陈亨后刻的四个字是

“昊天上帝。”

恒煊若有所思,蹲在那看了半天,最后要走时,恒煊不知怎的将那盏灯捡了起来。

第一百十五章宗南战记·陈元(一)上

陈元边流泪,边压底身子骑马飞奔,他想的如果再回去救家人的话,那他这一支陈氏就亡了。

当然,也可以说他自私,但他一定要让叶氏付出代价。

叶柏带了那么多人,肯定超出了叶家的实力,虽不知主公石氏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是纵容别人杀他封臣?还是不知情?

这个以后可以调查。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恒氏一定是叶氏的帮凶,不然叶柏自己是士族,是不能招集到陈元看见的五六名武士的。

所以恒氏也与陈元有仇!

陈元离开攀府,骑马进入攀府南面接领的甲米府领地内。此时执政卿正与曼人谈判,上大夫又献金,因此曼人只是对甲米府各城邑围而不攻。

但一路上村庄房屋也多有烧毁,连走一天都不见一个人,如同鬼域,陈元猜测芳人要么躲进城邑,要么躲进山中林子里,或者出海躲到西面海岛上。

甲米府比攀府稍大,人口近三万户,有一位上大夫,二位中大夫,四位下大夫,共七位领主。

陈元也怕撞见曼人,到处寻找芳人,第二天寻得一个平民,命平民带他见领主,平民将陈元带到西方一小岛上,见到一位士族。

陈元先说自己是攀府陈氏,有事求见甲米上大夫。这位士子不疑,用一小渔船将陈元带往南下一岛上。

头顶是艳阳,陈元坐在随波晃荡的小船上,海水清澈透亮,能看见水下的细沙,珊瑚,色彩斑斓的各种鱼,还有海龟。

耳边是涮涮有节奏的水波荡上沙滩的声音,远远的看见岛了,高耸挺拔的棕榈椰子树,绿色的草丛,黄色的沙滩。

陈元心情放松下来,为此等人间美景而陶醉,还有二十多米时,陈元脱下单薄的白色中衣,又脱下襦裙和鞋子,只剩一条裈(短裤)跃入水中,在水中游向沙滩。

陈元本就英武,年龄二十七岁,身材高挑修长,加上常年习武,练得一身精壮匀称的肌肉,皮肤偏麦色,在水中如鱼儿一般自在游泳。

最后要上岛了,陈元从船里拿出衣服穿上。

岛名为阁岛(阁兰达),大小近二百方,由大小二个岛组成,岛上常年只有十几户芳人,靠打渔为生。

小阁岛南部有座庄园,陈元被带着往见甲米府上大夫陈修。

芳国陈氏有两支最显赫,一支是雪兰府陈氏,一支是甲米府陈氏,这两家都是上大夫。

陈氏在芳国较特殊,因为芳伯就是陈氏,而这两家陈氏就是某代芳伯之后,可上述到华历一千年左右。

而陈元的陈氏是甲米陈氏分出去二百多年的庶出分支,但也算是较强较好的一支了。

陈氏在攀府库邑内有近八十方封地,一百五十户人,加上陈元的前几代家主持家有方,家中大练棕油,积攒了不少财富,所以家中有七个护院青壮,有二匹马。

而且历代库邑陈氏家主与甲米陈氏联系并未断绝,关系较亲密,所以陈元是来寻求庇护与支持的。

船就靠岛南,不一会到了甲米陈氏在岛上的庄园,这个庄园能住二百人,占地极广,建有三米石彻墙。

里面有耸立的椰子树,士子带陈元到门口,侍卫通报后,陈元进去了。

走过在石板小道上,两侧是立地半米铺层木板,顶上搭棕榈叶或干草的简单房子,多是单间,而且只有一壁,或者无壁,门窗更是没有,多用帘子放下遮挡视线,说是房屋,其实更像大亭子。

陈元见到陈修的所在就是这种样式的房屋。有三座干栏木屋,虽凹字型座落,左右两侧是长十米高五米的长方形单壁屋,正面是长宽八米的方型屋子。

建在一山坡上,远眺便是碧海蓝天。中间全是白色干净的鹅卵石铺地的空地,屋背后又是椰子树。

中间空地上正有八人在跳舞,左侧殿下方是乐师,左右二殿皆有人在,陈元眼角一扫,各有八张长案,右殿竟有一位大夫打扮的人,左殿在有七位士族。

陈元收回眼神,低头肃穆,倒正殿侧等候,谒者上殿后,一会正殿外一侍者拍手,舞乐停。

陈元接到谒者示意,从侧面入殿了,左右侧殿众见舞乐停,一起看向正殿,却见一人直接入正殿,心中有些讶然,莫非有什么重要的事?

陈修是个留着山羊胡,身材干瘦,头发半白的老头子,束发加冠,穿着白色的半袖中衣,很随意的盘脚坐着,殿中三面敞开通风,清凉无比,又点上熏香,驱虫清神。

案子摆得较靠殿外,这样才能看清表演,上面摆放了香蕉,西瓜等水果,还有一些干果,鱼干等吃的,其余案上也多是如此。

殿中除陈修外还有两名侍女,四角四名武士,就无他人了。

陈修转过身子,陈元慎重行礼,双掌相向放地上,额头触地。

“攀府陈氏士族元,见过甲米府上大夫!”

陈修见他抬头后,惊喜笑道:

“哦呵呵……原来是陈英之子,快七八年没见了吧?”

陈元又行晚辈礼。并道:

“禀宗主,是八年。”

陈修欣慰的笑笑,点了点:

“不用拘礼,叫我叔祖父即可。”

陈元见他表示亲近之意,自然顺从:

“喏!叔祖父。”

陈修笑着吩咐侍女:

“就在这。”

他指着他的案子左边。

“加张案子,备好吃喝。”

“喏!”

侍女下去后,陈修与陈元寒暄。

“正巧我今天招待府中肥氏中大夫,你就先坐这,一起欣赏乐舞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很快就加了一张案子,陈元到案后。陈修立起身子举怀,向左右两殿介绍:

“今天是贵客临门啊!一是肥氏大夫来我寒舍做客,我就很高兴。

这位是我陈氏分家,我的侄孙辈陈元,好几年没见过了,因此就更高兴了,大家共饮。”

众人开怀举杯,乐舞又起。

陈修离陈元近,又问:

“你父应该是六年前去世的?”

“是的。”

陈修惋惜道:

“你父亲只比我小七八岁,多好的人物,原希望攀府陈氏在他手上更加辉煌呢。

他之前就和我谈过,希望我出面与库邑石氏谈一下,虽然希望渺茫,看能不能将恒氏现有封地换到有海岸的地方。

多聪明的人啊,看出光靠农产,陈氏就只能那样,虽然有榨棕油,但只能卖给石氏。

如果换到靠海的地方,攀府陈氏积攒了几代的钱财,加上我再支援一些,建个小港囗,有自己的一两艘船是不成问题的。”

“是啊,家父生前多次和我讲起此事,只是家父骤然去世,石氏也有内变,机遇已失。”

陈修见陈元脸色有些不对,心中感到异样,加上陈元慌忙前来,好像礼物都没带,于是问道:

“是家中出事了?”

陈元与陈修重续感情,他又适时发问了,于是陈元立马硬咽出声,出案边拜伏,泣声道:

“侄孙无能,被小人算计!攀府陈氏除我之外,怕是再无活口,几近灭族了!”

陈修惊得立马起身,以为耳朵听错了。

“什么?攀府陈氏就剩你一人了?”

陈元流泪点头,又以头触地。

“救叔祖父为攀府陈氏报仇哇!”

陈修震惊的胸口剧烈喘息,胡子不停摆动。

“你给我仔细讲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竟敢灭我陈氏旁支!”

第一百十六章宗南战记·陈元(一)中

陈元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大致经过讲出。也无隐瞒,说曼人来袭,自己在路上好心载走叶氏之妻,最后在洞中又如何,自己醒来时叶氏妻已经受辱,叶氏儿子也是半死。

自己如何能不顾家人性命去救她们呢,本来欺骗叶柏也是出于好心,却在那个逃出去的小子上出了差错。

那人自己也是凶手,怎么就会自己去送死,还将真相抖了出来。

自己根本没有预料,叶柏如此不讲理,速度又如此之快就杀进家中。

陈元愤恨流泪,仰头看着陈修:

“侄孙主公石氏,不知是何态度,所以侄孙只能逃来甲米,如同丧家之犬!

那叶柏同行有十几名武士,肯定是恒氏插手其中。如只对付叶柏,侄孙还能报复,可他背后却是恒氏撑腰。

只能乞求叔祖父看在两家同祖,血脉同源的情谊上,替侄孙报仇哇!”

讲完跪地不起,陈修听完,气得差点晕倒,天下竟还有如此惊奇荒唐的事,如此丧心病狂,忘恩负义的人!

陈修甩袖挥开要来扶他的侍女,一脚踢翻了长案,“砰”。碟子,小碗,酒爵,铜壶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水果铺撒一地。

“气煞我也!简直是视我陈氏如无物!他怎敢……怎敢!”

舞乐立停,舞者乐师见陈修须发皆长,冲冠眦裂,声若狮吼,心中骇然,脸色一白,不知为何事,皆跪了一地,不敢言语。

两侧殿大夫士族亦惊讶的看向刚刚还很开心,现在却突然发怒的陈修,不知所措,起身过来。

陈修平复下心情,上前弯腰将陈元上身扶起:

“侄孙放心!这天大仇恨!我陈修绝不会坐视不管!”

肥氏与几个士族上殿,就见陈元跪坐在地,咬牙切齿,双目含泪,目光追随着正在殿中来回渡步的陈修。

陈修双手一会握成拳头,一会张成爪,显然正考虑很重要的事。

众人疑惑,于是问陈元。陈元又将事情重讲一遍,自然引起一片哗然。

肥氏与这几个士族都是甲米府的人,肥氏与陈修交好,几位士族又是陈修的重要家臣。

自然而然的站在陈元的角度上看问题,对叶柏的猖獗无理而感到不可思议,对恒氏的纵容插手而感到义愤填膺。

肥氏斟酌片刻道:

“这种事情只有两个办法,一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学叶柏一般,陈兄也借陈士子五十人到一百人,直接坐船到攀府东面的库邑上岸,往杀叶家。

等杀了叶柏全家,恒氏本就也是偏袒,也知道是陈兄在陈士子后面撑腰,恒氏自然不敢大肆声张,即便闹到国府,也是不惧的。”

见众人点头,陈修显然也听进去,肥氏又说:

“恒氏多半不知道攀府库邑陈氏是甲米陈氏的分支,因为叶氏只是恒氏一封臣,再亲密也不会知道肯定会得罪甲米陈氏的情况下,而对库邑陈氏动手。

所以第二个办法是与恒氏摆开阵势,直接言明二家关系,让他交出叶柏一家,由陈士子处置。”

一士子疑问道:

“如果恒珽知道这两家关系呢?”

另一士子皱眉接话:

“可甲米陈氏与攀府恒氏同为一府上大夫,两府相邻,素无瓜葛,交情一般,无怨无仇,他干嘛要这样呢?”

肥氏摆手:

“事情已经发生,猜他有何用意已经没有多大必要。要么就是真不知道,要么就是装做不知道。

不管知不知道,甲米陈氏都不能退缩,不管用那种方法,反而要更加强硬。”

众人明白,第一个办法显得较巧,第二个办法较霸道。

陈修想了想,沉声道:

“那就用第二个办法!”

陈修其实也有他的小心思,同样是曼人攻府,自己选择了暂避,而恒氏却选择了坚守,他可以想像芳人对采取不同应对方法的两家,肯定有不同看法。

人都是这样,会为自己的行为找各种借口。如果各府上大夫都是坚守,只有陈修暂避了,那陈修肯定会自惭形秽。

可现在是大部份上大夫都暂避了,只有恒氏和宋氏坚守。所以陈修觉得自己没做错,但其他人会觉得是陈修怯懦。这都是恒,宋二氏搞的事。

这种嫉妒加上现在的仇恨,陈修觉得要狠狠地掉恒氏的脸面。

一方只是个封臣,一方是旁支。在双方地位相等的情况,就只能以谁的决心更大更坚定来让对方妥协。

很显然,陈修觉得自己的决心要比恒珽要大,并且认为是恒珽失了大义在先。

陈修决定命一人代表自己去向恒珽摆开阵势,要他交出叶柏。

几人又安慰陈元:

“对那个库邑石氏也不能放过,简直就是荒唐,放任其他士子杀自己封臣。

不管他知不知情,上大夫都可以趁此机会,替陈士子索要一块儿封地。”

“对!杀了叶柏一家后,也得将叶氏封地夺来。”

“我看那个恒氏也多半是知情的,他的儿子竟说什么联合甸地诸侯,宗华,三方凑出百万大军,竟想灭了曼国,有这样的儿子,其父亲也多半是个狂人。”

“荒唐可笑!孺子小儿异想天开。先不说甸地诸侯自己都打了几百年,就是让芳国自己先出三十万兵力都是不可能的!”

“指不定就是恒珽自己想出来,让他儿探口风呢。”

……

第二天陈修就命人坐船去向恒珽传话,回来的答复出乎陈修及所有人预料,恒珽拒绝了陈修,陈修先是惊讶后是气得大笑。

最后脸色阴冷,与众人商议,等曼人退去,必与恒珽誓不罢休。

陈修替陈元安排了一间独院。屋子为长方形,东西两侧放下了竹帘,北面壁下放了长案书简,东面是床榻,西面是书架,屋子中间是张绵织地毯。

到岛上五六天后,一名侍女正在屋中四角的青铜长鹤香炉前,点燃里面的沉香。

陈元坐在屋前廊边,右脚垂下,左脚踩木板上边缘,身子侧着用右手支撑,左手肘靠左脚膝盖上。

目光看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海面,头顶是令人着迷的星辰。凉风吹抚,阵阵清凉,淡香盈鼻,陷入沉思。

很显然,陈修与其他人所说的誓不罢休,多半是曼人退走后,再串联其他上大夫,将叶陈两家恩怨还有恒氏的偏袒上传到国府,逼恒珽交出叶柏一家。

陈元就意识到选择第二步是错了,应该是先领人杀了叶柏,让恒珽向陈修要人才对。

陈修这时再上传国府,让其他上大夫定夺,因为恒珽先偏袒了,所以他们就不会支持恒珽的。

但是陈修选择了第二个办法,现在叶柏已经警觉,第一个办法已经杀不了了。而现在恒珽又不愿交出叶柏,把陈修变得骑虎难下了。

即便最后交出叶柏又如何。自己的仇并没有报完,凭叶柏自己一家,就他本人和一个护院,加上二三十个平民,根本就不可能将自己逼上绝路。

自己和弟弟加上七个护院完全可以和他们对峙,再先杀叶柏,余下自然瓦解。

是其他士子,是恒氏支持才让叶柏成功的。

但以陈修的力量与方法,最好的结果就是恒珽交出叶柏,其他士子是不可能交出的,更别提同为上大夫的恒珽了。

陈修一个弃城而逃的人,能有多大绝断与恒珽彻底翻脸,甚至动用武力?

所以这样是不完美的,自己只能算报了主谋的仇,他的帮凶依然自由自在。

绝对不行!

自己一定要让他们所有人都付出惨痛的代价!自己明明是好心,我的妻儿老母是如此的善良,凭什么要惨遭如此厄运?

陈元心中充满愤恨,对家人的思念与愧疚再次形成泪水落下。

一定有什么办法,一定有!

能让他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的方法,是什么呢?

对了,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恒氏,只要打击恒氏,而且是狠狠的打击,最好是弄下他的上大夫之位,再凭陈修的力量处置他们所有人。

如何才能打击恒氏?

与攀府其他大夫联合?

这太难了。

一定什么办法,只是我没想到。

陈元一动不动,嘴唇蠕动,思绪如丝如线般散开,几个重点成了针梭。

打击恒氏……

去掉他的上大夫之位……

暗杀,引起内讧,曼人,武器,黄金,蔗糖,宗华,等一下!

针梭开始将丝线织成布。

打击恒氏,曼人。

恒氏与曼人有何关系?借刀杀人?让曼人灭恒氏?现在谈判完了,如何才能引曼人去攻恒氏?

恒珽,狂言,联合……

“有了!”

陈元站起身来,他的额头上身上已是一片薄汗,脸上是狠辣的表情。他已想出办法了,让曼人去攻恒氏吧!

陈元脱下衣服,到屋北墙隔间冲个澡,出来时浑身赤裸。看到正挑灯的侍女,这是陈修送给他的,负责照顾他的起居生活包括侍寝。

陈元走了过去……

第一百十七章宗南战记·征贯(一)

曼王征贯与芳国执政卿田微达成退兵协议,二十万大军路续北返,至克拉城。

夜中,在城中城守府中,曼王征贯与曼国三位王子及一干将领饮酒作乐,好不自在。

觥筹交错间,曼王之弟征昆得意又显意外:

“此次大征,我曼国大军一鼓作气!终于攻破挡我曼国大军几百年的克拉长城,也就是这个乌龟壳子。”

他用手拍了拍了面前的长案。

“一个没了壳子的乌龟比一只鱼虾都不如。竟一次就劫得黄金三四十万,白银近五百万两。啧啧啧,这只乌龟里肚子藏钱了。”

曼王与众人哈哈大笑。

又见征昆提议:

“我提议,明天就命大军拆了长城,毀了克拉及长城北面春蓬等六城!让我大军能随时南下,想抢就就抢,想杀就杀!让芳国做个没壳子的乌龟!”

一干将领如醍醐灌顶,眼前一亮。

“好!这个办法好!芳人稍不顺我曼国心意,我王就起大军劫掠,这芳人富而软弱,把长城拆了,当我曼国装金银的篮子,等他们装满了我们就取一次,再等装满再取。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殿中曼人兴奋大笑,拍桌跺脚,口水横飞。心想此次大掠所得财富令所有人兴奋不已,金银,丝绸,宝石,香料那一样不是让人沉迷于他们的魔力,在这一点上,曼人与宗华人是共通的,如能隔几年便来一次,那还不得高兴死。

立马就有几位将领附和:

“启禀我王,臣桃愿领十万兵拆了长城……”

哟呵!这名桃的将领一讲,众人又被点醒,是啊,这拆城墙,特别是如此出名坚固的雄城,那深藏在曼人血液中的破坏欲望一下冲上脑中。

想想看吧,将那阻挡曼人几百年的长城,十万人一砖一石的拆下推倒,是多大的成就感与满足感。

“等一下!你这匹夫脸皮越来厚,张嘴就要十万人,竟还是拆克拉长城!”

另一个与他身份相等的壮汉立马反驳。

“就是!克拉长城乃芳人废无数心力修建的,用来防御我们曼人的,如此有重大意义的城墙,要拆也轮不到你拆啊!”

又一个反对的话让所有人反应过来,那个名桃的将领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抢功了,刚要讲话,征昆已经答话:

“克拉长城当由王兄亲自去拆!”

征贯笑而不答。征昆以为他默认了,于是又说:

“我王拆克拉长城,我就拆这座克拉城,长城北五城就给你们了。”

其他自然对此无竟见,于是又开始争吵要拆那城。

征贯今年三十有八,登基快五年了,正是精力充沛的壮年。王宫妃嫔众多,儿女也多,儿子有八个,女儿五个。

此次随行的长子征奥二十岁,次子征回十九岁,三子征亦比征回小三月。

征贯见众人为拆那座城而争吵,一直保持若有若无的笑,视线扫向左下侧的三个儿子,摸了摸光滑的脑袋,笑道:

“如果父王让你们三人选择拆城,想拆那座呢?”

众将争吵立刻一停,怎么回事,三位王子也要加入进来?

征昆却是明白,王兄又在考教三位王子,但又不明白的是就拆城而已,有什么好考教的。

征奥显然没想到父亲会问他们,稍微一愣,正要答话,征回已抢先问道:

“父王拆长城,王叔拆克拉城,大的都被选了,余下几城拆着也没意思,不如不选。”

征奥觉得征回的口气太大,加上抢在自己这个兄长前面回答而有些生气,认为他坏了规矩,但是父王征贯却不以为意,反而兴致勃勃的问道:

“那如果父王不拆长城呢?”

征回也不加多想,带点舍不得的表情回道:

“那就让王叔拆长城,我拆克拉咯!”

征贯哑然失笑:

“反正你就是除长城与克拉这种厚墙大城外,对其他城就没兴趣咯?”

怔回骄傲神气道:

“那是!最好抢第一,实在不行就第二,第三第四的没意思。”

征贯抿嘴不回他,饮了杯酒,又问:

“你二人呢?”

征奥被人打断,又听他们讲话,知道父王又是在考教,但又来不及细想,于是嗫嚅道:

“嗯……选长城吧!”

征贯问道:

“为什么?”

征奥挺了挺胸,鼓起勇气道:

“因为父王和王叔都不选了,就应让曼国王长子去拆有重要意义的长城。”

征贯点了点头,征奥心中一喜,父王应该满意这个答案吧?

在场众人却是看出一些端倪了,征昆低头一笑,期待着一直都显得成熟稳重的三王子征亦有什么回答。

“拆那座城我到是不纠结执着,而是我觉得就这么拆了浪费,不如把拆下的砖石用来铺一条从曼武里到克拉的坚硬大道。”

哎哟!征昆举着酒杯的手明显一顿,怎么我就没想到那去呢?不,不对,不是没想到这个办法,几座城一拆,丟下那么多砖石,不可能堆在那,肯定会有人想到修一条道,只是没人想得这么超前一步。

“或者长城的外五城就不拆了,而是让我曼国大军驻扎。”

征亦虽也是光头,但年轻气盛,光着的上身全是铜色健壮的肌肉,面容硬郎,五官立体,眼晴清澈有神。

说话速度较缓,显然是认真思考才会讲话,但声音低沉有力,中气十足,气息平稳,吐词清晰,而且语调抑扬顿挫。

就形成一种异样的魅力,即便很嘈杂的环境,听说之人心情翻涌。只要他一讲话,别人的注意力就会被吸引过去。

而且他一讲完,众人就惊讶和佩服之情由然而生。征昆不得不服,这人好像天生的一样,不仅能想得比别人快一步,而且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

众人都被征亦的话打开了思路,对啊,修一条从曼武里到克拉的直道,其重要性无需多讲,加上驻扎春蓬五城,那也可以沿着这条直道修城堡,芳人之前的截断粮道的战术就不顶用了。

如此一来,龙来半岛不就由曼人掌控了吗,那芳人的财富也将成为曼人的。

正兴奋间,曼王征贯却摇头了,叹吸一气后,将酒爵往案上一放,坚定道:

“克拉城,克拉长城,春蓬五城都不拆!”

众人大惊,征亦也是一皱眉,征昆不解就要询问,却见曼王将手一挥,示意他不要再问,而是用绝决不疑的口气道:

“直道也不修!春蓬五城也不驻军,而是我破长城之前是怎样,我大军走后就怎样!勿要多言!”

在座所有人都震惊了,互相对视一眼,就要冒死群起劝谏。

曼王的近臣宦官到他耳边私语几句,征贯一愣,有些意外和好奇的下令道:

“让他进来,一位说有关于曼国的重大军情要透露的芳人!”

征贯在曼国,军情,芳人六字上咬字特别重,众人一听便知道这是讥讽的语气。

众人注意力立马被转移了,“关于曼国的重大军情”,而且还是芳人。

这可太让人好奇和惊讶了,那个名桃的将领甚至“噗嗤”一下,憋不住的笑出声来。

一位青年男子进来了,所有人都带着各种意味的神情打量着,这个穿着打扮与殿中曼人格格不入的芳人。

青年泰然自若,无一惧色,任他们打量,到了殿中向征贯行了一拱手礼:

“芳国士子陈元,见过曼国国君!”(曼人与宗华文字不同,但语言相似。)

征贯晒笑一声,举起酒杯喝尽里面的酒,边放杯边命令旁边的宦官:

“将他拖出去砍头,尸体剁了喂狗。”

第一百十八章宗南战记·陈元(一)下

陈元一愣,征昆与桃还有其他将领立刻轰然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哎哟……呵呵呵呵呵……笑死我了……”

名桃的将领笑得捧腹拍桌。

“你看那头发,竟然像女人一样用什么……那坨东西叫什么?”

“好像是叫冠!”

“对对对!哈哈哈哈哈……竟用那什么冠盘起来。”

“那脸还像张白布一样,什么都不纹。”

众将领当然见过如此打扮的芳人,而且不止一次,但依然如见什么稀奇一般,是不屑与嘲笑。

什么曼国军情需要芳人来报了,这个疑问如同蓄水的水库,而曼王突然的下令杀人与陈元那几秒的愣神就引起决堤。

陈元也就几秒愣神,因为在来前他已经想过多种场景,并在脑海中模拟多次,但可没有自己刚自己介绍了,曼王一张嘴就是下令杀自己。

但陈元不是胆小之辈,立马镇定,在曼人侍卫拖他下去前,大声说道:

“曼国就要亡国了!”

……

众将领先是和陈元听到曼王要杀他时一样的呆滞两秒,笑声止住。

然后是更多的爆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啪啪啪!”

桃俯在桌面上,猛拍桌面。

“曼……曼国……要亡国了?”

一个公鸭嗓的将领故作惊讶的瞪大眼睛的疑问,表情滑稽,征贯背后的本就脸憋的通红的宦官侍女也一下笑出来。

征贯眼中闪过不为人知的异样神情,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的大笑,扫过征亦时,却发现他正皱眉困惑的看着殿中的人,征贯一愣。

又见征奥也是失笑,只是没有众将那么夸张,而征回更是大笑。

两个人都和其余人一样,征贯很失落的轻摇了头。

征亦困惑这些人怎么和疯了一般,有那么好笑的?一个芳人,在明知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到死敌的国君面前告知死敌快亡国了。

这种事情稍微用脑子想一下就知道不会玩笑啊,肯定是芳人有什么动作计划,而且是针对曼人的,先不管这个计划成不成功,也得重视起来,看对曼国威胁有多大啊。

这种事是可以笑的?

而且全都在笑,征亦看向父王,见他没失态大笑,不知怎的,征亦刚才的一丝怪异的无法明说的不安感得到镇定。

陈元被人压着出了殿门快二十米,心中一片自嘲,未复仇的不甘反而占其次,更多的是嘲笑自己的一生是如此单纯甚至是愚蠢。

多管闲事,自作多情的去载上叶柏妻,然后发生那种事,接着被人杀了全家。

现在又自作聪明,以为能利用曼人报仇,结果曼人如此不可理喻,才说一句话就要杀自己。

陈元觉得快死了,不过一分钟,脑子就放空了,一片白茫茫的,无上下四方的存在感,身体竟也开始放软,一种无力感可能在头掉地上之前就将自己淹没窒息了。

征亦见父王还没拉回那个芳人,就要劝谏,怔贯下令了。

“将他拉回来!”

陈元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又回到殿中,但心情却是一变,第一次是镇定,自信与紧张具在。

现在自己好像是被人摁在水中,鼻子耳朵嘴巴全进水了,胸闷将死之际又被拉出水面。

陈元强迫自己不要大囗喘气,胸膛不要大动作的起伏,但突然涌入胸口的气体让他脑子里的一片白茫茫,开始翻涌,开始搅动,以致于陈元有点眩晕的感觉。

这就是劫后余生?

陈元来不及庆幸,光头纹身,上身赤裸的曼王发问了:

“那么,这位芳国使者,现在能告诉我关于曼国的军情吗?不然我曼国就亡了呢。”

见曼王正似笑非笑的全神贯注的盯着自己,陈元吸了口气,不在意两旁曼人将领的讥笑眼神,拱手回答道:

“攀府上大夫恒珽,欲在曼军撤离后,提议芳国扩军三十万,联合甸地诸侯,宗华,尽起百万大军,从三个方向进攻曼国。

这次行动一但筹划成功,其目的不只是击败曼国,或者夺得多少土地,而是彻底的灭亡曼囯,瓜分所有曼人,占领曼国所有土地!”

所有曼人收起了讥笑,脸色冷了下去,眼神如刀似剑的刮着陈元,话一讲完,灯无风而摇曳,不见雪而气冷。

沉寂半响,征贯开口问道:

“理由?”

陈元不加思索的回答:

“恒珽封臣杀我全家。”

见征贯好像在怀疑,陈元又补充的将与叶氏纠葛,恒氏的纵容包庇,自己对恒氏的势大无力报复全部告知了征贯。

征贯不怀疑了,如此荒唐,如此稀奇古怪的事情,人是编不出来的,只可能是真实的发生过。

而且要编也会编正常点,而不是那个山洞发生的那样怪诞的事情。

“所以你想借刀杀人?”

“对。”

“我要是不对付恒珽,而是将你交给他呢?”

陈元无话可说。

征贯当然是随口一说,其实内心深处已掀起波澜。

陈元有何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说的那个计划。

“起三十万大军?”

“还联合甸地,宗华?”

“彻底灭了曼国……”

征昆与桃本想笑,但只是扯了下嘴角,根本笑不出来。

尽管没有一个曼人会相信,同是一个国家的芳人能团结起来,更别提四分五裂的甸地,还有夸张的百万大军。

他们沉寂的原因是感到被羞辱了,刚被我们打到腹地,各府大夫只能龟缩城中救自保,任我们掠夺,献上金银,以国君为人质的这么一个国家,一个没有壳子的乌龟,一个金篮子。

一个小小的府大夫,一府人口加起来还没在芳国境内没走的曼国大军人多,竟会提出如此匪夷所思,荒唐的计划,而且还是不可能实现的计划。

将我们二十万大军当成什么了。

一定是我们杀的芳人少了,以至于被如此无视。

征昆,征回与一众将领愤怒到脸都胀红了。

“这到算什么?”

桃哑然了。征回怒极:

“恳请父王下令,撕毁条约,将芳伯当着芳人的面剁死!

将克拉府这里的所有芳人屠光。”

征昆亦狠声进言:

“再杀回去,将各府一城一城全部攻破,城中芳人全部杀光!”

征贯却出乎平常的冷静,沉声道:

“住嘴吧!”

接着对一旁的宦官命令道:

“奉本王命令!去告诉田微,十日之内,我要见到恒珽一家所有人的人头与尸体!

不然那个条约我就不认了,先杀芳伯,再屠光半岛所有芳人!让芳人的血灌满田地,染红半岛所有水渠河流。”

一个大将还要劝,征贯突然勃然大怒,猛的将酒杯扔过去,接着是壶,然后将案上所有东西扫下。

怒目圆睁,肌肉鼓起,如同怒狮,竟将百斤实木长案举起,“砰”的一声砸到五米外的那个大将面前。

所有人被曼王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晴天震雷般的大怒吓得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正要脚软,跪地请罪,征贯声音有如牛吽,雷声般大而沉的吼道:

“一帮无脑的蠢货!只知杀杀杀,抢抢抢!就不知道稍微动下脑子想一下吗?你们……”

征贯说到一半卡住,气势又收回了,征亦诧异的看着父王。

就要见他是如此失望,愤恨,最后失落无力的跌坐在地,双目无神的仰视房顶。

征亦感到脑子嗡的一声,刚才被父王的震怒引起,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快速流动的血液,开始平下来。

征亦第一次看见父王在一分钟内就表现出滔天的愤怒,愤恨的失望,以及现在的……孤独。

父王是一头孤独的雄狮。

为什么?

征亦的疑问现在无人回答,但他有种预感——这是一种很微妙的,难以言明的奇异感觉,好像他某天也将这样,瘫坐在地,仰望头顶。

第一百十九章宗南战记·恒煊(三)中

曼王发了一通脾气后,挥手让所有人退下,他自己一人在殿中。

众人出来后依然心惊胆战,不敢多言,征回突然掉头,看见后面的陈元,眼中闪过一丝凶狠,握住刀就要砍去。

陈元本就小心翼翼的躲在后面,尽量不引起他们的注意,结果还是被征回记起,见他拔刀砍来,心中一惊。

“二哥且慢!”

征亦拦住了他,征回愠怒:

“何故挡我?”

征亦低声劝道:

“小弟我一直在宫中,这次也是第一次出征,又多在帐中,亦没杀过芳人,二哥可否让给小弟练练手?”

征回一愣,随即收刀入鞘,笑着赞同:

“嗯!三弟也当杀人见血,方为曼人男子汉,特别是芳人,杀起来更痛快!

这个给你,明天我再去抓些芳人,让我弟杀个够。”

征亦强忍着心中的反感,装出感谢的样子:

“小弟就谢过二哥了。”

征回不耐烦的摆手:

“你我兄弟,何需谢字!”

“是!你们将他给我押下!”

俩个曼人武士将陈元手押在背后,征亦在征回要问之前先回:

“小弟将他抓到城外去杀!”

于是征亦就将陈元抓走了,其余人对今天曼王的所作所为很是不解。

桃先开口:

“好不容易攻下克拉长城,为什么不仅不让拆长城,而且大道也不让修?”

“是啊,驻军也不让,到是为什么?”

“说是恢复攻进长城南之前的状态。要知道之前是几百年都攻不下长城,这次也是芳人自己犯蠢,才被我们抓住机会。

一但恢复之前的样子,芳人又有了乌龟壳,那再南下就难了。”

“就是,之前……”

“咳咳,行了行了,都散了吧!”

征昆咳嗽几声,众人才意识不对,就此散开。怔奥看出了他们的不满,征回和他们一样义愤填膺。

陈元被曼人武士押到城外林子里止步,边上有一条小溪。

“跪下!”

俩人向他脚弯一踹,陈元面对小溪下,征亦向俩人示意退下。

征亦来到陈元侧面,看着小溪问:

“想生想死?”

陈元咽了口水回他:

“想生。”

征亦点了点头:

“你的打算是由我们替你杀了恒氏一家,报了大仇,然后回到封地娶妻生子,照常生活?”

陈元不答。征亦又问:

“如果我们将今天在殿上,是你说出了恒氏的狂言的消息告知了其他芳人,你觉得你还能在芳国待下去?”

陈元一惊,如果征亦真这样做了,不对!是极有可能会这么做。如果消息传出去,即便恒氏亡了,自己也不可能在芳国待下去。

想到此处,陈元万念俱灰,征亦又道:

“现在你的归路已经堵死了,所以得找条新路。”

陈元好像抓住了什么,疑惑的与征亦对视,就见征亦又道:

“我还是了解一些芳人习俗的,你们重视家族传承,可如果在芳国都待不下去了,封地都丟了,还传承什么?

现在有机会,你效命于我,我保你荣华富贵!”

陈元刚要答话,征亦又说:

“你在殿中也看见了,所有人对恒氏的计划都不相信,他们认为是不可能的计划,是羞辱。

但我不一样,我没有你是芳人,我是曼人,我要高你一级,好像我是人你是蚂蚁一样。

我觉得曼人与芳人一样,有贪婪自私渴望种种心理,这才是组成一个人的要素,而不是武力上的优势,一个普通曼人在面对猛虎时和芳人面对猛虎时的情绪是一样的,而且都喜欢金银。

所以我没有优越感,所以就没有那种羞辱与愤怒。所以恒氏的计划,我感到的是威胁,虽然执行起来难如登天,但不得不防。”

征亦吸口气,平静的看着小溪:

“所以我会重用你,而你也无路可退了”

陈元知道不顺从他,只怕命就丢这了,既然大仇得报,家族传承就很重要,于是算是同意了先替征亦做事,往后再找机会逃走。

此次攻进芳国腹地,杀了不少人,劫了不少人,多达两三万,普通曼人抢女人,武将抢女人又抢男人,男人抓来运送金银,丝绸等物资。

征亦抢了工匠,陈元就混在其中同行。

叶柏一行杀了陈元一家后,石氏得知,大为恼怒,与恒氏近乎翻脸。

曼人大军已退到克拉府——这是整个芳国最北端的府。恒煊知道了芳国与曼人达成的退兵协议后,气得咬牙切齿,双眼愤恨,心中有无尽的怒火。

简直闻所未闻,翻遍所有史书,都找不到会有臣民将国君送去当人质的,偏偏芳国就出现了。

恒煊几天都咽不下饭,昼夜颠倒,作息失调。不是呆坐在过道上几小时不动,就是白天在花园草丛中睡着,要么就大晚上发恕去砍柱子斩草。

恒珽也不管他,只是嘱咐叶柏,恒秋二人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不要让他做出祸事来。

如此过了几天,恒秋见恒煊情绪稍微平常了一点,就拉他去山林打猎。

恒秋加恒煊持弓,十名侍卫撑伞捧箭随行,入了攀城北部山林中。

看见一雄赤麂(鹿科),恒秋示意恒煊搭弓上箭,恒煊瞄准那赤麂,静气疑神,放箭!

恒煊一箭射中赤麂的屁股,不过一瞬间又有一箭射中了赤麂的脖子,麂倒地,四腿挣扎。

恒煊一愣,向同行人一看,却无人搭弓啊。恒秋脸一沉,一边做警戒状态,一边就要提醒众人,突然一声兴奋的喊叫声传来:

“哎呀哎呀!老天报佑,终于猎到到一只活物,还是个大家伙!”

恒煊一行人就见一个穿了件黑色竖褐(短打),拿了一把弓,腰间挂了几支箭,还背了一把砍柴刀的壮汉。

兴奋的从一旁林子间冲出来,向赤麂跑去,离五六步时,突然查觉到有旁人,惊了一跳,就见在树林草丛中站起,显现的恒煊一行人。

壮汉看出对面人的身份,不知所措,慌忙拱手行礼。

恒秋大喝:

“大胆!连恒氏少……”

恒煊示意他不要凶那壮汉。恒煊观察到壮汉头发散乱,还夹杂了几根枯草,眼窝深陷,说他是壮汉是因为他骨架大,但现在却显得瘦。

衣服磨损严重,还补了洞,宽大无肉,粗糙的双手垂下,不安的搓动,恒煊上前几步,壮汉吓得退后一步,恒煊开口问他:

“你不是猎户?”

壮汉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回答:

“回……回贵人,小民世代都是农户。”

恒煊点了点头,又问:

“是曼人将粮食抢了,所以才到林子中打猎?”

壮汉突然想到这片林子是恒氏上大夫的封地,农户是不可以在领主没同意之前到林子打猎的。

壮汉以为面前这位贵人察觉出来了,慌忙就要跪地求饶,却听恒煊出声阻止道:

“无防,我不治你,你老实回答我问题就是。”

壮汉颤音道:

“回贵人,是的,那天杀的曼人不仅搜出小民藏好的粮食,还毁了小民的房子,小民一家出了城,就没吃到一粒米了。

妻儿老小摘香蕉采野菜渡日,小民才想著到林子中碰碰运气。”

“你领主没放粮吗?”

“领主家也被烧了,剩了一点粮,分给小民们做种子呢,可不敢吃。”

恒煊再想和他谈几句,却听远处传来叫自己的声音,于是示意让他带着赤麂离去,壮汉欣喜的跪地感谢。

恒煊答应了一声远处叫他的人,没听见壮汉说要将麂皮做成坐垫送给他的声音。

叫他的人很是紧急,听到恒煊回答,就急跑过来,讲道:

“主公命小臣急请少主回攀城!出了大事了。”

恒煊脸色一沉,十几人就快步往林子外走,到了道上,恒煊把信使拉上车,恒秋御车,猛甩皮鞭,马车飞奔于道上。

在车上,恒煊急忙问信使出了何事,信使回:

“具体何事,小臣也不知道,但是看府中竟来了二十三位上大夫……”

恒煊震惊打断他的话。

“什么!你确定是二十三位?而且都是上大夫?”

整个芳国地域面积广大,一共有五十六位上大夫,半岛上大夫占二十九位。其余二十七位分布于各岛上。

由于来往不便,而且都是平级,除了国府召开大事,大部份都是待在自己领地中。

一个上大夫最多与十个上大夫有交情,更多的是淡漠之交,点头之交,记不起那府上大夫长什么样也是常事。

如恒珽继承攀府上大夫之位时,举行的典礼也不过十三个上大夫亲自捧场,其余的也是派人观礼送礼,而恒氏在芳国中算交际广,名望高的了。

而现在攀府又无什么大事,怎么会事先什么通知都没有,就齐来二十三位上大夫。如何不让即便是不太通政治交际的恒煊吃惊。

信使向他:

“小臣是看见了府外全是上大夫才能坐的三马之车。”

那就没错,芳国尊宗华礼制,虽缺马,却也在用马的数量上有严格规定。

宗华天子八马,印王及周王七马,宗华诸公六马,宗华诸侯五马,而卿四马,大夫三马,士两马。

芳伯比照诸侯,执政卿四马,上大夫三马,中下大夫二马,士一马。

恒煊感到一丝不安,等入攀城,在恒府家门口下车时,就看见排了一排,近七十匹马,二十多辆车的大场面。

道上是城中平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而进入府中后,恒煊的不安更加强烈了。

第一百二十章宗南战记·恒煊(三)下

恒煊直入大殿,至门口,就听里面传出声音:

“恒兄放心,我等可以赌咒发誓,并且在明文上签字盖章,等这场风波平定,恒氏少主绝对可以回来继承攀府原有的一切。”

“恒兄也了解当前情况,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等也不多说了。”

恒煊进入殿中,声音顿时一停。恒煊看见殿中站了几十人,围成圈将父亲围在中间。多是四五十的男人,也有几个白发老人,二个青年人。

见恒煊入殿,所有目光投向他,恒煊来不及探究其中各种意义,恒珽对他示意往前,面对众人。

恒珽笑道:

“这位是犬子恒煊,以后就有劳诸位帮扶教导了。”

恒煊庄重拱手行礼:

“小子恒煊,见过诸位大人!”

恒珽又将他带到一位身形中等,微胖无须,看起来很和善的四五十岁的人面前介绍道:

“这位是执政卿。”

恒煊拱手行礼:

“小子见过执政卿阁下。”

田微笑着点了点头:

“恒兄一表人才,生出的儿子也是俊才啊。”

“执政卿过誉了。”

恒珽又将恒煊带到一个身高体阔,手宽腿长的白发老者面前介绍:

“这位是雪兰府陈氏上大夫,你可以称为陈上大夫。”

恒煊又行礼,却见老者大眼浓眉的严肃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与愧疚。

“这位是柔府支氏上大夫……”

“这位是佛府卢氏上大夫……”

“这位是麻六甲府应氏上大夫……”

“这位是吉兰府云氏上大夫……”

“这位是丹府车氏上大夫……”

“这位是亚齐府宣氏上大夫……”

“这位是中爪哇府高氏上大夫……”

“这位是登嘉府恒氏上大夫……”

恒珽将每个人都介绍一遍,恒煊都一一行礼,先是介绍地位较高的执政卿,接着按年龄介绍余下各府上大夫。

共有一位执政卿,二位外岛上大夫,二十位半岛上大夫,其中登嘉府上大夫也是一支恒氏。

整个芳国五十六位上大夫,有四家田氏,班氏,恒氏,吕氏,应氏,支氏五氏各有三家,这就是芳国的望族了。

接着恒珽向他们一拱手:

“希望各位上大夫能信守承诺!”

众人肃穆行礼,同声一气:

“请恒兄放心,若我等不守承诺,天罚我等子孙不继,家业不存,香火断绝,死不安宁!”

恒煊脑子积满了困惑与不安,撑到皮肤都要炸开般的颤抖,眼睛瞪得大大的。

到发生了什么,需要如此大的阵势,如此多地位显赫的人,同时为恒氏发如此大,如此绝决的誓言。

恒珽在众人明誓后,又将一张白色帛书叠好一手拿着,一手牵着恒煊的手往殿后走。

出大殿,至后院到了一偏殿,恒煊至门外,便见一百多人跪坐于殿中,挤满了整殿,这全是恒氏的家臣封臣,全是士族,恒秋,叶柏二人也在。

气氛沉重严肃,中间留一过道至殿中北部高出地面一台上。家臣分左右,面向中间过道,见到恒珽父子在门口,皆侧身注目。

父子二人进殿走过中道,上台阶,恒珽居中面向家臣,恒煊居右微侧身面家臣跪坐。

一年老家臣率众人动作一致,一丝不苟的将手掌相向撑地,额头触地行礼,恒珽微俯身还礼,恒煊双掌撑地弯腰,额头不触地还礼。

恒珽开口了:

“事情详细,诸位已经知道,我也毋须多言。国府象征性的在表面上接管攀府,但我已请登嘉恒氏相助,但他们也不会多管封地内具体事宜,所以以后所有恒氏封地内事宜由家宰恒吉协调。

望诸位守望相助,渡过难关。少主恒煊不久就是恒氏家主,等归来时,诸位也要尽心辅佐,拿回属于恒氏的上大夫之位!”

“喏!”

“家宰,恒秋,叶柏留下,其余退下吧!”

“喏!”

众人沉重的出了殿,就剩恒珽父子及家宰三人。恒珽终于开口给恒煊讲解:

“曼国反悔,逼国府灭我恒氏,因为我在他们入侵时守城了。

国府现在无力反对曼国,只得同意,但是是假灭。

就是表面上取消恒氏的上大夫之位,由国府管辖,但过几年后就会重新还给我恒氏,一切如旧。

甚至为了补偿我恒氏,其他上大夫已经同意日后恒氏不仅重新执掌攀府,更将克拉府上大夫之位亦永远交给我恒氏担任。”

恒珽想了下,深吸口气,算了,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哄小孩那般哄他了。于是又讲:

“是你的计划。你的计划被曼国知晓,曼人受到威胁,恼羞成怒。所以要灭提出这个计划的恒氏。

同时为了离间分裂芳国,要执政卿要国府灭了恒氏。执政卿与其余上大夫明白这是阳谋,所以是假灭。”

“曼人要恒氏一族的尸身,但曼人根本就不可能知道恒氏一族的人长什么样,即便告密之人也最多知道我长什么样。

所以国府不会真灭恒氏,会找出几个假的恒氏人骗过曼人,同时宣称国府接管攀府与恒氏封地。”

恒煊张了张嘴,有万种疑惑要讲出,却又被自己说服。

“在芳国实力未恢复,十几万大军未重新征召训练之前,芳国都不能有攀府恒氏的存在。

这期间,你要到锡兰恒氏那避难,你妹妹会到吕宋文氏那,我已经和你文绵姑父商量好了,你妹妹长大后将嫁给文江,那小子成熟稳重,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恒煊越听越不对劲,打断惊问道:

“那父亲与母亲呢?”

恒珽沉默了会,讲到:

“曼人要灭恒氏,国府不可能全部用假的恒氏人,必须要有我的头颅。

攀府恒氏是大族,最少要交出二十具尸体才能让曼人相信,交普通平民,曼人一眼就能看穿。

国府答应保住你和你妹妹,但除你俩人外,都要将尸体交给曼人——这也是曼人的计划,让芳人杀芳人。”

“所以你和母亲都要被逼死?”

眼见恒煊情绪又要激动起来,恒珽沉声道:

“那能如何?攀府所有人加起来都无曼人大军多,反抗吗?我一家反抗,就会将其余府牵扯进来,他们愿意吗?

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要再如小孩子般意气用事了!”

恒煊忍着不掉泪,恒珽缓了下口气,双手按在恒煊肩膀上,用坚定的眼神的注视恒煊的瞳孔:

“你不是计划要灭了曼国吗?要么就不做,等你从锡兰回来,你就是两府上大夫,你要交好其他上大夫,他们欠了恒氏一个巨大的人情。

你可以安安心心的做一个一生可能再无波澜,如其他上大夫一样娶妻生子,无贫困的忧愁,无饥寒的折磨过完这一生。

可如果你要完成这个计划,你必须首先明白,你站在了第二次决择的分叉路上,一条是耗费一生时间都不可能完成,而且严重者会导致家破人亡的一条路。

另一条路是完成了这个计划,你灭掉了祸害宗华千年之久的曼国,你的丰功伟业将超过芳国建国以来的所有人,你的名字将永载宗华的历史。

你的经历将被无数宗华人传唱千年,从周国到天府,到极北的希玉,到甸地,到震旦,没有几个诸侯的大名比你响亮!

所以你从锡兰回来后,你首先要抓住机会成为执政卿,将芳国分散的力量团结起来,这点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你只需明白各府上大夫是不会因为感情而支持你的,他们共同并且永久关心的只有利益!

当你理清繁杂的事物表象,就能看见引导并决定万事万物的走向,形成的经纬。

你要抓住它们,你要控制它们,如同织布一样织出你想要的形状与花纹。

当你明白这个道理,你就能如操纵提线木偶一样,让各府上大夫心甘情愿的听命于你。

而这种能力同样可以用在甸地,宗华,甚至你的对手曼国身上。

要走这条,就要做就会面对无数困难,你必须引难而上的解决他们,意志要无比坚定,要懂得学习,学习后还要思考。

你要记住,无论你选择那条路,完完全全由你做主,我没有任何希望意图,要你选这一条或那一条。

当个普通上大夫,为父就希望你无病无灾,对家族承担应有的责任,不欺凌弱小,不横征暴敛,这也是一个恒氏好男儿,为父也为你骄傲!

如选择灭掉曼国,为父就希望你不要半途而废!那怕没完成,那怕死了,但你尽力了,到最后也没放弃,为父依然为你骄傲,你就是好样的,是比为父强的男人。

可要是半途而废了,你面对困难你逃避了,你就是懦夫!是恒珽的羞耻!你死前就以发缚面,不要来见我了!明白吗?”

“明白!”

恒珽的坚定传递给恒煊,恒珽又注视恒煊良久,收回目光,收回双掌轻声道:

“你今晚就上船,趁夜登船离开攀府,到锡兰去,恒秋,叶柏俩人与你同行。你……”

恒珽闭眼不忍再言,但他明白必须讲:

“你到你母亲那,去……再去见见她吧。”

恒煊强忍的眼泪终于决堤,紧咬牙关不敢哭出声,双手紧握。

恒珽又告诉他:

“最好不要当着你母亲的面哭,你是个男子汉了,不要再让你母亲担……唉。”

恒珽喉结滚动了一下,本想说不要再让你母亲担你心了,但又想到以后恒煊母亲怕是没有机会再担心了,心中悲痛不敢再言,侧身挥手让他离去。

恒煊五官皱到一块,鼻子一抽一抽的,在地上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几滴泪甩在地板上。

起身仿佛被抽走了筋骨,身体摇晃两下,软的差点跌倒。强撑着出了殿门,挥开恒,叶二人要搀扶的手,又回头看了眼父亲。

恒珽侧身低头,恒煊看不见全貌,眼泪也模糊了视线,恒煊急切的用手抹去眼泪,但怎么都抺不完。

不要流了啊!

怎么还在流,让我再看眼父亲啊!

恒煊正内心咆哮哀求间,恒珽身体不动,说道:

“快走啊!”

终于,恒,叶二人抓着恒煊手臂,半用力的将恒煊拉向走廊,墙壁挡住了恒煊视线。

恒珽呆坐半响,抿了抿嘴,起身与家宰往殿外。

第一百二十一章宗南战记·恒煊(四)上

恒煊脑门,头发里全是汗,快到母亲房间时,恒煊挣开两人的手,轻吸几口气,但一张嘴,堵不住的哭泣就引他如被水呛住的干咳两声。

恒煊怕母亲听见,连忙用手捂住嘴巴,口中痛苦唔咽,额头抵墙上,双目闭上欲平缓下气息。

眼泪就成两条水线从眼角划过脸颊,打湿手掌,继续滴在地上。

恒煊用鼻子大吸几囗气,气息稍微平复,放下手,额头离开墙,拭干眼泪,觉得眼目清明了些。

撩起襦裙,抬起袖子,看看背后,有没有灰和脏东西,背后看不见,又问叶,恒二人背后有没有脏东西。

二人替他拍了拍,恒煊又从怀里抽出一条丝巾,急忙在墙角的大水缸中,用净水打湿,恒煊仔细的擦擦脸,拭去泪痕与汗水,双擦擦手掌,擦擦十指。

再问二人一遍,他脸上,手上衣服上有不干净的东西吗。

二人仔细的替他看了看,确认无误,脸白洁净,衣服不染,只是双目通红没有告诉他。

恒煊深吸一口,刚抬步一走,就憋不住的又哭出声,恒煊不停咽口水,下巴不停上抬,恒煊又急忙用丝巾擦拭眼角,等水干后,又问叶,恒二人,如此方进门。

母亲正跪坐窗边的地板上,穿着一件月白色对襟衣服,有一张小案,妹妹恒烁正拥在她怀中。

傍晚的橘黄色阳光落在她们身上,母亲正用手抚摸妹妹的脸庞,脸上带着笑意,目光是那么温柔的注视怀中的妹妹。

恒煊悲痛浓烈到胸闷,也暂时被这温馨的气氛稀释淡化了。

文氏注意到了门外有人,见是恒煊,就招手让他过去。

恒煊强扯出一丝笑意,但他不知道有多别扭。到文氏面前跪坐着,文氏将他拉靠前,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年龄,恍惚之间,昨天还蹒跚学步,今天跪坐也比自己高了。

文氏将他左看看右看着,手掌摊开,又看指头。最后拿出丝巾拭去恒煊脖子上的一点泥印,又将他头低下来。

恒煊束发为髻,用一丝带缠住。可能是在林子穿行,头发中夹了一小节枯枝。

文氏将它拿下来,递给恒煊看,又嫌弃的拍他后背:

“都这么大人了,还上窜下跳,男子也要整洁自己,以后……”

文氏的嘴角抽了一下,又将话收回去。恒煊弯腰低头,终是留下了流泪。

母亲爱干净,也希望自己孩子是干干净净的。怎么就没注意到呢?明明可能是最后的相处了,就不能仔细一点,不要母亲担心吗?

文氏又让俩个孩子坐好,从木案下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后里面是八块圆形的米糕,用蜂蜜和米粉做成。

是文氏自己赶忙做的,俩个孩子最喜欢吃这种米糕,但文氏很少做。

文氏笑着“尝尝吧,看看娘的手艺变了没。”

恒煊兄妹各夹一块,齐声道:

“母亲先尝尝。”

往常俩人是不会这么懂事的,而且有时要文氏吃,文氏不喜甜,也不会吃。

但今天文氏很开心的点了点头,将两块米糕都放嘴里,塞得鼓鼓的,又让俩兄妹吃,趁俩人一低头,文氏连忙侧头抺去眼角的泪。

她在一旁倒了水在杯子里,仔细看著俩人吃东西。

儿子眉毛和他父亲一样浓,身子长高了,以后谁给他安排新衣服?只能叮嘱叶柏了,他心细一点。

面貌也长开了,高鼻梁,唇上有青绒了,以后要长出胡子了。

我文氏的儿子就是俊逸,本来今年准备谈成亲的事,纳邑大夫的女儿就不错,年龄相当,地位相配,本想让人去看看长得如何呢。唉,出了曼人这档子事。

也不知道以后会娶那家姑娘,等会得问问他有没有意中人,天天外跑,指不定就看上那家女娃了。

是个平民也不打紧,要做妻做妾都随他吧,我是管不着了。

吃东西还是那样,嘴上像有洞,不是沾嘴角就是沾脸上。

文氏替恒煊擦掉下巴上的渣。又看女儿。

女儿像我,以后肯定也是个大美人,从小就古灵精怪,与哥哥不一样,天天就像沾在身上,不离左右。

可是相者说女儿命中凄苦,应该不会吧,等女儿长大了,许配给文江,那小子成熟稳重,一定会对女儿好的。

文氏仔仔细细看着这一对儿女,心像柔软成绵花,又化成水一样,对儿女的喜爱像糖,永别像苦,不舍像酸,一股脑的溶进这水中。

文氏不吃糖,现在又想糖多一点,甜一点,兄妹俩吃完点心,就让俩人头靠在她膝盖上,手抚摸他们的脸,他的头发,他们耳朵,他们的鼻子。

这,这,还有这。

包括这整个人都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多奇妙的事啊,当初生下来皱巴巴的小人儿长成这么大了。

这让文氏感到灵魂的悸动,这是一种自身生命延续的联结感,和诞生新生命的神圣感。

这两种感觉使文氏感到完整充实,内心告诉自己迟早会死的,但这对兄妹的存活,将使自己得到永恒的平静。

天色将晚,门外叶柏已经催了好几次了。文氏让俩人起身,现实的悲痛才是确确实实的。

文氏现在强忍着不再与他们的视线接触,目光躲闪着一会看桌角,一会看地板,连俩人的衣服,甚至影子都害怕出现在她视野中。

她害怕情绪控制不住,泪水就决堤。这样不行,她是一个坚强的母亲,不能在儿女面前哭泣,特别是这最后离别的时刻。

文氏不停叮嘱着兄妹俩,要恒煊爱护妹妹,心性要稳重下来,以后娶妻生子,对妻子要敬爱,教导儿子要有耐心。

对恒烁讲,要听姑姑和姑父的话,到了年龄要学做女红,女孩子要矜持。

文氏反复念叨,一句讲好几遍,思维混乱,语序颠倒。

恒煊又极力的克制自己不要哭出声,他不能在离别前让母亲再为他操心。

恒烁嘟着嘴,终于哭出声来,张手就扑进文氏的怀中。

“啊啊啊……不要……烁儿不要走,烁儿不要……”

文氏强撑着,脖子一抽一抽的被泪水打湿,不停咽口水,头脑发闷的快要晕到,双手虚张,犹豫徘徊的在女儿背上,想抚摸,又怕耽误了时间。

“煊……煊儿……快把……把妹妹……呃呃……带走……”

恒煊用最大的力气抱起恒烁的腰,恒烁发生阵阵刺耳凄惨的哭叫声,双手用力向文氏伸出。

“不要!我不要走……”

恒煊知道自己的责任,狠下心将妹妹往外抱。恒烁手脚乱扑腾,不停哭喊。

文氏等哭声渐远,仿佛惊醒,想要站起身,却胸闷无力,急切膝行,又双手撑地,眼前全是泪水,视线一片模糊。

爬到门口,一手扶着在门上,一手伸出五指张开,似要抓住快出视线的兄妹俩人,口中咿咿呀呀,说不出成句的话。

见不到人了,文氏又静下声来,直起上半身,双眼瞪大,全神贯注的听女儿的声音。

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没有了,文氏胸口剧烈喘息几口气,嘴角流下口水,眼角全是泪,脸上脖子上全是汗,几缕头发沾在额头上,青筋鼓起。

用手猛捶胸口,气息稍微顺畅,就张嘴要喊,却被口水呛住,腰弓下,如同虾子,干呕两下。

半响,终于俯地呜咽出声。

第一百二十二章宗南战记·恒煊(四)下

恒煊抱着妹妹离开母亲的房间,恒煊本人悲痛无力,加上妹妹使劲挣扎,倒后院门口蹲下。

恒烁见实在挣扎不了,被哥哥圈在怀里,情急之下狠咬哥哥的手腕。

恒煊痛得一声闷哼,也不挣开,任妹妹狠咬,手腕上疼痛使恒煊稍微混乱的大脑清醒一点。

叶柏一惊,恒煊的手已经开始渗血,就要开口阻止,恒秋伸手拦住,对他摇了摇。

过了一会,恒煊感觉妹妹牙齿的力道小了点,渐渐松开了。

看见哥哥手腕竟被自己咬出血了,恒烁又抽泣几声:

“哇……呜呜……”

“哥……哥哥的手……”

恒煊将她身体转过来,恒烁心疼的将哥哥手腕捧起,一边打嗝一边轻轻的吹气。

抬头用泪眼看着恒煊问:

“哥哥还痛吗?”

恒煊强扯出一丝笑意,摇头:

“不痛了。”

恒烁又皱着鼻子,两只小手不安的紧紧抓着哥哥的手:

“我在榻下躲猫猫,我……我听见母亲和父亲说,他们今晚一起死,呜呜呜……”

恒煊一惊,妹妹已经知道,他原本还想骗她只是到姑姑那玩一会,家里发生的事情,以后让姑姑或文江再找合适机会给她讲的。

恒烁用充满水汽纯真的眼睛看着哥哥:

“死了就是不能再见了吗?我要是叫母亲,呜呜……还有人答应吗?”

恒煊的心如同被人用手抓住,像对待一块破布,又抓又捏又揉,还扔地上踩两脚再放回胸口一样痛。

这种痛甚至蔓延到脑中,但他还要思考如何才能不给妹妹留下阴影的,将死亡解释清楚。

当要讲时,恒煊却觉得真实对妹妹太残忍,恒煊强忍着不流泪:

“还……还能见的。”

恒烁认真的看着哥哥:

“真的吗?”

“对,哥哥知道一个巫术,可以让死……让死了的人复活过来。”

见恒烁好奇了,恒煊装出神秘的样子,让叶柏,恒秋二人转过头去。

然后凑到妹妹耳朵边,还用手挡住,悄悄地告诉妹妹:

“这个巫术是哥哥从一快老死的巫师那听来的。

巫师说活人身上有灵气,可以召唤逝去的人的灵魂,所以活人能在梦中见到逝去的人。

如果活人经常在梦中见到同一个逝去的人,就能把这种灵气传递给这个逝者,当灵气积攒足够了,就能让逝者复活。”

恒烁瞪大眼睛,环顾四周,小声问:

“真的吗?”

“我是你哥哥,哥哥不会骗妹妹的。”

恒烁又问:

“那要做多少次梦,才能积攒够呢?”

恒煊皱了一眉,认真道:

“这个要看逝者年龄,母……母亲今年三十六岁。

一岁要做三百五十五个梦,就是……一万二千个梦。

妹妹做一万二千个梦,每个梦中与母亲相见,就可以积攒足够灵气,让母亲又活过来。”

恒烁吃惊的张大嘴巴,张开十指想数,怎么数不够,对一百以上的数就没什么概念参照,何况一万,又委屈的要流泪:

“怎么会这么多……呜呜……”

“唉,不可以哭。”

恒煊急忙提醒:

“你今天哭了,体内灵气就会跑了阿。”

恒烁立刻用手捂嘴,恒煊又说:

“只有灵气充足,这个巫术才有用呃。如果生病了,饿了,冷了,心情不好,做梦时,灵气都是不能传递的。”

“啊啊……”

见恒烁相信吃惊,恒煊又讲:

“所以你白天不可以流泪,要吃饱饭,注意身体,不要生病,为了加强灵气。

你每天要在屋子周围摆放很多花,房间里也要有花,养小兔子,猫,鹿也可以。

每天要开心,不能走捷径,真正要睡觉时才睡觉,见到母亲了,要和她聊你这天的开心事。

如此做满一万二千个梦后,母亲就能复活,和我们永远在一起了。”

恒烁坚定的点了点头,又小声问:

“那父亲呢?”

恒煊一愣,兄妹俩都与母亲亲昵,而对父亲有点害怕,恒煊说:

“哥哥给父亲传递灵力。”

恒烁点了点头,然后俩人又用小手指拉钩。

恒烁累了打了个哈欠,恒煊将她抱到车里,不一会睡着了。

恒煊又下车,目光仿佛穿过层层墙壁,看到他的父亲母亲熟悉的脸庞。

恒煊再次流下泪,跪在地下叩了三个头,额头触地,闭目不起,额头传来的硬实感使恒煊心中无尽的悲伤得到一丝安抚。

恒秋见时间不早了,就提醒他上车。

执政卿与众上大夫只知道肯定是芳人将当天恒煊讲的话透露给了曼人,但具体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不清楚了。

所以不知道还有没有内奸,在芳国实力没有恢复过来之前,芳国是不能有攀府恒氏的存在,至少在半岛上不能出现恒氏兄妹。

于是恒烁去吕宋文氏那,而恒煊去锡兰恒氏,恒珽是希望恒煊能获得锡兰恒氏的庇护与帮助。

后天就是曼人给的最后期限,但在往克拉的途中就要一天。

恒氏兄妹星夜离开恒家,到海边登船。又是之前避难的海域,两艘大船已经等待在海面上。

恒煊下车看见文江兄妹,文江上前,也是难受至极,想要劝慰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拍了拍了恒煊肩膀,侧身流泪。

文涵用一张丝巾捂着脸,一见恒煊就蹲下痛哭,恒煊又伤感。

好一会止住了,恒煊才知道姑父还在恒家,处理各种事情。他亲妹与亲妹夫被曼人逼死,肯定也难过极了。

恒煊将妹妹小心翼翼的抱下车,文江接了过去,他已经知道自己已经和表妹订亲了,身份一下子变了,接过去还有点尴尬与手足无措,脸上泛起红晕。

同样小心的将恒烁的脸贴在胸口。就见恒煊看着他们,恒煊相信文江会好好对待妹妹,但还是有些不舍,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最后文氏兄妹及恒烁登上一艘小船,恒煊与叶柏,恒秋登上另一艘小船,双方注视着对面。

距离逐渐拉大,文江突然问:

“你还要灭曼国吗?”

恒煊听见了,他现在不确定了,虽是曼人的强迫,可父母确实是芳国众上大夫逼死的,恒煊不恨他们是不可能的。

加上他们的软弱,自私让恒煊看不到能联合起来的可能性,恒煊现在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

“以后再说吧。”

只能如此回答。

文江看出现在恒煊对灭曼国的兴趣不大了,也就不再问了。

各自登船,恒煊长久的站甲板上,望着海岸上的黑暗处,那个方向是我的家,我的父母应该要自尽了。

突然一阵心悸,痛得恒煊头皮炸裂,无数血管像要撑开,全身如有万千把刀在将皮肤和肉一寸寸切割一般。

恒煊差点窒息,弯腰靠在船栏上,眼光模糊间看见攀城方向有一道火光。

他们将我们家也烧了——这是恒煊晕过去前的最后想法。

因为曼王征贯要求尸首分离,所以不能饮毒,恒煊父母是自己割脖子自尽的。

加上其余恒氏成员,共二十具尸体,半岛上大夫们又将他们头砍下来,身体和头清洗干净,送到曼人那。

曼人围攀城时,与威胁各府上大夫送金银时,已经有曼人见过恒珽。

征贯只要识别出恒珽了,对其余尸体就不是太在乎了。因为他的目地已经达到,一是震慑芳人,试探他们有无反抗曼人的决心,二是分离芳人,让他们自相残杀。

于是曼人终于退走,两国边境恢复到之前的状况。

第一百二十三章宗南战记·恒煊(五)上

“啊……”

恒煊被一道阳光刺醒,呻吟一声,在吊床上翻了个身。半响后,睁眼又静躺一会。

恒煊所在大船,长二十米,宽八米,最底层是水密舱,中层是货舱与水手海员休息的地方。上层前部是甲板,后部是船室,船室分三个独立房间,恒煊在最大的那一间。

此时已经出海向西航行了九天。恒煊感觉头脑胀闷,四肢僵硬酸痛。

表无表情的起身坐着,身体因为船的晃动而晃动,看着透过窗户的阳光,光芒中游荡漂浮着微尘,恒煊盯着一个像三头虫的东西看了半天,直到外面传来呼喊声,恒煊起身往外走。

“主公。”

“主公。”

……

船上加恒煊共有五十一人,全是恒氏精锐,有恒秋,叶柏士族二人,其余四十八人武艺高强,忠诚勇敢。

称谓变了,恒煊向他们点头回礼。走到船前,叶柏来报:

“前面就是安达群岛(安达曼群岛)了,我们可以在南安达岛休整一下。”

恒煊点了点头。安达群岛与它南面的尼科群岛(尼科巴群岛)有八千方面积,两百多个岛。

是芳人往震旦的航线中被发现,正好可以做为中转站,并陆续有芳人定居。

北安达岛是安氏士族的封地,有五百户人。

中安达岛是任氏士族的封地,有七百户人。

南安达岛是田氏下大夫的封地,有一千二百户人。

尼科群岛是张氏士族的封地,有三百户人。

全部加起来也不及两万人,归属在普吉府下。各岛气候恶劣,适合芳人生存的地方少,靠农业与渔业维持生活。

正午,恒煊的船在南安达岛的田港(布莱尔港)靠岸。

此时港中已停靠了十几艘船,码头边就是一小城。恒煊在船上待烦了,就与叶,恒二人,还有五名侍从下了船。

其余人留船上看守,货舱中装了一百箱蔗糖约十吨,一千匹上等丝绸约三吨,各种漆器一千件,青铜器五百件。

更有黄金十万两,白银五十万两。

恒煊不解为何放这么多金银,叶柏沉思半响才试探说:

“可能是担心锡兰恒氏不帮助本家……”

恒煊升起不好的预感,但他也不确定。

入城中,一条宽八米街道,直通大夫府,两旁是单层店铺客栈和民居,应该全是田氏经营的。

进入一个店铺就能卖到鱼,米,清水,酒等必须品,还有刀剑铺,布绵铺,陶罐,漆器等杂物铺。

城中还有仓库,只要与田氏签了契约,就可以存放。田氏还出采木料,可以维修船只,并且有个造船厂。

太阳直射,天气炎热,街道上稀稀拉拉的快步走着几个人。一个来过几次的侍从带路,进了一家两层楼的客栈。

恒煊为首,八人一踏进门,就见里面架空铺上光滑的木板。整齐的摆放着十几张长案,面积还不小呢。

一楼是喝酒吃饭的地方,现在有二伙人各自围了一张长案盘腿坐着闲聊。二楼是独立的房间。恒煊被侍从带到一角,然后又展开一旁屏风,就形成了一个半独立的空间。

恒煊及恒,叶二人盘腿坐在一长案边,另五人在另一张长案。

客栈侍者这才无精打采的过来,问:

“几位贵人吃喝,还是玩乐住宿?”

“玩乐?”

恒煊先是一愣,后又明白了,这家客栈还有娼妓。

叶柏以为恒煊有那个意思,大方的讲:

“你们这有……”

“诶!算了,我们先吃饭吧。”

恒煊打断拒绝,侍者离去后,叶柏又道:

“主公可以安排船上的人轮流下船休整,他们也要休息放松一下。”

恒煊明白他的意思了,就让他去安排,歇过今晚,明早就走。

客栈侍者端上烧鱼,猪肉和豆子煮的肉羹,还有米饭。恒煊吃了几口,就听见旁边一人谈:

“这几年是咋回事,宗华人连打大败仗。咱们芳国先是在两河全军覆没了,接着曼人攻破克拉。

那震旦呢,前年坦,吉二十五万联军攻豕人普国,被人家十万人就打败了,主将都被杀。

今年安国发二十万大军,信心满满的攻毗荼人,竟也是惨败,现在自己国内又乱成一锅粥,唉……”

他伙伴又讲:

“可不是,三场都是旷世大战,都是莫名其妙的就败了。”

“那有什么莫名其妙!我们芳国在两河那次大败本来就是理所当然,要是能嬴才怪了!”

恒煊筷子停顿一下,又继续吃饭。这个人声音透露着不屑与高傲。他伙伴就显然知道他脾气,也不恼,饶有兴致的问他:

“哎哟!荀大士子终于开口了,到了请教请教,为何在两河那只大败就是理所当然呢?”

“去去去!什么狗屎士子!要请教就好好请教,少他娘的在这阴阳怪气的。”

“唉!你……”

这人似要回嘴,另一个听声音较大的人出来和稀泥:

“好了好了,听他仔细讲吧。”

这姓旬的人见他服软,轻蔑的冷哼一声:

“谅你们这颗被猪油糊住,装满大粪泥浆的脑袋也想不明白。

世界上就没有莫名其妙的战争,特别是这种十万人以上规模的战争!

莫名其妙的是什么?是人!

我就搞不懂国府那群人怎么会想到派五人到两河去。说是练兵,用实战练兵本来是个绝妙主意,可前提是练兵也得是在熟悉可控,消息往来较快的地方啊。

两河与芳国本土相隔千里,而战场之事瞬息万变,竟然会想到跑到这么去练兵,而且国府竟然通过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计划。

诶!你别提使者被囚啊,明明知道多半谈判不能成功,偏偏抱着侥幸,然后远隔千里送个人头给人家,还搭上十万两黄金。

这五万人莫说是二十年没打过仗,就是打仗又是什么仗呢?全是守城啊。

芳国十万大军从克拉长城建起几百年了,出城野战不超一掌之数,而且都是败了。也就是说芳人几百年将守城枝术琢磨了个透。

然后和十万语言都不通的外族人去和攻城掠地无数的亚述人野战。

哈哈哈哈,多么惊奇的想法。

再然后呢。五个城守退回长城防线,被人一举攻破。”

恒煊放下碗筷,侧身倾听。

“坦,吉两国也是活该,明明约好一起伐普国,却你防我,我防你。进入普国境内了就开始慢悠悠攻城,希望消耗盟友实力。

就给了人家普国反应的机会,有更多时间征更多兵。等决战时,我听别人讲,双方摆成三角形,坦,吉两国竟还分兵互相防备。

普国先攻坦国,吉囯在一旁干看。坦国大败,吉国自以为普国大军实力已损。却不想人家越战越勇,士气高涨,竟又击败吉国大军。

坦国为报复吉国,又在必退的路上以车石塞道,吉国大军被普国大军追到山道上,逃出来不到五千人。”

恒煊一阵无语,在他看来能统率十几万大军的将领必是能人,怎么会犯如此荒唐,令人哂笑的错误。

那人又继续讲:

“安国这边也是这样,安侯也是个荒唐人。震旦原本开化了的居民是毗荼人,然后恒帝封建印国,我们宗华人来了,接着是豕人。

豕人东侵,毗荼人首当其冲,一千多年来被豕人征服一部份,另一部份逃到震旦中部。结果又被我们宗华人赶到最南边。

安侯就想将由毗荼人建的国家彻底从震旦抺去,他觉得是光耀千秋的功劳,锡兰府上大夫恒璟提出派一万人参战。

安侯觉得恒璟会分走这份荣耀,不仅拒绝人家,而且还警告人家不准插手。

安侯还想将声势搞得全震旦的诸侯都知道,先是向印王求铜钺,印王不与,又求彤弓,印王只给了彤矢五十。

安侯兴高采烈的迎回,又是祭祖,又是祭山川,又邀来五路大诸侯使者,十二位小诸侯使者。

如此折腾一年半,人家毗荼人早就知道了,先是加固城池,毗荼人八部组成联军。

安侯又亲征,二十万大军行于毗荼人熟悉的山道,绵延二三十里,分八寨驻扎。

就那么凑巧,我都怀疑是安国出了内奸,那毗荼人带一万人就偷袭了安侯所在大寨,安侯就死于乱军。

然后全军后撤,安侯大公子与二公子连安侯尸体都没埋,就开始争位,现在打得个不亦乐乎。”

那人可能喝了酒,开始亢奋起来,起身在客栈中大声说:

“你们发现这些惨败的共同点没有?

是自信!是狂妄!

芳国人自信认为有长城挡着,没事,曼人攻不进来。

坦,吉两国是自信能必灭普国,安国也是。好像敌人都是猪,就等着你去杀一样。

这些王公将领,但凡有一点自谦,有一点忧患,就不会败得这么惨。

曼人能攻进来吗?

二十万大军会灭不了普国?

灭不了毗荼八部?”

“唉……”

这人又一声长叹。

“几十万人的战争打得和臭狗屎一样。”

“呵呵!”

这人看向墙边靠墙处,就听屏风后一人不屑冷笑:

“说些别人一打听就能知道的讯息,再随意加些自己的妄想。

就把别人说的一文不值,将自己抬得像宗华名将一样。

哗众取宠,匹夫耶!小人耶!”

第一百二十四章宗南战记·恒煊(五)中

恒秋冷着脸,他最不屑的就是这种在人群中夸夸其谈,讲些自以为是的话来吸引别人。

忍不住就讽刺出来,还要站起,叶柏连忙拉住他,沉声低喝:

“你还要干什么!现在是张扬的时候吗?”

恒秋一下惊醒,现在是逃难,而且主公就在身边,船上还有那么多金银。

常年出海的人,脾气暴躁,易怒杀人。由口角之争变成打斗是常事,如果双方实力相当还好,如一方较弱,强的一方赶尽杀绝也不意外。

那旬姓人喝了点酒,正意气风发的发表看法,突然被人打断,心中恼怒但未表露,叉腰反讽:

“怎么?躲在屏风的人不露面吗?鬼鬼祟祟偷听乃公讲话,有种出来对论啊!”

叶柏知道示弱也会引来祸事,起身将屏风移了半部,露出除恒煊外的七人。

“聒噪!”

旬姓人一看七人俱配刀,脸色不善的看着自己,不惧反笑:

“你……”

“行了行了。”

他伙伴也看见叶柏一行人气势凌厉,皆把手握刀上,而自己不过四人又是喝了酒的,于是齐上前将还要骂骂咧咧旬姓人的嘴堵住,强拽着往外走。

旬姓人被人拉到店外后,用手一挣,不耐烦道:

“行了!放手!”

众人松开后,旬姓人若有所思道:

“那群人听口音像半岛人。”

“半岛人怎么了?”

旬姓人:“看样子还是刚出来的。”

他伙伴更疑惑了:

“然后呢?”

旬姓人臭骂:“真是猪脑!”

“我们也是半岛人,但我们是急忙往新嘉赶,现在曼人还没走,就算走了也没几天。

他们急忙忙的就往外赶,而且是几天前就出发了。肯定有急事!”

他伙伴不想了解,于是就随意敷衍过去。旬姓人却好奇了,也不管他们,就到刚才那家客栈对面的客栈藏好。

过一会出来了一个人,他犹豫了一会儿没管。至傍晚,就看和他争吵的人和另外几人出来了,明显护卫着中间那个刚才没露脸的小子。

旬姓好奇心被钩起,猜他们是登船,于是抄近路到码头藏好,因为潜随容易被察觉。

果然一会看见恒煊一行登船了,旬姓看他船就起了疑惑,是艘大船,看他下水线不到装满货物时的一半。

如此匆忙离开半岛,货又不装满,旬姓人想了会,又看见那船上下来十几人,于是想了个办法。

旬姓人跟着他们进了一家客栈,果然进去是狎妓,却不饮酒,直接上二楼了,警惕性很高。

旬姓人开始猜测,少年虽然穿着普通,但几人却保护他,那群侍卫从装备与气势上超过寻常水手。

所以那个少年多半是大夫之子或本身就是大夫。

急忙从半岛离开,是大船却载货量又不多,所以不会是贸易,他们同伴出来狎妓却不饮酒。

就只可能是有急事,但也不对,有什么急事需要一个年轻大夫?更重要的是如果有急事,为什么不驾驶速度更快的船,而是这种速度一般的大型商船?

旬姓人就是这种对什么事一但产生好奇,就非要探究清楚,否则睡不好吃不好的人。

于是决定先搞清楚是哪府那家,旬姓等那十几人走了后,就贿赂娼妓,问看出有没有家纹。

娼妓思索一会儿:

“是个恒字,他的衣服上没有,但腰带上有恒氏家纹。”

这就简单了,芳国半岛上,是大夫之位的恒氏就只有攀府与登嘉府二家恒氏,但那具体是哪个恒氏他就不清楚了。

想到这,他又将目前所得结论告诉了他同伴,果然,他同伴也好奇了。

于是开始在船舱里议论,旬姓人讲:

“目前可以确定,是哪家恒氏有急事出海,而且警惕性很高。但矛盾的是坐了大船,不是小船,又不是为了贸易,却又装了不少东西。

可以确定多半与曼人有关!”

其他人:

“与曼人有关……”

“曼人来了,恒氏有急事出海……”

“曼人能干嘛?”

“抢咯烧咯杀咯,还能干嘛?帮你耕地除草?”

“哈哈哈哈……”

“曼人已经和执政卿谈判,结果还没传来。”

“那恒氏到底有什么急事?”

……

众人想了半天,议论半天,也没结论就陆续睡去,只有旬姓人还在想,到是什么事?

曼人与执政卿谈判,应该能成功。曼人就会退走,抢劫,急事,大货船,没装满,很警惕,大夫或大夫之子……

旬姓就这样想着,想将这些要点串联起来,在案边枯坐至半夜,突然看见长案边上有一粒米。

旬姓皱起眉头,瞳孔开始收缩,米,大货船……

“有了!”

旬姓终于想到一个解释,兴奋的将其他人叫醒:

“快快快!我已经想通了,快起来!”

所有人被在迷糊中被他摇醒,睡眼朦胧地看着他双眼冒光的讲:

“是粮食!”

“什么?”

他很自信的拍着同伴肩膀讲:

“是粮食!曼人来了干嘛?抢啊!杀人啊!肯定是曼人退走了,但抢走了粮食,半岛各大夫要采购粮食。

本来甸地较近,但南部靠海三国中,实国与印国十年交战五次,没有余粮,而休国被勃,毛两国占了一半土地,休,毛两国交战,也不会出粮。

恒氏最先察觉,于是命自己儿子去往震旦买粮。而且是先与震旦东部诸国签订合约,趁其余大夫没来时,以较低价格先买下大量粮食。

东部诸国一但见各大夫都来买粮,肯定会涨粮价,而恒氏又一边以高于自己买时粮价,低于诸国的粮价的一个差值买给芳国大夫。”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旬姓又讲:

“这种事情让恒氏很急,但自己也缺粮,只能用大船是为了回来时装粮,而大船又装了什么呢?”

刚开始旬姓人高兴的是因为以为自己通过恒氏一行的异常行为而猜到他们的意图了,现在却是高兴另一件事。

“装了什么?”

一个年轻小伙疑惑问他。另一个年长的猛拍他后脑勺:

“笨啊你!肯定装的是买粮的金银或丝绸!”

“没错!这样不就将那群人的反常行为全解释通了!那般船上装的是金银!最低都是百万两银!”

旬姓人的兴奋让所有人沉寂了一会,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半响,年长的才试探的问:

“所以你的意思是……”

旬姓人直言:

“抢了!”

“不怕恒氏报复?”

“在海上动手,谁知道?”

“我们拿得下?”

“再叫三艘船。”

“……”

见他们沉默,旬姓用低沉带有魔力的声音诱惑:

“大家都是平民,我也不过是一士族的庶子,最多继承几十亩地。可如果这此成功了,我们就再也不用年年在海上奔波。

更好的办法是我和我父亲商议,不要他给我半两银,也不要一块地,只要他向国府报备,将我列为分家,到时你们跟着我。

有人有身份后,我做为士族分家可以投靠外岛如爪哇,吕宋的某一家大夫名下,他们有太多土地空闲了,肯定会划我一块封地,你们就成为我的封户。我可以和你们约定,一百五十年内不向你们及你们子孙征税。”

众人一愣,惊问道:

“什么!竟然还有这个办法?”

旬姓傲然道:

“你们一介平民,当然不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芳国有法令,大夫,士族除嫡系继承身份财产外,不能继承的庶支,如果宗家承认并且愿意出钱出人,让这支庶支在外岛上开发荒地,这支庶支将得到一定规格的爵位。

大夫一级现在是太难了,但士族一级庶支只要有带人就行,随意投靠那家大夫。

只是最近百年半岛士族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热情了而已。”

“那怎么和我们领主讲?”

“你们就不过七家人,一把银子砸下去都够你们七家交一百年税了。”

众人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以,越兴奋。

他们这艘船是素府一位下大夫的,领船的是位士族,虽然有些忐忑。但最后还是被劝服了。

同意全船出动去抢恒氏之船,之后与另二艘船商议,并将恒氏船上满载金银的消息告知。当夜就达成同盟和行成计划。

第二日清晨,见恒氏的船出港了,三艘船也出动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宗南战记·恒煊(五)下

恒煊一行从田港出发没多久就注意到三艘中型商船跟着出来,虽警惕,但未在意,直到出港三天后,三艘船依然跟随——因为旬姓一行人希望离安达海域远点儿再动手。

众人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完全意料不到是哪里出了差错。恒煊当机立断,扔掉五十箱蔗糖,五百匹丝绸,漆器,青铜器扔掉大半,又拆船上木板,速度渐快。

蔗糖与丝绸放羊皮囊做的筏上,漆器浮于海,青铜器沉海。

分五次扔下,三艘船皆缓下速度去打捞,旬姓人根本劝不住,因为他同伙皆认为恒煊之船为瓮中之鳖,插翅也难了。

如此一来三艘船与恒煊船渐有一天距离,并且速度差不多了。

旬姓大急,要求同伴扔掉船上重物,减轻船速,众人不肯。

至十五天,三船意识到到手的鸭子可能就要飞了,安达至锡兰以目前速度最多二十天,旬姓劝服船长拆船弃物,但后两船不愿拆。

于是旬姓船离恒煊船近,而后两船较远。快追上恒煊船时,见远处已形成大风暴,旬姓及他同伙不得不放弃。

恒煊一行进入风暴圈……

恒煊被人摇醒了,刚一睁眼就被刺眼的阳光照得眩晕,忙用手挡住阳光。呻吟着从柔软的地上坐起来。头痛的快要炸裂,全身像被人捶打过一样,从肌肉到骨头,从皮肤到内脏全都一片疼痛。

恒煊注意到自己在一片沙滩上,时间应该是正午,天气闷热难耐。

看来是昨晚的风浪将船掀翻,自己被冲到了岸上。环顾四周,只有自己与叫陶庸的侍从。

苦着脸一边脱下穿着难受的湿衣服,吐掉嘴里的沙子问: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陶庸是精壮的青年武士,身材中等,士族庶子出身,二十七岁已出过多次海,最远到过非洲东岸。

他现在也光着膀子,回道:

“回主公,应该是震旦了,如果运气好是在安国。”

恒煊沉声问他:

“如果不好呢?”

陶庸的神情让恒煊大感不妙:

“如果在毗荼人地界就遭了!”

恒煊面无表情又问:

“锡兰就在对面?”

“没有船根本过不去!虽然震旦南部与锡兰之间的海域有很小岛,可以架驶独木舟,但那些地方毗荼人更多!”

恒煊再往四周观察,起身往水中走去,陶庸跟在他后面。恒煊将衣服在水里荡了几下,将泥沙弄掉,又把身上清洗了下,将衣服披在头顶,对陶庸讲:

“事不宜迟,你往南找,我往北找,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最晚黄昏到这汇合!”

“喏!”

“小心一点!”

“主公也注意。”

陶庸将自己的刀给了恒煊,恒煊也没拒绝,将刀扛在肩上,顺着海岸往北走。

恒煊步伐迅速,心中焦急,毗荼人与宗华人是死敌,自己几个人落在毗荼人地界,一但被发现,多半是死,得赶紧找到其他家臣。

恒煊爬上一伸出到海中小石丘,就看见离岸十几米处,搁浅的侧翻大船,那是他的船。

恒煊心中一凉,顾不得多想,他看见海中沉浮几人,岸上更有三个人向他疾步而来,是叶柏!

恒煊下石丘后,叶柏略气喘道:

“大事不妙啊!”

恒煊急问:

“泥鳅呢?”

“没有看见。”

恒煊只得又道:

“先把海中那几个人捞上来,看是活是死!”

“喏!”

四人又游向海中,一会到了那几人那,最后发现七人,但只有一个活的,被一人带上岸。恒煊大失所望,又和他们挥手示意到沉船哪。

游过去发现侧翻船身至少有三米在水下,桅杆已经全断,到处都是破洞。恒煊气喘吁吁和叶柏讲:

“要到里面找出粮食和兵器!”

叶柏点头,于是钻进一个破洞,恒煊和另一人也进去。

船身已经进水,里面倒处支出断裂的木板,稍不注意就被划出一个囗子。

最后找到了十几把刀与弓箭,大部分米都泡烂了,只有一袋米是好的。

恒煊在第二层找到了他的金银,绝大部份都在,还有一些糖,丝绸。

恒煊先把刀剑兵器,还有一部米用木板推到岸上。到黄昏与陶庸在原地汇合。

现在他们只有十一人,刀十七把,剑八把,弓六张,箭矢七十,米五十斤。

“现在只能往北走,到安国境内,越往南,毗荼人越多。”

“我们大致在什么地方?”

“是在毗荼人的地界,毗荼人分泰卢,泰米,马拉雅,坎纳,贡德,卡纳,图鲁,科达瓦八部。我们不是在坎纳就是在贡德。

坎纳北面就是安国,南面是贡德。”

众人在沙滩上点了火堆,围坐一起谈论当下情况。

所有人都脸色沉重,叶柏又讲:

“我们走了,但那么多金银也不能弃了,得藏起来。”

恒煊下了绝断:

“今天先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先把金银转移出来藏好,然后北上尽快到安国!”

恒煊坐在火堆旁,盯着火苗长久出神,心情烦躁却不能在家臣面前表现出来。

这群人年龄最长者不超三十五,也没有到倚老卖老的地步,所以都听恒煊指令,而恒煊又是年龄最小的。

恒煊担忧恒秋,也不知是死是活。很疲惫却又睡不着,叶柏劝了才假寐一会。

第二天,恒煊一行在船舱内架好台子,用绳子将一箱箱金银吊起来,然后放到木板上,废了一天时间才转移到沉船几十米外的深二米的海水里,又用石头压住,做上记号。

第三天沿海岸北上,到傍晚,恒煊突然看见远处林子中升起几缕青烟。吓得一个激灵,众人忙藏到一堆石头后面。

叶柏皱眉:

“应该是个岸边渔村,是趁夜避开,还是……”

他阴狠的划了下脖子。恒煊考虑了下,无非两个选择,一是在夜色中避开。

二是将全村人杀光,抢了他们粮食与船。

恒煊一行携带粮食不多,清水也不够,如果从村中劫掠,再坐船北上,不仅可以携带更多东西。速度也更快。

恒煊阴沉道:

“到深夜他们睡着了再动手,一定得全部杀光,不然逃出去的人惊动了毗荼酋长,沿岸搜查就不妙了。”

众人点头。

到夜中开始行动。十几人弯腰往村中潜行,恒煊屏住呼吸,到了村口,发现这是十几个简陋茅草屋组成的村子,门外挂着鱼网。

晾晒的鱼干散发着浓烈的腥味儿,恒煊悄悄摸进一个屋子,屋子很狭窄,没有门。

地上中间铺着草席,从篱笆墙的缝隙中穿过的月光。恒煊看到席子上躺着二个大人一个小孩,穿着破烂麻布衣服,男的就一条裤子。

长像与宗华人极为不同,身材矮小,肤色较黑,鼻子小而扁平,嘴唇厚,头发黑而浓密、卷曲。

恒煊冷着脸,拔出短刀,调整呼吸,手试探着想先捂住那个男人的嘴,然后立马将匕首刺进他心脏。

这个场景在恒煊脑海中演练多遍,直到汗水浸进眼角,引起刺痛。恒煊才反应到时间要快,不然眼前的人随时会醒。

恒煊一脸狰狞,但就是下不去手,拿着刀柄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使在不行了。恒煊将这个人幻想成当初在岸上当着自己面杀芳人的曼人,又幻想成当日殿上的几个大夫。

一股热血带着恨意,从心脏蔓延全身,脑中“呯”的一声炸裂,一种暴虐的力量控制了恒煊的大脑。

“杀了你……杀了你……杀……杀!”

恒煊嘴唇蠕动,但是根本没有出声。牙关一咬,双眼大睁的左手将男子的口捂住,右手猛力往他心脏处狠狠插进去。

“嗯!”

熟睡的男子突然一声闷哼,双眼猛的爆睁,全身一弹,双手无措的胡乱挥舞,双脚死蹬。

恒煊使出全身力量咬牙将刀狠狠往力里压,压住男子的手缝之间冒出大量热血。恒煊又狠狠将匕首转向搅动,男子五官也全皱到一起。

呜咽两声,抽搐几下不动了。女子翻身,刚要睁眼,恒煊依样画葫芦,连忙松开那男,用手捂住她嘴,匕首立刻插进她胸口。

女子立马睁眼,双手往恒煊脸抓来,还要翻身,她的劲大到恒煊控制不住,心中一惊,连忙将匕首迅速的抽出刺进,抽出刺进,连扎十几下。

女子痛得全身扭曲,如岸上之鱼一样摆动,但渐渐无力,口中冒出的血使她呛住而不停咳嗽,最后双眼无神的头偏向一边,胸口已经被恒煊插成一堆烂肉。

那个小孩已被女子抓醒过来,跪在地上,双眼瞪得大大的,表情完全呆滞,胸口剧烈起伏。

恒煊手抖得快拿不住刀,口中涌上酸水,头脑眩晕。又将他抱怀里,他也不挣扎,恒煊捂住他嘴,划了他的脖子。

放下他后,恒煊跪地上,双手撑地,酸水止不住,脖子扯出青筋暴露,上半身肌肉全僵住,紧绷得发痛,似乎要将胃和肠子一齐吐出来般,眼角流泪的呕吐。

直到无物可吐,嘴里只有不停分泌的唾液。恒煊大喘几口气,全身无力到用剑都撑不起身体来,脑海恍惚一片快要晕到。

叶柏见状,来扶起他往外走。

恒煊无力的问:

“如果不杀呢?”

叶柏知道他什么意思,平静的回道:

“你已经杀了。”

“……”

见家臣都已出屋,整村人都被悄无声息的杀了。恒煊又低语:

“芳人杀芳人,曼人杀芳人,芳人杀毗荼人,弱的就会被杀啊。”

叶柏知道他是自言自语,所以没回答。

“是天意?是人心?”

第一百二十六章宗南战记·恒煊(六)上

恒煊一行人坐在二艘三米长渔船上,为了避免被岸上的毗荼人发现,思考再三,决定白日藏在林子中休息,天黑了收集椰子清水,晚上离海岸二三百米往北行。

恒煊一行所在的海岸线平直,沿海十公里内,分布着潮水与风力作用形成的沙滩与沙坝,高二十多米,甚至六十米以上,与海岸平行方向排列,严重影响航行。沙滩与沙坝内有潟湖和沼泽。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恒煊所在震旦东岸实在酷热难当,如果白天行船,几天下来不死也脱皮。

如此昼行夜出过了五天,被浪打上岸已经八天。胆子也逐渐大起来,因为毗荼人并没有成规模的船队,全是渔民的简陋小船。离岸如此远,可以远远避开,人是看不清楚的。

至夜晚,恒煊一行操舟北行,恒煊坐船中,另二人摇浆,叶柏坐船尾,陶庸坐船首,另六人在后面一艘船上。

正谈话间,就见视线最远处的岸上有一处灯火,恒煊讲:

“此处离安国还有多远?”

陶庸思虑一会:

“以我们现在速度,应该快到安国海岸了。”

恒煊点头:

“沉夜明火执仗,那里多半有城邑,我们小心一点,摸索去看看是毗荼人还是安国人的城邑。”

于是将船靠好,一人守船接引,其余人往那灯火处去。正值全月,海面又反射大量月光,倒也不是漆黑一片。

恒煊等人过了沙滩,进入岸边的大片椰子林,小心翼翼往灯火处去。

“哟呵!”

叶柏一声低呼,让大家弯腰低声,恒煊往前看,就见五百米远有一城,墙高十米,有无数火把,火堆将城邑轮廓显现出来,是长近三百米的大城。

而城南现在就有大片营寨,点着大量火把,光影下有人在寻视。

“是安国人的城,还是毗荼人的?”

恒煊盯着那城,问陶庸,陶庸摇了摇头:

“据我所知,毗荼人筑城技术虽和我们宗华人差不多,但分裂成八部,单独一部人口规模较小,大型城邑就少。还是再凑近点看才能确定,双方的建城样式有些不同。”

于是陶庸弯腰藏草丛间,到大城五十米处看清楚就回来:

“城是安国的城!”

“你确定?”

“肯定没错,城外营寨是毗荼人的,现在看来是毗荼人攻安国人的城。”

叶柏望着营寨:

“我们先等到白天彻底弄清是个什么状况。”

恒煊点头同意。于是一行人藏林间至天亮。清晨时,毗荼人营寨冒起炊烟。恒煊一行已看出毗荼人攻城已经不少时间了,宽五米的护城河已经被土塞住,一小时后,毗荼人营寨传出巨烈响动。

粗步估计共二万人,分五个方阵。步伐整齐,号令有致。全将盾牌举至头顶,穿着形式一致的皮甲,手握刀剑往城攻去。

又有八台高八米,长宽三米有四个轮子,蒙着皮的移动箭楼,下几十个壮汉推着前进,离城一百五十步止住,楼上毗荼人放箭压制城上弓箭。

还有悬着长五米,宽二米的木柱,头部镶嵌实心铁块呈箭头状的冲车,被毗荼人咆哮着推去到了城门。

守城一方依托箭垛往毗荼人箭楼反击,又往城下投石砸木,扔点燃了装满油脂的陶罐。喊杀声,号令声响成一片,如同厚重的雨幕向四周蔓延。

“这守得住吗?”

恒煊被如此激烈的战况引得心脏跳个不停,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如此规模的战争。眼下情形,让恒煊觉得好像守城方是要失败了。

陶庸回道:

“孤城难守,不过属下看那守城的人数众多,城墙全是青砖,城门还加铜钉铁板,三四万人都很难攻下。

这毗荼人看似进攻时锐气十足,但后劲乏力,人全压上去,连后备军都没有,应该是长时间攻城,士气已失,多半是鼓起劲的最后一次攻城了。”

恒煊有些怀疑,叶柏劝道:

“这里离战场太近,不管毗荼人胜负,都有危险,主公还是远离此处吧。”

恒煊点头,于是众人往北行,路上皆见荒村,至黄昏才见一有人的村庄,已有人在村外远远看见恒煊一行,拔腿就跑。

众人入村,见村民正往外逃,叶柏上前急呼:

“请等一下,我等不是恶人。”

震旦上的宗华人与芳国人同出一源,但互相已隔离了近二千年,说话口音已经有很大差别,所以没听懂叶柏的话。

还是陶庸勉强用那些村民能听懂的口音让他们停步。

村民看清同自己一样体貌的恒煊一行,虽明显松了口气,但未放松警惕。

陶庸询问几句后转述恒煊:

“这里确实是安国境内!”

恒煊以为那座大城应该是安国腹地才有,于是又问:

“毗荼人怎会攻到这来了?”

陶庸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

“村民讲刚才那座城叫恩城,位于安国与毗荼人交界处。那座城连同周围五千方土地和上面的人都是恩城大夫的封地和领民。”

叶柏问:

“现在安国人与毗荼人在交战?”

陶庸:“对,果真就像在田港客栈听的那样,四个月前安国大军惨败,安侯死于军营,二位公子又争位,对毗荼人在交界处掠地拔城顾及不上,让各大夫自守,恩城大夫首当其冲,已经丢了好几城了。村民以为恩城已陷,正要北逃呢。”

叶柏沉吟一会又道:

“不管恩城守不守得住,我们都得往北走才行。”

陶庸皱眉:

“现在安国内乱,我们往北走怕不安全吧。”

叶柏轻呵一声:

“主公是芳国大夫,安国虽内乱,却不会不敬,我们赶紧找到一艘大船,然后往锡兰才是要紧事。”

陶庸还想讲,但话到嘴边又憋回去了。恒煊以为他同意叶柏的看法,其他人也无异见,于是下决定:

“那我们往北走,找到一大夫,或直接求助安国公子,料想借一艘船应该不难。”

无人反对,于是陶庸向村民打听了路,恒煊又给他三块芳国五两银币,陶庸向村民买得一头牛,粮食四袋共二百公斤,清水几桶,板车一辆。

恒煊是吃了亏的,但现在也顾不得照价卖买。叶柏见村民得了便宜的欢喜,不屑的笑笑。

将海边那位属下叫来后,恒煊坐在牛拉板车上,背靠米袋,众人步行,打着火把,趁夜从陆路往北走,想尽快远离交战区。

“注:此时安国领土泛围比照安得拉邦,特伦甘纳邦,卡纳塔克邦以上三邦全境加上喀拉拉邦北部。”

第一百二十七章宗南战记·恒煊(六)中

恒煊一行人急行夜路,都疲惫不堪,刚到清晨时,恒煊让大家停在路边林子里休息。

鼾声刚响起,就听前方传来响动,众人立刻警觉立起。不多时就见五个安国人骑马而来,见路边恒煊一行,也是一惊止步。

恒煊示意后,陶庸上前与他们沟通,陶庸回来告知恒煊:

“禀主公,他们是内城卿大夫派去救援恩城大夫的大军斥候。”

叶柏问:

“内城卿大夫的大军就在后面?”

陶庸:

“对,内城卿大夫也在后面。”

叶柏点了点头,对恒煊道:

“主公应以芳国大夫身份,请见这位卿大夫,或许他可以帮助我们。”

恒煊同意,然后叶柏与众人帮恒煊洁面洗手,戴上玉冠,佩好玉,挂宝剑。

让那几个斥候通报引路,恒煊随行几百米,就见到已停在道上的大军,一辆双马战车在前,一身戎装的中年壮汉下车立于车旁,一手按剑。

与之前同村民,斥候沟通不同,宗华各地口音虽有巨大差异,形成各自方言,但上层贵族间交流,会使用互相能听懂的雅言,以天府口音为标准。

恒煊,叶柏也会雅言,于是叶柏代为引见,双方执礼。

中年壮汉就是内城卿大夫严阳,震旦有印王,印王以下是公,侯,伯三等诸侯,子,男二等附庸。诸侯附庸下又有卿大夫,大夫,士三等贵族。

严阳并不怀疑他的大夫身份,因为此时等级森严,身份观念严重,无人想到,也无人敢冒充贵族,而且从气质谈吐就能看出一个人的社会地位了。

严阳看出恒煊一行有些窘迫。问:

“阁下即是芳国大夫,到我安国有何贵干?”

“在下本往锡兰,但途中遇风浪,被冲上震旦东岸,在毗荼人境内走了好几天,才到安国……”

严阳忙打断:

“阁下是从毗荼人境内北行,然后到安国的?那阁下知道恩城是什么情况吗?”

恒煊回他:

“对,在下看见毗荼人攻恩城,不过二三万人应该攻不下恩城。”

严阳忪了口气:

“只有二三万就好。”

恒煊又道:

“不知阁下是否有渡海大船,我等欲往锡兰。”

严阳扫视了恒煊等人一眼,皱眉回道:

“安国虽有渡海大船,但都在更北的大夫手中,现在他们跟随大公子司与二公子彦争位,大船用来运送物资,很难外借。”

他又用怪异的语气讲:

“而且我安国如今内外交困,毗荼人又趁火打劫,芳国人亦是宗华人,为何不思帮助,反而避走,上来张嘴就要借船。”

幸好恒煊的皮肤被烈日晒黑许多,不然现在已经面红耳赤了。恒煊被他几句话羞得呐呐无言,只想赶快找个地洞钻进去,叶柏与陶庸等人侧身低头,因为人家讲得有理。

严阳又劝说:

“阁下现在北行也借不到船,而且兵荒马乱,十几个人很容易有闪失,不如先助我安国挡住毗荼人的袭扰,安国稍一安定,以阁下帮助安国的功劳,别说借一艘船,就是送一艘船又有何妨?”

恒煊心想也是,再北行肯定四处战火,各大夫根本没空搭理自己,而且十几个异国人是很危险的。如果能帮助安国人,不管那个公子上位,肯定会借船给自己的。

于是赞同,对严阳拱手道:

“多谢长者指教,是在下胆怯了,在下愿尽一点绵薄之力,助安国防住毗荼人。”

严阳欣慰的点了点头,于是拉着恒煊的手,一同登上战车。叶柏等人步行。

严阳一声号令,大军又整齐前进,恒煊问:

“长者这支大军有多少人?”

严阳略做不喜,回道:

“诶!叫长者见外了,不如叫我叔伯,我叫你贤侄。”

恒煊从善如流:

“叔叔。”

严阳点了点头:

“我这支大军有七千人,有战车五百乘,每乘两马,一名驭手,二名车上甲士,共一千五人。

精锐甲士二千人,都穿铁甲,配有刀剑长盾。

轻甲士一千人,穿皮甲,配圆盾,刀与弓箭。

二千辅兵,非战时运输粮草军械,战时持长矛御敌,配有七百辆辎重车。

还有五百骑兵斥候。”

恒煊又问:

“是往恩城救援?”

“本来是驰援恩城,但如果恩城未破,就得收复被毗荼人攻下的几座安国城。”

说到这,严阳叹了口气:

“也不怕贤侄知晓,自先君大败,二公子争位,原本还要将边境几位大夫拉扯进内战,最后还是顾忌到毗荼人,所以让边境大夫们自守。

我封地上的兵本也要被公子司借走,但恩城传来急报,我这才推托过去。

等击退毗荼人,收复失地后,还是要被调走的。”

恒煊又问了一些其他话题,不多时到了恩城城外,果然毗荼人见恩城攻不下,就退走了。

严阳与恩城大夫宁峥引见恒煊后,又商议军情,严阳提议兵分三路。他带七千精兵,并一万恩城兵追击毗荼人主力。恩城大夫分一万向东南收复失地。给恒煊三千向西南收复失地。

恩城大夫见恒煊也是大夫,并且愿意帮助他,所以欣然同意。

(在此时印国,包括甸地,芳国等封建等级社会中,人们看一个人的能力,是与这人的社会地位挂钩的。即便宁峥知道恒煊没打过仗,但相信他的身份。让一个平民去领兵,不管他有没有才能,都是一种荒唐的想法。

兵中有平民,也有士,平民领军是破坏等级制度,而贵族领军才是天理使然。)

恒煊初次领兵虽然有些紧张,但有自己家臣如叶柏,陶庸亦知军务,和几位安国士族帮助,却也不惧。

三千人分一千甲士,一千轻卒,三百弓箭手,七百辎重兵,一百五十骑兵,五十乘车共一百五人,因为是攻城收复失地,所以步兵较多,而车兵少。

恒煊大军在本地士族指引下,向西南行进第三天,至尔城。

尔城长宽不及百米,墙高八米宽三米,外用砖,内夯土的结构。建在河边,也是恩城大夫被毗荼人夺走的城池,现在城上插着毗荼人旗帜,城门紧闭。

恒煊命令安营扎寨,于帐中聚将商议,叶柏建议试探性进攻一次,恒煊同意。于是命弓箭手登上五台移动箭楼对城上放箭,八百甲士与一千轻卒抬着梯子爬城,二百甲士推冲车撞城门。

在士兵攻北城门时,叶柏与陶庸各在骑兵护卫下到东西二城门,架起望楼,看清城上形式。

第一次攻城失败,损失二百人。

叶柏回报恒煊:

“在大军进攻时,东城门防守薄弱。”

陶庸亦回:

“西城门亦是,人都转向北城门防御了。”

叶柏又道:

“如果敌军不是故意隐藏实力,那么城中守军应不到二千。”

恒煊皱眉:

“我军只有三千人,如何破城?”

众人想了会,陶庸先答道:

“可以诈敌。”

恒煊看向他,问道:

“如何诈敌?”

陶庸回道:

“今天攻了一次,敌人也看出我军人数了。明日进攻用二千五百人,后日进攻用一千五百人,再进攻用一千人。

这期间每日少的人夜间离营,敌人会误以为我军损失惨重,如到一千人时,多半按耐不住,出城攻我军。

到时我军佯装撤退,命先前离营的士兵埋伏好。等我大军佯装退不走而与敌军厮杀时,伏兵从其后部杀出。”

叶柏又问:

“如果敌军不出城攻我军呢?”

陶庸皱眉想了一会回道:

“这个可能性极小。如果……”

他未说完,恒煊已高兴打断道:

“好!先用这个办法。如敌军不上当,再另作打算。”

众将听令,之后几天就用陶庸的办法。

到恒煊还有一千五百人时,毗荼人果然于一日清晨倾巢出动,恒煊军营故意离城有五百米,见毗荼人来攻,恒煊乃佯退,毗荼人高兴直追。

逃了近二里地,恒煊大军渐渐慢下被毗荼人追上,于是恒煊大军慌忙结阵迎敌。

双方刚接触厮杀时,东面急冲出五十辆战车,专冲毗荼人一个侧面,毗荼人大军顿时被冲散大片,还未回神,西面又有一千轻卒攻击,南面是几百骑兵,弓箭手射击,断其后路。

至日中,毗荼人全军覆没,只有五百俘虏,恒煊回军收复了不到两百人守城的尔城。

第一百二十八章宗南战记·恒煊(六)下

恒煊七日内收复尔城,又往西南三天至贝城,贝城守军不过一千,被恒煊轻易收复。

恒煊大军还剩二千五百人,就驻扎在贝城,第二天严阳处传来消息,严阳大军追上之前围攻恩城的毗荼人主力,大胜而归。

恩城大夫传来消息,已收复四城,加上恒煊收复的两城,安国已将毗荼人占去的六城全部收复。

恒煊留陶庸与大军在贝城,自己与叶柏往恩城议事。与严阳,宁峥叙事后,严阳沉声:

“公子司已多次催促我,准备与公子彦展开今年第二次大战,我实在推脱不过去了。”

宁峥叹了口气:

“国事坚难,二位公子如能早分胜负,赶快登侯位,我们这些边境大夫才能消停会。”

严阳又转头对恒煊道:

“还望贤侄再帮助恩城大夫一段时间,如果不出意外,这次二位公子就能分出胜负,我会立马向其他大夫借得一船。”

宁峥也道:

“毗荼人经此一败,一时半会也无力攻来,就拜托恒大夫就驻守贝城,可凑齐三千人马,军械物资,在下也会按时按量送到。”

恒煊知道自己暂时离不开安国,于是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愿效其劳。”

于是严阳北归,恒煊又回贝城,暂管贝城防务。贝城周围本有十几个村庄,见毗荼人来掠纷纷逃散,收复贝城一月后,见局势稳定,也陆陆续续的回来。

这些人都暂时归恒煊管,恒煊安排他们修缮城墙,分发种子恢复生产,这只是一些小权力,但让恒煊体验到了管理组织的乐趣,对各种大小事务乐此不疲,专心投入。

从离开芳国,恒煊精神就一直紧绷着,现在放松下来,就经带着陶庸,叶柏二人出城巡视,当站在一座山丘上,望着那永恒散发光辉温暖的红日,涌动漂浮的白云下那奔流不息的河流,一望无际的平原,平原上整齐划一的农田,农田间矗立着的村庄。

恒煊就想起生他养他的故土,他探寻过的密林,那清幽的林阴无数次激发起他的好奇心。第一次意识到故乡的水就是比外面的水要甜,玩耍过的小溪,童时在溪边洗澡,母亲就会在旁边全神贯注的盯着他……

不能再细想。

恒煊常常与叶柏等人谈话时,一下就不说话了,望着东方出神了。他感受到从东面海上,掠过平原吹来的风,拂在脸上又钻进衣服,接触皮肤。

这不是故乡的风,故乡是温柔带有暖意的,而这里风是只有热气与烦闷。

于是恒煊又发自内心的渴望,渴望回去,渴望他的土地,渴望他的村庄,幻想组织人力去开发荒地,修建沟渠,他要在攀府的领地上鼓励人民耕耘,扩建道路,修整城墙。这种改变与建设光是想法就让他极其兴奋。

他知道这片土地不是他的,他只是代管,但他知道自已是有土地与人民的。

他想念那一切想得快要发疯了,他感觉自己血液在流失,肉体在腐朽,甚至幻听到苍蝇在自己周围盘旋的声音,只因站在生养他的故乡之外的土地上。

恒煊痛苦至极,常在深夜忽然醒来,瞪着眼睛注视着虚无却又浓厚的黑暗,无数次发誓他一定要回去,精神亢奋,睡眠极少。

震旦地形北宽南窄,最北端是雅山山脉(喜马拉雅山脉),接着是西北方延伸到海边的印河平原,北方是恒河平原。

再南下是震旦高原,西高东低,虽是高原,但被众多河流冲刷切割成碎片状,形成众多河岸谷地,整体低矮平缓,两侧是东止山脉,西止山脉,近海处是平原。

“从东止山脉往南,安国以下是坎纳,贡德,卡纳,图鲁等毗荼四部,西止山脉以南是科达瓦,这五部靠海。

另三部在高原南部,从北往南依次是马拉雅,泰米,泰卢。”

恒煊一行随安国士族到了东止山脉与沿海平原交接处,站在一山丘,安国士族对恒煊等芳国人介绍毗荼人的大致情况。

“这八部中,以占据沿海平地的五部人口较多,他们也有不弱于我们宗华人的农业技术。

而且阁下应该也看见了,毗荼人的军事上无论是军械,军制都很成熟。并不是一般蛮人所能拥有的。

他们也有君主,臣子,能筑城。毗荼人从震旦西北,被一路赶到最南端,总实力应该与安国相当,但分成八部,彼此间也多有仇恨。

之前围攻恩城的是毗荼人坎纳部的,坎纳部在毗荼八部中,人口最多,实力也最强,是安国征服毗荼人的主要障碍。”

“贵国安侯大军也是败于坎纳部?”

恒煊疑惑问他。

“不是,是马拉雅部。”

安国士子回他。叶柏又问:

“即然毗荼人沿海五部人口较多,而且又是平原,贵国先君为何不从平原进军南下,而要从山地间行军呢?”

这正是恒煊与陶庸感到困惑的事,安国大军在人数上占优势,就应该在平原上才能发挥出来,一举击败毗荼人联军,然后一路征服沿海几部。

而行山路,人数优势会被不熟悉的山丘地形抵消。

这个安国士子叹了口气,用无可奈何的语气讲:

“诸位有所不知,安国地域广大,横跨震旦东西两海岸,是震旦诸国中国土最大的,从一侧至另一侧有一月路程。

呈中间高,二边低的地形。二侧海岸平原人口众多,但在平原上建都,容易顾此失彼,所以安国囯都——平南是建在中间高原上,通过横贯东西的众多河流掌控全国。

平南直下便是马拉雅部,所以……”

他没讲完,恒煊也猜出安侯可能不从军事方面考虑,而是取直取近的路线的攻处于山地中的马拉雅部,最后大败。

虽然在田港已经听说过安侯的荒诞行径,但恒煊等人都以为是那人吸引人注意,夸张了的说法。

结果到了安国几月,各本地士族也多有透露自己先君的一些事迹,让恒煊意识到那人所言不虚。

诸如安侯尊一母羊为母亲,称为羊太夫人,专门为它建一宫殿,有近二百名侍女侍奉,身上披着华丽的丝绸,头顶还戴宝冠。

安侯每日必前往以母子之礼问安请见,挑最好的青草喂之。如此侍奉七年,羊太夫人死去,安侯痛哭到昏厥,又为它修建规模巨大的陵墓,几乎与历代安侯陵墓同等。

并下令全国不得食羊肉,平民见羊如见贵人般行礼,贵人见羊如见安侯,这是最荒唐的一个,还有其他十几个令人觉得啼笑皆非,不可思议的例子。

上位者肆意妄为,必生祸事!

恒煊如此警告自己。

又在山丘上聊了会,陶庸又指着远处一座山丘讲:

“诸位请看,那里一河自西往东流,从二山中穿过,南山面河外陡峭难行,北山是一缓坡,至河边有一半圆形平地,被河环绕。

如依山建一城堡,再驻扎一两万人,不仅本身守难攻,而且北上入高原马拉雅部,南下顺河入坎纳部,岂不是大妙!”

众人凝神看去:

“咦!确实,你看那山前为河,面河一面较缓,另三面较陡,很难上去。”

“那河流速虽不快,但山前只有一小块,若有敌军却根本施展不开兵力。”

“如能建一城,藏一万兵,等坎纳部与我大军交战时,顺河而下,杀入坎纳军后部,敌军必败!”

“就算不杀坎纳军后部,也可大肆扰乱他后方空虚的腹地。”

……

众人纷纷看出一但在那建起一座城堡,就会如同一颗钉子般钻进毗荼人的皮肉之中。

恒煊意识到事关重大,于是急回城,命人报恩城大夫宁峥。心想宁峥多半会支持物质,然后具体建城事项会交给自己,那么自己就又找到事做了,身体内本就无处发泻的活力,让恒煊不由得提前兴奋起来。

七日后,恩城来使,向恒煊带来宁峥的信。叶柏见恒煊兴奋的拆开,但神情却渐渐不对,心中正疑惑时,就见恒煊大失所望的瘫坐在地,双目失神的注视前方。

叶柏大感不妙,忙沉声问道:

“信中写了什么?”

恒煊回过神来,神情复杂的叹了口气:

“你自己看吧。”

叶柏将竹简接过来,信中内容也让他大吃一惊。

公子司五万大军败给公子彦三万大军!公子司逃至奥国,严阳被公子彦捉住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宗南战记·旬戚(一)上

在海上追杀恒煊一行无果后,旬戚气得几天不和船上的人讲话。那船上士族也明白如果听旬戚的方法,是能追上恒煊的,但又觉得自己一船追上也没用啊,另二艘船被恒煊投放的财物迷住了。

加上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士族,于是对旬戚的态度也是不满,双方互相不搭理,最后回到芳国素府。

素府面积较大,几乎是攀府三倍,人口也是攀府三倍以上。因为素府以北就是克拉府,之所以设立如此大的一个府,就是为了更快更有力的支持克拉防线。

只是这次曼国进攻太快,素府动员缓慢,没有发挥出他应有的作用。

素府共有十位大夫,其中班氏为府大夫,另有二位中大夫,七位下大夫。

旬戚所在这艘船就效命卫氏下大夫。回到素府时,曼人已退走,但素府是受曼人劫掠最惨重的一府。

不仅班氏的主城被轻易攻破,另有一位中大夫,五位下大夫的城被洗劫,一位下大夫在反抗时被杀,也是这次曼人亲自杀的两位大夫贵族之一,另一位是克拉府上大夫,恒氏上大夫是被间接逼死的。

素府平民死伤更多,或是直接被杀,或是被掠走,初步伤亡达七万人。旬戚一家在素府南部,在曼人攻进来时,就急忙逃到洛府避难,其父还觉得不安全,竟带着一家老小又继续逃,逃到吉兰府才止步。

旬戚回到素府时,上岸入港,就见城中房屋大半被焚,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少数几个活人目光呆滞,如同游魂,城外山丘立起无数坟堆,还有的就丟弃一处,任野兽啃食。

到家主卫氏那交差,本以为家主要对船的破损过问一下,那个士族也忐忑不安的准备好了说辞。

结果卫氏也是被各种大小事弄憔悴不堪,对船的超常破损便无心追问了,挥挥手就让船上所有人到家宰那领工钱,然后各回各家。

旬戚回家沿途见家家披麻戴孝,无数房屋化为废墟。家也是被烧了一半,父兄正和几个封户据木修房。

旬戚身材修长,体形较瘦而肤黑,细眼薄唇,眉毛细长而浓黑,左眼角眉尾处有颗黑痣。瞳孔看人时散淡无光,因而看起来像对人对事好像很淡漠的样子。

他的父兄却是方脸浓眉,体格粗壮,其父光着膀子,大汗淋漓的扛着一块木头,看见旬戚那幅漫不经心的样子,火气一下上来,眉光一抖,将木头往地上一扔,双眼瞪大怒吼:

“你这个畜牲!见到乃公扛木也不知帮一下吗?还看?我一脚踹死你!”

旬戚父亲上前就要揍他,旬戚身形灵活,熟练避开,站远处笑嘻嘻道:

“唉呀呀!父亲何故如此大火气。房子被烧了,该找曼人啊,找我出得了气?”

旬戚父亲盯着他冷哼一声,也不接话,知道追不上他了,于是将木头扛起来。

旬戚见父亲进院子了,才慢悠悠的走到只在刚开始扫了自己一眼,然后沉默据木的大哥面前笑道:

“大哥见着曼人了?”

扫了旬戚一眼,沉声道:

“不想干活就滚一边去。”

“好嘞!弟弟我就不给大哥添乱了,等房子修好了,我再回来。”

旬戚等的就是这句话,见家人没人出事,自己又不想干累活,加上有点钱,于是就打算出外转转,玩一阵再回来。

去哪呢?素府各城肯定都一片狼藉,干脆到南部各府玩玩。

旬戚二十三岁,没有娶妻,所以还未分家出去。打定注意了,于是就往洛府去。

到洛府各城也是一片萧条,于是又南下,到了陶府提城。提城是陶府上大夫田氏的主城,内有客栈,市集,酒店,赌坊,工坊。

旬戚按耐不住,就到客栈中找了一娼妓,快活了几日。一日出客栈时,正值正午,伸了个懒腰,就见城门布告栏挤满了人。

芳国的教育机构多是私人的,主要是大夫从家中挑选几位能识字的族人,建立家学,用来教育下一代,培养治理领地和经商必须的人才。

不仅大夫直系族人可以入学,其封臣士族子弟也是可以入学识字,不收任何费用,甚至可以学校内吃饭。只需自备书简和本人就行。

旬戚兄弟二人都曾入学,旬戚较兄长更能举一反三,而且思维敏捷,记忆力好。

在布告栏围着的人大部份是平民工匠,多不识字,只听站高台上面对众人的宣令使大声讲道:

“执政卿有令:招募体格健壮者入军,年响十两银!”

“哇!”

众人哗然一片,按芳国军制,招募入军后,由国府供粮,并且提供兵器铠甲。所以这年响十两银是纯收入的。

芳国一个五口之家,耕百亩地,一年可得七千至八千公斤粮,换得二十两银。平均一人一年得四两银,如果入军,不仅能省下粮食,即便少了个劳动力,总收入减少,但十两银却依然有赚。

众人又看向一旁木柱上刻的高度,还有一个石锁,只要身高到达标准,力量合格这两者的一个就可入军,不过上去挑战者十有八九不及格。

不合格者引起众人叹息,合格者引起一片叫好。

旬戚不去管那些人,人散去了,他正好看布告上的字。

芳国军队有三个来源,一是募兵,芳国国府有权在芳国境内所有地方,按照标准从平民中募兵,因为标准高,十万人的大军有五六万是如此得来。

二是强征,各府中有作奸犯科者,加上奴隶,会被强征入伍,十万中有三四万。

三是志愿,各府大夫的儿子亲族,更多的是士族,自己招募封户青壮,自己配备武器入伍,十万有几千至一万人。

募兵是主力,配备精良的兵器,并加以严格训练,组成精锐甲士和精锐弓箭手。

而强征兵是辅兵,负责押运辎重,修路架桥,武器是成本低,制作简单的长予和少数弓箭。

志愿多是贵人,自己配备武器,富裕有钱的甚至配备马拉战车,还有贴身侍卫。

打仗守城主要依靠募兵,有军响。强征兵就相当于炮灰,没军响。而贵人则是各级指挥将领,有战利品的占有权,多是为了荣誉而入伍。

但芳国历来是防御为主,几百年来根本没打到曼人国土,所以贵人对入伍很不极积,军中很多将领是甸地甚至宗华的人。

防御为主的军事战略也导致芳国对战车的不重视,基本上等于没有。

也是因为以上原因,宣令使只讲了关于向平民募兵的那一部份,因为平民不识字。而士族多识字却又不愿入伍。

旬戚却是想着,现在芳曼两国至少五六年内不会有战事,自己何不参军入伍,不用像出海那样冒风险就能拿大把银子。

但自己体形又通不过那个测试,虽是士族庶子,可是只有自己一人,兵器只有一把普通铁刀,志愿入伍也不行啊。

正想着要不要求一下父亲或兄长,给自己买幅盔甲,或者干脆找一下入伍士族,投靠他也行,这时耳边传来声音:

“小弟可是想入伍?”

旬戚思路被打断,侧脸斜瞟了左手边出声的青年,皱眉没搭理他。

青年见他看了布告半天,又不像平民,所以搭话,却不想这人用眼角瞟了自己一眼,竟不理自己,脸上和善的笑容僵了一下。

第一百三十章宗南战记·旬戚(一)中

“小弟是士族吧?”

尽说废话,明知故问!

旬戚抿了抿嘴,转身看向他。青年大概三十出头,留有短须,圆脸肤白,与自己身高差不多。

“小弟想入伍的话,如不嫌弃,可以跟着我啊,我是陶府士子弓高。”

青年见旬戚转身了,忙自报家门。之前就是因为看出旬戚能识字,而且气质非凡,自己又想志愿入伍,所以便起了招揽之心。

咦,想什么来什么。

旬戚眉头舒展开来,弓高一喜,忙问:

“不知小弟姓氏?”

旬戚拱手道:

“在下姓旬名戚,是素府士族庶子。”

弓高向四周看看,笑道:

“这里人多嘴杂,不如到那边酒肆细谈。”

“可以,请!”

“请!”

弓高将旬戚引到路旁酒肆,对坐一案,又叫好酒肉,俩人边饮边聊。

旬戚了解到弓高是陶府士族,已经是一家之主,地有六十方,民有三百户,略有家财。

弓高在国府令出来之前,就已经听到会全国大募兵的消息,思考再三,决定入伍从军,并且已经开始筹备购买十个人的兵器盔甲。

看见旬戚佩刀而且识字,肯定会武艺,就很开心,希望旬戚能加入他的队伍中。

虽然旬戚表情冷淡,多是弓高讲几句,他回答几句。但到底没拒绝,于是弓高认为旬戚是性格不爱讲话,弓高也不生气,并邀旬戚到他家中坐客。

旬戚想不到弓高竟然还有辆马车,俩人坐上车,马夫吆喝一声,就驾车往弓高家中去。

弓高家占地近一亩,院墙用砖石垒成二米高。弓高给旬戚介绍他的家人,上有一位老母亲,有一位妻子,二个儿子。还有一个马夫,一对中年夫妻仆人。

弓高让家人杀鸡宰羊,又买来海鱼,准备了丰盛的酒食,当晚在中厅款待旬戚,饮酒至夜中。

弓高居左,旬戚居右,相对而坐,案上摆满了食物,瓜果。弓高已经有点醉了,聊着聊着,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了,向屋里观望一圈,再三确定只有自己与旬戚俩个人。

身子歪斜着扶案起身,蹒跚的走到旬戚面前,一下坐地上。旬戚也有点迷糊了,就见弓高神秘看着他,打了个酒嗝:

“今日与小弟相遇,一见如故,甚是开心。老哥家中有一件传世之宝,就让小弟开开眼。”

旬戚眼皮微抬,笑道:

“兄长家中还有宝贝?小弟到想见见。”

弓高竖起一根手指:

“你……呃!你你等一下啊,坐着别动,看我去取珍宝!”

旬戚见他摇摇晃晃往侧室走了,不知多久,快撑不住要睡着时,弓高捧着一个长匣子进来了。

用力的将案上所有东西稀里哗啦的推在地上。“啪!”的一声,惊得旬戚清醒了点,弓高将长匣子往案上一放。

旬戚看向匣子,二掌宽,长约一米,暗红色,是上好的紫檀木。

旬戚好奇“在里面?”

“对!这件珍宝可是少有外人得知,今天我高兴,就要兄弟看看。”

弓高眼睛几乎在光,闪烁着骄傲自得的神情,将手上水和污渍在衣服上擦干净,然后缓慢打开了匣子。

旬戚看着匣子里面的宝物显出了真容,眼皮缓慢抬高,双眼瞪大,瞳孔紧缩,身体不由坐直,只吸气不敢出气,胸腔撑大,半响无声。

是把刀。

长一米,双手能握的刀柄用细细的皮条交叉缠绕包裹,宽四指,背厚一指,刀刃笔直至与刀背相接处呈优美的弧度。

整体呈银白色,刀面却布满了火焰纹路,如同白色的烈火在刀面上熊熊燃烧,带来是清冷的刺痛。

火烛因风摇晃,刀竟反射出迷离朦胧的如同海天相接之处升起的细长弯月照到波光粼粼的水面,月光与海光互相穿插交织形成如雾如纱般的魔幻银光。

就像月亮不知何时燃起过银火——这一幕被一种巫术永恒的将这种目眩神迷的火焰印刻在刀面上。

多么美呀,如同一幅画卷。

旬戚着迷于刀上那银色火焰中,沉醉于那银色火焰散发的清辉中。刚毅笔直的刀刃与刀背,收尾处那完美的弧度。

直与弧,刚与柔,火与水,黄色的灯火与银色的焰火在一把刀上竟达到如此完美协调,和谐统一。

这不似人造,旬戚甚至幻想是某人从一块玉中劈开找到,或者某人从海什么异兽口中掏出,被天地万物孕育无数年,无数巧合形成自然,自然催生出的一件类似人造的刀一样的一件神物。

虽然外形像刀,但旬戚觉得在天子制刀之前,这件神物就已经出现并存在了,旬戚陷入无法自拔的种种臆想,胸口甚至忘了呼吸,弓高讲话了:

“龙息!”

“啊……咳咳咳!”

旬戚回过神来,就要呼吸,声音又要滑过声带,反应不及,就被自己一下呛住,咳嗽半响。

“龙息!”

弓高小心翼翼的一手握刀柄,将刀拿出匣子,又对旬戚重复了一遍。

弓高迷醉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刀身,对旬戚介绍它的来历。

“我家与陶府弓氏中大夫系出同源,在高祖父那一代,嫡长子继承了大夫位,嫡次子成位士族——也就是我的曾祖父。

高祖父曾率陶府船队出海至亚述经商,回来时途径震旦吉国,拜见当时吉国吉侯,相见甚欢,做客两月欲归时,吉侯公子发动宫变,是高祖父救出吉侯。

吉侯出宫躲开了那次致命的宫变,并召集军队平定了叛乱。为了感谢高祖父,吉侯赠送了大量礼物,象牙,玛瑙,宝石,钻石数之不尽,其中就有吉国铁锭(乌兹钢)

高祖父得到铁锭后,虽然看出与寻常铁块不同,但不以为意,并不重视。

最后传到我曾祖父,曾祖父得到吉国铁,认为不是凡物,就想铸成一把宝剑,一把宝刀。

放眼天下,铁制兵器铸造以曼国为为最上等,芳国铁造司第二,其余皆为下。

高祖父于是将吉国铁给铁造司大工匠胜雄观看,胜雄惊叹吉国铁的非凡之处,苦心造诣,用最高超的铸造技术铸成一刀一剑。

刀有火纹,称龙息。剑为羽纹,称凤羽。高祖父得龙息传于我父,又传于我,胜雄得凤羽,现在不知下落。”

“如此神物,为何芳国都不曾传说?”

旬戚十分不解。

“因为胜雄在铸剑之前,曾卜三卦,一卦为剥卦,二卦为小畜卦,三卦为损卦,三卦皆下卦。占卜师劝胜雄不可铸剑。

胜雄不听,还是铸成一刀一剑,占卜师得知,又警告二人不可让太多人知道,否则必遭不详之灾。

胜雄与高祖父二人就没将消息传出,也极少人知道。”

俩人又欣赏龙息刀良久,弓高倦意袭来,就在旬戚不舍的目光中将刀放回匣子关上。

弓高将旬戚引到客房休息,自己打着吹欠走了。旬戚瞪着眼睛躺在榻上,全无睡意,眼前是那美丽迷人的银火,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火焰,弓高用匣子关上它了。

弓高骄傲介绍龙息刀的神情让旬戚嫉妒。

弓高注视龙息刀的痴迷让旬戚觉得如同一个陌生男子注视自己裸身的妻女一般,让旬戚燃起愤怒的火焰。

银色的火焰又在旬戚心中升起了,并吞噬了他的全身。

旬戚坐起身子,注视着窗外的细长弯月,那是他的刀。

第一百三十一章宗南战记·旬戚(一)下

月亮如弓,银辉似箭。

大地被厚厚的一层黑暗笼罩,弓家院墙外的昼行动物在树林草丛中出没,看不清身影,只有唏唏嗦嗦的响动与不时忽闪的瞳光。

旬戚起身了,他没有穿鞋,光脚轻身推开房门,发出轻微的吱嗄声。旬戚站门后等了一会,见没响动,面无表情的走到外面光滑的廊道上。

开始猜想以刚才弓高往返的时间距离方向,推测木匣会放那个房间,旬戚到了那个房间,发现门都没关,不用多想,肯定是弓高忘关门了,匣子不在里面。

又从东面开始寻觅着,找到了一卧室,外面有一颗树,树影印在门上。旬戚低着身子,将自己影子与树影重合在一起,靠近房门,用手微力推动。

里面竟然没搭上门阀,旬戚推开一点小缝隙,就停住,目光盯着地面,气息平稳如常。过了会里面没响动,缓缓推开了门。

旬戚进去了,卧室有十步之宽,床榻在左侧,用二米高三米长竹制屏风隔着。旬戚目光熟悉了里面的光线后,在与门相对的靠墙长案上,看到了木匣。

脚尖先着地,然后脚掌腳跟与地面接触,弯腰摸索到案前,打开匣子,手握住刀柄,传来滑凉的触感,拿起来后感觉比自己原来的刀稍微重一些,也不细看,又摸索到屏风后,床榻前。

弓高在床榻外,突然翻了个身平躺着,发出呼噜声。弓高的妻子在里侧,是个丰满肤白的女人。

旬戚双手握刀,抬至头顶,咬牙猛力往弓高脖子一砍,“呯”的一声闷响,刀砍过脖子,砍破席子,刀尖接触到床榻,进入木料。

没有丝毫犹豫,抽刀又举起,又砍下,弓高之妻刚睁眼,银光一闪,尸首分离。

而这时弓高的血才爆流出来,身体轻微抽搐。旬戚不去看二人,又出门,从东往西,如同猫一样,呼吸极为平稳,脚步声极轻,一一进入弓高老母卧室,进入老仆卧室,进入弓高两个儿子的卧室,进入马夫卧室。

宝刀果然锋利,只要用力往下砍,砍到骨头也感觉不到半丝停滞,如同砍西瓜,砍香蕉。

旬戚将八具尸体和八颗头颅抬到饮酒的大厅,将木柴堆满房间各处,浇上酒,油脂。

旬戚又找到藏在弓高母亲卧室里的五十两金,一千两银,铜币不要了。全放到马车上,又将车上的弓家标志刮去。

旬戚出了一身汗,在弓家浴室里清洗了下,找了套普通衣服,将旧衣服扔大厅。见东方吐白,于是用火把点燃树枝。

旬戚驾着弓家的马车上路了,弓家燃起熊熊大火,被他人发现时,已灭不及了。

旬戚驾车出了陶府,也不停留片刻,到下午出了陶府,进入玉罗府。旬戚将车停在道边的林子里,见四下无人,小心翼翼的打开匣子,拿出了龙息刀。

终于回到我手里了。

旬戚带着满足的笑意,痴迷的抚摸刀身上的火焰纹,兴奋至极,拿着往碗粗的树枝一砍,树枝应声而断,断面光滑平整。

旬戚四处乱砍,额头冒汗,衣服浸湿,所过之外,一片狼藉。旬戚越用越顺手,开心得连连欢呼,蹦跳踢脚。

好一会才将刀放回匣子,平复一下呼吸,又驾车入惹城。

在惹城一边纵意玩乐,一边打探消息,七八天后,陶府弓氏一家被灭的消息才传来,大家议论弓家并无仇敌,而且又有一个大夫宗家,应该不是人为,悄无声息的灭了一家人,应该是邪魔作祟。

陶府上大夫几天后又请巫师前往弓家作法,旬戚于是北返。周围几府对这事风传议论大半年,越传越离夸张。

旬戚回素府但是没回家,入伍的念头放下了,但成为士族的念头又升起了。

手里有了大笔金银,但不足以说服之前那伙人跟随自己。加上所有人对弓家事情的反应迟钝,让他有了个大胆的计划。

他先随意假装成为一个吕宋府的某大夫的执事,向素府卫大夫那借得一船,那大夫虽疑惑,但见旬戚既是熟人,又是付了大额定金,旬戚花言巧语让卫大夫真以为他被那个大夫看上成为执事,然后又将生意介绍到老东家这。

旬戚不是士族,相当于其父亲的封户,而旬戚父亲才是卫大夫的家臣,双方没有直接臣属关系,所以成为其他大夫的执事并不是什么怪事。

有了船后,之前与旬戚同船的那伙人也暂时未出海,在家中务农打渔,旬戚又召集他们到船上,将计划讲出来。

“什么!要我们和你一起暗杀士族?”

是个年轻人,叫去疾。

“疯子!你是被风吹走脑花了吧?”

这是个中年壮汉,叫三牛。

又有夏,虻等几人,都是无姓平民。

旬戚皱眉:

“激动什么?听我讲完。”

众人按耐住疑惑,旬戚继续讲:

“陶府有一士族全家死了,据传为精怪作崇。一家士族很少超过二十人,所以我的计划是,分别在各府中找出一家士族,趁夜杀人掠物。

然后散布消息为精怪作崇。不需抢太多,最多三家,到时各府肯定会调查。

得来的金银财物,大家共分,之前我不是讲过,可以随我移居新地,免你们百年税吗?我会去劝说你们家主放行。”

“可现在素府被掠走大量人口,我们家主也损失惨重,如何会放过我们?”

“就是因为损失惨重,修复房屋,买粮买种,买牛买农具这都要钱,如果还不愿意,现在不是有船吗,你们一家趁夜上船,我们大伙到外岛上随意一藏,相隔几千公里,这天高地远的,你们家主找得到?

就算知道我移封,我也有一万个办法糊弄过去。倒时有钱有土地,诸位多子多产,几代不就兴旺了?”

众人虽心惊胆战,最后还是被说服。一行十三人,旬戚给他们配好刀剑弓箭等武器,制定好详细计划。

第一个目标选中了临近的攀府,旬戚先将船开到攀府外海上,一人在攀府选中一家只有十口人的士族,家中无狗又离村较远岸较近。

引旬戚等人夜间登岸,然后翻墙入内,杀人掠物,又焚烧其屋。用事先准备好的牛羊血,在屋外地上,树杆画满狰狞恐怖的图案。

登船南下入雪兰府,依样画瓢,选中一家好下手的士族,灭门抢物,又画狰狞图案。

又专门架车从村旁路过,一村民被响动弄醒,眯着眼打开门的一角,就见静谧的黑夜中,一匹全身诡异赤血皮毛,长着獠牙五眼的类马怪物,拉着一辆黑色四方车,一个身穿白衣,脸色惨白的类似人的东西在架车。

看过来了!

一下合上门,村民吓得两股战战,脚软滑地不起,到白天,其他人围观,从他结结巴巴的答话中,了解到昨夜村外的异事,所有人惊得汗毛直立,又知道了家主一家被杀,宅院被焚,还有那些无法理解的血红图案。

风声渐起,而旬戚一行又找到亚齐府一家士族,灭门掠物,故布疑障,乱人心神。

旬戚一行先到吕宋,寻找到一位工姓大夫,献上金银,并告知自己来意,称自己是素府士族,愿世代效忠阁下,以求获得土地与庇护。

旬戚选择吕宋是再三考虑的最佳选择,吕宋一府面积近十万方,是攀府的二三十倍,只是因为最后开拓,所以人口密度不及半岛各府。

是真正的地广人稀,而且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因为人少,士族少,工氏大夫对旬戚的投靠极为高兴,只设置一条很低的条件,就是要带来五十户移民。

旬戚为难的讲,半岛刚为曼人袭扰,他家封地亦为曼人破坏,可否开恩,降低下要求,工氏考虑会同意了旬戚的恳求。

又回素府,此行历时近二月,而几府的共四家士族的惨案,已经扩散开来,虽有人认为是人为,但很快被非人为的各种荒诞离奇的传闻覆盖。

人的猎奇心是无边际的,大家宁愿相信是精怪,这样才有谈资,反而不愿相信人为的可能性。

有谈资的兴奋是大大超过事情本身的,对遥远地方发生的惨事报以同情可能会持续一两秒吧。

旬戚回家告知父亲,讲自己替吕宋一大夫办得一件事,大夫愿接受他为家臣,并封与土地。

旬戚父亲大吃一惊,但见次子少有的慎重其事,不像骗人。并且旬戚讲不需父亲出财出物,只需求主公卫氏大夫写一道证明,再向国府报备即可。

如能再给十户封户就更好了,其父见代价如此低就能旬家多出一支士族,如何不愿意呢。

于是给了旬戚十五户人,封户在这件事上是没有反对权的。旬戚父亲又将此事报与主公卫氏,卫氏大方的写了一封证明信,旬戚象征性的上贡五两银的润笔费。

他的那几个同伙愿意追随,大部份在旬戚交过金银后,其家主都放行了,只有两家死活不放,只能暗夜登船。

同伙共十三户,加上旬戚父亲给的十五户,还差三户。旬戚完全不急,先到新嘉国府走过程序,由执政卿又写封书加印。

旬戚一行往吕宋途中,到婆罗岛劫得五户,一船共一百二十多人到了吕宋。

工氏大夫大喜,给旬戚划了块二百方的封地,这个大夫的封地是五千方,但人口刚及一万户,封地多是未开垦的荒地。旬戚在新嘉已买好种子,衣服,工具,工氏又大方一挥手,提供了木料。

于是旬戚带着三十三户人在吕宋建设起新家园,开垦新地。几月后,举行庄重的效忠仪式,旬戚从此成为吕宋府的一家士族。

第一百三十二章宗南战记·恒煊(七)上

严阳所追随的公子司大败,本人被抓,生死末知,公子司奔奥国。恒煊急欲寻得一船往锡兰,但又想着对严阳的承诺是要守住贝城。

于是决定再过段时间,如果安国局势稳定下来,严阳还活着,恒煊就算完成承诺了,严阳也会为他借船,如果死了,恒煊决定为他再守城五月,也算仁至义尽了。

恒煊在安国无耳目熟人,唯一的消息来源是宁峥,多次询问探听。一个月后安国公子彦成为新任安侯,还不消停,先是威胁奥侯交出公子司,奥侯不交,安侯彦于是命令全国各地大夫集结,准备北攻奥国。

恒煊无奈只得继续守城,到了安国三个月严阳被抓,又过三月宁峥运送物资抽调兵力北上,命令恩城随时向贝城输送补给,并与西边接壤的另一家大夫打了招呼,如毗荼人来袭,他会与恒煊互相协调作战的。

这时南部毗荼人也动作频频,叶柏忧愁:

“主公!宁峥虽又给我们二千人,贝城共五千守军,但宁峥北上,我们可没有后援了呀。

一但毗荼人察觉,贝城可就成危险了!还是弃城北上,或者回守恩城。”

恒煊皱眉:

“贝城就在最前方,我大军一但后撤,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毗荼人我后方空虚吗。

况且坎纳部刚被严阳击败,那会这么快又发起进攻,多半是知道了安国与奥国交战,前来试探一下,我们狠狠击退即可。

不战而丟百里地,岂不丟人!”

叶柏劝阻不过,而且大家都认为坎纳部暂时无力发起大规模进攻。过几日毗荼人的动作越来越大,其斥候频繁密集地出现在贝城附近,虽被安国斥候击退,但大家已经预感到战斗的气息已经接近。

终于七八天后,毗荼人的大部队出现了,贝城周围平民有近千人逃进城中,还有一些往北逃。

毗荼人大军到贝城外有近万人,恒煊还暂时放下心来,有八成把握能守住。不想第二天又来一支毗荼人大军,总数竟涨到二万,恒煊脸色铁青,叶柏已命人往北方各地救援。

毗荼人围而不攻,到第三天,又打西面来一只大军,竟有二万人!

“怎么可能!那不是马拉雅部的人吗?”

站在城墙上,安国士子大惊失色,恒煊沉声问道:

“你确定?”

“是马拉雅部没错,但俩部是世仇,怎么会联合起来进攻安国?”

“啪!”

恒煊狠拍城墙,叶柏对安国士子嘲讽道:

“现在好了,你们安国打完内战又攻他国,现在要被人抄后院了,我们却要跟着受死!”

“呵!那也是你们有求我们安国在先……”

“你……”

“好了!现在吵这些有什么用,还是想办法如何守城吧!”

恒煊明白当务之急是守城,并等待外援。而坎纳部与马拉雅部为何会联合起来,反而是之后的事。

各将把城内物资报上,粮食可用五月,节约一点可食六月,城中也有井,足以支撑到外援,但五千人守住四万人进攻,难矣!

不曾想,毗荼人又再次出乎大家预料,第五天竟又来二万人。

“是泰米部的……”

安国士子额头已经冒汗,嘴唇泛白。万万想不通,毗荼人怎么会有三部联合进攻安国,而且好死不死的,明明与安国接壤长达七八百公里,怎么就进攻东部,西部也一样富裕啊。

陶庸问“奥国也是在震旦东岸?”

安国士子回过神来,颤声回道:

“是…是的。”

陶庸明白过来:

“毗荼人肯定知道了安国进攻奥国,所以联合起来,或者有奥国指示,从南面侵入安国东岸,袭扰安国大军后方,阻断补给。

再胆大点,就与奥国军南北夹击,重创安国大军!”

在场所有安国人脸都刷的一下,全变惨白,如果真是那样,那安国就真的大伤元气,没十几年是恢复不了的。

众人散去后,叶柏苦劝恒煊:

“主公!毗荼人所图甚大,志在必得,请主公以家族存亡为念,趁毗荼人还未合围,不如趁夜逃走吧!”

陶庸也劝:

“是啊!主公也看见了,这毗荼人来势汹汹,孤城难守,不如退走。”

恒煊犹豫片刻,沉声道:

“做人不可言而无信!我即答应严阳守城,我就得守住!”

叶柏急切道:

“主公糊涂啊!那严阳不知是死是活,再则主公与他也不过各有所求,何必死守空话,对可能死了的人守信呢。”

恒煊严肃道:

“我守信是我的事,与严阳死活何关?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主公……”

叶柏还要劝,恒煊已铁着脸一挥衣袖,转身背对他们,叶柏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与陶庸退下。

第六日清晨,毗荼人军营就传出响动,接着长梯,移动箭塔,冲车等攻城军械已准备好了,五万人合围贝城,四个方向同时前进。

恒煊心血沸腾,手握战刀督战,各将指挥守军作战。毗荼人阵传来“咚…咚…咚”三声鼓响,如同重锤砸在所有人胸腔,“呜呜呜……”又是号角沉重的长呜,恒煊气血乱窜,脸都憋的通红。

毗荼人推着箭塔,冲车,盾牌举至头顶,扛着长梯向贝城移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恒煊一挥手,“咚…咚……咚”,贝城的四面战鼓被四名壮汉捶响。

先是弓箭手,等敌军到射程内,“放!”众将齐声大喝,“唰”的一声,一波箭雨朝敌人射去,大部份都击中皮包木盾上,发出闷响,只要十几只能射中毗荼人暴露在外的脚。

这并不能阻止毗荼人的前进,当二轮箭后,毗荼人的十几座箭塔也到了射程内,往城头射击,守军不得不转移箭头还击。

双方互射时,毗荼人已推开路障到城下,冒着头顶掉下的石头砖块木头,一部份搭梯爬墙,一部份壮汉猛推冲车,粗大沉重的柱头撞击在城门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与响杀声混成一片。

守军或甩出勾子,勾倒梯子,但立马被箭塔上的敌人看到,射中脖子,痛呼无力摔下城去,还要挣扎,被毗荼人拥上一刀砍死。

敌军上了城墙,刚冒头就被一刀削去脑袋,划断脖子,到下去后又是一个毗荼人上来。

第一次进攻最猛,长达几个小时,毗荼人丢下近二千具尸体后,就收兵了。贝城守军已累得气喘吁吁。

粗略统计,守军伤亡近五百人。叶柏觉得这不是个办法,贝城多半守不住,就要再去劝恒煊。

下城时,就见安国士子正指挥兵卒搬运石头,砖块去堵死城门。叶柏脸色一变,大喝“你们这是在什么?快停下!”

叶柏急跑过去,阻止他们堵城,如果堵上了,还怎么出城。

一安国士子嘲讽道:

“我们不堵住,城门被撞开了怎么办?”

叶柏怒喝:

“大胆!是我家主公下的令吗?”

他又阴阳怪气的讲“没有,我们也是担心人逃走了。”

叶柏也不在意,目光扫视众人冷声道:

“你们主公可是让尔等听从恒大夫的命令,贝城包括恩城这一片区域内的军政可都由宁大夫交给恒大夫了,怎么,你们要违令?

违令按兵法处置,我现在就请恒大夫杀了你们!”

这人不敢吭声了,在场安国人都被叶柏气势压制住,另一人沉声答道:

“你也别这么激动,各自在想什么,大家都能猜到。我们只堵了南门,北门没堵。你们要走就今夜走吧,赶快走了,我们才好把北门堵上。

毕竟指望外人替我安国死守丢性命,也是无理的。”

叶柏冷哼,见他们都一脸坚毅,就猜到他们都明白一但贝城被轻易攻破,本就空虚的后方来不及防御,那对安国就是巨大的灾难,所以他们已有必死的决心,将毗荼人能拖几日就拖几日,不仅能重创敌人,让他们浪费大量时间,损失实力,也让后方能有反应时间,积攒更多力量。

叶柏又找到陶庸与另几名同伴,急见恒煊,劝他趁夜离开。

第一百三十三章宗南战记·恒煊(七)中

怎么办?

安国大量兵力被抽调,少部份防御毗荼人的力量固守尚可,人数不占优势,主动出击,很难取胜。

贝城很难守住半月,要逃走吗?又逃走?对严阳的承诺呢?

可是不逃就有性命之攸,我死了恒氏的香火血脉就要断绝,逼杀父母之仇谁来报?

恒煊穿着还带血的衣服,枯坐在房间里,一动不动,目中无神的盯着案上的刀,额头冒起薄汗,思考着当前如何决择。

“呯!”

大门被大力推开,恒煊收回思绪,抬起头。就见叶柏与陶庸还有另三位家臣亦未换衣,头发散乱,面上污浊。急步涌进房中。

叶柏急上前严肃道:

“主公也看见了,贝城是决计守不住的,何必困守!请主公速作决断,臣等护送主公今夜突围,再晚就来不及!”

恒煊皱眉,沉声道:

“这才第一天攻城,敌军攻势最猛,等这几天过了,攻势懈怠,再议论不迟!”

叶柏还要劝,陶庸扯了扯他的衣服,叶柏诧异时,陶庸进言:

“守城不同野战,无须主将太多命令指挥,各安国士子各守其职就可。再加上我等芳国人不过只是十几个人,又不是成百上千人,对战争结果起不了决定性作用,可有可无。

主公守信当然重要,但恒氏复兴也重要。主公可再守三天,帮安国扛过最猛烈的几次进攻,安国人又有何可说的?”

恒煊沉吟半响,点头同意了陶庸的看法。众人退出后,叶柏面带愠色:

“你怎么回事?怎可支持主公再守三天?”

陶庸面无表情的解释:

“主公到底只是十八少年,正是固执己见,容易冲动的年纪,越激主公,只能让他越反对,不如找个折中的办法。”

叶柏脸变了变,无话可说,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第二日又是猛烈的攻城战,毗荼人从上午一直攻到正午,又丟下千具尸体退去,贝城守军亦损失三四百人。

守军都以为毗荼人要明日再战时,不想下午竟又再次猛攻,双方都筋疲力尽。

城虽未破,但陶庸却大感不解,攻城战是极耗体力的事,而且毗荼人要从营地携带重型军械到城下,贝城守军只需在城戒备,毗荼人消耗体力更多,为什么要如此?

陶庸想了半天只能归结为毗荼人极欲快速破城,让贝城后方没有足够时间来组织力量来对抗防御。

由于白天太累,到夜间守军大半都陷入晕睡。少部份人执勤放哨,一个普通农夫,身材中等,但体格健壮,装作晕睡将醒的样子,右手放裤裆里,摇摇晃晃的靠近北城门。

有六个士兵守着,五个蹲在通道里,头埋着昏昏欲睡,一人背靠墙面对城内,半眯眼,见有人靠近,打了个哈欠,厌烦的像赶苍蝇一样挥挥:

“过去过去,要撒尿到另一边……嗯……”

农夫在他说话间,也不停步,还有三步距离时,猛一抬头,眼冒寒光,突然气势一变,如同蓄势待发,预谋已久的猛虎一步窜上前,同时左手往上,右手从挡里往外掏。

士兵话未讲完,农夫青筋鼓起,布满老茧的宽大手掌,一下捂住他的嘴,力量大得的让他的后脑勺猛地往墙上一撞,在外面看来他的半张脸几手被农夫的手按得变形。

一声哼响,脸上的痛觉还未传至脑海时,一刀利刃已从斜下面斜着轻易穿过衣服,皮肤,钻进还来不及加速跳动的心脏。

当嘴唇被挤压在牙齿上的痛觉传到脑海时,胸口更大的痛觉形成一种全身一颤的凉意,刀身已经全部进去了,农夫却还在用力往里推,用力钻,似乎要把刀柄也扎进去。

士兵还未形成巨大的痛苦,双手条件反射的就要去推开摁住嘴的手,此时士兵出不了声,胸口亦未出血。

双手刚撞到农夫强壮的手臂时,胸口的被抽出,士兵根本来不及反应,那把插破心胸的利刃,又被紧咬牙关,一脸凶狠如同恶犬的农夫,用力到几乎刀刃全陷进脖子,被狠狠的拉扯一割,士兵脖子三分之人的肉被上下割开。

喉咙气管全部割断,脖子冒着血泡血沫,肺被倒灌的血呛住,想要咳嗽,更多血从脖子溢出,嘴里包满了血。

不一会士兵的双手就垂下,瞳孔涣散,农夫松开他,小心的放地下。士兵嘴里大量冒血,全身轻微抽搐,意识逐渐虚无。

杀这个士兵不过二个喘息的时间,农夫不去管他,向四周一挥手,墙下阴影处又移动出几个人,分列城门两旁,贴墙靠着。

农夫小心翼翼地往门洞内一看,另五个人并未察觉,农夫收回目光,深吸一囗气,一挥手!众人立马钻进洞内,只传出几声闷哼,过了一会就平静下来。

农夫在城门叩击几下,不一会外面传来几声拍地声。城门外的几具死尸缓慢的动了几下,一直隐藏在死人堆里的伏兵趁着一片乌云遮挡的那一会,快速移动到城门。

同时农夫和同伙已经先小心将门阀抬起,轻声放一旁,知道外面的人已到城门时,猛力将门往城内拉,不可避免的发出声音。

这群人一共有二十几人立马站在门口,面对城内,而更多藏在死尸下的伏兵突然窜起往门赶,城门里一人举着火把用挥舞,召唤在远处黑暗中已经准备很久的骑兵。

在城内守军已经察觉到时,约一千毗荼人骑兵往城门冲去,还有五百战车,每车站三人,毗荼人大营突然亮起无数火把,也不结阵了,一声呼啸,轰隆隆的跟在骑兵战车后急跑。

贝城守军杀向城内时,已经来不及,虽奋力与挡在城门的伏兵战斗,但骑兵快速冲到城下,一个急停,然后骑士跳下马来,更有一些直接冲进城门,连同伙也撞到。

战车紧跟其后,二辆车冲进城门,撞出一条通道,其余骑兵和从车上跳下的甲士蜂拥而上,整个贝城突然喧哗起来。

当叶柏被惊醒翻身冲出门,就与过道上的陶庸撞上,叶柏急问:

“怎么回事?”

陶庸紧急大喊:

“敌军已入城了,快快护卫主公!”

叶柏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五颜六色,差点惊倒,吓得一个踉跄,见陶庸往主公处急奔,连忙跟上。

第一百三十四章宗南战记·恒煊(七)下

贝城不大,高八米,厚三米,长宽一百五十米。里面东侧是高级将领的住宅与办公衙署粮仓库房,西侧是军营校场,中间是连接南北二门的过道。

叶柏与陶庸到恒煊房间没找到人,就出衙署看见恒煊已带上几个家臣正与冲入城的毗荼人厮杀。

叶柏与陶庸对视一眼,城内已冲进近千毗荼人了,已经赶不出去了,贝城已经被破了,陶庸连忙开口:

“趁他们厮杀,我们护送主公用绳子从城墙上下去!”

叶柏点头,俩人上前,护住恒煊,叶柏对其余同伴大喊:

“快护送主公上城门,找绳子出城!”

南北城门旁各有阶梯,南门被安国士子堵死,北门不能走。于是众人护卫着恒煊往南门阶梯撤退。

城内已杀成一团,贝城守军与敌军如同两堵墙挤杀在一起,倒下的尸体已堆半米高,有的人死了也被推着不能倒下,狂暴的呐喊响成一片,声浪向四周不停扩散。

但守军这道堤坝已堵不上涌进来的人流,被冲击成弧形,一部份毗荼人已开始杀向阶梯,冲向城墙上了。

恒煊被家臣架着往后撤,看见安国人他的士兵还在奋力抵抗,他们不知道城已经被破了吗?他们不知道找绳子往城下跳吗?

一个士兵从南段城墙下来,往城中支援,随意扫了眼恒煊,就一脸坚毅的往毗荼人杀去。

恒煊被那个眼神刺激得血全往脸上涌,眼睛涨得赤红。怎么用那种眼神看我?是随意到不包含任何意义,但又包含了无数意义的眼神。

随意到好像看路边的一块石头,一个比阿猫阿狗还不引人注意的石头,就好像只是下意识看向那个方向,这个石头只是刚好出现在那个方向一样。

他怎么敢用那种眼神看我?

他怎么能用那种眼神看我!

恒煊先是气愤。

他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他知道我要逃?

他竟然不质问不气愤!

难道大家都知道我要逃?

认为我逃是理所当然,不会触动任何情绪的常识吗?

曼人来了,父亲让我逃,那是因为认为我是不懂事的少年,因为没有权力,所以没有责任,可以逃。

芳国诸大夫逼迫,无能为力,没有办法反抗,也要逃。

到了海上,被人盯上,实力不够,又是逃。

我的士兵还在战斗,我又要逃?

逃!逃!逃逃逃!

“够了!”

恒煊猛力推开护卫他的人。

“够了够了够了!我不要逃了!我恒煊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要再逃了!”

恒煊脖子的筋扯着嘶吼,额头一鼓一鼓,大吼让他有点缺氧而脸色涨成紫色,唾沫飞渐,羞愤欲死。

“曼人不也是人多势众,父亲知道了却依然竖守,我为什么就做不到,就一定要逃。

一个小小的如同蝼蚁般的士兵都视死如归,他不知道会死吗?我恒煊竟连一个平民都不如吗?

不!

不可以!

我恒煊怎么可能,绝不能接受这种事!

这简直比刀割我肉,剑穿我心还要折磨我!

干脆直接杀了我吧!

这样还痛快一点!”

恒煊一手紧抓胸口,双目大瞪的扫视所有家臣,他们都被主公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吓得不知所措。

只有叶柏皱眉劝道:

“请主公以恒氏兴亡为念!”

恒煊注视他:

“我已经逃够了,逃的次数多了,就习惯了,想勇敢都振作不起来了,还提什么振兴恒氏!

我知道在你们眼中,我就是个少年,但我就是恒氏家主!是你们的主公!

现在我就命令你们,恒氏的家臣,随我死守贝城,奋勇杀敌!

如果我死了,那就是天要亡我恒氏!”

“臣等誓死追随主公!”

众人被恒煊激起杀心,半跪于地,同声大喝。

恒煊话已说到这种程度,叶柏也不敢再反对说些什么。

恒煊心中燃起无尽激情,多次逃跑的憋闷之情一朝喷发,双手紧握刀柄,就要杀向毗荼人,与他的士兵并肩作战。

刚急走几步,后颈突然传来阵痛,被人猛击,恒煊一惊,想要转头却双眼无力的合上,头脑一片眩晕就要倒在地上。

“你!”

叶柏本跟在恒煊身后,眼角一晃,转头就见恒煊软倒,连忙托起他,吃惊的瞪着陶庸。

“还愣着干嘛?快把主公弄下城去啊”

陶庸一掌劈晕恒煊后,见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大声急吼。

陶庸想的是恒煊那股羞愤之情泻出来了,也有了视死如归的勇气了。就已经足够了,不必真的去做具体事情来呈现。为臣子者再真的让他视死如归,就是臣子的失职了。

众人反应过来,叶柏背着恒煊,所有人护卫着他继续往后撤退。

就这一会功夫,城中情势已经大变,毗荼人不仅杀上两侧城墙,而且城中守军的防线已被冲破,安国人被分割逼到各个角落。

几十个毗荼人往恒煊处冲来,恒煊几个属下站在阶梯上掩护叶柏撤退。

叶柏与陶庸知道他们守不了多久,于是急忙上城墙,并急找绳子。

但事不如人意,陶庸刚找到绳子就被冲上来的毗荼人一刀砍到,滚下墙去。

叶柏背负恒煊,如何是对手,被一毗荼壮汉猛的一踢腹部,内脏几乎移位,不自主的跪地弯腰,全部力量被巨痛抽空,一股酸水还在脖子,又是一击打中额头,叶柏晕了过去。

……

恒煊回头看见不知何时从后面冲来的毗荼人,就血脉喷张,与叶柏,陶庸二人组成阵形,一声大喝与毗荼人厮杀起来。

但渐渐的,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先是陶庸替自己挡了一箭,被射中脖子,自己甚至抽不出精力去扶他,就见毗荼人砍下软跪在地的陶庸头颅。

恒煊来不及悲伤,只是无尽的恨意将他淹没包裹,只想用尽所有力量杀光所有眼前的敌人。

他们被逼到墙角了,陷在黑暗阴影中,最后叶柏被一根长予捅穿腹部,叶柏面部因剧痛扭曲狰狞,左手紧握予杆,想将那人拉过来砍死,却不想那人顺势一扯。

恒煊惊呼伸手去抓他,却只撕下一片衣服,看着叶柏被拉出墙角片刻被剁成烂肉。

眼前的黑肤毗荼人夹杂着光头纹身的曼人,还有芳国上大夫藏在他们身后,那小小的眼睛不时露出红光,如同在林子草丛中盯上猎物的奸诈豺狼。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们,想不通啊,我恒煊,我父亲怎么就会死在你们这些低贱下流无耻的畜牲手中!

我就算了,也不是什么能人。

但我父亲正直勇敢,坚毅智慧,我母亲温柔善良,怎么就被你们逼死了!

不甘啊。

我好不甘啊啊啊啊!

他们的无数刀,剑,长予一齐刺来,恒煊发出最后的怒吼。

“啊啊啊啊啊!”

恒煊一下起身,发现已是白天,身上也没有伤口血迹。原来是作梦,被一泼冷水刺激醒的。

恒煊来不及放松,就被人一脚踢倒。刚要发恕,发现自己双手被缚上了,再往一观,有更多的安国人如自己一般,双手被缚,失魂落魄。

“#*~&……”

恒煊看着那张长满卷曲头发,黑肤的毗荼人,张开的臭嘴让他心中泛起一阵厌恶,但立马意识到现在处境。

自己被毗荼人俘虏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宗南战记·恒煊(八)上

恒煊醒来已是第二天,他还不知道是被谁击晕的。这个毗荼人似乎是看守这群俘虏的。

拿着剑指着恒煊,嘴里呜呀呜呀的讲些完全听不懂的话。恒煊明白他是让自己起来,恒煊被他一踢,憋了一肚子火。

怒视的瞪着这个毗荼人,他被恒煊凌厉的气势吓了一跳,但反应过来恒煊是俘虏,恼羞成怒,随手在旁边捡起一根木棍,哇呀一声,猛的挥过来往恒煊头上一击。

恒煊还未反应过来,又是接连几下打在头上,脖子。恒煊就要起身反抗,一旁传急切的声音“主公要忍耐啊,勿要冲动!”

恒煊见这人眼中泛起寒光,心中一惊。毗荼人要杀他!

这时似乎一个领头的毗荼人吼了他一声,他才不甘的松开全身肌肉。

那个领头的又过来“啪”的一声,重重的甩了恒煊一耳光,恒煊脑中嗡嗡作响,一片茫然,又从白色的茫然中燃起滔天怒火。

“主公!请忍耐啊!切记恒氏兴亡啊主公!”

恒煊胸口剧烈喘息,到底没有发作出来,低下了头,那人认为恒煊老实了,用刀鞘推了恒煊肩膀,粗暴的示意他跟到右边俘虏中去。

恒煊头脑晕乎乎的,步伐沉重的走过去,几个安国俘虏给他让开一个位置。

刚才出声的是叶柏,他也是被打晕了的,但比恒煊先醒。虽然被俘,但至少没死,就怕恒煊冲动,惹得毗荼人杀了他。

恒煊经提醒也明白过来,但这种生死操之他人一念之间,却又无可奈的感觉,快将他窒息而亡。

叶柏双手也被绑着,小心的移到恒煊面前,见他双手紧握颤抖,低头不语,头发散乱,突然看见一丝血线划过额头,滴在地上,脖子上也被划出一道血痕。

“主公……”

叶柏一声惊呼,但又不知说什么,只能牙关紧咬,深吸几口气,将无尽的恨意与怒心闷在心中,不敢表露。

叶柏又轻声道:

“主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暂且忍耐,再寻时机脱困。”

恒煊没说话,低头想着自己怎么就这么无能!怎么就一年之内就遭遇大变,身负大仇,受尽侮辱!

现在又成为毗荼人俘虏,是要抓我为奴,还是要杀我?难道就要永远得待在震旦?

不!

不行!

一要找到机会逃出去!我一定要报仇!还要光大我恒氏家业!

恒煊再次燃起斗志。

俘虏有近七八百人,毗荼人将俘虏手都绑上,并五十人串成一排,一排由二十个手持兵器的人押着往南行。

走了一天,无水无食,走慢被踢,走快被杀,到晚上在一片休息时,全身瘫软,恒煊发现根本没有机会逃走,也逃不走,因为没劲,刚一躺下就要入睡,却又饥渴的睡不着。

衣服破烂,头发散乱成结,脸上全是汗混合血,尘土的污浊,精神萎靡不振。

毗荼人在一旁守着,俘虏们坐一起,叶柏轻声道:

“毗荼人大军肯定继续北行,安国堪忧啊!”

恒煊没心情关心安国情况,翻身假寐。而其他俘虏担心妻儿老小,无声啜泣,没力哭也无泪流,要么仰头望天,似在祈祷,要么胸口不停抽搐,陷入失去亲人的痛苦,无法自拔。

身体的疲惫超过腹中的饥饿,恒煊思绪万千,渐渐涣散混乱,一会是芳国林子里,一会是在船上眺望碧海蓝天,一会又想着怎么逃出去。

都不知是晕过去还是睡着了,第二脑袋昏昏沉沉的叶柏推醒,头像被人劈椰子一样的炸裂般的痛,这一痛就把梦到什么全忘干净,脖子像块石头一样僵硬。

又一路南行,越走越绝望,毗荼人根本不给俘虏机会,只让俘虏保持一点体力用来赶路。

第三天,毗荼人将俘虏聚一起,然后放开五人,示意他们可以逃脱,他们将信将疑走了几步,结果毗荼人也不追,就急跑。

快跑远时,毗荼人慢慢悠悠的搭弓上箭,射倒一人,其余已跑出射程。毗荼人也不急,半响才骑马出去,过了一会带回四颗人头。

又当着所有俘虏面前,将中箭但未死的那一人,四肢和脖子绑上绳子,五匹马相反一奔,整个人都来不及惨叫就被扯成碎块,毗荼人一遍欢呼,俘虏心惊胆战,全身虚汗。

毗荼人将分尸那人随意丟弃,五颗头颅剥掉头皮眼睛,将脑花血液涂在人身上马身上,画成怪异符号,头骨被收藏好。

第七天,恒煊一行终于到了毗荼人的一座城停下,城墙是八米高,一人环抱的粗木用铁链串联,中间塞土,宽五米,边长粗略一看,约有二百多米。

外面有一道三米宽护城河。俘虏被押着进去了,恒煊看见两侧全是黑肤卷毛,圆脸厚唇与所有宗华人包括芳国人,安国人外观很大不同的毗荼人。

他们是如此众多,老人小孩妇女全都用惊奇的眼光打量着与他们不同的安国人。

服装不同,房屋样式,工具形式在内的整个审美取向是与宗华人不同的,整个街道散发令人窒息的浓烈体臭。

恒煊突然想到曼人,他们一但蓄起长发,不纹身,其实和宗华人根本没区别。

芳国在开拓外岛时,也发现过一些更黑的土著,巨大的外观差异,让芳国开拓者根本就不认为他们和自己一样是人,所以不存在通婚可能,现在几近灭绝,所以恒煊在到震旦之前就没见过。

视线不想与那种如同看动物的表情接触,但又不想在他们面前低头,恒煊淡漠的直视前方,过了城中大街,来倒一处营地,被毗荼人吆喝着排好队。

“嗞!”的一声,一个毗荼人用烧热的铁铬,在一个被摁住的安国俘虏脸上铬上印子。

恒煊瞳孔一缩,全身肌肉一紧,皮肤激起无数鸡皮疙瘩,全部毛细孔闭塞,如遭电击,汗毛直立,头皮炸裂。

怎么办!

这群畜牲要将俘虏变为奴隶,还要铬上无法洗刷的铬印!

我也要被铬上,我一位芳国上大夫,堂堂恒氏家主,竟要被刻上低贱的奴隶的印记!

如何回芳国见人,如何面对其他大夫,如何面对家臣!我恒煊,我恒氏不是要受尽全芳国人的嘲笑和鄙视!

叶柏更是手足无措,脑海中一片茫然,想了无数办法都是不可行,主公一但有了那个印子,还如何保持他的尊贵与名誉?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宗华人视断发纹身为野蛮标志,脸上印记是对奴隶的刑罚,大夫怎可被施刑?

天要灭亡我恒氏?

叶柏瞳孔颤抖,牙关紧咬,见恒煊的额头冒出薄汗,脸上的血全退下去,白得吓人,眼皮抖动,脸上肌肉诡异的不自然抽搐一下。

叶柏扫视四周,绝望的发现没有任何办法,就要缓慢移步,挡在恒煊面前。

恒煊如同行尸走肉,被看不见的线的提着往前,正想着要不要咬舌自尽,叶柏的声音又传来了。

“请主公以恒氏复兴为念啊!”

有为臣子而不能护主,使家主蒙羞的自责,有对毗荼人的憎恨,有劝谏的赤忠,有一往无前的毅力。

原来轮到叶柏了,恒煊害怕了,惊恐了,叶柏已经被铬上印记,恒煊吓得脚软,不敢移步,想咬舌,但上下额肌肉僵硬不听使唤,牙齿上下碰撞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叶柏回头,双目赤红充血,与恒煊视线对上了,脸上有二指的印。

牙关已经咬出血丝,嘴唇干裂,张合时微红的唾液上下连成一条线,随气流喷出。

“活着就有机会!请主公忍辱!”

叶柏被人押下去。

恒煊本要跪倒,后面一毗荼人猛推他一下,恒煊一个踉跄,到了火炉旁,那人可能觉得铁铬温度不够了,又放炉子里烧一下。

恒煊害怕要后退,俩个毗荼人死死按住他双手,一人抓着他头发,使他脸朝上。

“啊啊啊!你……你们这些该死的……呵呵呵……”

恒煊又笑又哭,又怒又恨,眼泪鼻涕流作一团,他看见了铁铬冒着青烟,上面覆盖了一层烧焦的人肉。

要死又不敢不能死,快要将他逼疯了,口水不受控制的流出来,双手紧握又放开。

时间怎会过得如此漫长,铁铬已靠近左脸,恒煊甚至能感觉到温度。

没有预料中的灼痛,那人移开了铁铬。

第一百三十六章宗南战记·恒煊(八)中

一个声音喝止了要给恒煊盖印的人,叶柏看见一个身材粗壮,肌肉结实,穿着土黄色袍子,圆脸眼大鼻大,长满一圈浓密卷曲的胡须,头发散开,如同雄狮的壮年男人,年纪大约四十。

骑在马上,腰间挎着一把镶嵌各色宝石的刀,马身上也披着丝绸软垫。粗大结实的手臂上戴着黄金臂环,背后跟着五六位持刀武士。

一进来,其余毗荼人纷纷跪下行礼,叶柏与一众俘虏也被按着跪下,额头贴在地上。

只有与恒煊较劲的几人没注意到,壮汉看见了恒煊,先是一愣,然后喝止了加印的人。

恒煊见铁铬离开,才大口喘气。壮汉来到他面前,先俯视的端详恒煊片刻,接着说了几句话,抓着恒煊头发的人毗荼人松开了手。

恒煊双手被押在身后,壮汉下马,然后到恒煊面前,宽大黝黑的手掌抓着恒煊下巴,别过左脸看一会儿,别过右脸看一下,劲大到恒煊无法反抗。

松开手后,壮汉思索一会,就对旁边一名随从下了命令,就上马了。然后俩名武士押着恒煊,跟在壮汉的马后面。

叶柏虽见恒煊没有被加印,但被人带走,刚抬头挣扎就被用力按在地上。

恒煊反抗会也无力了,就跟着那壮汉走,进了一个府邸,被关在一间房间里,有人看守,又送来食物与水。

恒煊虽未脱困,但至少不用加铬印,于是送来食物就吃,有水就喝,保持体力才是要紧事,晚上就想这个毗荼酋长模样的人,将自己捉来干嘛,但想了半会也没有头绪,加上几天行走实在疲惫,渐渐睡去。

第二天,毗荼酋长带着有二三百人的队伍,离开木城往西南行,恒煊一路跟着,虽被绑着,更有四个人贴身看管,但至少食物与水不缺,也不会动辄挨打。

万万想不到,毗荼酋长一行竟走了十天,近二百公里路才到达一大河边。来到一大城,城高十米,城墙是不规则的圆形,最宽处达五百米,全用砖石垒筑。

有四道城门,各有大道通往城中,大道上人来人往,全是毗荼人或挑或背,还有马车,牛车,驴驮着物资往城里去。

入城是带有别样风情的建筑,中间大道宽十米。粮食和花果,凉席等手工艺品,还有牲畜,衣服等在大道两旁的市集中贩卖。

城中建筑多为黄色泥砖作墙,平顶铺上草泥,呈长方形,也有石砖建筑。

地上全是灰尘,牛羊的粪便臭气熏天,烈日下苍蝇的嗡嗡声,商贩幺喝声,吵闹声,牛叫声,据木头的声音,小孩奔跑打闹的声音响成一团,虽城市规模不及新嘉,但人口密度几乎一样,道上挥汗如雨,摩肩接踵。

毗荼酋长将恒煊带到一个三进小院,命令一个武士带着恒煊到了一宽大室内浴池,几名毗荼侍女上前脱下恒煊已经破烂的衣服,侍候他洗澡。

到下午时,恒煊的衣服又被送回,已经洗干净并熏香了,恒煊这才注意到整个房间都有淡淡的香味。

毗荼人不仅能建起规模如此庞大,至少五六万人居住的城市,其贵族酋长竟也熏香,佩戴造型精美,做工细致的金银器物,也有技术高明的织造物,喜欢光滑柔软的丝绸。

让恒煊大为吃惊。

恒煊又穿回他那芳国样式的服装,头洗被吹晒干,用小冠束着。毗荼酋长见到后很明显的高兴。

接着恒煊被带到城中的城堡中,城堡外站着训练有素的侍卫,城堡全是巨大大理石建造,并有大量人物,异兽的浮雕做装饰,恒煊猜想是毗荼人的宫殿。

恒煊被带进去了,转过几个弯,进了一个敞厅,恒煊看见正中台阶上有个女人坐在一张镶嵌各色宝石,金银的紫檀宝座,带有流苏金线的垫子上。

女子戴着沉重的紫金宝冠,鼻梁以下半张脸被金丝薄纱遮挡,耳朵吊着金环,脖子上也是由金,玛瑙,珊瑚等小物件串联的金链,手臂上是蛇形金臂钏。

用金丝及各色线锈成花鸟图案的丝织品,用特殊方法披缠在身上,双脚赤裸在外,随意交叠,脚踝上是金环挂着小铃铛。

女人似乎不像其他毗荼人那样黑,左右两侧是侍女在扇风。

毗荼酋长跪下行礼,恒煊也被按跪下。酋长用听不懂但很恭敬的语言向女人说什么。

女人一声轻笑。虽然低头,但恒煊却从这一声轻笑听出妩媚与诱惑,软绵绵的带有湿意。

女人用那种柔软带有嘻笑的声音在与酋长答话,从耳朵酥麻到骨头发软,恒煊却又开始冒冷汗。

酋长退下了,女人讲话了。

“抬起头来。”

恒煊惊得一下抬头,她竟然会宗华雅言!虽然不标准,带有一点儿瑕疵,但只要是个宗华贵族都听得明白。

恒煊与她眼神对上了,大半张脸看不见,但她的褐色瞳孔就会笑,水汪汪的,眉毛细长。

女酋长也在观察恒煊,刚清洗干净的恒煊,较一年前,五官更加硬朗立体,额头平坦光滑,眉毛浓密,眼神专注清明,皮肤较之前的黑了不少,但男子气概更足。

“你……不是安国人!”

恒煊咽了囗水,回道:

“我是芳国人。”

女酋长一幅了然的神情,又讲:

“你不是平民!”

恒煊没有回答。

女酋长笑了笑:

“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

恒煊眼光暗了暗。

“你被俘虏了,马加酋长将你送给本王,你是我的男奴了。”

女酋长得意的她宣布所有权,让恒煊双手紧握,双目喷火。

女酋长毫不在意他的怒火,反而觉得那双眼睛更明亮,更有神。她又笑了:

“你想活下去?”

恒煊想到恒氏的未来,想到叶柏的下落,是的,他渴望活下去。

“把衣服脱下。”

恒煊的手在颤抖,他从那个马加酋长将自己送给一个女人,一个比马加本人身份更高的女人时,就已经猜到了他的目地了。

“快点。”

活着才有一切,死了就该那些士大夫得意了,叶柏也将生死没有保障。

恒煊冷冷的注视着这个女人,伸手将衣服一件件脱下,赤身裸体的站在殿中。

恒煊啊恒煊,把耻辱心先丟一边吧,和家族兴亡,父母大仇比起来,个人荣侮算得了什么,这至少比铬上印子好多了。

不同于恒煊的突然冷静,女酋开始心脏加速,她本就是有多个男宠的毗荼人大贵族,生性放荡,但对同是毗荼人的毗荼男人不太喜欢。

反而特别喜欢宗华人的男人样貌,上效下行,她的宫中聚集了多个安国,特国,奥国的俘虏。

马加也是知道她的喜好,所以会献上他认为符合她的味口的恒煊。

何止符合,女酋太喜欢了,恒煊锻炼奔波一年,宽阔厚实的胸膛,线条优美的肌肉充满无穷爆发力,紧致光滑的皮肤如同丝绸。

女酋起身向恒煊走去,带着欢喜的步伐围着恒煊看,清脆的铃铛声正唤发内心的欲望。

殿中还有二名侍女,门外是四名武士,女酋拉着恒煊的手往里间去。

恒煊突然一惊,里面宽大明亮的房间里,铺满丝绸兽皮的床榻上,竟优雅的躺着一只金瞳黑豹。

那冷漠的金瞳注视着恒煊,女酋也没赶它,在一豹一人对视的过程中,女酋取下了王冠,衣服滑到脚下,双脚走到榻上,铃铛叮叮当当的。

女酋斜躺在榻上,向恒煊招了招手。恒煊看那丰腴的身体,心中泛起冷笑,一个人受欲望支配,而且还是贵高权重的人,被人知晓时,离死也不远了。

你会死在我手里的。

铃铛声渐渐响起……

第一百四十章宗南战记·恒煊(九)下

女酋长本为毗荼人马拉雅部首领,恒煊看清她全貌,比一般毗荼人要白,五官更加立体,原来竟有豕人血统,甚至还有宗华人血统,比大部份厚唇毗荼人顺眼多了。(参考迪皮卡)

在上任安侯大举进攻马拉雅部时,马拉雅部一万武士直破安侯大帐,安侯当场身死,安国军大乱。

女酋得到大量军械,就在坎纳部攻恩城不成,后撤时被严阳追上,坎纳部大败,女酋乃命马拉雅部一万武士攻进坎纳部腹地,杀光坎纳部酋长及所有直系亲属,坎纳部各小酋遂降。

女酋一统毗荼人两部,实力大增,遂自称达罗女王,拥兵近五万。

在安国与奥国交战时,与安国交界的另一个宗华人国家——特国,其君主派来使者,怂恿出计,鼓动了达罗出兵安国,袭扰安国腹地,甚至重创安国大军。

达罗命大将率两部四万,又威胁贡德部出一万,邀泰米部出一万,合六万入侵安国,首攻贝城,其中冒充安国平民的人,杀了守城人的那个民夫,就是安国使者卢贞。

卢贞出计入城,与达罗军里应外合破贝城,因为对安国熟悉了解,随军中为达罗军出谋划策,从旁指导。

达罗军奇破贝城,五日至恩城,恩城守军不及三千,其余大夫正在来援路上,恩城三日被攻下,至此,安国南部防线被凿穿。

达罗军驻恩城,恩城南部各城在十日内全部被占据,确保了大片区域内没有安国武力能袭扰他后方。

达罗军三千人驻恩城,其余五万北上进入兵力空虚,但人口众多,财富众多的安国东岸平原。

一月连攻多城,杀人掠物无数,命五千武士看押一万安国平民,将粮食,铁器,金银细软装满三千车,又劫牛一万,羊三万等海量财富运回各部。

安侯与奥国激战正酣,闻得后方大乱,唯恐达罗军与奥国两面夹击,急命驻守平南的亲信大夫牧均,火速征得二万士兵加上三万连甲胄都没有,只有长予的民夫,挡住达罗军北上之路。

仓促行军,被达罗军五千骑兵拦截于道上,脱困不得,随后达罗主力到达,牧均军大溃,只余五千残兵北逃——这又是卢贞出的主意。

这下安侯彻底慌了,犹豫要不要到底与那方求和,奥国虽同是宗华人,但包庇政治死敌,而毗荼人马上就要到背后了。

但安侯不知的是,他犹豫时,达罗军自己也起了分歧。卢贞天天催促达罗军快速北上,攻安侯背后,但达罗诸将却对安国东岸平原上,唾手可得的财富更感兴趣。

觉得让安侯与奥国在北方争个你死我活,自己将安国搬个空,自己损失少,岂不是更好。

就在安侯犹豫,达罗军内讧时,作为另一个主要势力的奥国,突然派遣使者到安侯面前,表示华帝有言: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今蛮夷丑类趁同为宗华人的安,奥两国相争,而侵扰安国,劫人掠物,奥侯闻之大怒,愤而摔杯,愿与安侯罢兵,让安侯归国击退毗荼丑类。

安侯彦还是有点不放心,使者又传话,说安国公子司不愿见安国民众,受毗荼人残虐,祖先家业受损,发誓不会与安侯彦争位了,并且不会再回安国,又有书信为证。

安侯彦放下戒心,与奥国罢兵,乃率大军归国。卢贞知道敌不过安国主力,但担心达罗女王的实力受损,没有一个能牵制安国南方的力量。

于是想出一计,说服达罗主将,将没有运回部的物质送于泰米部,贡德部,两部大喜,接着将安国主力南下的消息隐瞒。

达罗主将找个借口脱离两部,然后南返,过路折路,渡河烧船——很明显是卢贞出的主意,坦,吉两国的事情再次上演。

泰米,贡德两部得知时再逃,苦于无船,被安国先锋骑兵追上,随后安国主力的二万前军与两部交战于河岸,两部全军覆没,几千尸首俘于河面,投降者皆被杀。

达罗主将仓促南逃,物质尽皆丢弃,但还是掠得大量财富人口。安侯见毗荼人主力逃脱,而被劫各地,平民死者甚多,又被掠走达万人,各城也是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安侯恕发冲冠,就要报仇血恨,各臣慌忙劝阻,言安国这两年内,先是先君大征,接着是内争,内争刚止又攻奥国,现在又被毗荼人劫掠,国力已消耗殆尽,各大夫,民众疲惫不堪,已经不起大征了。

苦劝安侯来年等粮食丰收,国库充益,兵民稍作喘息,再报大仇也不迟。安侯乃作罢,命各大夫招逃散民众各归其地,开仓放粮,被毗荼人劫掠的地减免税收,回平南路上,又陆续遣返大军,只余五千常备回了平南。

达罗女王部下所掠甚多,超过全部所得的九成,除分赏各级大小酋长外,连平民也多有赏赐。

恒煊成为俘虏,进入达罗宫中已有六月,有意无意打听这些事,达罗皆放心直言,因为一个男宠,知道这些事又能怎样,包括卢贞是特国人的事。

达罗深明恒煊发自内心的想活,所以在马拉雅部的都城,守备森严的宫中,恒煊又能做什么?

达罗对恒煊的冷淡孤傲气质,身材外貌等都极为喜欢,可能因为他是高级贵族,而其他男宠都是士族甚至平民,对她唯唯诺诺,或者一脸孤愤不甘,却不敢和她直视,而恒煊敢。

在欢爱时从不主动引起,但达罗有需求,他又不扭扭捏捏,能满足她。这种拉扯感,让达罗内心如同猫挠,时常心痒难耐。

恒煊问她话皆直白的问,达罗不回答,他也不追问,对达罗从不主动,也不强求要些什么,所以只要不过份,达罗尽皆满足。

首先是找到在干苦力的叶柏,叶柏被安排在宫外,达罗甚至给了恒煊一处宫外的小院。

然后恒煊能在俩个贴身侍卫跟随下在宫中大部份地方随意走动,只是不能出宫,平日无所事事,达罗就安排了一个会安国语言又会毗荼人语言的毗荼人,教他毗荼语。

恒煊发现毗荼人已有成熟文字,书写系统,流传于口的被神话的历史传说。

有大量关于白肤金发的豕人征服他们的故地,一部份留在故地成为奴隶,一部份南迁,然后又被黑眼黑发的宗华人不断驱逐的传说。

由于毗荼人的历史就是被征服被驱逐的历史,这种巨大的力量造成的压力长达二千年之久,他们面对豕人的军事力量无能为力,面对宗华人的文化与人口优势也是无能为力。

这种持续性压力,芳国也有,但施加压力的曼人与芳国人没有生理外观上的差异,不存在外观上的自卑。

而且曼人崛起时,宗华文明已是有成文的《华藏》,是成熟高级的文明,文明优越感能抵消曼人军事力量在心理上的很大压迫,通俗的讲,就是你强,但是你没文化,你野蛮。而我高贵开化,我打不过,但我不服你!

只要曼人灭不了芳国,杀不光所有芳人,这种群体心理特征就一直有。芳国因为北部压力大,生存环境随时被威胁着,而南部各岛给了芳国外泻压力,开拓生存泛围的场所,曼人更灭不了芳国了。

长达两千年的持续性压力,不断的失败南迁,军事力量比不上,文化人口也比不上,造成毗荼人贵族对自身肤色的自卑与不满,而对黑发黑眼是极为推崇,基本所有毗荼人贵族都为有宗华血统为荣,如有豕人血统就更好了。

第第一百三十八章宗南战记·恒煊(九)上

毗荼人的政治制度就是大小酋长,各部最大的酋长由争夺或推选后世袭,结构很是松散,上一任酋长没有男性后代,可由女性后代继承。

一部的大酋长就是占有土地人口财富最多者,其余酋长相对独立,在自己领地内有绝时权力,大酋长亦不能干涉。

人口中有五成以上是世代奴隶,他们没有土地,所有劳动品都是主人的,包括生命,不能自行婚配,主人可以对奴隶随意打杀,主要从事农业种植,手工艺。

另外四成是平民,因为承担军职,会被分到一块地,有自己的小家庭,自己出武器铠甲,富裕者也有奴隶,如果破产欠债了,会贩卖妻女为奴,甚至自己,是毗荼人主要兵力来源,不用交税。

最后一层是贵族酋长,商人,祭师,他们拥有绝大部份财富与奴隶。

小酋长只象征给一部大酋长进献贡品,就像马加与达罗一般,马加的祖先不是达罗的祖先册封的,双方更像政治盟友,而不像君臣关系。

恒煊通过了解毗荼人政治制度,又对比芳国的政治制度,发现芳国人的政治制度到更成熟,并对政治运行规律有了一点自己的看法。

恒煊觉得自己现在逃不走,但也不能虚度光阴,他需要学习,毗荼人的简陋文件已不能满足他的求知欲望,他向达罗要求得到宗华人经典。

毗荼人也有时与安国,甚至锡兰府贸易,但宗华人经典都是各大夫士族的传家之宝,那能走私购买得到。

但达罗想到了办法,报着试试的心态,让卢贞从特国带几部宗华经典过来。

不想卢贞果真带来了二部书。当《华藏》成书时,宗华文字已经很成熟,又到封建印,甸二国,时至现在已近两千年,但只有稍微的字形变化,恒煊还是能看懂的。

二部书分别是《启律》,《启典》,恒煊看书,顿时痴迷进去,二书是建立宗华统一国家的启帝,表现他政治思想,记录具体法律的的书。

里面就有启帝从分散的政治局面,建立了延续时间长,结构巩固,甚至比现在毗荼人,还有芳国都要集中的政治制度,影响到现在所有宗华人国家的政治智慧。

恒煊废寝忘食,如获至宝。平常各大夫士族虽尊重两部经典,但里面的政治思想为指导形成的制度框架,已经形成在现实生活,反而大多将书束之高阁。

但恒煊不同,他痛恨芳国人的不团结,从文江那了解到是现有的分权制度促成了芳国的快速扩张,但又再难合力形成拳头对付曼人,这即有历史原因,也有制度弊端。

现在又有机会了解到毗荼人的政治结构,有了对比的两个对象,二部经典就如老师般,点醒引导恒煊看到政治制度下面的运转规律。

恒煊知道自已得到一块巨大的财富,并且是不同于金银,是别人夺不走的财富。恒煊本是为了不虚度时光,现在心奇心因两本书升华成求知欲。

又求达罗让卢贞带来了大部头巨著《宗华记》的创世神话部份,恒煊兴奋异常,当晚很是用心的伺候满足了达罗。

达罗更是满意,人要有欲望才行,不能光是活下去的欲望,如果恒煊一直那样,虽达罗照样喜欢,但总觉得缺了什么。

如今恒煊有了兴趣,更会为书而求自已,这让达罗很开心,觉得这才是长久相处之道。

恒煊从未如此认真的去读《宗华记》,并仔仔细细的去一字一句的揣摩。每个字都太美了,字字珠玑,每段话,每个故事都蕴藏无限智慧。

盘古开天,盘古创世,女娲造物,女娲补天,天人氏建制,点燃文明之火,历经磨难南迁天府,这是多么壮美气势磅礴的史诗。

恒煊甚至泪流满面,他从未如此骄傲自已是个宗华人,他从如此对宗华心生归属,不是说他之前没有因为是宗华人而骄傲有归属感,而是现在他明白自已的来处,所以更理所当然的骄傲,更有深度。

达罗将一部部《宗华记》给他全部集齐,他又全部逐字看完,每天除了吃饭,洗漱,花时间陪伴达罗,其余时全用去看书。

时间用了一年,但他仿佛看见亿万年沧桑变化,盘古开天的壮举,女娲的创造,天人氏的教导,华帝的筚路蓝缕,古华时代三族大战,再到恒帝艰辛南拓,包括华阳氏的伟业,芳人面对曼人千年袭扰的不屈,渔夫撞墙求援……

宗华人已风风雨雨渡过了六千年的历程,从最东的周国,到最西的麦港,宗华人的活动泛围如此之广,宗华人建立的国家如此之多。

恒煊潸然泪下。

又有歌颂诸神,歌颂爱情,歌颂忠心,歌颂明君,歌颂劳动收获的无数诗歌。传递着几千年前的人们的喜怒哀乐,原来他们也爱美,也希望有良人相伴,也本愿为国征战的人。

有包含智慧的寓言,山川地理的介绍,天文星象让人增长见识,走兽植物仿佛活了过来,恒煊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抚摸着兽类的毛发,细嗅着花草的芳香。

恒煊的视界一下扩大无数倍,从芳国周遭上升到天下,从芳国近几百年历史扩大为盘古开天至今。

由此明悟到自已首先是个人,然后是讲雅言的宗华人,最后才是芳国人。

恒煊已经二十岁,本应加冠了,但他已经戴了无形的宝冠。在外人看来他的气质更加沉稳,更加神秘。

达罗对他也更加放心,恒煊的活动泛围从王宫扩大到整座城——这座在东止山脉中,大河边上,原叫加韦城,现改以达罗城。

不过恒煊较少出去,只是一月才出去一次与叶柏见见面。叶柏在外面那间院子住着,在达罗城待久了,也学会了毗荼语。

在恒煊废寝忘食的读书期间,卢贞建议达罗趁泰米部,贡德部力量大损,进攻吞并。

卢贞原希望先攻泰米部,因为泰米部与马拉雅部同处高原,实力较贡德弱。取下泰米部后,可利用地势及河流优势攻贡德部。

但泰米部与达罗有亲,泰米部酋长与达罗是表兄妹,达罗思考后,不听卢贞建议,先攻贡德部。

结果三万大军攻到贡德部被两万大军击败回来。次年安侯彦按耐不住,欲攻坎纳复仇,特国担心坎纳实力未复扛不住,于是陈兵国境,安侯彦便暂时放弃了攻坎纳。

恒煊来到叶柏所在小院,叶柏见之大急问道:

“主公想到脱困办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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