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寻找幸福中死去 - xp1024.com
《在寻找幸福中死去》


正文 1 薇拉喝咖啡

<small>致谢《/small>

<small>您买了我的这本书,便为我将要在泰辛建造的房屋添了一块砖。请您向您的熟人和朋友或者向您的父母亲推荐这本书。《/small>

祝贺你,薇拉说。这句话停在空荡荡的厨房里,瑟瑟发抖。它环顾了一下那一排组合式厨房家具和电器,钻到洗碗池下面躲了起来,随即死去。没有任何人来向薇拉表示祝贺。谁该来向我表示祝贺呢?祝贺什么呢?尤其是为什么要向我表示祝贺呢?薇拉想,要是有谁到了三十岁还不清楚生活究竟是怎么回事的话,那他永远也不会明白了。薇拉一边喝咖啡,一边望着自己的大腿。腿上出现了昨天还没有的青筋。自从三十岁生日以来,薇拉总是在自己的身上发现一些只有在已经不再年轻的人身上才会出现的现象。自从薇拉三十岁生日以来,生活很像开车,很像开车行驶在一条马路上。马路的尽头是一堵墙。车子将会撞到这堵墙上。左右两边全是一些熟悉的地方。自从薇拉三十岁生日以来,车仿佛开得越来越快。为什么要停下来?不,为什么要下车步行?薇拉从窗口向外张望。这地方很熟悉。一个后院和一棵已经枯死的树。然后便是一栋模样很傻的放自行车的小房子,这小房子是为了不让那些自行车给冻坏。

薇拉想,我可以出去走走,给自己买点蛋糕。她从窗口向外望去,看见自己穿过后院向面包房走去,对面包房那个傻里傻气的女人友好地说一声你好。其实,她每天都想对那个女人说,你像一头蠢驴。面包房里那个长得圆滚滚、自鸣得意的女人,每天夜里,她肯定都是独自一人躺在她那张傻兮兮的床上出汗。这是因为她过于肥胖而睡不着觉的缘故,也是因为她感到孤独的缘故。她知道自己将会继续孤独下去,孤独许多年。于是,她站在面包房里,把所有的东西都擦得锃亮锃亮的。她觉得自己就像上帝那样品行端庄,像上帝那样使人感到恐惧。

薇拉的眼前如此清晰地现出那个女人站在面包房里的模样,这使她感到浑身不舒服。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当一个人失去理智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样的。薇拉想,时间究竟是往哪个方向行走的。随后,她发现这并不是什么新问题。已经有很多人被这个问题搞得头昏脑涨了。同样,她也可以去思考一些关于宇宙等诸如此类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否存在的东西。思考这样的问题未免太傻了。于是,薇拉走了出去,穿过后院,去面包房。她嘴里友好地问候,心里却在想:老母猪。买完蛋糕,在拐角处又买了些法兰西菊。当薇拉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只有花园里的法兰西菊是美丽的,其余的东西都糟糕透了。唯独法兰西菊是最美的。有时候,薇拉给法兰西菊当医生,为它们开刀。有时候,有些法兰西菊会发生婚嫁或一些类似的什么事情。有一天早上,当薇拉一觉醒来时,法兰西菊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前一天夜里,母亲把它们掘掉了。直到今天,薇拉仍然不明白其中的缘故。她望着法兰西菊问自己,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上楼回到自己的寓所。走过肠子似的楼道,一股地板蜡的气味,一股永远也过不上好日子的人的气味。她坐在厨房的桌子边吃蛋糕。她望着法兰西菊,望着自己的大腿。还在街上的时候她便已经料到她将会怎么采做这些事情。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一种与之相应的感情。薇拉说:祝贺你,薇拉。接着,她感到一阵恶心,这是因为吃了蛋糕的缘故,她吐了。

正文 2 诺拉饿了

每天早上我都要称体重。

早上称的话分量会轻一些。

这半年来我总是只吃黄瓜、苹果和生菜,当然是不加任何佐料的。

刚开始的时候我感到恶心,我的肚子发生过痉挛。不过,现在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了。闻到饭菜的味道时,我一点儿食欲也没有。只要一闻到饭菜的味道,我马上就会觉得不舒服。

昨天是四十公斤。我的高度是一米七五。也许我还会长个儿。不管怎么说,我会变得更瘦的。

我发誓要使自己变得更瘦。

自从我不再吃饭以采,我便不再需要任何人。我自己的父母变成了陌路人。至于他们是否注意我,这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很坚强。最近我母亲哭过。我看到泪水把她脸上的妆冲得乱七八糟,她的样子很丑陋,我一走了之。我也看到了她有多胖。她得采取一些措施才是。在学校里我再也用不着躲躲藏藏了。当我还很胖的时候,课间休息时我总是躲在厕所里,为的是不让他们冷落我。现在我就这么站在那儿,他们该有多妒嫉我啊!

我的模样还不够漂亮,我还太胖了一点。胳膊可以,那上面已经没有肉了。我觉得肉很丑。我的筋骨已经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不过,腿还太粗。

当我还很胖的时候,我没有个性。现在不同了。我的内心和外表都很坚强。一个人只要有了目标,便再也不会感到孤独,因为除了你还有目标在。我还记得我肥胖时的情形。有时候我的感觉很好,可过了一个月之后,我会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想说的是,一切都毫无意义。不久我将要结束学业,然后得去学一门职业。然后,我将会结婚,将会居住在一个很小的住宅中。这样的前景实在令人作呕,我指的是住在一个很小的居室里的前景。这也能算是生活吗?不过,我也不知道生活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我想,假如我长得漂亮一点的话,我就会知道的。我将会变得像凯特·莫斯或与她类似的人那么漂亮。也许我也会成为一名模特儿。

我母亲带我去找过心理医生。这是一个又胖又老的男人。母亲让我们单独谈。这个心理医生试图戏弄我。

谁也甭想随随便便地戏弄我。我看过一些书,我想说的是,我了解他们那两下于笨拙的伎俩,而这个男人简直是笨得出奇。

“有什么使你感到压抑的事情吗?”他这样问道。真他妈的扯淡。在整个谈话过程中我一直盯着他看。这个男人长得真够肥的。他的衬衣上全是汗碱。对于他所提出的那些问题我压根儿就没有去考虑。

我想说的是,我能向一个肥胖而又陌生的男人说些什么呢?这个男人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他贪食。我离他而去,很快就把这个心理医生给忘了。

我有一个目标。

我无所畏惧,我什么也不去考虑。这样最好。

正文 3 贝蒂娜呆呆地注视着

我躺在你的身边,望着天花板。楼上门前的那盏红绿灯给天花板染上了颜色。夜里的红绿灯照得很远。我一直不明白的是,夜里为什么要开红绿灯。根本就没有什么车子需要它们去管理。即使世界上的生物都死绝了,红绿灯还会一直开着,好像一切仍然井然有序似的。我问自己,这是不是一个只有德国才有的问题。我转过头来,看见你正望着我。你很清醒。我把你的头揽到我的身边,为的是这样就不用望着你的眼睛,为的是不让你看到我的目光。在我的目光中没有属于你的东西,有的只是对我自己的怜悯,因为不久我又将成为孤家寡人了。可能就是明天。或许我会让目前的状况延续一段时间。不知道恋爱是怎么开始的,也不知道它是怎么结束的。我向你伸出手,我们的身体开始做它们其实根本就不想做的事情。我感觉到了你的肌肤,尝到了它不久将会变得陌生的味道。我将会看着你的肌肤和你的一切而无法想象过去的情形。现在,这一切仿佛就像我自己的一样。趁现在还有可能,作最后一次拥抱。

这是最后一次带着感情在一块儿睡觉,可这并没有带来任何亲近的感觉,确实没有带来任何东西。然后你睡着了,我听见你睡觉的声音。你比我的感觉更少。我望着你,那些轰轰烈烈的事情早巳成为过去:诸如为了爱情而想大哭一场,希望得到被人庇护的感觉,或者是整夜整夜地互相对视。如今,只剩下一个张着嘴巴睡着的人。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我想的只是,明天该换个枕头了,因为枕头上有你的口水。

外面是满月,而你却睡着了。我们现在为什么不在外面溜达,各自给对方讲述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然后因为故事使我们感到害怕而手拉着手倒在洒满月光的草地上。满月和你在一起,而我则穿着浴衣走了出去,在冰凉的、高低起伏的街道上走着。我光着脚,脚都快冻僵了。我在这条傻兮兮的路上走着,这种冰凉的感觉真好。凉意慢慢地顺着大腿往上爬,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我就这么裹着浴衣在大都市里走着,我又出现了,一个大城市里光脚的单身汉。

正文 4 鲁特感到无聊

真是无聊透顶。

年轻时我曾经想过,假如我经常想想年纪大了会是什么样子的话,那么到时候我就不会感到吃惊了。我曾经想,年纪大了也许是件好事。我也曾经想象过,我会成为一个很酷的老太婆,会有很多首饰,把头发染成紫罗兰色的。我将住在一栋房子里,也许是住在尼斯的一栋房子里。关于这栋房子究竟在哪儿的想法一直变换不定。不管怎么说,这栋房子里住的全是些疯疯癫癫的人,会干出一些非常疯狂的事情,比如在桌子上跳舞等等。我可以对这一切付之一笑,因为我明智,因为我知道的东西更多,或者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我一直在想,假如等我年纪大了,对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感到无所谓的话,那该多好啊!什么爱情的烦恼,什么脂肪团等等。我曾经这么想过,年纪大肯定是件好事。现在,我已经老了。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这么快就会变老的。我没有钱。以前我曾经想过,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可现在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也没有出现什么有钱的男人。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一个男人留下来。我一直想,会有一个更好的男人出现的,因为我自己也越变越好了。可事情却并非如此。出现的男人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差。我就这么变老了。我既没有觉得自己变明智了,也没有觉得自己变老了。我只是觉得无聊。我没有住进尼斯的某栋房子,而是住进了一个该诅咒的养老院。住在这儿的其他人真的是老了,可我却不老。如果有谁还相信奇迹的话,那么他就不会老。我绝不相信一切真的就这么过去了。还会发生一些重大事情的,会发生的,为的是让我明白,以前的那一切为什么会发生。这一点,在事情发展的过程中我是不会明白的。我站在窗边,望着凋零的花园。假如我在尼斯有一栋房子的话,那么,我的花园应该是荒芜的。现在,我会和一些朋友一起坐在外面,有一些人又准备在桌子上跳舞了。也许,我会对这种连续不断地在桌子上跳舞感到厌倦。当一个人想不出别的什么事情时,他就会相信上帝的存在。嘿,亲爱的上帝,设法再发生一些什么事情吧!

正文 5 托姆出走

清晨4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大都市的气味,一股很浓的气味,一股发了霉的金属味和面包房的味。那个女人躺在我身上,也许她在哭。如果我是一个女人的话,我大概也会哭的。因为这样很舒服,这是一种逃避,一种改变不了任何现实的逃避,如果你们能听懂我这句话里的意思的话。也就是说,那个女人可能在哭,而我则没有哭。我没有哭,也不感到痛苦。我就这么回家去了。我要去冲澡,要把那个女人身上的气味冲掉,然后再去酒吧寻找,再去找一个女人。到了圣诞节——我可以告诉你们,圣诞节总是比人们的预料要来得早一些——我又会站在这儿的百货公司前面。现在,那儿的橱窗里放着一些秋天的东西,放着傻兮兮的塑料水果等东西。可是,一到圣诞节,那儿的橱窗里就会出现一辆小火车。火车开过白雪皑皑的村落。那一栋栋的小房子里都亮着灯。我总会长久地站在那儿,想象着在这些小房子里所发生的事情。在某栋房子里有一只猫被宰了扔进炉子,肠子被挂在树上。在另一栋房子里,有一位祖父躺在床上,他早就死了。那儿全是苍蝇,那些孙子、孙女则仍然在和祖父闹着玩。正是因为诸如此类的事情,我才会对孩子深恶痛绝。他们站在我的身边,望着我的小火车。当这些坏孩子问我能得到这样一辆小火车吗的时候,他们的父母朝他们眨眨眼睛。等着瞧吧,他们的父母一边说,一边眨着眼睛。这时候,我真想扇他们几巴掌。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想说的是,我在寻找一个女人,一个在圣诞节会陪我一起去看那辆小火车的女人。她不会向我提出任何傻问题。她也许会给某个孩子一巴掌,然后送我一辆小火车。可是,这样的女人我还没有找到。现在我回家去冲澡。然后,我还要出去。我要继续去寻找一个会陪我一起去看那个橱窗的女人。

正文 6 薇拉坐在阳台上

薇拉和黑尔格结了婚,早就结了婚。其实,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要结婚。

他们坐在外面,坐在阳台上。这是一个仲夏夜。空气像肉体一样暖呼呼的,在人的内心唤起一种感觉:得做一些与这样的夜晚以及与这样的夜晚所唤起的躁动相吻合的事情。在如此美妙的夜晚,我该干些什么呢?薇拉这么想着,却不知道答案。这本来也并不是什么问题。这样的一个夜晚只不过是一个夜晚而已,它并不需要人们去做些什么。薇拉望着黑尔格。他虽然近在咫尺,却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绪中,离她十万八千里。

她很想走过去,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望着夜空,在那儿寻找一句话,一句能改变一切的话。只要一句话。天呐,赐给我一句话吧!夜空是美丽的,可却沉默不语。根本就没有什么奇迹。可是,奇迹必须发生。薇拉一边想,一边固执地望着夜空。然后,她望着对面的黑尔格。他喝着啤酒,注视着前方。

“黑尔格……”黑尔格喝着啤酒。

黑尔格什么话也没说。薇拉快要晕过去了。她感到内心空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在这儿坐着、站着或继续活着。天空背叛了她,上帝是没有的。薇拉拿起自己的手,把它放在黑尔格的手上。她的手就这么放着,黑尔格的手一动也不动。

她感觉到,她的手想逃走。它不想握着一只汗津津的、一动不动的手。薇拉的手想,没有什么比握着一只一动不动的、只会呼吸的——因为不情愿而使劲呼吸的——手更让人尴尬的事情了。这是薇拉的手所想到的,而薇拉本人则感到很羞愧,她把手抽了回去,捋去遮在脸上的一缕头发。她站起身来,走进厨房。脏的碗碟还放在那儿。薇拉系上围裙。她一边刷碗,一边考虑明天该穿什么衣服到办公室去。接着,她想起诺拉不久要过生日了。她摇了摇头。确实还有比这样一个傻兮兮、暖洋洋的夜晚更加重要的事情。

正文 7 诺拉搭车离去

我搭车离去,去海边。我这样年纪的人是可以独自去海边的。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将从家里搬出去。也许,我根本就不会回去。我已经不和任何人说话了,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这儿。我带了一只睡袋。天气相当冷。白天我到处闲逛,夜里我钻进睡袋。我不和任何人说话。

大海很无聊,只会波动。钱快用完了。我几乎不需要钱。

我不吃饭,间或吃几个苹果。可现在,吃苹果也会使我感到难受。只要我肚子里有什么陌生的东西,我就会感到难受。前几天,我跟一个住在这儿的男孩走了。我们去了他住的房间。房间里全是灰,到处都是丑陋的奖杯。他的墙上贴着一张胖女人的招贴画,这是帕梅拉·安德森。假如知道他喜欢胖女人的话,我原本是应该离开的。他已经脱去了衣服,而我则不知道该如何说出我还是走的好这句话。我之所以会跟他采这儿是因为我想能睡在床上很好,是因为我反正不知道该去哪儿,也是因为对我采说去哪儿都无所谓。那男孩并没有怎么抚摩我。我们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和这个男孩说些什么。他做了那件事。等他睡着了,我便走了。这么一大早在海边一处很小的穷乡僻壤,外面一片寂静。我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

我走啊走。如果我不走的话,便会坐下来,这样就得思想,我发现,我无法使任何思想留在脑子里。要是我走动的话,那就一切正常。

不过,我得走得飞快。如果有人盯着我看的话,我便会扭过头去。

我到了一个动物收养所。我想要一只狗,一只小狗。我想,如果有一条小狗在我身边跟着我走,那该有多好。晚上,我会点着一堆篝火,吹起口琴。小狗把它的头倚在我的腿上,听我吹口琴。然后,我们一起钻进睡袋,我能听到它的心跳。

那儿有一只狗。它被关在一个笼子里。它很瘦。我们各自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这正是我要的狗。

可是,他们没有把这只狗给我。当我离开的时候,小狗发出汪汪的叫声。为了这只狗,我真想哭一场,可是却哭不出来。

我坐在海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如果我多走的话,我就会更瘦。晚上我总是喝红葡萄酒。有时候早上也喝。然后我就不会觉得这么冷了。即使是太阳出来的话,我也会冷得发抖。几乎没有太阳。已经是秋天了。当我喝红葡萄酒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柔和起来了。离家出走的意义真大。我望着黑暗中涌来的波浪。波浪来的时候很小、很轻,然后越来越大,变得咆哮起来。

我也很想这样做,可我却不敢这样做。

正文 8 黑尔格去酒店

与每天晚上一样,我去酒店。每天晚上,我都去那儿,除了星期二和星期三。与每天晚上一样,我将在那儿弹钢琴。您的职业是什么?钢琴家。啊,那太有意思了!如果可以请教的话,在哪个乐队演奏?噢,您当然可以问,是在马里奥特。嗳,这是个什么乐队?这是一个酒店,那儿有个酒吧,我是一个酒吧钢琴家。嗳,噢,真有意思!

不,您这个屁眼脸蛋,这根本就毫无意义。每天晚上都必须去弹自己的失败之歌,这确实谈不上有什么精彩。

我总是先演奏他们要听的歌曲。当他们喝醉了,我便弹我自己的歌。如果我在他们清醒的时候演奏我自己的歌曲的话,他们便会大声嚷嚷,或者有哪位喝得满脸通红的先生大声吼道:“停下。”于是,我便停下来,改奏卡雷尔·戈特的歌曲。当他们喝醉时,总会有个把女人走到我的钢琴边上来。事先,她们会让人把饮料送到钢琴边。甜甜的鸡尾酒。我不喜欢这种酒。宁死也不愿喝这种酒。不过,我总是把它喝下去。我想保持清醒的头脑,可是做不到。我必须把自己灌醉。于是,我喝下了这该死的甜酒。总会有个把女人过来的。她们的模样大多长得像她们让人送到我钢琴旁的那种饮料,毫无轮廓。这个女人喝得酩酊大醉。她曾经在哪个博览会上工作过或者是类似的什么平庸之辈。她老了。作为女人她已经过了几杯酒下肚便会失去控制的那个年龄,可她还是喝醉了。整个晚上她总是盯着我看。她盯着我那双美妙的手,想象着这双手在她那傻兮兮的身体上抚摩时的情形。接着,她神情紧张地站在钢琴边上。接着我们一起到酒吧那儿去,先是正常地喝酒。接着,她说她累了想回自己的房间去。她说65号房间。我对她微微一笑。在稍后但还不太晚的时候我去了65号房间,否则像她这样喝得醉醒醺的马上就会睡着的。我敲了敲门,她开了门,脸色通红。然后我们坐在床上,她的样子很急切。接下来是我让她自己提出来要给我付钱。噢,夫人,我很愿意呆在您的身边,可这样得损失报酬。您知道,我是被雇来演奏的,是被雇来弹琴的。我就这么喋喋不休地废话连篇。那些夫人已经走得太远了,不可能再缩回去。迄今为止,所有的女人都给我付了钱。我收钱,可这并不是因为我需要钱,除了把钱花在喝酒上,我不知道要钱有什么用。不,我收钱是为了干什么事情都得前后一致。要是我没有做成任何其他事情的话,那么,我至少得在这件该死的事情上做到始终不渝。

正文 9 薇拉去办公室

我去办公室,每天早上如此。一条很短的路,其中有一小段穿过城市绿地。每天早上,当我走在这段路上时,我总想,如果不是一定得去办公室的话,那一定会很惬意。坐在一棵大树下,打开一本书。看书,不过更多的还是看别人怎么去上班。然后,当所有的人都走完之后,我站起身来,朝其他方向走去。喝咖啡,抽烟。也许,只是等待那些人从办公室回来朝夜色走去。接着,我把烟蒂扔在那些人的脚下。我不知道是谁安排了我的生活。也许是因为我很早就生了一个孩子,所以一切才会这么糟糕。不过,也许生活本来就很糟糕,所以这一切才会女口此糟糕。现在,我得去办公室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上班。唯一能使我感到高兴的是,有那么一个念头在办公室里等着我。这个念头,它是这样的……也就是说,我们的老板激动万分地走进办公室,他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来访。一个来自巴西的亿万富翁,是为某些合同而来的。接着,老板说:女士们,请安静,得煮一些新鲜的咖啡,如果允许我挑选的话,那么就请薇拉小姐。接着,我端着咖啡径直走进老板的办公室。我在办公室里看到了那个男人,他长得很帅。他看上去像鲁特格尔·豪尔。我不知道巴西人是否会长得像鲁特格尔·豪尔。可不管怎么说,我马上与他接起吻来。我的老板因为心脏病突然发作而死去。我和那个男人一起坐电梯。在电梯里我们第一次结合在一起。这是现实生活中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好吧,长话短说。我和他一起坐车去他的庄园。你可以想象一下,这样的念头够我维持一段时间的了。如果要我停止幻想的话,那么我会变得多么悲伤。有时候我想,如果能相信什么的话,那该多好啊!比如相信某一种政治思想或类似的什么东西。可是,今天有谁还会去相信什么东西呢?所有的人都无所事事,期待着别人赐给他一种思想。当然这也是思想,只不过这些思想缺乏必要性而已。所以大家只是一味地期待着。我所认识的人,不是变得高深莫测,便是变得十分世俗。总之,他们都不幸福。我去办公室。我会先喝咖啡,然后便是去想那个会改变一切的男人。

正文 10 鲁特化妆

我是一直化妆的。唇膏是大红色的。只是嘴唇已经没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嘴唇就这么消失了。也许是嘴角把它们给赶跑了。嘴角变得越来越硬,渐渐地往下挂。我化好了妆,化妆晶都嵌在我脸上的皱纹里。我看见了我当初的脸。这是一个早晨。那时候,在巴黎。沃尔夫冈就躺在我身后一张旅馆的床上。这是我们俩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周末。外面是那种只有秋天才会有的雾色。我望着锌色的屋顶,幸福得不知所措。于是,我穿好衣服,走了出去。外面很凉。我坐在街上的一家咖啡馆里,一边喝咖啡,一边望着楼上旅馆的那个房间。那儿睡着我伟大的初恋。奇怪的是,绝大多数的事情我只有在回忆时才能真正感受到。天气慢慢地暖和起来了。法国人在我周围走来走去。因为我喜形于色的缘故,所有的人都喜气洋洋地望着我。一切才刚开始。我坐在太阳底下,喝着牛奶咖啡。我想,我是唯一能体会到这种幸福的人。楼上躺着沃尔夫冈,他在睡觉。我再也没有像那一次独自坐在咖啡馆里那么幸福过,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我有过其他的幸福,不过,再也没有这么幸福过。在以后几次幸福的感觉中,我已经知道幸福是有尽头的。可那时候我却以为,从现在开始我将会永远这么幸福。以后,我离开了沃尔夫冈。我想,还有很多更加伟大的事情在等着我。但是,我发现,对于这些伟大的事情来说,我的生命太短暂了。现在,我每天早上都站在那儿给我的嘴唇化妆。嘴唇已经不存在了。我不知道为谁而化妆。

正文 11 薇拉什么也不信

薇拉坐在布尔查德太太的房间里,什么也不信。可也并没有出现什么能使她相信的事情。不过当你去找一个占卦婆时,那么什么也不信就是一个很好的基本态度了。所有去找占卦婆的人都会说:您知道,这些东西我当然是不会相信的。这个占卦婆看上去像一个不修边幅的银行女职员。后来才知道,她确实是一个银行女职员。她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薇拉坐在她的对面,坐在一张丑陋无比的桌子旁,坐在一间丑陋无比的屋子里。趁那个女巫婆一边拼命抽烟一边洗牌的当口,薇拉浏览了一下放在架子上的书。托尔瓦尔德·德特勒夫森的《疾病即道路》,还有《阿瓦隆的雾》。这就是说你好,我也好。又是托尔瓦尔德·德特勒夫森的书《命运即机遇》。薇拉心里打了一个嗝儿。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她的心。看托尔瓦尔德·德特勒夫森书的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衣衫不整的女银行职员嘴里叼着烟蒂开口说话了。在整个这段时间里,薇拉一直盯着那个烟蒂看。它是否会在她说话的时候掉下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薇拉会感到尴尬的。那个女人说:您目前的处境确实不佳。您的女儿出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我想,她不会再回来了。是的,她说对了,薇拉想。这个女人竟然知道她的女儿。对此薇拉并没有感到什么惊讶。那个女巫婆丝毫也没有发现薇拉有什么疑虑。她继续说:您的丈夫很受同性的吸引。是的,薇拉想,尽管他每天换一个女人。不过,他可能搞错了,以为她们都是男人乔装打扮的。女巫婆说,不久您也会出走的,跟错了一个男人。接着,占卦婆在她的牌里看到了什么东西,她张大了嘴巴。这时,烟蒂掉在了桌子上。薇拉不禁笑了起来。占卦婆没有笑,她马上告辞了。到了外面,薇拉想,为什么不走呢?薇拉坐在一个咖啡馆里,看到自己在理箱子。然后,楼下的门铃响了,鲁特格尔站在那儿。他说,好,走吧。接着,他们俩便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正文 12 黑尔格独自一人

所有的人都走了。诺拉在海边的某个地方疯,她也许会抽大麻或和着吉它的琴声唱歌。我根本就不知道像她这般年纪的年轻人如今都唱些什么歌。肯定不会唱“传声头像”或凯特布什的歌曲。我不知道今天的人是如何用吉它来演奏“技艺”乐曲的,又是如何和着吉它的琴声唱歌的。我真的不知道。

薇拉不知道到哪儿去了。今天我休息,可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先是睡了一觉,当然是一直睡到晚上。一直到晚上,一切都挺好。然后,我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转来转去,心想,现在,我们得设法过得愉快一点。可我什么点子也想不出来。不一会儿,夜幕降临了,还剩下那么一丝天光,湛蓝湛蓝的。假如我的身子再探出去一点儿的话,就会摔下去。即使摔下去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空气那么稠,仿佛有生命似的,不会伤人。鸟儿在发疯。它们唱得飞快,为的是赶在天黑之前把歌唱完。然后它们得去歇息。天黑之后,空气好像变成了肉,鸟儿得费很大的劲才能穿过去。空气中有一种使它们、也使我发疯的东西。可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缘故。也许是夜色,是我窗外的夜色。夜在呼气,它把气吐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我独自一人,呆在我的窗边,呆在夜的边缘。我很想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可谁也不在。只有我在自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我坐不住了,既无法入睡,也不能思想。天太热了。鸟儿唱得很欢。外面城市里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我。假如我出去的话,我会去寻找。什么也找不到。于是,我走了出去。鸟儿的歌声非常刺耳。应该把它们的舌头烧成酱,把它们拔光了小身体上的毛烤来吃。

我路过一个酒吧。这个酒吧被漆成了一片的问题并作出恰当的回答。不过,我确实无法想象这个女人应该长什么模样。我更情愿去看一个加油站。也许,每个人不知在什么时候都会去点燃一个加油站的。我想象着自己是怎么来做这件事情的。我将一根火柴塞进加油枪里,然后跑开。接着在一定的距离外倚在一棵树上抽烟。这时候,加油站爆炸了,火光冲天。我在一旁观看。我终于在我的一生里干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可现在我并不想干这件事,因为我身边没有火柴。我不知道该如何用打火机来点燃加油枪。当我回到家里时,我的屋子向我狞笑。我被雨水淋得湿透,也没有找到幸福。当我躺在床上时,我看到墙上反射出来的轿车灯光。这些灯光就像一条吞食了磷的蛇所留下的痕迹。突然间似乎有人把我的眼睛给拨正了,让它们在一张三维的图像上看到了什么。我看见夜对我说话,它说:“听着,期待一种未知的东西要比拥有你在等待时所想象的、但却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更让人激动。”随后,夜去睡了。外面大都市发出的嗡嗡声犹如母亲或其他什么人为催我入睡而唱起的一首歌。

正文 13 贝蒂娜起床

我认识那些女人。我一点儿也不同情她们。世界上有的是这样的女人。我对这个世界一点儿同情心也没有。我了解这些女人。我讨厌她们,因为她们准备去应付一场必输无疑的战争。失败者使我感到厌恶,所有的失败者、那几百万的女人都使我感到厌恶。每天早晨,她们拖着衰弱、颤抖的双腿从床上起采,摇摇晃晃地穿过她们的房间。她们因为害怕而挺直了身体,拖着沉重的脚步向战场走去。从这些女人瘦弱的手臂上看得出她们心脏的颤抖。她们摸索着朝房间的角落走去。这些女人聚集起一切可能的力量向敌人扑去。这些女人拉开通往地狱的门,怀疑这个王八蛋吐着口水向她们袭来,疑惑这条毒蛇也跟着扑上来扇了她们一巴掌。她们站在那儿,在同样的战争中总是受到侮辱,即使在地狱里也不会变得更加聪明。她们只配在战争中失败。每天早上摆在大衣柜前的总是同样一钱不值的东西。头脑中还装满了梦中的裸体人,她们试图决定如何在新的一天里向世界展示自己。还没有刷牙她们就想知道,天气是否会有什么变化,而她们自己的心情是会变得更加无拘无束呢,还是会变得更富有女人味。那些她们在晚上无法回答的问题却要求在清晨得到实实在在的回答。真是愚蠢之极,所以她们这些女人才注定要失败。她们也确实一败再败。在选择穿什么衣服时她们总会出错,总会在战争中失败。又白白地过了一天。

没有比整天穿着袒胸露腿的连衣裙到处跑更丢人现眼的。自己的感觉是,这连衣裙很不合适。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鞭挞着这个没有任何保护的女人的身体。连这个女人自己也觉得下贱、失身份、肥胖和丑陋。错误的抉择。

在突然出太阳的日子里,没有什么比穿着长袖和长裤在外面跑更让人觉得难堪了。像鬼一样地出汗,发出难闻的气味,化妆品被汗水弄湿,流得满脸都是。错误的抉择,又打输了一仗,又糟蹋了一天。

这些女人妒嫉肤色黑的人什么呢?搞不清楚究竟该叫他们黑人、有色人种,还是该叫他们弗里茨。反正,她们是妒嫉那些只需在肚子上围一块布就完事的人。她们也确实妒嫉那些长得漂亮的人。对于那些长得漂亮的人来说,穿什么都无所谓。她们早上醒来,无须装饰就已经够体面时髦的了。这些女人也同样会妒嫉动物,嫉妒那些只要早上一刷牙、捋一捋头发就算完事的动物。

女人,所有这些可怜的女人都相信新的事物能改变她们早上无法决定穿什么衣服的情形。什么都不会改变,永远也不会改变。这种女人必须生活在这种真正的地狱中,直到她们死去然后有幸作为男人或作为一条狗重新投胎为止。那几百万女人每天只要出门走上几步或遇到第一批目光便马上知道她们的样子看起来很糟糕,这是因为她们穿了这条该死的裙子,穿了这条该诅咒的长裤或者是穿了这件令人讨厌的衬衣的缘故。因为穿了这件针织内衣而心情不好,又白白地过了一天。她们总是郁郁寡欢,白白地度过了一生。我一点儿也不为她们感到遗憾。我根本就犯不着浪费时间和精力去轻视她们。我找到了自己的路。我在与大衣柜、与自卑感和与因为穿错衣服而白过一天的感觉搏斗的这场战争中打赢了。这一切曾经非常简单,现在仍然还是那么简单。我不再出家门。我去外面干什么?那儿是马路、轿车和陌生人。全是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我无须出门。我无须穿衣服,无须像别人那样为穿什么衣服而犯愁。我可以在早晨把睡衣换成运动衣,可以在天色朦胧的时候去面包房。于是,必须在屋外做的事情就做完了。我拖着踢踢踏踏的脚步穿过我那遮得很暗的屋子,脸上长满疱,头发上全是油。我把自己的连衣裙烧了,连衣橱也一起烧了。卧室里留下一大堆灰烬。墙壁变黑了。这是打了胜仗的标志,敌人留在天花板上了。我知道,越来越多的女人会效仿我的榜样。马路会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些拈花惹草的男人像灰老鼠似的到处乱窜。可是,马路上已经没有女人了,她们都躲在家里,躲在阴暗的屋子里,穿着肮里肮脏的运动衣。她们都躺在床上看电视。她们吃夹心巧克力糖。她们非常、非常的幸福。

正文 14 鲁特遇到了一个男人

我真的有过这么一种感觉,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腓力普·诺伊霄特一起骑自行车出去。这是一个夏天,我们穿过一片田野,闻到一股只有在夏天穿过田野时才能闻到的特殊的气息。腓力普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我跑过去托起他的脑袋。他的头倚在我的怀里。腓力普的脑袋还与他的身体连在一起。我们开始接吻。我在梦中坠入了爱河,以至于醒来后的心情特别好。这种感觉持续了整整一天。我好像真的在恋爱似的。傍晚时分这种感觉有所减弱。当我走进饭厅看到那些老头老太时,心里有点沮丧。我想,这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接着,我环顾四周,突然,我看到了他。那儿坐着一个男人。用这儿工作人员的话来说,一个新来的人。我知道,这听起来一定会让人觉得奇怪,可他确实长得像脖力普·诺伊雷特。不同的只是,他的一只胳膊是假肢。我立即开始心跳,不过,这与他的假肢没有任何关系。我一定是直勾勾地看了他好一阵,因为饭后他朝我走来,与我攀谈。然后,我们一起去了花园,坐在一条长椅子上说了好一会儿话。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我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年轻姑娘。我久久不能人睡。我想,这是几年来最美好的一天。

正文 15 托姆躺在床上

我已经三十出头了。我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放了一只驼鹿形状的热水袋。我的床边放着一本书,一本打开了的书。外面的月光洒在书上,把书中那只兔子的耳朵照得闪闪发亮。我感到很累,也许是因为年龄大了的缘故。男人究竟什么时候会进人中年危机时期?

我穿着能使自己行动自如的衣服。本来,我现在就得开始交税了。银行和税务局寄来了信件。我把它们给烧了。有时候,我坐飞机飞到某个地方,在旅馆里过夜。每一次我都穿着鞋子在床上跳来跳去,把房间里小冰箱里的东西一抢而光,然后我把枕头塞进去。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这会给我带来什么乐趣,而是出于一种义务。四十岁的人才算是成人,我从老远就能把他们认出来。与我一样年纪的人都还不知道生活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很多人都试着去挣大钱,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很酷。他们把钱花在玩具上,花在滑雪板上,花在衣服上或花在轿车上。我也同样如此。假如我的冰箱里装满食品的话,我总是打开冰箱一看再看。有时候,我也会用一次成像的照相机把装满食品的冰箱拍摄下来。装满食物的冰箱无疑是一种明智的标志。我的住房很贵。我有好几间房间,里面空荡荡的。大的家具会使我感到恐惧,会给人一种已经定居的感觉。我总是躺在小房间里的一张床垫上。我喜欢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土豆泥。白天我去上班,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一些一本正经的话。我有时候忍不住想笑。于是,我便跑到厕所里去大笑一通,因为我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得很好。我的同事们年纪都与我相仿。他们穿着西装,在会议上大谈什么会谈、场所、动力等等。不工作的时候他们便开着有排挡的快车,因为这样很像运动员。他们去跳伞,去玩滑雪板。如果我问他们为什么要活在世上的话,他们便会谈到钱,谈到自由、兴趣和未来的家庭。这当然是我们长大成人以后的事情。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我想,我明天起来后将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真的,我想,我会这样去做的

正文 16 贝蒂娜坐出租车

我脑子里糊里糊涂的。我坐上出租车,说了声:去火车站。车开了。大约开了十分钟,我觉福有点儿不对劲。我有主意了。我对出租车的司机说:唉,还是去飞机场吧。司机看了看我。在他的目光中有那么一丝恐惧。OK,我觉得,飞机场似乎离我一直还没有搞清楚的那件事情要近一些。好了,不一会儿我们便到了飞机场。我仍然懵懵懂懂的。我走到保留机票的窗口,安静地提出了请求。那儿的女售票员微笑着递给我一张去杜塞尔多夫的机票。我终于想起来了。我该去那儿听一个很糟糕的乐队演奏的音乐会。太妇了,我又记起来了。今天是星期五。最近两个星期我去过巴黎、伦敦和柏林。我想说的是,这搏我当然会糊涂。现在,我飞往杜塞尔多夫。我恨音乐会。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并没有什么惊人的理由。或许是出于一般的广场恐惧症,或许是我看了太多恐怖电影的缘故。我喜欢看恐怖电影。在恐怖电影里,人的头会裂开来,从里面钻出动物;或者会突然起火,把人烧成焦炭;长着一身肉疙瘩的尸骨会手握斧头到处乱跑。不过,这对我恐惧灾难的心理很不利。我站在一个人头攒动的大厅里,恐惧得直冒汗。乐队出来了,实在太差劲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男人都想去搞音乐。反正,我不明白男人为什么总是想干些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来听这么糟糕的东西。音乐会之后我在旅馆里见到了那些音乐家。这是一个极其丑陋的饭店,与这些人丑陋的音乐正好相配。那些小伙子样子都很酷,他们真以为自己是明星似的。我想,明星们肯定不会把烟灰弹在地上,肯定不会把他们的长腿搭在沙发的扶手上。随后我发现了那个男人。当我望着他爱上他时,我心里想,其实我对此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这是一种病,一种不断恋爱并不断感到不幸的病。真的,当我望着那个男人的时候,这两种感情同时兼而有之。

正文 17 皮特感到生气

又来了一个女人,总会出现这种女人的。今天来的这一个还带了记者证。我跟她去了。这个女人年纪有点儿大了。其实我对她一点儿也没有兴趣。不过,我也不想独自一人。于是我便随她而去。这个女人像一条狗似的激动不已。她在我的身边跳来跳去,为我脱衣服,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个人做的。这些事情本来我是可以和她一起做的。可是,我没有兴致。接着我与她一起上了床。因为我反正已经到了那儿。说真的,干到一半我的感觉很不好。我看到自己躺在这个女人的身上,突然间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幸亏我又想起来了。天哪,是摇滚乐,是我的工作。于是我把那件事干完了。我敢肯定我有成为明星的能力。这种能力除了我还有谁会有呢?不过,到目前为止还不太顺利。我已经在许多乐队干过,都是些半瓶子醋,没有一点儿明星的气质。有一次我们都快拿到灌唱片的合同了。不过,那个唱片商又把合同给撤了。这都是些黑手党干的。今天,想要干出一些有个性的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只要看看我自己就明白了。我拿的是失业救济金,住在一个很小、很差劲的屋子里。这是因为没有人明白我所搞的是真正的艺术。所有的人都是一些混账东西。到处都是一些混账东西。

正文 18 鲁特看到床头柜上有件东西

前一次他拉着我的手。上一次我们接了吻。今天我们手拉着手。天已经黑了下来。我们喝了咖啡,然后喝了又浓又甜的葡萄酒。他送我回房间。他进了我的房间。我们喝了开胃酒,坐在床上,然后我们开始接吻。他把灯给关了,我听到他的衣服发出瑟瑟的响声。我已经有二十年没有与男人上床了。我感觉到了他的手。他解开了我衬衣上的纽扣,替我脱了衣服。我们赤裸着身体。我们俩并排躺在床上。我听到了一种响声。他把他的假手取下来,放在床头柜上。我用身体贴着他,身边有个身体的感觉是多么的美好啊。他躺在我身上。这些我还知道。我知道,他的那个东西软绵绵的,这样是没法在一起睡觉的。他又从我的身上下去了。我抓住他的那个东西,它还是没有挺起来。他又躺到我的身上,试着让它进入我的身体。进去了一点儿,但愿它不要再滑出来。外面花园里的路灯亮了起来。灯光照在床头柜上。那儿放着一只假肢。我望着这只假肢,变得浪漫起来。我想,放在我床头柜上的是我情人的一部分。我慢慢地抚摩着这只假肢,确实对它产生了一种真挚的感情。

正文 19 诺拉在路上

灯光不亮,也不暗,正好介于这两者之间。有一点儿雾,或者是有一点儿尘埃。

马路上飘着纸片。有一只狗。天比我预料得要冷得早一些。我在马路中间走着,都是一些新建筑。三十年前它们是崭新的。这儿整个地区的人都曾经梦想发大财,梦想从生活和旅游者身上大发其财。可是,已经没有人来了,这儿只剩下一些老人。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梦想,也不再抱有什么希望。年轻人走了,进城去了,在那儿继续做梦。只听见咯咯的响声,那是百叶窗发出的声音。已经有好久没有人用了。马路的尽头是大海。大海就在那儿。在奇异的灯光下,大海与这个地方所有的东西看上去一样是那么的古老,那么的平淡无奇。在那后面朝着地平线的地方,有两个男人站在水里,海水一直淹到他们的腿部。他们就这么站在那儿,朝着不同的方向眺望。

我放下我的双肩背包,坐在上面。这儿还能听到咯咯的响声。大海是那么的死气沉沉。

我很累。我不想再继续走了。所有的东西我都看到了。这个地方很诚实。我已经走了一个多月。每当天黑我便在外面露宿,醒来后再继续走。我的身上有股臭味。我的东西有股臭味,包括我的头发和牙齿。所有的东西都在发臭,都有一股我喝的葡萄酒味,有一股尘埃和轿车的味道。

我想,昨天是我的生日。我已经十七岁了。

我曾经想,只要我离家出走,一切便会好起来的。可这是一个错误。这儿并不比家里好,这儿的一切看上去更加丑陋。

我坐在背包上,看着天色渐渐地暗下来。那两个男人走了。我没有看见他们离开。愿上帝保佑他们去极乐世界。

有一个家伙站在我的身旁。他狞笑着,他的嘴里缺了好几颗牙。他的头发是黑色的,他说的是西班牙语。他在劝说我。我很少说话,一个月来一直是这样。我几乎不怎么说话。我也不会和他说话的。他拉着我,我让他拉着。他狞笑着,我看到了他的嘴巴里面。

我当然跟他走。迄今为止,我谁都跟,不然的话我干什么呢?我们默默地并排走着。又是那一条死气沉沉的马路。这个地方只有一条马路。咯咯的响声停止了。现在,风在咆哮,路灯发出咯吱咯吱刺耳的声音。我跟在那个小伙子的身后走进了一栋房子。房子的过道很脏。照明灯忽闪忽闪的。二楼。一套被漆成黄色的住宅。我站在过道里。房间里放着一张床垫,一张桌子上罩着防雨布。

一盏盏霓虹灯。百叶窗当然是破的。整栋房子里没有一丁点儿声响。

我坐在桌子边上,呆呆地望着墙壁。我在想,是什么使人在粉红色的墙纸上印了那么多的小帆船。那个小伙子走了进来,在我面前放了一个盘子和葡萄酒。我们吃了一些东西。我不想知道吃的是什么东西。然后他站起身来,把我拉到床垫上,扯着我的衣服。我躺在那儿,我看着他的嘴巴。

那张嘴说的是西班牙语。他没有把我的衣服全部脱光,这也许是因为灯开着他能把我的气味看得很清楚的缘故。他只脱掉一部分衣服。我数着墙上的船只:十艘,十一艘,十二艘。当我数到三十艘的时候,他干完了,滚了下来。我站起身来,有东西顺着我的大腿流了下来。我终于把那盏讨厌的灯给关了。这样我可以躺在黑暗里。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我躺在那儿,看夜色有多长,看天色是怎样开始蒙蒙发亮的。然后我走了。我觉得身上黏糊糊的。这个早晨什么也没有改变。那条马路一直通到下面的大海。

那两个男人站在水里,海水一直淹到他们的腿部。他们俩谁也不看谁。我的嘴巴里有一股葡萄酒的味道。我冻得直发抖。

一辆卡车把我带走了。我不知道车是往哪儿开的。一个又胖又老的男人。我们开过了荒芜的地方,开过了死气沉沉的地方。我想,我根本就无法说话,连对我自己都说不出话来。那么寂静。一切都冻僵了。我回不去了。我知道家里也不会有什么两样。我无处可去。我坐在卡车上,我怕车会开到终点,我怕不得不下车。我一点儿也不想动弹。我身上的一切都冻僵了。那个胖男人有时会说上那么几句。他的目光不对劲。他在说谎。他想要我,他以为我不愿意。他不知道,我根本就没有任何意愿。他完全可以要我。每个人都可以要我。我对什么都无所谓。总比一个人好。这些男人,在那么一瞬间他们替我作出了该去哪儿的决定。

卡车停了下来,停在一栋快要倒塌的房子前面。房子的前面是一堆废料,还有几只狗。

边上是一个旧工厂。我们走进那栋房子。天气很冷。床垫有点儿潮湿。当那个胖男人进来时,我不知道是他真的进来了,还是我在做梦。我的反应越来越迟钝了。又是一个新的早晨。我走过那个堆废料的场地。一点儿也没有意思。继续走。

为的是不让自己冻僵。

夜里,外面越来越冷。

我觉得很冷。我一点儿也不想动弹。每一个动作都很费劲。

每一天都过得很累。我不想再走了。我坐在一条马路边上。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离家很远。没有一辆轿车从这儿经过。附近连一栋房子也没有。黑暗,严寒,还有我。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在汲取空气中的温度。空气是冷的。这很好,我们彼此间的温度是一样的。

正文 20 贝蒂娜觉得自己很傻

我们是被欺骗的一代。我不知道是受了谁的骗,也不知道被骗走了什么。也许,他们骗走了我们的纯洁无瑕,骗走了我们对某种东西的信仰。也许这是科学的过错,或者是某个银行职员在他的业余时间里搞了什么试验的缘故。我们必须对所有的事情作出解释,现在我们可得自食其果了。连爱情也不再是什么秘密了。我们知道,这是荷尔蒙的缘故,是交配,是人类的演进。我并不认为事情因此而变得简单了。我恋爱了,即使知道这是化学过程的话,对我又有什么用呢?他没有给我来电话,那个音乐家。我并不傻。我很明白,所有的男人,所有的激情都是可以替换的。不过,我还是无法改变这一切。每一次我都以为这是某种解脱。我在马路上闲逛,好像我会在那儿碰到他似的。我在地铁的玻璃窗上观察自己。我总是试图装出一副幸福的模样。这样假如我遇见他的话,我的样子看上去挺幸福的。可我并没有遇见他。与大城市里所有和我年龄相仿的人一样,我爱逛酒吧,爱去咖啡馆。八十年代过去了。我有时候想,其实八十年代并不赖。那时候,所有的人都穿黑衣服。在广告部门工作也没有什么不好。在八十年代我们至少可以崇拜金钱。我们可以对自己说,做个单身汉挺好的,因为这样有利于事业的成功,而事业的成功则是为了赚钱,真是太好了。现在,挣钱的机会过去了,事业也过去了,可事情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简单起来。只要关系还叫关系的话,那么这一切就不会有什么改善。这些我都明白。可尽管如此我还是在等待。等待那个家伙给我来电话。当然,他并没有打电话给我。我四处闲逛,找他,可并没有找到他。等了两个星期,我快要发疯了。这期间我知道了,在整个世界上只有这个男人能改变一切。两个星期过去了,他还是没有给我来电话,于是我给他打了电话。

“哈哕,我是贝蒂娜。”

“是哪个贝蒂娜?”

“就是你最近认识的那个贝蒂娜。你一定知道,就是那次采访。”

“啊,对了。那个采访搞得怎么样了?”

“我还需要一些素材。”

“还需要什么素材?可以在电话里谈吗?”

“哎,还是面谈好一些。”

“现在恐怕不行。你再给我打电话吧!”

“OK。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我颤抖着坐在电话机旁。也许是因为他身体不舒服,也许是因为他那儿有人。让他去身体不舒服吧。第二天我又给他打了电话。

“嗨,我是贝蒂娜,你知道……”

“是的。你还想知道什么呢?”

“我真的还有很多问题。你不能来一次吗?”

“真糟糕。什么时候来呢?”

“今天行吗?”

“那什么时候呢?”

“你什么时候能来呢?”

“我在5点与6点之间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晚一点不行吗?”

“不行。”

“OK。5点钟到我这儿。”

过一个小时他就要来了。今天晚上他一定是真的有事。他会来。他爱我。我换衣服,换了又换。香水,粉饼。幸亏5点钟天色便暗下来了。这样我可以点蜡烛,气氛好一点。我点了蜡烛,又摆上葡萄酒。然后又把葡萄酒拿开。不能让他有什么想法。我再很快地提一下,我不想知道什么化学啦,荷尔蒙啦等等。我要的是纯洁的爱情。

他该来了。五点过十分,他还是没有来。到五点二十分他才来。他站在我的门口,没有微笑。他走进来,坐下。“对我提问吧,我还有急事。”我向他提问。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我装出作记录的样子。我写道:讨厌,讨厌,讨厌!我真想放声痛哭一场。他把我看穿了。我的声音在颤抖。他望着我,说:“你想和我上床吗?”

我什么也没有说。我该说些什么呢?他站起身来。“来吧!”说着,他打我身边经过走进卧室。我跟在他的后面。我还能做什么呢?他躺在床上,穿着靴子。我站在那儿,从上面俯视他。他很英俊。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把衣服脱了。”我只是站在那儿。他站起身采。“那就算了。”说着,他想从我身边离去——他停在那儿,离我太近了。我扑倒在他的胸前。他的胸膛是那么的宽阔,那么的温暖。可惜它并不属于我。他把手伸进我的裙子,把我扔到床上。我躺在那儿,听到他在解他的长裤。我等待着事情的进展。可他又把长裤的扣子给扣上了。

我听到他关门的声音。

正文 21 托姆开车走了

这是一个星期一。大约在十一点钟的时候,托姆站起身来,走进他上司的办公室。托姆的上司三十岁左右,与托姆的年纪相仿。在公司里大家都用你来称呼他,这样看上去挺随便的,给人一种平等的错觉。但是,不管怎么说,托姆的上司都是一个混蛋。托姆走进去,脱下他的长裤,把屁股对着他的上司。这并不是什么别出心裁的新鲜事,不过这也不是托姆的目的。他只是想干净利落地离职而去。可他的上司,那个混账东西,甚至拒绝了托姆的辞职。他看了一眼托姆的屁股,说,您的屁股上长了一些包,看着让人觉得挺不舒服的。接着托姆回家了,把仅剩下来的一点儿东西打点起来。他已经把所有的西装都给扔了,包括领带和布达佩斯牌子的皮鞋。他带着剩下的些许东西上了路。他站在一条马路边上想搭车。一直等了很久才有一辆轿车停了下来。不过,这对托姆来说根本就无所谓。我们可以这么说,他并不着急。轿车载着托姆去瑞士。在整个行驶过程中,他一直默不作声地坐在轿车的后面,等待着某种感觉。不过,他并没有产生什么感觉。在去瑞士的路上他一直这样默默无声地坐在轿车的后面。他们通宵达旦地开车。清晨,托姆站在瑞士高速公路旁的一个饭店前。有时候,瑞士高速公路旁的饭店漂亮得就像宾馆一样。托姆心想,这个加油站漂亮得像宾馆。托姆望着群山,空气里有一股汽油味和一股陌生的味道。加油站旁的饭店总是带有一股休假的气息。接着,托姆搭上了一辆卡车。他仍然没有产生什么特别的感觉。他望着群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晚上,他们已经到了法国中部。下一辆卡车载着托姆经过法国边境开往西班牙。托姆坐够了卡车。他在一家旅馆要了一间房间,洗了澡,坐在一个小小的阳台上。阳台下面是一个村子的广场。在一家小酒店前坐着一些上了年纪的男人。托姆坐在阳台上。他微笑着,他一直在微笑,直到脸上感到酸痛为止。他的脸部不习惯微笑。

正文 22 贝蒂娜坐在一家咖啡馆前

一伙年轻人坐在一家咖啡馆前,坐在那一家咖啡馆前。并不是任何人都会坐在那儿的,只有那些属于那儿的人才会坐在那儿。坐在贝蒂娜身边的是一个摄影师。他剃了一个光头,为的是使自己看上去像个有个性的人。这个人是昨天贝蒂娜在他的展览会上认识的。在一间很小的房间里挂了一些大幅照片,内容是一些正在性交的人。一位赤身裸体的女郎端着饮料在招待采宾。小房间里挤满了人。这些人都是与报纸或广告部门有关的。男人们穿着肥大的t恤衫,有的还戴着便帽。所有的人头发都剃得很短,打扮成二十岁出头的模样。绝大多数的人也确实才二十出头。女人们穿着紧身的t恤衫,长裤只穿到髋骨处。不管怎么说,她们的体形实在太难看了。女人们留着直发,化了妆,但却看不出是化过妆的。她们都很年轻。这儿是年轻人的天下。

昨天,所有挤在那个小房间里的人都像是在受罪似的。他们百般无聊地看着那些裸体照片。所有的照片都已经看过了,对那个端着饮料招待客人的裸体女郎他们也已经笑不出来了,因为这一切还不够酷。摄影师与贝蒂娜搭话,贝蒂娜允许所有看上去随随便便的人与她搭腔。现在,她与他并排坐在一个广场上。那位摄影师正在说:看,我的脚长得很丑。说着,他从低帮鞋子里抽出一只脚采。贝蒂娜望着那只脚说:“是的。”那只脚长得奇丑无比。一块白乎乎的东西,脚趾是斜的,上面长着黑黑的毛。接着,他们又陷入了沉默。摄影师把他的脚拿开了。

咖啡馆前的广场上坐满了年轻人。他们作出一副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样子。可是,除了无聊之外贝蒂娜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能把他们联系在一起。这时候,摄影师把他的一只手伸进了贝蒂娜的牛奶咖啡里。贝蒂娜无聊得实在难受。她看到薇拉穿过广场正在朝这儿走来。像往常一样,每当看到这么多放荡不羁的人薇拉就会表现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摄影师明白,他已经错过了一个机会,今天不会有性交的机会了,所以他带着那双臭脚丫子离开了。为什么一个人只能爱少数几个人,贝蒂娜问她的女友。薇拉说:这是因为我们所爱的其实并不是人,而是一些复杂的思想。贝蒂娜点了点头,默然无语。她们俩望着广场,为自己有别于那些穿着丑陋的衣服、演奏丑陋的音乐并且希望过一种在政治上无可指摘的生活的人——被欺骗了的一代——而感到欣慰。“当你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你曾经想,到2000年我将会是几岁,到那时候一切将会是什么样子的。你还记得你当时对年龄的感觉吗?”贝蒂娜问道。薇拉说:我没有想到生命竟会如此短暂。“现在,我们相识已经有十八年了,”贝蒂娜说。她们变得更加沉默了。“我觉得,我又不幸地爱上了一个人,”贝蒂娜接着说道。对此薇拉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她知道,现在她最好沉默。贝蒂娜总是不断地陷入恋爱之中,而且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总是不幸的。每当这时,薇拉的角色就是倾听。贝蒂娜提到了她所遇到的那个最最英俊的男人,就是这个男人,他没有给她来电话。不过,这可能是他正好有事的缘故。薇拉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这样开头的故事往往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正文 23 托姆坐在海边

太阳下山了。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可激动人心的。那就让它下山吧。这种事情总归是要发生的。我坐在海边,喝着葡萄酒。我痛恨那些喜欢看日落的女人。追求完好无缺的世界,这是一种危险的嗜好。

我就这么地看着太阳,它只不过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已。海滩上空空如也。这并不是什么漂亮的海滩。大海后面的那个地方甚至可以说非常丑陋。这个地方是他们不知什么时候为了吸引游客而捣鼓出来的。可现在他们得自食其果了。这些愚蠢的西班牙人,现在他们不再住在漂亮的西班牙小房子里自己做什锦炒饭了,而是坐在新房子里吃现成的食品。我出门已经好久了,我觉得已经有好几年了。现在,我任凭自己的头发长长。我用海水洗自己的t恤衫。一个人出门在外,这对于我来说是生平第一次。只有我一个人。我和自己说话。我和自己睡觉。我和自己过性生活。这原本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这一切更加明朗化了而已。两个年纪大的男人走来。他们背对背地脱去衣服,把东西放在泥沼地上,然后下水去。我在这儿从未下过水。这儿的水可能与其他地方的水一样脏。不过,这儿的水看上去不仅仅是脏,而且还很危险。这儿的水看上去像腐烂了的皮肤。那两个男人站在那儿,水淹到他们的裤裆那儿。他们就这么站在那儿,望着地平线。也许,他们正在等待什么,等待海市蜃楼,等待一个裸体女郎,或者是在期待他们能重新变得年轻起来。我无法想象这一切。

我也不愿意再变得年轻起来。到了一定的时候,你也许会觉得已经受够了,因为一切都已经经历过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在我的头脑中竟然还会有这么多的想法。我已经把什么都想到了。什么都不对劲。过些时候我的钱会花完的。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该怎么办。我是不会回家的。我希望我不会回家。我根本就不知道家在哪儿。

正文 24 卡尔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

当我看到年轻姑娘的时候,我的尾巴还是会硬起来的,可在鲁特那儿则做不到。鲁特的年纪与我相仿。她的身体发出一股陈腐的气味。我是从我自己的身上认识这股气味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大约是从我四十岁左右开始的。那时候,我发现有股怪味。我给整个住房通了风,把床上用品都换掉,这股气味还是没有散去。这时候我想,一定是我自己发出的气味。不管是洗淋浴还是抹爽身液都无济于事。一股混浊而又潮湿的霉味。这是日积月累的毒素。谁知道这是什么气味。鲁特的身上也有这股气味。我们试着在一块儿睡觉,可是不行。有时候情况会很糟糕,以至于我不得不躲到厕所里去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知道,我伤害了她。我是多么想再得到一个年轻姑娘啊。但是,像我这把年纪的人得花很多钱才能得到一个年轻姑娘。我的钱不多。自从我认识鲁特以来,我一直在想性生活,几乎想得走火入魔,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似的,就好像是有一头睡足了的大褐熊被唤醒了似的。大褐熊会把它们的猎物撕碎。那种俄罗斯式的拥抱。大褐熊会从背后上来像撕开装了拉链的香肠似的把人给撕开。我也有类似被撕开、被撕碎的感觉。与鲁特在一起的感觉很好。在这之前,我总是独自一人呆在我的房间里。又能跟人说话了,又能想着别人了,这很好。要是她不是老是用手来触摸我就好了。我不喜欢触摸一个会使我想到一切马上就要结束的人。不过,也许我只是一个混账东西而已。

正文 25 薇拉去参加一个派对

不知道还有没有真正在那儿干活的人,也就是说,那种真正在生产什么东西,然后再把它们包装起来的人。我不认识这种人。我只认识一些与非现实的东西打交道的人,一些与钱、与信息,也就是说,与一些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打交道的人。也许这便是为什么所有人的举止都显得如此稀奇古怪的原因。如果老是与那些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打交道的话,那么自然而然地会产生这样的问题:人究竟是否还存在。我站在一间屋子里,一家杂志正在这儿为自己举行葬礼。一本杂志如果不登一半广告的话,就会垮台。这便是法则。也许,杂志应该全部登广告。我想,即使真的有这种做法的话,也不会引人注目的。今天在这儿为自己举行葬礼的这本杂志与其他的杂志一样是多余的。不过,我并不是想说,我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是贝蒂娜带我来的。否则的话,谁也不会邀请我这个无名之辈来参加这样一个派对的。贝蒂娜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我一个人闲站着。自然是没有人会来找我攀谈的。我想,这是因为我的穿着不上档次的缘故。我的衣服没有牌子,我用的香水也早就过时了。这儿的人穿的衣服很像是从收旧衣服的地方捡来的。但实际上,这些衣服都贵得要命。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他们穿着运动服,留着山羊胡子站在那儿,摆出一副随便而又宽容的样子。其实他们和我们大家一样都是些市侩。人不应该使自己相信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贝蒂娜正在和一个特别让人恶心的女人说话。那个女人长得又矮又胖,早已过了最好的年华。那个女人扭歪了脸,望着我这儿。我看惯了这种女人的脸。当她们发现另一个女人比自己更年轻、更有魅力或更引人注目的话,她们便会摆出这副嘴脸。这张脸在说:你这个蠢货。那个小女人就是这么看着我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捉弄人。于是,我朝贝蒂娜和那个女人走去。我就这么矗在那儿,比那个女人整整高出一个头。贝蒂娜发现我们俩有点儿不对劲,连忙为我们作介绍。我立即就把这个女人的名字给忘得一干二净。她曾经负责过这本已故杂志的文学栏目。我明白她的问题在哪儿。她是一个正在衰老的、孤独的女人。她的一生平淡无奇,除了在一本杂志上为年轻人写书评之外一事无成。这反而比无所事事更糟糕。这是对别人的思想所作的思考。这个女人有意用充满活力的语调说话。她的脚拐长得的确很丑陋。我盯着她的脚拐看。我看到自己倒在地上,咬住她的脚拐,把她的连裤袜撕个粉碎,把那些碎片塞进那张嘴巴里,再把那些无法塞进那张嘴巴里的碎片放在她的脸上擦来擦去,让那些化妆品嵌进她的皮肤里。倒退几步,起跑。跳起来用我的两条大腿把她的脖子钩住,让她的脸憋得通红。用两个手指伸进她的鼻孔,然后把它们任意撑大。从她身上下来的时候把她那件价格昂贵的连衣裙撕个粉碎,把碎片塞进她臀部的缝里。唱起一支歌。不管她多么恼火,把撕去了连裤袜和化妆的她赤裸裸地拖到冷餐桌旁。让她在冷餐桌上翻来滚去,把小黄瓜塞进她的耳朵里,把鸡腿放在她的腋窝底下,然后把她的手臂当作摇杆往下按,把鸡腿骨压碎。然后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地扬长而去。从地上跳到她的轿车上,把它弄出几个凹处,用脚把车门踹开,放火烧了她的车。那个女人问:我的腿有什么不对劲吗?我说:真他妈的丑极了。她的腿长得实在是奇丑无比。说完我走了。我在黑暗中走着,我期望自己能够平静下来。可我平静不下来。于是,我走进路边的一家酒店。我从来没有进去过,因为这家酒店看上去很像一个昏暗的仓库。那里面坐的全是一些浑身散发着陈腐气味的男人,一些摇滚乐音乐家。从这家酒店里传出了由AC/DC乐队演奏的相当差劲的音乐。我走了进去,因为这个晚上反正已经是糟得不能再糟了。

正文 26 贝蒂娜坐在酒吧里

这个派对与所有的派对一样地累人只要不吸毒不酗酒就会让人觉得疲惫不堪。再说,我仍然处在不幸的恋爱之中。我走了出去,在夜色中走着。我路过一个港口。我总是希望当我路过那儿的时候会有一艘船沉下去。这样我可以在一旁观看,也许我会救起一两个人。比如,救起一个长得像杰弗·戈德布卢姆那么漂亮的水手。当他睁开眼睛看见我的时候,会变成一块冰碛层或类似的什么东西。我又进了一家酒吧。这时候进酒吧应该说有点儿晚了,因为大多数的人现在都在什么地方参加技艺派对。那种地方我也去过,不过,我觉得这对我采说实在是太傻了。显然,音乐和连续不断的跳舞能缩短等候的时间,而我则宁愿采取一种更为细腻的方式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于是,我坐在一家酒吧里,望着人口处。我曾经在所有的咖啡馆和所有的酒吧里坐过,我期待着他会从门里走进来。我等了又等。我不知道是否会有什么聪明人像我现在这样闲坐着,然后突然萌生出什么特别伟大的想法,比女口萌生出像控制时间的机器这样的伟大想法。我想说的是,是否会有人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根本就不需要分散其注意力,因为他不会觉得无聊得要命。在我的头脑中并没有什么伟大的想法。我并非绝顶聪明。我的聪明刚够我去认识许多事情,可我的聪明还不能使我去运用这些认识。最好是笨一点儿,不要提什么问题,反正也想不出答案。我渴望得到一个只属于我的人。亲爱的上帝,请赐给我一个属于我的人,一个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人。亲爱的上帝说,OK。等了一会儿,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坐在我的对面。他的嘴里流着口水,看上去像一头牛。

这个只属于我的男人头脑肯定有点儿不正常。亲爱的上帝说,现在他属于你了。噢,对不起,我说。请把他收回去吧。我并不是这个意思。那个白痴消失了。亲爱的上帝扬了扬他的一根眉毛,说:现在你一个人也得不到了。我望着窗外。皮特正好从外面走过。他,我的音乐家,我最最亲爱的人。他想引人注目,他在卖弄自己。他的身边有一个女人。她表现出一副对他不屑一顾的神情。我张大了嘴巴。这个女人是薇拉。天哪,你这个该死的东西。

正文 27 卡尔出发了

我朝火车站方向走着。一个姑娘上来与我搭讪。我吓了一跳。这个姑娘穿得太单薄了。她很年轻。她问:你跟我一块儿走吗?我有点儿惊讶,因为我并不认识这个女孩。不过,我今天充满了冒险精神,所以我与她并排走着。我一边走,一边从一个橱窗里打量着自己。就我这个年纪而言,我的模样还挺不错的。一个仪表堂堂的男人。我对现在的女人并不了解。她们很自信。如果她们喜欢上一个男人的话,就会明说。也许我今天特别神采奕奕,因为我一直在想女人。我朝那位姑娘点了点头。她小鸟依人地依傍在我的身边,用她的胳膊揽着我。我们走了一会儿。那个姑娘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我的感觉很好。但愿所有的人都看到我和这位姑娘在一起。经常听人说起,姑娘们喜欢跟成熟的男人在一起。我们走进一栋不怎么干净的房子。我不喜欢这种房子。上了一层楼。我试着不让她听到我的喘息声。姑娘用钥匙打开一扇门。房间很小,被扯破了的窗帘半挂在窗子上。我坐在床上问她,我们是不是该喝点儿什么,或者是否该出去吃点儿什么东西。她有没有兴趣与我一起去看电影。她摇了摇头,问我有没有钱。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我想,也许是她想知道,我们能不能好好地到外面去吃一顿。我把钱掏了出来,又把它放了回去。她把衣服脱了。墙上有一面小镜子,我又看到了自己。我看上去挺像一位著名的法国电影明星。接着,我注视着那位姑娘。她的内衣不怎么干净,可是她的身体很美。她赤裸着身体站在我的面前,俯视着我。“好,来吧,”她说。我松开了领带。我试着与她攀谈:她是干什么的,从事什么职业等等,以便我们互相了解。

不过,我发现这时候她确实是只对性生活感兴趣。她帮我脱去衣服,把我推倒在床上。我赤身裸体地躺在那儿。她望着我的假肢。她把我的尾巴放进嘴里,使劲地使它竖起来。我闭上眼睛,不想看这种情形。然后,我突然发现它变得硬起来了。姑娘坐到我的身上。我睁开眼睛,一个多么漂亮的姑娘啊!我用那只健康的手臂抚摩她。姑娘从我的身上滑了下去。“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她说:叫丽丽。我想吻丽丽,可她转过身去。我想,现在我们该亲热一番,也许可以一起出去吃点什么东西,然后再在一起进入梦乡。我也想到,我会爱上丽丽的。我在想,这一切我该怎么向鲁特交代呢?丽丽穿好了衣服。她为什么要穿好衣服呢?然后,丽丽向我要一百五十马克。当我顺着狭窄的楼梯下楼的时候,我的心情糟透了。好几年来,我从未有过这么糟糕的心情。

正文 28 有人与诺拉搭讪

诺拉到了巴塞罗那。一个小伙子过来与她搭讪。诺拉躺在一个教堂前望着太阳。这时候他过来与她搭讪。这个小伙子叫托马斯。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他带她到他母亲那儿去。托马斯是在德国出生的。不过,诺拉对其中的来龙去脉并不感兴趣。他的母亲长得胖乎乎的。她想给诺拉弄点吃的东西。诺拉什么也不想吃。她肯定不会吃这个女人准备的东西。诺拉和托马斯一起到地下室去。他住在那儿。他把墙壁涂成黑色的,墙上挂了一个很大的十字架。他煞有介事地谈起施虐淫狂和受虐淫狂的话题。他问,她是否愿意在身上穿一些挂首饰的洞。诺拉觉得无所谓。那个小伙子拿出一把钳子,在诺拉的一根眉毛和肚脐上各穿了一个洞,然后穿上一个环。诺拉几乎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她躺在托马斯的床上,他仍然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说,施虐淫狂和受虐淫狂主义真是对人生的一种充实。他自己是一个施虐淫狂。此外,他还是一个巫师。然后,他又对她说,人们经常会对巫术作出一种错误的解释。其实,巫术并不是别的,只是一种控制自己和操纵别人的力量。诺拉望着那个小伙子。他长得很英俊,不过他的饶舌使她感到很恼火。托马斯把诺拉的沉默视为对他的言谈感兴趣,视为他对人具有无穷威力的又一个凭证。诺拉想,这个家伙是个疯子,不过,这儿比外面要暖和得多。也许我可以在这儿睡觉什么的。托马斯问诺拉,她是否对巫术感兴趣,并说他一眼便看出诺拉是个女受虐淫狂。女受虐淫狂确实是一些了不起的女人。因为她们扮演了女人所固有的角色。这需要勇气。诺拉点了点头,说:是的。心里却在想,这个男人真是个混蛋。随后,诺拉问,她是否可以在他这儿住上一阵。这并不是因为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而是因为她觉得他这个人无所不知,很有意思。托马斯说:当然可以。

正文 29 薇拉醒来

太阳刚好照在薇拉的眼睛上。她睁开眼睛,觉得有点儿疼,哪儿都疼。她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房间,地上铺着石板,一张床垫。她躺在床垫上,衣服就放在地上。依偎在她身边的是一个留长头发的男人。他的皮肤柔软。她望着他,抚摩着他的头发,就像是在抚摩一个孩子的头发似的。昨天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他还不是一个男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他叫皮特。薇拉想起采了,她与这个小伙子睡过觉。他曾经大吼大叫,极其疯狂。但是,当事情干完之后,他把自己埋在她的两个乳房之间哭了起来。薇拉挺喜欢他的,也许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男人。接着,薇拉又想起来,她是在一个小酒馆里认识这个小伙子的。她只知道这么多,其余的事情她一概都不知道。皮特也醒了,他向薇拉这边拱了过来,开始吻她。不像一个男人的吻。皮特的身体长得相当结实、漂亮。薇拉已经过了三十岁。她看得出他们俩在皮肤上的区别。薇拉抚摩着皮特。薇拉想,抚摩这样的人是美好的。有那么一瞬间可以忘却寂寞。时间仿佛停了下来,什么都不用去想。既不用去想应该如何使生活变得有意义这样的责任,也不用去想因为做不到这一点而产生的恐惧。抚摩一个人是美好的。薇拉希望永远不再起床,就这么抚摩,什么也不用去想。

正文 30 诺拉走进一家性虐待狂的商店

假如把一个人关在这样一个笼子里会怎么样呢?把他关进去,用一个项圈套住他的脖子。笼子里有刺,上面有一个小孔,可以从那儿把食物放进去。可是没有人会这么做。除了人什么也不会放进去的。把装了人的笼子放在电视机旁。三十四个频道,已经自动调节好了。每隔三十秒换一个频道。当然是把音响开得最大。这样就听不见人的叫喊声了。他被囚在笼子里。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开玩笑。可这并不是什么闹着玩的,而是真的。当那个人渴了的时候,他才会发现这一点。他总得撤尿,然后再把尿喝下去。还有饥饿。他的身上有许多口子,是被用火烧红的铁钩子戳出来的。时不时地把铁钩子戳进笼子,为的是要使被关在里面的人转动。苍蝇在伤口上产卵。蠕虫在伤口上蠕动。诺拉望着托马斯。他正在看一条鞭子,像一个男人似的在试那条鞭子。可他并不是男人,才二十岁出头。诺拉想,要是我把他关进这个笼子的话,觉得好玩的心情会持续多久呢?假如他母亲来了又会怎么样呢?她们俩将在关他的笼子边上吃小饼干。已经腐烂了,骨头都已经露出来了。她和他的母亲,她们在那儿吃饼干,白色的饼干。接着,她站起身来,走到冰箱那儿,从冰箱里取出一些他的脚趾。她把它们放在肉冻里。他母亲尝了尝脚趾,龇牙咧嘴,摆出一副拉屎的面孔。诺拉环顾了一下四周,看见一件用橡皮缝制的连衣裙,看见一张牵引床和钉拇指用的螺丝。诺拉想到了动物,想到了猪。那些把自己绑在牵引床上的人并不比猪强多少。她望着那个小伙子,她与他毫不相干,她与谁都毫不相干。诺拉虽然置身于各种各样的印象、信息以及快速的音乐节奏之中,可她的内心却是冷若冰霜。那个小伙子买了几样东西。诺拉默默无语地走在他的身旁。她一点儿也不好奇,对什么都不好奇。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经历过了,整个世界都已经经历过了。诺拉打着哈欠。他们沿着街道走着,这条街上的霓虹灯广告牌试图把人的灵魂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可他们俩现在是在加达湖畔远足。上了年纪的人站在那儿卖淫。安妮·斯普林克尔。让男人们看她的子宫。这儿所有的人不是男性同性恋者就是女性同性恋者,或者是一些只能借助于牵引床才能性交的人。所有的人都在不停地说啊说的,为的是使自己相信他们有感觉,可实际上谁也没有感觉。因为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节奏实在太快了。回到家里,她穿上一件紧身的橡皮胸衣。那个小伙子穿了一件拳击运动员的短裤,还戴了一个面具。他用手铐把诺拉铐在床上。诺拉什么也没有想。那个小伙子打了她几下。诺拉想象着,他就是(13号星期五)中的那个恶魔,或者还是把他想象成(万圣节前夕)中的迈克尔·迈尔更加合适一些。

她的眼睛被蒙住了。她想象着,那个小伙子,就是那个恶魔,现在可能会拿一把电动链锯,先把她的手给锯下来,接着锯她的脚;再用带圆形转盘的自动电锯锯下她的膝盖骨,膝盖骨下面全是电线。然后是锯她的大腿和手臂。这样鲜血会溅在床上,松木上会留下一点血斑。然后是锯她的脑袋。一点儿也没有疼的感觉。事后他会把一切都擦干净的。诺拉看着那个小伙子用鲜血在地上写“永远的母亲”,她忍不住格格地笑了起来。然后,他们俩躺在床上。松木是浅色的。他们看连环画,电视机开着。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正文 31 鲁特与卡尔说话

“卡尔,你究竟怎么了?”鲁特问道。卡尔望着窗外。他自然是什么也没有说。卡尔,卡尔昨天和一个妓女上了床,而事先竟然没有觉察到;卡尔,在这之前他还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竟然会这么老,这么糊涂。卡尔心想,去你的吧!鲁特继续说:“我想,我们俩相爱,然后我问自己,也问你,你为什么连一点儿柔情也没有;为什么只要我一碰你,你就会缩回去?”卡尔已经是很喜欢鲁特的了,可就是对她产生不了欲望。他望着窗外。当一个男人谈到爱的时候,他所指的是对对方的一种欲望,他指的是性交,是性高潮。当一个女人谈到爱的时候,她指的是心灵,是融合,是白头到老,是没完没了地说话、抚摩和共同生活。绝大多数的男人和女人在临死之前都会感到失望,因为他们至死都仍然认为,只有他们自己理解的那种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这只会导致灾难。“你说呀,”鲁特说。卡尔清了清嗓子,可他并没有说什么。他该说些什么呢?他真的喜欢鲁特,可是并不爱她。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卡尔什么也没有说。因为沉默得太久了,他还是说了些什么:你知道,我确实很喜欢你,不过我不知道是否可以把这种感情称作爱情。鲁特站在那儿,从脚底下一直凉到身上。冰凉的感觉使她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趁嘴巴还没有冻僵,她问:“你觉得我太老了吗?”她这么问道。卡尔终于望着她,点了点头。

正文 32 贝蒂娜想

我给自己戴上了一个圣诞老人的面具。二十四日早上,我把外面剩下的最后一棵圣诞树装饰了一下。我还为她偷来了礼物。这棵树是斜的。当我把她叫到屋子里来的时候,她把圣诞树给踢倒了。她跌跌撞撞地走着。我看见圣诞树倒在地上。我坐在树旁,戴着那个又大又傻的面具。我把礼物给扔了。

那时候我才十二岁,一切都还刚刚开始。想想你的母亲。你想起了什么?我恨她。那么,你为什么要哭呢?

我的母亲死了。先是给煤气毒死的。然后,被炸成了碎片,是被一个回到家想开灯的人炸死的。不过,这是以后的事情。那时候我才十二岁。在我决定不再有感觉之前,我曾经爱过她。

她酗酒,可这并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每当她站在我门口的时候,我会吓得浑身发抖。她撞门,用她的身体撞门,手里还拿了一把斧头。我坐在房间里发抖,出于害怕,出于仇恨,也是出于爱。刚开始的时候,这种情况只是偶尔发生,每星期一次,两次,三次,然后是每天。当她清醒的时候……我想对她说,我需要她。我发现,当她清醒的时候,如果我试着去碰她的话,她便想逃走。她感到羞愧。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便不再去碰她。我才十二岁。那时候我想,这都是酒精的过错。我把酒精倒在厕所里,可什么也没有改变。我问她,你为什么要喝酒。别再喝了。她说,我做不到。我的父亲为她而感到难为情。这是一个很小的小城市。他们离婚了。我母亲酗酒。每当我在街上遇到我父亲的时候,他的眼睛总是望着天上,好像那儿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似的。这是一个小城市。我的母亲是个女酒鬼。她穿的连裤袜上全是洞。她和所有的男人鬼混。我与她一起走在街上时,她总是跌跌撞撞的。人们装作没看到她。因为我与她一起在街上走,所以我便成了她。大家都盯着我看。那时候我才十三岁。我躺在床上。我拿起一把刀,割开自己的皮肤。我要把对她的爱从身体里割出来。

我没有把刀戳到心脏上。我再也不愿意爱了。永远也不愿意再爱了。爱被割掉了,从此我的心里再也没有爱。晚上,她把一个个男人带回家,那些与她一样喝得醉醒醺的男人,那些丑陋的男人,那些喜欢大声嚷嚷的男人。我在隔壁房间里听着他们吵闹。我把耳朵捂住。有一个男人打了她。我用一把刀刺进他的背。他流了血。

我十四岁那年与她一起去度假。她不想再喝酒了。我们到了一个不知什么地方的树林里。那是一个冬天。我看见一栋栋的小房子里亮着灯。我们俩并排坐在一张长椅上。我觉得很冷。她哭了。当我看到她的眼泪时,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下雪了。这天晚上,当她又喝酒时,我望着她,就像望着一只昆虫。

每当她在屋里的时候,我便吞药片。那药片很管用。吞多了我的感觉就会比平时更少。所有的东西好像都蒙在雾里似的。我吞过许多这样的药片。我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那一年我十五岁。一个男人强奸了我。我走进自己的房间,打碎了一个玻璃球,一个用很厚的绿色玻璃制成的球。玻璃的碎片割破了我的肉,一直刺到我的骨头里。一点儿也不疼。连碎玻璃也没有使我感到疼。这时候我知道,我已经死了。第二天早上,被割破的那些地方结了痂,手臂上,大腿上,肚子上到处都结了痂。

那一年我十六岁,我开始酗酒,坐在我母亲的身旁喝酒。突然间在我们俩之间产生了一种亲近的感觉。她说,她想去死。我说,那就去死吧。

有时候,我从学校回来打不开门。那一定是我母亲晕倒了,躺在门前。于是,我便从窗口爬进去,把她拖到床上。我母亲的身体很沉。除了忘却之外,我们无事可做。当我们一旦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我们的生命也就终止了。

正文 33 黑尔格出走

我去过威尼斯。我知道,没有人没去过那儿。没有人不说,他只是在冬天才去那儿,因为那时候那儿没有游客。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并且一边说,一边还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我也去过威尼斯。那是一个夏天,是与我第一个女朋友一起去的。与所有的男人和女人一样,我们互相之间并不理解。我们默默无语地呆在一个公寓里。那儿的楼梯又窄又陡,房间又1日又潮湿,朝院子的那一边有一扇窗。我喜欢这个公寓。我想,如果我想死的话,我就再到这儿采。现在,我并不想说,我去那儿就是为了去死的。这样说的话太明确了一点,可我自己还没有那么明确。这样做太费劲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火车的。我的心里充满了厌倦。这种厌倦情绪妨碍了我的每一个行动。

昨天的事情至少使我感到恶心。我坐着弹钢琴,酒吧里到处晃动着人脸,那些因喝酒而涨得通红、沉浸在沾沾自喜之中的人脸。我想吐,为了不把钢琴弄脏——这一切并不是它的过错——我站起身来。我吐了。吐掉了胃里几立升的东西。鸡尾酒和插有小伞的冰淇淋。所有的感觉都吐了出来。我变得麻木不仁起来,整个人都空了,无法思想,无法行走,无法注视。外面是群山。一团团的无聊,一片片的草地。瑞士。我太累了,甚至连掐死海蒂,把她从山坡上撞下去以及查看她的红色短裙子的力气也没有。死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太累了,死不成。现在,已经不可能把火车的车门打开,然后跳下去。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我必须等待。等我积聚起力量,才能在威尼斯的那个公寓里把我自己杀死。可是,如果一个人还有愿望的话,他会愿意去死吗?

正文 34 诺拉仍然呆在托马斯那儿

早上,诺拉看了电视。先是有关艾滋病内容的,是用西班牙语解说的,然后是有关杰弗里·达默的报道。诺拉哈哈大笑,笑他放在冰箱里的那一个个人头。她走到冰箱那儿,冰箱里只有牛奶。前一天晚上,诺拉和托马斯一块儿去看电影。那几个电影实在太长了。现在;那个小伙子还睡在她的面前,被捆绑得像一根香肠。诺拉把皱叶欧芹塞进了他的耳朵。电视机无声地开着。诺拉用鞭子抽打那个小伙子的屁股。她的手里拿着一个熟透了的鳄梨。鳄梨肉像脑浆一样地从手指的缝中被挤出来。鳄梨的籽被塞进了他的鼻孔,然后往里捅,直到鳄梨的籽进人柔软的脑浆里为止。他的鼻孔里插着香烟,烧焦了的头发闻起来就像是死了的袜子。

也许,她得动一点小手术(用钻机,把大一点的钻头插入钻套里,开最小的转速)。

一只手里拿着正在往下滴油的蜡烛。把蜡烛油滴在他的皮肤上。小伙子抽搐了一下,他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嘴里塞着袜子。电视机里在放Nirvana演奏的乐曲。诺拉想象着,躺在这儿的是Kurt Cobain。她会与他说话。她是不会想到把他给绑起来的,而这个小伙子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伙子。诺拉不再看电视。在屋子里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只旧的小羊。这是她的,以前的。诺拉哭了。她突然觉得折磨这个小伙子是一种乐趣。她掐他,用鞭子抽他,用蜡烛烫他的屁股。她拉他的头发。她微笑着。现在诺拉到巴塞罗那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她几乎是足不出户。他们俩一直呆在地下室里。

身上穿了洞的地方已经不疼了。现在,她的眉毛上有一个可以转动的环,肚脐上也有一个。有的地方已经结疤了。这也没有什么问题。诺拉刚看了一本斯蒂芬·金的书。一个男人在飞机的过道里追逐自己的肠子。肠子从他的肚子里掉了出来,他想把它重新塞进肚子里去。诺拉望着自己的肚子。她走进浴室,试图用剃须刀在肚子上割一刀。这样很痛。她把剃须刀放在舌头底下,想从中间把舌头割开。诺拉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她拿了一颗“灵魂出窍”,躺到床上去感受摇晃的感觉。摇晃的感觉开始了。诺拉的手里仍然拿着剃须刀。她在自己的手臂上割了一刀,她看着血流出来。现在不觉得痛了。流出来的鲜血变成了一根线,诺拉就系在这根线上。她看到一个个的血球。她听到血细胞在呜咽,她很伤心。这些可怜的小东西。有一个血细胞把自己乔装成五月的甲虫。她想到了圣诞节。那时候,她与她的父母一起在一个小村庄里。遍地都是雪。当她得到一个雪橇时,她哭了,因为她情愿要一块滑雪板。诺拉突然产生了一种思念之情。她思念圣诞节,思念她的母亲,思念滑雪板,思念那一栋栋烟囱里冒着烟的小房子。诺拉望着睡在她身边的小伙子。她慢慢地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鲜血滴落在那只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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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35 托姆去了巴塞罗那

我到了巴塞罗那。我马上便对这儿产生了仇恨。这儿的人看上去不是想偷东西,就是想骗人,或者是想杀人;或者是偷、骗、杀兼而有之。是我病了还是怎么的。太阳光太亮了,晒在身上很疼。我在这个城市里闲逛。我问自己这是为什么。我对旅行已经没有兴趣了。我住进了我所看到的第一个公寓。黑乎乎的一股臭味。每一层楼都有一个炉子。炉子边上围着阿拉伯人或其他什么人种。他们烧的东西臭气冲天。厕所在过道里。我的房间热得让人感到窒息。床已经被睡坏了。床上放着羊毛毯。我一躺到床上马上就开始发作了。我刚好能撑到厕所里。这是在地上挖的一个坑,全是粪便。我拉肚子。有的拉在外面。没有手纸。我想在那儿的一个桶里找一张破纸片。我把手抽出来一看,手上全是大便。我的动作太笨拙了。我滑了一下,跌在洞口散落的粪便里。墙上全是粪便的痕迹,连我呼吸进去的也全是粪便。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热烘烘的房间。床好像在行驶似的。我想吐。我刚好能硬撑到盥洗盆边。吐出来的东西流不下去,无法把它们从下水管道里冲走。房间里臭气冲天。我躺在地上,直打寒颤。我恨巴塞罗那。当我醒来的时候,快要窒息了。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醒过采的。我的身体仇恨这条把人弄得浑身发痒的羊毛毯。我躺在那儿,望着自己的脚丫。我用小脚趾向我自己打招呼,我突然变得伤心起来。如果没有人抚摩的话,脚丫就会变得毫无意义。小小的脚趾很想被人衔在嘴里。没有什么比一个没人疼爱的脚丫更伤心的了。我的皮肤上全是汗。我的脚丫伤心得离我远远的,想自杀。我用手去摸自己的尾巴。同样也得不到安慰。我又去了厕所,然后又回到床上。灯灭了,可是吵闹声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响。也许是因为灯灭了,吵闹声才听得更加清楚了。

正文 36 薇拉和皮特什么也没有说

他们俩似乎是在害怕,害怕他们一旦开口说话,情况就会发生根本的变化,就会失去平衡,就会变得难堪,变得虚假,所以他们俩谁也不说话。可沉默也不是一个办法。说话会使事情变得真实起来,而对于每一个人来说,真实具有不同的含义。他们俩并排躺着,他们沉默着,闭着眼睛,因为这样便无须面对对于他们来说是真实的东西。对于薇拉来说,真实意味着,她的年纪要比躺在她身边的这个小伙子大得多。她结过婚,有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已经不再是孩子了。她生活在一个丑陋的屋子里,她必须马上回到那儿去,回到丑陋的生活里去。对于那个小伙子来说,真实则意味着,只要他一睁开眼睛,就会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他会看见一间又小又脏的房间,看见一个没有前程的职业生涯。小伙子明白,他既没有天赋,又缺少能促使那些没有天赋的人获得成功的野心。小伙子明白,他马上就要三十岁了,可他并不知道,除了摇滚乐明星之外他还能成为什么。事实是,只要他一睁开眼睛,他便会看到,在他的身边躺着一个女人,一个与平常躺在那儿的女人不同的女人。然而,他对她却有那么一种感情,这种感情就好比是一个在大海里漂浮的人看见了一棵在大海里漂浮的树干。小伙子想,只要他一睁开眼睛,事实便会展现在他的眼前:那个女人会离去。一切又将会与昨天一样。女人想,只要我一睁开眼睛,那么一切便会与往常一样。她感觉到,小伙子就躺在她的身旁。她并不爱他,可却对他有那么一种感情,这种感情就好比是一个在沙漠里走了很久的人突然看见一朵蒲公英似的。

正文 37 托姆躺在床上

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堆堆的粪便、厕所、由摩洛哥人送来的饭菜、炎热、臭味和寂寞,对于死亡的恐惧。正是在这儿,托姆刚找到应该如何去生活的想法。看上去真的要完蛋了。托姆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对于这一点公寓的老板和那些摩洛哥人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把托姆视为吸毒的人。如果他死去,他们便可瓜分他的行李。托姆只要站起来,他的膝盖便会发抖,就会觉得难受,就想吐。如果他躺下的话,整张床都会抖动,这样他也会想吐。有一次他想到了医生。可医生怎么会上这儿来呢?钱也快要用完了。看来,托姆必须得死,死在这个他所仇恨的城市里。当新的一周开始公寓老板没有收到房租时,他走进托姆的房间。就在这间房间里,消瘦的托姆蜷曲着身子躺在他自己拉撤的地方,躺在一股臭气之中。

正文 38 薇拉说了点什么

再也不能就这么闭着眼睛躺在那儿了。中午的日头晒得他俩直冒汗。一定得发生点什么事情。否则的话感觉就不怎么好了。薇拉想,就这么起床,高高兴兴地谈论早餐什么的,不行,因为已经沉默得太久了。皮特想,再来一次性交吧,不行,因为我们手拉手的时间太长了。薇拉想,得说点什么,说点什么,使整个事情有一个了结。这样,我可以穿上衣服走路,而不至于破坏气氛。当薇拉想到离开时,觉得心里隐隐作痛。她发现,其实她并不想走。可就这么躺着,也不是一个办法。皮特想,但愿她不走。他想,如果她走的话,我会伤心的。然后,他们俩都在想是否爱上了对方。因为他们俩都已经好久没有恋爱了,所以觉得没有把握。然后,这一想法过去了。薇拉变得勇敢起来。感情在肚子里的时候还很薄弱,为了能抓住它,要用语言把它包裹起来,然后再把它与语言一起从肚子里掏出来,让它去见天日。可是,感情实在太薄弱了,怕见天日。语言一出现空隙,感情便从空隙中滑了出来,掉在地上。只有空洞的语言还留在房间里。等于什么也没有说。语言太空洞了,说出来反而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皮特只听见语言,却看不到感情,因为当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感情已经在房间里死去,或许是因为地上太脏而窒息了。只听见空空洞洞的语言,他想,多么空洞,多么贫乏。他穿衣服起床。然后,女人也起床了。两人各自在对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这一吻毫无意义。太阳把这间房间照得十分丑陋。这一吻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一笔勾销。当皮特听见薇拉下楼后关门的声音时,便重新回到房间里去了。

正文 39 诺拉和托姆坐在那儿

也许,全世界医院里的候诊室都是一模一样的。也许,只有孟加拉国除外,因为那儿的蟑螂比别处多。除此之外,候诊室的墙壁可能总是被漆成黄颜色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些旧杂志,比如像《金叶》。这张桌子看上去就像是从扔旧家具的地方捡来的。放在桌子边上的那些椅子也好像是从那儿捡来的。在这样的候诊室里会有一台电视机。出于某种原因,窗帘总是被扯破那么几厘米,总是装着拉窗帘用的棍子,为的是不让人把黄色的窗帘弄脏。在这些黄色的候诊室里总是坐着黄色的人。这些人经常患有癌症,可他们还在不停地抽烟。医院里的人大部分都很丑陋。这并不是他们生病的缘故,而是因为在居民中有相当百分比的人住在医院里,而这一部分人长得十分丑陋。也许,非洲的努巴族是个例外。不过,不知道那儿是不是有医院。在这间黄屋子的一个角落里坐着诺拉。她被人送进了医院,因为她割断了自己的静脉。此外,她的体重轻得出奇,可能有些不正常。为此,医生把她留在医院里。在这间屋子的另外一个角落里坐着托姆。他因患有严重的白喉病而被送进了医院。他严重脱水。照医生的说法,他早就该死了,可他没有死。他坐在一间允许吸烟的房间里,一边注视着诺拉,一边揣摩着她患的是什么病。也许是癌症,可他又想,患癌症的病人一般会掉头发,而诺拉的头发长得好好的。于是,他便判断她患的是艾滋病。这姑娘怎么会这么消瘦?也许是因为吸毒的缘故。托姆这么想着,很高兴自己的身体好了一些。诺拉望着托姆,心里一个劲儿地想,作为医院里的一个病人,他看上去气色极好。反正,只要是留长发的男人,诺拉都觉得好。她想,可惜我不会西班牙语。然后,诺拉望着过道,因为刚好有人推着一个担架床从那儿走过。上面躺着的人被遮盖了起来。这个人将被送到地下停尸房去。诺拉想起她孩提的时候曾经在一个儿童病房里住过,那儿的人总是讲一些阴森恐怖的、有关地下停尸房的故事。诺拉想,尸体总是令人感到不愉快。这时候,托姆说:尸体总是令人感到不愉快。托姆说的是德语。对此,诺拉并没有太多地感到什么吃惊。这天晚上,她第一次吃下了一点儿医院里的食物而没有吐出来;她没有去偷安眠药,以便让自己睡着而不用吃东西;她也没有再去想:在医院里很好,在这儿她有睡觉的地方而不必吃东西,这样她可以在医院里好好地减肥。她想着托姆,想着这天晚上,她的胃则对进去的食物感到惊奇。这是诺拉生平第一次恋爱,所以她并不知道她胃里的这种激动叫什么。

正文 40 卡尔的身上盖上了土

这间房间被装饰过了,就像年轻人试着把一间地下室装饰成开派对的地方那样。丑陋的管道被用一些旧的织锦缎遮盖了起来。裂开的地砖上铺了一面旗帜,点了蜡烛,为的是使整个气氛好一点。还有玫瑰花,可对于这间房间来说还是无济于事。冷冰冰的,难闻的气味让人难以忍受。有好多人没有来。来的是养老院的负责人,几个护士,三个老太太和鲁特。他们围着一个敞开的棺材。那里面躺着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具蜡像。鲁特一边想,一边望着棺材里面。接着,她还想到,不久,我也同样会躺在那儿。一方面,这样想想挺好的,因为这样一采,鲁特所看到的东西就显得不怎么可怕了。只是一具躯体而已。虽然鲁特什么也不相信,可突然之间她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人有灵魂,而灵魂早巳离这具躯体而去。另一方面,鲁特觉得有所触动,她很难受。因为她看到,躺在那儿的是无可挽回的,是真实的。死是存在的,确实有终结。医生和殡葬公司对我们说的并不是谎言。鲁特明白了,生命是有限的。可她不太清楚的是,这种认识对她有什么用。过后,来了两个丑陋的男人。他们穿的西装极不合身。他们把棺材推到一堵墙的后面。棺材的下面有轮子。鲁特觉得很奇怪。这很像她小时候一再希望的那样:在床下面装上轮子,这样床便会自行滚动,而她自己则躲在被子下面吃动物形状的软糖。随后,棺材又被抬了一小段路。静得大家都能听到,有个老太太老是在用鼻子缩鼻涕。这个老太太一定会觉得很尴尬,可是如果她不把鼻涕缩回去的话,还能怎么样呢?然后,棺材被放进一个土坑里。连木头的碰撞声,泥土落下去变成碎屑的声音以及抬棺材的人所发出的喘息声都让人觉得难堪。太凡俗了。在场的那几个零零落落的吊丧者按照一个什么习俗把一些土洒在棺材上。鲁特是最后一个。她打开她的大挎包,把假肢取了出来,扔进土坑里,扔在卡尔的棺材上。卡尔在鲁特的房间里出了事故,一个谁也无法解释的事故。也许,只有卡尔自己才能讲清楚:他被人推了一下,不知是谁在他的膝盖弯处踹了一脚。他的头撞在暖气片上,一点儿痛的感觉也没有。他觉得,有人扯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拉了起来,接着又重新用尽力气把他的头朝暖气片上撞去。他的一个耳朵和半边脑袋卡在暖气片之间。又有人扯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拉了出来。卡尔感觉到了即将采临的疼痛。又被撞了一下,脑袋裂了开来。卡尔想叫唤,可是不行,太快了,喊叫声根本就来不及发出来。暖气片和那只把他的脑袋撞采撞去的手把骨头弄进了他的脑袋里。卡尔感到恐惧。他不想死。他发现已经无处可逃,他的血流进嘴巴里。他的一只眼睛看到,有一点儿脑浆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顺着暖气片往下淌,像蛋黄一样。他不想死。他几乎无法思想。要是卡尔还活着的话,这便是他要说的。可是,他已经不能讲述了。卡尔他死了。之后,卡尔与这具尸体在她的房间里呆了二十多个小时。这个不愿意与鲁特上床睡觉的卡尔,这个肚子往下垂、装着假肢的卡尔,这个觉得鲁特太老了的卡尔,这个从未爱过鲁特的卡尔。他曾经是她最后的恋爱。

正文 41 黑尔格一直没死

白天,黑尔格在城里到处闲逛。他要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他要使自己在晚上感到累,累得终于能结束自己的一生。他在城里到处闲逛。他沿着水边走,过了许多顶桥。他想,欧洲的速度慢了一点,真的是太老了。慢慢地全世界看上去将会是一个模样:到处是高房子和轿车,到处是手持手机的人。所有的人都想要一样东西。他们都要资本主义,不过,是要更好、更快、也是更多的那种资本主义。房子要更高一些,钱要更多一些。不管是去香港,去印度,去美国,还是去朝鲜,到处看上去都是一个样。只有欧洲与这些国家不尽相同。欧洲人没有跟上这一发展,他们将会在有咸味的水中走向没落。没有一个想要搞资本主义或想要得到比资本主义更多的东西的人会允许自己午休或允许自己不停地吃意大利通心粉的。他们是不会允许自己泡在咖啡馆里闲聊几个小时的。黑尔格在城里闲逛,什么感觉也没有。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他的鼻子什么也闻不到。他就这么拖着他那被弄得一团糟的生命闲逛着。晚上,黑尔格坐在他那小小的公寓房间里。这间房间朝院子这一边凸出,真的很丑陋。他在考虑该如何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想,要是天花板塌下来压着他就好了,可这时候如果要他自己跳起来用脑袋去撞天花板的话,对他采说未免有点太过分了。黑尔格希望自己真的有一个什么问题,比如像得了一种什么病,遇到了一个什么灾难,或者是有什么人欺骗了他,而不是像他现在这样问题一团糟。黑尔格的父亲把导致黑尔格想寻死的这种原因称之为自寻烦恼。这种烦恼原本只有女人才会有,根本就不必当真。黑尔格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他从采没有对自己作过思考,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思考过:他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现在,他坐在这里想死,自己也觉得太荒唐。他有许多问题。这些问题搅作一团,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他找到的线头总是太短:我不喜欢自己;我什么也不是;没有意思;我什么也不爱。他还没有来得及抓住这些线头,它们便不见了。这个黑尔格,实在太傻了。现在,他坐在意大利,觉得就这么去死未免太傻了。黑尔格决定今天还不想自杀,到下面的酒吧里去喝点什么。黑尔格一边下楼,一边想,不知道是否会因为喝酒喝多了而死去。如果会的话,大约需要多长时间?

正文 42 鲁特吃了些什么

早晨。七点钟,你醒来。与往常一样,与每天早上一样。你感觉到了即将来临的早晨。七点整,你醒过来。眼前一片模糊,头脑因为睡觉而感到昏昏沉沉的。这种睡眠根本就没有必要。与往常一样,头脑并不需要休息。苏醒使你感到疲劳。因为太累了,你不相信自己还能够呼吸。因为太无聊了,你几乎无法走动。到浴室去,你在那儿洗脸。为什么要洗脸。你穿好衣服,坐在沙发椅上等待着。今天有点儿不同寻常。等候早餐、午餐和晚餐。今天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呢?然后,你朝花园里张望,突然明白究竟是什么与往常不一样了。你已经不再希望会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知道会有早餐、午餐和晚餐。这便是所有会发生的事情。你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连对饭菜的兴趣也没有。你很明白,以等待饭菜来使自己相信将会发生什么事情,这只是一种谎言而已。光是为太冷的肉或为被烧成浆糊状的土豆而感到生气已经不能使你感到满足。而其他的事情又不会发生。当你坐在沙发椅上的时候,这一切你都非常清楚。接着,你又站起身来,再一次朝窗外张望。当你发现,不仅是外面没有,而且根本就没有任何事情会引起你的兴趣时,你便走进浴室。你再一次看了看自己的脸。至于这张脸是谁的,这并不重要。然后,你从橱里取出一个盒子,把盒子里的药片全部吞了下去。你并不在乎这些药片叫什么。你把药片全部吞了下去,又喝了水。你发现连水的味道也平淡无奇。你再一次坐在沙发椅上等待着。你终于明白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然后,它来了,来得非常缓慢,就像是一种倦意。这种倦意很快便变成了一种像铅一样的东西,注入你的体内。这时候,你也许会想到回头,回到你原来的状况,因为所有的无聊总比一片漆黑要好。那一片漆黑已经从你的脚底升起,一直升到胸口。可是,已经无法回头。铅已经进入了你的体内。有一种令人恐惧的感觉,一种你从采没有感受过的极大的恐惧。你看到有一股冰凉的东西向你袭来。一种孤独感使你的身体开始颤抖。你很清楚地看到,你马上就要躺到一个木头盒子里去了。烈火将会吞噬你的血肉之躯。你感到恐惧,感到害怕,可是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正文 43 诺拉告别

那时候天气很冷。秋天,只有秋天才有这种天气。小水洼里漂浮着溺死的树叶。从光秃秃的树枝间吹来一阵阵的东北风。我站在马路上哭泣。我望着楼上我父母亲房间里的灯光,那黄色、温暖的灯光。我知道,那儿有我的床。我哭得很伤心。我才六岁,我很清楚,我已经不再属于那个家了。我将一个人留在马路上,用湿漉漉的树叶遮盖身体。明天早上,我将要到一艘船上去当水手。我已经忘了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不过,我还记得,孩子会非常的不幸,也许会比成年人更加不幸。因为他们不知道,这种伴随着悲伤而来的痛苦究竟是什么,不知道这种痛苦究竟是否会永远地留下来。

这是一个秋天。我慢慢地走了几步,离开了灯光,离开了那栋房子。我脸上的表情很坚强。然后,我突然发现了这只小羊。这是上帝派来的,或者是被残忍的父母从羊圈里赶出来的。它肮脏地躺在马路上,没有人喜欢。我把它从地上捡起来。这只半瞎的布头羊和我,我们就这么站在夜色中。过了很久,我们才带着我们还拥有的最后一丝骄傲回到了我那互相敌对的父母亲那儿。当然,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怕小羊挨冻。如果没有这只小羊的话,我的生活肯定会朝另一个方向发展。直到几年之后,我还一直想抛弃一切,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去开始一种新的生活。我没有这么去做,因为这只该诅咒的小羊时时在告诫我。我完全是因为它的缘故才没有去过一种勇敢而又疯狂的生活。护身符有这样的作用,这是它们的使命。它们硬是把人生纳入谨小慎微、毫无意义的轨道,因为它们总是一再地提醒它们的主人要想到那些只有深思熟虑、慎重行事才能使自己经受考验的情形。或者,它们会引诱它们的主人去做一些不恰当的、非常冒险的事情。因为它们会使它们的主人产生一种受到保护的错觉。不管怎么说,那些被人崇拜的物神总是会欺骗它们的主人,引诱他们推卸自己的责任。它们使千百万人把丑恶的布玩具、傻兮兮的链条或者是已经磨损了的皮靴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引诱他们去牺牲贞洁,引诱他们去打仗。所有受人崇拜的物神都在暗自嘲笑我们的愚蠢。它们发出哧哧的窃笑声:瞧那些人,他们把我们带来带去,围着我们跳舞,对我们崇拜备至。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使自己相信,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孤独,他们很幸福。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一直是孤独的,幸福只是一种幻觉而已。命运是不会受小羊迷惑的。这就是真理。可谁也不愿意正视这个真理。我们需要一个小小的、只属于我们自己的上帝。这或许是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会在令人感到恐惧的生命之旅中觉得有所依托。我不明白。又出现了我不明白的东西。也许,我再也不会明白什么了。而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会有什么出息。之所以会这样,全是因为我已经不愿意再相信物神的缘故,是因为我已经把小羊送掉了。昨天,我在病房里。我觉得无聊,想去洗一下我的小羊。它从我的手里掉了下来,掉在一个年纪很小的小孩的脚边。瞧,这是一个多么丑陋的孩子。他哭肿了眼睛,鼻子里拖着鼻涕。这个孩子看上去很脏,一个脏小孩,一个很小的、肮脏的生命。这个小脏鬼捡起了我的小羊。他站在那儿望着我,手里拿着我那只旧的、瞎了眼的布羊。当我们俩的目光相遇时,他吓了一跳,好像怕挨打似的。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我想,他,这个孩子一定知道这些。他一定知道什么叫做挨打,知道人们会拿走给他带来欢乐的东西。这个孩子就这么望着我。他那脏兮兮的小手紧紧地拽着我的小羊。他的小手紧张得都发了红。我们在那儿站了几秒钟,仿佛站了很久很久。然后,我把我的小羊拿过来,再次抚摩了一下它那瘪瘪的嘴巴。我走了,因为我已经长大了。我走了,因为在这期间,我已经知道,悲伤停止了。小羊也帮不了我的忙。

正文 44 贝蒂娜发现了平庸之辈

我去编辑部。这是一份妇女杂志。在那儿工作的全是女的。她们自以为知道她们的女读者希望读些什么。我想,她们知道个屁。她们用有关她们自己不足之处的故事去填塞这份杂志:关于性高潮的问题、配偶的问题、前程的问题。杂志上为什么要刊登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为什么竟然会有人去看这些无聊的东西?这是浪费时间。这是阻止别人自己去进行思考。平庸。一些平庸之辈在为另外一些平庸之辈撰写娱乐文章。智力贫乏的人想以此来缩短生命终结之前的这一段时间。把全世界的杂志都粘贴在一起,把它们变成树,再把这些树砍下来做成纸,用这些纸来写一部书。

书里登着一些赤身裸体的家伙。我是为了钱才写这些污秽的故事的。我写这些故事的时候就知道是为杂志而写的。只需花一半大便的时间就能写完,而别的东西我又想不出来。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谎言。我偷走了读这些文字的人的时间,而没有给他们以任何东西。这些偷来的时间对我一点儿也没有用。我并没有把偷来的时间攒起来去干一些重要的事情。我干不了大事,因为我只是一个平庸之辈而已。写一部好书很重要吗?一位日本俳句诗人曾经说过,假如我的诗能给一个人带来欢乐的话,我这一辈子就算没有白活。我读过他写的俳句。我很想认识一下这位二百年前就已经作古的和尚,一位感伤的、玩世不恭的和尚,一位对自己的寂寞付之一笑的和尚。我不知道,只让一个人感到快乐是不是会使我感到满意。我不认识这个人。也许这个人刚好是一个虐待自己妻子的混蛋,而正是这个人从我写的东西中得到了快乐。我是一个平庸之辈。我既不能使世界停止转动,也不能使这个世界转得更快。我是一个喜欢自吹自擂的、微不足道的人。我喜欢自吹,这是因为出于害怕,害怕万一气球瘪下去,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人便会原形毕露。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存在的理由。我曾经试着去写书。书中的语言空洞,而那些思想则早已被人想过千百次了。于是,我把写书的事情给搁下了。我不知道,我想写书这件事情是不是一点也没有夹杂着私心。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我究竟是看重干一番大事呢,还是更看重于有人知道,我干了一番大事。明明是一个平庸之辈,却硬要来证实自己。我们这个世界正是由这样的人所组成的。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个世界充斥着平庸的艺术家、作家和评论家。成为这一支在有生之年就已经被人遗忘的大军的一员,这实在不是什么安慰。我不适宜去做具有独创精神的事情,我不适宜去做什么大事。我不适宜于生存,也不适宜于去死。与所有的人一样,我不适宜于沉湎在思想的喜悦之中,于是我便去追逐爱情的喜悦,为的是这样能发生一些事情,能把自己从习惯的思想中拉出来。我和大家一样,想证实一切都是为了爱情,而事实上很有可能只是为了一些与爱情毫不相干的事情。

正文 45 薇拉心绪不宁

薇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心绪不宁过。她坐在自己空荡荡的屋子里。她望着四壁。四壁无语。所有的人都走了。诺拉走了。黑尔格走了。鲁特死了。薇拉经常想念诺拉。她担心。她明明知道诺拉已经和她自己当时一样大了,可还是担心。那时候她已经怀孕,早就与黑尔格同居了。薇拉回想,当时她觉得自己有多大。她想,诺拉现在肯定也会觉得自己有那么大了。尽管如此,她还是担心。连诺拉时而寄回来的写着寥寥数字的明信片也无济于事。那些明信片上印着丑陋的海滩,还有太阳。现在,连黑尔格也走了。她觉得用不着为他担心,反而希望他永远不回来。薇拉坐在那儿,望着四壁。她在自己的家里发现自己老了。她想到了皮特,想到在他那儿竟然会忘记自己的年龄。薇拉还发现,她很想离家出走,很想离开这座城市。不管去哪儿,在那儿重新开始。她打电话到她的办公室里去。她在那儿的工作对她来说无所谓,毫无意义,所以她不去那儿了。电话铃响了。薇拉拿起听筒,可能是黑尔格打来的。是皮特。“嘿,是你啊。让我们一起去美国吧!我们可以结婚。一我已经结过婚了,”薇拉说。“那好吧,”皮特说,“那我们就去美国吧!”

“好的,”薇拉说。“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呢?”皮特说,“明天怎么样?”

“好的,”薇拉说着挂上了电话。接着,她去银行把她存的钱全部取了出来。她买了一些新的东西,把它们装在一个新的袋子里。她又想到了诺拉。想到她现在确实已经够大了,可以一个人活下去了。她关上门,下了楼梯。到了下面她又停了一下。她用鼻子闻了闻。她想,我再也用不着去闻这股乌七八糟的味道了。

正文 46 黑尔格发现了隧道似的目光

是这样的。你必须限制你的目光。你的眼睛既不能往左,也不能往右看,只允许它们盯着你眼前的东西。当你喝下五杯葡萄酒或四杯用葡萄酿成的烧酒之后,你对目光的限制便可达到最佳状态。重要的是,不能让这种视觉现象消失。再喝几杯葡萄酒或用葡萄酿成的烧酒的话,就能使这种状态稳定下采。随着你对目光的限制,你的听觉也会有所选择。只有很少几个词能够进入你的耳朵。这样,你就能继续保持耳根清净,就不会受到人为的喧闹声的干扰。这样,不仅是眼睛清净,连耳根也会清净。你只看得见你面前的杯子和你的手,有时候也会看见一张脸或一根邦迪。你可以对此进行思考。不过,你并不一定非得对此进行思考。没有人会强迫你对你的手去进行一番思考。你仰望天空。你可以摘下一块天,然后把它放大。它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糊墙纸,只是些糊墙纸而已。现实是由一个凌驾于世界之上的、制作糊墙纸的人造出来的。这种墙纸的尺寸与平常的一般大。制作糊墙纸的人不断地掉换糊墙纸。糊墙纸上的图案有时候是天空,有时候是威尼斯。没有什么地域上的区别,只有时间上的差别。在不同的时间里所有的事情会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发生。再喝下一杯用葡萄酿成的烧酒。我的思想开始糊涂了,它不再去想未来,也不再回首过去,而只想现在直接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思想与感情完全相分离。发现感情总是由思想引起的,是由瞻前顾后引起的,而不是由事实引起的,这是一种奇妙无比的经验。瞻前顾后所想到的损失,只是假设的。我的思想只能一厘米、一厘米地往前移动,不带任何感情。因为目光受到了限制,所以只能看见单个的人。没有比较,也就无所谓好坏。如果你看不见别人的话,那么别人在干什么就不重要了。用这样的目光是无法看书的,因为你看到的只是一个个的字母。看书是不行的。这样你的脑子就不会受别人思想的影响了。

正文 47 贝蒂娜寻常的一天

用完早餐(一个鸡蛋和一只小面包)后,我整理了一篇采访。这是一篇与一位未来作家的谈话录。这位未来作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曾经说过:是的,这个胡贝尔,他能写。这个胡贝尔就是这位未来作家本人。在他的书里有一些这样的词组,比如像:清澈的早晨,令人深思的节日,无梦的觉,藏而不露的羞愧。

这便是我所整理出来的东西。然后我便开始觉得无聊。我打了一会儿电话。接着,银行里的托姆福尔德先生给我来了电话。他说,您已经从银行的账号上透支了一万马克。我说,当我的账号上没有透支时我是否曾经给您打过电话?您是否要我以后给您打电话,对您说:早上好,托姆福尔德先生!今天我的账号上没有透支?他无言以对。然后,我出去了一会儿。我站在奇波店里喝咖啡,同时用眼睛打量着店里的货物。带褶皱和镶边的靠垫,9.99马克。属于德可多默系列的一种花盆。谁会买这些东西?谁会把它们搬回去陈列在那儿?买这些东西的人是否会因此而得到酬金?我一边喝咖啡,一边望着那些真正在于活的人。这些人被剥夺了一些决定权,比如像“我现在该干什么”的决定权。我又回到了家里。家里没有什么可收拾的。看书吧,我又没有兴趣。于是,我躺在床上看电视。我不知道,其他不工作的人是如何来打发他们的时间的。我觉得,要消磨时间是很难的。读书是一种合法的消磨时间的方式,这种方式已经被人接受。其他人是否也会对白天进行思考?他们会虚构一些故事吗?他们会进行反思吗?他们会有益于人类吗?其他人都在于些什么,特别是那些成双成对的人?有时候,我也会有一个伴。问题是,两个人在一起能干些什么呢?我觉得,这个问题更难回答。两个人可以一起出去吃饭,一起去看电影,可以性交,可以一起去看望朋友,然后与朋友一起去吃饭,或者与朋友一起去看电影。性交的次数会变得越来越少,最后的结果总是两个人躺在床上看电视。成双成对的人会觉得无聊更加难以忍受。你往往会使自己相信,无聊来自于对方。绝大多数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人会说:他们说,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是不会感到无聊的,除非是和别人在一起。而那些真正聪明的人则会认识到,无聊是那些不干重活的人所处的通常的情况。我晚上出去,为的是与一帮人在一块儿无聊。广场边上的那个咖啡馆,那儿总有一些我认识的人。那些人所从事的工作都很有意思:比如像摄影师,作家,搞广告的或者是搞电视的。大家坐在那儿,以谈笑和闲扯来打发无聊。这些人虚荣而又自负地谈论着他们所接到的重要委托、他们刚去过的陌生国度或他们所遇到过的重要人物。他们就这么高谈阔论。今天坐在这儿的都是我这个年龄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成双成对的,大都有孩子。他们谈论自己的孩子,谈论确定朋友和夫妻关系的好处。我几乎相信了他们。不过,只是几乎而已。隐藏在确定朋友和夫妻关系的好处后面的是一种真正的恐惧:如果我现在还是单身的话,那么这种状况也许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家室的人寥寥无几。一直得等到四十岁左右才又会有一些人被冲上岸来。在我离开那儿之前,有个家伙上来与我搭话。我们半心半意地交换了电话号码。然后,我走了,很高兴又打发了一天。

正文 48 诺拉站在那儿

我不知道究竟在这个该死的医院前面站了多久。这个医院在郊区的某个地方。医院的前面有一条快车道。到处是尘埃和被烧焦了的草。瞧,有多难看!天气很热。我站在那儿想,现在我该到哪儿去等等。我已经没有钱了。我不愿意回家,也不愿意继续在西班牙流浪。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托姆采了。我爱上了这个人。我的脸马上就红了,想不出什么好的主意来。他站在我的身旁,望着明亮的太阳。他说了几句话。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儿。他也没有钱了。他说,要是遇到这种情况时,电影里的人总会去抢银行。我说,那好,我们也可以这么做。我对他说,然后我们可以去意大利,那儿会好一些。他盯着我,看我是不是在胡言乱语。可我是认真的。然后他说:OK。我们一起走到那条快车道旁去拦车。一辆旧卡车停了下来。我们躺在后面敞开的车斗里。卡车司机得开车去法国边境,我们计划在西班牙境内的最后一个地方抢一个银行。然后,我们一起想象,到了意大利一切将会变得多么美好。因为托姆是个男子汉,所以我们挺顺利的。我的意思是,一切都因此而变得简单了。当卡车在夜里到达边境前一站的时候,我们感到很累。我们躺在一个公园里。在这之前,我们在这个地方走了一圈。这个地方总共有两个银行。我们比较喜欢其中的一个。我们睡着了。天亮时,我们拿出了一双我的连裤袜,把它撕成两半。我问托姆,他是否知道怎么用西班牙语说这是一次袭击等。我的意思是,他究竟是否能清楚地表达这层意思。他说不会。于是,我们查了一下他的字典。在字典里找不到袭击字样。我们只拼凑成了这么一句话:“这是一次不愉快的事件,我需要钱。”

我们把这句话背熟了。我们先到一家买纪念品的商店里去买了一把水枪。我们朝银行走去。一切都很平静。我们将连裤袜的某个部分套在脸上,走了进去。我们朝账台走去。我用塑料手枪进行威胁。我觉得好像在做游戏似的。银行里的人很害怕。我大声喊叫着。一个年纪大的女职员把钱收在一起。我们没有想到要带包。于是,我们拿了女职员的手提包。然后我们走出银行,摘下面罩,在拐角处转了一个弯。我笑得把小便都拉在身上了。我们很快离开了这个地方。我们很容易地过了边境。他们连我们的护照都没有看。我们在法国拦了一辆轿车。这辆轿车开了三个小时,到了一个美丽的地方。我们进了一家银行,换了一点钱。然后我们住进一家旅馆。我们有很多钱。我们躺到一张中间凹进去的床上,大声地笑着。我们在一大堆钱中间睡着了。当我夜里醒来时,我们仍然这样躺在那儿。

正文 49 皮特看到了美国

他妈的。这就是美国。这就是加利福尼亚的某个地方。他妈的加利福尼亚。这儿离海边只有十步路。他妈的该死的大海。这儿热得稀奇古怪。太阳照在身上有一种刺痛感,可只要走到拐角处的阴影里就有风,你就会感到寒冷。我们住在一个专门供开车的旅客住宿的客栈。我喜欢这种客栈。我在电影里见过这种客栈。汽车就停在门口,院子里有一个装满热水的热水盆。薇拉还在睡觉。我去海边。我不知道,我以前想象中的美国是什么样的。也许是这样的。这儿到处都挂着牌子:招聘摇滚舞乐手。或者是:谁想成为百万富翁。这样的话我就会想,这儿的人很好。马上就建立了联系。我一到这儿,流行音乐乐队空中铁匠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刚好从我身边走过。马上去参加一个派对,于是我便进入了那个圈子。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到达这儿的时候,很累,根本就没有人来理会我们。然后我们租了一辆车,开啊开,一切看上去都十分丑陋。现在我们到了这儿。薇拉很累,还在睡觉。我坐在海边。我不知道,该在这儿干些什么,真是令人绝望透了。我并不想在这儿度假。我想在这儿生活。现在我连一点儿把握也没有。是在这儿,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生活——一切都无所谓。大海实在是太无聊了。人们为什么总是这么痴情于大海?他们感叹道:啊,大海!然后便一往情深地望着大海。不知道他们究竟在看些什么。我并没有看到很多东西。一切都很刺眼,而我又是近视眼。薇拉在睡觉。我跳进一个会咕嘟咕嘟冒气泡的池子,开始在那儿手淫。我干得正来劲,来了两个胖胖的美国女人。我继续手淫。那两个女人看见了掉头就走。在这儿除了手淫还能干什么呢?有时候我怕薇拉会离开我。我想,她和我在一起一定会很无聊。我和她在一起则没有感到过无聊。不过,我的期望也不高。女人们总喜欢谈话,而我则不擅长于说话。我想,这种谈话并不会给人带来什么东西。在你说话的那一刻你的感觉很好。可是,这样的谈话会留下什么呢?现在,我得去把薇拉唤醒。到了该继续开车赶路的时候了。也许,别的地方会好一些。

正文 50 贝蒂娜和仙人掌

当天晚上,那个伯尔恩德便从咖啡馆打来了电话。我是伯尔恩德,他说。瞎扯了好几分钟之后,贝蒂娜才想起来,她刚与这个人在咖啡馆里交换过电话号码。打完电话之后,贝蒂娜便躺在床上想象着,自己如何爱上了这位伯尔恩德。她已经记不起来,他,这位伯尔恩德,到底是长得怎么样的。第二天,这位伯尔恩德便会来拜访贝蒂娜。贝蒂娜为染头发、洗澡、化妆等花去了半天时间。这天晚上,当伯尔恩德站在她门口时,贝蒂娜马上便发现,她更愿意以其他方式来度过这些时间。那个男人站在那儿,没有在她的内心引起丝毫波动。

“坐吧!”

“谢谢!”

沉默。

“你这儿挺不错的。”

“谢谢!你想喝点什么吗?”

“啊哈。为什么不呢?”

声音是从喉咙眼里发出来的,太响了。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昨天过得很愉快。嗯,不是吗?”

“啊,是的。唉,当然是的。”

那个男人站了起来。

“我可以随便看看吗?”他站在书架前。

“哦,当然可以。”

他十分可笑地歪着脑袋,读着书脊上的字。一边不停地跷动双脚。跷起来,放下去。跷起来,放下去。贝蒂娜真想对他……“啊,图霍尔斯基。嗯。你喜欢读图霍尔斯基的书吗?”

“嗯。”

“我也喜欢。他是那么的……那么的……”

“是的。”

那个男人干咳了几声,很费劲地又坐了下去。他干咳了几声,然后又站起身来,溜达了一会儿,端详了一会儿挂在墙上的一幅很糟糕的画。

“我很喜欢艺术。我是与沃霍尔一起长大的。”

贝蒂娜想,你们这些人都是与沃霍尔和马普勒索普一起长大的,而你们的父母都曾经把犹太人藏在地下室里。你们这些混账东西。伯尔恩德又坐了下来。这次是坐在沙发上,坐在贝蒂娜的旁边。贝蒂娜把交叉的手臂放在胸前。那个男人向前俯着身子,拿起他的杯子。然后张开双臂,把一条手臂搭在贝蒂娜脑袋后面的沙发靠背上。

“哈哈。挺奇怪的。我们现在坐在这儿。不久前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不是吗?”

贝蒂娜什么也没有说。她的眼睛朝上盯着天花板。她觉得不舒服。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那个男人也站起身采,朝窗边走去,站在贝蒂娜的身后,望着外面。他从后面用双臂搂着贝蒂娜。他那难闻的气味从她的耳边吹过,然后突然拐了一个弯,钻进她左边的鼻孔里。贝蒂娜的面前放着一盆肉质植物。她用手去抓。这种植物是很容易被从土里连根拔起的。她转过身来,把植物按在那个男人的头上。仙人掌在那个男人的头上只呆了一会儿,然后便斜着从他的脸上滑下来,一直滑到地上。那个男人静静地站在那儿。他朝下望着仙人掌,又朝上望着贝蒂娜。他脸上的表情极傻。接着,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块手绢,在头上擦了擦。

“是的,唉。”那个男人笑了笑。

“我将会再……”他点了点头,像一条狗似的穿过房间,向门口走去。他从外面关上了门。贝蒂娜叹了一口气。她本来应该觉得这一切很滑稽,可是她并没有这种感觉。她在洗去脸上的妆时嚎啕大哭了一会儿。

托姆和诺拉相爱,可事情竟然会这么糟糕托姆和诺拉还没有到达威尼斯。在不到威尼斯、离那儿大约还有三小时路程的地方,他们俩坐在运河边的草地上。因为天气热,他们几乎什么也没有穿。他们互相对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托姆爱上了诺拉,诺拉也真正爱上了托姆。托姆爱上了诺拉,这是因为她非常年轻,非常娇嫩,因为她的皮肤很光滑,头发很长,而且是金黄色的。他爱上了她,这是因为他有一种必须得保护她的感觉;因为在她的身边他觉得自己很有经验,很有男子汉的气概;因为她附属于他并对他钦佩不已;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因为她在这儿;因为他很酷。诺拉确确实实地爱上了托姆,因为他很有男子汉的气概,而且长得比她认识的那些男孩都帅气;因为他成熟;因为他精明;因为他在那儿;因为她想,她的生活会因为他而有所改变;因为他看上去比Kurt Cobain还要英俊。他俩同时扔下夹着奶酪的面包,开始接吻。本来诺拉觉得接吻并没有什么好,可这一次的确特别美。这也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吻过这么英俊的男人的缘故。重要的并不是接吻的感觉,而是接吻的意义。对于诺拉来说,这个吻意味着一种共同生活,意味着再也不会孤独,意味着拥有一个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人。然而,对于托姆采说,这个吻则意味着在性行为方面跨出的第一步。他的双手在诺拉小小的乳房上抚摩着。同时,身体拼命往诺拉的三角短裤上蹭。诺拉任凭他摆弄。一切都与她的未来有关。一切肯定都会与其他男人相处时不一样。托姆脱去了他的裤子。在这一瞬间,诺拉觉得很难为情。因为害羞的缘故,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前。托姆拉着她的一只手,把它放在他的尾巴上。诺拉不知道,她的手为什么要放在那儿。她用手往下按。托姆发出呻吟声。诺拉松开手。托姆再也无法思想。他很快将自己的生殖器插入诺拉的体内,开始干起来。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个这么年轻的姑娘、这么瘦弱的姑娘。他觉得自己很强壮,很有性交能力。诺拉匆匆地瞥了托姆一眼。他在性交时的模样让人感到很陌生。除了觉得空气在流动、有点热和有点儿沉之外,她什么感觉也没有。托姆跪在诺拉的面前,把她的双腿向上提起。他看着自己进入诺拉的体内,觉得自己很强大,觉得诺拉是那么的可爱。而诺拉则觉得她那双腿的姿势很猥亵,给人一种淫荡的感觉。在这一瞬间,诺拉根本就没有爱的感觉,她感到自己很孤独。这时托姆干完了,倒在草地里,很快就不说话,睡着了。诺拉站起身来,对她来说这并不是第一次。但是,这是第一次没有喝酒,第一次没有仇恨,第一次带着爱情,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觉得从来没有这么肮脏过。肮脏这个词非常突然地出现在诺拉的面前,再加上肮脏的感觉。她走来走去,带着这么多的肮脏,她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当她的脚踢到一个铁皮罐头时,她蹲下身去,把它拿在手里。她望着铁皮盖上的波纹,试着用它去割自己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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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51 薇拉感到惊奇

我们俩的关系慢慢变坏,可并不是从床上开始的。我想说的是,在床上一切都很好。两周后我们经常出去,然后关系便慢慢地变坏了。不愉快的情形都是由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引起的。每当在餐馆吃饭时,皮特从来不订什么东西;每当有人送账单来的时候,他总是正好要上厕所;我发现,他的玩笑使我感到难堪。比如,当他每到一家餐馆就把那儿的糖罐子拧开时,当他奔跑时总是撞到电线杆时,当他在超市里总是在购物篮里装满牙齿清洁液时,我并不觉得这一切有什么滑稽可笑的。我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注意到发生在他所爱的人身上的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会使人产生一种那么尴尬的感觉。连他的用词也会使我感到难堪,感到恶心。比如像“酷”、“向再见告别”、“零问题”等诸如此类的词。每当这时候,我就会想,只要他再说一个词我就要吐了。最好是除了在床上之外,皮特便一个人出去吃饭,一个人在外面闲坐。只要我们在一起吃饭的话,总是由我付钱。与他坐在一起又太乏味了,因为他不会与我说什么话。“皮特,”我问道,“皮特,我们是不是可以一块儿去干些什么?”我问道。嗯,皮特说,这儿也挺不错的。我觉得,就这么坐着一点儿也不好。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信号。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与别人意见不一致的话,往往会拼命地想去干点什么。必须得设法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才能不去关心那些正在慢慢变得越来越糟糕的事情。当然,我对自己提出过很多问题。我问自己,产生这样的感觉是否恰当?我问自己,像我这样年龄的人究竟还能不能找到一个不会使自己觉得反感的在美国穿行,我非常不幸地想,现在,我必须得在这儿坚持下去。我必须得坚持下去。我的脑子尽量去想一些好的事情,然而,我的感情却非常清醒。我们开车在美国穿行,我不相信我们会到达一个一切都很好的地方。现在我便知道,我以后会回忆起一些什么事情。我会回忆起晒得使人感到刺痛的太阳,会回忆起经常发生的沉默。我还会回忆起许多误会,回忆起害怕说出:这是一场误会。

黑尔格找到了“星期五”

黑尔格坐在威尼斯旅游者广场上,一边喝着随身带的葡萄酒,一边打开了隧道似的目光。在他那隧道似的目光里所出现的人的局部显得很有意思:一个女人的一条玫瑰红色的大腿,腿上青筋凸现,脚上裹着一只白袜子,很像烤鹅腿裹在装饰纸里的模样。一个男人——他那寥寥无几的头发倒向一边——用他一只从来没有干过任何正经活的手指指着一幢建筑,好像那幢建筑只是因为他的手指这么一点才矗立在那儿似的,好像他身边的那些女人不经他手指的指点自己就不会观看似的。在他那隧道似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个十岁左右、被喂养得圆滚滚的小女孩。她的体内装满了脂肪过多的食物,她的脑袋瓜中塞满了她父母头脑中的无知。那女孩的脸上流露出一种神情,她那胖胖的双颊上表现出一种神态: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她什么都懂,再也不需要学习了。才十岁的孩子就已经停止为未来的六十岁而学习。虚度年华。那个小女孩把食物扔给鸽子,可是,她恨鸽子,她很想看到鸽子在饱餐之后把它们的内脏吐出来。现在出现在隧道似目光里的是勉强凑合在一块儿的夫妻或情侣。那一张张脸上麻木不仁的表情何其相似。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安于肤浅无知的状态,害怕遇到任何要他们开动一点儿脑筋的事情。黑尔格感觉到在他的身旁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因为担心他的酒瓶子的缘故,他的目光往旁边斜了一下。一个年轻的本地人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一个小伙子,大约十七岁,一脸天真无瑕的样子。他望着黑尔格笑了笑。我的“星期五”,黑尔格的脑子糊里糊涂地想着,他那已经习惯于孤独并似乎已经死去的心灵被眼前这张亲切而又淳朴的脸所感动。他们俩就这么并排坐着,什么也没说。不知道什么时候,黑尔格把他的酒瓶子递给了那个小伙子,这是他经常能请别人喝的东西。那个小伙子喝了。几个小时之后,当黑尔格打算离开的时候,那个小伙子便理所当然地跟他走了。

正文 52 薇拉开车

“是的,当然,皮特。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那么我们就去看印第安人。”薇拉心里感到很烦。她对印第安人根本就不感兴趣。皮特已经向她唠叨了一早上,听得她耳朵里都快生出茧来了。他说,他原本是印第安人。他讲述了他的梦,梦里他总是看到自己留着长发,插着羽毛,所以他让自己留起了头发;还有,印第安人与自然的关系总是很融洽的,等等。自然界最大秘密他们当然都知道。薇拉一边听他说这些话,一边望着他,心想:你还年轻。在四个星期之前,她可能会觉得这一切很有意思;她可能会觉得皮特是那么地与众不同,那么地富有幻想。可现在是四个星期之后。皮特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他无声地在膝盖上敲着印第安人的节拍。他闭着眼睛,从脑子里哼出嘿呀、嘿呀、嘿呀的声音。薇拉在一旁打量着他。她惊奇地发现,自己怎么会突然觉得他这么傻。他们开车去印第安人的一个居住地。薇拉想:当然是我开车。薇拉不仅得顶着烈日开着庞大的美国车,还得订旅馆的房间,订饭菜,与当地人攀谈,考虑怎么来安排时间等等,而皮特则只需在一旁跟着,一边哼着嘿呀、嘿呀……薇拉开车。皮特哼着曲调。他们到了一个印第安人的住地。灰尘,刺眼。一个出售用蓝色石头做的首饰的小木屋。皮特从车上跳下来,去看那些戒指和链条。尽是一些质量低劣的艺术品。皮特望着薇拉。薇拉替他付了钱。然后,他们继续驾车在印第安人的居住地行驶。这儿的房屋样子丑陋,质量低劣,垃圾箱里塞满了垃圾。站在房子前面的男人长着细细长长的眼睛,手里拿着啤酒瓶,样子很丑陋。薇拉不想下车,皮特也不想下车。他们驾车离开了印第安人的住地。至少皮特现在不再哼哼了。他们开着车,沉默着。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好谈的。薇拉搜肠刮肚地寻找可以与皮特交谈的话题,但是,所有的话题都在她的脑子里变得僵硬起来。像交谈这类事情,要么是谈得来,要么就是谈不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对着一片沉默说:一切都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难道不是吗?皮特只说了一声:嗯哼。薇拉说:我想回家了,继续呆在这儿已经没意思了。皮特说:嗯。然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说:我想,我还是留在这儿。薇拉什么也没说。当他们回到供开车的旅行者居住的旅馆时,薇拉开始整理她的行李,皮特转过身去。薇拉说了声好自为之,便走了。

正文 53 贝蒂娜梦见了乌七八糟的东西

一个女人坐在一间房间里。她在等待。可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她穿着一套肉色的、式样极其讲究的时装。这种颜色很傻,因为当这个女人在长椅上坐下来时,长椅上的甲壳虫把她的套装给弄脏了。她平举着双腿,这样很累,但是,对肚子上的肌肉有好处,对鞋子也有好处。地上流着褐色的液体,大约有十公分那么深,水上孤零零地漂着一片卫生巾。一群老鼠围着那片卫生巾嬉戏追逐,它们想咬住它。女人身上的气味很好闻。她的身上透出一股由卡尔文·克莱因设计的CKI号香水的香味,这香味告诉我们,她是一个成功的单身女子。“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女人问坐在门边上的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的身上长满了毛,他的一只脚是畸形的。那男人的手里拿着一顶三角帽。“我叫贝蒂娜·迈尔,我是一个成功的记者,”女人自我介绍道,“我真的不能坐在这儿浪费时间。”那个家伙的身上发出一股臭味,好像没有看见她似的。在一起等待了十六个小时之后——不管究竟是等什么,女人又开始说话了,不然的话她还能做些什么呢?“我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自责的,”她说道,“我在政治上无懈可击。我从来没有拿犹太人开过玩笑。我也从来没有管黑人叫黑鬼。”她一边说,一边打盹,以至于她的一只脚滑了下来,掉在地上的黏液里。她重新把这条腿举起来,甩掉了脚上的黏液。她继续说道:“我写了许多用谎言编织而成的故事。我让女人们相信有性高潮和橘子皮似的皮肤。我离开了所有的男人。不过,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天知道,我都说了些什么啊!”坐在门边上的那个家伙把什么东西咽到气管里去了,他在咳嗽。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一个东西指着女人说:跟我来。这个东西看上去像一条猎獾犬和米克·克吕格尔的混合物。女人涉过了一片沼泽地,又穿过了几条走道,被人领到一间房间里。

这间屋子布置得相当整齐。墙上的糊墙纸上印的是由希罗尼穆斯—博斯所作的有关地狱的恐怖图像。女人坐的那只皮沙发也许太深、太软了。不管女人在那只沙发里如何转动,她坐的姿势看上去总是相当难看。一个男人微笑着坐在她的对面。灯光有点儿太亮了,照得人眼睛生疼。在这个屋子里有一种不知道由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这声音一开始根本就听不见,稍后还是听不见。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人的眼皮会因为这种声音的缘故而开始颤动。“你把你的一生给糟蹋了,”那个男人说。他的声音因为太柔和而变得模糊不清。他用他那胖胖的食指对女人威胁道:“现在我们得好好地和你算账了。”那种持续不断的声音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变成了一种音乐。唱歌的是巴塔·伊利赫。女人蜷曲起她的身子。“别,”她耳语般地说道。“那好吧,”男人说着便开始播放另一支歌曲。现在唱歌的是纳娜·穆斯科里。女人听了直冒汗。男人微笑着戴上了从奇波店里买来的半片镜的眼镜(19.9马克一副)。他朝一个装着人事资料的夹子里匆匆地扫了一眼,说:“你从来没有干过什么正儿八经的事情。你没有爱的能力。你过着一种毫无意义、令人厌恶、微不足道的生活。”他抬起头来,透过那副眼镜望着我。事情当然也可以就这么算了,但是,职责总是职责。就这样,女人被开除了。那个由猎獾犬和米克·克吕格尔构成的混合物把女人接走了。他们又重新穿过了几条过道。女人期待着更加糟糕的事情的到来。但是,糟糕的事情总要让人久等。一间灰色的小房间,里面有一张床,一张椅子和一扇窗,窗外永远是黑夜。女人坐到床上。门被关上了。她在这张床上大约坐了一年。不过,也许是十年。她并没有变老。她还是三十三岁,还是穿着那套时装。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进来了一个男人。如果女人有心脏的话,那么她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进来的这个男人赤裸着身体,留着长发,有着一个英俊的男人所拥有的一切。他们俩真是无话不说。他们笑着,互相抚摩着。女人第一次感受到了爱。她觉得自己富有,觉得心里充满了柔情和幸福。灰色、空虚和无聊,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女人躺在男人的身上。温暖把她给溶化了。突然,男人开始唱起歌来:……你必须为此而付出代价。随着歌声,门被打开了,几只蜥蝎爬了进来。它们全都跟着男人一起唱了起来:你必须为此而付出代价……有几只蜥蝎开始呕吐,吐在正在啼哭的、赤身裸体的女人身上。那个男人,她那伟大的爱情,吹着口哨离开了房间。女人又在孤独中度过了好多年。然后,门开了。贝蒂娜醒了。她觉得很难受,她把晚饭都吐在盥洗室里了。然后,她坐在床上,一边抽烟,一边想,到了该改变的时候了。

正文 54 薇拉闲坐着

薇拉走进过道。她回忆起去美国之前关于不想再闻这股味道的想法。现在,她的鼻子里马上就充斥了这股味道,这股散发着市民、尘埃、饭菜和微不足道的生活的味道。薇拉极其反感地走上楼梯。她的住宅很小,墙壁是黄颜色的。薇拉坐在一张椅子上,打量着糊墙纸上那些冷漠的花纹。她无法行动,要行动就得作出决定。薇拉想,这是我为寻找幸福而作出的最后一次尝试。她还不太明白,她未来的生活将不会再有幸福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然后,薇拉到街上去购物。她想,我最好是机械地活着,用完成义务的方式来消磨时间。她脑子里这么想着,刚好走过一张长椅子。长椅上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头,他的手上抱着一只长毛绒的小熊。他在向小熊讲解来往的轿车。薇拉想,他有伴了。她继续朝前走,走进一个超市。她开始往购物篮里装东西,她自己也不太清楚买这些东西派什么用处。薇拉把东西拎回她的住宅。她坐下去,又重新站起来,把东西搬进起居室,一样一样地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完。先吃香肠,再吃奶酪,直到一切都吃完为止。接着,薇拉感到难受。然后,她去睡觉。

正文 55 皮特倒霉

自从薇拉离开之后,一切都很糟糕。她还没有出门,倒霉的事情就已经开始了。对于这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我一无所知。我只知道第二天早上,当我醒来的时候身上有一条动物的尾巴。在我的身边躺着一个红头发的女人。不要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恨红头发的女人。我指的是那些故意把头发染成红色的女人。她们要么很年轻,在做什么令人厌恶的生态远足,要么是年纪大了,想最终显示一下她们的女性。总的来说,这种人实在是令人厌恶。这时躺在我身边的就是这么一个红头发的女人。她在她的这间很小的房间里养了大约八百只猫。到处都散乱地放着椽用线钩出的桌布之类的肮脏不堪的什物。我离开了那儿。我的钱也不翼而飞了。丢钱的事是等我回到供开车的旅行者住宿的旅馆时才发现的。旅馆的账还没有结。于是,我便在这天晚上逃跑了。我背着一个双肩包,沿着一条该死的马路往前走。在美国佬的国度里,人们在夜间看到一个像我这样背着双肩包的人在路上行走时,是不会停车的。OK,我比较冷静地想了一下自己的处境:你既没有钱买东西,也没有钱飞回去。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而且也不会什么正儿八经的手艺。现在是夜里,你独自一人,这是因为你最亲爱的已经不再是你最亲爱的缘故。你不知道到哪儿去睡觉,更不知道到哪儿去吃饭。好吧,让我们来想想积极的东西:你是在一个有着无穷无尽可能性的国度里。这听起来很好听。然后,当我在这条路上走了一个小时之后,我来到了一家难以形容的小酒店。这些美国佬,他们有的尽是一些鬼东西。美国佬本身看上去很像他们的小酒店,很像他们吃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怎么用更多的话来形容他们。我进了这家小酒店,无所事事地站在那儿。我没钱买喝的东西。这儿又出现了那么一个女人。她瘦骨嶙峋,头发油腻腻的,看上去样子怪怪的。她神色紧张,神经有些错乱。于是,我朝这个女人走去,和她搭话:嘿,你好吗?我还说了一些诸如此类的话。她根本就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紧紧地抓住我的一只手臂,好像要把我的肉抠下来似的。她把我拉出去,说有人在追捕她,等等。她说,她不敢回家,因为那些人已经在她家里等着她。我想,好吧,我的妈。不错。家这个字听起来很亲切。家就意味着床和四壁等诸如此类的东西。于是,我跟她回家。她抓着我的手臂,一边跌跌撞撞地走着,一边胡言乱语。她本来应该是个相当漂亮的姑娘。我的意思是,如果她不是像一条丧家之犬那样到处乱窜的话,她会是一个漂亮姑娘的。她的房间就像她本人一样杂乱无章。美国佬的家里大概都是这般模样的。我想说的是,在我们那儿,有些人自称是疯子,而他们的家布置得如同家居杂志上刊登的照片。而这儿的疯子,他们的家看上去也和他们本人一个模样。当我站在她那间小房间里时,我发现,这儿的情形我曾经在电视里看到过,是在有关吸毒者的电视剧里看到过的。到处都是空的麦当劳包装盒和空瓶子。一张肮脏的床垫和一些干枯了的花。接着,我突然想到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想到了杰弗里·达默,我最喜欢的杀人狂。他也总是把人引到他的家里,然后把他们吃掉。我现在不就是在美国,在这个发明杀人狂的国度里吗?我还没有来得及往下想,那个姑娘又走进屋里。她一只手里拿着一个杯子,另一只手里也拿着一个杯子。她坐在床垫上,一副清白无辜的样子。她太瘦了,肯定不会是杀人狂。我把那杯东西喝了下去。这是一种廉价的劣等酒,味道有点儿苦。不过,我还是喝了,因为她也在喝。她不再发抖。现在她的样子很镇静,她微笑着望着我。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一味地喝,直到感到难受为止。然后,我所坐的椅子突然摇晃起来。我摔了下来。我感到很难受,但是却吐不出来。我也无法动弹,几乎无法思想。仅能作的一点儿思考被分割成一份一份的。然后,我又想到了杰弗里·达默。我问自己,他想在我的脑子里干什么?那个姑娘站在我的身边俯视着我。我迷迷糊糊地看见她在看我。我没怎么感到害怕,只是觉得浑身软弱无力。那个姑娘在我身边跪了下来,在我的脑袋上不知干了些什么。我只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那位姑娘一直在作一种应答祈祷。然后,突然出现了一道裂口,我还是什么也没有感觉到,我迷迷糊糊地、我仍然是迷迷糊糊地看见那姑娘的手里拿着一件血淋淋的东西。当我那像棉花一样的脑子突然明白她手里拿的竟然是我的头皮时,我才开始感到疼痛。

(皮特的记录到这儿突然中断了。)黑尔格和星期五离开了嘈杂的广场,离开了人群。一拐进小巷,他们俩便越靠越拢。在狭窄的小巷子里,他们俩的肌肤有了接触。当尽是些老房子的小巷慢慢变宽时,他们悠闲地并肩而行。他们心情激动地朝着一个公园,朝着蓝色的天光走去。走够了,他们俩便一起倒在可以当床的地上,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一个人能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声。他们俩一直望着树梢,直到能听到树叶的心跳为止。他们俩的手也紧紧地靠在一起。一只手轻轻地触摸着另一只手。然后,黑尔格的身体仿佛被电击了一下似的。他们俩的手不再急促不安,而是紧紧地握在一起。一股巨大的躁动从另一个人的手上经过黑尔格的手臂,传遍他的全身,一直传到他身体的内部,传到他以为没有生命的地方。这使他变得焦躁不安。不过,他们无法在光天化日下过多地宜泄自己的感情。夜幕降临了,这时他们不得不站起采,因为夜晚很凉。他们俩的手松开了,又重新碰在一起,从对方的手臂上一直滑到对方的身体上。红色的月亮从环礁湖上升起,犹如一只肉瘤、一个预示着威胁的告诫者。然而,对于他们俩来说,月亮却只意味着爱情。以后的事情自然是不言而喻了。最后这两个家伙倒在黑尔格的床上,像野兽一样疯狂地性交。

正文 56 贝蒂娜使用魔法

穆尔蒂赤裸着上身,坐在一个小小的祭台旁。他的嘴里轻声地唱着什么。他留着长长的胡子,他的上身看上去瘦骨嶙峋的。贝蒂娜躺在祭台边。她给了穆尔蒂一些自己的阴毛。现在,他把这些阴毛弄成了粉末。他用梵文祈求上苍——贝蒂娜希望,上苍能听懂这种古老的语言——并做了一个护身符。他把护身符放在贝蒂娜赤裸的身上移动着,为的是要汲取她身上的能量。不过,贝蒂娜身上好像并没有什么能量。穆尔蒂当然知道他自己究竟在于些什么。他对此颇有研究。为了钻研这种智慧,他在印度整整呆了十五年。现在,他住在市郊的一栋房子里。这是一栋用太阳能电池给自己供电的生态房,也许也是一栋会自我清洁的房子。这栋房子看上去颇像一个专门出售与星相、占卦有关的物件的商店。贝蒂娜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陷得这么深。不过,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穆尔蒂是她最后的希望。三个星期采,她像一个死人似的在这个地方游荡,这是因为她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里错误地结识了一个男人。三天来她明白了,她的整个一生是一大堆污秽之物,她在这之前所有的恋爱都是污秽之物,连她自己也成了污秽之物。两个人的感受怎么会如此不同。贝蒂娜只与她所爱的人上床睡觉,她不明白,一个不爱她的人怎么会与她上床睡觉的。这并不是一般的睡觉,而是恋爱,是柔情蜜意,是接吻,是舔,是咬。在她不愿意遇到任何人的时候,她遇到了那个男人。正是这个男人使她变成了一堆污秽之物,正是这个男人促使她采找穆尔蒂。三个星期来她一直在打牌算命。那天下午,她的感觉很好。她写完了一则报道,然后去了她经常去的那家咖啡馆。她刚一走进她常去的那家咖啡馆,便一眼就看见了他。他坐在一张桌子边上。在她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她的脑子和理智便开始流动起来,然后在她的身上一起爆炸。然后,这些东西消失了,也许是流到地上去了。咖啡馆里人头攒动,可她站在那儿竟然会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她毫无知觉地跌坐在一张椅子里。她的手颤抖着,接下去所有的动作都是杂乱无章的。尽管她的脑子已经流走了,可是她还是知道,她再也不会以现在这种眼光来打量任何人,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任何人产生如此的欲望。然后是他朝她走来,希望能得到她的电话号码。她的手动着,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她的脑子连他究竟长得如何模样这么一个信息都装不进去。然后,他走了。对她来说,在这儿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做。她马上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她心里的什么东西想道:伟大的爱情就是这样开始的。她心里的什么东西想道:也许不久我就不会再孤独一人了,也许我也会有一个可以与我分享和分担一切的人了。因为脑子已经不存在了,她也就无法来取笑自己了。当她回到家里的时候,她原本可以好好睡上一觉,好好地做一个有关他的梦。但是,他已经在她的电话录音上留了言。她给他回了电话。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的声音略微高了一点儿。她还是想不起他的长相。她冲澡,更衣,把自己打扮得像新娘似的。半小时之后,他站在她的面前。他的个子不高。她的眼睛像苍蝇一样,只看到局部,看不到全部。她和那个男人在她的住宅中来回走动着。那个男人像吸了毒似的说话杂乱无章。也许他真的吸了毒,她更是如此。十分钟后他们俩躺在她的床上,如果说他们的眼睛已经不能工作的话,那么他们的手则忙个不停。还从来没有人摸上去会给人以这样的感觉:一点儿也不觉得陌生,只觉得亲切,美好,温暖。他们一起睡觉。一次又一次。贝蒂娜从来没有与任何人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她想,对于他采说,也一定是这样的。在夜里的什么时候,他走了。贝蒂娜只睡了很短的时间,但是睡得很安稳。她知道,他还会再来。他来了。他们还见了三天面。一直到第三天,她还是不了解他。她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他的长相。矮矮的个子,皱纹很深,不是一个美男子。除了她想要他之外,她对他一点儿也不了解。她想拉着他,从他那儿取得温暖。第四天,她去了他那儿。他正在打包,很大的包。他正在整理他的行李。他要离开这儿。她坐在他的面前,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侮辱。你想把你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都奉送给一个人,但看到的却是,这个人转过身去,不想要你的礼物,甚至连手都不愿意从口袋里伸出来。他走了,贝蒂娜忘不了他。尽管她对自己说,这只是一个经历而已,这个经历告诉你一种可能性,可她还是像所有的人一样想得到更多。她想要天长地久。她不想知道,没有任何东西会天长地久的;她不想知道,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有什么天长地久的东西的。从他走的那天起,她便无法坐下来,无法工作,无法活下去。三个星期后,当她还是无法驱走他的影子时,她想到了穆尔蒂,她去找他。贝蒂娜不相信魔术,不相信轮回转生,也不相信什么用子宫呼吸。但是,她执着地沉湎于幻想之中。穆尔蒂曾经告诫过她。他说,宇宙是不会长期受你欺骗的,它会向你索回一切的。我可以让他回来,我可以让他呆在你的身边,但是,我无法答应你使他爱上你。这些话他都说过。对于贝蒂娜来说,一切都无所谓。她只想重新得到他,看见他,抚摩他。穆尔蒂又唱起歌来,在那儿跳来跳去地折腾了一会儿。然后,他给贝蒂娜一种粉末,让她在向那个男人伸出手之前涂在自己的手上。他还给贝蒂娜一个护身符,它会把她和那个男人绑在一块儿的。然后,贝蒂娜便回家去等待那个男人。

正文 57 诺拉坐车

要在往常的话,与别人一起坐在车上是一件很随便的事情。我可以一边看着窗外,一边思考。我想说的是,思考也许完全是另外一码事。我一直在回忆过去的事情,或者是在梦想即将到来的事情。我想,这不叫思考。我想说的是,其实我是很愿意坐在车上的。与托姆在一起,事情就有点不一样了。我现在无法确切地说出究竟有什么不一样,但是,我觉得很难与一个自己相爱的人一起去做一些寻常的事情,比如像购物、吃饭、上厕所等等。这些事情都不在恋爱的范围之内。这些事情都太俗了。爱情不应该是那么俗气的。恋爱不应该是肉体的,它应该是没有气味,没有汗水的。我坐在托姆的身边,仿佛我们已<bdo>?99lib?</bdo>经是老夫老妻了。就这样,两个人并排坐在汽车里。有时候,我不知道该和托姆说些什么。我最好是什么也不说,但是,我想,如果这么安静的话,他一定会觉得和我在一起很无聊,一定会在什么时候与我分手,然后再去找一个十分健谈的女人。我知道,什么样的女人能讨男人的喜欢,这样的例子在电影里常常可以看到。我当然没有那么傻,会把电影当作真的。不过,绝大多数的电影都是男人拍的。也就是说,电影代表了男人的想象力。我想象中的这么一个女人是很任性的。她总是穿着高跟鞋——她即使穿高跟鞋路也走得很好——和紧身连衣裙。她把头发高高地盘在头上,看上去很有魅力。她爱说话,她讲的事情都很有趣,她经常大声地笑。她会以非常迷人的方式干出一些疯狂的事情,比如像把满满一杯子水倒在一个男人的头上。我看看自己,我穿的是平跟鞋和牛仔裤,因为这样舒服。我沉默寡言。我有时候想,我是不是也应该把满满一杯水倒在托姆的头上?然后我又想,我根本就没有理由这么做。

糟糕,托姆肯定会与我分手的。他长得很帅。长长的头发,衬衣敞开着,他的胸前有毛。我问自己,他到底能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那些漂亮女人经常吃意大利通心面,她们非常性感地把那些白色蠕虫般的面条吸进嘴里,她们丰满的双颊与她们那袒露的颈背非常般配。我总是小心翼翼地吃那么一点点东西。托姆说,我患的是消瘦病。他给我讲过很多有关这个病的情况,并说他觉得消瘦病很恶心。我不想让人感到恶心,也不想生病。我现在饭量几乎是正常的。但是,我不吃意大利通心面,因为我知道,这东西会使人发胖。我坐在车里。意大利很美。我在考虐,我该向托姆提些什么问题,或者是该给他讲一些什么关于我自己的有趣的事情。“托姆,”嗯。“我可以给你讲一些极其堕落的事情吗?”嗯。于是,我讲了我在巴塞罗那所遇到的事情,讲了那个家伙,但是,讲着讲着,我自己听了也觉得很无聊。对此托姆并没有多说什么。我想,为什么说话会这么难。我希望与我所爱的人说话时能像与自己说话时一样的随便。晚上,我们没有兴致继续开车。我们在一个什么地方停了下来,坐在外面吃饭。之后,我们俩睡在一张很窄的床上,床的中间有一个凹处。这种感觉很好。我们互相抚摩着。也许,爱情就是互相抚摩,而不是不停地说话或开车。

正文 58 托姆大声喊叫

托姆站在海边。他想,只要你一开始思想,一切就会变得复杂起来。任何人都不应该去考虑他的未来。如果你相信未来是可以受你影响或由你来计划的话,那么你就太狂妄了。这一点任凭你怎么努力都做不到,光凭思想就更做不到了。托姆想起了诺拉,她正躺在一个公寓里。他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对于他来说,她是一个陌生人,他连自己到底是否爱她都不太清楚。他只知道她对他的感情。托姆继续问自己,爱情究竟是什么。这个词是那么令人厌恶,又是那么令人痛苦,因为每个人在想为自己表示道歉、或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或想把自己隐藏起来、或想把话说得简短一点、或不想坦诚相见时都会用这个词。托姆望着大海。大海展现在他的面前,而他却一无所知。大海什么也没说。托姆想到了诺拉。有一点托姆是可以肯定的,诺拉懂得玩具火车。但是,他是否愿意让她懂得玩具火车呢?他是否愿意让她了解他自己呢?突然,他很想大声喊叫。他曾经读到过有关原始喊叫治疗方法的文章。他觉得这种情形一定会让人觉得非常滑稽:一群穿着非常丑陋的、用蜡染法制作的裤子和健康鞋的人,站在那儿大吼大叫,并努力使自己相信,自己像初生的婴儿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不管怎么说,托姆挺直了身体,对着大海大吼大叫,而大海则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托姆吼了又吼,每吼一声,他的声音便变得更加坚定一些。等他吼叫完毕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遇到了另外一双眼睛。这是一个老头的眼睛,老头像一条鱼那样非常惊异地望着他。老头摇了摇头,很快就走开了。这个发疯的游客使老头感到害怕。托姆忍不住大笑起来。在经过一番大吼大叫和一阵大笑之后,思想变得轻松了。托姆想,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目前的生活挺好的,根本就不用去考虑明天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在回公寓的路上——诺拉就睡在那个公寓里——托姆感到很轻松,他打算从现在起一直与诺拉交谈,无话不谈。不必害怕会产生什么误会。托姆想,我会与她分享和分担一切,应该让她了解我的一切。我不想要其他的女人,换一个女人就会出现新的问题。诺拉睡在公寓的床上。当托姆进去的时候,他发现,无话不谈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托姆问诺拉:你对你的未来是怎么考虑的?我想说的是,你今后打算干什么?

诺拉把这个问题理解为:我想离开你。于是,她的内心变得僵硬起来。然后,她固执地说:不知道,想选择自由职业。也许,我会去当演员或画家。然后,托姆问:你有这方面的天赋吗?诺拉把这话听成:我根本就不相信你有天赋,你这个笨蛋。于是,诺拉变得更力口固执,她说:我当然有天赋。托姆感到惊奇的是,诺拉的举止怎么会变得如此奇怪,可是他并不知道其中的缘故,也不知道整个谈话正在朝着一个错误的方向发展。他只是想与诺拉随便聊聊,并希望她也能向他提些问题,然后他也许会告诉她,自己在担心他们的情况究竟会怎么发展下去。他希望他们俩现在能谈到一块儿,他又问:你是怎么打算的?你是想回德国上学还是怎么想的?

诺拉把他的话听成:滚开!回德国去。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听到这儿,诺拉跳了起采。她在托姆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最大的担心是“托姆会离开她,她又会变成孤独一人”,她突然产生了一股巨大的仇恨。诺拉把她的东西塞进一个包里。托姆一直没明白她在那儿干什么,一直到她站在门口,对他喊“我不需要你”时他还没有明白过来。“不需要你。我不需要任何人。”门被关上了。托姆跳将起采,跑出去追她。但是,诺拉不见了,就像是在仇恨和固执中溶化了似的。托姆站在旅馆的房间里,实在是想不明白。他只是想谈谈而已。她有病,托姆自言自语道,她真的是有病。

正文 59 诺拉到处闲逛

她只知道,她必须走动,否则就会发生糟糕的事情。她想,现在我又独自一人了。她无法想象,在与一个人一起生活了几个星期之后,在曾经有一个人可以任你抚摩之后,她现在该如何独自一人继续生活下去。诺拉实在是太年轻了,她没有多少经验,不知道该如何去摆脱痛苦,继续生活。每过掉一天,痛苦便会变得淡漠一点。等到你的心情平静下来时,你便会知道一切又会重复。事情总是这样周而复始的。但是,诺拉并不了解这些道理。她想,现在她的生活失去了意义。她并不知道,生活从来就没有什么意义。现在,她只不过是更加清楚地意识到生活没有意义罢了。诺拉到处闲逛,她不知道究竟是谁驱使她这么做的。诺拉考虑怎么了却自己的一生,可是她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她想到了高楼,她可以从高楼上跳下来;她想到了静脉,她可以把静脉割开;她也想到了铁轨。但是,除了静脉之外,其他东西都不在近旁。但是,怎么把静脉割开来呢?她看了看她的手腕,可是却看不到静脉。她怎么能把看不到的东西割断呢?诺拉突然感到很累,累得连一步也走不动了,累得再也动弹不了了。她跌倒在她站的那个地方。这是长途公路干线旁边的一片草地,草地上全是尘土。诺拉离开那个无名的小镇已经有一段路了。现在,她只能远远地看到那儿的灯光。路旁有一个令人恶心的土坑,坑里全是碎纸片,土坑的后面是一张生了锈的铁丝网。诺拉坐在那儿,不想再动弹了。她想,如果我不动的话,也许生命就会这样终止。如果我在这儿静止不动的话,那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也许会溶化。诺拉静静地坐在那儿。她小心翼翼地呼吸着。诺拉僵硬地坐在那儿,夜幕来临了,但是诺拉并没有觉察到。诺拉期待着奇迹的发生。在她的一生中总会发生一次奇迹的。可是,当奇迹来临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察到。这时她已经远离自己,远离这个世界。托姆站在诺拉的面前,看见她,他感到既生气,又幸福。他用手臂揽着她,诺拉的身体冰凉冰凉的。然后,她与托姆一起躺在路边的那个土坑里,躺在一个无人世界里,躺在粪便和碎纸之间。他们两个人既有那么一点儿高兴,又感到几分悲哀,因为爱情或者是这个傻兮兮的字眼所包含的意义是那么的复杂难解。

正文 60 薇拉与贝蒂娜会面

“这是一段很糟糕的时间,”贝蒂娜说,“他们拿走了我们所有的问题,也拿走了我们所有的忧虑,只剩下我们自己。”

“你说的他们是谁?”薇拉问道。但是,贝蒂娜却没有回答。“肯定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使我们不再去关注我们自己。”

“什么东西?”薇拉问道,贝蒂娜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们坐在咖啡馆里。她们周围的那些年轻人因为无聊而显得疲倦不堪。他们看上去都是病态的。夜深时来了一位年轻的编辑,他坐到她们身旁。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还不到三十岁便已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了。他和所有的人一样,穿着方格子的长裤,银色的皮鞋,一件紧身的t恤衫,上面还加上一件紧身的皮上衣。他极力想使自己显得合群。这个无聊的人不是说你一定得怎么样怎么样,就是说你绝对不能怎么样怎么样。你一定得去看一看塔兰蒂诺导演的片子,格拉斯的书你绝对不能读。你一定得去参加果阿派对。薇拉很嫉妒这个无聊的人,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中间的语言。无聊的人讲起了他所从事的无足轻重的职业。当他看到他的话没有引起别人的赞赏时便离开了。

“为什么人一过三十岁时间就过得飞快,”一个女人问道。

另一个女人答道:“这也许是因为我们已经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尝试的机会了。”

正文 61 薇拉想改变一切

薇拉对自己说,现在我得设法改变一切。她坐在自己的住宅中,面前放着一张纸条。她要在纸条上写下她现在要改变的一切。薇拉写道:她现在过得很好,她还想在意大利呆一段时间。薇拉考虑到,诺拉大约会要搬出去,因为她马上就要十八岁了。我也和孩子一起呆够了。至于黑尔格,薇拉感觉到,他已经不会再回来了。这对她来说无所谓。突然之间薇拉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家庭。这是一切从头开始的有利条件。薇拉在纸条上写下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我搬家。

我搬到乡下去。

我去做环球旅行。

我到邦尼湾去带孩子。

我再去上大学。

我登广告找一个有钱的澳大利亚人结婚,然后搬到那儿去。

我去整容。

整完容我到什么地方去把自己打扮一新。

我放弃爱情和财富到一个什么地方去,在那儿的一个山洞里生活。

薇拉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念了一遍。她在心里感受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她看到自己留着长长的指甲,蹲在一个很傻的山洞里;她看见自己经过整容后像Cher一样到处亮相。然后她作出了决定。她把房间整理了一下。整理房间花去了她几个小时。她把曾经属于黑尔格的东西挪开,把诺拉的东西整理到一间小房间去。她走进盥洗室。那儿放着一瓶洗手液,瓶子上写着,可以洗400次手。薇拉只洗过345次。糟糕的命令,她想道。明天她将要为自己去寻找一个新的工作,就这么生活下去。我到其他地方去干什么呢?薇拉想。其他地方也不见得更好,只是和这儿不一样罢了。

托姆坐在意大利城市中心的广场上假如生活是这样的话,它就不应该停止。太阳,一个小小的港口。菲诺港。诺拉还睡在旅馆的房间里。时间尚早。我们俩彻夜未睡。我们是那么地激动,因为爱情。这是爱情。自从她出走我又把她找回来以后,我对此有了更加清楚、更加强烈的感受。当我为了找她而开车在外面乱转时,我非常清楚地意识到,我是那么地爱她,尽管她那么年轻,那么难相处。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当时为什么要离开。反正也无所谓。我爱诺拉。她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纯洁,完全不像以往和我在一起的那些女人。她们总是要贬低我。我爱诺拉,因为她和那些女人完全不一样,因为我可以保护她。我爱,我爱。能够这样说,难道不美吗?难道不是最美的吗?难道与此相比其他东西不都成了污泥浊水吗?

现在,我坐在太阳底下,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港口,群山。港口里停着一些小船。她还在楼上睡觉。我不知道,心里装着这么多幸福该怎么办。正因为我现在是一个人,所以幸福的感觉才如此强烈。不是吗?如果诺拉在这儿的话,情况就会不一样。我会禁不住地去抚摩她,不停地抚摩,为的是要感觉到,她确实在那儿。那样的话一定很好,不过我就不能沉湎于我自己的感情之中了。我喝着咖啡。太阳光越来越强烈。我赤裸的大腿上的鸡皮疙瘩消失了。皮肤暖和起来,头脑开始感到有些疲劳了。我喝着咖啡,我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爆炸了。嘭,爆炸了,内脏都撒在广场上。广场是用石子铺成的,肠子就散在那儿的地上。商店开门了,人们进去购物。我不想离开这儿,永远不离开这儿。现在事情就这样决定。诺拉也留下。她就是圣诞节我可以带她到橱窗前去看那辆小火车的那个女人。她一定会挽着我,替我舔去我的眼泪的。

正文 62 诺拉在旅馆里

为什么托姆在跟前我就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为什么只要他在跟前的话,我就会说一些我不想说的东西,做一些我不想做的事情?这个该死的旅馆房间。这么热。托姆在下面。假如是与库尔特。戈班在一起的话,一切就会轻松得多。假如是与库尔特在一起的话,我就是我。与托姆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很陌生。假如我是模特儿的话,一切就会容易得多。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不用去爱什么人,因为生活会很有趣。现在我只有托姆。与他在一起,一切都很费劲,可独自一人也不行。我想,我恨我自己,托姆也会恨我的。我这个人说不出什么聪明话,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只会把一切都搞得乱七八糟。假如我是模特儿的话,那就无所谓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不必与别人说话。托姆在楼下等我,他一定会想和我说话,我也想和他说话。但是,只要我一见到他,就说不出话来。真傻!一说话,气氛就不好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他。我会爱上库尔特的。在我的房间里有许多他的照片,就好像我们生活在一起一样。我可以对他说话。我们经常在一起大笑。现在,他死了。当库尔特自杀时,我也不想活下去了。现在,我下楼到托姆那儿去。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他。我根本就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文 63 有人来看望贝蒂娜

贝蒂娜去找穆尔蒂的三周之后。这时候,假如贝蒂娜诚实的话,她会承认,她的爱情烦恼其实早就烟消云散了。她一定会说,这是谁啊?我的爱情烦恼早就消失了。她的爱情烦恼之所以还存在,是因为她头脑中一再出现的顽固想法,是因为有那么一个爱情烦恼挺好的,这样你就会有一种感情,就不会感到无聊了。贝蒂娜去找穆尔蒂的三周之后,这天夜里,贝蒂娜已经躺在床上了。当她正在庆幸自己在临睡前还可以想一想那个男人、还可以痛苦一番时,门铃响了。贝蒂娜想,这时候来的只可能是薇拉。不过我们大家都已经猜到,来的不是薇拉,而是那个男人。他一脸绝望地站在贝蒂娜的门口,带了很多旅行袋。那个男人回来了。贝蒂娜飞快地想到,天呐,幸亏我还保存着爱情的痛苦,否则的话现在站在门口的就只是一个矮个子男人,而不是一个漂亮的男人了。但是,正因为还保存着痛苦,所以贝蒂娜的样子仍然显得相当憔悴。她用胳膊把那个男人紧紧地搂在怀里,好像这样就能去掉他们之间的陌生感和隔阂似的。那个男人把他带来的旅行袋分放在贝蒂娜的住房中,然后很快就上了贝蒂娜的床。有好几个小时,贝蒂娜就这么望着他睡觉。等到她看够了的时候,对他的所有感情又重新恢复了。贝蒂娜很快地把穆尔蒂给她的爱情之粉涂在自己的手上,然后把手放在那个男人的身上。谢谢,穆尔蒂,贝蒂娜耳语般地说道。然后,她也睡着了,睡得很浅,很不踏实。她一再地想:也许,现在我也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人了。

正文 64 托姆的情绪不错

托姆和诺拉在一起,其理由与促使其他男女在一起的一样。也许可以把这种种理由总结成一条。不过,不管这条理由是什么,都应该由每个人自己来想。托姆和诺拉来到离威尼斯不远的一个小村庄。本来,他们只是想在这儿找一点吃的东西,结果是没找到吃的,却看见一栋房子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有房出租。托姆和诺拉把这套房子给租了下来。他们没有兴致继续旅行了。也许,这一路上他们早就没有兴致再继续旅行了,可是谁也没有先把这一想法说出口,因为先说出这一想法的人,不是同时也得提出一个建议吗?于是,他们搬进了这套房子。这套房子是带家具的。他们坐在家具上,不知道该干什么。突然,可以让人在旅途中谈论的那些话题都消失了,可新的话题还没有产生。在接下去的几天时间里,诺拉忙着打扫房子,而托姆则在考虑他该如何来挣钱。每个人都在想,这就像是在玩“长大成人”的游戏。或者更加糟糕的是:我们在这儿所做的,就是使自己“长大成人”。

一天下午,托姆在某个地方转悠。他在考虑怎么挣钱,可实际上,他更想让年轻姑娘们欣赏他那一头漂亮的长发和他的模样等。就在这种情况下,他遇见了保罗。凡是认识保罗的人都知道,保罗是个很特殊的角色。保罗也留着长发。如果说,留着长发的托姆像一个80年代的摄影模特儿的话,那么留着长发的保罗看上去则像一个造反派,像一个拒绝服兵役的人,像一个红军派成员或像一个印度人。他的头发披在脸上,看上去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他的脸饱经风霜,不是衰老憔悴,只是有那么一点饱经风霜的样子。保罗穿的衣服是皮子的,上面有许多缨穗,很多地方是镂空的,露出了赤裸的皮肤。保罗坐在这个地方的一个广场上弹着吉他。托姆当然不会直接朝他那儿走去,那样的话会显得很傻气。他随便地在那儿兜了几个圈子,犹交口一条鲨鱼,先是围着陌生的事物转悠,然后把圈子越缩越小。最后,他靠在一棵树上,把目光投向远方。然后,是保罗上来与托姆搭话的。他请托姆去酒吧。等到他们从第五个酒吧出来时,夜已深了。当他们一起唱了几首歌,保罗又讲述了他的生活经历之后,他们俩便已经成了老相识。保罗的职业是旅行记者或类似的什么。他尽可能少干活,在旅途中,他对很多事情都不感兴趣。对他来说,最有意思的事情是女人,接着还是女人,然后是大麻、酒精和可卡因,这些也是相当有意思的东西。保罗会讲精彩的故事,在他所讲的故事中有真正懂得生活的人,有他遇到过的海盗,有鸦片窟,有武器贩子,还有许多各种各样的疾病。当然,这些故事都离不开女人。这些女人都爱保罗,而保罗则不爱她们,或者是刚好相反。保罗所讲的那些有关女人的故事总是带有悲剧色彩。保罗什么都知道。他知道,该怎么来消磨时间;他知道,该如何把人生变成一种充满乐趣的、惊心动魄的休假。托姆很快便对保罗产生了敬佩之意。他希望自己能像保罗一样地生活,能像他一样自由。在与保罗一起度过的几个小时里,他觉得自己迄今为止的全部生活竟然变成了一个无聊的、微不足道的、值得诅咒的故事。

这天夜里,当托姆回到家里时,他吸了毒。只要想到诺拉在床上睡着的样子,想到性交时她浑身痉挛的样子,想到她用恐惧的、小动物似的眼睛望着他的模样,想到她才十八岁就那么无聊,他便感到诺拉使他兴趣索然。从这天晚上起,托姆憧憬着一种真正的男人的生活。或许保罗能告诉他,怎么才能过上这样一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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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65 薇拉抽烟

我回到家里,打开我新租的房子的房门。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我回家时总是这样开始的。我想说的是,我回家总是从开门开始的。我打开门,每一次总是站在那儿,为没有人在里面等我而感到高兴。这种心情就像我是第一次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似的。我新租的房子很小,不像人们所想象的像我这样的年龄的人所应该拥有的住房,但是,它确实是我的住房。我立即把衣服全脱了,因为这儿除了我没有别人。尽管我并不是一直很有兴趣赤身露体地在房间里走动,但是我感到,这是我欠自己的,就像抽烟一样。我开始抽烟。在我这套房子的墙壁被烟熏成黄色之前我是不会停止抽烟的。我坐在我房间里的床上,抽着烟,我马上会给自己弄点儿吃的东西。我会一边在床上吃东西,一边看电视。没有人会对我说,看电视会使人变傻,而又说不出干什么事情不会使人变傻,或者是干什么事情会使人变得聪明起来。难道看那些谁都看不懂的书会使人变得聪明起来吗?我在一个公司里工作,至于这个公司是做什么业务的,这根本就不重要。这个公司是做进出口贸易的,可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得填写一些纸条,然后把它们放进文件夹里,或通过传真把它们发走,或者是干一些诸如此类极其抽象的事情。我想,在这个公司里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公司究竟是干什么的。也许,连这个公司本身也是根本就不存在的。反正是谁也弄不清楚。我觉得,做一些类似的、显然是毫无意义的事情与我现在所想象中的生活很协调。我想说的是,每当我回到家里,对自己说今天你没有做任何有意义的事情时,我感到很满意。我对自己说,你只是移动了一些纸条而已。我觉得这样很好。刚才已经提到过了,我赤身露体地在我的房间里来回走动,我抽烟,我吃东西,我看电视。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做。我睡得很多。我觉得周末特别好。谁不工作的话,就没有周末。没有周末是很可悲的,因为周末是很特别的。周末总是以那么惬意的空虚开始的。我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我什么也不想干。星期天特别好,所有的商店都关门,人们在自己的家里做他们想做的事情。不工作的人是不会明白,他们因为没有美好而空虚的周末而错过了什么。因为我整整一个星期都在复印东西,所以我允许自己周末什么也不干。我根本就不用对任何事情癌兴趣。真的不能期望一个工作的人会对什么东西感兴趣。我突然失去了要轰轰烈烈地过一生的感觉,失去了要极力享受生活、做一些疯狂的事情或者是想认识一些有趣的人的想法。在这一点上我是非常诚实的。我的生活有一点儿像动物。我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对劲儿的。我想,尽管也有一些不幸的动物得到动物心理医生那儿去接受治疗,而绝大多数的动物是不会经常问自己究竟应该如何来安排自己的生活的。也许,它们很幸福。我很想与一些要好的动物一起来谈谈这个题目。

正文 66 贝蒂娜睡不着觉

我唾不着觉。我几乎不睡觉。每天夜里,我睡觉都成问题。我几乎每天夜里都与那个男人性交。经常是我的本意并非要过性生活,而是要别的东西。但是,每天夜里我们都只有性生活,而没有别的东西。性生活之后,那个男人倒头便睡着了。在他睡觉和入睡的时候,我认识到很多东西。那个男人或者是把背对着我,或者是索性把身子移开一点。然后,他说:嘿,靠得这么近我睡不着。如果这个男人是在恋爱的话,那么他就会爱我。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他就会像我一样不会去在乎能不能入睡。如果他与我一样在恋爱的话,那么没有什么能比不能入睡更美的了。现在,只有一个人睡不着,那就是我。他唾着了,比任何时候离我都远。他离我很远,我所爱的这个男人。我生活中的这个男人就躺在我的身边。现在,他躺在我身边已经有三个星期了。他就坐在我的身边,他就在我身边吃饭,在我身边说话。可是,这一点儿也没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其实在喜欢一个人和爱一个人之间只差那么一小步。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两个人中间的一个只是喜欢对方而不是爱对方。这个男人喜欢我,像喜欢一个好朋友一样地喜欢我。不,他喜欢我的程度不如喜欢一个好朋友。他会对一个好朋友投入更多的关注。这个男人对我不感兴趣。他很少提问,即使提问,他也不想得到答案。他想不到我,他不知道我喜欢什么。这一切我都知道。我了解他的生活,了解他的恐惧。我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奶酪,就是那种有很大的洞的奶酪。这种东西其实与奶酪并没有多大关系,只是一种奶酪的代用品而已,只有那些喜欢过代用生活的人才会喜欢吃。或许这个男人也喜欢吃三文鱼的代用品。这就更没有危险了。我想使自己相信,这个男人不爱我是因为害怕的缘故。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才结束了与另一个女人的关系,他必须调整自己。但是,时而我也发现,我是在自欺欺人。我爱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不爱我。我想,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故事。已经有许多人为之而献身。只要我站在这个男人的身边,我就会去抚摩他。可是我发现,这个男人并不愿意被我抚摩。我也会不愿意被一个我所不爱的人抚摩的。我注视着他,他的身上长了很多毛。他的身体很小,但每个肢体都与身体很匹配。他长得小巧,但很完美。能成为一个被他爱的女人肯定是很美的。他会用自己去温暖她,他会像一只大的长毛绒动物那样依偎在她的身边。我想到,这个男人总会有真正恋爱的时候。当我想象着他会如何用他那温暖的、圆滚滚的双手去抚摩他所爱的女人,会如何用他那长着皮毛的身体去遮盖她,会如何去吻她,而她又会如何把他的毛含在嘴里时,我的感觉很不好。这个男人躺在我的身边,睡着了。奇怪的是,我很清楚地知道,我们的情况是不会改变的。爱情是不会在什么时候突然产生的。这个男人知道我是怎么说话、怎么思想和怎么抚摩人的。如果他因此而并不爱我的话,那他为什么会在以后爱上我?我看到了这一点,但却无法对他说出口:你不能这样采对待一个朋友。如果你知道你不爱你的朋友的话,你是不会和他上床睡觉的。人们是不会因为被爱是一件惬意的事情而去折磨自己朋友的。你根本就不是一个朋友,而是一个混蛋。这话我没有说出口。我希望会发生我明明知道不会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这件事情会如何了结。也许真的要到他爱上另外一个女人为止,或者是等到我死了为止,因为我感到极度的疲劳,我吃得很少,我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每天我都有这么一种感觉,又白白地送掉了一天,可这一天究竟是送给谁的呢?

正文 67 那个男人并没有在恋爱

我并不爱你。我很想恋爱,因为恋爱是一种很好的感觉,可我爱不起来。我知道,这是你所期待的。我现在就可以对你说,这是不可能的。我曾经对你说过,我并不爱你。你不愿意听。这不是我的问题。我没有撒谎。至于你不愿意放弃你的期望,这可不是我的过错。在这一点上,我没有什么好自责的。当我遇见你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这一点。你是我好久以来所见到的最漂亮的女人。也许这是因为我们很快就上床的缘故。尽管这也许只是某些杂志所编出来的胡言乱语。如果你想让一个男人长久地对你感兴趣的话,你就不能在第一天的晚上就与他上床。这些杂志这么写,好像有那么几条规则,只要一个女人遵守了这些规则,她就能像支使一条狗一样地支使这个男人了。

男人也是人。我这么容易就得到了你,这样的感情当然不如你先给我制造一些麻烦那么令人激动。不过,话又说回来,假如我真正爱上你的话,我根本就不会去在乎一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和我上床的。你使我太容易了。在你这儿,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的眼光中充满了爱情。我没有给你送过任何礼物,因为我没有兴趣为你花钱。假如我不爱某人的时候,我就会突然变得很吝啬。假如我爱上一个人的话,那我就根本不会想到我自己。我没有兴趣去了解你的童年。我愿意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总是说:也许我会再来。我没有把话说死。不过,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我总是会来的,为什么不来呢?独自一人很难受。你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你能很好地听人说话。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当你不痛苦的时候——我与你在一起很开心。我不喜欢一个人睡觉。至于我为什么无法爱上你,我想得并不多。刚开始的时候,我曾经想也许我会爱上你的,可当我对你了解得比较多了,我发现,我做不到。也许,这是因为我有一种感觉,你并不是真正需要一个男人。你有这样的愿望,可是,其实你并不真正需要一个男人。你有一个人人都羡慕的工作。你聪明,太聪明了。你住在一个不太舒适的房子里。我想,你并不愿意和一个男人一起生活。我想要一个孩子。我看你不像母亲,我想,你太顾你自己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能爱上你。我并不怕女强人,我并不怕喜欢上独立的女人。不过,如果是一个像你这样的女人,这就意味着,你随时都会离开我,因为你并不需要我。我曾经为这样一个女人经受过许多痛苦。我想,在这种事情上男人会更痛苦。因为随着那个女人的离去,你会突然一下子失去所有温馨的东西。我可以得到你,但是我不愿意得到你。现在我很愿意与你睡觉。但是,以后的次数会越采越少。我的感觉是,要使你感到满意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情。当我愿意的时候就守着你。我并不是想要说,你太强了,这一点我不怕。不过,男女之间的关系不能使人感到太累。你总会说出一些讽刺性的评价。我知道,假如我爱上你的话,和你在一起生活我会感到很累。现在,你又醒着躺在那儿看着我。你期待着我来抚摩你。我假装睡着了,不来抚摩你。你期待着爱情的到来。我可以对你说这么一句话:爱情是不会来的。

正文 68 薇拉遇到了危险

连薇拉自己也说不清怎么会竟然跟这个男人走的。这个男人并不怎么讨她的喜欢。也许这只是因为薇拉突然对男人、对男人的抚摩产生了兴趣的缘故。自我抚摩和别人抚摩毕竟不一样。真可惜,可事实就是这样。她是在一个咖啡馆里遇到这个男人的。无论是在互相抚摩的前后,还是在抚摩的时候,她都没能记住他的名字。这个男人走到她边上坐了下来。他的穿着很整洁,可他的样子显得很傻气。他说了几句话,其中有一句话是:夏天的时候,我们喜欢游泳,最好是在为公众开放的河流里游泳。这个男人在说他自己的时候总是用我们这个词。薇拉并不清楚,他说的“我们”指的是谁,不过,这个男人的外表看上去让人觉得很舒服,很适宜于抚摩。于是她便跟他回家去了。

从他住房的布置上,薇拉看出他是一个搞广告设计的。墙壁上挂着彭克的画,放在那儿的椅子是不能坐的。只有卧室与其他房间不一样。那儿放着一张圆形的床,床上铺着一张兽皮。床后面贴的糊墙纸是一幅照片。薇拉吓了一跳。那张作为糊墙纸的照片上展现的是山区的景色,还有几只羚羊。可是转身回去已经太晚了,因为薇拉打算要抚摩一个人。那个男人道歉了一声,进了盥洗室。薇拉脱去衣服躺在床上。床头柜上放着一本供知识分子阅读的杂志,薇拉开始读了起来。那个男人在盥洗室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漱喉声。

薇拉读道:来自外星球的墙纸杀手入侵。

她继续往下读:

案例之一:一种名叫巴玛照片糊墙纸,1994理发师开了店门。

与每天早上一样,八点整,他开了店门。门上的铃铛发出了窃窃的笑声。理发师的身材变得魁伟起来,他的腰身变得肉鼓鼓的。他的一生并不成功。根本就没有什么前世,所以我也没有失败,理发师经常对自己这么说。我有自己的店铺、自己的顾客和自己的收入。人活着并不是为了幸福,理发师一边对自己这么说,一边打开了店门。他望着糊墙纸。糊墙纸上展现出一个第三世界国家的一片海滩。海滩上有棕榈树和一个第三世界国家的女人。大海湛蓝湛蓝的,展示了它最好的一面。那个女人全身赤裸,只是在臀部挂了一些东西。与每天早上一样,理发师朝那个女人眨了眨眼睛,然后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他一只手端着咖啡杯——咖啡变得越来越不好喝,另一只手开始磨剃刀。剃胡须确实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理发师不喜欢给别人剃胡须,灰色的短髭会粘在他的手上。还有肉瘤。他那些老顾客脖颈上的皮肤很像那些不幸的家禽的皮。我不喜欢看到别人的隐私。从近处看,人是很难看的。他有一个二十五年的老顾客,这个人的脑后长了一个很大的肉瘤,每一次他都必须围着这个肉瘤给他剃头。这个肉瘤总是跟着他。他甚至还梦见了这个肉瘤。他梦见这个瘤裂了开来,从里面爬出动物采,爬出虫来。什么时候,理发师想,什么时候我一定要用什么大的东西来砸那个瘤,砸得他整个脑袋都掉下来。这个顾客的脑袋里总会想出一些笑话,一些拙劣的笑话,而理发师则必须随时赔笑,因为这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已经二十五年了。糊墙纸上的那个女人朝他眨了眨眼睛。当理发师把这张墙纸糊上去的时候,他还是风华正茂的男子。那时候他曾经想:也许在什么时候我就会离开这儿,也许在什么时候我会不开店门,就这么坐车到飞机场去,然后坐飞机飞到那个海滩上去。然后是我住在那儿的一个茅草屋里。我戴着一顶太阳帽,自己种地,自己捕鱼。可是,后来理发师结婚了,生了两个孩子。老实说,谁要是有了一个太太和两个孩子的话,就不会再想到住到海滩上的茅草屋里去了,就不会再想到为四个人去打鱼了。再说,他从来就不懂该如何来捕捉那些傻兮兮的鱼。也许,正是这个缘故,正是那些该死的鱼的缘故,他才会到现在还呆在这儿。现在是早上九点钟。也许,过一会儿等到那个长着肉瘤的顾客来过之后我就会离开这儿。是的,就这样一走了事,理发师想。我得让大家看看,我会干出些什么。他继续想,也许,今天会出什么大事。接着,他又拿起一把剃刀,把它磨得异常锋利。糊墙纸会心地笑了。

案例之二:动物照片墙纸,1996

一家动物商店的老板娘坐在那儿,她的周围尽是一些动物的笼子。她的两条腿又肿了起来,也许是站多了的缘故。店门已经关了十分钟了,可她还坐在那儿,周围尽是一些动物的笼子。她环顾四周。墙上用作糊墙纸的照片上层现的是德国的混交林和正在吃草的赤鹿。糊墙纸的前面放着一只饲养凯门鳄的饲养箱,左后边放了一些鸟笼。其他几面墙壁前放的是土拨鼠、海豚和会跳舞的老鼠,还有几只乌龟和一窝暹罗猫。动物们都很安静。它们在观察老板娘。老板娘则在看她自己的腿。她今年五十岁,三年前丈夫死了。她本人对动物并不怎么感兴趣,对这个店、对这张糊墙纸和对她的丈夫也并不怎么感兴趣。你们在看些什么?老板娘对一对正在小心翼翼地张望的土拨鼠呵斥道。动物们沉默不语。老板娘想,我马上就要回家了。她歪着嘴。她的住房就在店铺的楼上,那儿有一股什么气味。现在是夏天,天气很热。老板娘的腿肿了,这是站久了的缘故。她想,今天夜里,她又将赤裸着身子躺在床上,又将听到楼下动物的吵闹声,她的鼻子里又将会充斥着动物的气味。她赤裸的身体又会大汗淋漓,她又会产生一种难以抑制的欲望。她会睡不着觉,然后使劲地把自己埋在枕头里,因为没有人能够替她排解她的欲望。

老板娘站起身来,向凯门鳄走去。她强迫自己把手伸进凯门鳄的箱子,她抓起一条干燥的、热烘烘的凯门鳄,把它抓了出来。凯门鳄傻兮兮地望着她,只有鳄鱼才会这样傻兮兮地看人。她把凯门鳄放在地上,然后向啮齿目动物走去。她把动物的笼子打开,把玻璃缸翻了过采,还把鸟笼的门往上拉开。动物们非常安静地、理所应当地离开了它们的牢笼。老板娘走进商店里的小厨房。在黄色的盥洗盆边上还有一把她丈夫留下来的旧的剃须刀。那儿的墙上挂着一面模模糊糊的镜子。她把剃须刀取下来,拿在手里,望着镜中的自己。她看见一个老太婆,一个既仇恨动物又仇恨自己的老太婆。这个老太婆知道,她还将孤独好多年,还会有好多个夜晚她将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出汗。她仇恨这一切。她举起剃须刀,把它放在眼睛上。就在这时候,脚上的疼痛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一只小小的土拨鼠咬住了她的脚背。老板娘站在那儿,望着土拨鼠。她带着脚背上的土拨鼠进了店堂。所有的动物全都围着圈坐在那儿,它们不断地点着头。它们一边用舌头舔着自己的牙齿和嘴巴,一边点头。它们望着老板娘,老板娘望着墙壁。她觉得,照片上那傻兮兮的鹿好像在对她狞笑。

与反对来自外星球的墙纸杀手协会主席瓦尔德内博士的谈话问:博士先生,在最近几年里,由照片墙纸而引起的死亡案例一共有多少起?

瓦尔德内博士:据我们估计,这一类的死亡案例大约有1200起。

问:那么照片墙纸是如何对人体产生作用的呢?

瓦尔德内博士:对于这一点我们只能谈谈我们的猜测。我们估计照片墙纸会放射出一种毒素。这种毒素会对神经起到潜移默化的毒害。

问:所有拥有照片墙纸的人都会受到其危害吗?

瓦尔德内博士:据我推测,这种毒素迟早会致人于死地。

问:对于这种墙纸的来源和作用是否还能让我们了解得更加详细一些?

瓦尔德内博士:不能。

问:是否有什么能保护自己,使自己免受其伤害的办法?

瓦尔德内博士:只有采用暴力。只要一发现照片墙纸,就坚决把它毁掉。

问:什么是摧毁照片墙纸的最好办法?

瓦尔德内博士:斧头是一种很适用的工具。还有喷火器,不过用一般的气锤也可以。

问:瓦尔德内博士先生,谢谢您的谈话。

薇拉读完了以上文章,那个男人正在冲澡。薇拉注视着那个男人房间里的照片墙纸,照片上的羚羊也正在注视着她。可是为时已晚。那个男人在臀部围了一块白毛巾,朝她走过来。毛巾上柔软剂的气味直冲薇拉的鼻子,从毛巾下面露出了他的臀部。那个男人用夸张的动作把毛巾拉开。薇拉看到的是一只很小的、皱巴巴的阴茎。那个男人骄傲地微笑着,好像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拥有阴茎似的。他一声不吭地跪倒在薇拉的脚边,在薇拉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开始舔起她的生殖器来。薇拉继续读着放在她身边的杂志,只是翻动起来不太方便。这也许是翻动杂志时发出的声音会比那个男人发出的咂嘴声更响的缘故。薇拉一边发出呻吟声,一边翻动杂志。她正在读一则有关疯牛病的故事。她问自己,疯牛病是否会通过舔生殖器传染。那个男人问:你喜欢什么?薇拉说:继续往下读。不一会儿他们两个便分手了。

正文 69 贝蒂娜想出了一个办法

现在我知道我该怎么办了。我和那个男人一起开车离去。我和那个男人一起去马拉喀什。我的一个熟人——我已经记不清他叫什么名字——曾经告诉我,那儿有世界上最好的巫师。我相信巫师,因为已经应验过一次了。那个男人回来了。穆尔蒂曾说过,至于他,那个男人,是否爱我,这一点他说不上来。那个男人确实回来了。可他并不爱我。如果我们去马拉喀什的话,也许他会爱我的。也许会的。爱也许是本世纪最后一个思想,是我们在本世纪尚未得到的最后一个可以作为信仰的思想。也许,正是这个缘故我才会去追求它。假如我们大家都倒霉的话,那么当新世纪开始的时候我们会发现,连这一个信念也不值得相信。因为它和其他东西,比如像革命、和平等东西一样,只是一个幻想而已。也许,我们会站在那儿集体自杀。因为什么信仰也没有的话,就不值得再活下去。也许,人类会在这次集体大自杀中最后大彻大悟。这次全世界范围内的集体大自杀必须在同一时刻进行。这就是说,要考虑到时间区的问题,全球范围内的集体大自杀必须在同一分钟里进行。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也许会听到地球发出的轻快笑声。

正文 70 黑尔格去散步

哦,星期五。我的星期五,黑尔格喃喃自语道,一边望着睡在他身边的同性恋伙伴。自从他找到幸福后,他再也不想死了。他从未想到过的是,他自己怎么也竟然会产生像那些坠人情网的人一样的想法。黑尔格不明白的是,他怎么会曾经与一个女人上床睡觉的。这些女人是那么地令人感到陌生。你一点儿也没有把握,到底应该去抚摩她们的什么地方。一个男人想抚摩的地方是很少的,对于女人来说男人总是摸错了地方。想家的想法,或者说关于思念那个曾经是家的地方的想法已经被黑尔格搁在一边了。这种想法既不在脑子里,也不在身体左边的某个很少有人能进入的地方。之后,黑尔格与星期五一起去散步。天色已经暗下来。坦诚地说,对于正在恋爱的人来说,黑暗中的威尼斯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城市。两个男人在一个酒吧里喝了很多酒之后继续往前走。他们谁也没有说话。自从他们认识以采,他们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黑尔格想,我怎么会曾经与一个女人住在一起的呢?女人们总是爱说话。老实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可说的。谁都没有什么可说的。弄堂变得越来越窄,也越来越黑。黑尔格的身旁是一条运河。星期五紧紧地挨着黑尔格。他挨得很紧。他挨得那么近,以至于黑尔格掉进了运河。他的脑袋挨了一家伙,可能是被击了一下。他已经无法思考。他连自己从前为什么会与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因为女人总是爱思想这一点也不能想了。黑尔格的脑袋上挨了一家伙,可能是被星期五击了一下。他沉了下去,在威尼斯肮脏的运河水中沉了下去。他本应感到高兴才是,因为他想死。不过,这样的死法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这种迷迷糊糊的感觉消失了,也许只有这么零点几秒钟的时间,因为疼痛把感觉给赶跑了。肺里灌满了水,灌满了腐烂发臭的水。灌进去的水使他的肺快要爆炸了,疼痛撕裂着他的身体。一点儿也无法思想。只想摆脱痛苦。只想得到空气。请给我一点儿空气,身体说。身体乞求得到空气,没有空气,快要给憋死了。他不想死。他想喊叫,他身上所有的器官都在喊叫。他不想死,可却不得不死。肮脏的运河水灌满了他的全身。脑子和心脏在散发着腐烂臭味的水中游泳。他不想死,他张大了嘴巴,这样做的结果只会灌进更多的水。就这样,当黑尔格临终的时候,他根本就高兴不起来。是他自己要死的,可他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也许,谁也不会在溺死时感到高兴的。

贝蒂娜和她的相识一起前往马拉喀什这是一个杀人的广场。夜里,到处是火堆和火把。应该把他们所有人的头都砍下来。用梭镖把这些掉了牙的阿拉伯人的头颅穿起来,再用飞镖把他们伸出来的舌头戳个洞。把他们的耳朵堆成一堆。一股臭味。一股烤得半生半熟的肉的臭味。小便的臭味,加上没有洗过澡的人身上发出的臭味。很显然,贝蒂娜的心情很不好。她望着被广场上的火堆染红了的天空。她想象着这个城市着火时的情景:在一片惊恐之中有很多人被踩死了。她望着坐在她身边的男人,他们俩一起坐在一家出售咖啡和冰淇淋的店里。他心满意足地喝着薄荷茶,望着广场,而不是望着她。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尽管贝蒂娜已经去拜访了一个老巫婆,可情况并没有丝毫的改变。糟糕的马拉喀什,糟糕的爱情。一次糟透了的旅行,到处都是这种猫。有几只猫卡在狭窄的通道里死了,变成了骨骼,一只死猫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这儿所有的人都是半痴半呆的,所有的人都不洗澡。贝蒂娜的情绪确实很低落。她僵硬地坐在那个男人身边,坐在广场边上一家出售咖啡和冰淇淋的店里。她是否明白,她与那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无法再维持下去了?她是否明白,她的幻想已经无法实现了?那个男人乘她不望着他的时候瞅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女人们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弄得这么复杂。这时候天开始下雨了,广场上全是水,贝蒂娜和那个男人的身上全是水,脸上挂着眼泪,鼻子里流着鼻涕。马拉喀什之行竟然就这么糟糕地结束了。

正文 71 贝蒂娜得到一个任务

马上得远行。远行。远远地离开这儿。毫无意义的职业也有优点,那便是可以远远离开这儿的优点。远远地离开马拉喀什。三个星期。就好比是离开那个男人去休假,还可以得到报酬。那个我深爱的男人,那个不爱我的男人,他站在机场阻止无票者人内的栅栏后挥手,犹如一只死蜘蛛临死前的挣扎。他的手在空中挥动,可眼睛却已经望着别处。那个男人,他也许是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也许是连他自己也不爱。我站在那儿,仿佛被那个傻兮兮的栅栏给撕碎了似的。我的心被拉了出来,躺在地上,围着那个男人,舔着他的脚。那个男人让他的身体随着他的眼睛转去。他一边走开去,一边诅咒着,因为有什么黏乎乎的东西粘在他的鞋子底下。那个男人的红头发还留在我的眼睛里,犹如我对着太阳看久了似的。我那空虚的躯壳将去作一次长途旅行。除了死之外,这是唯一能帮我去对付不被人爱的办法。我已经死过很多次了。死的感觉太乏味了,所以我要在雨中离开,要从这个让人觉得受到凌辱的城市中离开。飞机朝香港飞去。不管怎么说,所有坐在飞机里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只有我知道得最清楚。飞机还停在地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了几个小时的云朵投影照。当人们下飞机的时候,只是变换了背景而已。香港的布景很漂亮。天际在雨中闪烁着,那可能是高楼,可能是云朵,是山峦,可也有可能是冥府。在那些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底下有人在走动。他们乘停在百货公司大楼下面的地铁去购物。他们走进没有出口的过道式商店——香港的大楼底下几乎全是这样的商店——去购物。这情景就好比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在地狱里一般。毫无意义地购物,购物,直到所有的人因此而死光为止。女人们坐在街道边的塑料布上。她们给自己、也给她们所采购的东西拍照。她们欣赏着那些上面有她们和她们所购物品的照片。

我问那些女人,她们为什么要在雨中坐在马路边的塑料布上。她们说,除此之外并没有很多可以让人坐的地方。我在香港的大街上穿行,可我并没有看见这个城市。在我的头顶上是一幅广告,上面画着一副巨大的隐形眼镜,眼镜上遮着一缕红色的头发。我站在香港,望着雨中朦朦胧胧的中世纪的高楼。这些高楼犹如被开膛破肚的怪物,奇丑无比地矗立在那儿。我和那些楼房。我们,我和一个摄影师,想在夜里两点上一艘货船。我们坐在雨中的货船码头上。我们在等船,那艘船将越过太平洋,把我们带到美国去。在历时十六天的旅途中,这艘船将会帮助我把一个像男人一般高大的肿瘤从我的心灵里割去。在货船码头上,除了我们俩还有高大的吊车、路灯和很大的虫子。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观赏这些东西,因为我们的船要到清晨五点钟才靠岸。这是一艘巨轮,可以装好几百万吨货物。这是一艘在波兰造的船。我们的客舱布置得犹如华沙火车北站的某个饭店,用的是氖灯和用机制板拼装起来的家具。丑陋无比,可你却无法逃遁。这种丑陋一旦进入你的心里,它就会一直追随着你。

船起航了。香港市区的灯火闪着疲惫的光。它根本就不在意我们究竟会留还是走,根本就不在意我们的船是否会因为有人没有把门关好而在海里沉没。在这艘船上,除了我们之外,就是许多集装箱,还有三个退休的人,二十个菲律宾水手以及一个闷闷不乐的德国船长和一个德国机械师。第一天,我们在船上到处闲逛。我们去看那些集装箱,看钢制的船舱板,看救生艇,看海。第二天,我们又在船上闲逛,这一次我们把一切细节都看得很清楚。看,那些集装箱上所写的字完全不同。看,这根缆绳特别漂亮。第三天,我们没有去闲逛,因为想要再发现一些新东西的可能性极小。再说,第三天天气变冷了,谁也不愿意冒着严寒去看那些集装箱和灰色的大海。三天之后,一日三餐的意义变得越来越重要。它们把单调的生活一分为三,它们打破了我们内心的独白,迫使我们去作类似“这一餐究竟会供应米饭呢还是土豆”的思考。到了第四天,餐盘中的东西变成模糊一片。第四天之后,餐盘中的东西看上去成了一片灰色,就像大海一样。天上下着雨,海上很冷,船舱里也很冷。夜晚,我坐在船的最高处,望着大海。我听到一首安魂曲,一首关于生命终点的安魂曲。望着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我思索着:爱情只是一个使我们愿意活下去的幻想而已。我们因为追求爱情而不想去死。我变得疑虑重重的。我眺望大海。任何一种失恋的痛苦都无法在海上持续一个星期之久。我努力集中思想,尽量不让痛苦消逝。不管怎么说,痛苦至少是一种感情。我坐在这条陌生的船上。我被一个男人抛弃了。这个男人将会把他那小小的、温暖的身体遮盖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并将在什么时候用他那肉鼓鼓的双手去抚摩另一个女人,抚摩除了我之外的所有女人。我摇摇晃晃地走向船栏杆。我站的地方的舷栏离海面有三十米高,海水飞快地流去。如果一个人掉下去的话,会以多快的速度在海水中漂流呢?他将会独自一个留在这无底的深渊中。他会感觉到,咸咸的海水是如何涌进他的肺部的。他会改变想法,他会想活下去。可是已经太晚了,他必死无疑。他的身体往下沉,身体里灌满了水,灌满了带着污泥的液体,这些液体把身体里的血液挤走。翻着白眼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怖。朝正在远去的一艘小船最后再望上那么一眼。生命随着小船的远去而消逝。

第二天我们便做了试验。我们把船上图书馆里的几本书扔进海里。这些书只配被扔进海里。在这些书的前言——前言大约是由这些出版社里管理房屋的人写的——有这样的词汇:值得注意的是,不同寻常等等。这些书很快就漂走了。我饶有兴致地望着大海。在这些肮脏的海水里到底会不会隐藏着什么还没有被人发现的东西呢?白天变得越来越长。我们的生活经历都已经讲完了。我们俩谁也不愿意再谈及失意的痛苦或者轮船遇难等话题。还有九天。我们已经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我在自己的身上发现了一个个疙瘩,很明显,这是被那些脚气病虫咬出来的。到了第十一天,我们——那个摄影师和我——已经不再说话。因为我们不愿意说话,所以我们便唱起歌来,唱起关于脚气病虫的歌,关于排泄物的歌以及关于在水里死去的歌。偶尔我们也到菲律宾水手那儿去和他们一起唱歌,他们因为远离家乡而悲伤。我没有家。所谓家,即心之所在,而我的心已经在某个机场被人踩碎了。船上的餐厅里挂了一幅航海图,上面的一枚小旗每天都朝着美国海岸线挪近一小步。我们望着那枚小旗,似乎这样做那枚小旗便会挪动得更力口快一点。那枚小旗子就是我们这艘船。小旗是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海还是海。在海图上海水是蓝色的,不过海图会骗人,还得在海上呆五天,我们出来走动的次数越来越少。几天前我们还干了一些事情,比如像一起去看洗衣机是怎么洗衣服的,或者是一起去船上的桑拿屋。我们在烧得不太热的桑拿屋内坐了一小时,唱了歌。几天之前还有一些事情可做。还有四天,我们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我已经没有失恋的痛苦了。与生存相比,爱情算得了什么?我们的头发变得油腻起来。摄影师长出了很难看的胡子。我的身上因为寒冷和因为太阳光照太少而生了许多疱。我们用眼睛在我们的船舱里寻找虫于。在坐船旅行的途中人有时是否也得吃虫子?我们什么也不想干了。不想与菲律宾水手一起唱歌,不想呼吸,也不想再去看缆绳了。我们连甲板也懒得上。当最后一天来临的时候,我们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我们摇摇晃晃地站立在船桥上凝视着大海。凝视了几个小时之后才出现了第一批海鸥。我们用嘶哑的嗓子向它们发出各种各样的咒骂声。然后出现了陆地。我们吃力地唱起了美国国歌。当船靠岸时我们摇摇晃晃地从小梯子走到陆地上。那些水手伤心地挥着手。他们又得回到地狱里去了。我们熬过了十六天与世隔绝的日子。我们飞快地离开那艘船,好像有人要把我们抓住然后重新送回船上去似的。

一百个小时之后,当我重新回到汉堡躺在我的床上时——床似乎一直在摇晃——我觉得有那么一点儿幸福感。外面是明月,我呆在家里。我还活着,我已经摆脱了失恋的痛苦。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有东西把月亮给遮住了,使它变得很不清晰,让它去模糊不清,把它那黄色的光浸在汤里,浸在该死的红汤里。不知道谁把红汤洒在这个讨厌的月亮上了。我想,真晦气。我想,我又得马上离开这儿了。

保罗(这个讨厌的保罗是谁?)去马拉喀什我又去了马拉喀什。意大利太无聊了,太欧洲化了。欧洲已濒临死亡,欧洲的女人连性交也不会。太理智了。马拉喀什则不同。在东方国家,你可以到迪斯科舞厅里去找你想得到的女人。她们长得圆滚滚的,她们的身体很温暖,可有点儿像铺在床上的报纸。我在一家卖咖啡和冰淇淋的店里遇见了一个家伙,一个德国人。我和他谈了谈,发现他认识贝蒂娜,而贝蒂娜则刚去了香港。这个世界真小。这个家伙被女人搞得心烦意乱的。我非常能够理解他。只有在婊子那儿才能享受到真正的快乐。在婊子那儿事情非常简单明了。你要是与一个正常的女人发生了关系的话,那你就会遇到麻烦,那么你就会有感情上的纠葛。这个家伙太心烦意乱了,我得为他做点好事。我准备先带他到迪斯科舞厅去找一些真正的女人,明天我准备带他到沙漠里去看看。在沙漠里你会忘却一切(下面我们将会看到,保罗的这一想法是对的)。

正文 72 托姆感到很意外

当托姆在世界的另一端遇到他的旧爱贝蒂娜时,他感到很意外。尽管已经过了好几年,他还是记得她,贝蒂娜。他还记得她在一个城市里把他赶出去的那个早晨。那天一大早,他被赶出去时他哭了。他得感谢贝蒂娜:因为她便是促使他离开那个城市开始一种新生活的原因。现在,这个原因就站在他的面前,但是此时的贝蒂娜已非昔日的贝蒂娜。如今的贝蒂娜看上去很不幸,但很漂亮。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愤世嫉俗的都市女郎了。托姆与诺拉到威尼斯的一个岛上去远足。保罗走后,他总得干点什么。然后,他们便在这个岛上遇见了贝蒂娜。贝蒂娜在那儿为一家傻兮兮的报社写一篇什么故事。他介绍两个女人互相认识,贝蒂娜请他们到她的屋子里去。这间屋子是她为写那篇故事而租的。他们坐在贝蒂娜的屋子里吃面条。托姆和贝蒂娜谈了一些过去一年里发生的事情。诺拉无话可说。她坐在一边,像一个孩子那样在大人说话时感到极其无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那么看着。托姆与贝蒂娜说话,并仔细地打量着她。他非常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胸脯,她那圆滚滚的髋部,她的长发,她那雪白的牙齿和她那结实的臂部。

正文 73 诺拉的感觉不怎么样

她发现,正在发生一件她所无法干预的事情。这一刻正是她所期待的,是她从那时候起,或者说几乎是从一开始起就一直期待的。也就是说,是从她发现自己爱上托姆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期待的。从那一刻起,正是从那一刻起便发生了她所无法干预的这件事情。一切都变得复杂起来。诺拉发现,她自己的处境非常困难,却无法从中摆脱出采。她总是说一些她本来并不想说的话。她经常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她只是想使自己变得可爱一点,她只是想让托姆喜欢她。但事情的结果是,一切都变得疙疙瘩瘩的,变得复杂不堪。诺拉对此一点办法也没有。她越是变得疙里疙瘩,便越是无法使自己摆脱这种状况。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其实,诺拉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看到,托姆现在正在离开她向外滑去。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早就已经开始向外滑了,只是现在是完完全全地向外滑去而已。现在来了这个女人,她与诺拉完全不一样。诺拉无法阻止这一切。她无所事事地坐在托姆和贝蒂娜的身边,要多傻有多傻。诺拉站起身来说,我出去走走。托姆说,OK。诺拉想:当然喽?这样正合你们的心意。然后,她走了出去。她疾步快走以发泄心中的怒气和无助。她想,我得做点什么。然后诺拉飞跑起来,又突然停下来。她抓破了自己的脸,她咬自己,直到咬出血为止。然后她哭着回去。诺拉说这是一个陌生人干的。她心想,托姆,这就是你的报应。她想,现在你得受到良心的谴责了。托姆确实很内疚。贝蒂娜问起那个男人的长相,诺拉开始结巴起采。她发现,托姆和贝蒂娜都不相信她。诺拉上床去睡觉。她听到贝蒂娜在厨房里大笑起来。

正文 74 贝蒂娜有一个主意

第二天早上,贝蒂娜打破厨房里一片尴尬的沉默,说:我有一个主意。诺拉像拨弄动物内脏似的拨弄着她盘子里的炒鸡蛋。贝蒂娜说:我们可以租一辆车,然后开车去温泉。托姆说:太好了,我们一起去。贝蒂娜起劲地谈论着温泉,因为诺拉还是不吭声,贝蒂娜生气了。她说:你怎么啦,你是不是可以与我们说话。诺拉听到她说“与我们”说话,于是她便说:我想留在这儿,你们尽管开车去。诺拉想,这是考验。如果他与她一起开车去的话,那么一切便很清楚了。请别让他与她一起去。那好吧,那我们就自己去,托姆说。现在他真的生诺拉的气了,他觉得她比往常更让人难以理解。我们真的去吗?贝蒂娜问。诺拉听她在说“我们”。这话听<kbd>p://?99lib?</kbd>起来就像是没有其他的“我们”似的。贝蒂娜对诺拉说:我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如果出了什么问题的话,那也是你的问题。然后他们便开车走了。

正文 75 保罗与那个男人一起开车去沙漠

两个男人在沙漠里能干些什么呢?开了十个小时的车,越往前开沙子越多。开了十个小时的车,远离人烟,远离街道,到了一个没有人居住,没有人行走的地方。那儿没有人烟,他们的车也坏了。他们俩谁也不会开车。而且,他们俩自然是既没带水,也没带被子。因为那儿杳无人烟,又离开城市有十小时的路程,所以沙漠的夜晚很冷。两个男人除了互相鼓励之外什么也不干。等到明天天亮,他们便可以设法步行穿过这炎热的沙漠,穿过沙堆和荆棘。这样的话,他们中也许会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回去。在通常的情况下人三天三夜不喝水便会死去。

几天之后,沙漠里的动物快活地看着这两个男人在饥渴的折磨下变得迟钝痴呆起来。他们的嘴唇裂了开来,他们的脑子被太阳晒软了。动物们坐在那儿观察着,保罗的情况好一点,他的皮肤像烧焦的皮革似的贴在他的躯体上。保罗向另一个男人扑去,用牙齿咬他的身体,喝他的血,可这样并不能真正地解渴。动物们观察着,当血从那个男人的身体流到保罗的嘴里时,他抽搐着,脸色变得愈加苍白起来。那个男人已经变得昏昏沉沉的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而保罗则擦了擦嘴巴,尝试着去啃那个男人身上温热的肉。肉紧紧地贴在那个男人的身上。保罗的牙齿因为咬到肉里的筋而发出咯咯的响声。可是一天之后保罗也死在中午的日头下。他几乎没有怎么挣扎就死了。他还没有最后断气,动物们便急不可待了。第一批苍蝇在他那睁开的眼睛里产了卵;一只动物去啃保罗那完好的生殖器;鸟儿们则坚定地去啄他那像皮革一样坚硬的皮肤。我们很想知道,保罗是否还会感觉到疼痛,是否还会有反感或感到恶心;我们很想知道,在这一刻他是否会觉得受到了极大的凌辱。可惜,这一切我们都不得而知。

正文 76 贝蒂娜开车

托姆坐在车里,他就坐在我的身边。我像一只狗,只会作出机械的反应。嘿,多美啊!太阳出来了。我想要他。我是否应该去找一个心理医生看看?是否要让心理医生给我讲一下,幸福是不会由另一个人给予的。是否要他给我讲一下那些我自己早就知道的道理?我觉得,独自一人真是太可怕了。连一个可以思念的人都没有。托姆正好在这儿,该他倒霉。我想,现在我已经有了思想准备。我真的能与别人一起生活了。我已经不再相信什么伟大的爱情了。谁也不应该去相信这些。应该用法律禁止人们去相信这些东西。要是我有那么一个愿意和我在一起生活的人的话,我会为此而感到高兴的。我害怕总是孤独一人。如果没有人与我们一起分享快乐的话,那么我们的美好生活,我们的有趣职业又有什么意思呢?我想,我对与我同居的人已经没有什么要求了。只要他跟我说话,只要他和蔼可亲就行了。我们正是因为要求过高才把一切都搞得乱七八糟的。与我们一起生活的人必须比我们自己更好,他的长相得像广告里的一样,他得符合我们所有的幻想:我觉得,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愚蠢了。我们只是需要一个人而已,为的是在我们死的时候不至于会孤苦伶仃。我想,这一点与托姆在一起可以办到。我可以和他在一起生活。我将试着使他明白,共同生活对我们俩都有好处。

正文 77 诺拉独自一人

他们开车走了。我知道,托姆会留在她身边的。他们将会在一栋该死的房子里一起生活。也许他们还会有孩子或类似的什么屁东西。已经是晚上了,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已经是夜里九点钟了。他和她一起开车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我的心在这栋房子里跳得特别响。这是我身上唯一在跳动的东西。现在,我就这么等着他们回来对我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也许托姆根本就不会跟她走。也许,当他们回来时,贝蒂娜的情绪很坏,托姆问我,我们是否愿意结婚。然后我们一起走了,我大声地笑着。然后我们在威尼斯结婚,然后一切都将变得好起来。天色已经很晚了,可是时间过得很慢。他们不在。他们可能正在一个温泉边上或在其他什么地方做爱。我知道,我与托姆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幸福。不过,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也不幸福。没有他我很孤独,我很不幸。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正文 78 薇拉望着窗外

我从未到过威尼斯,现在我去那儿。出去旅游真开心。我住进一个昂贵的酒店,坐在一个昂贵的酒店房间的窗边。我望着河流,望着太阳。我说不出生活应该是怎么样的。不过,我想,生活中应该有这样的时刻,即坐在一个昂贵的酒店房间的窗口,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除了这样的时刻之外生活中当然也会有其他的时刻。也得把这些时刻度过去,就是这样。我已经没有什么梦想了。我不再梦想爱情、财富、荣誉或长生不老,这些事情全都无所谓。在我临死的时候,这一切都无所谓。到我临死的时候,重要的是我度过了多少像现在坐在窗边这样的时刻。服务员来敲门,他给我送来了茶和鱼子酱。我坐在窗边吃东西。下面有一些人朝上望着我。他们望见一个半裸的女人坐在窗边用匙吃着鱼子酱。我想,他们在嫉妒我。要是在以前的话,我也会嫉妒这样一个女人的。然而,事情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也许,一切就是这么简单,是我们自己把事情给弄复杂了。这是因为我们过高地估计了我们自己,这是因为我们想:事情不可能会这么简单的。

正文 79 托姆也望着窗外

这样也好,我又能与一个以前认识我的人说话了。我有那么一点儿自豪的感觉,并更加觉得自己已经向前迈进了一步。我们在炎热的马路上开了很长时间的车。意大利人开起车来很浑,就像严重阳痿的混蛋。温泉有点儿令人感到失望,在我的想象中它应该更美一点。可那儿只有一个巨大的停车场,两个小吃摊,然后便是在一个人工弄出来的空地上挖一个像儿童戏水池似的东西,而不是那种用岩石垒起来的、人很少、很浪漫的那种温泉。不过这都无所谓。这一天过得很愉快。没有诺拉在,也挺好。也许我们应该经常这样做,即偶尔分开行动。现在,我们在一个小旅馆里租了两间房间。旅馆的正面临山。我脱去衣服,站在窗边望着群山。我想,要想使自己满意其实并不难,只需在糟糕透了的公路上度过这么炎热的一天,然后望望群山。现在我几乎可以说,我觉得很幸福。或者说,我也许是挺幸福的,只是我自己心里在想,这一切绝不可能这么简单。也就是说,我自己心里想,我不可能会因为我累了,冲了澡,然后望着傻兮兮的群山便会感到幸福的。有人在敲门,我开了门。贝蒂娜从门缝中钻进我的房间,把先前围在她身上的毛巾扔在地上。也就是说,她赤条条地站在我的房间里,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朝我走来,紧紧地依偎在我的身上。我说:不,你听着。她调皮地伸出手指,把它放在嘴上。这一动作肯定是她从哪个电影里看来的。我真的喜欢贝蒂娜,而且比以前更喜欢她。不过,我并不想现在就与她重新开始。于是,我把她推开一点,说:我现在不想。如果有人这么对女人说话,那么这个女人一定认为整个世界都塌了下来。而女人们却总是可以这么说的,女人是潜在的牺牲品,牺牲品怎么做都是允许的。男人则是潜在的作案者,当一个牺牲者向他表示出厚爱时,人们期待着这个作案者会感激涕零。大家知道,男人在任何时候都会愿意与任何一个女人发生关系的,而当一个女人主动提出愿意与一个男人发生关系时,这便是她的厚爱了。好吧,也许现在所说这些并不完全对,可是,我发现,贝蒂娜真的像受了侮辱似的。我试着为自己辩护,这么做当然是很傻的:听着,我只是因为诺拉的缘故才不想这么做的,你知道吗?说到这儿我开始结巴起来,突然间这一切使我觉得非常尴尬。贝蒂娜赤身裸体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继续结结巴巴地说。我爱诺拉,是的,我知道,她这个人很难弄,但是我爱她。我不愿意,嗯,至少,贝蒂娜听懂了。至少是她抓起毛巾走了,连我的门也没有关上。我觉得这样很好。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思考着我刚才说的话是否正确。我为什么没有利用这次机会呢?贝蒂娜看上去挺漂亮的。哎呀,我又想,我说的确实是事实,虽然诺拉有时候搞得我心烦意乱的。可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想,这是因为她对一切都感到害怕的缘故。现在我在这儿,她怕我会走掉。在这一方面,她的反应很不正常。我不知道患厌食症的人会产生什么样的感觉,可她的反应确实是病态的。不过这并没有使我不再爱她。等到我想明白了,突然发现这样挺好的。我爱她,也许,这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感到过自己对谁负有责任,这是因为在任何人面前我都从未产生过我有义务要保护她这样的感情。当后来贝蒂娜又到我房间里来的时候,我与她上了床。不过,这没什么,因为我知道,我爱诺拉,我忠实于她。与贝蒂娜上床睡觉,这对我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这就好比是让人按摩了一下似的。

正文 80 诺拉也再一次望着窗外

诺拉坐在窗边,时间过得很慢。到了夜里十二点,她明白,他们俩不会回来了。诺拉,或者是这个曾经是诺拉的物体开始发抖。诺拉抖得相当厉害。她知道,她必须干点什么,否则,颤抖会爆炸,会把她的心撕碎,会把她的整个身体炸碎。于是,这个物体便开始在屋子里走动。这个曾经是诺拉的东西在屋子里走动。所有的东西都绷得紧紧的。为了控制自己不让自己颤抖,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它在寻找一样比浑身颤抖时的痛苦更加锐利的东西。如果这个物体颤抖着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乱转的话,肯定不会有好的结果。谁都不难看出,诺拉太紧张了,这样只会把事情弄糟。这个物体在地窖里找到了什么东西,它找到的是一个沉甸甸的大桶,里面装满了汽油。它把这个大桶拖进厨房里。它把盖子打开,把汽油倒在地上。你们将会看到,这个物体想,你们是不会幸福的。我这就告诉你们,我会笑死的,我会坐在什么地方笑死的。它把所有的汽油都倒出来,直到桶里面一点儿汽油也不剩为止。然后它坐在地上。趁现在还来得及,它要感受一下,自己是否会感到害怕,因为如果害怕的话,过后后悔就来不及了。可是,它一点儿也不感到害怕。它拿起火柴盒,慢慢地把火点着。汽油的反应相当出色。随着一声沉闷的、危险的声响,火苗蹿了起采。仅几秒钟的时间,屋子里便烈火熊熊,诺拉感到窒息。氧气毫不留情地被吞噬。一种热辣辣的东西进入她的肺部,犹如一团火涌进了她的呼吸道。可是,诺拉并没有晕倒,可惜她没有晕过去。火焰吞噬了她的衣服,化纤与她的皮肤粘在一起。转瞬之间,她的头发化为乌有。肉像液体似的从诺拉的身体上滴下来。每掉下来一滴都会伴随着巨大的痛苦。诺拉望着她的胳膊,一根还剩下一点黑乎乎的肉的骨头燃烧了起来,一边发出嗤嗤的声音。这根骨头就像烟花似的放射出小小的火花。然后,火焰高高兴兴地去舔眼睛。只听见轻轻的爆炸声。太痛了,诺拉不再思想,也叫不出声来。她已经没有嘴唇,无法发出喊叫声。一直到火苗烧去肚皮烧到内脏时,痛苦才停止了。至于火是如何烧去肠子的,诺拉就不必再去经历了。

正文 81 贝蒂娜和托姆看见一辆卡车

托姆醒来,他被身边一丝不挂的女郎搞得心烦意乱的。他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他唤醒了躺在身边的那个裸体女郎。听着,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你那套房间里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得给诺拉打一个电话。贝蒂娜真的感到很生气,她把电话号码扔到他的头上。托姆拨了号码,当然是没有人来接电话。他突然变得惊慌失措起来,他催促贝蒂娜马上开车回去。贝蒂娜不愿意,但托姆说,如果她不愿一起走的话,那他就要一辆出租车或想别的办法,必须马上离开这儿。然后,贝蒂娜妥协了,因为她发现,一切都进行得很不顺利。于是,在这半夜三更,他们俩极度疲劳地坐进轿车里,每个人各自想着自己不太美妙的心事。托姆把车开得飞快。路上漆黑一团,托姆把车开得太快了,贝蒂娜有点儿害怕。他们终于离开了婉蜒曲折的小路,上了高速公路。托姆开得更快了,不过高速公路上空无一人。贝蒂娜在想,为什么没有男人愿意要她,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太丑陋了。然后她又想,在事业上获得成功也许更好一些。托姆在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上把车开得飞快。贝蒂娜问自己,现在托姆是否已经在这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身上找到了他的幸福。然后,她想,他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任务,这就够他满意的了。托姆找到了一个需要他的人。可是谁需要我呢?贝蒂娜问自己。她真的想不出有谁需要她。这样默默地行驶了一个小时之后,贝蒂娜的心情又好起来了。她想,她目前的状况挺好的,在她的生活中肯定还会发生很多事情。贝蒂娜想,她也许愿意在意大利住上那么一段时间。她想象着,在意大利呆下去会怎么样。她可以去看大海。突然,她对即将在她生活中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充满了好奇心。她想,不幸的爱情冒险也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这样我可以感觉一下,当我幸福的时候,生活是多么的美好。贝蒂娜微笑着,她突然很愿意活下去。托姆在黑夜中疾驶。他很兴奋,为马上就要见到诺拉而感到高兴。他会把一切都告诉她:他爱她,他不会让她从他的生活中离去。他想,他愿意娶她为妻。然后,他会去找份工作,他会去学意大利语,她也可以去学点什么东西。这样,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互相从属的。然后,他拐了一个弯,看见在他的车道上有一辆巨型卡车。这辆车开得很慢,不,它根本就没行驶。它停在那儿着火了,就像它从来没干过别的事情似的。这便是托姆所看到的。不过,当他看到这一切时已经为时太晚了。当消防人员在离路边较远的地方捡到托姆的脑袋时,他的头发还是完好的,只有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显得不太自然。筋和血管像电线似的连在他的脖颈上。贝蒂娜被甩出车厢。一根金属杆从下往上把她拦腰劈断。一些内脏还在她的怀里,与她的身体连在一起。一根金属的东西插进了她的脑袋里。幸运的是,她的脑子并没有因此而受伤。这样,贝蒂娜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可以为她告别人生作准备。

正文 82 薇8拉喝咖啡

衷心地祝贺,薇拉说。薇拉今天生日,没有人来向薇拉表示祝贺。薇拉坐在一家咖啡馆里,她的身旁有一座桥、一条河以及一些在威尼斯随处可见的东西。薇拉喝着牛奶咖啡,天上有太阳,她看着旅游者,庆幸没有看见成双成对的游客。薇拉想到了黑尔格,想到了诺拉,也想到了贝蒂娜。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然后,薇拉又喝起了牛奶咖啡。一条装了三口棺材的船从她身边驶过。薇拉喝着她的咖啡,她把眼睛从那三口棺材上移开,望着太阳。她想,就这么死了,真傻。一切都只是为了爱。只要有牛奶咖啡和香烟就行了,至于一个人他到底爱什么,这根本就无所谓。连一杯牛奶咖啡都没喝就这么去死,这实在太傻了。这时候装着三口棺材的船拐了一个弯。薇拉也忘记了她的想法。她就这么继续抽着烟,喝着她的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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