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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狱那头等我》


第一章 一尘不染的女孩

周德东在地狱那头等我在线阅读全集:小说全文全集阅读第一章一尘不染的女孩引子

我有个坏消息带给你们:地狱是存在的。

在我们心里,所谓地狱是宗教概念,是民间传说,是我们面对邪恶无可奈何时的无力诅咒,其实它子虚乌有…现在我告诉你们,地狱确实是存在的。

我还有个更坏的消息——依照佛教中的标准,我们99%的现代人都要下地狱。只有一个可以逃脱这种惩罚,我想,那个人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他。

不信的话,我们可以用“地下法律”条文检测一下自身。

面对父母、老师、同学、朋友、上司、同事、下属、客户、配偶、情人、邻居、仇敌…你每天都要说很多很多话,几乎可以肯定,你曾经撒过谎骗过人,那么,下地狱。

每个人都不认为自己传过闲话,实际上绝大多数人都传过闲话。下地狱。

对待好朋友,我们是好朋友,可是对待极其讨厌的人,极其嫉妒的人,极其仇恨的人,我们难免心生恶毒,于是产生了诽谤和污蔑。下地狱。

浪费粮食,糟踏五谷,在饭馆剩了菜不打包,下地狱。

东家长西家短,挑唆任何一种亲情关系不和,下地狱。

不孝敬父母,不尊重他人,下地狱。

为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牵线,下地狱。

为人虚伪,经常走歪门邪道,下地狱。

欺善凌弱,下地狱。

卖淫嫖娼,下地狱。

纵火,下地狱。

挖坟掘墓,下地狱。

偷窃抢劫,谋占他人财产或妻室,下地狱。

偷工减料,瞒天过海,买卖不公,蒙骗顾客,下地狱。

拐诱妇女儿童,下地狱。

为了逃脱法律惩罚,托关系,走门路,逍遥法外,下地狱。

亵渎神灵,下地狱。

不论什么原因,只要你轻生,下地狱。

婚外恋,恶意堕胎,下地狱。

杀生(别提杀人了,鸡鸭鹅狗鱼等等都算数,从这个角度看,家家的厨房都是屠宰场,每一件貂皮大衣都是一宗谋杀案。一般人习以为常的事,用佛法的眼光去衡量,却是在造五逆十恶业),下地狱。

由于后代天生呆傻、残疾,或者重男轻女,谋害亲生骨肉,下地狱。

贪官污吏,欺压百姓,损公肥私,行贿受贿,下地狱…

地狱的十八层并非空间概念,而是指受刑时间的长短和受刑等级的轻重。剪舌、挖眼、火烤、冰冻、油炸、臼舂、石磨、锯分…到了第十八层地狱,乃是以一亿年为时间单位,绝对是万劫不复,那种痛苦无法想象。

现在我们能做的,好像只有抓紧学习破地狱真言了——唵伽啰帝耶娑婆诃,唵伽啰帝耶娑婆诃,唵伽啰帝耶娑婆诃…

我再告诉你一个比更坏还坏的消息——这句真言无效。为什么呢?读完这本书你就明白了。

我怎么知道这些?

最近,我意外地得到了一张光盘,是一个叫徐佑佑的女孩寄给我的,这张光盘真切地向我演示了地狱的恐怖实况。

出于对第一条地狱标准的畏惧,我不敢撒谎。

第一章一尘不染的女孩

万穗儿17岁,在卫城师范大学读大一。

她爸爸姓米,妈妈姓杨,外婆姓万。她感觉“万穗儿”更好听,就随了外婆的姓。身份证上是什么不重要,反正大家都叫她万穗儿。

这个女孩儿胖乎乎的,比男孩还淘,一天到晚只喜欢玩儿,轮滑、潜水、骑马、蹦极、攀岩…像一匹小野马,无拘无束。老妈对她管教严格,总是试图拽起她的两只前腿,希望她变成人直立行走。这对万穗儿来说太难了,只要老妈一撒手,她立即四蹄落地,满世界撒野去了。

高考的时候,老妈做主,让万穗儿报了本市师范大学的舞蹈专业。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学舞的料子,还不如学武。不过,她还是听了老妈的,算是成人之前给她的最后一次面子。

前不久,万穗儿听说学校里发生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一天晚上,三楼寝室一个美术系女生没完成作业,10点半熄灯之后,她把椅子搬到走廊去画画。凌晨两点多钟,宿舍楼里一片寂静,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这个女生朝楼梯看了看,走下来一个很漂亮的女孩,穿着一件长长的紫睡衣,肌肤很白,头发很黑。

她朝美术系女生看了一眼,似乎没看见她,一步步走向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卫生间的门总是敞开着,只挂着半截门帘。走进去,外面是洗手池,里面是卫生间。

那个漂亮女孩走进去之后,做了个很奇怪的动作——她把门关上了。从来没有人关过那扇门,因此声音很大:“吱呀…”

美术系女生没怎么在意,继续画画。过了好半天,她始终没看到那个漂亮女孩走出来,也许在里面洗澡吧。美术系女生太困了,收起画板画笔,准备去解个手就睡觉了。当她走近卫生间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好像老鼠在啃噬什么,她没有贸然闯进去,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儿,朝里看了看,吓了一跳——那个漂亮女孩正在翻垃圾桶!

难道她家里穷,在大家睡熟之后,偷偷来捡垃圾?

美术系女生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个漂亮女孩的一举一动。她翻着翻着,掏出了一个脏乎乎的东西,举到眼前看了看,似乎很满意,然后麻利地塞进嘴里,“喀吧喀吧”嚼起来——这个漂亮女孩在吃垃圾!

美术系女生哪里还敢上厕所!正想退回寝室,那个漂亮女孩却停止了咀嚼,走过来把门拉开了,美术系女生愣了愣,掉头就走,一直回到寝室都没敢回头…

第二天早上,美术系女生对寝室的人讲了这件事,大家都很害怕。很快就有人打探清楚了,那个漂亮女孩是楼上舞蹈系的,住在404寝室,叫徐佑佑,本市人,老爸好像是公安局的副局长。据说,她在生活习惯上,在品德操守上,洁身自爱,一尘不染。这样一个女孩,为什么有如此恶心的怪癖呢?

不久,这件事就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了。

一天半夜,那个美术系女生去厕所,撩开门帘走进去,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那是一张洁白如玉的脸,充满了深仇大恨,她死死盯着美术系女生,一字一顿地说:“你,是,垃,圾!”

美术系女孩一下就明白了,由于她泄露了秘密,这个徐佑佑和她结怨了!她生怕被吃掉,转身就跑…

万穗儿认识徐佑佑。

舞蹈系只有她和徐佑佑是本市人,因此比较熟。徐佑佑是怎样一个人呢?出身优越,家教良好,本质上是个心性高洁的女孩,只是太多愁善感,永远沉浸在自恋的小世界中不能自拔。她最突出的特点是说话过于文绉绉,好像在作诗,却总是用词不当。她很适合在网上用文字聊天,面对面交谈的时候,总让人感到别扭。

不过,万穗儿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徐佑佑和垃圾联系起来。

大家都怀疑徐佑佑的精神有问题,同寝室的女生纷纷搬走了。在学校,除了万穗儿没人接近她,她形单影只,越来越孤独。

尽管万穗儿的家就住在本市,但为了逃避老妈的监管,她一直住在学校里。这一天,她搬到了404寝室,除了去陪伴徐佑佑,也希望弄清到底怎么回事。

晚上,万穗儿把行李搬进404寝室的时候,徐佑佑正在看书。她的碎花被子叠成了豆腐块,雪白的床单平平展展,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儿。她看到万穗儿显得有点惊讶:“万穗儿,你怎么姗姗来临了?”——注意她的言辞。

万穗儿那叫一个心直口快:“那几个女生都躲着你,我不来陪你谁陪你啊!”

徐佑佑的眼神一下变得有些自卑:“她们说这间寝室太寒冷,我就知道那是一种虚伪的托词…”接着她轻轻冷笑了一下:“不过没关系,我从小到大就没有知音,早已经习以为常了。我的世界正是因为孤独才如此清澈。”

姗姗来临,寒冷,如此清澈——万穗儿都有点受不了了,她大咧咧地说:“你别跟我吟诗作赋啊,我听不懂。”一边说一边从书包里掏出一台ipad,说:“玩不?”

徐佑佑笑了笑,说:“谢谢,我喜欢读书。对于我来说,读一本书就好像是在跟一个伟大的人格交谈,内心无比充实、愉悦。”

万穗儿撇了撇嘴:“乖乖女,越看书越多愁善感!”

聊着聊着,到了熄灯时间。天上没月亮,宿舍里黑咕隆咚,万穗儿和徐佑佑隔着蚊帐,互相看不到脸。

平时,万穗儿的脑袋一挨到枕头就呼呼入睡,今天却没有。

她不知道,徐佑佑是不是天天夜里都去卫生间吃垃圾,她打算监视她。直觉告诉她,徐佑佑也没有睡着,她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好像在等待什么。

窗户“啪啦”响了一下,好像有只猫跑过去了,也可能是一只很大的老鼠跑过去了。从此寂静无声。

万穗儿按捺不住急性子,终于发问了:“佑佑,我想问你一件事儿,你别生气噢。”

徐佑佑清醒地说:“我是一个内心坦白的女孩,任何人在我跟前都可以直言不讳。”

万穗儿就“直言不讳”了:“有人看见你半夜去…翻垃圾,你是不是有梦游症?”

过了半晌,徐佑佑才说话:“你搬进来就是为了打探这件事?”

万穗儿说:“我想帮你!”

徐佑佑轻轻“哼”了一声,透出一种凄凉的意味:“每个人都是一个封闭的体系,从本质上说,一个人永远无法真正地帮助另一个人。”

万穗儿不想听这些云山雾罩的话,就说:“到底怎么回事?你直接点!”

徐佑佑说:“也许是由于我的内心太与众不同了吧,我被它慧眼识珠地选中了。”

万穗儿一下坐起来:“它?…它是谁?”

徐佑佑说:“你们总是用人类推理的思维方式对待每一个事物,其实那是十分幼稚的,某些东西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即使我说了,你也是盲人摸象缘木求鱼。两个灵魂之间的距离是最遥远的距离。”

万穗儿说:“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哥们儿了,没距离!”

徐佑佑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我是一个木偶,被人用线牵着,身不由己,从高二就开始了。唉,这种痛苦命中注定属于我,因为它也是独一无二的。”

万穗儿说:“不瞒你,我始终没有听懂。”

徐佑佑说:“你永远都不会懂的…”

万穗儿说:“你就直接告诉我,谁用线牵着你?”

徐佑佑说:“它在遥远的天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经常和它对视,试图用我一尘不染的心灵和它交流,每次都是枉然…”

万穗儿说:“都是你胡思乱想吧?”

徐佑佑说:“我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起它,因为谁听了都会像你这样,把我当成指鹿为马的精神病。我怀疑,这个世界上的很多精神病都是冤枉的,其实他们跟我一样,都是由于太特别而变成了某种木偶…你睡吧,我不可能天天半夜都被牵去吃垃圾的。”

万穗儿说:“你确定那个东西在天上?”

徐佑佑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万穗儿还是摸不到边际:“你是不是在说…神灵?”

她看到徐佑佑在蚊帐中慢慢转过脸,直直地望着自己,突然咯咯咯地笑起来。

万穗儿身上有点冷:“你笑什么啊!”

徐佑佑把脸转回去,说:“它不是神灵。虽然我无法观全豹,但我能真切地感觉到,它的身上散发着一种阴邪之气,不绝如缕。现在,它就在听着我们的侃侃而谈。”

万穗儿躺下来,不再说话了。

透过窗帘缝隙朝外看了看,天上黑糊糊的,她有点怕了。

这一夜,万穗儿第一次失眠。

寝室里太安静了,听得见时间流淌的声音。

墙角的扫帚没站稳,“啪嗒”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二章三个忠告

很快就放暑假了。

这天,万穗儿在网吧玩嗨了,快半夜的时候才下线,跑回家。

网吧就在万穗儿家附近,中间隔着一座雄伟的过江桥。

大街上灯火绚烂,不会有什么危险,万穗儿最怕的是老妈。在网吧的时候,万穗儿怕她打电话来,干脆把手机关了。此时,她很可能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墙上的钟表,正一分一秒地在等她。这个女人刚刚进入更年期,浑身都是刺。

前面出现一个男子,大约40岁左右,穿着白t恤,白灯笼裤,白布鞋,他站在过江桥上,双手拄着水泥栏杆,正在朝下望。下面是浩浩荡荡的江水,一艘巨大的货轮正好经过,它没有鸣笛。

万穗儿的脚步慢下来。

深更半夜,这个人站在桥上干什么?想自杀?

姿势不像。自杀的人一般会直直地站着,而且不会看水,而是看远方。至少在万穗儿的想象中是这样的。

这个男子的装束很不生活,看上去甚至有点怪兮兮。

万穗儿慢吞吞地走上了过江桥,这是她必经之路。此时桥上没有一辆车,空空荡荡,只有那个男子和万穗儿两个人。

万穗儿掏出手机,想给豹五打个电话,让他来接自己回家,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豹五是一个地痞,万穗儿实在不愿意求他,这家伙就像狗皮膏药,很是纠缠人。这时候,万穗儿甚至想一直吸气,变成一只气球,腾空而起,从这个白衣男子的头上飞过去…

是祸躲不过。

万穗儿大步朝白衣男子走了过去。

白衣男子一直专注地看着桥下,并没有转过头来。他的衣服太白了,在黑暗的背景中有点晃眼。

万穗儿经过他身旁的时候,心跳越来越快。她有一种直觉,他肯定会转过身来,对她说点什么,果然,白衣男子转过身来,朝万穗儿笑了笑:“小姑娘,你能听我说几句话吗?”

万穗儿停住了脚步,紧张地盯着对方,没说话。

此时万穗儿看清了,他的脸也白,好像涂了一层厚厚的粉底。脖子长长的,好像被强力拉扯过。另外,他的t恤上印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字“你”,后面空了三个字——你□□□。

白衣男子说:“我姓谢,这是我的身份证。”一边说一边掏出身份证,递给万穗儿看。

这个举动太奇怪了!万穗儿后退一步,问:“你想干什么?”

白衣男子说:“我来卫城打工,没想到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现在我身无分文,两天没吃一口东西了,你能不能…帮帮我?”

万穗儿放下心来,对方顶多是个骗子,只要不是歹徒就好。她没有多想,低头翻挎包,里面有一张50元的人民币,她掏出来递给了对方。

白衣男子紧紧盯着她的手,见她掏出这么大面额的票子,有点手足无措:“这…太多了吧?”

万穗儿说:“如果有零钱,我才不给你这么多呢,我就这一张了,总不能让你找零。拿着吧。”

白衣男子接过钱,连连说:“谢谢,谢谢!”

万穗儿说:“别谢了,去麦当劳买个汉堡包吧。”说完转身就走。完蛋了,明天去网吧又没钱了,还得去找老爸“贷”款。

白衣男子又叫住了她:“哎,小姑娘,你等一下…”

万穗儿停下来,回头看他。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送你三个忠告吧!”

万穗儿差点笑出来:你以为你是阿凡提?

白衣男子看着万穗儿的眼睛,神情渐渐变得庄重:“第一,你一定要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地狱是存在的。希望你永远像今天一样,多行善事。我们生活在一个小世界里,在我们想象之外的大世界中,存在着六道轮回,它们是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看来,这个白衣男子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万穗儿给他钱,可不是想着上天堂,那只是出于人与人之间的同情。虽然她不富裕,却总是大手大脚,这是性格。

她说:“得得得,我要是继续听你传经布道,回到家老妈就会把我打下地狱了!”

白衣男子又说:“第二,你想想你在半年内认识的异性中,有没有巨蟹座的人?如果有的话,务必跟他断绝来往!”

万穗儿更重视这个忠告。她本人是射手座,天性喜欢玩儿,因此认识一堆狐朋狗友,有些人她都不知道人家的真名实姓,更不用说星座了。

是豹五吗?不,他是天蝎座,据说这个星座最冷血。

是吗?吗是她一个网友的网名。不,吗应该是处女座,一个追求完美的家伙。

是假如这个世界有点冷,我就做你的贴心小棉袄?这串长名字也是万穗儿的一个网友,他应该是金牛座,坚定而固执…

万穗儿记得网上说过,巨蟹座的人外表坚硬如石,内心温柔似水,射手座和巨蟹座是速配星座。为什么她要跟巨蟹座的男生断绝来往呢?

她说:“你告诉我为什么。”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脸上竟然掉下一些“面粉”来:“天机不可泄露。”

万穗儿说:“我最讨厌猜谜了,我要回家了,拜拜!”

白衣男子说:“还有第三个忠告!现在是午夜12点,24小时之后,你会意外地得到一个东西,请务必认真对待它!”

万穗儿头也不回地说:“谢谢,我希望那是你还给我的钱!”

她必须得回家了,不然,老妈说不定会爆炸。她的威力能炸平整个小区。

走出一段路,她担心那个白衣男子跟上来,回头看,他已经不见了。过江桥上又出现了一个男子,他穿着黑t恤,黑灯笼裤,黑布鞋,双手拄着水泥栏杆,接替白衣男子继续观望江面。那艘货轮已经走远了,江面波平如镜,倒映着远远近近的灯火。

万穗儿觉得今夜遇到怪事了。

他会不会还是刚才那个人,只不过换了一身衣服?这么短的时间,他为什么要换衣服呢?

万穗儿加快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想:假如24小时之后真的得到一个东西,那会是什么?衣服?项链?iphone4s手机?魔法书?佛经?一把袖珍手枪?

如果问万穗儿想要什么,她会希望得到一个穿越时空的机会,变成老妈的老妈,好好治治她。一路幻想着,老妈越变越小,终于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可怜巴巴地站在她面前,听她没头没脑地训斥,万穗儿就很开心…

想了一会儿,万穗儿改变了主意,她希望得到一个自由世界,那里青山耸立,绿水奔流,水边奔跑着一两只小鹿。她会选一棵大树,雇一个建筑师,两个木匠,由他们合作在树上搭建一座小木屋。屋内有一张精致的床,有一张圆形的餐桌,还有各种各样的美食和游戏。一副绳梯通向小木屋,爬上去之后,把绳梯收上去,小木屋就成了“空中楼阁”。当然,它会微微有些摇晃,不过不用担心,那是风在推动摇篮…如果要给那个地方取个名字,就叫“天堂”。

万穗儿万分小心地打开家门,屋里黑糊糊的。墙上的夜光钟显示已经12点多了,万穗儿第一次这么晚回家,老妈竟然自己睡下了,真是万幸!

她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打开手机,并没有看到老妈的短信,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危险解除!

不过,这颗炸弹可能把定时器设置在了明天早上,管她呢,先睡觉!到时候把眼睛一闭,耳朵一堵,就等于穿上了防爆服。

万穗儿脱得光光的,钻进了被窝,她的脑袋刚刚躺在枕头上,就呼呼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电话铃声惊醒了,她以为是老妈打来的,把电话抓起来一看,竟然是徐佑佑!

万穗儿接起来,小声问:“哥们儿,你是不是又梦游了?”

徐佑佑颤巍巍地说:“万穗儿,我风平浪静的生活又被打碎了!”

万穗儿有些恼火:“你直接说什么事儿!”

徐佑佑透着哭腔说:“我家里如梦如幻地出现了一张光盘!”

万穗儿说:“什么光盘?”她已经习惯了,听徐佑佑说话,去掉形容词,只听主谓宾就行了。

徐佑佑好像还处在噩梦中,声音就像飘在空中的羽毛:“我打开之后看到了十八层地狱!那场面,无比惨烈无比血腥无比恐怖…”

万穗儿说:“是不是电影啊?”

徐佑佑立即说:“不是!千真万确的地狱受刑实况!里面说,看了之后必须还要复制一百张,寄给一百个人…”

万穗儿说:“明天你快递给我,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徐佑佑说:“我,我怎么办啊!”

万穗儿说:“凉拌。”然后就挂了电话。

徐佑佑没有再打过来。

可是接下来万穗儿却睡不着了。回家的路上,她遇到了一个人,对她说,在这个世界上地狱是存在的。偏偏就在今夜,徐佑佑又对她说,她接到了一张光盘,里面是十八层地狱的实况…

这也太巧了吧!

第三章 从天而降的光盘

是的,来自地狱的光盘最早出现在徐佑佑的手中。

那天,徐佑佑的父母去乡下看奶奶了。晚上,她一个人在家,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她走在学校的甬道上,前面拐个弯就是宿舍楼,可是走着走着,两旁的树木突然变得阴险起来,枝叶越伸越长,就像疯子的头发,几乎把甬道都堵住了。她看不到宿舍楼,又着急又害怕,只能顺着越来越窄的甬道一直走下去。

走着走着,甬道的尽头出现了一扇门。她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仔细看了看,那扇门很像她的寝室。她的寝室在四楼,怎么落到了平地上?小窗上挂着两只监狱兔,那就是她的寝室啊!

她推开门,小心地走进去,环视了一圈,感觉有些东西很眼熟,有些东西很眼生。最后,她把目光停在了屋角——那里有一副巨大的脚镣,已经生锈了,沾着斑斑血迹。她不知道是回到了自己的寝室,还是误入了别人的寝室,正在犹豫间,背后那扇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她吓了一跳,感觉自己成了小偷,返身走到门口大声喊叫起来,却没人搭理她。她使劲推门,门已经锁上了。

她实在没办法了,后退几步,猛地朝门板撞过去,“轰隆”一声,门板被撞开了,平平地铺在地上。她损坏了人家的门,更害怕了,正要跨出去,突然听到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门已经没了,她却听到了敲门声!她呆呆地想了想,突然低下头——毫无疑问,敲门的人在地下!

她撒腿就跑,可是两旁的树木已经把甬道彻底挡住了,或者说,把她团团围住了。

她一边大叫一边用手拨拉着层层叠叠的树叶,听见背后有人说话,她猛回头,看到两个阴神鬼役,一个白白净净,笑嘻嘻的;一个黑不溜秋,满脸凶相。她尖叫一声,脚下就塌陷了,她掉进了无底深渊…

一下醒了,满身冷汗。

她使劲瞪了几下眼睛,才从噩梦中回过神来。她家住在六楼,复式的,她的卧室在楼上。就在这时候,她听见楼下客厅的电视响起来,鬼哭狼嚎的。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谁在看电视?开始的时候,她以为是爸爸妈妈回来了,叫了几声,也许是电视的声音太大了,没听见他们回应。她从床上爬起来,来到楼下,发现客厅里空无一人!不知是什么人把电视打开了,屏幕上播放的画面好像是港台的低级恐怖片,血淋淋的,她赶紧把电视关掉了。

她到各个房间看了看,爸爸妈妈并没有回来。

奇怪。

她检查了一下防盗门,锁得好好的。客厅的窗户开着,不过这是六楼,不可能有人爬上来。

她再次走到电视前看了看,发现刚才播放的并不是电视节目,而是光盘!她关掉电视之后,dvd机还在继续运转。

谁进来了?

她四下看了看,再次确定没人,这才打开dvd机,取出了里面的光盘。这是一张裸盘,白白净净,一个字都没有。

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决定继续看下去。既然“光盘”选择了她,她就要从中找到某种答案。

一开始是黑屏,传出一个非常完美的男声:按照地狱的标准,99%的现代人都要下地狱。想想你过去的所作所为,再问问你的良心,你是那1%吗?

接下来,黑屏中渐渐出现了画面,竟然是一层层地狱的实况,每一幕场景都令人发疯发狂…

徐佑佑深深低下头,闭上了眼睛。观看这些惨绝人寰的折磨,简直比下地狱还痛苦。她用耳朵听,除了画面还有一个完美的女声在解说。三个钟头过去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终于停止了,那个男声再次出现:只要你看到了这些影像,就必须复制一百份,寄给一百个人。不然,你会倒霉的。

他的语气不容反驳。

徐佑佑睁开眼睛看了看,电视上又变成了地狱般的黑屏。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回到卧室,缩在床上瑟瑟发抖,不敢闭眼。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好朋友万穗儿打电话…

天亮之后,徐佑佑平静了许多,她开始用家里的刻录机复制光盘,足足干了三个钟头,终于把一百张光盘刻录完了。

天黑了,她缩在卧室中,不敢下楼。那一百张光盘堆在刻录机旁边,那里面装着无数个地狱的恶鬼,徐佑佑好像听到了他们的号哭,声音高高低低,粗粗细细,男男女女…

又到了早上,徐佑佑把家里的光盘统统寄了出去。

地址基本都是从网上搜到的,某某公司的李先生,某某公司的张小姐之类。

填写了九十九个地址之后,徐佑佑怎么都搜不到地址了。

万穗儿让徐佑佑给她快递一张,徐佑佑想来想去,最后没有给她寄。徐佑佑了解,万穗儿这丫头天不怕地不怕,万一她收到光盘之后不照光盘里说的做,那一定会遭到报应。

电脑桌上丢着一个信封,那是寄给爸爸的——卫城市公安局长林区分局徐立(收)。

徐佑佑忽然觉得这是某种暗示,心里一下就压上了石头。

我就是收到这张光盘的一百人之一。

通过一篇恐怖故事,徐佑佑开始关注我,经常到我的贴吧转一转(她的网名叫“徐诉诉”,有兴趣可以去我的贴吧跟她交流),渐渐成了我的读者。我还跟她在qq里聊过天,最长的一次聊到凌晨两点多钟。

她把光盘寄给我之前,在qq上通知了我。

我不明白,出现在人间的第一张地狱光盘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她?她对我说过,大概从高二开始,她觉得天上出现了一双眼睛,时时刻刻望着她,不管她是吃饭、睡觉、上课还是发呆。如果说这仅仅是一种无根无据的怀疑,那么在后来的两年里,又断断续续发生过多次莫名其妙的事,完全可以证明那双眼睛的存在…

我不认为徐佑佑有精神病。

她的家教良好,是个冰雪聪明、品行端庄的女孩,只是由于特殊的经历,让她变得过于敏感。我跟她聊天的时候,就像在进行一种游戏——用金属圈通过一根弯弯曲曲的金属杆,必须保持平稳,不能让金属圈和金属杆相碰,否则就会触电。

尽管她跟我聊了很多,但是,我也无法解释她身上那根看不见的绳子牵在谁的手中。显然,她也没对我抱什么希望,只是嘱托我在写作的时候,把她特殊的经历写出来,让所有人都了解她的痛苦,我答应了。

恰恰是这样一个女孩收到了那张地狱光盘。我怀疑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成了我们这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之间的使者…

我收到徐佑佑寄来的光盘后,认认真真地看了,最令我恐惧的是那个数字——99%。我的胆子不比别人大多少,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把光盘复制一百张,再寄给一百个人。那么,我在这里说清楚了,收到我邮件的人,请不要怪我,我相信,另外的九十九个人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那么,一百乘一百乘一百…这张光盘很快就会传遍人间,如果你现在还没收到,我估计你很快就会收到的。那时候,我们都会知道,地狱是存在的,为了自己,从现在起做个好人吧。

老实说,每个人都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地狱,因为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见过,而见过的人都死了。因此,我们只贪图自身利益和眼前利益,全体朝钱看,不惜坑蒙拐骗,尔虞我诈,行贿受贿,杀人放火。日进斗金的人,大红大紫的人,他们被人前呼后拥,整天寻欢作乐,他们位于社会这座金字塔的上层,无暇去关注天堂和地狱;只有无能之辈,或者永远找不到机会的人们,无事可做,怨天尤人,才会用“因果报应”调节自己受挫的灵魂。

由于我们急功近利,缺乏信仰,基本忽视了地狱的概念,冥冥之中的力量只能采用最直观的图像,向人间展示地狱的实况,以达到警示的作用。

每一个接到光盘的人,在传播它的过程中,必然心存敬畏,同时也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传教士。

第四章巨蟹座的男生

接到徐佑佑电话的第二天早晨,万穗儿起了床,爸爸已经在厨房做早餐了。

万穗儿来到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地问:“她呢?”

爸爸朝她做了个鬼脸:“出差了,嘿嘿,两个月才回来呢。”

万穗儿差点跳起来:“这么大的喜讯,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爸爸说:“昨晚我给你打电话你一直关机啊。”

老妈不在家,万穗儿立即挺直了腰杆:“爸,今天我请朋友吃饭,借我点钱。”

爸爸说:“又借钱啊!”

万穗儿郑重地说:“我保证,等我有了钱之后第一个还给你!”

爸爸无可奈何地说:“打欠条去吧。”

万穗儿笑了:“先谢了啊。”

爸爸把早餐端上桌,问:“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万穗儿说:“初中的时候交过,你知道的,人家早把我踹了。”

爸爸说:“我就说嘛,如果你交了男朋友,他是接我班的,应该给你花钱、请你吃饭才对。”

万穗儿说:“嘿嘿,骗你的,我玩游戏。”

爸爸戳了一下她的鼻子:“你骗我并不算不重视我,可恨的是,你又当面告诉我你在骗我!”

万穗儿说:“哎,你怎么想起问我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爸爸说:“昨天晚上有个人打电话来找你,是个男孩,他说他叫朗玛。”

万穗儿说:“噢。”

爸爸说:“他干吗的?能问一下吗?”

万穗儿说:“我玩游戏认识的,我也不知道他是干吗的。”

爸爸说:“网上的人不可信。”

万穗儿说:“你不用担心,我都快赶上你聪明了,还能被骗?”

爸爸挤眉弄眼地说:“我也有一个网友,开始的时候,我跟她聊得特别好,后来我发现,这人不对头…”

万穗儿说:“女的?”

爸爸说:“废话!”

万穗儿说:“继续。”

爸爸说:“其实,我们连面都没见过,只是精神层面的交流…”

万穗儿说:“透露下细节呗。”

爸爸说:“你是不是想去你妈那儿领赏啊?”

万穗儿说:“爸,面对100元以下的诱惑,你要相信我的人格绝对是高尚的。像我妈那么抠门,她可能拿出100元以上的钱给我吗?”

爸爸说:“那好,我就跟你说说——我和这个女的认识半年多了,她挺不幸的,老公本来官运亨通,前不久突然死了。一周前,她说她收到了一张光盘,在里面看到了她老公…”

万穗儿瞪大了眼睛:“啊?”

爸爸说:“是的,她在那张光盘里看到了她老公,正在地狱受折磨…”

万穗儿说:“她是不是疯了啊?你跟她根本不是精神层面的交流,而是精神病层面的交流!”

爸爸说:“最近她确实变成了祥林嫂,只要在网上遇见了我,就会喋喋不休地说她老公的事,抱怨没人相信她…”

万穗儿说:“这种神神道道的人,你最好离远点。”

爸爸说:“嗯,现在我一看到她就隐身。”

吃完早餐,爸爸上班走了。他在一家物业公司当维修工,是个很普通的男人,不过,在万穗儿眼里,他却是最好的父亲。

爸爸出了门之后,万穗儿忽然想起昨天半夜徐佑佑打来的那个电话,和爸爸那个女网友的遭遇联系起来,她忽然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中午的时候,万穗儿给朗玛打了个电话:“昨天你找我了?”

朗玛说:“你的手机一直关机,我只好打到你家里了。我想请你吃个饭。”

万穗儿说:“好哇,我要吃烤腰子。”

朗玛说:“腰子?”

万穗儿说:“对,羊腰子。”

朗玛笑了:“去哪儿吃呢?”

万穗儿说:“小吃一条街啊!”

朗玛问:“小吃一条街…在哪儿?”

万穗儿说:“你来卫城几年了?”

朗玛说:“三年了。”

万穗儿诧异了:“那你怎么能不知道小吃一条街在哪儿呢!就在西城墙下边,我家楼下。嘿嘿,你要是欺负我,我朝楼上一喊,我老爸就会下来揍你。”

朗玛说:“要是有人欺负我,你也会喊你老爸下来帮忙吗?”

万穗儿说:“要是我欺负你,我老爸会下来帮忙的,帮我一起揍你,嘿嘿嘿嘿。”

万穗儿刚刚挂了电话,单元门对讲机就响了,她站起来,走过去看了看,黑白屏幕上呈现出一个小伙子。

万穗儿问:“你找谁?”

小伙子低头看了看,说:“你是万穗儿吧?快递。”

肯定是徐佑佑把那张光盘寄到了。万穗儿给对方打开门,不一会儿,那个小伙子就爬了上来,把快递交到了她手上,她签了字,那个小伙子匆匆离开。

万穗儿几下把快递撕开,里面果然是一张白白净净的光盘。她把它拿起来端详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看钟,此时是正午12点,她“呼啦”一下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个白衣男子的话:现在是午夜12点,24小时之后,你会意外地得到一个东西,请务必认真对待它…

太蹊跷了!

徐佑佑的快递为什么恰恰在中午12点送达?快递公司的人为什么没有早到一分钟,也没有晚到一分钟?

难道,那个白衣男子真的会预测?

如此说来,这张地狱光盘就不可能是简单的恶作剧了,它肯定有深邃的内幕。

万穗儿放下光盘,给徐佑佑打了个电话:“诉诉,你快递的光盘我收到了,我想问问你…”

徐佑佑疑惑地说:“光盘?什么光盘?真是无中生有咄咄怪事!”

万穗儿急了:“你直接说主题!”

徐佑佑终于变得简洁了:“我没给你寄呀!”

万穗儿拿起快递的专用信封,上面根本没有寄件人的地址和电话!她低低地嘟囔了一句:“我也收到了一张…”

徐佑佑一下变得很担心:“万穗儿,你不要看!赶紧把它扔掉,越远越好!千万不要让它侵蚀了你安静的生活!”

万穗儿说:“没关系,我不像你那么胆小!”

徐佑佑更急了:“你必须相信我!”

万穗儿说:“好啦好啦,我知道该怎么办。挂了啊,拜。”

挂了电话,万穗儿翻来覆去地摆弄着这张神出鬼没的光盘,心里暗想:这里面到底会是什么呢?

当然不可能是游戏。

白衣男子曾经对她预告过,今天中午12点会得到一个东西,于是这张光盘踩着钟点就来了;虽然不是徐佑佑给她寄的,不过,之前徐佑佑也莫名其妙地得到了一张光盘…从种种迹象看来,这里面肯定也是“地狱实况”。

那个白衣男子特意叮嘱她要认真对待,那么她无论如何也不能随手把它扔掉。否则,说不定真就亵渎了冥冥中的什么东西。既然她也被选中了,那么她就必须看,而且按照光盘里的指示去做,不然,她就可能沦落到鬼哭狼嚎的光盘里…

本来,在万穗儿眼中,这个世界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此时她却突然站在了另一个世界的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黑雾重重,看不清什么,只能隐约听见无数冤魂的惨叫。真是从人间到地狱只有矮人的一步远。

万穗儿有个爱好——看恐怖故事。(不过她只能在“地下”看,老妈发现一本没收一本,绝不留情。)认真想一想,这世上所有的恐怖无非来自三种情况:想象,阴谋,巧合。那么,这一切能不能只是巧合呢?

她决定打开光盘看看。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踹门。就算真的看到了地狱里的情景,那也算大饱眼福了。

她走近dvd机,把光盘插进去,拿起遥控器,又犹豫起来。想了半天,最后,她放下了遥控器,把光盘拿出来,小心地放进了卧室的抽屉里,关上了。

晚上8点,万穗儿来到了小吃一条街。

露天小吃,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十分热闹,老板在高声招呼着顾客,食客在吆五喝六地划拳…

万穗儿选了个位置坐下来,先要了两串烤羊腰子,一边吃一边等。

她跟朗玛认识四五个月了,这是第一次见面。她只知道,朗玛今年21岁,家在汾水县,他在卫城一所私立大学读大三,学计算机专业。毕竟是女孩子,万穗儿下楼之前,专门打扮了一番,穿上了一件粉红色无袖衫,一条花腰牛仔裤,一双坡跟凉鞋。

十几分钟之后,还不见朗玛的身影。万穗儿有些火了,掏出手机正要给他打电话,一辆白色轿车停在了路旁,一个男孩下了车,锁上门,朝夜市走过来。

万穗儿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忍不住多看了这个人几眼——出现了一个超级大帅哥!韩式蓬松头,丝丝分明,长长的侧分刘海,遮住了眉毛以上的部位。高挺的鼻梁,不薄不厚的性感嘴唇,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灰色小背心,罩在褐色条纹的衬衫上,左胸上挂着一块怀表。灰色七分西装裤,宽宽的棕色皮带,一双棕色圆头的白皮鞋——看上去有一种雅痞的风度。

万穗儿没想到,这个男孩正是朗玛。

他在万穗儿对面坐下来,朝四下看了看,问:“丫头,你点酒了吗?”

万穗儿感到很奇怪,就说:“你怎么知道我是万穗儿?”

朗玛坏坏地笑了笑,说:“现在你不是告诉我了吗。”

万穗儿一下有点慌乱,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自然。在网游中,朗玛是小字辈,每次都是万穗儿带着他东挡西杀闯世界,她得拿出老大的气度来。

于是,万穗儿说:“我就不夸你帅了,你肯定听多了。”

朗玛说:“只有我老妈这样夸过我。”

万穗儿说:“老实说,你怎么认出我的?”

朗玛说:“只有你一个人在吃羊腰子。”

万穗儿有点不好意思,岔开了话题:“你喜欢喝什么酒?”

朗玛说:“红酒吧。”

万穗儿说:“这是夜市,哪来的红酒!只有啤的,白的。”

朗玛说:“噢,那就喝啤酒吧。”接着他说:“让你久等了。gps上没有小吃一条街之类的地名,我在附近转了几圈才找到。”

万穗儿转头看了看那辆车,问:“你开的是什么车?”

朗玛说:“宝马啊。”

万穗儿说:“多少钱一辆?”

朗玛指了指旁边的一辆很小的奇瑞qq,说:“比它贵一点。”

万穗儿说:“我不懂车,不过我觉得那辆小车更可爱。”

朗玛说:“你喜欢的话,我送你一辆,摆在家里当车模。”说完又坏笑起来。

万穗儿说:“你买得起,我还没那么大地方摆它呢!哎,你怎么这么有钱?你家开银行?”

朗玛说:“挖煤的。”

万穗儿说:“毕业后,我也去挖煤!”

汗淋淋的老板把烤肉送上来之后,朗玛斟了两杯啤酒,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吃饭吗?”

万穗儿说:“不知道。”

朗玛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万穗儿瞪大了眼睛。

朗玛说:“每年的今天,家里人都会选一个高档酒楼,请来一群我不认识的人,为我庆生,我已经烦透了。今天我将第一次跟自己的朋友一块过生日,非常开心。”

万穗儿想起了那个白衣男子的话:你想想你在半年之内认识的异性中,有没有巨蟹座的人?如果有的话,务必断绝跟他来往!——今天是7月6日,今天过生日正是巨蟹座!另外,朗玛恰恰是她半年之内认识的异性…

朗玛问:“你怎么了?”

万穗儿说:“噢,没什么,孩皮牛爷!”

朗玛说:“谢谢!”

万穗儿一口把杯里的啤酒干下去了,朗玛似乎不太适应啤酒,他犹豫了一下,也干了,脸立即红起来。

跟帅哥一起吃饭,心情自然好,万穗儿不愿意被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破坏掉,就不再想了。

两个人又喝了两瓶酒,万穗儿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你等我十分钟好吗?”

朗玛说:“请便。”

万穗儿起身就跑开了。十分钟之后,她拿着一只阳光罐跑回来,放在了朗玛面前。

朗玛说:“送给我的?”

万穗儿笑着点点头:“我回家拿的。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送给你当生日礼物吧!”

朗玛拿起那只阳光罐,上上下下看了看,说:“谢谢。”

万穗儿说:“小时候,我总幻想把阳光装进罐子。长大之后,偶然遇到了这只阳光罐,一下就买了两只——白天的时候,你把它放在窗台上,它会把阳光一点点装进去,天黑之后就亮了。”

朗玛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太好玩了。”

万穗儿说:“它看起来很神秘,其实原理很简单——罐子口有一片太阳能板,把能量储存到电池里。罐子里有个感光装置,当光线变暗的时候,那个灯就亮了。”

朗玛说:“你把一首诗拆成了一堆字儿。”

万穗儿吐了一下舌头。

朗玛小心地把阳光罐收起来,两个人继续喝酒聊天。

万穗儿说:“你喜欢卫城吗?”

朗玛说:“不管什么地方,只要呆久了就没劲了。”

万穗儿说:“我从小就生活在这个城市,腻歪透了。高考的时候以为会远走高飞,又被老妈拽住了。最近,我一直幻想离开这儿,出去玩一圈儿。”

朗玛说:“我也想,一起去吧!”

万穗儿激动起来:“好哇!”

朗玛说:“我们去北京?”

万穗儿说:“俗了。”

朗玛说:“去上海?”

万穗儿说:“换汤不换药。”

朗玛想了想说:“去…广州?”

万穗儿说:“你还知道几个城市?都说说。”

朗玛说:“这样吧,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欧洲?美洲?非洲?”

万穗儿说:“去那些地方要花钱啊!”

朗玛说:“小事儿。”

万穗儿说:“才不想占你便宜呢,我们要去就去一个不花钱的地方…”

朗玛夸张地挑起了眉毛,瞪大了双眼:“这世界还有不花钱的地方?”

万穗儿说:“去荒山野岭也花钱吗?”

朗玛说:“什么意思?”

万穗儿说:“我想去体验一下荒野生存!”

朗玛半晌才说:“丫头,你真敢玩儿…”

万穗儿说:“哈哈,你退缩了。”

朗玛说:“你说吧,什么时候去?”

万穗儿说:“既然是探险,就无法确定还能不能回得来,还有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因此,要去的话我们必须要做一个重大决定…”

朗玛想都不想地说:“退学?没问题!我早就想炒那个学校的鱿鱼了。”

万穗儿大喜,举起杯来,说:“都在酒里了!”

喝着喝着,朗玛就晕头转向了。

万穗儿说:“你住在学校里吗?”

朗玛说:“我在卫城有房子。”

万穗儿说:“在哪儿?”

朗玛说:“紫罗兰小区,在东郊。”

万穗儿说:“挺远的。你还能开车吗?”

朗玛说:“没事儿。”

万穗儿说:“不行,我给你去开个房。”

朗玛的脸上又露出了坏笑:“节奏太快了,我不同意。”

万穗儿说:“听好了,不是我跟你去开个房,而是——我给你去开个房!”

朗玛说:“那算了,我嫌宾馆脏。”

万穗儿说:“在荒山野岭里你怎么办?”

朗玛说:“那地方才干净呢。”

最后,朗玛把车丢在小吃一条街,打辆出租车回去了。

回到家,万穗儿单纯的内心长出了草一样的心事。

万穗儿像个男孩,没什么性别概念,交了很多朋友,从来没有对哪个男生动过心。但是,她喜欢上了朗玛。尽管他是个“富二代”,并且有点张扬,但万穗儿看得出来,他并不是个坏小子。

小时候,一直是爸爸陪着万穗儿玩儿,简直能把天地翻个个。时光荏苒,万穗儿越来越大了,尽管爸爸一直在暗中努力,父女俩终于有了代沟。是的,现在需要另一个男人来接替他了。可是,她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心仪的男生,偏偏在他们见面的前一天,有个人冒出来警告她,不要跟这个人交往…

太倒霉了。

如果不听劝告会有什么后果?灭顶之灾?

万穗儿反复对自己说,那个白衣男子肯定是在胡扯!他为什么只说巨蟹座,而不直接说出朗玛的名字?鬼知道一个人的朋友中有多少巨蟹座的。她要和这个男生继续交往下去,不管未来发生什么!

正这样想着,远方的天空突然传来了隐隐的雷声。

万穗儿从小就怕打雷,她的心一虚,朝外看了看,黑沉沉的老天正低低地压在这个世界上,看不清五官和表情。

该来的肯定会来。

不该来的可能也会来。

第五章 徐佑佑的孤独世界

最初的时候,徐佑佑并没有察觉到天上那双眼睛的存在,她只是感觉生活有点异常。

从哪里开始的呢?

一个个不眠之夜,徐佑佑在反复追忆,应该是高二那年的夏天…

那天,她放学之后坐公交车回家。从车站到她家还有一段路,要路过一个福利福超市,那个超市很大,门口横七竖八停满了机动车和自行车,很多人进去,很多人出来。徐佑佑是个安静的女孩,走路从来不东张西望。那天,她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朝超市门口看了看,一个很瘦很瘦的女人正好走出来,她大约50多岁的样子,穿着一条不怎么合体的黑色连衣裙,拎着几个购物袋,很吃力。

徐佑佑慢慢停下了脚步。

看到这个女人的面孔,她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了一段十分遥远的记忆,她好像置身于大海的最深处,非常温暖,没有一丝光,她日复一日地酣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世界中出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全方位地裹挟着她,进入了一条狭窄、黑暗、漫长的通道,艰难地朝前运动,那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万分痛苦。终于,她的内视世界变成了一片亮堂堂的红,身体被一双手托起来,她由大海来到了陆地。她很不习惯这个世界的光线、空气、噪音,“哇哇”大哭。终于,她费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说着什么…

她是徐佑佑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徐佑佑竟然记着她的长相!而且,徐佑佑能肯定,她就是眼前这个很瘦很瘦的女人。

这个女人走到一辆自行车前,把那些购物袋放进车筐里,正要骑上去离开,徐佑佑突然跑上前,叫了一声:“阿姨…”

这个女人回头看了看她,说:“你有事吗?”

徐佑佑说:“阿姨,你是大夫吗?”

这个女人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黑色连衣裙,笑了:“你看我像大夫吗?”

徐佑佑想了想,说:“我出生的时候,是你给我接的生。”

这个女人诧异了:“你认错人了吧!”

徐佑佑又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女人的五官,说:“不会。”接着,她有些突兀地说了句:“谢谢你。”然后转身就走了。

福利福超市门口车来车往,速度都很慢,却突然冒出了一辆摩托车,速度非常快,司机好像不会开,直直地朝徐佑佑撞上来…

她被撞出几米远,站不起来了。

那个很瘦很瘦的女人立即跑过来,和路人一起把她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徐佑佑的爸爸在外地出差,母亲得到消息之后,疯了一样冲进了医院,一进病房就问:“佑佑佑佑,你怎么样?”

徐佑佑正在输液,她安静地说:“我在超市门口看到了给我接生的大夫。”

妈妈上上下下检查女儿的身体,确定只是大腿受了点轻伤,这才放下心,忽然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徐佑佑说:“我在路上遇见了给我接生的那个大夫,很瘦很瘦的。”

妈妈愣了愣,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脑门:“宝贝!撞没撞到脑袋呀?”

徐佑佑拿开了妈妈的手,说:“我没事。”

妈妈说:“那我问你,你知道是哪个大夫给你接生的吗?”

徐佑佑说:“我不知道她姓什么。”

妈妈说:“她姓汪,汪大夫。你出生之后,再没回过那个医院,怎么可能认出她!”

徐佑佑就转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离开医院之后,有一个周末,徐佑佑专门去了一趟妇幼保健医院,看了看医生公示牌,只有一个姓汪的,她不是徐佑佑在超市门口遇见的那个女人。

如果徐佑佑真的认出了给她接生的大夫,那才是怪事。可是她认错了,这就对了。

后来,徐佑佑的妈妈找到了那个很瘦很瘦的女人,专门去登门道谢。徐佑佑终于知道,那个女人姓田,根本不姓汪。

这件事过去之后,徐佑佑的心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疙瘩——当时她为什么认定那个田阿姨是给她接生的汪大夫呢?她的大脑里并没有储存出生前后的影像,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偏偏在见到那个田阿姨的一瞬间,那段遥远的记忆突然就冒了出来,感觉是那么的熟悉…

还有一件事,同样发生在高二那一年。

徐佑佑的前面坐着一个男生(暂且叫他v)。v长得弱弱的,白白的,特别不爱动,很少出去玩儿,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成绩一直很好。他有个坏习惯,总喜欢掰手指关节,上课的时候,徐佑佑经常听到前面传来“咔吧咔吧”的响声。

尽管徐佑佑很努力,但是成绩一直上不去,处于中等水平。在功课上v经常帮助徐佑佑。v丢三落四,不是忘了带笔就是忘了带本,徐佑佑也经常帮他解决“硬件”难题。两个人的关系很好。

有一天上物理课,徐佑佑盯着v的后脑勺,突然感觉他是邪恶的,或者说,他终将变成一个罪大恶极、危害世界的人,她必须现在杀掉他,否则就没有机会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就好像有人在大脑中这样告诉她,那个声音无比宏大,不可违背。

物理老师正在讲台上大声讲课:“声音怎么传播呢?需要气体、液体、固体,这些物质称为介质…”

徐佑佑不知道大脑中的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她只关注眼前这个后脑勺。她感觉自己是正义的,她和这个后脑勺不是你死我活,就是你活我死。

她轻轻打开文具盒,拿起折叠式铅笔刀,打算从v的背后伸过去,在他的喉管上用力割一下,于是任务就完成了。

她握紧铅笔刀,慢慢朝前伸去,这时候,那个后脑勺突然转过来,看了徐佑佑一眼。徐佑佑哆嗦了一下,赶紧问:“你…你借铅笔刀吗?”

v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慢慢把脑袋转了回去。

徐佑佑陡然恢复了正常——前面这个人是她的同学,一个成绩优秀的老实学生。她不明白刚才自己为什么偏执地想杀了他。她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女孩,没有一点暴力倾向,从小到大都没有杀死过一只蚂蚁。就算v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徐佑佑也没有勇气杀人。她悄悄把铅笔刀塞进课桌内,伸开手掌看了看,渗出了湿淋淋的冷汗。她怀疑自己要疯了。

时隔多年,每次想起物理课的那一幕,徐佑佑就后怕。她一直担心,哪天又会突然变得不正常,从而变成一个杀人狂。

还有高三那一年,徐佑佑梦见某个地方地震了,天上炸着晴天霹雳,闪着红色电光,大地像癫痫一样疯狂抖动,很多大楼“轰隆隆”倒塌下来,烟尘四起,那情景令人魂飞魄散。

激灵一下醒过来,徐佑佑吓得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回想梦中情形,地震的地方叫昌渝,徐佑佑有个同学,名叫李小惠,她家就住在昌渝,几天前,李小惠突然辍学回老家了,分别的时候,她和徐佑佑还互相留了电话号码。

天亮之后,徐佑佑从电话本中找到那个号码,赶紧给李小惠打了过去,想告诉她,昌渝要发生地震,让她小心。

接电话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她不耐烦地说:“你打错了,没有李小惠这个人!”然后就挂了电话。

徐佑佑看了看电话本,电话号码没错啊。

第二天晚上,徐佑佑又梦见了地震的场景,整个过程跟前一天的梦基本相同。早晨醒来,她继续拨那个电话号码,希望找到李小惠。

这次是个老太太接的电话,态度很温和,她说:“孩子,我们这里没有李小惠这个人。”

徐佑佑说:“阿姨,请问您这是哪里的电话呢?”

老太太说:“昌渝县委幼儿园。”

挂了电话,徐佑佑百思不得其解。她怀疑李小惠写错了号码。

第三天晚上,徐佑佑再次梦到了地震。三天晚上做同一个梦,不可能是一种巧合。

早晨,她又拨通了那个长途号码,就算找不到李小惠,她也要提醒他们,昌渝可能要地震。

这次是个中年妇女接的电话。

徐佑佑说:“请问,您认不认识一个叫李小惠的人?”

对方说:“认识。我听说了,你打过两次电话找她,我想知道你找她干什么?”

李小惠找到了!

徐佑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说:“你们那里可能要地震…”

对方沉默了一下,说:“李小惠原来是我们单位的老师,16年前的今天,昌渝发生过一场7.6级地震,她为了救孩子,在那场地震中遇难了…”

徐佑佑的头皮一炸,支支吾吾地说:“我可能找错人了…对不起。”

挂了电话之后,徐佑佑越想越怕,感觉自己可能被鬼魂附身了。

妈妈下班回到家,看到徐佑佑的脸色很差,就问她怎么了。

徐佑佑一五一十对妈妈说了这件事。妈妈把她搂在怀里,说:“巧合而已,不要多想了。”

爸爸下班之后,妈妈对他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去了书房。

过了很长时间,高大的爸爸走过来,摸了摸徐佑佑的额头,说:“爸爸是个警察,我来帮你分析一下,也许是这样子的——李小惠把她家的电话号码给错了,或者你写错了。昌渝有两个李小惠,一个在幼儿园当老师,已经去世了;一个在卫城读书,和你是同学。恰巧你把电话打到幼儿园去了。还有一种可能,幼儿园接电话的人不耐烦,编个故事吓唬你。”

徐佑佑说:“可是我为什么老做那个梦呢?”

爸爸说:“我猜,你可能在网上看过那场关于昌渝大地震的旧闻,只是你不记得了,所以才总做那个梦。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徐佑佑说:“挺轻松的…”

爸爸想了想,突然问:“你们班真有李小惠这个人吗?”

徐佑佑说:“当然了!她是我的朋友。我记得她还说过,她姑姑家就住在我们这个小区…”

爸爸问:“几号楼?”

徐佑佑摇了摇头:“她没说。”

爸爸说:“明天我正好休假,我带你去医院看看,最近,你的思路可能有点…混乱。”

徐佑佑听得出来,爸爸在尽力避免一些更准确的字眼。

第二天,爸爸带徐佑佑去了医院。医生也说不出子午卯酉,只是开了些安神之类的药。

那些药就放在徐佑佑的床头,她没吃过一粒。

这时候,徐佑佑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那个东西的存在,只是不知道它的方位。如果那个东西是一个巨大的魔影,这些中药丸子就是一支五颜六色的玩具枪,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如果用这样的武器朝它发起进攻,只能把它激怒,那就更麻烦了…

本来,父母打算送徐佑佑去国外读书,可是,她总是举止异常,一个人在国外肯定不行,他们只能把这个独生女留在眼皮底下。于是,后来他们再也不提送徐佑佑出国的事了。由于徐佑佑从小到大一直在学校领舞,领操,高考的时候,父母让她报了本市的师范大学舞蹈系。

徐佑佑越来越封闭,天天躲在书中,离真实的生活越来越远。说话永远咬文嚼字,听上去十分做作,尤其是第一次接触她的人,会感觉很古怪。

进入大学不久,又发生了一件无法解释的事。

某天晚上,徐佑佑忽然产生了写作的欲望,刹那间,灵感如泉涌,她被冲击得受不了,爬起来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写起来,一个钟头的工夫,她就写出了一篇3000字的小说,题目定为《疯狂的眼珠子》。完稿之后,她感觉全身通泰,爽极了,把小说存在电脑中,上床睡了。

几天之后,v来她家看望她。v考上了北京一所名校,回卫城过寒假。这小子还是瘦瘦的,白白的,依然保留着那个老毛病,不停地按手关节,“咔吧咔吧”响,令人心烦。他在徐佑佑的电脑上看到了那篇《疯狂的眼珠子》,问:“这是谁写的?”

徐佑佑不想卖弄,就说:“网上复制的。你觉得这篇小说是不是很文采飞扬呢?”

v惊叹不已:“这个故事太恐怖了!”

徐佑佑说:“那明明是一篇美丽非凡的爱情故事!”

v摇摇头说:“我没看出来。”

徐佑佑说:“那就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缘故了。”

第二天,徐佑佑逛书摊的时候,看到一本《民间故事·胆小鬼》杂志,买了一册,回到家,按照上面的投稿邮箱,把《疯狂的眼珠子》寄去了。

她压根没想到能发表。

两个月之后的一个周末,徐佑佑在书摊上看到了最新一期《民间故事·胆小鬼》,拿起来翻了翻,赫然看到一个标题——《疯狂的眼珠子》!读下去,正是她写的那个故事。

徐佑佑没想到,她也能发表小说!反观内心,她细腻、敏感、多情,充满悲悯,追求完美,渴望表达,这些不都是作家的特征吗?

不过,有个问题让徐佑佑想不通,作者的署名不是她,而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周德东。

显然,编辑们搞错了。

杂志上有联系电话,徐佑佑用手机拨了过去,接电话的人正是《民间故事·胆小鬼》的主编。

徐佑佑说:“您好,我是《疯狂的眼珠子》的作者。”

主编似乎有些迷惑:“《疯狂的眼珠子》?”

徐佑佑说:“就是那个美丽非凡的爱情故事,发表在你们最新一期杂志上,我是两个月之前投的稿,可是你们张冠李戴把名字搞错了…”

主编问:“你叫什么名字?”

徐佑佑说:“我投稿时用的是徐诉诉,第一个诉是告诉的诉,第二个诉是倾诉的诉。”

电话里静默了一会儿,主编才说:“徐诉诉,你是不是记错了?那个故事是周德东的作品,他是我们杂志的主笔,我们不会搞错的。”

徐佑佑不想争辩,说了句“主编对不起”,然后就匆匆挂掉了电话。

她把那个故事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绝对是她两个月之前写的,几乎一字不差,怎么变成了别人的作品呢?

想来想去,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v,他当时看过这个故事。

徐佑佑希望得到v的证实,并不是为了讨回那笔稿费,而是想看看她和这个世界究竟谁不正常。

v已经回北京了,徐佑佑给他打了一个电话:“v,你记不记得你来我家的时候,在我的电脑上看过一篇美丽非凡的爱情故事,叫《疯狂的眼珠子》?”

v说:“什么时候?”

v的声音在话筒中怪怪的,好像不是他了。

徐佑佑说:“两个月之前,放寒假的时候!”

v说:“诉诉,你发烧了吧?我去过你家吗?”

徐佑佑说:“你忘了?当时你还说那个故事很恐怖…”

v说:“我感觉,你说这些话才是最恐怖的!”

放下电话,徐佑佑仰头朝天上看了看,天空很蓝,飘着几朵云,亮得刺眼。穿过大气圈,之上是太阳系、银河系、总星系…这是科学,毋庸置疑。可是,徐佑佑还是感觉到天上有个东西在监控她,玩弄她。她无法躲避,哪怕钻进防空洞,逃进大森林,统统无济于事。时间久了,徐佑佑甚至感觉到了那个东西身上的某种人格——偶尔使坏,偶尔发脾气,偶尔沉默阴森,偶尔露出含蓄的笑容,偶尔忙起来忽略了她…只是,它永远不会放弃她,不会解放她,似乎那是它的使命。

徐佑佑再次感到了孤独。

她一个人进入了一场无始无终的噩梦,没人能帮助她。有一天,她注定要疯掉。那时候她就能看到它的真面目了,它会拉着她的手,在失常的世界中狂奔。那时候,她就彻底解脱了,自由了,无牵无挂了。

第六章一万张光盘出现在便利店

再说万穗儿。

妈妈身在外地心在家。

她每天都要给万穗儿打个电话,叮嘱她不要贪玩儿,每天要温习功课什么的。万穗儿满口答应:“好…好…好…”挂了电话之后,又加上了几个字:“好麻烦!”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老爸是另一只猴子,比万穗儿还快活。

万穗儿天天都去网吧玩游戏,魔兽世界,传奇,cs,qq炫舞。家里电脑网速慢,留给老爸玩“黄金矿工”还凑合。

朗玛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直没在网络上出现。万穗儿给他打电话,他说他正在考察一块地。

万穗儿就不再理他,只管玩自己的。

她每天回家都要路过那座过江桥,再没见过那个白衣男子。几天之后,万穗儿就把他淡忘了,甚至觉得那是一场梦。

不过,抽屉中的那张光盘却是他曾经存在的物证。

这天晚上,万穗儿从网吧出来,肚子饿了,想买点零食吃。旁边有一家爱民便利店,她正要走进去,里面却走出了一个人——白t恤,白灯笼裤,白布鞋——是他!

老实说,万穗儿再次见到这个人,感觉有点瘆。不过,她没有绕行,而是迎面走了过去,大声说:“嗨!”

白衣男子看见了她,停下来。他的脸上依然涂着厚厚的粉底,让人有点恶心。

万穗儿走到他跟前,一边打量他的脸一边说:“你还认得我吧?”

白衣男子露出了笑容:“认得认得,你还帮过我呢。”说完,他低头从口袋里掏出100块钱,递给万穗儿:“我找到工作了!来,还给你!”

万穗儿说:“没想到,这笔投资回报还挺大。”她接过钱,又找给对方50元:“我本来是助人为乐,你别把我变成放高利贷的。”

白衣男子没有多说什么,把钱接了过去。

万穗儿突然问:“那张光盘是你送给我的吗?”

白衣男子皱了皱眉:“什么光盘?”

万穗儿说:“你说我会意外地得到一个东西,我就收到了那张光盘。”

白衣男子说:“不管你收到了什么,跟我都没关系,那是命中注定属于你的,我只不过多了一句嘴而已。”

万穗儿说:“那你就再多一句嘴,告诉我,地狱真的存在吗?”

白衣男子说:“上次见面我就告诉你了——地狱是存在的。”

万穗儿说:“它在哪儿?”

白衣男子的眼光一下迷离起来:“你最好不知道。”

万穗儿说:“为什么呢?”

恰恰在这时候,爱民便利店又走出来一个男子,脸上好像抹了一层黑油彩,如果不看五官,肯定以为是个非洲人。他穿着黑t恤,黑灯笼裤,黑布鞋,看上去,这身装束与白衣男子十分般配。他的肚子挺大的,像个孕妇,t恤上也印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字“你”,前面空了三个字——□□□你。黑衣男子朝万穗儿看了一眼,急匆匆地走开了,很快就消失在便利店旁边那条黑糊糊的胡同中。

万穗儿感到更不对劲了,他们为什么穿一样的衣服,而且正好是一白一黑?为什么在白衣男子出现的地方,那个黑衣男子就会出现?

万穗儿眯着眼睛问白衣男子:“你认识他?”

白衣男子说:“谁?”

万穗儿说:“刚才那个穿黑衣服的。”

白衣男子转头看了看,说:“我在卫城没有熟人——除了你。”

万穗儿心里清楚,这一白一黑两个男人之间,肯定深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危险关系。

她摇了摇头,说:“你撒谎。”

白衣男子没有辩解,他只是笑了笑,说了一句:“祝你好运吧。”然后转身就走。

万穗儿朝着他的背影大声说:“别说我是你的熟人,我只是给你换过钱而已!”

白衣男子没有回头,跟黑衣男子一样,他也消失在便利店旁边那条黑糊糊的胡同中。

万穗儿愣了一会儿,然后走进了超市,捡了一盒德芙巧克力,一瓶果粒橙,来到老板跟前结账:“刚才进来的那两个人是谁呀?”

老板是个40多岁的女人,大家都叫她包阿姨,她总是慢吞吞的,把小店打理得井井有条。万穗儿最受不了她数钱的样子,动作更慢,几张脏兮兮的小票子在手中翻来覆去总要数几遍,生怕算错账。她朝外探了探脑袋,问:“哪两个人?”

万穗儿说:“一个穿白衣服的,一个穿黑衣服的。”

包阿姨说:“噢,他们来推销东西。怎么了?”

万穗儿说:“没怎么。他们是一起的吗?”

包阿姨说:“他们是一前一后来的,不知道是不是一起的。”

万穗儿说:“你知道那个穿黑衣服的人叫什么吗?”

包阿姨想了想,说:“好像姓范。”

万穗儿说:“他们推销什么呢?”

包阿姨说:“光盘。”

万穗儿朝货架上看了看,上面整整齐齐堆放着很多光盘,也许有一万张。

包阿姨说:“你要吗?很便宜的。”

万穗儿摇了摇头。

回到家中,万穗儿拉开了抽屉,那张光盘还在。它是无数光盘中的一张。

万穗儿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这张光盘透着一股阴森之气,“啪”一下又把抽屉关上了。

尽管心中忐忑,没心没肺的万穗儿躺在床上之后,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她做梦了,梦见那张光盘在抽屉里缓缓转动起来,有点类似深邃的太极图,推动整个宇宙。

看来她不喜欢这个梦,她的眉毛皱着,表情很不舒展。

房间里黑糊糊的,时间无声流淌。下。载美少女!

光盘在抽屉中,没有动力,怎么可能转起来呢?它肯定安安静静地在黑暗中躺着。它真的没有转吗?万穗儿睡着了,没人去打开抽屉,因此,谁都不要过早下结论。

第七章 感谢网络

徐佑佑没想到,她竟然在网上找到了高玄。

徐佑佑读高二那年,他们学校转来了一个男生,他太瘦了,太高了,老师和他说话都必须仰着脸。做操的时候,他永远鹤立鸡群,每个人都能看见他的脑袋,他长着一头自然的黄卷发,永远乱蓬蓬的。全校的人都知道这个男生叫高玄。

徐佑佑也只是知道他的名字。

那天,徐佑佑放学回家,在超市门口遇见了那个很瘦很瘦的女人,她认定对方就是给她接生的大夫,转身跑掉之后,被一辆摩托车撞伤,高玄正好走在她的后面,他迅速跑过来,背起徐佑佑,跟那个很瘦很瘦的女人一起把她送到了医院。

那时候高玄就1.82米了,徐佑佑清晰地记得,当时她趴在他的背上,摇摇晃晃,感觉很不安全,生怕摔下去。

养好伤之后,母亲送徐佑佑去上学,顺带感谢那个高个子男生,可是,高玄已经转学了,他只在徐佑佑那个学校读了两个月,从此再没有出现过。徐佑佑甚至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上了大学之后,徐佑佑越来越孤单,她感觉身边的男生没一个入眼的。

一天,她偶尔在网上看到了母校中学的贴吧,很多人在里面寻找老同学,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个高玄,于是发了一个帖子——《个子最高的那个男生,你现在还好吗?》她写道:

你还记得高二那个小女生吗?背着大大的书包,怀着小小的心事。那时候的天空湛蓝如洗,那时候的草青翠欲滴。魔鬼拉起我稚嫩的小手冲向死亡之谷,你却把我夺下来交给了白衣天使。茫茫人海,杳无你的消息,如果你恰巧读到这些文字,希望及早跟我取得联系…

最后,徐佑佑留了一个qq号码。

她相信,如果高玄看到这个帖子肯定会想起她来。

从此,徐佑佑经常登录qq等待高玄的回应,几天过去了,一直不见动静。就在徐佑佑不抱希望的时候,高玄出现了!那是半年前的事。

两个人联系上之后,由老同学变成了网友。高玄23岁,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读书,脑与认知科学专业。

从那以后,徐佑佑经常失眠,夜里的时光大部分都用来跟高玄聊天了。她的内心是孤独的,极其需要朋友。她处在黑夜,高玄处在白天,她能从他的身上闻到阳光的味道。

一次,徐佑佑在网上对高玄说:你的父母还在卫城吗?你只身一人在万里迢迢的美国,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在秋雨绵绵的日子,会不会无比地想念他们呢?

高玄突然不说话了。过了好半天,他才说:我不喜欢我的父亲。

徐佑佑马上想到了一件事,在中学的时候,大家都以为高玄姓高,但高玄告诉徐佑佑,不是。徐佑佑问他姓什么,他没说。

尽管徐佑佑不能理解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但是,敏感的她从此开始回避关于他家庭的话题。

实际上,徐佑佑也一直对高玄遮蔽着一半内心——她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天上的那双眼睛。面对高玄,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正常的自由的快乐的女孩,似乎也看不到操纵她的那些绳子了。她贪恋这种感觉。

高玄由于跟家里人合不来,似乎也很孤独,从而把徐佑佑当成了亲近的人。

有一次,高玄在qq里对她说:佑佑,你有没有感觉你在某些方面跟别人不一样…

徐佑佑说:没错儿,我从出生就与世俗世界格格不入风马牛不相及,但是从来没人理解,除了你!

高玄回了一个笑脸,没有再说什么。

放暑假的时候,高玄回国来,跟徐佑佑见了面。

两个人约在了徐佑佑家附近的非欧咖啡馆。徐佑佑穿着一件雪白的t恤,一条牛仔短裙。高玄变化不大,又瘦又高,一头乱蓬蓬的自然黄卷发。他穿着一件黑背心。

咖啡馆都是老木桌老木椅,除了徐佑佑和高玄,只有三个顾客:一对很年轻的男女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还有个老太太坐在邻桌,她慢悠悠地喝着茶,嗑着瓜子,偶尔朝徐佑佑看一眼。

在现实中,高玄很沉默,那天,高玄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徐佑佑,总是听她说。

徐佑佑不喜欢能说会道的男生,只有安静的男生才像一张白纸,可以任由她在上面表达她那一怀总是说不清楚的心事。

当然,她也不喜欢沉闷的男生。她能感觉到,高玄的沉默是外壳,包容着太多太多的话语,如同汹涌的波涛。他肯定经历过很多大波大折,只是不愿意表露罢了。

回忆起高中时代,徐佑佑沉浸在幸福中:“那次,我被摩托车撞伤的时候,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四周就像关掉了声音的电视画面,根本没想到你从天而降…”

高玄摇了摇头:“你只是在那个女人旁边昏过去了,没有摩托车撞你。”

徐佑佑笑了笑,说:“时光如梭,恍若隔世,你记错了。”

高玄弯腰看了看徐佑佑的牛仔短裙,说:“你找找伤疤。”

徐佑佑记得当年她伤在大腿外侧,脸一下就红了,两只膝盖下意识地并了并:“人家早愈合了!”

高玄说:“你确定?”

徐佑佑说:“当然确定。”

高玄注视着徐佑佑的眼睛,过了好半天才说:“佑佑,我去美国两年了,一直没有回来过,这里没有任何令我留恋的东西。这次,我是为了你回来的。”

徐佑佑痴情地望着高玄,眼圈已经湿了:“你不说我也心知肚明了如指掌…谢谢你!”

几天之后,高玄约徐佑佑去看电影。他们从电影院出来之后,站在马路旁打车。

马路上车很少,人很少,夕阳在天边静静悬挂,洒下一层厚厚的金色。繁忙的城市难得如此从容。

徐佑佑希望永远没有出租车,她愿意跟高玄一起慢慢走回家。

突然,有人在背后碰了她的胳膊一下,她吓得叫出声来,一下靠在了高玄的身上。转过头去,原来是一个捡破烂的人,不到50岁,个子很矮,脑袋很大,穿着一身破旧的武警服,胡子拉碴,满脸堆着讨好的笑:“小姐,你那只瓶子还要吗?”

徐佑佑看了看手里的矿泉水,已经快喝完了,正要递给这个人,高玄一下就把那只瓶子夺过来,抓在手中,很不耐烦地对这个人喝道:“走开!”

捡破烂的人深深地看了高玄一眼,慢腾腾地走开了。

徐佑佑怜悯地看了看那个人的背影,轻声说:“他们天天在这个繁华的城市中四处奔波劳顿,很不容易。反正我也快喝完了,给他不就完了嘛!”

高玄扭过脑袋去继续等出租车,没有说话。

徐佑佑在他旁边小声说:“你怎么了?是不是太单纯的我…惹你生气了?”

高玄把脑袋转回来,看了看徐佑佑:“只要我在你身边,就不会让任何人吓着你。”

徐佑佑的心里一下灌满了蜜。

这时候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两个人上了车,徐佑佑轻轻靠在了高玄的肩膀上,高玄的身体似乎一下僵住了。

这是徐佑佑第一次依偎男生,她很快就忘掉了那个捡破烂的人,回味着高玄刚才的话,沉浸在幸福中。

她感觉,出租车的速度太快了。

在美丽的江岸上,徐佑佑和高玄见了第三面。他们坐在草坪中,一边晒太阳一边聊天。不大不小的风吹过来,舒服极了。

徐佑佑从包里掏出一只黑木青蛙,对高玄说:“给,送给你的。”

青蛙的背部呈锯齿形状,徐佑佑抽出青蛙嘴里的木棍,从尾部朝头部一下下滑动,青蛙就一声声叫起来。

高玄说:“太可爱了。”

徐佑佑笑着说:“你总是少言寡语,让青蛙鼓励鼓励你。”

过去,徐佑佑和别的男生在一起,感觉他们都不能理解她高傲的灵魂,也没有耐心跨越她美丽的外壳,进入她更美丽的内心。只有高玄,他跟徐佑佑在一起,永远不急不躁,永远在聆听。她觉得,高玄的来临,就像那张光盘的出现一样,都是命中注定的。

第八章天堂

朗玛高考落榜,父亲花钱把他送进了卫城这所私立大学。

去年,父亲撒手人寰。

在汾水,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朗玛的父亲朗大中,他开了多年煤矿,家里堆起了金山银山。不过,朗大中吸毒成瘾,他死的时候,正在卫城最豪华的夜总会包房里狂欢,据说当时他身边有八个赤裸的女子。人们都说朗大中嗑药过量,纵欲过头,“乐”死了。

虽然家中有钱,从门缝朝外冒油,但是朗大中暴毙之后,他的丑闻被大肆曝光,朗玛的母亲从此生活在了重重压力中,十分苦闷。

像很多“富二代”一样,朗玛从小娇生惯养,性格有点霸道。好在他对毒品深恶痛绝,绝不沾边。

在家里,有两个保姆和老妈一起伺候他;在学校,有一大群小兄弟在他身旁前呼后拥。不过,在认识万穗儿之后,朗玛才感觉拥有了一个真正的朋友。

最初,两个人只是游戏世界中的玩伴,万穗儿率领他,一起打打杀杀,痛快极了。这个女孩很单纯,她对朗玛说话从来不客气,经常还因为他操作失误骂他个狗血喷头。朗玛很奇怪,她哪来那么多损人的话,句句像刀子。

时间久了,两个人越来越熟,经常通电话聊天。最长一次,两个人噼里啪啦聊了一夜,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聊,手机都烫手了。

万穗儿坦言,她的模样不漂亮,性格大咧咧,也不怎么可爱。不过,她有一个帅帅的表哥,一个帅帅的堂哥,都在读大学,那两个哥哥曾经嘲讽她——都说男孩是建设银行,女孩是招商银行,咱这个妹妹实在太一般了,肯定没什么业务…

在朗玛看来,女孩大都自恋,哪怕相貌平平,只要有人叫她“美女”,明明是客套,她也会在心里暗暗信以为真。像万穗儿这样客观地看待自己的女孩,少之又少,为此他哈哈大笑。

万穗儿说:不过,那两个坏蛋都亲过我。

朗玛吓了一跳:什么时候?

万穗儿说:堂哥亲我的时候,他7岁,我4岁。表哥亲我是在我初一的时候…

朗玛说:在哪儿?

万穗儿说:在我们学校的走廊里。

朗玛说:有人看到吗?

万穗儿说:没人认识他,那些同学都以为他是我的男朋友。他到我那里取本书,我送他出门的时候,他趁我不注意就把我的脑袋按在墙上了…

朗玛说:虽然你这个招商银行很一般,可是,那两个建设银行都跟你有业务往来啊。

万穗儿就呵呵地笑。

在学校里,朗玛自然很抢眼,不少女生追求他。

大学三年,朗玛前后谈过两个女朋友,最后都无疾而终。朗玛总觉得她们更像保姆。

第一次见到万穗儿,朗玛就喜欢上了这个爽快的女孩。他甚至认为万穗儿很漂亮——她单眼皮,小眼睛,组装得十分精致。美的最高境界就是和谐。大眼睛双眼皮樱桃嘴儿,那种审美太老旧了。虽然万穗儿的身材不纤细,偏偏朗玛喜欢胖乎乎的女孩。

这天,朗玛又给万穗儿打电话,说:“我带你去开车兜风吧。”

万穗儿说:“好哇好哇!”

朗玛说:“你在哪儿,我现在接你去。”

万穗儿说:“我在开车!”

朗玛愣了愣:“你哪来的车?”

万穗儿说:“我怎么就不能有车?花两元钱就可以了,还是赛车哪。”

朗玛说:“噢,你在电子游戏厅!”

万穗儿又呵呵呵地笑。

半个钟头之后,朗玛接到万穗儿,驾车冲上环城路,打开天窗,风驰电掣。

万穗儿踩着座位,把身体伸出了天窗,短发被吹得飞扬起来。只要超过一辆车,她就朝人家司机挥臂尖叫,开心死了。

过了一会儿,万穗儿缩回来,坐在了座位上,央求说:“朗玛,我能不能开一会儿?”

朗玛一下瞪大了眼睛:“就凭你在电子游戏厅练就的那点驾驶水平,敢在高速路上玩真的?”

万穗儿说:“不是自动挡吗!”

朗玛说:“自动挡也需要驾驶啊!”

万穗儿撅嘴生气了:“不给开拉倒!小气!”

朗玛朝前看了看,正好有个出口,就说:“给你开给你开,等我找个安全点的地段啊。”

万穗儿欢呼起来:“哥们儿,我爱你!”

朗玛把车开出了环城路,奔向一片原野。

很快,他们就来到一条偏僻的乡间沙土道上。路边的青草没经过修剪,异常茂盛,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枯荣自演。远处是平整的庄稼,绿的绿,黄的黄。更远方是低矮的村庄。

朗玛停了车,让万穗儿坐在了驾驶座位上,他坐在她旁边,讲了讲驾驶程序,然后说:“走吧!”

万穗儿突然胆怯了:“我只在公园开过卡丁车,还是…算了吧?”

朗玛鼓励道:“没关系,这儿没人,你顶多撞在树上。”

万穗儿深吸一口气,抓紧方向盘,踩下了油门。宝马轿车“噌”一下蹿了出去,还没等朗玛反应过来,只听“轰隆”一声,轿车就撞上了一棵高大的杨树,灭火了。

万穗儿愣了愣,“哇”一声哭出来。

朗玛看了看她,憋不住哈哈大笑:“你哭什么啊!”

万穗儿不说话,脸色煞白,哭得越来越厉害。

朗玛下车看了看,回来又坐在了万穗儿旁边,笑道:“你的心理素质不适合去荒野探险。”

万穗儿止住了哭泣,小声问了一句:“撞坏了吧?”

朗玛说:“你是问树还是问车?”

万穗儿说:“当然是车!”

朗玛坏笑道:“我是一个环保主义者,我更关心那棵树。”

万穗儿怯怯地走到车前看了看,车头被撞瘪了,变得十分难看,她说:“怎么办呀!”

朗玛也下了车,拉着万穗儿在路边的草地上坐下来,说:“我有一个主意。”

万穗儿说:“找一辆拖拉机把它拉回去?”

朗玛说:“我不是说这个。哎,我们不要去荒野探险了。”

万穗儿说:“什么?我就知道你会后悔!”

朗玛说:“你不是一直幻想建造个‘天堂’吗?我们不如来实施这个计划,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远离人群,建一座大房子,有花园,秋千,游泳池。再养一群鸡鸭鹅,还要养条狗,最好是拉布拉多…”

万穗儿说:“那是别墅!得花多少钱呀!”

朗玛说:“山里要石头有石头,要木头有木头,要人力有人力,花不了多少钱。”

万穗儿说:“那我们还回不回来了?”

朗玛说:“傻瓜才回来。”

万穗儿说:“你是说我们直接在那里过日子了?”

朗玛说:“那样的日子才叫日子。”

万穗儿说:“我们算什么?邻居?”

朗玛说:“你给我当老婆。”

万穗儿说:“你想跟我‘练’爱?至少应该提前问问我的意见吧?”

朗玛说:“你不愿意也没关系,那就给我当保姆。”

万穗儿说:“得,我还是选择当老婆吧。”

朗玛说:“这几天,我不是说去考察一块地吗?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离卫城一百五十公里,那地方很落后,基本处于自然状态。我跟当地乡政府的土管部门接洽过了,今天早上,批文都下来了。”

万穗儿十分惊讶:“你玩真的呀!”

朗玛说:“当然!那个地方背后是山,前面是河,没通公路,只能从一座古老的吊桥走过去。”

万穗儿满脸兴奋,完全忘了宝马还在瘫痪中:“要是我们毁掉吊桥,就没人能找到我们了!”

朗玛说:“我们可以买一艘小船,自由出入。”

万穗儿说:“那我想吃烤羊腰子怎么办?”

朗玛笑道:“我给你烤。”

万穗儿说:“那我就没什么顾虑啦!”

朗玛说:“开学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办辍学手续。”

万穗儿使劲一拍朗玛的肩,说:“哈哈,这回我要放长假了!”

天擦黑的时候,朗玛驾驶着头破血流的宝马轿车,载着万穗儿回到了卫城。

第九章 黑白两道

讲个故事缓解一下气氛。

话说卫城南部,有个人叫党球子,此人24岁,一只眼睛不知道怎么瞎了,斜戴一只黑眼罩,跟电影中的亡命徒一模一样。党球子的身体比普通人大一号,看上去就令人生畏。如果一头大象像狮虎豹一样凶残,那是最恐怖的事,偏偏此人心狠手辣。

有一年,他在火车站被警察追捕,一个人打倒了三名警察,逃之夭夭。

所谓法网恢恢,后来,他还是被逮住了。蹲了几年大牢,出狱之后,搞起了客运,几乎垄断了卫城至省城的线路,财大气粗,不可一世。

有一次,生意上的仇家买通了两个杀手,要取他的性命,结果,两个杀手埋伏在他家附近,看到他的庞大身躯和凶横模样,犹豫再三,最终夹着尾巴离开了,悄悄把订金还给了雇主,表示,这活儿他们干不了。

前不久,卫城又冒出一个人来,明目张胆地跟党球子抢客运线路。此人叫小文,跟党球子年龄差不多,又瘦又小,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

党球子立即放话儿,要把这个小文撅断。

他明白,此人敢如此对着干,绝不是等闲之辈,如果他派手下的兄弟去,只会留下笑柄。他要亲自出马。

这一天,党球子拎着一杆猎枪,找上门来。

他的背后,远远地跟了一群人看热闹,他们知道,今天定有一场恶战,很可能要出人命。

小文正和几个朋友在饭店喝酒,有人说:“党球子拎枪来找你了。”

小文站起身朝外看了看,果然有个人高马大的家伙气势汹汹地朝饭店扑来。

他放下酒杯,说:“你们等我五分钟,我把他打发走再回来干掉这一杯,绝不食言。”然后就出去了。

党球子看见小文走出了饭店,立即端起枪口,对准了小文的胸脯,一步步走过来,大声问道:“就是你吧?”

小文不紧不慢地说:“我约莫,十个我都打不过你,换了我的话,根本不会带枪来,多沉啊。”

党球子停在离小文三步远的地方,一只独眼盯着小文,喝道:“少废话,说吧,怎么整!”

小文朝前走了几步,一只手把衬衣撕开,另一只手抓住枪管,拽过来,顶在了自己的心脏上:“你不要朝我的肩膀或者大腿开枪,然后说打歪了,那样的话我死不了,还得去医院抢救,挺遭罪的,我最怕疼了。你就朝这个部位开枪,我肯定一下就挂了。来,我喊一二三你就扣扳机,一!二!三!…”

党球子的变化很突然,在小文数到“三”的时候,他一下就把抢扔掉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小文静静地看着他,一脸恨铁不成钢。接着,他把党球子脸上的那只黑眼罩拽了下来,竟然露出了另一只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这只深藏不露的眼睛看着小文,充满羞愧。

小文皱了皱眉,低声说:“能解释一下吗?”

党球子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为了吓唬人呗…”

小文温柔地帮党球子戴上了那只黑眼罩,颇为同情地说:“为了在道上混口饭,整天还得把一只眼睛藏起来,不容易啊!赶快回家吧。”

然后,小文回到饭店坐下来,端起酒一饮而尽,又把杯口朝下倒了倒,说:“诸位看好了,绝不玩赖。”

从此,卫城有了小文哥。

小文哥虽然又瘦又小,但是每个纽扣都散发着痞子味儿。他不费一拳一脚,就把党球子吓尿了,这件事令卫城的大小混子闻风丧胆,很多人纷纷来投靠他了。由于兄弟众多,难免有人不认识,于是那个不长眼睛的家伙就倒霉了。

这一天,有个姓李的兄弟鼻青脸肿地跑回来,对小文哥说,有人把他揍了。小文哥立即把他大骂了一顿:“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不要惹是生非,要做一个守法公民,这回栽了吧!”

接着,他问清了那个人的名字,红着眼珠子就出了门。身后追上来七八个兄弟,都被小文哥踢了回去:“你们给火葬场打电话去,叫他们来拉人!连程序都不懂!”

他手拿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很快就来到了一家位于二楼的台球厅,他要找的那个人正在里面玩球。小文哥叫来一个男服务员,很温和地说:“麻烦你帮忙找个人。”

服务员不认识他,说:“找谁啊?”

小文哥说:“这个人叫豹五,你就说一个叫小文哥的人在找他。”

服务员的腿立刻软了:“您就是小文哥啊!好的好的好的,我马上去!”

小文哥微微笑了笑,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麻烦了。”然后,他坐在了一只圆凳上。

服务员跑到一个正在打台球的人跟前,颤巍巍地说:“豹哥,小文哥来找你了…”

此人身高大约1.78米,很年轻,却满脸凶横。他正在瞄准黑球,听了服务员的话,扭头朝门口看了一眼,问:“几个人?”

服务员耳语道:“一个,好像口袋里装着菜刀。”

这个人说:“你让他等一会儿,我还有最后一个球了。”

服务员就跑回来,胆怯地说:“小文哥,豹哥让您…等一会儿,他还剩最后一个球了。”

小文哥说:“好的,辛苦你了。”

服务员说:“小文哥,您喝点什么吗?”

小文哥朝冰柜里看了看,说:“来瓶水吧。”一边说一边掏钱。

服务员说:“才一块钱,您不用给了。”

小文哥笑着瞪了服务员一眼,说:“不像话!买东西有不给钱的吗?”

他递给服务员一张皱巴巴的5元钱,服务员找给他四枚崭新的1元钢镚,他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里,然后举起水,轻轻喝了一口,继续观看豹五打球。

几分钟之后,豹五走过来了,他比小文哥高半头。

小文哥站起来,把水放在了旁边的台子上,挡住了桌球厅的楼梯口。他一只手自然下垂,一只手插在裤袋里,里面菜刀的形状清晰可见。

所有的球都停止了滚动,所有的眼珠子都射了过来。台球厅里出奇的安静。

豹五走近之后,说:“我有个提议。”

小文哥喜欢不俗气的开场白,他笑了:“你说。”

豹五就说了:“今天,你和我之间肯定是一场恶战,双方必然都有伤亡。”

小文哥点了点头。

豹五继续说:“我看到了,你的口袋里装着菜刀。你肯定也看到了,我的口袋里也装着菜刀。那么,你砍我我砍你,引来一大群人看热闹,太招摇。干脆这样吧,我们自己砍自己,这样又文明又公平,反正结果是一样的。提议是我出的,我先来。”

说完,豹五从口袋里抽出菜刀,把一只手摆在台子上:“我们从小手指开始。”说完手起刀落,小手指的第一个关节就飞了,鲜血“呼”一下冒出来。

他咬咬牙,盯着小文哥说:“该你了。”

小文哥直愣愣地看着对方,突然一转身,撒腿就跑。由于太慌乱,他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脑袋磕在水泥台阶上,“咕隆咕隆”响,像一块不怎么圆的石头。他滚到地面上,爬起来继续狂奔——小文哥跑的快,这是他混江湖的一个法宝。实际上,读小学的时候,他每次赛跑都在最后打狼,只是在第一次跟人打架之后,速度就突然变快了。

自残者用一只全手扶着楼梯,快步走下来,四处看了看,小文哥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嘀咕了一句:“你欠我一根手指,我要你还我一只手。真他妈傻。”

一个兄弟走过来,胆战心惊地说:“豹哥,去医院吧?”

豹五说:“没人支付医药费,去什么医院?去他家!”

豹五为什么要揍小文哥那个兄弟呢?

其实是为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孩正是万穗儿。

有句话说的好:杀手也有小学同学。豹五和万穗儿是邻居,一起长大,一起上学。豹五从小就是万穗儿的保护伞。一次,他们走在放学的路上,突然冲过来一个高年级男生,一下就把万穗儿的裙子掀起来。当时,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万穗儿“哇”一声哭起来。那个高年级的男生得逞之后,撒腿就跑。

豹五像箭一样射出去,几步就追上了那个男生,把他扑倒了。那个男生虽然是高年级的,却跟豹五差不多高。两个人在地上扭打了几下,豹五竟然把对方的裤子拽掉了,又用他的腰带把他捆在了路旁的一棵树上,那个男生哭起来,又蹬又踹。

豹五对万穗儿喊:“穗儿,过来,看看他的小鸡鸡!”

万穗儿揉了揉泪眼,朝豹五的声音望过去,那个男生的下半身光溜溜的,两条腿又白又细。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男生的生殖器。

她更委屈了,对着豹五喊了一声:“你们去死吧!”然后捂着脸就跑掉了。

第二天,万穗儿没去上学,听说那个高年级男生和豹五都被各自的班主任狠狠剋了一顿。

初中毕业之后,豹五就辍学了,万穗儿的家也搬了。不过,豹五和万穗儿并没有断了联系,豹五偶尔就来学校看看万穗儿,高二那年暑假,他还带万穗儿去郊区骑马了。

万穗儿上了大学之后,她明显感觉豹五对她的眼神变了,变得火辣辣的。如果说小学时代那个男生是用手掀她的裙子,豹五就是用眼神掀她的裙子。

一次,万穗儿跟着豹五还有他的几个朋友去夜店玩儿,豹五喝了酒,他盯着万穗儿说:“穗儿,你跟我得了。”

万穗儿大吃一惊:“豹五,你说什么呢?我一直把你当哥,一点感觉都没有!”

豹五说:“我过去也把你当妹妹,但是你变了。”

万穗儿说:“我怎么变了?”

豹五说:“你不再是我妹妹的样子了,长着长着,变成了我女朋友的样子。”

万穗儿捶了豹五一拳:“你就扯吧!”

从那以后,豹五找万穗儿的次数逐渐频繁,越来越像她的男朋友了。万穗儿不希望这样,她让他不要再来找她,他答应了,可是,万穗儿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到他,她怀疑这家伙动用了所有的兄弟,全天掌握她的行踪。

一天,万穗儿去网吧玩儿,老板给她的座位是323号。她走过去,刚要坐下来,竟看见豹五坐在旁边的322号上,正在电脑上看电影。他转头看了看万穗儿,挤眉弄眼地笑了一下。万穗儿马上明白,他肯定跟老板打过招呼,老板是故意把她安排在323号的。

她有些恼怒,对豹五说:“你再这么干,我不理你啦!”

说完,她转身就走。

豹五追上来,拉住了她:“穗儿,你玩吧,我走。以后你叫我我就到,你不叫我我就不到。”

万穗儿瞪了他一眼,这才回到323号。

豹五真的走了。他走到收银台前停了停,给了老板一巴掌:“你他妈为什么不给她321号?”

老板想说什么,摸了摸脸,终于没敢。

这天,又是万穗儿一个人在网吧玩儿,遇见了小文哥的那个兄弟李某。李某带着两个人给网吧看场子。万穗儿并不算漂亮,引不起那三个地痞的兴趣,最初,他们是骚扰一个高个女孩,当时,那个高个女孩正在玩游戏,李某把下巴顶在她的头发上,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说:“来,哥跟你一起玩儿。”

高个女孩尖声叫起来。

李某并不理会,猥琐地咬住了高个女孩的一缕头发。另两个同伙嘿嘿淫笑。

万穗儿看不过去了,大声说:“你们干什么呀?再欺负人我报警了啊。”

李某看了万穗儿一眼,骂了一句:“傻逼,再多嘴撕烂你。”

万穗儿没有害怕,掏出手机要拨110。

李某松开那个女孩,一巴掌扇过来,“啪”一声,万穗儿的半张脸就红了。

这时,豹五神奇地出现了,他准确地抓住了李某的手腕,盯着他,低低地说:“跪下。”

三个人都不认识豹五,李某撇了撇嘴问:“你谁呀?”

豹五说:“豹五。”

李某说:“小文是我大哥。”

豹五说:“不认识。跪下。”

李某一脚踹在了豹五的肚子上,另外两个人随之冲上来…

除了武侠电影,一般说来,不管一个人多厉害,在现实中能打过1.5个人已经是极限了。当时万穗儿根本没看清豹五是怎么打的,回过神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晕在地上,李某满脸是血,惊人地越过一排电脑桌,冲出门去。豹五去追的时候,晕倒的两个人奇迹般地爬起来,从网吧后门逃了。

万穗儿对那个吓傻了的高个女孩说:“你快回家!”

高个女孩哆哆嗦嗦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背起挎包,赶紧离开了。

豹五跑回来,看了看地上,又弯腰看了看桌子底下。万穗儿说:“别找了,都跑了。”

豹五这才直起身,对万穗儿说:“对不起,你没叫我,我到了。”

万穗儿说:“我欠你个人情啊,哪天请你吃烤腰子。”

豹五说:“你不是欠我个人情,你是欠我个爱情。”

万穗儿说:“别跟我贫!”

那天是豹五把万穗儿送回家的,分手的时候,豹五说:“穗儿,我爱你。我不会放过两种男人,一种是对你坏的,一种是对你好的。”

偏巧这时候万穗儿的手机响了。

她掏出来看了看,是朗玛打来的。她有些犹豫,不自然地看了看豹五。豹五敏感地瞟了她的手机一眼,问:“谁啊?是对你坏的还是对你好的?”

万穗儿试探地说:“是对我好的,你想怎样?”

豹五来拿万穗儿的手机:“我跟他说说。”

万穗儿没给他,直接挂了,说:“我老爸!”

第十章21天阳寿

虽然万穗儿心里很感谢豹五对她的关照,但她绝不会做他的女朋友。两个人不同路。

她开始有意躲避这个人。

豹五并不纠缠,连续几个月都没有出现,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万穗儿的生活恢复了常态,连那个白衣男子好像也回到了属于他的世界,没有再出现。

该出现的早晚要出现。

这天晚上,万穗儿从网吧回来,刚刚走上那座过江桥,就看到了那个白衣男子,在夜色的映衬下,他像一只素白的日本灯笼。

他迎面走过来,停在了万穗儿面前。

万穗儿说:“你太奇怪了,为什么总跟着我?”

白衣男子的表情庄重起来,低声说:“我只想重申一下——你不要再跟那个巨蟹座的异性交往了。”

万穗儿撇了下嘴,说:“你当你是谁呀?我爸?好吧,那你告诉我,我跟他交往下去会怎么样?”

白衣男子说:“不会有结果。”

万穗儿松了一口气:“哈哈,告诉你吧,我不要结果,我就喜欢跟他交往,这样总行了吧?”

说完,万穗儿拔脚就走。

那个白衣男子追上来,急切地说:“你一定要相信我!”

万穗儿回过头,严肃地说:“不管你是人是鬼,都请你离我远一点,好吗?”

白衣男子直勾勾地望着她,没说话。

万穗儿又朝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他还跟在身后,于是掏出了电话,说:“你再跟着我,我报警了!”

白衣男子抻了抻长脖子,干咳了一下,突然说:“他的命不长了。”

万穗儿愣了愣:“你胡说八道!”

白衣男子说:“真的,他只有21天阳寿了…”

万穗儿全身的血都冲上了脑门,叫起来:“你他妈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白衣男子平静地说:“他要下地狱的。”

这时候,一辆很拉风的吉普车开过来,放着震天响的音乐:出卖我的爱,逼着我离开,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吉普车停在了万穗儿旁边,跳下一个人——豹五。

三天前,小文哥去找豹五寻仇,双方并没有交手,小文哥逃掉了。豹五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在卫城,有多少人想放倒豹五?数不清。如果不把小文哥彻底制服,就会有一个两个三个小文哥蠢蠢欲动,卷土重来。

连续三天,豹五一直找不到这家伙的踪影。他不在家,不在公司,不在朋友家,不在任何一家夜总会,也不在下水道里,他去哪了呢?

此时,一个光头兄弟跟着豹五,正在满世界寻找小文哥,正巧遇到万穗儿。

豹五没跟万穗儿打招呼,他走到白衣男子跟前,围着他转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对方的装束,终于问:“你是…霍元甲?”

显然,这是来找茬的。白衣男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万穗儿,表情有点尴尬,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豹五又问:“那你是…霍元甲的大叔?”

白衣男子愣眉愣眼地看着豹五,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豹五蹲下去,捏了捏白衣男子的布鞋,说:“瞧这鞋,一看就是练功夫的人穿的!”

又站起来,把眼睛凑到白衣男子的胸前,仔细看了看:“还有这行字——你框框框…透着一股武林杀气!”

白衣男子始终站得直直的,一动不敢动,万穗儿看到他的身体在微微抖动,赶快走上来解围:“豹五,他是我的一个熟人,你想干什么啊!”

豹五把脸贴在白衣男子的脸上,小声说:“霍大侠,我数三个数,你立即滚开。”说着,他朝远处指了指:“那个方向,冲刺的速度,不能回头。如果你再跟着她,走一步,我剁掉你一只脚;走两步,我剁掉你两只脚。我数数了啊,一!二!三!…”

白衣男子吓坏了,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谢谢你…”然后转过身去就要跑,却突然停住了,好像害怕地上有地雷似的,回头看了看豹五,又指了指前面,问:“这个方向对吗?”

豹五一只手抱住了万穗儿的肩膀,一只手不耐烦地扬了扬:“跑吧跑吧,随便跑吧。”

白衣男子这才放下心来,一路狂奔,真的没敢再回头。看得出来,他在拼命跑,但是速度并不快,那姿态像个女人,扭扭搭搭,十分难看。

万穗儿一直望着白衣男子的身影,直到看不见。

豹五说:“这家伙到底是谁啊?”

万穗儿有些生气:“我跟你说了,一个熟人!”

豹五说:“那你刚才为什么叫他滚?”

万穗儿说:“多管闲事!”

豹五说:“记着,以后不管谁欺负你,你给我个名字就行了。”

那个光头兄弟在旁边多嘴多舌地说:“豹哥,要是重名怎么办呢?”

豹五说:“一起打,谁让他们跟坏人重名了。”接着他又对万穗儿说:“两三个月了,你都没给我打过一次电话。”

万穗儿说:“忙呗。”

豹五说:“忙着玩游戏!”

万穗儿说:“你这是去干吗?”

豹五说:“我在找一个人。”

万穗儿说:“又跟人打架?”

豹五说:“是他先打我的。”

万穗儿说:“谁呀?你给我个名字,我帮你去打他。”

豹五小声说:“那个家伙叫飞机。”

万穗儿愣了一下,一拳砸在豹五的肩上:“你就是飞机!”

豹五哈哈大笑:“走,我送你回家吧。”

万穗儿坐上了豹五的吉普车,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就到了她家的小区。

万穗儿进门之前,豹五抱住她想亲一下,她躲开了。豹五说:“装什么清高!你3岁的时候就跟我亲过嘴儿!吼吼吼吼!”

然后,他钻进吉普车,一转眼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万穗儿慢慢朝家走,不知道为什么,小区里的路灯都没亮,没有一丝风,旁边的树丛却“啪啦啪啦”响了两声,万穗儿转头看过去,树丛立即没声音了。难道是哪个小孩蹲在里面捉迷藏?这么晚了,小孩们都睡觉了。不是小孩,难道会是个老头蹲在里面捉迷藏?

想到这儿,万穗儿吓得哆嗦了一下,赶紧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她简单刷了刷牙就躺在了床上,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白衣男子的影像。

他说,朗玛的命不长了。

他说,朗玛只有21天阳寿了。

他说,朗玛要下地狱的。

万穗儿抓起手机查了查——如果他说的话属实,那么朗玛的死期就是这个月22号…

她的心里有些悲伤。

不过,此时她顾不上多愁善感,因为她总觉得今天夜里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

想来想去,她终于找到了——刚才,面对豹五的凶横,白衣男子表现出的恐惧并不真实,包括他踉踉跄跄奔跑的姿势,那绝对是一种伪装。就像一个灵长类,手里举着布娃娃,一边晃动一边做出夸张的害怕表情…

没错儿!

他不可能怕豹五。

他和豹五都不在同一个档次上,甚至不在同一个层面中。

可是,他为什么要伪装呢?万穗儿认定,这里面藏着更深层的恐怖…

第十一章 保镖

豹五开了个咨询公司,却从来没有业务。他的手下养了三四名员工,实际上都是打手。

他一直在搜寻小文哥。除非这个人在人间消失,不然,豹五绝不可能放过他。

小文哥败给豹五之后,这把保护伞就断了支柱,兄弟们纷纷散去。有点像明星与粉丝的关系,冒出来更红的,粉丝们立即会更换偶像。小文哥成了孤家寡人。

尽管他藏得不露一根头发,却对豹五的动态了如指掌。他知道,自己的麻烦大了。他万分后悔,当初不该去找豹五的麻烦,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他只能想方设法摆平这件事,然后从老鼠洞里钻出来。

最后,小文哥通过关系,找到南城的郝爷,希望他出面调停,让豹五放他一马。

郝爷在道上属于老前辈,现在已经退出江湖,天天在家写写书法,画画国画,书房名曰“河海斋”。年轻时,他经历的那些战事被口口相传,一直是小字辈的教材。

这一天,小文哥在卫城最豪华的酒楼定了个房间,给豹五赔罪。

巧的是,这一天朗玛带万穗儿吃饭,定的也是这家酒楼。更巧的是,他们的房间和小文哥定的房间相邻。

万穗儿不知道豹五会出现在隔壁,不然她肯定要换个吃饭的地方。豹五要是知道万穗儿爱上了朗玛,会把他杀掉的。

郝爷是骑自行车来的,人家现在讲究朴素的生活方式,讲究运动和养生。

小文哥是开奥迪来的。

豹五是开那辆破旧的吉普来的,引擎声很大,隔几条街都听得见。这辆吉普是豹五的标志,就像关云长的赤兔马。一辆二十四轮大卡车远远看见了豹五的吉普车,“刺溜”一下就钻进胡同不见了。

郝爷坐正中,左首是小文哥,右首是豹五。他的小指上缠着白纱布。桌子上摆着山珍海味,特供茅台。

这时候,朗玛和万穗儿已经在隔壁吃上了。万穗儿满嘴都是油,正在掰螃蟹。

郝爷满眼慈爱,就像对待两个孩子:“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现实中却总是冤家易结不易解。来,让我们共同举杯…”

豹五说:“郝爷,豹哥还没到,我不敢喝这杯酒。”

郝爷和小文哥都愣住了。

这时候,有人推门走进来,此人1.75米左右,被称为豹五的人赶紧站起身,小声说:“豹哥好!”

豹五拍拍他的肩,两个人一起坐下来,然后,真正的豹五看了看郝爷,又看了看小文哥,问:“你就是小文哥?”

小文哥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豹五,又看了看那个他一直以为是豹五的人,半晌才说出话来:“他是…”

豹五说:“他叫李三,大名李成龙,我最好的兄弟,也是我的替身,明白了吗?”接着,他抓起李成龙的断指看了看,对小文哥说:“我和我这个兄弟一向情同手足,他的手断了,就等于我的脚断了。你打算怎么办?”

小文哥看了看郝爷,嗫嚅地说:“豹哥,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郝爷…”

豹五看了看郝爷,说:“久仰。”然后再次把脸转向小文哥:“我注重效率。”

郝爷干咳一声,亲自给豹五斟了酒,然后端起杯来,说:“豹五,今天给老郝一个面子,咱们先喝酒,有事慢慢商量…”

豹五捏弄着杯子,连头都没抬:“你没面子。”

郝爷收了笑意,脸色一下变白了。

豹五看了看小文哥,说:“今天我之所以来,是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你。”

小文哥看了看郝爷,又看了看豹五,额头上的冷汗滴答滴答掉下来。

郝爷没有再说话,他一直端着酒杯,盯着豹五的脸,脸色已经变紫。

豹五还是看着小文哥,说:“老郝,你还有酒兴吗?”

郝爷的脸又变成了红色,他放下酒杯,站起来,在豹五耳边低低说了句:“以后需要书画的话,跟我说一声。”然后就急匆匆地走出去了——郝爷一把利刃在江湖上披荆斩棘,今天却卷刃了。

豹五的那个光头兄弟守在门口,警惕地张望着。他怕小文哥有埋伏。

郝爷出来了,看了光头兄弟一眼,快步下了楼。

接着,隔壁的门开了,朗玛搂着万穗儿的肩膀走出来。

光头兄弟赶紧一闪身,躲进了旁边一个空房间。他慢慢探出脑袋,看见朗玛带着万穗儿朝卫生间走去了。

豹五和小文哥正剑拔弩张。

豹五对小文哥说:“现在剩下咱俩了,你有什么好的提议吗?”

小文哥颤巍巍地说:“我给钱!”

豹五说:“多少?”

小文哥伸出一个巴掌。

豹五摇摇头:“你应该怪你妈给你生了两只手。”

小文哥咬咬牙,伸出了两个巴掌。

豹五端起酒杯,说:“可以喝酒了。”

小文哥赶紧端杯,弯着腰,用杯口碰了碰豹五的杯脚,又碰了碰李成龙的杯脚,三人一饮而尽。

这时候,光头兄弟进来了,凑到豹五耳边小声说:“豹哥,有个小帅哥在泡万穗儿…”

豹五问:“在哪儿?”

光头兄弟说:“隔壁。”

豹五站起身,对李成龙说:“你把你的银行卡号给他。钱不多,就当是豹哥的一点心意吧。”

然后,他对小文哥说:“谢谢你的酒啊。”说完就推门出去了。

他推开隔壁的门,万穗儿和朗玛还没回来。他走到桌前,把两个杯子中的黄酒倒在一起,一口干了,然后坐下来等待。

万穗儿跟朗玛手挽着手,亲亲热热地回来了。

进门之后,万穗儿看到了豹五,倒吸一口冷气,完了,今天肯定要出事…

朗玛也看到了豹五,他不认识他,以为他走错房间了,就说:“这是我们的房间,请你出去。”

豹五笑了笑,站起身,大步朝朗玛走过来。

万穗儿几步就冲到了豹五跟前,挡住了他:“豹五,你要干吗?”

豹五推开她,来到朗玛的面前:“哥们儿,你是rain?”

朗玛说:“你认错人了。”

豹五又说:“那你是允浩?玄彬?李俊基?”

朗玛显然听出了他的嘲弄意味,于是很鄙视地反问道:“你是谁啊?”

万穗儿跑上来,大声对豹五说:“你不要胡来!他是我的男朋友!”

豹五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下朗玛,说:“我自我介绍一下吧,万穗儿是我的女朋友,我叫豹五。”

朗玛看了看万穗儿,他在验证真假。

万穗儿说:“豹五,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说着,她从桌子上抓起一把餐刀:“你再胡搅蛮缠我就割腕了!”

豹五嘀咕了一句:“看来,她叛变了…”

朗玛夺下万穗儿手中的餐刀,扔在了地上,然后把她搂在怀里,不屑一顾地对豹五说:“你还有事吗?”

豹五想了想,说:“她说你是她的男朋友,我说她是我的女朋友…有点乱。这样吧,我们石头剪子布,谁赢了万穗儿就归谁。”

朗玛摇摇头说:“我们这么做太不尊重万穗儿了,我不同意。”

豹五点点头,表示赞许:“那我们决斗。”

万穗儿抓起朗玛的手使劲朝外拽:“你快走!”

朗玛推开万穗儿,平静地打量了一下豹五:“你擅长打架?”

豹五打了个哈欠,说:“像你这样的小帅哥,我一个能打四个。”

朗玛说:“很好,那你给我做保安吧!如果嫌保安这个名不好听,那就换一个,叫保镖。或者…说是我的私人助理也行。你的工作职责就是保护我的安全。”

豹五哈哈大笑:“哥们儿,我年薪要100万,你他妈雇得起吗?”

朗玛说:“100万吗?ok,成交。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私人助理了,三天试用期,应该是全世界最短的。你工作条例的第一条就是——不能对我说脏话。”

光头兄弟在一旁小声说:“豹哥,这是真的吗?100万哎!咱们收保护费多难啊,个个都是铁公鸡,拔不下几根毛,天天还提心吊胆,怕被条子逮着…”

豹五回头说:“可怜的兄弟,你没听出来吗?他这是在我女朋友面前侮辱我呢。”

光头兄弟的脸上马上露出了杀气:“侮辱你?我卸了他的胳膊!”

豹五伸手挡了挡他,转头问朗玛:“什么时候签合同?”

朗玛说:“三天之后吧,你要通过试用期。你只是敢打不行,我随便给大街上哪个人100万,他们都敢去拼命,你得能打。”

正巧,走廊里走过来三男三女,他们醉醺醺的,一边走一边唱——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豹五走到门外,挡住了六个人的去路,轻柔地对三个女子说:“麻烦三位女士让开一点,我借你们的男人用一下。”

三个女子不知道豹五什么来头,有点怕,纷纷躲开了。

打头的男子唱完“谁负谁胜天知晓”,看了看豹五,说:“你想劫道?”

豹五飞起一脚,踹在这个男子的肚子上,他“轰隆”一声就倒下去了。

另一个男子骂了句什么,冲上来想抓住豹五的衣领,豹五锁住他的手腕,一转身就把他从背上翻了过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第三个男子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豹五对他喊:“我这是在应付考试,麻烦配合下好不好!妈的!”

那个男子没有停下来,一边跑一边打电话报警。

豹五走回来,说:“老板,我通过了吗?”

朗玛说:“99分,通过!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雇员了。你不用天天跟着我,保持电话24小时开机,随叫随到就行了。”

说完,朗玛走向了那两个倒霉的男子,他们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朗玛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给其中一个人,说:“刚才那个人精神不正常,你们去医院看看吧。十分抱歉!”说完,他就带着万穗儿离开了。

豹五和光头兄弟走出酒楼,钻进吉普车,开动了。卫城的灯火稀稀落落,街道上很安静。一个中年妇女在遛狗,那条棕色小狗欢快地跑在她前头,光头兄弟轰了下油门,朝小狗冲过去。中年妇女停住,尖叫起来。豹五在旁边拽了下方向盘,躲开了小狗。他瞪了光头兄弟一眼:“杀小动物要下地狱的。”

光头兄弟嘿嘿一笑:“杀人呢?”

豹五说:“杀人上天堂。因为人太坏了,都要下地狱。”

开出两条街,光头兄弟说:“豹哥,那个小帅哥太有钱了!”

豹五说:“是。”

光头兄弟说:“商品社会,经济挂帅,地头蛇不压强龙啊。”

豹五说:“是。”

光头兄弟说:“豹哥,你今天的决定真英明,100万啊。”

豹五说:“是。”

光头兄弟说:“可是…以后我跟谁混啊?”

豹五沉默了一会儿,说:“兄弟,你看你豹哥像是给人当奴才的人吗?”

光头兄弟疑惑了:“那你为什么…”

豹五的眼里射出两束凶光:“我最恨两种人,一种是欺负我兄弟的人,一种是抢我女人的人。我只想接近他,然后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做了。”

安静的马路上,那个中年妇女再次出现了,那条棕色小狗欢快地跑在她前头。

第十二章孟院长的非正常死亡

早上,万穗儿起床之后,爸爸已经把早餐做好了。

吃饭的时候,爸爸说:“八卦一下,你跟那个朗玛怎么样了?”

万穗儿忍着笑,说:“什么怎么样了?”

爸爸说:“进展哪。”

万穗儿说:“我们只是朋友。”

爸爸说:“他是干什么的?”

万穗儿说:“学生。他家是汾水的,开煤矿。”

爸爸说:“那太好了!”

万穗儿说:“哎哎哎,你怎么这么贪财啊!要是在万恶的旧社会,你非把我卖给地主老财不可!”

爸爸说:“你要是能找到一个有钱的婆家,我当然高兴了,至少能把欠我的钱早点还给我。”

一听还钱,万穗儿立即吐了下舌头,把双手举在头上,做成两只长耳朵,说了句:“我是兔子。”然后就一蹦一蹦地回卧室了。

爸爸上班之前,来到万穗儿的卧室,说:“兔子,去把桌子收拾了。”

万穗儿说:“你先告诉我,你那个女网友叫什么名儿?”

爸爸问:“哪个?”

万穗儿走到爸爸跟前,严肃地说:“你有几个女网友?”

爸爸说:“…三个。”

万穗儿说:“这个问题明天再开庭。我问的是那个死了老公的女网友,她是干什么的?你有她的电话吗?”

爸爸警惕地问:“你要干什么?我们可是连面都没见过!”

万穗儿说:“别紧张,我只是找她了解点事儿。”

爸爸说:“她姓周,是中学老师。”然后,他从手机中调出一个电话号码,给了万穗儿。

万穗儿想确认一下——如果这个女人真的看到了她老公受刑的影像,那就说明,地狱很可能真的存在。由此推断,那个白衣男子的三个忠告也就不是虚妄之言了…

目前,万穗儿最关心朗玛的生死。

她想不通,那个白衣男子为什么说朗玛要下地狱呢?难道他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关系到品性问题,对于万穗儿来说非常重要。

爸爸刚刚走出家门,万穗儿就给周老师打了个电话,希望能跟她见一面。

也许因为刚刚受过重创,周老师好像有点神经质:“你是谁?你是干什么的?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万穗儿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说:“我只是想跟你聊聊你丈夫的事儿。”

显然,已经没有人愿意听她提起老公了,她想了想说:“我在休假,你来我家吧。”

下午三点左右,万穗儿一个人坐公交车来到了周老师家,按了半天门铃,周老师才给她打开门。

周老师瓦刀脸,看上去比较刻薄。她穿着一身紫色睡衣,长发梳得整整齐齐,披在肩上。

万穗儿说:“周老师好!”她一向不喜欢叫人阿姨或者叔叔之类。

那张瓦刀脸上连一丝客气的笑容都没有,只是淡淡地说:“进来吧。”

房子很大,显得空空荡荡,万穗儿甚至觉得应该有几根柱子。家具不多,但是非常贵重。外面万丈光芒,室内的光线却很暗,挡着厚厚的窗帘。

万穗儿闻到一股刺鼻的香火味儿,好像走进了庙里。她扫视了一圈,看见房间一角供着一尊很大的佛像,金光闪闪,佛前燃着三炷香,烟气袅袅缭绕。

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抢先说:“周老师,我有个同学叫徐佑佑,她最近收到了一张光盘,里面是十八层地狱的图像。没人相信这件事,但是我想您会相信。所以,我来跟您了解一下您老公的情况,也许在两张光盘之间能找到什么联系。您愿意跟我说说吗?”

周老师长长叹了口气,态度变得温和了一些:“小姑娘,你喝水吗?”

万穗儿从挎包内掏出一瓶可乐,说:“不麻烦了,我有。”

周老师坐在万穗儿旁边,望着书房的门,沉默了片刻,慢慢讲起来。

周老师的老公姓孟。21年前,通过别人撮合,周老师和他恋爱并结婚。那时候,孟在卫生局工作,是个普通干部。后来,由于他工作出色,一步步提升,四年前被派到市第二人民医院当上了一把手。

一个月前,孟院长在外面吃饭,午夜还没有回家。开始,周老师并没有太在意,因为他一年到头总是这个样子。后来,她给老公打电话,始终没人接听。她有点急了,正要给他的司机打电话,突然有人按门铃,她以为是老公回来了,赶紧去开门,门外却出现了一个瘦瘦的保安。他在巡逻的时候,看见有个人在电梯里躺着,已经停止了呼吸,赶紧打了急救电话,同时挨家挨户敲门,寻找家属。

周老师来到电梯里一看,那个人正是老公!他全身散发着浓郁的酒气,已经硬了。

周老师跌坐在地上,半天才回过神来,号啕大哭。

急救人员赶到之后,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孟院长饮酒过度,引发心脏衰竭,已经死亡。

急救人员离开之后,亲戚们纷纷赶到了,大家把孟院长的尸体抬回家中,用一张白床单蒙上了,露出两只皮鞋。

周老师守在老公旁边,哭得死去活来。

天快亮的时候,周老师突然不哭了,瞪大了血红的眼睛——她看到,老公的一只皮鞋好像微微晃动了一下。接着,她站起身大声叫起来:“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妹妹走过来,一边哭一边把周老师扶到了沙发上,劝她休息一会儿。周老师不可能睡得着,再次回到老公的尸体旁,继续哭。

天亮之后,火葬场来了车,把尸体拉走了。亲戚们开始张罗追悼会。

第三天,尸体被火化。

出事的那天晚上,有一家制药公司宴请孟院长,据他的司机说,孟院长喝了一瓶五粮液。以前,他喝过更多,也没见出什么事。司机把孟院长送回家,看见他走进了单元门,然后才驾车离开,没想到他竟然猝死在电梯中…

穿过书房的门缝儿,万穗儿看到孟院长的骨灰盒端端正正地摆在书架上。那是一只黑色的檀木骨灰盒,雕刻着精致的花纹,有围栏,有门阶,像一座小房子。

老公走了之后,周老师天天都在回忆,她想到了一件事,觉得那是一个预兆:老公去世的前一天,他半夜里突然醒过来,望着窗户,不停地哆嗦。周老师也醒了,问他怎么了,他说窗外出现了一个白人儿一个黑人儿,他们朝孟院长笑了笑就不见了。

周老师家住在三楼,窗外怎么可能有人呢?她觉得老公肯定做噩梦了,因此并没有太在意。事后想起来,那不正是黑白无常两个索命鬼吗?

自从老公去世之后,周老师开始吃斋念佛。

前些日子,她收到了一个快递,没有寄件人的姓名、地址、电话,里面装着一张光盘。当她把光盘播放出来的时候,竟然看到了老公!那情景令她毛骨悚然——老公的胳膊和大腿都被砍掉了,左边的胳膊接到了右边,右边的胳膊接到了左边,同样,左边的大腿接到了右边,右边的大腿接到了左边。他被关在一个很窄的通道中,无法站起来,只能天天看着自己颠倒的手脚,爬过来爬过去…

为了证明日期,镜头里竟然还出现了一张报纸,那是收到光盘前一天的《卫城晚报》。

万穗儿说:“周老师,那张光盘还在吗?”

周老师说:“我把它扔了。”

万穗儿想了想,又说:“是不是哪个仇人伪造的录像呢?你确定那个人是您老公吗?”

周老师说:“就是我老公!画面上还标注着他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再说,他跟我生活了21年,就算他被人剥了皮,我也能认出他来!”

说到这儿,周老师的眼圈又红了:“谁下地狱我老公都不该下地狱啊!他心地善良,对什么人都客客气气,工作永远加班加点,累出了一身病…”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把影碟机打开了:“——这段录像是他在世的时候录的,你看看你看看!”

电视上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穿着银灰西装,打着墨绿领带,不胖不瘦,五官周正,透着一股英气。他正在主持一个会议。

万穗儿转头看了看周老师,那张瓦刀脸专注地看着屏幕,呈现出丝丝缕缕的甜蜜来,那是爱情。

主人公是陌生的,会议是无聊的,万穗儿没心思看下去,却不好说什么,只能陪着周老师一起重温她的美好回忆。

录像停了之后,周老师的脸上又一次蒙上了阴霾:“我没法对别人提起这件事,人家会以为我老公做了什么孽。我把你爸爸当朋友,可是他也不相信我…”

万穗儿说:“周老师,那张十八层地狱的光盘很快就会在社会上传播开,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关注这件事。不论如何,您至少不孤独了。”

周老师痛苦地摇了摇头,说:“那有什么用呢?我老公永远也回不来了…”

回家的路上,万穗儿一遍遍琢磨周老师的话,渐渐产生了怀疑——万穗儿并不怀疑她的悲伤,而是怀疑她的神志。

她说她看到老公死后皮鞋在抖动,可能吗?是不是她受不了那么大的刺激,产生了幻觉?在幻觉状态中,就是看到死人的脚丫子打出响指也是可能的。

那么,她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那张光盘呢?万穗儿来她家,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她却说她扔掉了,还是耳听为虚。

有一个细节让万穗儿无法释怀——周老师说,她老公去世前的那一夜,曾经在窗户上看到了一个白人儿一个黑人儿…万穗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那个白衣男子和黑衣男子,难道他们就是来自地狱的黑白无常?

想到这里,万穗儿哆嗦了一下。

第十三章地上和地下的法律

这天下午,徐佑佑一个人在家看书,心里好不容易亮堂了一点,万穗儿就打来了电话,对她讲述了周老师的遭遇。

放下电话,徐佑佑的心再次被黑暗占据了。

现在,已经不只是刑罚演示了,真的有一个活生生的人下了地狱!徐佑佑很难过,为什么没有人让她看看天堂的样子呢?那里有祥云仙鹤,奇花异草,有圣洁的音乐,芬芳的空气,光明永恒,充满喜悦,每个人都面带微笑,每只小鸟都赞美她的美丽情操…

晚上,爸爸妈妈从乡下回来了。

爸爸的手机就像话务员的工作台,从进门开始就响个不停,直到很晚的时候,才稍微安静了一些。徐佑佑走到爸爸跟前说:“爸爸,您看外面满天星光灿烂,您能陪我到江边散散步吗?”

爸爸正在书房准备一些文件,他活动了一下筋骨说:“叫上你妈,咱一家三口都去吹吹风。”

徐佑佑说:“我想跟您进行一次…单独的心灵交流。”

爸爸端详了一下女儿的脸,说:“你是不是有事求我?”

徐佑佑说:“您的女儿超然世外,没什么事儿求您,放心吧。”

爸爸笑了,披上外衣,说:“走!”

一条大江悠悠流淌,如同卫城的腰带,江珠公园正像腰带上的一只蝴蝶结。徐佑佑家住在一水青来小区,位于江珠公园旁边。

两岸的灯火花花绿绿,水灵灵的。父女俩在江边慢慢散步,边走边聊。爸爸的身材十分魁梧,比起来,徐佑佑显得很娇小。

徐佑佑说:“爸爸,您要做一个肃然起敬的好人。”

爸爸说:“我不是好人吗?”

徐佑佑说:“我知道,您为了让全家过上美好的生活,每天都在前仆后继地努力工作。可是,我担心您不知不觉地堕落成贪官污吏,那些人要下地狱的!”

爸爸哈哈大笑:“宝贝女儿,你要给我上廉政课吗?”说到这儿,爸爸挺了挺腰杆:“你老爸在部队干了十几年,从士兵到营长,始终保持着一身正气。我始终相信,善良是善良者的天堂,邪恶是邪恶者的地狱。”

徐佑佑也笑了:“呵呵,作为您的女儿,我给您加油!”

爸爸说:“佑佑,你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话题?”

徐佑佑想了想说:“您和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咱家突如其来地出现了一张光盘,它演示了十八层地狱的实况,那种恐怖令人发指。它还说,我们99%的人都要下地狱…”

爸爸马上说:“扔掉它!”

徐佑佑说:“我已经按照它的指令传给别人了…”

爸爸说:“你老爸当了四年派出所所长,被我送上法场的罪犯就有十几个。在这个社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把我恨得咬牙切齿。你说的光盘,百分之百是我的仇人捣鼓的,就是为了诅咒我,恐吓我。”

徐佑佑说:“爸爸,您是个执法者,如果真有一座惩恶扬善的地狱,那是不是说明人间的法律不公正呢?”

爸爸看了看徐佑佑,半晌才说:“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正,任何的法律都会有漏洞,任何的执法者都会有失误…”

前面出现了一个黑不溜秋的男子,40岁左右,穿着黑t恤,黑灯笼裤,黑布鞋,他走到父女俩跟前,一边贼眉鼠眼地四下张望一边神秘地说:“二位,要光盘吗?”

爸爸突然变得很严厉:“你不知道卖盗版光盘违法啊!”

虽然他穿着便装,但那股气势还是把对方震住了,黑衣男子赶紧说:“你误会了,我只是赠送…”

爸爸扬扬手:“去干点正经事吧!”然后牵着徐佑佑就走了过去。

徐佑佑回头看了看,那个黑衣男子匆匆离开了。

爸爸继续说:“比方说,大街小巷都有人卖盗版光盘,毫无疑问,他们侵害了一些人的版权利益。可是,正版光盘的价格太高,就拿系统光盘来说吧,多数老百姓买不起,可是他们的生活离不开电脑。”

徐佑佑点了点头,说:“我有点一知半解了。”

爸爸说:“除非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只要有两个,就会出现不公正。”

徐佑佑再次回过头,那个黑衣男子已经不见了,又出现了一个白衣男子,手里拿着一摞光盘,正向路人推销。

她把目光收回来,使劲晃了晃脑袋,再次转过头去,那个白衣男子也不见了。她怀疑刚才看到的情景并不真实,说不定那股神秘的力量又在她身上出现了。

第十四章 活见鬼了

从周老师家回来之后,万穗儿到网上查了查,大吃一惊——传说中的白无常叫谢必安,黑无常叫范无救。那个白衣男子说过,他姓谢。包阿姨也说过,那个黑衣男子姓范!

而且,传说中的白无常戴着高帽子,上面写着:你也来了。黑无常也戴着高帽子,上面写着:正在捉你。那个白衣男子的t恤上印着——你□□□,那个黑衣男子的t恤上印着——□□□你!

如果他们不是在搞行为艺术秀,那么,很可能就是来自地狱的阴差鬼役…

据说,谢必安和范无救自小结义,情同兄弟。某一天,两个人来到一座桥下,天上电闪雷鸣,要下大雨了,谢必安让范无救等一会儿,他跑回家去拿伞。没想到,谢必安刚刚离开,倾盆大雨就下来了,河水暴涨。范无救不愿意失约,留在桥下没有离开,终于被大水淹死。不久,谢必安拿着伞跑回来,范无救已经不见了踪影,谢必安痛不欲生,在桥柱上吊死了。两个人死后就成了地狱里的黑白无常。谢必安,暗示酬谢神明则安;范无救,暗示犯法的人必亡。

万穗儿还清晰地记着,白衣男子的脖子很长,黑衣男子的肚子很鼓…

不管这两个人是冒充黑白无常残害人类的恶魔,还是真的索命鬼,万穗儿都决定把他们的根底查个水落石出。

天黑之后,万穗儿来到过江桥附近,悄悄埋伏在一个信息查询亭里,监视过江桥。信息查询亭四面玻璃是茶色的,从里面能看到外面,从外面看不到里面,这是个很不错的隐蔽点。过去,这里是个公共电话亭,后来被改造成了信息查询亭。

桥上的车辆川流不息,一白一黑两个男子并没有出现。

万穗儿很激动。小时候,别的孩子都在家里看动画片,她却跟几个淘气包藏在马路边,假山后,花坛中,幻想能抓到坏蛋。偶尔有大人经过,他们便悄悄尾随,想看看这个家伙有没有干什么坏事,直到人家走进家门才“收队”。

那时候看谁都像坏人,其实大都是好人;现在看谁都像好人,其实很多是坏人。

万穗儿藏在信息查询亭中,再次找回了童年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很刺激。

突然,背后有人说话,万穗儿吓了一跳,回过头去,看到一个高个子男人,大约30多岁,白t恤上却印着一行字——我是90后!他很不满地瞪了万穗儿一眼,说:“哎,你到底用不用那个电脑啊?”

万穗儿也瞪了他一眼,走出去,躲在了一棵梧桐树的后面。

这个男人一边回头看她,一边钻了进去。

他好像有一万个信息需要查询,一直在电脑前按来按去,就是不出来,把万穗儿急得捶胸顿足。

二十多分钟之后,这个男人终于出来了。

万穗儿再次潜入了信息查询亭。

又等了很久,那一白一黑两个人还是没有出现。

万穗儿意识到了,这样蹲守太盲目。可是,那两个人在黑夜里四处游荡,神出鬼没的,不在这里等的话,去哪儿找他们呢?也许,此时他们正徘徊在哪户人家的窗外,等着要带走一个快要咽气的人…

突然,背后又有人说话了,万穗儿回过头,这次是个矮个子男人,穿着黑t恤,他笑吟吟地说:“请问,你用那个电脑吗?”

万穗儿不喜欢他的笑,于是没有说话,再次走出来。

好在这个男人不磨叽,很快就出来了。

信息查询亭又属于万穗儿了。

她却多疑起来——为什么刚才来查信息的两个人也是一白一黑?是不是地狱里爬出了很多无常鬼?是啊,人间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去,两个无常鬼怎么忙得过来?

万穗儿在信息查询亭内埋伏了一个晚上,毫无收获,她再也不去了。

无意种柳柳荫浓,这天上午10点多钟,她坐公交车去买衣服,路过一个停工的工地,一眼看到了那个穿黑衣服的男子!

这个工地显然不是正常停工,一群黑瘦的民工坐在钢筋水泥上,举着很大的白色条幅,上面写着血字——还我工友命!还我血汗钱!

那个黑衣男子站在旁边,似乎在看热闹。

万穗儿马上站起身,跑到了车门口。公交车正巧到站了,她一步跳下来,撒腿就朝回跑去。

黑衣男子还在。

万穗儿没有走过去,她藏在了一个报刊亭后面。那个黑衣男子蹲下来,跟为首的一个民工聊着什么,好像在“体察民情”。他的肚子确实很大,蹲下来颇为吃力,那里面是不是装满了河水呢?

黑衣男子十分耐心,半个钟头之后,他才起身离开。

万穗儿快步走过去,来到那个为首的民工跟前,低声问:“师傅,刚才那个人是干什么的?”

那个民工说:“哪个?”

万穗儿说:“穿黑衣服的。”

那个民工说:“我们也不知道,他问我们有啥冤情。他的肚子那么大,可能是微服私访的大官吧!”

万穗儿抬头看了看,黑衣男子尚未走远,她悄悄追了上去。

她想知道,此人有没有单位,那是什么单位;有没有家,家在什么地方…

街上行人很多,万穗儿担心跟丢,加快了脚步。黑衣男子一边慢悠悠朝前走,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十分悠闲。万穗儿感觉他肯定没工作,而且无家可归。

路过一家婚纱摄影店,黑衣男子停下来,十分专注地观看橱窗里的模特。

为了不引起他的警觉,万穗儿转过身,慢慢朝回走。

走出了几步,万穗儿再次回过身来,黑衣男子已经离开了那家婚纱摄影店,继续朝前走了。

万穗儿加快脚步,再次追上去。

本来,万穗儿想去大时代商场买衣服,这个黑衣男子带着她转来转去,最后偏巧走进了大时代商场。

他在化妆品专柜前停了停,又乘扶梯上了二楼,看了看女士服装。接着,他又乘扶梯上了三楼,看了看儿童玩具…

万穗儿跟他逛了半个钟头商场,终于走出来。

从大时代商场朝前走,有一个地下通道,黑衣男子慢慢走下去了。

随后,万穗儿也来到了地下通道的入口,顺着台阶“噔噔噔”地跑了下去,刚一拐弯,差点撞到那个黑衣男子的肚子上!他叉腿站在地下通道的中央,很明显在等她。万穗儿第一次和他如此近距离接触,他的脸并不是健康的黑,而是一种病态的黑,他定定地看着万穗儿,两只眼睛好像不聚焦,看的是万穗儿脑袋后一尺远的地方,没有任何表情。

跟踪暴露了,万穗儿又尴尬又害怕,情急之下,她做出了一个很滑稽的动作,竖起两只手的中指和食指,举在头上,小声说了一句:“我是兔子。”然后一转身,蹦蹦跳跳就走了。

黑衣男子没有阻拦她。

她爬上台阶之后,回头看,黑衣男子没有跟上来。等了半天,也没看见他从马路另一端的出口走出来。

有一句伟大的话——天机不可泄露。

比如说,命中注定你某一天某一刻会出车祸,可是,卜卦者把这个天机泄露给你了,于是,那天你躲在三十三楼的家中,死活不出门,那么,就算18气缸发动机、555马力的汽车也无法开到你家去。于是,你就没有死,那么,出车祸就不是你命中注定的事。卜卦者也就没有泄露天机,因为他算错了…

尽管如此,万穗儿还是一心想从白衣男子和黑衣男子的口中挖出那个秘密——朗玛一定会死吗?他为什么死?他会怎么死?

万穗儿对这两个人越来越畏惧,也越来越好奇了。

这天晚上,万穗儿从网吧出来,远远地又看到了那个白衣男子。他依然站在桥上,双手支着水泥桥栏,观望浩荡的江水。

万穗儿没有靠近他,而是藏在了那个信息查询亭里。

要挖出这个人的根源,暗处永远比明处更有利。

白衣男子一直伫立在桥上,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万穗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睛涩涩地疼起来。

突然,白衣男子好像接到了什么指令,一转身就快步走开了。

万穗儿赶紧走出信息查询亭,追上去。

下了桥之后,万穗儿和白衣男子之间就剩下了十几步的距离,他肯定听得见万穗儿的脚步声,不过,他始终没回头。终于,他拐进了旁边一条胡同,万穗儿追上去,在墙角躲了几秒钟,然后探出脑袋看,大吃一惊——对方不见了。

胡同很窄,一百多米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白衣男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跑出胡同去。而两旁的墙壁至少有六米高,他不是壁虎,不可能爬得上去。可是,他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巷道铺着参差不齐的青石,湿淋淋的。高高低低悬挂着两三盏苍白的灯,在青石上照出冷清的光。

万穗儿上上下下搜寻了半天,最后,她试探地走进胡同去,踢了踢地上的那些青石,纹丝不动。

万穗儿不知道哪根神经发了烧,突然朝着地下喊了一嗓子:“你能带我一起玩吗?”

地下无声。

他回家了。

第十五章沉默的高玄

这天,朗玛打电话约万穗儿,主动提出去吃烤羊腰子。

万穗儿笑疼了肚子。他上瘾啦。

小吃一条街天天这么热闹,人多嘴杂,酒气熏天。

两个人大声说着话,继续构想他们的“天堂”。

万穗儿说:“我们去了,豹五怎么办?”

朗玛说:“那个地方,只有你和我,除非你欺负我,不然我就不需要保镖。”

万穗儿说:“那次你们只是说笑吧?你真的会给他…发工资?”

朗玛说:“当然,不然我就违反了《劳动法》。”

万穗儿说:“可是,他整天无所事事,那不是白给他钱吗?”

朗玛说:“他不会无所事事。工作条例上规定,只要我离开学校,只要不是跟你在一起,他必须跟着我,只是每次我都让他自由活动了。”说着,朗玛掏出手机,拨通了豹五的电话:“豹五,我在小吃一条街,你马上过来一下。”

朗玛见到万穗儿之后,第一次有了爱情的冲动,没想到,那天会遇到一个大麻烦——豹五满脸凶相地出现了。实际上,他没必要支付100万雇佣保镖,他不是总统,不是明星,只是个普通学生,也没有被仇敌追杀,雇保镖完全是多此一举。不过,当着万穗儿的面,为了扳倒这个地痞,他只有用钞票当武器。

最终,钞票胜利了。

豹五的工作条例是“随叫随到”,其实朗玛要的并不是“招之即来”,而是“挥之即去”——他支付这笔钱,只希望豹五从他和万穗儿的世界里消失。

朗玛放下电话之后,发现万穗儿正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就问:“你怎么了?”

万穗儿突兀地问了句:“今天几号了?”

朗玛看了看手机,说:“8月1号。”

万穗儿说:“天…”

朗玛说:“怎么了?”

万穗儿一下回过神来,说:“没事儿,我是杞人忧天。”她一直没有对朗玛说过那个白衣男子,更没有说过那个预言,她不愿意他为此担惊受怕。

朗玛说:“你有心事。”

万穗儿说:“没有。”

朗玛说:“肯定有。”

万穗儿说:“就是没有。”

这时候,万穗儿的电话响了,打断了两个人的话题。

是徐佑佑,她说:“万穗儿,你在哪儿?我想跟你谈谈心。”

万穗儿说:“你在哪儿呀?”

徐佑佑说:“我在小吃一条街,高玄在陪我用餐。”——万穗儿见过高玄一次,印象很模糊,只记得他个子很高,一头乱蓬蓬的黄卷发。

万穗儿说:“等我吧!”

挂了电话,她让朗玛等一会儿,然后站起身四处观望,果然看到了徐佑佑和高玄。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突然拍了一下徐佑佑的肩膀:“嗨!”

徐佑佑吓得尖叫了一声,回过头看见是万穗儿,如释重负地拍了拍心口:“你总是这么突如其来…”

高玄朝万穗儿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徐佑佑说:“你怎么这么快呢?”

万穗儿扬了扬下巴,说:“我就坐在那边。”

徐佑佑说:“是不是还有那个凤毛麟角的小帅哥?”

万穗儿说:“凤毛麟角的小帅哥?听起来怎么像个怪物…”

徐佑佑说:“朗玛的长相确实是百里挑一哟!你又带人家来吃烤羊腰子了?”

万穗儿说:“现在,他比我还爱吃呢!走走走,到我们那儿去吃吧。”

徐佑佑看了看高玄,高玄没表态。徐佑佑小声说:“都是亲朋好友,走吧。”

高玄这才站起身,跟着两个女生一起走过来。

互相介绍之后,朗玛和万穗儿坐在了一起,徐佑佑和高玄坐在了一起。

朗玛说:“徐佑佑,万穗儿说你看过一张十八层地狱的光盘?”

徐佑佑点点头,说:“那简直是一场颠扑不破的噩梦…”

朗玛说:“不用理它,肯定是恶作剧。阴间有刻录机吗?笑话!”

徐佑佑摇摇头,说:“我找万穗儿正想说这件事呢——这几天,我请爸爸私人帮忙,查了查几个派出所注销户口的记录,发现最近死了一批量的人,其中大部分是猝死,而且都是衣冠禽兽不如的人…”

朗玛说:“我们那个物理老师最可恶,他怎么没死?”

万穗儿踢了朗玛一脚。

徐佑佑继续说:“比如南城那个色魔村长,他的丑闻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飘飘洒洒,你们都知道吧?他死了;还有一个拆迁公司的总经理,绰号叫‘杨打爹’的,他干过的坏事擢发难数,他也无比突然地死了;还有一个大毒枭,叫李什么鸣,公安局一直在通缉他,他也在自己的公寓中安然无恙地死了…”

尽管徐佑佑的形容词过多,甚至有些病句,但是大家都听懂了。气氛一下压抑下来。

旁边的男女食客们毫不知情,他们仍然在大吃大喝,大喊大叫;马路上大大小小的轿车毫不知情,它们仍然在烦躁地按着喇叭,传染一样响成一片;办公楼一扇扇窗口里的上班族毫不知情,他们仍然在加班加点,忙忙碌碌;霓虹灯背后的红男绿女毫不知情,他们依然在狂歌劲舞;地下道的老鼠毫不知情,它们继续啃着人类的电线,偷着人类的粮食…

终于,朗玛感慨道:“徐佑佑,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恶有恶报!”

如果说恶有恶报,万穗儿又想不通了,朗玛干了什么?虽然两个人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万穗儿相信朗玛的本质是好的,难道他以前作过恶?

万穗儿接茬说:“卫城每年都有人猝死,今年好像突然增多了。说不定,神灵开始惩罚人类了…”

徐佑佑说:“我们怎么办呢?”

万穗儿说:“我们又不干坏事,就算头上三尺有神灵也跟我们没关系。你做你该做的就行了。”

徐佑佑说:“对了,你没把你那张光盘扔掉吧?”

万穗儿说:“没有。”

徐佑佑说:“你还是把它复制一百张寄出去吧,免得灾祸不偏不倚地落在你的头上!”

朗玛问:“万穗儿,你也收到那张光盘了?”

万穗儿说:“嗯。”

朗玛说:“你给我寄一张,我看看十八层地狱到底什么样。”

高玄一直低头喝酒。

他的话语极少,除了看徐佑佑,那双眼睛对任何人都冷冰冰的。万穗儿怎么都不会喜欢这样一个闷葫芦男生。老实说,她也怀疑他是否真的喜欢徐佑佑这样一个“出口成章”的神经质女生。

几个人正聊着,豹五出现了。大热天,他却穿着一身黑衬衫,领钩系得严严实实,真像个职业保镖。

他走过来,看到了徐佑佑,笑吟吟地摆了摆手:“佑佑你好。”

徐佑佑也朝他笑了笑:“豹五你好。”

万穗儿有点惊诧:“佑佑,你认识他?”

徐佑佑说:“他偶尔就三番五次去我家。”

豹五在朗玛旁边毕恭毕敬地弯下腰来,低声问:“老板,你找我有事?”

朗玛看都不看他,说:“我只是让你来一趟而已。好了,你可以走了。”

万穗儿有些紧张。她了解豹五,遇到这样的侮辱,他会杀人的。

豹五仍然弯着腰,保持着僵硬的微笑,低声说:“是,老板。”然后,转身就走开了。

徐佑佑挑起了双眉,惊讶地说:“朗玛,你怎么平步青云成了豹五的老板?”

朗玛说:“这是个玩笑,别当真。”

到了十点多钟,徐佑佑要回家了,她从来都不会太晚回家。临走的时候,她担忧地对万穗儿说:“你一定要刻骨铭心——光盘上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万穗儿说:“我会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我。”

朗玛站起来,晃了晃车钥匙:“我送你们回去吧。”

高玄淡淡地看了看朗玛的宝马车,又淡淡地看了看朗玛,拉起徐佑佑就离开了。他们在路旁拦了一辆的士,钻进去走了。

朗玛耸耸肩,坐下来继续跟万穗儿喝酒。

朗玛说:“这哥们儿是徐佑佑的男朋友?”

万穗儿说:“我不知道他们发展到哪步了。”

朗玛说:“他们怎么认识的?”

万穗儿说:“听说是中学同学,几个月之后,这个高玄就转校了。后来,佑佑在网上找到了他,那时候,他已经在美国读书了。他们一直在网上交流,直到不久前高玄才回国…”

朗玛说:“他家什么背景?”

万穗儿说:“佑佑说,他很内向,从来没透露过他家里的情况。”

朗玛说:“看这小子深不可测,不会是个杀手吧?徐佑佑的老爸可是公安局的头头,背靠大树好乘凉。”

万穗儿说:“我看得出来,他挺喜欢佑佑的。就算他是个杀手,也不会伤害她吧?”

朗玛说:“社会太险恶了,徐佑佑太单纯了,还是查查对方的底细为好。”

万穗儿说:“她老爸是警察,还用我们操心?”

朗玛说:“徐佑佑肯定一直对家里隐瞒着这件事呢。得了,我把这个任务交给豹五吧,反正他没事干。”

说完,朗玛真的给豹五打了电话。挂掉电话之后,朗玛说:“豹五说了,三天内搞定。”

第十六章 端木

第二天上午,高玄带徐佑佑去了书店。

书店里人不多,有的站着,有的坐着,都在静静地看书。其中有个人是豹五,他戴着一副太阳镜,面朝高高的书架,在翻看一本哲学书。太阳镜两侧的镜框上,镶着两块很小的镜子,可以看到背后。这是一个兄弟从淘宝网买的,很便宜,叫“反跟踪太阳镜”。

高玄和徐佑佑在书海中转了一个多钟头,买了一堆书。出来后,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坐进一辆出租车,直奔徐佑佑家。

出租车后面行驶着很多出租车,长相一模一样。其中一辆出租车里,有一副太阳镜,镜片后眨巴着一双凶狠的眼睛。

高玄和徐佑佑并不知道被跟踪了,他们那辆出租车开到了一水青来小区门口,徐佑佑下来了,高玄一个人坐着出租车走了。

豹五那辆出租车紧紧跟着他。

本来,豹五可以派个兄弟做这件事,不过,这是朗玛指派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他要亲自出马。

高玄坐的那辆出租车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书店,高玄下车四下看了看,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然后晃晃荡荡走进了书店。

豹五对司机说:“停车!”

司机把车停在了路边。

豹五紧紧盯着高玄的身影,对司机丢下一句:“下次一块儿算啊。”然后就下了车。

司机小声嘀咕了一句:“大哥,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豹五跟着高玄来到书店内,发现跟踪此人易如反掌——他太高了,只要他不蹲下去,永远都会在你的视野中。

高玄选了几本医学书,来到收银台交了款,又走出来。他没有再乘车,而是沿着人行道慢悠悠地朝前步行。

走出一段路,他爬上了过街天桥,走向了马路对面。

豹五停下来,隔着马路观察他。

高玄走向了一只绿色的垃圾筒,豹五以为他去扔垃圾,没想到,他是去跟一个捡破烂的人说话。那个人不到50岁,个子很矮,脑袋很大,穿着一身破旧的武警服,一只裤管挽起来,下巴上长满了脏兮兮的胡楂子,正在专心致志地翻垃圾。他抬头看到了高玄,有点惊讶,马上露出了高兴的笑容。高玄停在他面前,两个人说了几句什么,高玄就叫喊起来,似乎很生气。捡破烂的人好像怕别人笑话,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压低声音,耐心地解释着什么。终于,高玄怒不可遏地走开了。捡破烂的人注视着高玄的背影,一动不动,直到他消失在人流中。

豹五从过街天桥上走过去,停在了捡破烂的人跟前——他刚从垃圾筒里捡出一张旧报纸,正举着一只破损不堪的放大镜,认真地阅读什么。豹五凑到他背后看了看,那只是一则征婚广告,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感兴趣。豹五注意到,那则广告是竖排版。

豹五轻声说:“哎,师傅,你贵姓?”

捡破烂的人回过头来,赶紧收起旧报纸和放大镜,欠了欠身子,卑谦地说:“免贵,姓端木。”

豹五朝远处抬了抬下巴:“刚才那个人跟你什么关系啊?”

端木师傅的脸上马上露出了自豪的表情:“他啊,他是我儿子!”

豹五眯着眼睛问:“真的?”

端木师傅说:“当然是真的!他叫端木高玄!”

豹五想了想又问:“他是在美国读书吗?”

端木师傅有些警惕了,反问道:“你是谁?”

豹五说:“我不想撒谎,我正在调查你儿子。”

端木师傅赶紧问:“你调查他干什么?”

豹五说:“我只是替人办事。现在你告诉我,你家住在哪儿?不说的话,我把你塞进垃圾筒里。”

端木师傅后退了一步,恨恨地看着豹五,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告诉你。”

豹五没有废话,直接把端木师傅拦腰抱起来,大头朝下塞进了垃圾筒。路人一片惊叫,纷纷避开。

端木师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垃圾筒里爬出来,脸上沾满了污秽之物,他在垃圾筒旁站直了。

豹五笑着问:“说不说?”

端木师傅梗着脖子,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豹五又把他抱起来塞进了垃圾筒。旁边是一家音像店,老板是个很魁梧的中年男子,他隔着窗子看到了这一幕,很生气,大步走出来,喊道:“那是谁啊!怎么欺负一个捡破烂的!”

豹五慢慢转过头,那个人一下就不说话了,低头钻回了音像店。

这次,端木师傅用了更长的时间才从垃圾筒里抽出那颗大脑袋,脸上的污秽之物竟然都被刮掉了。

豹五说:“告诉我。”

端木师傅冷冷地笑了笑,干脆自己钻进了垃圾筒,只露出两只黄胶鞋。果然人穷骨头硬。

豹五端详着这两只黄胶鞋,还真没辙了。

晚上,万穗儿接到了朗玛的电话,他说:“万穗儿,查清楚了,高玄姓端木,他父亲是个捡破烂的!”

万穗儿并不怎么惊讶:“他是在美国读书吗?”

朗玛说:“不可能。那种家庭背景生存都成问题,怎么可能有钱去留洋?他在网上对徐佑佑说他在美国,鬼知道他是不是在废品站!我跟人聊天的时候,还说过我是冥王星的呢。毫无疑问,这家伙是个骗子!更可恨的是,他竟然不认自己的父亲,把姓都扔了!虽然我老爸是个混球,但我至少承认他是我老爸啊!”

万穗儿说:“你跟你的父亲也合不来?”

朗玛说:“他都死了,不提也罢。”

万穗儿说:“那怎么办?”

朗玛说:“告诉徐佑佑实情,让她立即跟这个人断绝来往。”

万穗儿说:“嗯…”

放下电话,万穗儿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脑袋里很乱——徐佑佑总怀疑有人控制了她,甚至让她吃垃圾,而这个高玄偏偏说他是研究大脑的,这也太巧了。控制徐佑佑的人会不会是高玄呢?也许,他不在美国从事科学意义的研究,而是躲在卫城哪个阴暗的废品站,苦练某种民间巫术,目标就是人脑。徐佑佑只是他的一个实验对象,他出现在徐佑佑的生活中,并不是一个偶然,而是他设置的圈套。徐佑佑认为是她在网上找到了高玄,那其实是幻觉。他既然控制了徐佑佑的大脑,那么,就可以导演任何情节…

想到这些,万穗儿不寒而栗。

第十七章那些人死后去哪儿了

地狱的阴气笼罩人间。

这段时间,万穗儿很少玩游戏了,她要查清一些事儿。实际上,地狱跟她没什么关系,她从来没干过坑蒙拐骗的勾当,只是贪玩儿,追求快乐是全人类的目标,无论怎样都算不上罪过。可是,死神的阴影出现在了朗玛的头顶,他本人毫无所知,万穗儿却看到了,她必须不遗余力地帮助他。

首先,万穗儿要找到那些非正常死亡者的家属,问问他们,有没有收到光盘。

她觉得,她现在做的事其实也是游戏,一场人鬼之间的大游戏。

第一个人叫林兴旺,南城朝阳村村长,曾因强奸幼女被逮捕,一周之后,由于证据不足又被释放。

《卫城法制报》报道了这个案子,题为《谁为我的女儿讨回公道?》。

那个小女孩才12岁。去年夏天,小女孩的爸爸偶然看见,女儿的书包里藏了10块钱,于是就追问从哪儿来的,小女孩不敢说,吓得哇哇大哭。她的父母都是老实人,以为女儿偷了人家的钱,非常愤怒,把小女孩打了一顿,小女孩哽咽着说,有人不让她讲出来,否则就剜掉她的眼睛。她的父母意识到出事了,柔声细语地询问女儿,她终于说出了真相:两个月前,她被林伯伯欺负了,林伯伯给了她10块钱,她一直没敢花…

小女孩说的“林伯伯”就是林兴旺,一村之长。

她的父母如同五雷轰顶,马上去派出所报了案。当天,派出所的警察就来到了小女孩家调查取证,然后依法传唤了犯罪嫌疑人林兴旺。

可是,七天之后,林兴旺却由于缺乏证据,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派出所。

小女孩的父母悲痛欲绝,一次次到当地政府、法院、妇联上访,始终没有结果。

有一天,小女孩在放学的路上又遇到了林兴旺,她吓得低下头,想从旁边的田里绕过去。林兴旺却堵住了她,举着20块钱,亲切地说:“还做吗?双倍。”小女孩撒腿跑回家,全身发抖,放声大哭…

第二个人叫杨志,某拆迁公司总经理。

这家拆迁公司成立了七年,该“公司”为杨志个人所有。

杨志人称“杨打爹”,估计他曾经对老爸大打出手,因此才落了这么个绰号。他先后雇用五十多名社会闲散人员,承揽拆迁业务,逐渐形成了完整的组织体系。他的手下全部穿着城管制服。

他们要拆哪座房子,就用石灰画个圈,连“拆”字都懒得写,写个“扌”就行了,这户人家必须在最快的时间之内搬走。“扌”就是“打”的意思,也是“杨打爹”的简称。如果被画了“扌”还不搬走,那么打手就气势汹汹地出现了,他们的胳膊上都戴着袖标,上面画着统一的标志——“扌”。

“拆”这个字很有意味。“斥”是投诉、斥责的意思,留下“扌”,扔掉“斥”,就是打你活该,上告无门,抗议无效。

第三个人叫李计鸣,这个家伙是个毒枭,跟很多贩毒者一样,李计鸣本人并不吸毒。他的父亲是卫城一家国营厂的工人,从小生活贫困,只读过小学。他最喜爱的一本书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从中得到一个信念——不管多么恶劣的环境,一定要拥有坚强的意志。上世纪末,李计鸣去了缅甸,给毒贩当马仔,后来一步步建立了庞大的跨国走私贩毒团伙。他赚的黑钱太多了,跟电影里演的一样,专门盖了一座房子存放钞票。

两年前,李计鸣被警方抓获。在看守所被羁押几个月之后,李计鸣被法院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令人惊异的是,这个家伙在没有任何人协助的情况下,竟然从法院逃脱了!

出于人道考虑,在法庭上,李计鸣只戴着手铐,并没有戴脚镣。宣判之后,两名全副武装的法警押着李计鸣离开。审判庭在二楼,行刑车在楼下等候。下楼时,一名法警在前,一名法警在后,李计鸣被夹在中间。在楼梯拐弯处,李计鸣突然一头撞翻前面的法警,然后冲下楼梯疯狂逃窜。当两名法警追出去的时候,李计鸣已经跑出法院大门,翻过了马路中央的栏杆,正巧驶过一辆大卡车,再看李计鸣已经无影无踪…

一个死囚犯,一步步走向行刑车,即将被押赴法场执行枪决——走到这一步,哪个人的双腿都会发软,必须由人搀扶,甚至大小便失禁,因此要扎上死囚犯的裤腿儿。李计鸣却在法警的监押下逃之夭夭,心理素质实在太强了!

两年来,警方一直在加大力度追捕李计鸣,却找不到他的一根毛发。大家都以为他肯定躲到了缅甸,没想到,却在卫城发现了他的尸体!



万穗儿想完成任务很难。

她只是一个普通学生,没有任何资格去调查人家的私事,尤其是那些有背景、有案底的人。她想,如果她是徐佑佑就方便了,她会偷上老爸的枪,再搞出一张传唤证…

她只能求助豹五帮忙。

豹五说:“穗儿,为了你,豹五愿意赴汤蹈火,可现在我是一个有职业的人,要讲究职业道德,没有老板发话,我不敢擅离职守。”

万穗儿说:“你还演得蛮像!”

挂了电话,万穗儿就给朗玛打了个电话:“朗玛,我想让豹五帮我一点忙,他说没有老板发话,他不能办私事。”

朗玛说:“你是老板娘,他对你必须服从。”

万穗儿说:“得得得,别趁机占便宜了,赶快给他打个电话吧。”

几分钟之后,豹五的电话就来了:“一队长…”

万穗儿说:“等等,什么一队长?”

豹五说:“老板说了,从今天起你是保安队队长。”

万穗儿说:“真是连升三级!”

接着,“一队长”对豹五说了她的打算。

豹五说:“一天半搞定。”

实际上,豹五用了两天时间。

他分别找到了林兴旺的老伴、杨志的妻子和李计鸣的父母,搜集到了万穗儿需要的所有信息。

林兴旺今年56岁,他在晨练的时候,猝死在村外的树林中;杨志今年37岁,他在跟小姐双飞之后,猝死在宾馆的床上;李计鸣今年42岁,他在公寓中看泰国恐怖片的时候,猝死在沙发一角。

他们的家属都收到过一张光盘。

林兴旺的老伴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林兴旺置身于一个冰做的狭小囚室中,面色铁青,双眼呆滞,发须上挂满了霜雪,紧紧缩成一团,好像正在被电击,身体不停抖动着。

杨志的妻子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一口巨大的铜钟倒扣在地上,四周燃着一簇簇篝火。有个鬼役推动悬吊的大铁锤,一下下撞击,震耳欲聋。隐隐能听见铜钟内传出闷闷的嚎叫声。

万穗儿小时候去乡下外婆家,见过类似的情景——小鸡昏厥了,外婆就把它扣在一口铁锅下,举着木棍敲。那种响声来自四面八方,往往能把小鸡惊醒。而一个人被罩在铜钟内,巨大的撞击声钻进身体上每一个孔洞,那种痛苦无法想象。

李计鸣的父母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李计鸣好像全身的骨头都碎了,筋也断了,他像虫子一样蜷缩着,左腿从右肩缠过来,垂在背后。右腿从背后缠过来,垂在胸前,脑袋耷拉下来,抵在心口上,两条胳膊把整个身体团团抱住,严严实实,那是极端惊恐和崩溃的姿态。

画面中用古老的繁体字标注着受刑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万穗儿想哭。

那些人明明死了,却出现在光盘里,那毫无疑问是地狱的实况了。既然地狱存在,那么朗玛真的就活不长了…

她在想,要不要告诉他这一切呢?

想来想去,万穗儿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如果一个人知道要下地狱,那么,他在人间的这点宝贵时光也会变成地狱。

第十八章难友

福利副超市依然红火。

它离徐佑佑家只有一站路远。徐佑佑每次从这个地方经过,都禁不住放慢脚步,朝门口多瞄几眼。就在这个超市的门口,她偏执地认为一个很瘦很瘦的中年女人是给她接生的大夫,接着就被摩托车撞伤了,再接着又和高玄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每次回忆起来,她都百感交集。

这天,徐佑佑再次经过福利副超市,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很瘦很瘦,穿着一条不怎么合体的黑色连衣裙,拎着几个购物袋,从超市里费力地走出来。

徐佑佑发现,这个女孩很面熟,跟她认错的那个田阿姨非常像。她会不会是田阿姨的女儿呢?不对,与其说她是田阿姨的女儿,还不如说她是小时候的田阿姨!那一瞬间,徐佑佑怀疑自己穿越时空回到了多年以前…

那个女孩把购物袋装进自行车的车筐里,要离开了。头上的那双眼睛好像正在紧紧盯着徐佑佑,希望她跑过去,拦住小女孩问个明白。

徐佑佑没有那样做。她担心,如果她跑过去问了,一转身会再次被摩托车撞倒,高中二年级的高玄会再次出现,把她背到医院去…

那个女孩正要骑上自行车,抬头看到了徐佑佑,直接朝她走过来。

徐佑佑愣在了原地。

那个女孩停在徐佑佑的面前:“又遇到你啦。”

徐佑佑说:“你好,你是…”

那个女孩很慈爱地笑了笑:“你把我忘了?我是田阿姨啊。两年前,你在这儿遇到了我,非说我是给你接生的大夫。想起来了吗?”

徐佑佑的头发一麻,嗫嚅地说:“你怎么…变年轻了?”

那个女孩愣了愣,马上问:“你看我多大啊?”

徐佑佑迟疑了一下,说:“跟我一样是个花季雨季的女孩啊!”

那个女孩笑着摇了摇头:“不可能。”

徐佑佑后退了一步:“那你到底多大?”

那个女孩四下看了看,说:“走,我们到旁边说去…”

徐佑佑如坠五里雾中,晕乎乎就跟她走了。两个人来到超市旁边的一条长椅前,那个女孩把购物袋放在地上,坐下来,对徐佑佑说:“来,坐这儿。”

徐佑佑说:“我一贯如初喜欢站着的。你说吧,你到底多大?”

那个女孩神秘地说:“我先跟你说件事——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讲了你别害怕啊!”

徐佑佑看着她,不说话。

那个女孩说:“我不会害你的,你真的不用害怕。”

她越这样说徐佑佑越害怕。

那个女孩把声音压低了一些,接着说:“我梦见,十八年前我怀孕了,九个月之后,我把自己生了出来。呵呵,我自己给自己接的生!”

徐佑佑哆嗦了一下,她觉得清纯的自己陷入了一场肮脏的噩梦,永远没有醒来的时候。

那个女孩盯着徐佑佑的眼睛,继续说:“结果吧,今天早上我醒来之后一照镜子,吓了一大跳!我发现自己真的变成了18岁的样子!——你害怕了?其实,开始我也挺害怕的,不过我很快就想通了,哪个女人不想变年轻呢!可是,今天我问了几个邻居,没人认为我的面貌有什么变化,我怀疑是我出现了幻觉,就不敢再提这件事了。没想到,在你这儿得到了证实,我确实返老还童了!”

说着,那个女孩打开了购物袋:“我刚刚买了一些衣服,都是适合我现在这个年龄穿的,你看,这件短裙多漂亮!噢,这是…”她不小心抖落了一包卫生巾,有点不好意思:“虽然很多年不用了,我想很快又会用上了。”

徐佑佑开始怀疑眼前这个女孩的精神不正常了。

这时候,一个20多岁的高个女孩急匆匆走过来,停在了她们跟前,对这个女孩说:“阿姨,麻烦一下,您知道‘一水青来’小区怎么走吗?”

徐佑佑嗅到了一股异常的味道,赶紧说:“我就住在‘一水青来’,我带你去吧。”

高个女孩立即说:“谢谢你,妹妹。”

徐佑佑赶紧匆匆走开了。

走出很远之后,她回头看了看,那个酷似田阿姨的女孩已经不见了,只有那个高个女孩紧紧跟着她。

徐佑佑停下来,问那个高个女孩:“你看刚才那个女孩多大?”

高个女孩说:“哪个?”

徐佑佑说:“你叫阿姨的那个。”

高个女孩说:“50多岁吧。”

徐佑佑经历了太多诡异的事情,她养成了一个习惯,不论什么事,过去之后马上忘掉它。每次遇到古怪的情景,或者萌生古怪的想法,她会在心里努力暗示自己——其实这一切都是天上那双眼睛在作祟。

她一直在跟那个神秘的东西拔河。她每时每刻都梦想还原本来属于她的世界,清朗的,客观的,无限美好的。

两天之后,徐佑佑接到了v的电话,他要回卫城来,约徐佑佑见个面。

徐佑佑爽快地答应了。

上了大学之后,徐佑佑只跟v在寒假时见过一面。尽管v并不承认那次他跟她见面了。

徐佑佑在游乐园门口远远地看到了v,一下惊呆了——v留着长发,别着一枚紫色发卡,穿着一件黑色小背心,一条碎花黄色长裙,一双黑色高跟鞋。他怎么变成女孩了?

v看到了徐佑佑,笑着走过来,想拉拉徐佑佑的手,迟疑了一下,又把手缩回去了,像过去一样,怯怯的。

徐佑佑勉强笑了笑,说:“你怎么一下旧貌换新颜了?”

v小声说:“我变性了。”

徐佑佑问:“什么时候?”

v说:“我到北京不久就做了。”

徐佑佑说:“去年寒假的时候,你就已经变成…女孩了?”

v说:“是呀。”

徐佑佑马上意识到,她错了,寒假的时候v确实不曾来过她家!

她很迷茫:“为什么要这样呢?”

v说:“我是易性癖,现在我解脱了。”

徐佑佑说:“我道听途说做这种手术需要很多证明,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v说:“我找了一家私立医院,没费什么事就做了。”

说到这里,v很敏感地打量了一下徐佑佑:“真是女大十八变,你越来越漂亮了。”

徐佑佑从她的眼中隐隐感觉到了一种同性之间的嫉妒,她很不舒服,淡淡地说:“你呢?简直是十九变。”

v说:“不过,我肯定不如你漂亮,高中时我就很羡慕你。”接着,她认真地问:“上次你说你见过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徐佑佑不想再提起那件事,就轻描淡写地说:“不是你,当时我颠四倒三记错了。”

v说:“那就好。”

徐佑佑说:“你约我去游乐园玩吗?”

v说:“我们去看电影吧,我请客。”

徐佑佑没心思看电影,注意力依然停留在v的性别上。她清晰地记得v在高中时的样子,白白的,弱弱的,很少出去玩儿,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跟女生一说话脸就红…他怎么一下就变成了姐妹呢?这件事太突然了。

徐佑佑一边打量这个又熟悉又陌生的人一边问:“什么电影?”

v说:“4d。”

实际上,徐佑佑有点害怕看那种太立体的电影。

v说:“是一部风光片。”

徐佑佑说:“那…好吧。”

两个人一边聊着学校的事,一边走进了游乐园。直到这时候,徐佑佑都不相信眼前的v是真实的。她悄悄观察v的手,发现她好像已经没有了那个按关节的毛病。

游乐园刚刚建成一座拱形电影院,专门放映4d电影。前些天万穗儿就跟朗玛来过了,她对徐佑佑说过。

两个人来到电影院门口,v跑去买了票,还买了一些水果,然后挽起徐佑佑的胳膊走了进去。徐佑佑感觉和v挽在一起特别别扭。

由于刚刚营业不久,观众竟然爆满了。v一边看着票上的号码一边寻找座位,两个人的座位不在一起。

换了平时,徐佑佑肯定不会一个人来看这种电影,好在是风光片。

实际上,v就坐在徐佑佑的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说着话,电影就开始了。

有人爱驴,有人爱马,有人爱上房揭瓦。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自由,徐佑佑不再想v的性别问题了。

电影演的是大理风光——背靠苍山,面临洱海,老街老巷,云卷云舒,鲜花像歌词一样唯美宁静,蝴蝶像音符一样灵动飞舞。在这里,最不值钱的是时间…徐佑佑激动起来,她认为只有这样的环境,才有资格容纳她冰清玉洁的生命。

突然,徐佑佑的心思从电影上收回来,跳到了多年以前——高二的时候,v坐在她的前排,她坐在v的后排,她轻轻打开文具盒,拿起折叠式铅笔刀,慢慢朝前伸去,想割断v的喉管…

多年之后的今天,好像命运的安排,此时在黑糊糊的电影院里,她坐在v的前排,v坐在她的后排。徐佑佑突然回过头去,差点跳起来——v的脸在屏幕光的映照下,颜色极为古怪,她的手中正拿着一把水果刀,慢慢朝她的脖子伸过来…

她见徐佑佑回头看他,全身抖了一下,赶紧说:“你,你借水果刀吗?”

徐佑佑一直拧着脖子,呆呆地看着她。

她慢慢缩回手去,把水果刀折好,装进了口袋:“打扰了…”

徐佑佑哪敢继续看下去,起身离开了座位。

v跟了出来,她的脸上挂着愧疚的神情,显得十分不安,又开始不停地按手关节了:“咔吧,咔吧,咔吧…”

徐佑佑停下来,突然说:“v,你能把你的水果刀扔掉吗?”

v愣了愣,然后“噢”了一声,赶紧从口袋里掏出那把水果刀,投进了旁边的垃圾筒。

徐佑佑说:“其实,我对你的想法胸有成竹。”

v看了看徐佑佑:“你说什么?”

徐佑佑说:“我是说…我对你的想法一清二楚。”

v说:“真的?”

徐佑佑点了点头。

v转头看了看远处,眼神有些空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突然很想杀你。我约你出来,带你来看4d电影,特意买了两张前后排的票,都是为了完成这个心愿。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上了大学之后,我甚至很少想起你,可是今天我忽然认为你很坏,我一定要把你杀死!直到我举起刀子的时候,好像才突然清醒过来。我到底怎么了?”

徐佑佑拉着v坐在了路边的长凳上,说:“v,你对我这样坦白从宽,我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我不再旷世孤独了,难过的是,你也被卷进了这场长眠不醒的噩梦中…”

v疑惑地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徐佑佑就把她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v的眼睛越瞪越大,身体开始颤抖。

徐佑佑说:“我一直以为自己如箭在弦要疯掉了,今天听了你的话,我第一次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人也在体验着我的这种痛苦感受!由此我明白了,肯定是外界出了问题,而不是我的内部出了问题。”

v说:“外界?什么意思?”

徐佑佑说:“我也说不清,我只是隐约感觉到,我们是不幸的,我们被某种东西居高临下地选中了。”停了停,她突然问v:“你确定做变性手术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想法吗?”

v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从小到大,我好像一直很正常,直到上了大学之后,我忽然很讨厌我的性别,总觉得自己是个女孩,却生成了男孩的身体…”

徐佑佑说:“我觉得,很可能是那个东西驾驭自如地控制了你的思想。”

v都要哭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徐佑佑说:“我偶尔觉得它很遥远,永远都不会露出九牛一毛;有时候又好像很贴近,就在头顶有目共睹地盯着我…”

v又说:“可是,它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呢?”

徐佑佑说:“还有我。也许因为我们都拥有一颗特立独行的内心吧!”

v望着远处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们高中那个班会不会是某种‘试验田’?”

徐佑佑说:“我没发现其他同学有这种迹象。”

v说:“如果不是,那就说明很多人都被选中了,你看,我们一个班就有两个人,这几率太高了…”

徐佑佑难过地说:“但愿不是这样…”

v又问徐佑佑:“你对家里人说过这事儿吗?”

徐佑佑说:“没有。他们爱莫能助,肯定更着急,我选择了一个人承受。”

v说:“不能跟家长说,不能跟老师说,又不能看医生,更不能找警察…我们该怎么办呢!”

徐佑佑说:“这个东西太强大了,我们对抗不了的。”

v低下头,两只手拧着裙角,眼泪流下来。

徐佑佑觉得v更可怜,就安慰她说:“你既然已经做了手术,而且至今无怨无悔,那就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女孩吧!现在不是挺好吗?”

v站起来,擦了擦眼泪,沮丧地说:“佑佑,你不用说了,我走了。如果我下次再约你的话,你…不要出来了。”

徐佑佑的鼻子一酸,说:“我懂你的意思。山高路远,以后你多保重吧。”

天很高,很蓝。

撕开它才能看到那双眼睛。

这个暑假,徐佑佑的生活中多了一个人——高玄,他给徐佑佑的孤独世界带来了爱情的种子,那是希望。又多了一个难友——v,这个不幸的人给徐佑佑带来了信心。

这天,父母都上班之后,徐佑佑下了楼,想出去晒晒太阳。

几个老年人推着婴儿车,聚在树阴下聊天。几个孩子骑着自行车在比赛,大呼小叫,满身是汗。其中一个最小的孩子骑得太快了,摔了个嘴啃泥,其他孩子并不管,继续飞奔。

徐佑佑从来没有过这样无忧无虑的童年。

她脑袋里装的东西太多了,她希望竹筒倒豆子,清空它,变成像万穗儿那样快乐的女孩。

那个很瘦很瘦的田阿姨变小了,就像童话里写的那样,一下变成了小女孩。童话是美好的,但是童话中任何一个情节出现在现实中,都是令人恐惧的。

v出现了,似乎是命运在安排某种公正,她预谋杀掉自己。徐佑佑相信,在生活中v是个怯懦的人,可是,她偏偏对徐佑佑心怀杀机…

接下来还会怎样?徐佑佑坐在草坪上,揣想未来。

甬道上出现了一个女孩,她笑吟吟地朝徐佑佑走过来。

徐佑佑的身体一下绷紧了——那不是高中同学李小惠吗?

徐佑佑死死盯住她,快速思考她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一水青来小区里。

李小惠是个大咧咧的女孩,身上有一股正气,在高中,她为了替一个外地学生鸣不平,竟然跟班主任打在了一起,震撼了全班。徐佑佑喜欢她的硬朗。

就是这个李小惠,高三辍学回了老家,分别的时候,她给徐佑佑留了电话号码,可是,那好像是个骗局。一年之后,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李小惠像做梦一样又出现了!徐佑佑马上意识到,那个神秘的东西又开始在她面前导演荒诞戏剧了。

李小惠朝徐佑佑扬了扬手:“嗨,佑佑!”

徐佑佑警觉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李小惠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姑姑家就住在这个小区里。”一边说一边在徐佑佑旁边坐下来,激动地说:“我们有一年多没见了吧?”

徐佑佑说:“是啊。”

李小惠说:“听说你考进师范了?”

徐佑佑说:“是啊。”

李小惠说:“真不错…”

徐佑佑突然说:“你给我留过一个电话号码,可能写错了。”

李小惠说:“不会吧!”

徐佑佑说:“我给你打过电话,却南辕北辙地打到了一家幼儿园。人家说有个李小惠,不过十八年前就助人为乐死掉了!”

李小惠的反应大大出乎徐佑佑的预料,她低头盯着脚下的草,突然沉默了。

徐佑佑盯着她,说:“这是…为什么?”

李小惠抬起头来,轻轻地说:“佑佑,其实我就是她。”

徐佑佑抖了一下,朝旁边看看,那几个老人还在树阴下聊天,那几个孩子不骑自行车了,都爬到了树上。

她的目光回到了李小惠的脸上:“你在说什么啊!”

李小惠说:“高三那年,我回昌渝过寒假,偶尔看到一张旧报纸,上面有那个李小惠的事迹,她读到高三就去幼儿园做了一名幼师,后来殉难了。报纸上有一张她的遗像,我一看简直惊呆了,那不是我的照片吗!接着,我的脑海中就出现了地震的场景,几个小女孩缩在教室一角,哇哇大哭,无论我怎么喊,她们都一动不动,我只好一个个往外抱。我冲进教室去救最后一个女孩时,房子塌了,我听到轰隆一声,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佑佑,你知道吗,那个李小惠去世的日子,正是我降生的日子!毫无疑问,我就是她!我又回到了这个世界上。看到那张旧报纸不久,我就辍学回到了昌渝,去那家幼儿园应聘幼师了——我要回到我的工作岗位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没有去报到。下次,你再打这个电话,肯定就能找到我了。”

徐佑佑忽然意识到,这个李小惠很可能也是一个难友!

这个世界要失常了!

李小惠望着徐佑佑,双眼闪闪发光:“佑佑,你相信我吗?”

徐佑佑不假思索地说:“我相信。我还相信,下次不论再发生什么闻风丧胆的灾难,你还会做英雄的!”

李小惠的眼睛一下就湿了,使劲抓住了徐佑佑的手。

夜里,徐佑佑睡不着,一直在回想她和李小惠的这次邂逅。

她猛地想到了一种可能——并不是李小惠跟她一样,也坠入了那种古怪的幻觉世界中,其实,今天突兀出现的李小惠本身就是徐佑佑的一种幻觉…

她努力追忆今天李小惠穿的衣服:粉红色t恤,黑色牛仔裤,蓝色运动鞋。

分开已经一年多了,李小惠为什么还穿着她高中时经常穿的那身衣服?也就是说,她很可能不是一年多之后的李小惠,只是徐佑佑记忆中的李小惠…

几天来,徐佑佑没事就下楼转一转,希望再次遇到李小惠。

李小惠再没有出现。

这天下午,徐佑佑又给那家幼儿园打了一次电话,是个中年女人接的。徐佑佑试探道:“请问,李小惠老师在吗?”

对方说:“她在班上,需要给你叫一下吗?”

徐佑佑说:“无需麻烦了,衷心感谢你。”

第十九章 万穗儿的意外

万穗儿百无聊赖,躺在沙发上看卡卡卡酷。

她一直不知道怎么对徐佑佑说起高玄,又怕拖得时间太长,徐佑佑会吃亏上当。这个多愁善感的女孩,一直被看不见的心魔纠缠,甚至深更半夜去吃垃圾,本来就够可怜了,如果在现实中再被人渣欺骗感情,那就更不幸了。

想来想去,万穗儿终于给徐佑佑打了一个电话。

万穗儿:“佑佑,你在哪儿呢?”

徐佑佑:“在家啊。我正想找你呢,最近我又遇到了一些腾云驾雾的事儿…”

万穗儿:“你先听我说,可能很突然,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徐佑佑:“你说吧,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万穗儿犹豫了一下:“你去过高玄家吗?”

徐佑佑:“没有。”

万穗儿:“那你知道他家住在哪儿吗?”

徐佑佑:“不知道。”

万穗儿:“你知道他父母是干什么的吗?”

徐佑佑:“不知道…”

万穗儿:“这家伙是个骗子!”

徐佑佑愣了下,坚定地说:“不可能!你不要捕风捉影,乱砍乱伐。虽然我无法走进他的内心,但是我能读懂他的眼睛!”

万穗儿:“别幼稚了,你们只是在同一个学校读过书,互相根本不了解。实际上,你们的关系只能算是网友!”

徐佑佑:“你和朗玛不也是网友吗?”

万穗儿:“嗨嗨哥们儿,你别抬杠好不好!前几天,我们调查了这个人…”

徐佑佑:“你们?”

万穗儿:“我和朗玛一起做的决定,怕你上当受骗啊!”

徐佑佑:“查出什么了?”

万穗儿:“高玄的父亲是个捡破烂的。他为了掩盖自己的出身,从来不认这个爸爸。这么虚荣的男生,你敢信任他?”

徐佑佑一下激动起来:“证据确凿呢?”

万穗儿:“这句我没听明白,你问我证据是吧?我们已经找到了他父亲!他父亲亲口说的!”

徐佑佑想了想说:“我好像见过他…”

万穗儿:“谁?”

徐佑佑:“他父亲。有一次,我和高玄双双对对去看电影,等出租车的时候,神出鬼没地来了一个捡破烂的人,问我要手中的空瓶子,当时高玄怒发冲冠凭栏处…”

万穗儿:“没错吧?我们怀疑,他根本就没在美国读书,那都是谎言!…你怎么不说话了?”

徐佑佑:“心乱如麻,你容我好好想想…”

万穗儿:“你不要再跟他联系了,快刀斩乱麻吧。如果他再纠缠你,你就把他交给你老爸,逮捕他,严刑拷打,到时候什么都坦白了。”

徐佑佑:“好了,穗儿,我心知肚明怎么做了,谢谢你…”

万穗儿:“你确实该谢谢我!”

徐佑佑:“先挂断了,拜。”

万穗儿:“随时联系我!”

挂了电话,万穗儿长长舒了一口气。

电视没什么好看的,她站起来,走进了卧室,打开抽屉,拿出了那张神秘的光盘。

今天是8月10号了,那个黑色的日子正在节节逼近。万穗儿不想再回避这张光盘了,不管里面的画面多恐怖,她都要打开它,说不定从中还能收获一些意外的信息。

她走到影碟机前,把光盘塞了进去,心“怦怦怦怦”狂跳起来。不知为什么,她预感到自己从此将被卷入一场虚拟和现实混淆的游戏中。

影碟机在读碟…

窗子突然“啪嗒”响了一声,她猛地抬头朝窗子看去,有一只麻雀撞在了玻璃上,它在半空中摇晃了一下,又飞走了。这种事儿千载难遇。

万穗儿把目光收回来,投向了电视机——意外的是,屏幕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地狱实况,而是出现了一张《藏宝图》。

第二十章大脑专业的高材生

徐佑佑约高玄见了面。

他们来到了第一次见面的那家非欧咖啡馆。徐佑佑穿着一条白色长裙,剪了短发,单纯得像一只羊羔。

她先到了,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双手支腮,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发呆。咖啡馆的玻璃有点哈哈镜的效果,她看到的世界是变形的。

大约半个钟头后,高玄晃晃荡荡地走进来,他恰巧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件黑背心。

徐佑佑意识到,今天可能是她跟高玄最后一次见面了,心中有些酸楚,想哭。

老实说,徐佑佑很难把高玄和那个捡破烂的人联系起来——高玄这么高,那个捡破烂的却那么矮,而且脑袋奇大,难道高玄是私生子?

高玄跟徐佑佑在一起久了,明显比最初爱说话了。他一坐下就说:“佑佑,你今天不一样了。”

徐佑佑:“哪里不一样呢?”

高玄端详着徐佑佑,说:“好像很喜悦。”

徐佑佑:“不,我跟过去大同小异。”

高玄一边点喝的,一边打量了一下徐佑佑的长裙:“我发觉,你特别喜欢白色。一般喜欢白色的人都喜欢黑色,可是喜欢黑色的人通常不喜欢白色。”

徐佑佑:“是吗?”

高玄反问:“一定。你知道为什么吗?”

徐佑佑摇了摇头。

高玄:“这应该属于心理学范畴。”

徐佑佑:“你属于哪种类型呢?”

高玄揪了揪背心,说:“我喜欢黑色。”

徐佑佑:“如果我问你黑色是什么,你直觉的回答是什么?”

高玄:“秘密。”

徐佑佑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秘密…”

高玄:“因此我选择了学习大脑。一个大脑的容量相当于10000个图书馆,而世界上有那么多大脑,加起来该有多少秘密啊!”

徐佑佑突然说:“你有秘密吗?”

高玄:“肯定有的。”

徐佑佑:“我觉得你我之间应该开肠破肚没有秘密。”

高玄笑了:“你让我变成玻璃杯?其实,玻璃杯也是有秘密的,在杯垫下。”

徐佑佑似乎第一天发现,高玄的笑其实无比深邃。她说:“我不喜欢曲里拐弯,今天我约你来,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高玄:“你说。”

徐佑佑:“你为什么…守口如瓶不承认他是你的父亲?”

高玄愣了愣:“你说谁?”

徐佑佑:“那个捡破烂的大伯。”

高玄把头转向了窗外,半晌才说:“我从来没说过他不是我的父亲。”

徐佑佑:“高玄,你了解的,我的内心像湖水一样清澈,从来容不下谎言。”

高玄喝了一口咖啡:“我和他的矛盾冰冻三尺,几句话说不清楚。英雄不问出处,我就是高玄,你当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好了。”

徐佑佑:“你嫌他穷?”

高玄:“我刚到美国的时候,谈过一个女朋友,她叫ashley,是个穷人家的孩子,喜欢探险,我非常爱她,可她把我甩了。在选择配偶上我都没有嫌贫爱富,对于生身父母更不可能了。我跟他是观念上的冲突,不可调和。我也想过和他缓解关系,结果差点化干戈为肉搏。”

徐佑佑:“到底是为什么呢?”

高玄:“我给你讲件事,你也许就理解了——他是我爷爷的亲生儿子,可是,我爷爷一直想杀死他!人们都认为我爷爷的精神不正常,我却觉得,他比任何人都正常。这次我回国,正赶上我爷爷70岁大寿,我去探望他,他还在打探他儿子的踪迹,我没敢告诉他。”

徐佑佑:“也许我不该提起这些让你伤心欲绝的家事…”

高玄:“一次,有个日本同学的父亲去美国看他,父子俩一起喝酒,看上去,他们的关系那么融洽,一下让我很伤感。”说到这儿,高玄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才说:“那是我到美国之后第一次流泪。”

徐佑佑轻声说:“我永远都不是一个流于世俗的女孩,我不在乎你父亲是干什么的,我只是不希望你瞒天过海欺骗我。”

高玄:“那你就当我的父亲是个捡破烂的吧。”

徐佑佑确实单纯,几句含含糊糊的解释,已经解除了她对高玄的全部嫌疑。

她轻轻碰了碰高玄的手,小声说:“好了,我们改弦更张,不说这些了。”

高玄点了点头,把手缩了回去。

徐佑佑曾经想过,高玄是专门研究大脑的,要不要把自己的遭遇全盘告诉他呢?也许,他能从中找到科学上的病源…

于是,她说:“高玄,我也有个秘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不过我保证,这个秘密跟欺骗无牵无挂。”

高玄很明朗地笑了笑:“刚才我说了,人脑的容量相当于10000个图书馆,我估计你只有一本书那么厚的秘密。”

徐佑佑:“确实像本书。我曾经委托过一个作家,希望他妙笔生花把它写出来。”

高玄:“书名叫什么呢?”

徐佑佑:“我觉得叫‘鬼出神没’最恰当。”

高玄:“来,讲第一章吧。”

就在这时候,徐佑佑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手机看了看,竟然是高玄的电话号,她愣了愣,问高玄:“你带手机了吗?”

高玄在口袋里掏了掏,把手机拿出来:“带了啊,怎么了?”

徐佑佑又问:“你换电话号了?”

高玄:“我们刚才不是通过电话吗?我怎么可能换号!”

徐佑佑突然明白了什么:“对不起,你微微等一下。”然后她把电话接起来。

手机里传来了高玄的声音:“诉诉,你怎么才接电话?”

徐佑佑竟然没有感到多么惊讶,她一边看着对面的高玄一边静静等待下文。

手机里的高玄说:“你怎么不说话?…噢,我知道了,是不是他在你跟前?”

徐佑佑还是不说话。

手机里的高玄继续说:“你不用说话,听我说就可以了。你千万不要相信眼前那个人,他不是我,他很危险,明白吗?”

徐佑佑继续听。

手机中的高玄又说:“坐在你对面的人,其实跟你一般高,他的脑袋藏在身体中,脖子以上都不是真的。”

徐佑佑再次打量对面高玄的脸。他在低头搅咖啡,徐佑佑只看到一头乱蓬蓬的黄卷发。

手机中的高玄接着说:“他不是人,如果你现在不离开他,那么你就永远走不掉了!”

徐佑佑终于说话了:“谢谢你,我知道我理所应当怎么做。”

放下手机,徐佑佑对高玄说:“第一章已经开始了。”

高玄:“什么意思?”

徐佑佑:“我刚才在干什么?”

高玄:“你在打电话啊。”

徐佑佑:“你听到来电铃声了吗?”

高玄:“没有,不是你给别人打电话吗?”

徐佑佑:“你查查记录,看看我在跟谁通电话。”

高玄:“不明白。”

徐佑佑把手机递给他,说:“你要有心理准备,这是一篇如梦如幻的恐怖小说。”

高玄把她的手机接过去看了看:“最后一次通话是半个钟头之前,我的号码…”

徐佑佑:“就是说,我没跟任何人通电话!”

高玄疑惑地问:“怎么回事?你改学表演了?”

徐佑佑:“刚才,我真真切切地听见手机响了,电话号码是你的,接起来之后,我确实听到了你的声音,你警告我说,坐在我对面的高玄是假冒伪劣的,让我立即离开你…”

高玄眨巴着眼睛,似乎没听懂徐佑佑在说什么。

徐佑佑:“这就是我的秘密。”

高玄:“幻觉?”

徐佑佑:“我觉得,我大脑中每一本书的内容都被人篡改了,变得胡言乱语,文辞不通。偶尔有时候,这些零乱的文字之间还有一些逻辑联系,就像貌似正版标志的病毒。从我出生到现在,这个侵入我大脑的东西一直上蹿下跳为所欲为。我多少次都面临崩溃了,可是这个东西总能把我修复好,让我悬崖勒马,停留在疯癫的边缘摇摇欲坠。我和它之间,没有第三者,我只能一个人跟它作战作战作战…”

说到这儿,徐佑佑的眼圈湿了。

高玄没说什么,默默从对面走过来,坐到了她身旁,抱住了她的肩膀。

徐佑佑擦了擦眼泪,说:“高玄,我是不是太脆弱了?”

高玄:“不,佑佑,你很坚强,你的坚强是少见的!”

徐佑佑紧紧抱住高玄,哭出声来。

高玄:“佑佑,不管以后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都要像今天一样,相信我。就算全世界都变成假的了,我也是真的。”

徐佑佑使劲点了点头。

咖啡馆的钢琴响起来,缓慢,庄重。

那个控制徐佑佑的神秘之物一直躲在天外,从来不曾露出庐山真面目,不过就在徐佑佑跟高玄说出实情的这天夜里,它出现了。

眼皮很小,但是它们落下之后,我们看到的就是一个类似于夜空的世界,就像远离地球的浩渺宇宙,空无一物,深邃无涯。

徐佑佑躺在床上,闭着双眼,怎么都睡不着,她一遍遍回想高玄的话,觉得身上再次萌生了战斗的力量。

忽然,黑糊糊的内视世界中出现了一个影子,似乎在朝她移动…

徐佑佑吓了一跳,猛地睁开了眼睛。那个影像立马消失了,她在月光中看到了家里的墙壁、落地灯、衣架。

徐佑佑想了想,再次小心地闭上眼睛,那个影子又出现了。这次近了许多。

徐佑佑的心狂跳起来,她咬着牙挺着,没有睁开眼睛,她要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个影子移动的速度很慢,不过越来越近,终于影影绰绰现出了人形!

徐佑佑皱紧眉头,使劲盯着他,此人面容模糊,根本看不清五官,只能感觉到是个男人,他在微微地笑着,牙齿很白,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跟徐佑佑说话。

徐佑佑做了努力,却怎么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这个男人似乎并不急,一直那样笑吟吟的,一直在慢慢地说。从嘴型看,他在重复同一句话。

徐佑佑要吓死了,猛地睁开了眼睛。这个男人立即不见了。

她想,这个男人肯定就是篡改她大脑的那个东西了!他显形了!

怎么办!就算她叫来爸爸妈妈也无济于事,他们不能钻进她的内视世界,只有她才能看到他!而且,她无法拍照,无法录像,一睁眼就什么都没有了,也就是说,不管是爸爸妈妈,还是高玄,还是万穗儿,没有任何人能跟她一起见到这个人!

她必须一个人面对。

徐佑佑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个男人一直没有离开,表情还是笑吟吟的,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那句话。

徐佑佑越听不清越着急,越着急越听不清。

她紧张到了极点,两只眼皮又一次猛地弹开了。人害怕的时候往往紧闭双眼,那样就什么都看不到了。而闭上眼睛之后的那个黑暗世界要是出现了什么东西,那才叫真正的恐怖。

她不敢回去了,她害怕见到那个男人。

她使劲瞪着双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

爸爸妈妈都睡了,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女儿在经受什么样的煎熬。

可是,她不是鱼,终于她熬不住了,眼皮像千斤闸一样掉下来,把整个世界都挡在了外面,于是那个男人立即轻飘飘地出现了,他笑着摇脑袋,好像在告诉她,想驱赶他是徒劳的,然后,他一字一顿地做着夸张的嘴型,继续重复那句话…

第二十一章寻宝

光盘中的《藏宝图》是一幅画。

一条公路,标注着“408省道”,旁边有个平山村,村北有一条河,河边有一片林子,林子旁是个乱坟岗。红色箭头指向林子内,一棵树上画着红色的“万”字。

对于万穗儿来说,这个游戏太刺激了!

她马上查找平山村的位置,可是,它的级别太低了,地图上根本找不到。问了问qq里的人,没一个人知道。

难道是逗人玩儿?

这天,万穗儿在街上看到了一张最新的卫城市区地图,包括了八区十县,立即买回来,还像模像样地买了一只放大镜。实际上,她根本没用着放大镜,很快就在地图的左上角找到了三个字——平山村,把她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计算了一下,它离卫城市区有八十公里。

万穗儿要去探秘了。

她想看看,到底能找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即使不是宝物也没关系,哪怕只是一包冥币,或者是一把旧军刀,再或者是一台老式唱片机。

重要的是“未知”。

这女孩太大意了,也不追究一下这光盘是谁给她寄的,动机是什么,说走就走。

本来,她想叫朗玛一起去的,又怕什么都没有,让朗玛笑话,于是这天早上她坐上长途车,一个人出发了。

她的背包里带了一把小刀,那是防备遇到歹徒的;还有一个安全套,那是防备遇到色魔的。

一个钟头之后,万穗儿到达了平山村。

下车之后,她遇见了一个放羊的小子,跟万穗儿的年龄差不多,好像从来没见过城里人,一直盯着万穗儿看,眼神愣愣的。

万穗儿就问他:“打听一下,这儿是平山村吗?”

放羊小子答:“平山村。”

万穗儿又问:“村北是不是有片林子?”

放羊小子答:“嗯哪。”

万穗儿说:“多远?”

放羊小子答:“四五里吧。”

万穗儿说:“谢谢你。”

然后,她绕过村子,沿一条土路朝北面进发。

乡下的空气清新极了,有一股浓烈的牛粪的味道,路边的田里几只虫子在叫,好像在挑逗万穗儿,她很想进去捉住它们。为了“寻宝”,她最终放弃了这个打算。

这个地方很偏僻,万穗儿在路上总共遇到过四个人——两个在田里劳作的农夫,一个采野菜的妇女,一个骑摩托车的鱼贩子。

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万穗儿终于找到了那条河。实际上,河水已经干枯,露出了干巴巴的河床。这时候,万穗儿感到饿了,她打算吃点东西,她带了,不过河畔地势太低,不安全,于是她继续朝高处的林子走去。

林子边上,横七竖八立着很多墓碑,上面刻着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三个字居多。一座坟上摆放着高大的花圈,很鲜艳,随风“啪啦啦”作响。墓碑上还镶着照片,是个女人,看上去是新死的,她笑吟吟地看着万穗儿。不知道此时她在天堂还是在地狱。

这些坟墓让万穗儿有点反胃,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林子很大,想找到那棵画着记号的树太难了。万穗儿没有放弃,一边慢慢朝林子深处迈进,一边严密地观察着每一棵树干。她的大脑也没有闲着,一直在胡思乱想…

脚下的荒草越来越高,一个红色的“万”字陡然出现了。她心中一喜,赶紧跑过去,看到树下有个四四方方的坑——是不是有人捷足先登,已经把宝物挖走了?她在坑前站了一会儿,猛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提前挖好的坟坑,正等着她躺进去!旁边的树上刻着一个“万”字,那不正是她的墓碑吗!她正要逃开,背后却出现了一双手,猛地把她推了下去,然后,土块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不久之后,又有人遇到了那个白衣男子,又收到了那张光盘,又根据《藏宝图》来到了这片林子,挖到的却是一具年轻女孩的尸骨…

万穗儿越想心里越紧张,从背包里掏出了小刀,紧紧抓在了手中。

一些树躲在另一些树后面,一些叶子躲在另一些叶子后面,遮遮掩掩,层层叠叠,这里别说藏一个人,就是千军万马也藏得住。万穗儿没有放弃,一点点朝前搜寻,只是脚步越来越慢了。

前面的树上落着一只鸟,身体很大,像只母鸡,羽毛五彩斑斓,淘气的万穗儿产生了抓住它的冲动。这次她来真的了。她和它对视了一会儿,慢慢蹲下来,把两只脚上的鞋带解开,系在了一起,跳起来双腿夹紧树干,蹬着鞋带朝上攀爬。费了很大的劲儿,她终于爬到了树上,接近了那根树枝。奇怪的是,面对万穗儿的逼近,那只“母鸡”竟然没有飞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万穗儿在离它一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就在一瞬间她感到了这只“母鸡”的恐怖,它的羽毛太鲜艳了,地球上有这个种类吗?

还有它的眼神,跟人类太像了,那么冷。

想了想,万穗儿慢慢滑了下来,解开鞋带,分别系好,然后快步走开了。走出一段路,回头看,那只“母鸡”还在斑驳的树叶中看着她。

她加快了脚步。如果再找不到那棵树,她就要退出了。

当那个“万”字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猛地停住脚步,陡然害怕起来。回头看了看,林子里一片静谧。

一切都是真的!

过了大约一分钟,她才慢慢走过去,围着这棵树转了一圈,没看到深坑,四周都是荒草。那个记号是刻出来的,用蜡笔涂上了红色。

万穗儿又多疑起来。

为什么是红字,而不是绿字呢?红字多像血啊。

她弯下腰,用手拔了拔脚下的草,那些草是伪装的,很轻松就脱离了泥土。她赶紧从背包里掏出折叠铲,快速挖起来。

其实,万穗儿只挖了几下就碰到了那个硬邦邦的东西,提出来,竟然是一只银灰色的铝合金密码箱。

她手忙脚乱地捣鼓了一阵子,密码箱严丝合缝,固若金汤。

电影经验告诉她,只要有宝藏的地方,一定潜伏着危险。于是,她竖起耳朵听,果然捕捉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猛地扬起头,四周除了树就是树,不见人影。

她放下折叠铲,抓起了那把小刀。颠了颠,又放下了小刀,抓起了那把折叠铲。小刀太小了,折叠铲倒是个不错的武器。

她举着折叠铲,四下查看,还是不见人影。

她停下来听了听,林子里很安静,没有了刚才那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回到铝合金密码箱旁边,开始朝背包里装东西,装着装着,她突然抬起头,目光终于抓到了一个人。

竟然是那个放羊小子,他一直在悄悄尾随万穗儿。

万穗儿的心一下吊起来。

放羊小子站在十步远的地方,一双愚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万穗儿。

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万穗儿拎着折叠铲站起来,突然问道:“一加一等于几?”

放羊小子眨巴了一下眼睛:“二。”

万穗儿盯了他一会儿,用阴森的语调说道:“你,知,道,的,太,多,了!”然后,她举起那把折叠铲,一步步朝他走过去。放羊小子依然直勾勾地看着她。

十步,九步,八步,七步,六步,五步,四步,三步…万穗儿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马上就要放弃了,没想到,在她离那个放羊小子只剩下两步远的时候,对方突然撒腿就跑,也许是太惊慌了,竟然还摔了个跟头,他爬起来朝万穗儿看了一眼,继续狂奔,很快就没影了。

万穗儿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这也行?

愣了片刻,她赶紧提起密码箱,快步跑出了林子。

万穗儿回到家的时候,爸爸还没有下班。她把密码箱放在地板上,拿来爸爸的工具箱,使用了各种武器,还是无法打开它。

她忙出了一身汗,坐在地板上喘息。

妈的,跑了那么远,冒着生命危险挖到了这个“宝”,竟然打不开!万穗儿不抱什么奢望了,只要能打开,哪怕是空的,至少还落了一只箱子。

歇了一会儿,万穗儿趴下来,把脑袋贴在密码箱上听了听——里面不会装着定时炸弹吧?

最后,她放弃了,想等爸爸回来再想办法。她把它塞进床下,暂时藏了起来。

第二十二章 冤冤相报

这天,郝爷给小文哥打了个电话:“小文哥,豹五的事解决了?”

小文哥说:“解决了。”

郝爷说:“怎么解决的?”

小文哥说:“给了他一点…医药费。”

郝爷说:“那也叫解决?江湖无情,要么你站着,要么你躺下,从来没有蹲着的。你有什么打算吗?”

小文哥说:“我想等等机会…”

郝爷说:“那你就永远躺着吧。”

小文哥说:“郝爷,您的意思是?”

郝爷说:“你招集几个人,我带队,合力把他灭了。”

小文哥说:“我现在就办!”

放下电话,小文马上给党球子打了一个电话:“你过来一下,我在公司。”

党球子说:“小文哥,立刻。”

半个钟头之后,五大三粗的党球子就出现在了小文哥的运输公司。

小文哥看了看他,问:“党球子,你的眼罩呢?”

党球子说:“在身上带着呢。”

小文哥说:“拿出来戴上!”

党球子从口袋里掏出黑眼罩,斜着戴在了脸上,挡住了一只眼睛。剩下一只眼睛望着小文哥,问:“小文哥,您有什么吩咐?”

小文哥说:“打仗啊。”

党球子说:“老本行!”

小文哥说:“走,我带你去见郝爷。”

党球子惊讶地说:“郝爷都出动了?”

小文哥说:“当然,没看谁的事!”

小文哥带着党球子很快来到了“河海斋”。

郝爷正在换牌匾,牌匾上写着“江湖寨”。换完之后,他坐下来,指了指沙发,让小文哥和党球子也坐了。

保姆端上茶来。

郝爷说:“党球子,你知道我们要灭谁吗?”

党球子说:“不管谁。”

郝爷深沉地笑了笑,拿起杯子呷了一口茶:“豹五。”

党球子一下就噤声了。

小文哥看了看他:“有问题?”

党球子挺了挺腰杆:“没问题。”

郝爷说:“我已经为我的孩子买了保险,这次,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小文哥说:“郝爷,您太够义气了!”

郝爷说:“现在是我跟他的对决,你们算是帮我忙。我觉得我们三个人不够,豹五手下的兄弟很多。”

小文哥说:“党球子有一杆猎枪。”

郝爷说:“有什么武器带什么武器。”

党球子有点不好意思:“其实那猎枪是报废的,打不响…”

郝爷说:“那也带上!那东西毕竟挺吓人的,至少可以当个棍子用。”

党球子说:“嗯!”

小文哥说:“据我对豹五的了解,他崇尚个人英雄主义,总是一个人出手,从来不会带着兄弟跟人打群架。我们速战速决,只要把他撂倒,他那些兄弟就不敢动手了。”

郝爷说:“英雄主义都是表演,真的死到临头了,他不喊兄弟帮忙才怪!我们最好再找几个会功夫的。”

党球子说:“我有两个哥们儿,绝世高手,还拍过武打电影呢!其中一个真的戴眼罩。”

郝爷说:“都叫上!”

小文哥说:“什么时候动手?”

郝爷说:“人齐了就动手。我们只许成功。”

小文哥说:“听您的!”

第二十三章谋杀计划

豹五的咨询公司。

宽大的办公桌,高高在上的老板椅。豹五不知道危险在逼近,正在跟两个兄弟谈论一个重大议题——如何干掉朗玛。这两个兄弟一个是给豹五做替身的李成龙,一个是天天鞍前马后追随豹五的那个光头。

公司在二十八楼,窗外是蓝天,一块云彩都没有。有一只怀孕的苍蝇在屋内孤独地飞舞,大家都在绞尽脑汁想办法,没人搭理它。烟缸里装满了烟头,都是同一个牌子。豹五的办公桌上放着笔和纸,上面乱七八糟地写了一些关键词。

光头兄弟说:“逼他写份遗书,然后吊死他,伪造个自杀现场。”

豹五说:“他天天吃香喝辣,怀里抱着万穗儿,有什么理由自杀?这类谋杀案公安破过一万个!幼稚。”

李成龙说:“哪天把他彻底灌醉,趁他人事不省的时候,把他放在宝马车里,再把车停进车库,发动着,关闭车门和车窗,发动机排出的一氧化碳会越来越多,让他中毒死掉。看起来,绝对像意外。”

豹五说:“这个办法可以考虑。可是,万一他半夜醒酒了呢?万一车里一氧化碳的浓度达不到呢?只要他活过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我们就是谋杀未遂!不严密。”

光头兄弟说:“要不,咱们借刀杀人?雇个杀手干掉他,这样我们的手上就不沾血了。”

豹五说:“我们还得沾血——把杀手干掉。那些人以杀人为生,说不上哪天就落在条子手里,那时候,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们会把所有命案都抖搂出来。”

李成龙说:“他家不是有钱吗?我们找几个专业绑匪,假装无意中透露出他家的财产情况,还有他本人的行踪,引诱绑匪把他绑架了,然后豹哥去报警,只要条子介入了,绑匪就会以为是他家人报的警,一怒之下肯定撕票。”

豹五说:“公安局有我的案底,只要朗玛被绑架,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我。”

光头兄弟说:“我看过一部电影《双食记》,利用食物之间的相克原理杀人。今天来开会之前,我专门收集了一些相关信息…”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本子,翻开,继续说下去:“鸡蛋和糖精一起吃会死人,鲤鱼和甘草一起吃会死人,石榴和生葱大蒜一起吃会死人,鸡肉和菊花一起吃会死人,鱼肉和鲜枣一起吃会死人,绿豆和榧子一起吃会死人…我们找来这些东西,塞进他嘴里,定死无疑。大家会以为他是食物中毒了。”

豹五:“专家早说了,这些食物相克的说法是胡扯,人家拿二百种犯冲的食物做过实验,没一个死的!”

李成龙举起了断指的那只手:“我有个心得。”

豹五:“你说,你的想法比较靠谱。”

李成龙:“我觉得,越是精心制造的迷局,越会引发人们的怀疑,越容易查出真相。”

豹五:“有道理,继续。”

李成龙:“我们不如返璞归真,来个最自然的杀人方法。”

豹五:“有具体想法吗?”

李成龙:“他最近不是总往山区跑吗?我们埋伏在山上,等他的车开过来之后,用爆炸引发山崩,用石块埋了他…”

这时候,一个大块头兄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豹哥,坏了坏了!”

豹五说:“淡定!——怎么了?”

大块头兄弟说:“郝爷和小文哥他们来了!”为了防备有人来寻仇,豹五常年都安放“观察哨”。

豹五沉下脸来,说:“我们在搞策划,你知道吗?策划是需要灵感的!你这样突然闯进来打断我们,思路还怎么继续?”

大块头兄弟说:“豹哥,对不起,可他们都到楼下了!”

豹五说:“不用搭理他们!”然后,拿起笔继续在纸上写关键词。

大块头兄弟说:“豹哥,你要当心!他们带着猎枪、砍刀,肯定是来拼命的!”

豹五一边写一边说:“你带个人拦住他们不就完了吗!”

“我们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好像还带来了武林高手!”

豹五抬起脑袋看了看大块头兄弟,似乎想笑:“你怎么知道?”

“那两个人戴着斗笠,看不见眼睛!”

豹五继续忍着笑,问:“他们披斗篷了吗?”

大块头兄弟说:“没有,只是戴着斗笠。对了,还有那个一只眼睛的党球子也来了!”

豹五站起来,把笔和纸装进了公文包,说:“大局为重,我们转移。”

三个兄弟跟着豹五走出公司,来到了电梯前,另一个电梯已经从一楼升上来。豹五想起了什么,一边从包里掏东西一边说:“我应该给他们留张字条。”

大块头兄弟正在使劲按电梯,他心急火燎地说:“豹哥,他们已经到十二层了!”

豹五认真地写好了一张便签,返回去贴在了公司的门上,看了看,没发现错别字,这才走过来。几个人钻进电梯,门刚刚合上,另一个电梯的门就打开了,郝爷等人杀气腾腾地走出来。

目前,豹五在卫城是老大。前来寻仇的人是排名第二的小文哥,排名第三的党球子,还有过气的老地痞郝爷,以及两个来历不明的帮凶。

他们堵住豹五公司的门,看到了那张便签——我去开会了,来访者请预约。

党球子抬起脚来,使劲踹门,里面没动静。

那两个貌似武功高手的人果然戴着斗笠,安静地站在挺远的地方,像两个木头人,看上去神秘极了。

旁边一家公司走出一个人,刚想说什么,一看郝爷这些人,马上缩回去了。

党球子对小文哥说:“他们肯定躲在里面,我们把门撬开吧!”

郝爷伸手制止了他:“豹五还不至于缩在里面不敢露头。”

小文哥看了看郝爷,小声说:“跑了?”

郝爷说:“肯定跑了。他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党球子恨恨地说:“躲过十五也躲不过十六!”

郝爷掏出笔,在那张便签上工工整整地写上了一行字——郝爷来访,未遇,甚憾。

小文哥说:“郝爷,您的字儿真漂亮!”

郝爷挥了挥手,说:“我们改日再来。”

于是,这伙人就离开了。郝爷、小文哥、党球子的脸上都露出了某种胜利的喜悦,那两个戴斗笠的人表情不详。

再说豹五,他带着三个兄弟来到办公楼下,走进一家咖啡馆,要了个包厢,纷纷落座。豹五说:“刚才的思路很好,我们继续。”

光头兄弟和李成龙又提了几种建议,最后都被豹五否决了。实际上,豹五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成熟的杀人方案,他只想听听,两个兄弟能不能提出更好的。

豹五知道,朗玛想建造一个世外桃源,作为他和万穗儿爱情的“天堂”,此计划正在进行中。那个地方叫齐市村,一周之后,也就是8月22号,朗玛要去跟当地的村委会签合同。

豹五去齐市村观察过地形,在山路旁选中了一片老林子作为杀人现场。接着,他派一个兄弟到市场上买来三条剧毒的银环蛇,装进袋子里,作为杀人工具。

8月22号那一天,豹五打算在朗玛驶上高速公路之前,带两个兄弟把他劫持。然后,他们会驾车继续驶向齐市村,停在那个老林子旁边,把银环蛇放出来,和朗玛一起锁在车内——关键的是,要把朗玛的电话带走。朗玛被银环蛇咬伤之后,应该在1至4个小时之内死亡。三个人在车窗外观察,当朗玛开始全身抽搐,陷入昏迷的时候,一个兄弟用朗玛的手机向当地的急救中心求救,自称叫朗玛,来齐市村考察,半路解手的时候,被草丛中窜出来的毒蛇咬伤。他要装作不知道毒蛇的种类,只描述它的形体和花色。齐市村很偏僻,急救中心肯定无法及时赶到救治。朗玛断气之后,他们打开车门,放掉三条银环蛇,再把尸体抬到百米之外的土路上,擦掉手机上的指纹,塞到朗玛的手中,然后驾驶另外一辆车返回卫城…

当地急救中心接到过朗玛的求救电话,朗玛本人说他被一条毒蛇意外咬伤,这就解除了他杀的怀疑。急救中心的工作人员不会知道求救者并不是朗玛。

如果警方介入,他们会对朗玛的死亡时间做出鉴定,求救时间正好在他死亡之前,没有任何破绽。

豹五只怕警方进行声音比对,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只能派个兄弟潜入急救中心,毁掉当天所有的电话录音了。

李成龙说:“要是8月22日朗玛不去签合同呢?”

豹五说:“我已经等不及了,如果那天他取消了行程,我们就直接把他做了。”

第二十四章又一个

回想这个暑假经历的一切,万穗儿捋出了一个脉络——卫城死了几个人,只有这件事是真实的。这么大一个城市,如果只有出生没有死亡,那才是怪事。而所有的恐怖都来自光盘。

光盘。

徐佑佑说,她收到了一张地狱光盘,周老师说,她也收到了一张地狱光盘,接着,豹五通过调查得到确认,三个丧户分别都收到了地狱光盘…

这几乎成了某种规律。

这期间,万穗儿也收到了一张光盘,不过,光盘里并不是什么地狱实况,而是一张不知真假的《藏宝图》。至此,规律被打破了。

到目前为止,万穗儿并没有见过那张所谓的地狱光盘。要证实它的存在,万穗儿必须亲眼看一看。

这天下午,万穗儿来到爱民便利店买光盘。她几乎能认定,那一白一黑两个男子推销的并不是空白盘,而是十八层地狱的实况。

没想到,正赶上包阿姨在跟一个顾客吵架,围了很多人看热闹。最前面的一个半大孩子一边看一边专注地挖鼻孔。

那个顾客是个年轻小伙子,好像也是在网吧玩游戏的。两个人之所以争吵,仅仅是为了一块钱。

小伙子到便利店买烟,六元一包,小伙子给了一张五块的纸币,一枚一元的硬币。他前脚刚走,包阿姨后脚就追了出来,她说小伙子的硬币是一枚假币。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小伙子很丢面子,他不认为他的硬币是假币,于是跟包阿姨争执得面红耳赤。包阿姨揪住了他的衣领,坚决不让他走,一定要他再交一块钱,换走那枚假币。

电视上报道过,有人专门仿造一元硬币,致使大量假钱流入社会。一般说来,大家对一元钱并不太在意,不像百元大钞,因此很容易蒙混过关。另外,也没有验硬币的机器。

两个人吵得越来越厉害。包阿姨拽掉了小伙子两枚纽扣,小伙子还是不肯妥协,那两枚纽扣估计也超过一块钱了。

万穗儿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走到小伙子旁边,说:“不就一块钱吗?给她不就完了!”

小伙子看了看万穗儿,气咻咻地说:“现在已经跟多少钱没关系了,这是尊严问题!”

万穗儿看小伙子比牛还犟,干脆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钱,递给了包阿姨,说:“老板,这样吧,我给你一块钱,你放了他。我还急着买东西呢!”

包阿姨看了看万穗儿递过去的钱,犹豫了一下,终于松开了小伙子,把钱接了过去。

小伙子掉头就走,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呸!”

包阿姨立即朝他伸出脑袋:“呸呸呸!”

万穗儿把包阿姨拽进店里,围观的人才渐渐散了。包阿姨还在喋喋不休地嘟囔:“我都遇见过三次这样的事了!大家都来骗我,我这小店还开不开了!”

万穗儿不想陪她再说下去,她只想买到光盘。

可是,她朝货架看了一眼,愣住了,那些光盘都不见了。便利店不大,她快步找了一圈,一张光盘都没见到!

她问包阿姨:“老板,上次我看到的那些光盘呢?”

包阿姨说:“我退回去了。”

万穗儿说:“为什么要退回去?”

包阿姨说:“人家顾客买了之后来找我,说那不是空白盘,里面刻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万穗儿说:“刻了什么东西?”

包阿姨说:“我不知道,人家说很血腥。”

万穗儿说:“一张都没有了吗?”

包阿姨说:“没有了。”

万穗儿觉得,这些光盘其实是在故意躲着她。她想了想又说:“那两个推销光盘的人说没说过他们的工厂在哪儿?”

包阿姨拉开抽屉,慢条斯理地翻找起来,终于找到了两张名片,递给了万穗儿:“在这儿。”

这是两张十分普通的名片,白底黑字,分别写着:帝夏光盘厂,谢必安(业务员)。地址:卫城市洪湖区寿光路234号。

帝夏光盘厂,范无救(业务员)。地址:卫城市洪湖区寿光路234号。

谢必安,范无救——这两个名字让万穗儿凛然一惊。

她掏出笔记本,把地址和电话抄下来,然后把名片还给了包阿姨:“谢谢你,包阿姨。”

包阿姨朝外看了看,又想起了刚才的事:“现在的人真是太坏了,看上去人模人样,其实一肚子脓水…”

走出便利店,万穗儿用手机拨打这家光盘厂的电话,始终没人接听。

帝夏光盘厂。

地下光盘厂。

她决定去洪湖区寿光路234号探一探,看看它到底存不存在。

洪湖区在南三环,坐地铁过去最方便。万穗儿不知道寿光路在哪儿,只能到了之后再打听了。

不是上下班高峰,地铁上的人不多。

万穗儿在站台上看了看地图,找到了寿光路,那是一条斜街。

地铁来了,她上去之后,找个靠边的座位坐下来。接着,地铁就钻进了隧道中。

她旁边坐着一个寸头男子,怀中抱着一个黑布包裹,总是转过脑袋来看万穗儿。万穗儿斜了一眼那个包裹,不大,方方正正的,好像挺沉。万穗儿把脑袋转向另一边,看窗外,黑洞洞的隧道里闪过红红绿绿的广告。

一个卖报人从另一节车厢走过来,高声吆喝着:“闲着没事儿干!买张报纸看!本月卫城又有11人猝死,惊动市政府!卖报卖报,买一张报纸赠送一张光盘!”

陆续有人买。

万穗儿也想买一份,她把手伸进口袋去掏钱,旁边那个男子的视线立即落下来,盯住了她的手。

万穗儿很不舒服,又把手抽了出来。那个男子随之把目光抬起来,继续看她的脸。她实在忍无可忍了,转过脑袋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他这才把视线从万穗儿的脸上移开。

万穗儿心里骂了句“变态”,继续看窗外。

卖报人离开了这节车厢,去另一节车厢做生意了。

地铁经过一站又一站,乘客渐渐多起来。到了一个中转站,旁边那个讨厌的男子终于站起来,最后看了万穗儿一眼,匆匆下车了。

万穗儿长长吐了口气,坐正了身子。忽然,她感觉有什么不对头,低头看了看,那个男子把包裹端端正正地留在了座位上,好像专门送给她的。

有个中年妇女走过来,对万穗儿说:“请把你的东西拿起来好吗?”

包裹摆在万穗儿旁边,占着一个座儿,谁都会认为那是她的东西。如果万穗儿说不是她的,好像不愿意给人家腾座儿似的。她没有解释什么,把包裹拿起来,抱在了怀里,那个中年妇女一屁股坐下来。

万穗儿如坐针毡。

这个包裹里到底是什么?会不会是一只微型密码箱?自从上次在野外树林中挖到那个“宝物”之后,万穗儿觉得所有奇遇都可能发生。

好不容易熬到了站,万穗儿携带着这个神秘包裹走出了车厢。本来,她想走出地铁站把包裹打开,可是迎面看到了一个英俊的警察,不知道哪个地方跟朗玛有点像,他笔直地站在检票口,背着双手,威风凛凛。

万穗儿忽然想到,包裹里会不会是毒品呢?说不定那个家伙并没有下车,他从另一个车门又上来了,严密观察谁贪图小便宜,抱走了那个包裹,然后偷偷尾随,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再突然出现,要回他的东西。

万穗儿走到那个帅哥警察跟前,说:“先生,我在车厢里捡到了这个东西。”一边说一边把那个包裹递给了他。

那个警察接过包裹看了看,又看了看万穗儿,说:“你跟我来。”

万穗儿以为交给他就完了,没想到这么麻烦。但是,她现在已经走不了了,必须跟警察去说个清楚。这时候,她真的怀疑包裹里是毒品了。

帅哥警察带着万穗儿走进治安值班室,把包裹放在桌子上,对另一个警察说:“这个女孩在车厢里捡到了一个包裹,你登下记吧。”然后就出去继续巡逻了。

登记的警察满脸青春痘,长的很难看。他询问了一些问题,包括万穗儿的姓名,年龄,学校等等,一一做了记录,然后审视了一下那个包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又把鼻子凑上去嗅了嗅,最后还趴在上面听了听…

万穗儿瞪大双眼,紧张到了极点。

包裹系得很结实,这个警察费了很大劲儿才把它解开,露出了一个木质骨灰盒,上面镶嵌着一张照片,正是刚才坐在万穗儿身旁的那个寸头男子!

他抱着自己的骨灰盒!

警察把骨灰盒轻轻打开,里面是空的,飘出一股新鲜的木头香味。

寿光路是郊区了,人很少,树很多,封闭的环城公路两旁更多是一些企业大楼。车辆在闹市区被憋坏了,永远只能看到前面的车屁股,现在它们终于看到了通畅的大路,每一辆都像嗑了药似的狂奔。

万穗儿一路张望一路打听,终于在一个幽雅的地方看到了“寿光路234号”——那是一座寺庙,庙不大,青瓦红墙,写着几个黄色大字:南无阿弥陀佛。四周打扫得干干净净,花红草绿。

万穗儿怀疑这里就是那家工厂,只是伪装成了寺庙而已。她在庙门外转悠了一阵子,一个小和尚走出来,万穗儿赶紧走过去,问道:“小师父,我跟你打听一下,这附近有光盘厂吗?”

小和尚摇摇头,操着一口浓重的外地口音说:“不知道。”

万穗儿朝庙里溜了一眼,看到了一尊披着红斗篷的金佛,还有一只青烟缭绕的香炉,没发现什么可疑之物。

看来,名片撒了谎,所谓帝夏光盘厂说不定真的在地下。

万穗儿回家了。

在路上,她接到了徐佑佑的电话,徐佑佑问她:“万穗儿,你在哪儿?”

万穗儿说:“嘿嘿,我在追查那张地狱光盘的来源。”

徐佑佑说:“孤掌难鸣,你能行吗!”

万穗儿说:“如果你把你老爸的警服偷出来借给我穿上,我绝对查个水落石出!”

徐佑佑说:“别信口雌黄了。”

万穗儿说:“对了,你跟高玄摊牌了吗?”

徐佑佑说:“是的,他父亲就是那个捡破烂的。”

万穗儿说:“怎么样怎么样,赶紧请我吃麦当劳吧!”

徐佑佑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我对那些漠不关心。”

万穗儿说:“你还要继续跟他交往?脑袋进水了!”

徐佑佑说:“他跟他父亲的关系,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扼要。”

万穗儿说:“主要问题是他虚伪!”

徐佑佑说:“他并不虚伪。从他跟他父亲那种长年累月、绝不妥协的对抗中,我倒感觉到了一种更加异性相吸的男人味。并且,我有一种入木三分的预感,只有他能够帮我,帮我们!”

万穗儿说:“哥们儿,你太幼稚了,能成熟点吗!…得,我也不当恶人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等你俩结婚的时候,我给你送一袋垃圾去。”

徐佑佑一下就不说话了。

万穗儿觉得这句玩笑有点过分,赶紧说:“逗你玩呢!你找我什么事?”

徐佑佑这才说:“最近我发现了一个推陈出新的情况…”

万穗儿说:“什么情况?”

徐佑佑说:“有两个怪兮兮的人,一个穿着白衣服,一个穿着黑衣服,他们在我家小区里若有若无…”

万穗儿一惊,那两个人在徐佑佑家小区出现了!她说:“若有若无是什么话!你到底看清楚没有!”

徐佑佑说:“我好像看见了,可是往往在我一回头的时候,他们又下落不明了!”

万穗儿说:“你赶紧告诉你老爸,逮捕他们!”

徐佑佑说:“我老爸又不是伪警察局长!他有什么权利乱抓人啊!”

万穗儿说:“我告诉你,佑佑,我也见过那两个人,我怀疑那张地狱光盘就是他们传播出来的。而且,我还跟踪过他们,这两个人来无影去无踪,太诡秘了,我怀疑他们根本不是人…”

徐佑佑说:“万穗儿,你能来我家一趟吗?爸爸在加班,妈妈也在加班,我一个人在家惶恐不安…”

万穗儿说:“别再给我灌成语了,你等着,我现在就过去。”

这时候天刚擦黑。

徐佑佑打开门,见到了万穗儿,好像一下就踏实了。

万穗儿说:“下次,你得给我付工资了,朗玛给豹五年薪一百万,你至少给我日薪五块钱吧!”

徐佑佑笑了:“像你这样一个行侠仗义之人,要是真的知道要报酬了,那也算进步了。”

进了屋,万穗儿说:“你怎么不叫你家高玄来呢?”

徐佑佑说:“爸爸对我和高玄的交往浑然不知,要是他回来看到了高玄,不揍他才怪!”下。载美少女!

万穗儿换了拖鞋,四下看了看,说:“你家挺简朴的呀。”

徐佑佑说:“爸爸妈妈每天马不停蹄,根本抽不出时间布置这个家。他们是两个不注重生活品质的人。”

前面说了,徐佑佑的卧室在复式楼的楼上,小小的,十分整洁,到处都软乎乎香喷喷的。相比之下,万穗儿的卧室就像杂货铺。

万穗儿刚刚坐下,楼下就传来门铃的声音。

徐佑佑朝楼下看了看,一下有点紧张。

万穗儿说:“不是你家里人回来了吧?”

徐佑佑小声说:“你陪我下去看看!”

下楼时,徐佑佑蹑手蹑足,万穗儿的脚步却“啪啪”山响。徐佑佑回过头,把食指竖在嘴巴前,示意她小点声。

楼下只亮着一盏米黄色的壁灯,幽幽暗暗。两个人刚刚走下来,门铃就不响了。徐佑佑走到门口,从猫眼朝外看了看,对万穗儿说:“刚才你亲耳所闻吧?”

万穗儿说:“什么?”

徐佑佑说:“门铃。”

万穗儿说:“是啊!”

徐佑佑说:“没人,外面没人!这就叫若有若无!”

万穗儿走过去,也趴在猫眼上看了看,说:“肯定是按错了,不要太敏感,你这样我也害怕了。”

两个人没有再上楼,她们坐在了宽敞的客厅里。徐佑佑说:“你喝咖啡吗?”

万穗儿说:“可乐。”

徐佑佑去厨房,从冰箱里拿来一筒可乐,打开,放在了万穗儿面前。

万穗儿“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说:“为什么不把大灯打开?你总喜欢幽暗的光线,不好。”

徐佑佑望着那盏米黄色的壁灯,专注地说:“幽暗的光线更符合我的个性,安静,深远,诗意…”

万穗儿站起身来说:“得了得了,我们说说那两个人吧!”一边说一边走到窗子前朝外看了看,天阴了,满天的乌云低低地压在城市的头上,让人喘不出气来。

徐佑佑也走过来,撩起了窗帘,说:“这几天,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经常不开灯,就躲在这里观察。我想,总有一天他们会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

万穗儿说:“那又怎么样?”

徐佑佑说:“至少我要看看他们的庐山真面目。”

万穗儿回到沙发上坐下来,说:“我还和他们说过话呢,仍然不能确定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停了停,万穗儿说:“哎,哥们儿,我打开那张光盘了!不过,我没看到什么十八层地狱,只看到了一张《藏宝图》。”

徐佑佑一愣:“《藏宝图》?”

万穗儿说:“对呀!我按照那上面说的,真去寻宝了,你猜我挖到了什么?”

徐佑佑说:“…更多的光盘?”

万穗儿说:“一只密码箱!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怎么都打不开。”

徐佑佑说:“什么样的箱子?”

万穗儿说:“银灰色,铝合金的,四位数密码。”

徐佑佑说:“我家也有一只这样的密码箱,我教你,实在打不开的话,你就从9999拨到0000,肯定有个数茅塞顿开。”

万穗儿说:“为什么从大数往小数拨呢?”

徐佑佑说:“一般人设置的密码都是大数啊。”

万穗儿说:“也对。”

徐佑佑说:“小时候,爸爸妈妈都去上班了,我一个人在家里无所事事,感觉好无聊好孤单,偶尔看到了家里的密码箱,就试着想打开它。那时候,我好单纯好可爱,从小数往大数拨,没想到爸爸倒行逆施,设置的密码是0011,我拨了几下就成功了!”

聊着聊着,又有人按门铃。

徐佑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猫眼朝外看了看,高兴地说:“是妈妈!”

是的,徐佑佑的妈妈回来了。

她在机关工作,很和蔼的一个人。

万穗儿和她打过招呼就要走了,她却说:“没关系,你们玩吧,佑佑难得有个好朋友。”

万穗儿眯眼笑了笑,说:“我跟佑佑谈好了,只唠五块钱的,嘿嘿。”然后她抱了抱徐佑佑:“拜拜,佑佑。”

徐佑佑说:“外面昏天暗地,你一定要坐出租车回去,听到了吗?”

万穗儿说:“你就别操心我啦。”

万穗儿走出楼门,迎面吹来一阵凉爽的夜风,舒服极了。

一水青来小区真漂亮,全是低层建筑,到处是绿地,飘荡着各种花草混合的香气。路灯下,有几只蛐蛐儿在叫,万穗儿又不安分了,想逮住它们,可是,她刚一蹲下,它们就钻进地缝中不见了。

走近小区的大门时,万穗儿听到一阵争吵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小区大门口,车主正在跟保安大喊大叫。后面堵了很多车进不来,有人在按喇叭,有人下车看热闹。

车主长得高高大大,口气很横,那个胖乎乎的保安吓坏了,连连赔礼道歉。车主却不依不饶,嗓门越来越大。万穗儿走到跟前,终于听出一点缘由来——车主进门的时候,保安跑去上厕所了,车主按了半天喇叭,保安才跑过来抬起了栏杆,于是引发了车主的愤怒。

万穗儿不想围观,从旁门走出了小区。

没想到,一转眼事情就闹大了——保安可能还了一句嘴,车主暴怒了,像狮子一样咆哮起来。万穗儿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一下愣住了——那一白一黑两个男子出现在了人群中!

白衣男子就站在车主旁边,一边拽他的胳膊一边劝架。车主甩开他,冲过去对那个保安拳打脚踢,保安用双手抱住了脑袋。突然,这个车主踉跄了一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很多人挡着,万穗儿看不见他倒下之后的情形。围观的人们炸营了,纷纷后退。那个白衣男子和黑衣男子趁乱退出人群,顺着马路一起朝远处走去。他们好像踩在了棉花上,根本听不见脚步声。很快,他们就消失在了黑沉沉的夜色中。

万穗儿马上意识到,那个车主很可能挂了。她返回去看了看,果然,他侧身躺在水泥地上,一动不动。那个保安一边哭一边打电话报警。

万穗儿想给徐佑佑打个电话,告诉她刚刚发生的一幕,看了看时间,太晚了,于是赶紧钻进一辆出租车回家了。

街道两旁依然灯火通明,夜生活越来越热闹了,喝酒的,唱歌的,按摩的,洗脚的,吵架的,乘凉的…

万穗儿坐在后座上,望着窗外,心一直在“怦怦怦”狂跳。她坚信那个车主已经死了,而且,他的命就是被那一白一黑两个男子索走的。她看得清清楚楚,那两个人离开的时候,他们的身体之间始终空着一人宽,那是拖着一个人!

那个车主到底犯了什么罪?难道就因为他对保安的态度太蛮横了?

忽然,万穗儿感觉不对头了,前面怎么坐着两个人?她太紧张了,一直没注意前面。她朝中间移了移,竟然看到这辆车有两个司机,他们分别抓着一个方向盘,开得专心致志。

她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师傅…

两个人同时踩刹车,车猛地停下来,接着,他们回过头来,一张脸像涂了白面粉,一张脸像画了黑油彩。

白脸说:怎么了?

万穗儿呆呆地说:我…在哪儿?

黑脸说:你在上车的地方躺着啊,是不是想回去告个别?

万穗儿一下醒过来。

不是故意吓唬人,万穗儿从一水青来小区回到家,真的做了这个梦。在此之前,她确实去了徐佑佑家,确实看到了那个车主突然倒地身亡,确实在现场看到了那一白一黑两个男子,最后她确实是坐出租车回的家…

天一亮,万穗儿就给徐佑佑打电话,她却关机了。

等到中午,还不见徐佑佑开机,万穗儿等不及了,决定去找她,顺便去跟保安打听一下昨天晚上那个人的情况。

她坐公交车来到一水青来小区的时候,大约是下午两点多钟。小区门口换了个保安,也是胖乎乎的。车辆出出进进,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小区内,花草飘香,一个小女孩正在捉蝴蝶,她的奶奶或者是姥姥戴着一副老花镜,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看书。

万穗儿绕过几座楼,来到徐佑佑家的单元门前,按响了门铃。里面的人给她开了门。她乘电梯上去,在徐佑佑家门口看到了很多花圈,大大的“奠”字触目惊心。

万穗儿真的傻了。

昨天晚上的那个车主,难道是徐佑佑的爸爸?

屋里有很多人在走动,在说话。万穗儿犹豫了半天,终于没有敲门。人家在办丧事,肯定悲痛欲绝,万穗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觉得,痛失亲人的人是不需要安慰的,说什么都是噪音。

她不想添乱,退回电梯里,悄悄地离开了。

第二十五章 永远的寸头

在公交车上,万穗儿越来越感到事情蹊跷。

徐佑佑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他死的时候,那一白一黑两个男子为什么出现在了现场?

她掏出电话打给朗玛。

没人接。

再打,还是没人接。

他去哪儿了?

万穗儿紧张起来,想了想,今天还不到8月22号啊!

她继续拨打朗玛的手机,终于被接起来:“朗玛!”

朗玛的声音有些嘶哑:“嗯,怎么了?”

万穗儿问:“你在哪儿呢?”

朗玛说:“我回汾水了…”

万穗儿说:“你回汾水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

朗玛迟疑了一下才说:“我家出了点事儿,太匆忙了。”

万穗儿赶紧问:“出什么事了?”

朗玛说:“跟你没关系,过几天我就回来了。你有事儿?”

万穗儿说:“徐佑佑的爸爸死了!”

朗玛有些惊讶:“死了?怎么死的?”

万穗儿就把昨天晚上的事讲了一遍。

朗玛说:“你怎么不报案?”

万穗儿说:“我说黑白无常把公安局副局长抓走了,人家不把我关进精神病院才怪!”

朗玛说:“我要是在现场,肯定会冲过去抓住他们。”

万穗儿想了想,突然问:“朗玛,你有没有亵渎过神灵?”

朗玛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万穗儿说:“不是担心你吗!你好好想想,有没有砸过佛像,有没有在庙里胡说过什么,有没有打过出家人…”

朗玛说:“你把我当恶棍了。虽然我不信仰什么,但从来没有亵渎过神灵,不为别的,就因为它是很多人的信仰,我亵渎它就是亵渎很多人。”

万穗儿说:“那我就放心了。”

朗玛说:“你总是瞎操心。”

万穗儿说:“你一回来就给我打电话,听到没?”

朗玛说:“好的。”

万穗儿说:“你重复一遍。”

朗玛说:“我一回去就给你打电话。”

万穗儿又说:“还有,你必须要在8月22号之前回来。”

朗玛问:“为什么?”

万穗儿说:“你别管了,反正你要答应我。”

朗玛说:“嗯。”

离8月22号还有四天了。

万穗儿的心情十分糟糕,她在网吧玩了一会儿,总是心神不宁,很快就出来了。

一对情侣走过来。男人搂着女人的肩,那只手朝前探了探,一边走一边向前探,女人一次次推开;一个老太太走过来,手里握着一根葱,疑似捡的;三个中学生走过来,其中一个笑嘻嘻地踹了另一个一脚,另一个捂着腰追打对方;一个寸头男子走过来,贼眉鼠眼的,不像什么好人…

万穗儿突然停了下来。她感觉这个寸头男子很面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寸头男子看到万穗儿之后也停了下来,双眼闪闪烁烁地和她对视。

这张脸在万穗儿的眼中越来越小,终于变成了一张照片,贴在骨灰盒上,朝她微微笑起来。

是他!

他微微笑起来,走到万穗儿面前,说话了:“美女,你还记得我吗?”

那对情侣走过去了。那个老太太走过去了。那三个中学生走过去了。人行道突然空旷起来,只剩下了万穗儿和这个寸头男子。万穗儿警惕地看着他,没说话。

寸头男子说:“在地铁上,我们曾经坐在一起,忘了?”

万穗儿想起他丢弃的那个黑布包裹,一下有点反胃:“你想说什么?”

寸头男子凑上前来,小声说:“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万穗儿说:“孟婆汤?”

寸头男子讪讪地笑了笑:“你真会开玩笑…”

万穗儿说:“那个骨灰盒是什么意思?”

寸头男子怔了怔:“你打开那个包裹了?”

万穗儿说:“废话!”

寸头男子说:“其实,那个遗像上的人不是我…”

万穗儿冷笑了一下:“不是你是谁?”

寸头男子说:“呃,那是我父亲年轻时的照片。”

万穗儿哈哈大笑:“你跟你爸还真像,下巴上都长着痦子!”

寸头男子四下看了看,然后说:“你跟我走,我告诉你真相。”

万穗儿说:“想的美!”

寸头男子朝爱民便利店背后的小区指了指,说:“就在那儿,很安全的。”

正巧一辆110巡逻车开过来,万穗儿说:“我们去车上说不是更安全吗?”

寸头男子看了看那辆巡逻车,突然压低了声音:“万穗儿,你还会见到我的。”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万穗儿一眼,转身就走掉了。

万穗儿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一个陌生人突然叫出了她的名字,这让她全身一冷。

包阿姨正在朝店里搬矿泉水,寸头男子走掉之后,她快步走过来,在万穗儿耳边说:“小姑娘,你离这个人远一点儿…”

万穗儿立即问:“你认识他?他是什么人?”

包阿姨小声说:“这个人去年就死了!”

万穗儿大惊:“他不是好好的吗!”

包阿姨说:“后来他又活了…”

万穗儿说:“又活了?”

包阿姨不敢在外面多说,把万穗儿拉进店里,这才详细讲起来。

寸头男子姓陈,带个女人租住在便利店背后的小区里。他老婆经常来包阿姨的便利店买东西,通过闲聊,包阿姨了解到,她跟这个陈某偶然相识,很快就同居了。

此人不务正业,靠小偷小摸维持生活。他老婆曾经试图离开他,每次都被他抓回来,毒打一顿,继续过日子。时间长了,他老婆也就认命了。

一天夜里,陈某又出去了。凌晨的时候,他老婆听到窗外有动静,打开门一看,他趴在门口一动不动,翻过身来,发现他已经断气了。他老婆吓坏了,赶紧报警。

警察来了之后,给尸体做了鉴定,不是他杀,而是猝死。他老婆并不悲伤,觉得苦日子熬到头了。天亮之后,她把尸体送到了火葬场。

没想到,在尸体被推进火化炉的时候,装尸体的那个黄色尸袋突然动了动,火葬场的工人吓坏了,打开尸袋检查,陈某竟然伸手掀掉了脸上的黄表纸,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在包阿姨的讲述中,有一点令万穗儿惊异:陈某的死亡时间是去年8月16号,她回忆了一下,她在地铁上遇到他那天也是8月16号!他为什么在他的“忌日”里,抱着自己的空骨灰盒四处游荡呢?

包阿姨说:“过去,这个男的对老婆总是凶巴巴的,可是,自从他死而复活之后,好像换了一个人,变得特别和善、体贴,你说怪不怪?”

万穗儿的神经越绷越紧。

包阿姨又说:“还有,他老婆跟我说过一件更吓人的事儿…”

万穗儿连气都不敢喘了。外面起了风,吹开了小店的窗户,却关上了小店的门。

包阿姨瞄了门一眼,继续说:“他老婆发现啊,一年多来,这个男的从来没有理过发,却一直是寸头…”

万穗儿猛地一哆嗦。

第二十六章地狱到底什么样

大红门广场是卫城最大的广场,到了晚上,很多人会聚集到这里来,老年人乘凉,中年人跳舞,年轻人谈情说爱,小孩子玩轮滑…特别热闹。

广场一侧矗立着led电子显示屏幕,面积为150平方米。跟往常一样,这个“大电视”正在播放节目,突然黑屏了,广场上一下安静了很多。

一些人抬起头来。

另一些人也抬起头来。

很快,几乎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之后,黑屏中响起了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按照地狱的标准,99%的现代人都要下地狱。想想你过去的所作所为,再问问你的良心,你是那1%吗?

接着,“大电视”突然一闪,出现了一组十分古怪的画面,正是十八层地狱的实况,画面宏大,声响震天。

广场上的人纷纷瞪大双眼,都不说话了。

这个屏幕的收视率从来没有如此之高,下面挤满了密匝匝的脸,张张惶恐不安。

一个老太太好像在里面看到了死去的亲人,她仆在地上,号啕大哭。大家只顾看屏幕,没有一个人去劝慰。

屏幕太大了,太高了,在漆黑的夜色中,十八层地狱好像显示在天上。

我是本书的作者。

我看过那张光盘。

直到今天,我还没有彻底从里面走出来。故事讲到这儿,我始终没交代光盘里到底是什么内容,因为我一直在犹豫,到底是应该如实描述,还是应该避而不谈。

没想到,这张光盘由民间传播变成了公开演示。既然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我就没必要再隐瞒了。

不过我提示你,如果你认为自己的心理素质够强,那么就继续看下去;如果你对自己的心理承受力缺乏信心,那么,请跳过下面的内容直接阅读下一章。

第一层地狱:

一个中年男子,被囚禁在一个圆球内,空间并不算小,但是他只能站在球的最底部,四周都是光滑的弧形,无法移动。圆球360度都在缓缓变化着各种图案,鲜艳、单调、古怪,无穷无尽,没完没了。此人被封闭在这个奇特的万花筒中,永远不能摆脱,只见他双手狂乱地抓挠着眼睛,一声接一声嚎叫,已经崩溃。

第二层地狱:

一个年轻女子,赤身裸体,头发都被剃光了,被关在一个方方正正的房间里,除了一面墙,另外三面墙以及天棚地板都是透明的,房间内空无一物,光线明亮刺眼,像一个舞台。房间之外黑糊糊的,影影绰绰有很多人,他们在围观这个女人——她的生活只剩下了吃喝拉撒,被众人尽收眼底。那面不透明的墙好像屏幕,上面播放着一些古怪的画面,飘然一闪,出现了一个乱糟糟的街景;飘然一闪,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眉毛又黑又粗;飘然一闪,出现了一个网络qq对话框;飘然一闪,出现了一张看不清五官的模糊面孔,步步逼近;飘然一闪,出现了哪个公司的办公室,一些脑袋正在格子里办公;飘然一闪,出现了一男一女在床上做爱的场景,那个房间十分简陋,单人床“咯吱咯吱”地响;飘然一闪,出现了这个女子本人,她发疯地撞向透明的墙壁,“哗啦”一声,墙壁破碎了;飘然一闪,出现了几个不知含义的数字——4,1,3;飘然一闪,这个女子扑进了一个人的怀里,号啕大哭,从长相看,那个人好像是她的母亲…

有的画面很清晰,有的画面很模糊,很明显,都是年轻女子大脑里的活动,却在墙壁上呈现出来。

她活在一个没有任何隐私的世界中。

一个人到了这个地步,肯定发疯发狂——剥光你的衣服,剥掉你的人皮,锯开你的头骨,捧出你的大脑,让你的灵与肉都变得赤裸裸,无遮无挡。大家分分秒秒地围观你的所思所想…

第三层地狱:

一个老年男子,头发胡子特别长,被蒙住了脑袋,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瘦骨嶙峋,气喘吁吁,正在一个90度斜坡上,朝上推动一块圆形的大石头。斜坡很长,没有坡顶,他推到最高处,石头必定滚下来。推着推着,他实在推不动了,刚刚停下,斜坡上就伸出无数根钉子,长短粗细不齐,刺进他的脚板。他惨叫着,只能继续朝上推石头…

这种惩罚就像西西弗推动巨石上山,周而复始,无限循环。最可怕的就是让一个人去做一件永远无法完成的事。

第四层地狱:

一个半人高的铁笼子,里面关着两匹黄毛狼,一匹在打盹,一匹在烦躁地转着圈。还关着一个胖男子,他缩在笼子一角,死死盯着两匹狼,面如死灰。笼子里扔着一些血淋淋的生肉,看来,两匹狼每天都吃得很饱。打盹的狼也爬起来了,它走到胖男子跟前,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盯住了他的脚丫子,低头嗅了嗅,又朝前走近一步,去嗅他的脸…

胖男子天天与狼一起生活,每一秒钟都可能被吃掉。那么,它们究竟什么时候下口呢?那具白惨惨的骨架在痛苦等待。

第五层地狱。

一个老年女子平躺着,床头伸出两根生锈的铁丝,左右钩住她的耳环洞,使她不能转动脑袋。两条胳膊被固定,一根管子刺进她左胳膊的静脉,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旁边吊着一头不老实的猪,猪血被抽出来,输入她的右胳膊;接着,旁边换成一条狂吠的狗,狗血被抽出来,输入她的右胳膊;再接着,旁边换成一只半死的羊,羊血被抽出来,继续输入她的右胳膊…这些低等动物的血在她身体里循环,再从左胳膊流出体外。

老年女子的眼神忽而无神,像猪;忽而狂躁,像狗;忽而呆滞,像羊…

第六层地狱:

一个瘦小的青年,被关在一间宽敞的囚室中,四面八方都是图像,占据了受刑者全部的视野。看起来,那些图像很像是从一群精神病鬼魂大脑中提取出来的,零乱、荒诞、怪异。受刑者与人类世界绝缘,与鬼魂世界绝缘,天天生活在这个病态世界中,已经狂乱,忽而张牙舞爪地跟图像中的厉鬼对打,忽而跪在地上对着图像中的怪物哀求乞怜。食物从一个地洞送进来,却被他打翻。在这个囚室中,除了食物是真实的,其他都是幻像。他却以为一切都是真实的,只有食物是幻像。

第七层地狱:

一个人被固定在一个物体上,有点类似酒吧的高脚凳,像陀螺一样高速旋转,以至于看不出受刑者的年龄,只能勉强看出是个男性,他在一下下干呕,已经吐不出东西了。恐怖的是,“陀螺”永不停止。

第八层地狱: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衣着褴褛,被囚禁在一个低矮狭长的空间中,不能直立,只能爬行。这似乎没什么,但是仔细看一看就会毛骨悚然——他的左手是右手,右手是左手。也就是说,他的两条胳膊被斩断了,左右交换,又分别接上了。同样,他的左脚长在右边,右脚长在左边。他就这样每时每刻看着自己古怪的双手双脚,一刻不停地朝前爬行…

第九层地狱:

一个赤身裸体的老女人,被关在一间完全密封的囚室中,除了她,里面还有无数的生命——都是虫子。那种虫子长相古怪,好像人间不曾见过——有点像棕色的蜈蚣,不过,身体的两头似乎都长着脑袋,可以朝前爬,也可以朝后爬,速度非常快。牢房的地上、墙上、棚顶,密密麻麻铺了一层虫子,老女人的身上、脸上,头发里都爬满了虫子。不知道她跟这些虫子相处多久了,由于无处躲藏,她似乎已经妥协,她靠墙坐在地上,任凭那些虫子在她身体的孔洞中钻进钻出,偶尔太疼了,才伸手无力地扒拉一下。

第十层地狱:

一个男人被关押在金属囚室内,双手从背后捆绑起来。除了脚板,全身密麻麻地扎满了大头钉,像个刺猬,以至于看不清容貌和年龄。他只能日夜站立,变成一匹马。

第十一层地狱:

一个女人又瘦又高,依稀能看出她穿着一条宽腿牛仔裤,一件不辨颜色的破烂t恤。她的两个眼皮被割掉了,样子就像恐怖片中的女鬼,两只眼珠子又圆又鼓,空洞无神。囚室四周鬼哭狼嚎,声音凄厉。她坐在囚室一角,瞪着镜头,像个蜡人。这层地狱把她变成了鱼。

第十二层地狱:

一个男子被绑在平台上,很像人间的手术室。他的眼前是一只透明的箱子,箱子里装着一群疯狂的白鼠。一只手捏着锋利的小刀,一下下剜着受刑者的肉,每刀只有指甲那么大。受刑者不喊不叫,他的声带可能被割掉了。每次被剜下一块肉,这个人只有一个反应——左脚微微颤动一下。被剜下的肉从透明箱子上面的小孔投进去,白鼠们就争抢起来,一转眼就不见了。

这层地狱类似古代刑罚中的凌迟——明朝的时候,凌迟的刽子手达到登峰造极的境地,据说,作恶多端的太监刘瑾竟然被割了三天,共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第一天割完后,刘瑾还喝了一点粥,第二天继续割…

既然下了地狱,说明就无法再死了,这个人将永远活在千刀万剐的剧痛中。

第十三层地狱:

一只铁箱子吊在半空,上了锁,下面架着木材,火苗一下下窜起来舔着箱底。不知哪个倒霉的家伙被装在里面,隐约听见惨叫声:“救命——”“妈!妈!”噢,那应该是两个人,一男一女。过了会儿,里面传出闷闷的碰撞声,厮打声…

第十四层地狱:

一个很书生气的年轻男子,被关在一间黑洞洞的铁屋中,只有一个小孔透进微微的光。他的面前放着一只盘子,里面有眼珠子,心肝肺,还有一只戴着戒指的手。这个人吃得满脸血淋淋,像匹毛烘烘的狼,一边咀嚼一边号啕大哭:“我不知道你是哥们儿还是姐们儿,可是我饿呀,没办法呀!”

第十五层地狱:

众所周知,人类生殖器的神经最集中,最敏感。对一个人的生殖器施虐,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心理打击。一个赤裸的壮年男子,生殖器被套上了金属铁环,“滋啦啦”冒着蓝光,好像通了电,男子一声接一声地嚎叫;一个赤裸的年轻女子,生殖器被插入一根金属圆柱,同样“滋啦啦”冒着蓝光,女子也在一声接一声地嚎叫。男人的叫声像女人,女人的叫声像男人。

第十六层地狱:

一个人形的铁壳,坐姿,里面装着一个受刑者,一动不能动,如同一座活雕像。嘴巴处有个洞,用来吃饭;身下有个洞,用来解手。受刑者被禁锢在里面,只能吃和拉。无疑,这是全世界最小的牢房。

第十七层地狱:

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被刺瞎了双眼,戳穿了耳膜,切掉了声带,斩断了四肢,只剩下头颅和上身,一边呻吟一边翻滚。他看不见,听不着,喊不出,走不了。他的世界是一间更小的牢房。

…光盘到这里就没了,没有公开第十八层地狱的情形。

光盘画外音说,每一层地狱都有多种同等级的刑罚,它演示的仅仅是其中一种。那么,另外的刑罚什么样?还有,第十八层地狱什么样?

在人群最密集的广场上,竟然出现了十八层地狱的实况,这件事影响太恶劣了,惊动了市政府。

公安成立了专案组,追查录像的来源。

广场的led电子显示屏幕被一家传媒公司承包,专案组成员立即上门调查。当天的值班人员姓宫,40多岁,在公司里负责技术,很严谨,工作极少出现差错。

据宫先生回忆,当天晚上,他在八楼的值班室看报纸,突然背后吹来一阵冷风,还没等他转过头去,就有人拍了他的脖子一下,接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他醒来的时候,看看表,已经昏睡了三个多钟头。电脑屏幕一切正常,他根本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

专案组成员在这家传媒公司驻扎了四天,没收获任何线索,此事只能不了了之。市委宣传部作为管理部门,收回了大红门广场led电子显示屏幕的经营权。

不过,这件事在市民中迅速传开,一时间,大家都在谈论十八层地狱,引起了莫大恐慌。接着,它通过网络迅速传播出去,引发了一场真假论战,激烈程度不亚于当年的“华南虎”之争。76%的网民认为地狱不存在,录像是人为的;18%的网民认为地狱存在,录像是神的警告;6%的网民认为“不好说”。

我相信自己的智商和眼力,我保证,光盘里录制的地狱实况不是伪造的,那些下地狱的人受的罪,决不是在演戏——再好的演员也不可能演得那么逼真。我只是不能确定,这十八层地狱的建造者是人是鬼,或者是半人半鬼的异种。

不管这些惨绝人寰的图像到底来自哪里,它都极大地冲击了整个人间。

第二十七章“天堂”实施计划

8月21号,朗玛回到了卫城。

果然,他一回来就给万穗儿打了电话,两个人相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万穗儿赶到的时候,朗玛已经等在那里了。

万穗儿一坐下就问:“你家的事是不是很棘手?”

朗玛笑了笑,说:“小关卡。”

万穗儿看得出来,他的笑是造出来的,不像过去那么自信了。

朗玛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图纸,递给了万穗儿。

万穗儿问:“这是什么?”

朗玛说:“‘天堂’的设计图纸。”

万穗儿接过来看了看,忍不住笑了,与其说这是一张建筑图纸,还不如说是一页童话,朗玛甚至画出了小兔子,长颈鹿,还有大象。

万穗儿说:“我要把这张图纸收藏起来,当成你的承诺,到时候,我看你上哪儿给我弄大象去!”

朗玛说:“实在没有的话,我给你买头猪,在它的鼻子里插两根大葱…”

万穗儿说:“你开始玩赖了。”接着,她又认真地看了看图纸,说:“还缺点东西。”

朗玛说:“你补充。”

万穗儿说:“缺一首诗。”

朗玛说:“画画我在行,写诗我外行。”

万穗儿把图纸放在桌子上,哈哈大笑:“你画画也不在行!跟我幼儿园的水平差不多!”

朗玛说:“越幼稚越童话。”

万穗儿拿出一支笔,在纸上写起诗来。

朗玛说:“我都想好了,我们挑个吉利的周末,举行两次婚礼。”

万穗儿说:“我们这么早就结婚啊?你让我早恋又早婚,老妈非跟我断绝关系不可。”

朗玛继续说:“周六一次,周日一次。周六是中式的,给你蒙上红盖头,雇个八抬大轿,把你抬进洞房;周日是西式的,给你穿上最漂亮的婚纱,我们到附近的教堂举行仪式。雇两辆大巴,把卫城的朋友分两批运过去。想参加中式婚礼的人,做周六的嘉宾;想参加西式婚礼的人,做周日的嘉宾。”

万穗儿的脸上乐开了花:“这样的婚礼举世无双啊,我喜欢!嗯,我要把这个策划也写进诗里去!”

朗玛说:“明天我就去那个地方,跟村委会签合同。”

万穗儿正在咬着笔构思,随口应了一句:“噢…”

朗玛说:“我还要在当地找一家建筑公司,估计得两三天才能回来。”

万穗儿突然放下了笔:“你刚才说什么?”

朗玛说:“我得两三天才能回来…”

万穗儿说:“你什么时候去?”

朗玛说:“明天啊。”

万穗儿说:“不行,你换个日子。”

朗玛说:“我跟人家半个月前就约好了。”

万穗儿说:“那也不行!”

朗玛说:“明天怎么了?不宜出行?”

万穗儿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撒娇:“明天人家要跟你在一起嘛!”

朗玛说:“别孩子气了,我很快就回来。‘天堂’建好之后,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万穗儿撅起了嘴巴:“我就不让你明天去!”

朗玛感觉到了什么,盯着万穗儿的眼睛说:“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

万穗儿想了半天,终于说:“我遇到过一个人,他不让我跟你交往,他说,他说…”

朗玛急了:“他说什么啊?”

万穗儿低下头去,小声嘀咕道:“他说,8月22号你的阳寿就到头了…”

朗玛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

万穗儿说:“你笑什么!真的!他还说,你要下地狱的!最近出现这么多怪事,你必须要警惕!反正明天你不能出去,我要陪在你身边。”

朗玛想了想说:“好吧,听你的。”

万穗儿高兴起来,搂住了朗玛。朗玛也轻轻搂住了她。

万穗儿说:“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朗玛笑了笑:“我在减肥。”

万穗儿松开他,认真地问:“你家里到底怎么了?”

朗玛看了看窗外,半晌才说:“我妈不善经营,煤矿出现了危机。更严重的是,她被一个男人骗去了一笔巨资,导致生产基本瘫痪…我这次回去把煤矿转让了。”

万穗儿说:“也许你不该出来读书,应该留在家里帮她。”

朗玛说:“钱是她借给那个男人的,接着那家伙就消失了,去他的公司,早已人去楼空,打他的电话,永远关机。前几天,我妈碰巧在大街上撞见了他,那家伙转身就走,我妈冲过去揪住他,不让他走,两个人就在大街上打起来…”

万穗儿说:“报警啊!”

朗玛苦笑了一下:“后来,那家伙报了警。他跟我妈属于经济纠纷,归法院管。我妈拽住人家不让走,那是违法的,没办法,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家伙再次消失。她去法院起诉,法院根本找不到被告。”

停了停,朗玛又说:“我妈怎么会借给他那么大一笔钱呢?毫无疑问,那个王八蛋吃过我妈的软饭。狗日的!”

这时候,万穗儿才注意到没看见朗玛的宝马车,她轻声问:“你怎么来的?”

朗玛说:“开车啊。”

万穗儿说:“你的车呢?”

朗玛朝外面指了指:“在那儿。”

万穗儿看到了一辆灰色的轿车:“那是什么车?”

朗玛说:“普桑。”

万穗儿说:“那辆宝马呢?”

朗玛说:“卖了。”

万穗儿意识到了什么,她想了想,突然说:“朗玛,你不用着急,我们建造‘天堂’不用你出钱。”

朗玛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万穗儿得意地笑了:“我有钱!”

朗玛说:“你哪儿来的钱?”

万穗儿四下看了看,神秘地说:“前不久,老天赐给我一张《藏宝图》,我按图索骥,找到了一只密码箱,里面装满了现金!”

朗玛傻了:“天方夜谭出现了?”

万穗儿说:“真的!我把那只密码箱拎回家,花了一天时间拨密码,终于把它打开了!”

朗玛说:“有多少?”

万穗儿说:“我没数,反正一箱子!”

朗玛说:“你把钱留给你老爸老妈吧,‘天堂’是我负责的工程,我会自己想办法。”

万穗儿笑着说:“那就aa制吧!”

第二十八章 最美丽的舞蹈

徐佑佑遇到了同病相怜的人,田阿姨,v,李小惠…她似乎不再孤独了。

高玄曾说过,她并不脆弱,而现在她变得更加坚强。

她感激网络让她和高玄邂逅,他刚一出现,就成了徐佑佑的某种强心剂。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要用那双眼睛望着徐佑佑,她就觉得安全了。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爸爸突然走了。

他不是牺牲在歹徒手上,而仅仅是因为跟小区保安发生争执,引发心律失常死掉的,太…不值了。

难道,那一白一黑两个男子真的是索命鬼吗?可是,爸爸并没犯什么罪啊,为什么要夺走他的命?

徐佑佑感觉,这个世界黑白颠倒了。

爸爸一走,家中陡然变得嘈杂起来,很多人来来去去,在忙乎葬礼。他们是父亲的同事、亲朋好友以及热心的邻居。

浑浑噩噩地过了两三天,这些人渐渐散去,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家里还是三口人,徐佑佑、妈妈、还有爸爸的遗像。他穿着一身警服,一脸英气,似乎正在对徐佑佑说话——你老爸在部队干了十几年,从士兵到营长,始终保持着一身正气。我始终相信,善良是善良者的天堂,邪恶是邪恶者的地狱…

徐佑佑一下变了一个人,足不出户,一言不发。悲伤的母亲疲惫至极,没有心力再照顾女儿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熬点粥,然后来到女儿的卧室,沙哑地说:“吃点吧。”

这期间,徐佑佑只给高玄发过一个短信——我爸爸去世了。高玄,你给我一点时间,等我的心不再血流如注的时候,我们再见面吧。爱你!

然后,她就关了电话,断了网线,天天在卧室里发呆。在她眼中,家门之外都是危险的。

现在,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高玄了。天一黑,只有回忆高玄,才能赶走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悲伤。

这天夜里,徐佑佑沉沉地闭上了眼睛,那个黑影又出现了。他永远不敢见光,只有在徐佑佑闭上眼睛之后,四周一片寂静之时,才会阴险地显形。他似乎从遥远的宇宙深处走来,越来越近,终于成了人形。

他还是笑吟吟的,嘴巴一张一合,重复着同一句话,徐佑佑仍然听不清。

她屏住呼吸,死死盯住他,努力辨认他的嘴型。第一个字好像是“你”,第二个字好像是“该”,第三个字好像是“逃”,第四个字好像是“学”…

你该逃学。

什么意思?

徐佑佑继续盯着他的嘴,使劲想,脑袋“轰隆”一声炸了!他说的是:离开高玄!离开高玄!离开高玄!…

高玄是徐佑佑生命中唯一的亮光,现在,这个来自无常世界的神秘之物,又要扼杀她还没有萌芽的爱情!她像被针扎了一样,声嘶力竭地叫起来:“你给我滚!!!”

然后,她坐起来,号啕大哭。

妈妈上楼来推开门,小声问:“佑佑,你怎么了?”

徐佑佑把脑袋抵在双膝上,只是哭。

妈妈坐在床边,轻轻抚摸女儿的头,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宝贝儿,人活着不容易,注定要经历很多痛苦。我们意料之外的悲剧,其实早在意料之中。为了你爸爸,你必须学会坚强。”

徐佑佑止住了哭泣,抬起头,替妈妈擦去脸颊上的泪,平静地说:“妈妈,我没事儿,你回去睡觉吧。”

妈妈说:“我陪你说说话儿。”

徐佑佑说:“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呆一会儿,好吗?”

妈妈叹了口气,说:“嗯,早点睡,不然身体抗不住。”

徐佑佑乖乖地点了点头。

妈妈出去之后,徐佑佑慢慢下了床,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拿出笔和纸,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妈妈的,一封是给高玄的,写完之后,她把信小心地放进了抽屉。然后,她从衣柜拿出了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穿上,照了照镜子,感觉很漂亮。接着,她走到床前蹲下来——床下放着很多书,那是她的最爱,每一册都平平展展,没有一个页码折角——她拿出一本来,轻轻亲了一下,又放回了原处。最后,她站起身,认真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小房间,终于走出去,把门轻轻关上了。

徐佑佑没有在小区里停留,直接来到了过江桥上。她始终觉得自己就是一簇素雅的菊花,这个世界的灰尘太厚了,只有滔滔的江水才是她最洁净的归宿。

那个神秘之物让她离开高玄,她知道这是命令,她无力抵抗。现在,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想再对这个世界表达什么了。

她再也用不着记忆中的那些成语了。

江边湿漉漉的,风很凉,她的裙摆飘扬起来。

远处出现了两个人,一个穿着白衣服,一个穿着黑衣服,他们轻飘飘地朝过江桥上走来。徐佑佑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过身,面朝江水静静伫立。此时,在徐佑佑的眼中,他们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在学校里,徐佑佑的舞蹈是最出色的,现在她要表演一生中最美丽的一次舞蹈了。

妈妈似乎在遥远的家中对她呼喊着:佑佑,千万别干傻事儿,快回来!

爸爸似乎在更遥远的地方对她呼喊着:佑佑,你要听妈妈的话,回家!

这个乖乖女第一次没有听大人的话。

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眼皮里的那个人又出现了,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还在笑吟吟地重复着那句警告:离开高玄!离开高玄!离开高玄!…

徐佑佑恨死这个人了,只有永远闭上眼睛,才能把他赶走。

就在她纵身跳下去的一瞬间,陡然看清了这个人的五官,那么清晰,她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海啸山崩!

一切都晚了。

“扑通”一声,徐佑佑就被江水吞没了。这个声音在喧闹的城市中显得极其微弱,网状的道路上各种车辆继续飞驰,半空中星星点点的霓虹灯继续闪烁,星罗棋布的夜店内男男女女继续疯狂…

第二十九章预言中的末日

本来,万穗儿打算把那只密码箱锯开,没想到,徐佑佑家也有一只同样的密码箱,通过她的提示,万穗儿回家之后就开始拨密码——无法用智力取胜,只能靠体力了。她从大数往小数拨,一直拨到0011,密码箱“嘭”一声开了。

万穗儿无比惊异,这只箱子的密码和徐佑佑家那只箱子的密码竟然一样,也是0011!

她把箱盖翻开,顿时目瞪口呆——里面满满当当都是现金!

过了好半天她才缓过神,抓起一捆现金,仔细看了看,那确实是人民币,目前正在流通的人民币!她一跃而起,疯狂地扭起屁股来:“哈!我发财啦!…”

爸爸闻声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那些钞票,差点晕过去。他扶着门框站直了身子,死死盯着那些钱,足足看了半分钟,然后才颤巍巍地问:“万穗儿,这,这是他给你的?”

万穗儿说:“谁?”

爸爸说:“朗玛啊!”

万穗儿说:“切!你当你女儿那么值钱啊!”

爸爸一下有点慌乱:“那…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不会是你偷的吧?”

万穗儿说:“老天赐给我的!”

爸爸说:“你要对爸爸说实话!如果这些钱来路不正,那你就大难临头了!”

万穗儿坐在地板上,一边摆弄那些钞票一边说:“老爸你放心,这绝不是打砸抢来的,你就当我中了彩票吧!现在,我要把这些钱全部送给你和老妈,算是报答养育之恩,你们两辈子都花不完。够意思吧?”

爸爸一下抓住万穗儿的肩膀,使劲摇了摇:“绝对,绝对够意思!”

万穗儿说:“我还没说完——但是呢,你们要拿出一半来,给你们的财神女儿做陪嫁,这不过分吧?”

爸爸当即表态:“绝对不过分!”

万穗儿说:“那么,现在就很清楚了——这些钱,你们和我各一半!”

爸爸仍然不放心:“我还是想知道…”

万穗儿把密码箱锁好,塞到了床底下,拍拍手上的灰,说:“告诉你吧,我得到了一张《藏宝图》,好奇救了猫,我真的挖到了这笔巨款。从现在起,你别去上什么班了,朝九晚五的,多累啊!你就当金库保安吧,天天拎着一把菜刀,守护这只密码箱!我要出去啦!”

爸爸说:“我还是不明白…”

万穗儿已经没影了。

有钱了。

有钱的感觉真爽。

万穗儿以为,只要朗玛能逃过白衣男子预言的那一劫,那么这个世界就皆大欢喜了。因此,8月22号一大早,万穗儿就离开家门去找朗玛了。这一天,她要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

万穗儿坐上出租车,去紫罗兰小区接朗玛。她叮嘱过他,今天不许碰车,她怕冥冥中的死神会利用车祸夺走他的命。

万穗儿来到紫罗兰小区的时候,朗玛已经等在大门口了。他上了车,坐在万穗儿旁边,笑嘻嘻地说:“你要带我去公安局寻求保护吗?”

万穗儿说:“我早就想好了,今天我们去游乐园!”

朗玛哈哈大笑:“游乐园就安全?”

万穗儿说:“游乐园人多呀,那两个东西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中索走一个人的命,你想是不是?”

朗玛说:“好吧,我就陪你去玩一天。”

万穗儿对司机说:“我们去游乐园。师傅,你慢点开。”

这一天是周一,游乐园的人却很多。万穗儿排队买了票,跟朗玛一起走进去。她的眼睛一直四下逡巡,寻找那一白一黑两个人的身影。

朗玛说:“你现在的神态像个保镖。”

万穗儿忽然想到了豹五:“我们应该把豹五叫来呀!”

朗玛说:“你以为他就安全吗?”

万穗儿有些疑惑:“他不安全吗?什么意思?”

朗玛笑了笑,说:“今天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不希望有外人掺和。”

万穗儿说:“那好吧。”

来到过山车前,朗玛问:“你敢坐吗?”

万穗儿说:“我小时候就坐过。你敢吗?”

朗玛仰起脑袋看了看,半空中,过山车正在扭成麻花状的轨道上风驰电掣,上面的人一片惊呼。

看了一会儿,朗玛突然说:“上!”

万穗儿不担心过山车出事,因为过山车上有很多人,如果掉下来,所有人都会死。今天不可能碰巧是那么多人的死期。

两个人在过山车上坐好之后,万穗儿回头看了看,她担心那一白一黑两个人坐在后排座位上,等过山车开动之后,他们突然用刀子把朗玛身上的安全带割断,让他一个人飞出去…

后排坐着一对情侣,女孩死死拉着男孩的手,两个人的表情都十分紧张。万穗儿放下心来。

过山车开动了,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转眼间,大起大落,天旋地转,一片鬼哭狼嚎…

万穗儿紧紧闭着双眼,死死抠住朗玛的手。她后悔了,也许不该玩这个,死神可以用“突发心脏病猝死”的借口带走朗玛,外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安全停车之后,万穗儿睁眼朝旁边看了看,朗玛还活着,只是吓得脸色煞白,他硬充好汉,挤出一丝笑,说:“比普桑快一点…”

万穗儿说:“要不咱们再坐一次?”

朗玛赶紧说:“算了算了。”

万穗儿哈哈大笑。

前面是鬼屋。一个青面獠牙的厉鬼,张着猩红的大嘴,那是入口,偶尔有人笑嘻嘻地走进去探险。

朗玛说:“咱们进去看看,你怕不怕?”

万穗儿说:“我五岁的时候都不怕。”

朗玛去买了门票,两个人手拉手朝里走。里面像个狭长的山洞,闪烁着颜色古怪的光,冷风阵阵,怪声连连。

这种鬼屋最小儿科了。

开始的时候,万穗儿还带着嘲弄的心态,走着走着,她的心却一点点缩紧了。四周越来越黑,万穗儿看不见朗玛,只能紧紧抓住他的手。前面没有一丝光亮,不知道出口在哪里,环境似乎越来越小,压迫人透不过气来。突然,一个发光的骷髅从旁边直挺挺地立起来,挡在了朗玛眼前,像被剥了皮似的叫道:“带你下地狱!”

朗玛显然吓了一跳,陡然停住了脚步。

那具骷髅倒了下去,身上的光也灭了,消失在黑暗的角落中。

两个人继续朝前走,万穗儿一只手拉着朗玛,一只手在黑暗中挡在眼前,怕什么东西撞到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这里面过于阴冷,她感觉朗玛的手一点点没有了热度,越来越凉。前面拽着她的人还是朗玛吗?

她又后悔了,也许她和朗玛不该进来的。如果,黑白无常在这里带走朗玛,真是一个绝佳的环境。说不定她走到出口的时候,会发现手里抓着一截断臂。工作人员告诉她,那是鬼屋的一个道具,她可能过于紧张,把它当成同伴的手紧紧抓在了手中。然后,工作人员打着手电筒,带她回来寻找朗玛,发现朗玛躺在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已经死了。工作人员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认定朗玛是被吓死的,又强调门外有告示,心脏不好的人禁止入内…

万穗儿停下来,叫了一声:“朗玛?”

前面的人说:“怎么了?”

是朗玛。

万穗儿使劲拽了拽他,说:“我们出去吧!”

朗玛说:“你打退堂鼓了?”

万穗儿说:“出去再说!”

朗玛说:“你到底看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万穗儿不再说话,使劲拽着朗玛后退,终于回到了灿烂的阳光下。朗玛望着她,笑了:“你今年四岁?”

万穗儿摇摇头,说:“我放弃了。”

朗玛说:“那你说玩什么?”

万穗儿说:“小孩玩什么我们玩什么。”

拐个弯儿,前面是一个碰碰车场,乒乒乓乓撞得正欢。

万穗儿说:“你开吗?”

朗玛说:“今天你不是不让我碰车吗?”

万穗儿说:“就算翻车了,顶多在头上撞个包。”

朗玛说:“没劲。”

万穗儿说:“只有在这里撞车警察才管不着。”

朗玛说:“也是哈,走,过把瘾去。”

下一场很快就开始了,他们一人一辆碰碰车,疯狂地撞起来。朗玛驾驶碰碰车的技术糟透了,被万穗儿逼到死角连续撞击,毫无还手之力。

突然,他的碰碰车上冒出了两个火球,“啪啪”直响,万穗儿大叫起来:“来人!快来人!”

工作人员赶紧关了电闸,场内的碰碰车都停下来。

万穗儿跑过去,把朗玛拉出来,问:“你没事吧?”

朗玛说:“没事儿。”

工作人员跑过来,检查了一下碰碰车上的输电线,嘟囔道:“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儿啊…我们马上找人维修,实在对不起。”

朗玛说:“跟你们没关系。”然后,他带着万穗儿就离开了。

万穗儿的心还在“怦怦”乱跳,她说:“你还不信我说的话呢!瞧瞧,刚才的事儿是不是很怪?”

朗玛说:“今天确实有点不正常。”

一群群游客走过来,一群群游客走过去,大家都在寻找刺激。尤其是小孩子,争先恐后,什么都想试试。

万穗儿和朗玛慢慢地转悠,哪里人多朝哪里去。万穗儿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看,尽管没看到任何可疑迹象,她却明显感觉到那个人已经逼近了。有那么一次,她站在冷饮摊前,装作要买冰激凌,一边掏钱一边突然回过头去,看到一颗光溜溜的大脑袋从售货亭后面伸出来,见她回头,一下就缩了回去,那样子猥琐极了。万穗儿的心一下沉重起来——他们来了。

朗玛也朝那个方向看了看,问:“你看到谁了?”

万穗儿犹豫了一下,说:“很像我一个同学。”

朗玛说:“不可能那么巧。”

万穗儿说:“走,我们去玩皇家旋转木马吧。”

一辆破旧的吉普车,停在游乐园对面。豹五坐在驾驶位置上,手里握着手机,虎视眈眈地盯着游乐园的出口。

光头兄弟已经进去了,他不停地打电话汇报情况:“豹哥!他们在玩海盗船!”

“继续盯!”

“豹哥!他们在玩激流勇进!”

“继续盯!”

“豹哥,他们在吃午餐!”

“继续盯!”

“豹哥,他们在玩风暴骑士!”

“继续盯!”

“豹哥,他们在玩快艇!”

“继续盯!”

李成龙坐在后座上嗑瓜子。他的脚下放着一个袋子,里面有活物蠢蠢欲动,那是三条最歹毒的银环蛇。

豹五像一条鳄鱼,潜伏在浑浊的水中,只露出一双眼珠子,耐心等待时机。他打算在朗玛和万穗儿分手之后,单身一人的时候,带两个兄弟强行把他绑架,然后继续实施“银环蛇计划”。

重复一下,这一天是8月22号,白衣男子预言过的朗玛的死期。

郝爷在家中也接到了线报——豹五在游乐园附近出现了,只身一人。

郝爷马上给小文哥打了个电话:“我和豹五预约成功,你马上带人过来。”

小文哥又给党球子打了个电话:“豹五出现了!你马上带人过来!”

党球子犹豫了一下,说:“小文哥,我那两个朋友出门了!”

小文哥很不满意,说:“你为什么让他们走?”

党球子说:“江湖上每天都有恩怨,他们是武林中人,肯定闲不着。他们等了这么多天,见我们一直没什么行动,就忙乎自己的事去了。”

小文哥说:“你还有没有会武功的朋友了?”

党球子说:“没有了。”

小文哥说:“会花拳绣腿的呢?”

党球子说:“小文哥,实在抱歉,我就认识他们俩…”

小文哥说:“算了,那就叫上几个啥也不会的吧,越多越好。”

党球子沮丧地说:“小文哥,那些人一听豹五的大名就尿裤子,没一个敢去的。”

小文哥说:“靠,你结交的都是窝囊废!那你自己过来吧!”

党球子说:“好!”

挂了电话,他拎上了那杆吓唬人的猎枪,又在裤带上别了一柄锋利的斧子,很快就来到了小文哥的公司。小文哥别上了两把匕首,然后带着党球子来到了郝爷的“江湖寨”。

郝爷一看只有小文哥和党球子,就问:“那两个高手呢?”

小文哥抢先说:“他们会赶到现场的。”他担心郝爷因为人少怯阵。

郝爷说:“你们带了什么家伙?”

党球子把猎枪和斧子放在了桌子上,小文哥把两把匕首放在了桌子上。

郝爷打开抽屉,拿出一个黑色的家伙,说:“党球子,你过来。”

党球子不知道郝爷要干什么,走过来问:“郝爷,这是什么啊?”

郝爷把那个东西顶在党球子身上,然后打开了开关,“啪啪啪”闪出了电火,党球子一下摔在地上,抽搐起来。

郝爷把电棍收起来,满意地说:“这么大的身体都能撂倒,够劲儿!”然后他蹲下来,掐了掐党球子的人中,说:“醒醒!该出发了!”

朗玛和万穗儿从游乐园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

车来车往,灯火阑珊,整个城市似乎运转正常,没人知道阴暗处隐藏着多少杀机。

朗玛带万穗儿在一家茶餐厅吃了晚饭,走出来,他对万穗儿说:“你累了,我送你回家吧。”

万穗儿说:“我送你。”

朗玛说:“你去我那儿?”

万穗儿说:“嗯。”

朗玛说:“你干脆从家里搬出来得了,住到我那儿去。”

万穗儿说:“我去陪你到十二点,十二点一过我就回家。”

朗玛说:“那就没必要了。”

万穗儿说:“有必要!”

一辆红色出租车开过来,万穗儿扬扬手拦住它,坐了进去,朗玛随后也坐了进去。出租车开动了。

三条银环蛇乘坐着吉普车,吐着蛇信子,不远不近地跟上来。

一杆报废的猎枪,一柄锋利的斧子,两把匕首,一根电棍,乘坐着一辆没有牌照的雪佛兰,紧紧追随在银环蛇的后面。凶器是有性格的,它们已经按捺不住了,在车里急躁地蹦来跳去。

豹五发现,目标出租车并没有驶向万穗儿家,而是来到了朗玛的住所。看来,两个人今晚不打算分开了,他的心里冲上一股仇恨之火,临时决定,把两个人一起送上西天。

紫罗兰小区都是塔楼建筑,属于高档住宅。小区四周马路宽阔,树木繁茂,很僻静,看不到一个闲杂人。

出租车停在了小区门口,朗玛和万穗儿钻出来,一起走进了小区。

豹五把吉普车停在离小区大门口一百米远的地方,带着两个兄弟悄悄跟了上去。

郝爷的雪佛兰也开过来了,戴着黑眼罩的党球子驾车。郝爷给报信的兄弟打了一个电话:“你他妈不是说豹五一个人吗!”

那个人吓坏了,哆哆嗦嗦地说:“我就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吉普车里啊!”

郝爷说:“你有没有朝车里看看?”

那个人小声说:“我不敢靠得太近…”

郝爷“啪”一下把电话挂了,对小文哥和党球子说:“目前的情况很明了,他们三个人,我们三个人;他们没什么准备,我们带了家伙。整不整?”

小文哥说:“这个地方环境好,机不可失。”

郝爷对党球子说:“冲上去,截住他们!”

党球子正要踩油门,突然停下来:“你们看!”

大家透过车窗朝前望去,马路旁闪出了两个人,一个穿着白t恤,白灯笼裤,白布鞋;一个穿着黑t恤,黑灯笼裤,黑布鞋。他们像两个木偶,肩并肩迎着豹五他们走过来。

豹五在前,两个兄弟跟在后头,呈三角队形。豹五一门心思追赶朗玛,并没有注意这两个人,他们却挡在了豹五面前。

豹五停下来,盯住那个白衣男子看了看,似乎想起他是谁了:“你找了个帮手来报仇吗?”

一白一黑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豹五说:“今天我有事儿,你们让个路。”

一白一黑两个人还是不说话。

豹五的眼里射出了杀气:“我数三个数,如果你们再不走开,我就挖掉你们的眼睛。一!二!三!”

一白一黑两个人还是没什么反应,双双盯着豹五的脸。

光头兄弟和李成龙走上前,举手就打,还没等郝爷这伙人看清楚状况,那两个马仔就摔在了地上,一边翻滚一边惨叫。

见多识广的郝爷张大了嘴巴,他使劲揉了揉眼睛,问党球子:“他们就是你那两个武林高手朋友?”

党球子呆呆地摇了摇头。

一白一黑两个人朝豹五一步步逼近,那个白衣男子说话了,声音弱弱的:“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每句话都将成为另一个世界的呈堂证供。”

豹五后退几步,猛地转过身,撒腿就朝雪佛兰轿车的方向跑过来。那两个人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郝爷说:“快把车灯关掉!”

党球子立即手忙脚乱地关掉了车灯。

三个人先后从雪佛兰旁边跑了过去,车里的人只听到了豹五那双皮鞋“咔哒咔哒”响,却没听到那一白一黑两个人的脚步声。

郝爷、小文哥、党球子三个人齐刷刷地转过身子,从后窗朝外看,那三个人影越来越远,终于看不见了。

几分钟之后,郝爷发话了:“追上去看看!”

党球子把车发动着,掉头朝回开。

马路上空荡荡的,不见追逐者和被追逐者的影子,只有路灯和树影。他们朝前开了大约三公里,终于看见一个人躺在马路中央,一动不动。车子慢慢靠近,郝爷一伙人终于看清,躺在马路上的人正是豹五,那一白一黑两个人已经不知去向。

从时间和距离来看,豹五能跑出这么远,绝对是世界田径冠军的速度。

车子在豹五旁边停下来,党球子问:“郝爷,我们怎么办?”

郝爷回过神来,突然说:“见鬼了!快撤!”

朗玛带万穗儿回到了住所。

房子非常阔绰,一个客厅就赶上万穗儿的家大了。

玩了一天,万穗儿真的累了,她一进门就栽到了沙发上。

朗玛坐在她旁边,亲了她一下,说:“喝红酒吗?”

万穗儿说:“我喝可乐。”

朗玛苦笑了一下,给万穗儿拿来一瓶可乐,她打开,“咕咚咕咚”灌进了肚子。

朗玛又拿来一瓶红酒,一只高脚杯,坐在万穗儿对面,自斟自饮起来:“今天马上就过去了,没什么事儿。”

万穗儿说:“还不到十二点呢!”

朗玛说:“难道他们还能钻进我家来把我杀掉?”

万穗儿说:“门锁了吗?”

朗玛说:“锁了。”

万穗儿说:“窗户关了吗?”

朗玛说:“老大,这是十四楼!”

万穗儿说:“那也不行!”

然后,她去关上了所有的窗子,这才放下心来。

朗玛说:“这里离市区太远了,你给你老爸打个电话,告诉他今天晚上你不回去了。”

万穗儿说:“我睡床,你睡沙发。”

朗玛说:“我从小就挑剔,不在床上睡不着。”

万穗儿说:“你老实交待,是不是今天晚上就想做新郎?”

朗玛说:“不是。”

万穗儿说:“那你想干什么?”

朗玛说:“我只想让你做新娘。”

万穗儿说:“你小子坏透了!”

朗玛扑过来,把万穗儿抱在怀中,两个人热吻在一起。

终于,万穗儿把朗玛推开了,她说:“朗玛,我很爱很爱你,只是,今天这个日子太特殊了,我心里不踏实。你答应我,我们不在今天,好吗?我希望我们的第一次是完美的。”

朗玛抿着嘴点点头,说:“我答应你。”

万穗儿说:“要不,你睡床上,我睡沙发?”

朗玛笑了:“你以为我家只有一张床吗?”

万穗儿说:“哈,那最好了。”

朗玛说:“明天我可以去山区签合同了吗?”

万穗儿说:“你带我一起去吧!”

朗玛说:“我不想…”

万穗儿说:“为什么?”

朗玛说:“我不想让你介入这些枯燥的事,尤其不想让你看到那片荒地。我想等一切都完工之后再把你带过去,给你一个surprise。”

万穗儿笑了,说:“好主意!”

两个人睡觉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朗玛把万穗儿引到一间卧室,说:“平时我睡在这张床上,今晚你睡这儿。”然后他指了指对面的房间,说:“我睡那间。”

万穗儿亲了朗玛一下,说:“晚安。”

朗玛也亲了她一下:“宝贝,晚安。”

万穗儿给爸爸打了一个电话,她撒谎了,说今天晚上陪徐佑佑住,不回去了。这时候,她还不知道徐佑佑已经投江自尽。

接着,她简单洗漱了一下,回到卧室,关上了房门。一股湿淋淋的腥气从窗缝挤进来,她撩开窗帘朝外看了看,下雨了,漫天的细雨轻轻敲打满地的密叶,刷刷刷刷刷刷…如同羽毛在心头撩拨,感觉无比美妙。

万穗儿关了灯,钻进了被窝。

今天就要过去了,她的心情非常激动。看来,那个白衣男子的预言并不靠谱,或者,他说的巨蟹座男生并不是朗玛…

是啊,朗玛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死。而且他那么纯洁,怎么可能下地狱。

其实,很多恐惧来自于不信任,对美好生活的不信任。难道生活不美好吗?她刚刚得到了那么多钱,没有任何付出,一下就变成了大富豪…

万穗儿又一次想到了这笔钱的用途,如今朗玛遇到了困境,建设两个人的“天堂”,她一定要出血。她最不喜欢那种榨男人油的女生了。

想着想着,万穗儿的眼皮就渐渐沉了。

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大脑中猛然浮现出两个场景来。

她跟踪那个黑衣男子,跑进地下通道,差点撞到对方的身上,那双空洞的眼睛,令万穗儿刻骨铭心。她爬出来之后,一直不见黑衣男子露头,她的视野中只有那个出口,黑洞洞的,像个坍塌的坟墓…

还有那个白衣男子,他于深夜拐进一条胡同,万穗儿追上去之后,他却无影无踪了,胡同里只有湿淋淋的青石,两三盏苍白的灯…

万穗儿睁开眼睛,看了看手机,还差一分钟到十二点。

她仍然不放心,给朗玛发了个短信:亲,睡了吗?

等朗玛的短信回复过来,十二点就过了,那样她才可以高枕无忧地睡去。

等了半天,手机并没有响。难道朗玛这么快就睡着了?

万穗儿的心提起来,她穿上衣服,下了床,来到朗玛的卧室前,轻轻敲了敲。

里面没有声音。

她有点急了,使劲敲了敲,同时喊道:“朗玛!”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万穗儿拧了拧把手,门开了,她探着脑袋朝里看了看,黑糊糊的。她摸索着打开灯,看到朗玛在床上躺着,他的脸朝着窗户,似乎在安详地睡着。

他睡了。

万穗儿转身想回去,可是她停下了,她感觉这个房间里有一股异常的气味,她又看了朗玛一眼,慢慢走过去,摇了摇他的肩,颤巍巍地叫了一声:“朗玛…”

朗玛没有回应。

她把手放在朗玛的鼻子下,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她的双腿一下就软了,同时“哇”一声哭出来,跌跌撞撞地冲出去,扑进她的卧室,抓起手机拨了110。

第三十章 美好世界

8月22号。

咱们说说去年8月22号的事。那一天,汾水一个煤矿发生坍塌,三十三名矿工全部遇难。

其中有个小矿工,新婚第五天就下了井,结果一去不返。新媳妇刚刚脱掉婚纱就戴上黑纱,哭得昏天暗地,死去活来。

老板把死者家属召集去,连夜谈判。他答应给每个丧户一笔抚恤金。其实,那不是谈判,而是胁迫——老板在简陋的会议室等候,每次只叫进去六名家属。二三十个打手,一律穿着黑制服,里三层外三层,把会议室围了个水泄不通。

老板说:“你们都看到了,我的眼睛是红的。不过,既然悲剧发生了,我们就要和平解决,大家都好过。哪个不想要钱,就是不想要命,自己选择吧。你们都看到了,我的眼睛是红的。”

他为每条人命支付的钱,相当于一条宠物狗的钱。

新媳妇不想接受这笔钱,只想为自己的男人讨回个公道。可是,其他家属都在合同上签了字,她人单势孤,无能为力,只能就范。她清楚,如果她反抗,根本走不出这间会议室。

从煤矿回到家之后,新媳妇拿出那捆肮脏的钞票,一边撕一边哭。

次日,她决定去汾水上告,刚刚走出家门,就看到了七八个穿黑制服的打手,每个人手中拎着一根铁棍子在村头转悠。她只能退回来。

连续三天,打手一直没有撤走。

第四天,新媳妇突然听到消息——煤矿老板得暴病死了。

这就是报应么?

新媳妇并不甘心,可是还能怎么样?

几个月之后,新媳妇内心的伤痛已经快愈合了,这一天,她去集上卖鸡蛋,遇到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蹲在她的小摊前,柔和地说:“我想跟你调查一下那场矿难的事,可以吗?”

他说的是“调查”,而不是“打听”,新媳妇马上觉得对方的身份很神秘。

她叹了口气,说:“唉,都过去了…”

对方说:“三十三个冤魂还没有得到昭雪,怎么能过去呢?”

新媳妇问:“你是…什么官儿?”

对方说:“我是包大人的部下。”

新媳妇一下愣住了:“包大人?哪个包大人?”

对方掏出本子和笔,说:“你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就行了。”

不知道为什么,新媳妇对此人十分信任,于是,她对他讲起了矿难的经过,说到她和她男人最后的分别,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那个人做完笔录,说:“你放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们会让你的男人闭上眼睛的。”说完,他站起身就走了,很快消失在赶集的人群中。

新媳妇仰头望了望青天,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窒息多日的人突然能呼吸了。

这一天,某街道派出所走进来一个捡破烂的。

一个警察从值班室探出脑袋,大声喊道:“出去出去!这地方是你来的吗!”

捡破烂的赶紧说:“我来办事儿!”

那个警察说:“你办什么事儿?”

捡破烂的说:“我捡到了这只塑料袋,不知道该交给谁…”他左肩背着一只编织袋,右手拎着一只塑料袋,脏兮兮的,沾着烂菜叶。

警察走出来看了看,问:“里面装着什么呀?”

捡破烂的小声说:“都是钱!”

警察有点惊讶,拨开塑料袋看了看,态度一下柔和起来:“你跟我来吧。”

走进值班室,警察让捡破烂的坐了,他把那些钱倒出来,数了三遍,然后才开始登记:“你叫什么名字?”

捡破烂的说:“我姓端木,你叫我端木就行了。”

警察说:“你带身份证了吗?”

端木师傅说:“没有。我天天在街上转,怕丢了。”

警察说:“那你留一个联系电话吧!”

端木师傅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说:“我没有电话…同志,我不要表扬,也不要答谢!”

警察笑了,说:“这是程序。”

端木师傅离开的时候,那个警察从桌子下掏出一瓶矿泉水,追上来递给了他:“端木师傅,你是个好人,我代表失主谢谢你。”

端木师傅笑着说:“应该的应该的。”

走出派出所,他打开矿泉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掉,然后把空瓶子装进了编织袋里。

徐佑佑没有死。

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很窄的床上。四壁皆白,飘着一股刺鼻的来苏尔味道。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夫站在她的床前,见她醒了,长长舒了口气。

徐佑佑怔怔地望着这个大夫,轻声问:“这是哪儿?”

大夫说:“孩子,这是医院。”

徐佑佑说:“我要…回家。”

大夫笑了笑,说:“你先安心休息,等会儿你告诉我们你家里的电话,我们联系你的家人来接你。”

徐佑佑弱弱地问:“我,我怎么活了?”

大夫说:“两个路人救了你。孩子,你可能遇到了挫折,不过你认为天大的事儿,长到我这个年龄之后再看,不过像石子那么大,因此,一定要看开。”

徐佑佑皱了皱眉:“两个路人?他们长的什么样?”

大夫说:“一个穿着白衣服,一个穿着黑衣服。他们把你送来之后就离开了。”

是他们。

徐佑佑的脑袋昏昏的,如同装满了浆糊。她不愿意再推想那两个恐怖的人为什么把她救上来,现在她只想闭上眼睛,让大脑停止转动。

她太累了。

第三十一章追查到底

朗玛死了。

他在接近午夜十二点的时候,猝死在他的公寓中。

他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故事尚未结束,他却死了。就是这样,这不是文学,是生活。

警察赶到之后,万穗儿正缩在沙发上哭。

睡前,朗玛亲了她一下,对她说:“宝贝,晚安。”那成了今生今世他对万穗儿说的最后一句话。

此时,万穗儿感到这个世界已经天塌地陷。

一个高个子警察问了万穗儿一些情况,一个法医在对朗玛的尸体做检查。半个钟头之后,法医把高个子警察叫过去,说了些什么,接着,高个子警察走过来,对万穗儿说:“你跟死者的父母联系一下,让他们来处理后事吧!”

万穗儿呆呆地说:“他就这么…死了?”

高个子警察无奈地摊了摊手。

万穗儿说:“他是被人害死的!你们不管?”

高个子警察说:“小姑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死者是他杀。”

万穗儿更加激动了,大声说:“你们该知道,最近卫城有多少人莫名其妙地死掉?这是偶然的吗?”

高个子警察很耐心,他说:“这个属于医学范畴。我可以告诉你,最近卫生局正在调查这些人猝死的原因,我们都希望早点有答案。我个人感觉,可能是现代人的压力太大了。”

万穗儿还是不服气:“佑佑她爸爸死的时候,我亲眼看见现场有两个可疑的人,其中一个在他身旁拉拉扯扯,然后他就死了…”

高个子警察问:“佑佑她爸爸是谁?”

万穗儿说:“就是你们公安局的副局长啊!”

高个子警察说:“长林区分局的徐局?”

万穗儿说:“就是他。”

高个子警察说:“你是说有人谋害他?”

万穗儿说:“反正当时的情况很不正常。”

高个子警察说:“你有证据吗?”

万穗儿无话可说了。

停了停,高个子警察说:“我们警方不可能闲着,一直都在关注这些猝死事件,也一直在研究这种猝死现象。猝死归纳起来有几种原因——心脏骤停、急性心力衰竭、休克、急性呼吸衰竭、急性肝功能或者肾功能衰竭,还有脑死亡。猝死可能发生在狂欢、吵架、饮酒、吃饭、大小便、洗澡、性交、走路、乘车、劳动、吸烟的时候。一个人过度大笑,过度愤怒,过度紧张,过度恐惧,过度劳累,都可能导致猝死,还有过冷过热,暴饮暴食…”

万穗儿说:“朗玛只是在床上睡觉,他什么都没干!”

高个子警察说:“我正想对你说呢,还有一种情况——没有任何诱因,当事者在睡眠中也可能发生猝死。”

万穗儿低下头去,哭了:“那两个可疑的人穿着白衣服和黑衣服,我怀疑他们就是阴间的黑白无常…”

高个子警察有点惊讶:“黑白无常?你小小年纪怎么知道那么老的传说?不容易!你在学校学民俗学吗?”

万穗儿不再说话了。

她的心里乱极了,只想早点结束跟这个警察的谈话,她知道她说什么都没用。如果警察下了班,只是一个普通的邻居,还有可能相信她的话,甚至跟她一起议论这些怪事。可是,只要他们穿上了警服,就会职业性地否定所有疑神疑鬼的假设。

高个子警察见她没有回答,弯下腰来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说:“你失去了男朋友,肯定很难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好好生活。”

然后,他们就撤走了。

这时候,天还没亮。

房子里只剩下了万穗儿和朗玛。朗玛依然躺在卧室的床上,身上蒙上了床单。万穗儿坐在沙发上,默默流泪。不知道为什么,万穗儿一点都不害怕。

朗玛的手机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已经关机。万穗儿擦了擦眼泪,走过去把它打开了。她想查到朗玛母亲的电话号码,告诉她这个噩耗。

手机响了,收到一条短信,正是将近十二点的时候万穗儿发给他的——

亲,睡了吗?

当时她不知道,朗玛睡了,永远地睡了。

万穗儿的眼泪再次涌出来。

汾水离卫城一百多公里,归卫城管辖。在万穗儿打过电话之后,朗玛的母亲和舅舅一个多钟头就赶到了。

朗玛的母亲很年轻,更像朗玛的姐姐。应该说,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只是装扮很俗气,头发烫着大波浪,纹了眉线眼线唇线。

她见到朗玛的尸体放声大哭,几次背过气去。这个女人够不幸的,中年丧夫又丧子…

下午,朗玛被送到卫城殡仪馆火化。手续都是朗玛的舅舅办的。

万穗儿一直陪在朗玛母亲的身边。

殡仪馆在卫城的正北方,位于铁围乡大山村,离市区八公里。一条直挺挺的大路通向殡仪馆,它位于大路的尽头,背后就是山,似乎在提示人们,这里是每个人最终的归宿。

这是万穗儿第一次来到殡仪馆。

大门两旁,立着两棵塔形的松树。万穗儿不喜欢松树,虽然它万古长青,一年四季都是绿的,不过那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绿,就像是植物的木乃伊。高大的门楼是灰白色的,挂着黑字大匾——卫城殡仪馆。朝上能看见一根大烟囱,高耸入云。

火化尸体之前,工作人员引领家属见死者最后一面。万穗儿搀扶着朗玛的母亲,走进了火化车间。

一排十二个火化炉,分别画着十二属相——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朗玛1990年出生,属马,一会儿他的尸体将被推进第七个火化炉。

工作人员拉开黄色尸袋,露出朗玛那张帅气的脸。

那一刻,万穗儿想起了太多的画面。

第一次约见,万穗儿要吃烤腰子,朗玛傻乎乎地问:“小吃一条街…在哪儿?”

见面之后,万穗儿说:“我就不夸你帅了,你肯定听多了。”

朗玛很实在地说:“只有我老妈这样夸过我。”

那天,朗玛喝多了,万穗儿不放心,要给他去开个房。朗玛的脸上露出了坏笑:“节奏太快了,我不同意。”

一次,万穗儿说她堂哥和表哥都亲过她,朗玛又使坏了,他说:“虽然你这个招商银行很一般,可是,那两个建设银行都跟你有业务往来啊。”

一次,朗玛带万穗儿去兜风,她非要试试开车,朗玛说:“就凭你在电子游戏厅练就的那点驾驶水平,敢在高速路上玩真的?”

一次,朗玛、万穗儿跟豹五遭遇了。豹五提出玩石头剪子布,谁赢了万穗儿就归谁。当时就被朗玛否决了,他说:“我们这么做太不尊重万穗儿了,我不同意。”

一次,万穗儿担心地问朗玛:“朗玛,你有没有亵渎过神灵?”

朗玛的表情第一次那么真诚,他说:“虽然我不信仰什么,但从来没有亵渎过神灵,不为别的,就因为它是很多人的信仰,我亵渎它就是亵渎很多人。”

那天,他还说:“我都想好了,我们挑个吉利的周末,举行两次婚礼。周六一次,周日一次。周六是中式的,给你蒙上红盖头,雇个八抬大轿,把你抬进洞房;周日是西式的,给你穿上最漂亮的婚纱,我们到附近的教堂举行仪式…”

最后那天晚上,两个人在一起,万穗儿说:“你老实交待,是不是今天晚上就想做新郎?”

朗玛再次露出坏笑:“不是。我只想让你做新娘。”



万穗儿的眼泪哗哗淌下来,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朗玛的母亲扑到尸体上,哭得再次昏厥。万穗儿赶紧擦干眼泪,跟朗玛的舅舅一起把她架出了火化车间。

万穗儿牢牢记着朗玛最后的容颜——他一点都不像死了,如同睡熟的婴孩。

过了一天,万穗儿大清早就来到紫罗兰小区看望朗玛的母亲。朗玛的母亲面容憔悴,两眼通红,看来昨晚一夜都没睡。

万穗儿陪她坐在沙发上说话,朗玛的舅舅一直在打电话,联系变卖这套房产以及朗玛的普桑车。

朗玛的母亲拉着万穗儿的手,慢慢地说:“朗玛上次回家就跟我说起你了,他说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我还以为,你能做我们家的儿媳妇呢…”说到这里,眼泪又流下来。

万穗儿的眼圈也红了。

朗玛的母亲又说:“以后,你就做我的干闺女吧,我们还是一家人。朗玛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万穗儿使劲点了点头。实际上,今天万穗儿来还有一件大事,只怕朗玛的母亲不同意,为此她昨天想了一夜,该怎么跟朗玛的母亲开口。

朗玛的母亲继续说:“这个房子里都是朗玛的遗物,你看看,选个东西留着做纪念吧。不然,这两天都卖掉了。”

万穗儿说:“阿姨,我想跟您商量一件事,不知道您会不会同意?”

朗玛的母亲说:“你说吧。”

万穗儿犹豫许久,终于说出来:“我想留下他的骨灰…”

朗玛的母亲愣了愣:“嗯?”

万穗儿说:“我想把他的骨灰做成画像,这样,我就能永远跟他在一起了。”

朗玛的母亲想了想,说:“难得你爱朗玛爱得这么深,我不会阻止你们在一起的。”

万穗儿紧紧抓住朗玛母亲的手,一大一小俩女人又哭起来。

这天晚上,万穗儿从爸爸的口中得知——豹五也死了。

万穗儿大为惊骇:“豹五怎么死了?”

爸爸说:“打架…这孩子从小到大一直争勇斗狠,我就知道早晚要出事儿!”

万穗儿说:“他是被人打死的?”

爸爸说:“我听豹五他妈妈说,他被人追赶,狂跑了十来公里,身体严重透支,最后摔在地上就完蛋了。公安到现在都没逮着追赶他的人。”

万穗儿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爸爸说:“就在朗玛去世的那天晚上。”

万穗儿又问:“他死在哪儿了?”

爸爸说:“听说,争执发生在东郊紫罗兰小区门口,有个保安看见了。豹五死的地方就远了。”

万穗儿如坠五里雾中,怎么这么巧!

朗玛的母亲和舅舅回汾水了。

朗玛的房子卖了,朗玛的车卖了,朗玛的人去了另一个世界,万穗儿的心就像被挖空了一样,甚至觉得那个帅帅的男生从来不曾在她的生活中出现过。

她躺在家里,一天只吃了一顿饭。

爸爸理解女儿,很少来打扰她。

家里安静极了。

万穗儿开始思考近期发生的一系列怪事。

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正常死亡,也有人非正常死亡,可是,这么多人统统猝死,显然不对劲。

即使地狱真的存在,那么,不管多坏的人,都是死后才下地狱,现在怎么了?还没等人死掉,死神就来把人抓走了!生命一条接一条莫名其妙地消亡,人类只能束手无策?

万穗儿想探究谜底,哪怕下到十八层地狱,再也回不来,至少看个明白。可是,地狱在哪儿?

她又一次想到了那张光盘,也许,只有从那里面才能找到蛛丝马迹。

可是,徐佑佑把所有的光盘都寄出去了,上哪儿再搞一张呢?

万穗儿想起徐佑佑说过,她寄光盘的那些人中,有一个是作家,叫周德东,于是,万穗儿上网找到他的微博,想给他写封私信,可是,他的上条微博是三个月前更新的,看来他很少登陆,给他写私信估计几个月都看不到。

她又想在网上发个帖子,问问谁收到了那张光盘,可是,很可能三天五天都得不到有效反馈,她已经急不可耐。

最后,她想到了那一白一黑两个人,他们是光盘的源头!

去哪儿找他们呢?

只有过江桥。

晚上,万穗儿一个人来到过江桥上转悠,期待那两个神秘的人物出现。

很晚的时候,一个从她身边经过的男子停下来,小声问:“丫头,你没事吧?”

万穗儿看了他一眼,不像个坏人,就说:“没事儿啊。”

那个男子说:“我以为你想不开呢。前两天,有个女孩跟你年龄差不多,就在这里投江了,也不知道救没救活…”

万穗儿说:“谢谢你,我只是在这里吹吹风。”她并不知道对方说的就是徐佑佑。徐佑佑的电话依然关机。

时间缓缓流淌,比江水的速度还要慢。爸爸打过两次电话来,万穗儿谎称她在同学家,让他不要担心。接近十二点的时候,也就是朗玛的死亡时间,万穗儿的眼前一亮,终于看到那个穿白衣服的男子出现了,他慢悠悠地从网吧方向走过来。

万穗儿没有害怕,迎着他走了过去。

两个人面对面停下了。

白衣男子朝她摆了摆手,算是打招呼。

万穗儿说:“我挖到了一只密码箱,里面都是钱,是你的吗?”

白衣男子笑了笑,说:“你不但乐于助人,还拾金不昧,真是个好人。不过,它不是我的。”

万穗儿说:“我也不是来寻找失主的,我想求你一件事儿。”

白衣男子说:“什么事?你尽管说。”

万穗儿说:“你有光盘吗?”

白衣男子疑惑地问:“什么光盘?”

万穗儿说:“十八层地狱的光盘。”

白衣男子看了看远处,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了,很多人都收到过这张光盘,不过我没有。”

万穗儿说:“你去爱民便利店推销过!”

白衣男子说:“那是空白盘!而且我已经换工作了,不推销那个了。”

万穗儿盯着他的眼睛,突然问:“你去过一水青来小区吗?”

白衣男子说:“一水青来?没有。”

万穗儿又问:“那你去过紫罗兰小区吗?”

白衣男子说:“我刚来卫城不长时间,根本没听过这两个小区。你问这个干什么?”

万穗儿说:“你注意听着,我说几个人——孟院长,林兴旺,杨志,李计鸣,徐立,朗玛,豹五——你至少应该认识一个吧?”

白衣男子更迷惑了:“小姑娘,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万穗儿笑了笑,说:“你记着,我会查清你是谁的。要不,你现在就把我抓走。”

白衣男子愣了片刻,突然笑了:“小姑娘啊,你该回家了。”

万穗儿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愤愤地转过身,大步走开了。

她表面上一点都没害怕,实际上对方最后那一笑让她全身发冷。

第二天,万穗儿醒来的时候,爸爸已经去上班了。

他在餐桌上给万穗儿留了一张字条,叮嘱她饭菜在微波炉里,让她热一热再吃。另外,爸爸还说,早上收到了一个快递,给她的,他放在书房了。

万穗儿走进书房,果然看到了一个快递专用信封,她拿起来看了看,跟上次一样,上面没有寄件人的地址和电话。

她知道,这次不可能是《藏宝图》了。

她把信封撕开,掉出了一张光盘!她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这里面会不会是朗玛在地狱里受刑的录像呢?

鼓了半天勇气,万穗儿才把光盘插进影碟机中,打开之后,她大吃一惊——里面是十八层地狱的实况!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是谁寄来的?

万穗儿一下就想到了那个白衣男子,只有他知道万穗儿在找这张光盘。

她顾不上想太多,死死盯住了电视屏幕。

十八层,每一层的刑罚都令人发疯。

万穗儿的眼睛越瞪越大,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她咬紧牙关,一直坚持看完,并没有发现朗玛的身影。

本来她以为地狱里应该是刀山火海油锅之类,而光盘中展示的情景却跟她想象的不一样,有点像…外星人所为。

外星人?

万穗儿又把光盘从头放了一遍,她想从中找到线索。她不能害怕,这是她的工作,就像警察面对一具涉案尸体。

在整个地狱环境中,找不到一点跟人类社会有关联的细节,比如某个场景,某个物品的牌子,某种口音,某种饮食习惯,某种特殊地区才有的动物或植物…什么都没有。而且,“执法者”隐藏得严严实实,只在第十二层地狱中,出现了他们的一只手,用刀剜着受刑者的肉,再投进透明箱子喂老鼠。不过,都看不出那是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

爸爸快下班了,万穗儿赶紧看第三遍。

第一层地狱——那个中年男子被囚禁在一个圆球内,双手狂乱地抓挠着眼睛,一声接一声嚎叫,已经崩溃。

第二层地狱——那个年轻女子被囚禁在一间透明的房子中,赤裸着身体,内心世界就像电影一样显示在墙壁上。房间之外黑糊糊的,围着一群看客,面容模糊…

万穗儿的眼睛好像被什么硌了一下,她突然按下了暂停键。

可是,画面已经滑过去了。她朝后退了退,重新播放,再次突然按下了暂停键——画面中是那些看客,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稍微清晰一些,万穗儿死死盯住了这张脸。

看着看着,她的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了!

第三十二章 午夜幽灵

万穗儿有很多同学和朋友,还有众多网上的哥们儿,可是,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些人都帮不上忙,他们远离事件中心,根本不了解情况,只能添乱。

朗玛走了,豹五走了,如今万穗儿最好的朋友就是徐佑佑了。

她给徐佑佑打电话,徐佑佑一直关机。她不由担忧起来,这个多愁善感的女孩不会出什么事吧?

忽然,万穗儿想到了一个人——高玄。她记得徐佑佑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有一种预感,只有他能够帮我,帮我们!

去找他?

这个高玄行吗?

想来想去,万穗儿还是决定联系他。无非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本人就是来自地下的一员,那么,通过他至少可以接近那个黑暗的世界;第二,他真的是一个专攻大脑的学生,只不过有点虚荣,那么,就算他没什么能耐,至少个子高,遇到危险可以吓唬吓唬人。万穗儿是个女孩,很多事一个人做不来。

不过,万穗儿没有高玄的电话,她想起徐佑佑说过,高玄的qq名叫99,于是她上网搜寻,很快找到了十四个99,根据资料筛选了一下,剩下三个,分别发去加好友的请求——我是万穗儿。

很快,高玄就加了她,发来了一个笑脸。

万穗儿没时间跟他废话,说:我马上要见你。

高玄也没有废话:ok。

半个钟头之后,两个人在麦当劳见了面。这时候是下午四点多钟,麦当劳里人很少。两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万穗儿买了两杯可乐,边喝边聊。

万穗儿说:“你知道佑佑的情况吗?”

高玄说:“前几天她投江了,又被人救了上来,现在没事了。”

万穗儿睁大了眼睛:“她投江了?天!…”

高玄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些天她一直不开机,我怎么都联系不上她,实在没办法了,我去了她家,在楼下喊她的名字,她下来后,抱住我就哭…”

万穗儿叹了口气:“这个可怜的丫头。”

高玄又说:“对了,她家收到了一张光盘,里面有个人形的金属牢房,里面发出哀嚎声,她说那正是她爸爸的声音。”

万穗儿的脑袋“轰隆”一声,过了半天才呆呆地说:“都去了那个地方…”

高玄说:“哪个地方?”

万穗儿说:“朗玛也死了。”

高玄大吃一惊:“你那个男朋友?噢,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新闻,说有个男生死在了公寓中,没想到是他…”

停了停,高玄又问:“你刚才说他们都去了哪儿?”

万穗儿就竹筒倒豆子,把前前后后都对高玄说了。一边说一边观察高玄的反应。现在,她对谁都要留一点戒备之心。

高玄似乎听得一头雾水。

这种神态让万穗儿对他多了几分信任。

她说:“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儿太离谱了,我想查个清楚,你愿意帮我吗?”

高玄想了想说:“如果能帮上你的话,我愿意。”

万穗儿说:“我要找到光盘中的地狱。”

高玄说:“你…”

万穗儿说:“你放心,我不会自杀的。昨天,我看了那张地狱光盘,从里面发现了一点线索。”

高玄盯着她的眼睛,等待下文。

万穗儿四下看了看,然后声音颤颤地说:“我在那里面看到了一个我见过的人…”

高玄抖了一下。

万穗儿说:“这个人就住在爱民便利店背后的小区里。我听人说过,他一年前就死了,后来又离奇地复活了。我怀疑,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如果跟踪他,肯定能发现点什么——你敢吗?”

高玄说:“没什么不敢的。什么时候?”

万穗儿说:“我们在这儿吃点东西,天黑就去。”

高玄说:“为什么要天黑去?”

万穗儿反问道:“你说呢?”

高玄想了想,说:“噢,懂了。”

怕天亮,天很快就亮。

盼天黑,天就是不黑。

两个人坐在麦当劳里熬时间,终于看到路灯亮起来。

万穗儿带着高玄,离开麦当劳,快步走进了爱民便利店。

便利店里没有顾客,包阿姨正在看电视,古装片。

万穗儿走到她跟前,说:“阿姨,你还记得那个留寸头的人吗?我打听一下,他具体住在哪儿?”

包阿姨看了看高玄,低声说:“小姑娘,你带人去揍他呀?”

万穗儿说:“不,我找他有点事儿。”

包阿姨说:“后面那个小区,三号楼,六单元,具体哪个房子我就不知道了。他老婆说过,他总是半夜才出门。你们现在去吧,他肯定在家。”

万穗儿说:“谢谢你。”

万穗儿和高玄走进了寸头男子居住的小区,发现里面的楼破破烂烂的,草坪也没人修剪,窜起老高。一个很胖的老太太站在垃圾筒前,在黑糊糊的光线中,正在翻垃圾,看不清面容。

万穗儿和高玄来到三号楼前,坐在了草丛中,远远可以看到六单元的门洞,中间挡着一片低矮的灌木。单元门坏了,半敞着,里面漆黑一片。

朝上看,有的房间亮着,有的房间黑着,不知道哪扇窗子是他家。

蚊子很多,“嗡嗡嗡”地包抄上来,万穗儿拿出从爱民便利店买的驱蚊药,在脖子和胳膊上抹了抹,然后递给了高玄。

高玄接过去,也抹了抹,说:“看你大咧咧的,心还挺细。”

万穗儿说:“人家向我们提供了情报,我们买点东西才是最好的答谢。”

两个人一边小声交谈一边等待,过了十二点,还不见那个寸头男子走出来。

高玄说:“我们这样等太盲目了。”

万穗儿仍然紧紧盯着那个门洞:“这家伙昼伏夜出,肯定会露头的。”

果然,她的话音刚落,六单元的门洞里就出现了一个人,他背着一个瘪瘪的旅行包,四下看了看,然后慢悠悠地朝小区外走去。

万穗儿低声说:“寸头,就是他!”

两个人悄悄站起身,跟随上去。

寸头男子走出小区,好像根本没什么打算,东看看,西看看,最后朝过江桥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还扩扩胸,踢踢腿。夜深了,尘埃落定,空气新鲜了许多。

过了桥,寸头男子继续朝前走,来到了一片繁华的街区,全是夜店,灯红酒绿。他没有进入任何一个娱乐场所,只是来来回回地徘徊。

高玄和万穗儿坐在路边的一条长椅上,距离寸头男子大约一百米。高玄的身体挡住了万穗儿。

寸头男子转悠了很长时间,终于继续朝前走了。高玄和万穗儿继续跟踪。

他拐进了一条胡同,里面很僻静,只有一家理发店亮着灯,红白蓝三色灯永不疲倦地旋转着。他在理发店的窗户前停下来,朝里面张望。

万穗儿和高玄隐在暗处,远远地盯着他。

高玄说:“他好像要去理发…”

万穗儿说:“他不会进去的。”

高玄说:“为什么?”

万穗儿说:“他是在重温某种回忆。”

高玄说:“你怎么知道?”

万穗儿说:“他老婆说,自从他复活之后,头发一直没再长过…”

寸头男子突然转过头来,朝万穗儿和高玄藏身的地方看了看。两个人立即不说话了。

他并没有走过来,而是从旅行包里掏出了一个铁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撬开理发店外面的一辆自行车,骑上去就走了。

高玄说:“原来是个小偷。”

万穗儿说:“追!”

高玄说:“他肯定回家了。”

万穗儿说:“我觉得,他偷自行车并不是目的,那只是他的交通工具。”

两个人跑出胡同,左右看看,再次发现了寸头男子,他不快不慢地朝西骑去,那个方向跟他家正好相反。

街上空空荡荡,不见一辆出租车。眼看寸头男子越来越远,万穗儿急得直跺脚。

终于,一辆脏兮兮的奇瑞qq停在了他们面前,司机探出脑袋来,问:“两位,坐车吗?”

万穗儿打开车门就钻了进去,高玄随后也钻了进去。

司机说:“去哪儿呀?”

万穗儿说:“朝前开!”

司机就朝前开了。他在拉黑活的生涯中,第一次遇到不讲价的乘客。

远远看到了寸头男子的踪影,万穗儿说:“慢点,跟着前面那个人。”

司机一下兴奋起来,通过后视镜看了看高玄,问:“你们是警察?”

万穗儿说:“我们是捉鬼的。”

司机愣了愣,不再啰嗦了,专心致志地开车。

寸头男子一直慢悠悠地朝前骑,渐渐离开了市区,来到了郊外。

路上陆陆续续驶过一些车辆,拉货的卡车,农用拖拉机,冒着黑烟的机动三轮车…万穗儿和高玄乘坐的奇瑞qq隐藏在这些车辆中,并不显眼。

寸头男子骑着骑着,突然拐向了一条黑糊糊的土路,显然,万穗儿和高玄不能再乘车跟踪了。

他们付了车费,沿着那条土路步行追赶。四周黑灯瞎火,土路坑坑洼洼,自行车很难骑。万穗儿和高玄不用走得太快,就把寸头男子紧紧咬住了。

他来这个地方干什么?

走出几里远之后,土路旁出现了一盏昏黄的灯,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显得极其恐怖,它微微地摇晃着,看上去像梦中的情景。寸头男子在那盏灯下不见了。万穗儿和高玄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见灯下是一块老旧的木牌,写着:常青公墓。

难道这里是寸头男子另一个家?

万穗儿害怕了,看了看高玄。此时,她完全把高玄当成了“战友”,一点都不戒备他了。

高玄正在观察四周。土路旁有一座老房子,黑魆魆的,没有灯光,那里面肯定住着守墓人。老房子前面,竖立着高高低低的墓碑,四周都是树。

那辆自行车躺在草丛中,轮子的钢圈闪着光亮。墓地里传来凿击的声音,似乎在敲另一个世界的门。

万穗儿小声说:“他在…干什么?”

高玄摇了摇头,示意她等待。

大约半个钟头之后,寸头男子从墓地里快步走出来,万穗儿和高玄分别躲在了两棵树的后面。

寸头男子的旅行包里装进了什么东西,变得沉甸甸的,他走到自行车前,正要弯腰把它立起来,高玄突然跳到他跟前,一脚踩住了自行车:“站住!”

寸头男子“呼”地直起身来,盯住了眼前的不速之客,过了几秒钟,他平静地说:“干什么的?”

高玄说:“守墓的。”

寸头男子说:“不许我外出吗?”一边说一边转身朝墓地走去:“那我回去好了。”

高玄个子高,步子大,冲上去就把他按在了地上,夺下了那个旅行包。

万穗儿跑过来,发现旅行包里装着三只崭新的骨灰盒。她蹲下来,对寸头男子说:“我们只想问你一些问题,你如果不老老实实回答,我们就送你去派出所。”

寸头男子被高玄卡住了脖子,动弹不得,他死死地盯着万穗儿,艰难地喘着气,没有说话。

万穗儿问:“你是人是鬼?”

寸头男子这才张口了:“靠!我要是鬼的话,他能抓住我吗?”

万穗儿又问:“你偷这些骨灰盒干什么?”

寸头男子说:“卖给火葬场。”

万穗儿继续问:“去年,你是不是死过一次?”

寸头男子冷笑了一声,说:“这是隐私。”

高玄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

寸头男子反问道:“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万穗儿说:“最近出现了一张光盘,里面是十八层地狱的酷刑,我在里面看到了你,为什么?”

寸头男子说:“我听说过那张光盘…”接着,他把脸转向了高玄:“哥们儿,你松开我好吗?如果你们只是问这些事,我不会跑的。”

高玄想了想,放开了他。

寸头男子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说:“其实,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摸过阎王爷的鼻子…”

万穗儿说:“你讲讲。”

寸头男子说:“去年的一天晚上,我出来想偷点东西,结果一无所获,空着手就回家了。就在我打开房门的时候,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我一下,我马上就失去了知觉。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火葬场了,正要被烧掉,我赶紧爬起来跑回家了。”

万穗儿说:“就这些?”

寸头男子说:“就这些。”

万穗儿说:“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透明的房子,里面有个裸体女人?”

寸头男子突然不说话了。

万穗儿后退了一步,问:“怎么了?”

过了好半天,寸头男子才说:“我做过这样一个梦…你们怎么知道?”

万穗儿顿时感到身上冷飕飕的了:“梦?我在光盘里看到了你的梦?”

寸头男子说:“我断断续续地记着,我死了之后,好像被什么人带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有个透明的房子,里面站着一个光溜溜的女人,她背后的墙上还放着电影…后来我的记忆就中断了。”

万穗儿的思路一片混乱,彻底糊涂了。

停了停,她换了个问题:“我在地铁上遇到过你,你为什么抱着你的骨灰盒?”

寸头男子说:“我老婆把我送进火葬场之后,已经给我买好了骨灰盒,我是抱着那只骨灰盒回家的。两个月前吧,我做过一个梦,有个看不清五官的人对我说,如果不想再回到阴曹地府,必须在我死去的那一天,把我那只骨灰盒扔到一个公共场所。我就照做了。”

万穗儿又糊涂了,难道她捡到他的骨灰盒仅仅是个巧合?

万穗儿继续问:“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

寸头男子说:“去网吧问的。”

万穗儿不说话了,她已经想不出应该再问什么了。

高玄看了看她,那是在问:可以了吗?

万穗儿小声说了句:“走吧。”

高玄拍了拍寸头男子的肩,说:“你要是继续这么掘墓挖坟,还会有报应的。”

寸头男子不屑地说:“嘁!”

万穗儿和高玄走出一段路之后,寸头男子又骑车追了上来。

高玄以为他捡到了什么家伙,冲上来报复,赶紧转过身,把万穗儿护在了身后。

寸头男子下了车,说:“我送给你们一个信息,不知道有用没用——有一天半夜,我发现爱民便利店没人,就撬门进去了,可是,我把店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多少钱。不过,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万穗儿一下就盯住了他的嘴。

寸头男子说:“我发现靠墙的那个货架可以移动,搬开它之后,露出了一间很小的密室,里面全是古今中外刑罚之类的书…”

这个消息让万穗儿十分震惊!一个做小本生意的妇女,一个对针尖大的利益都斤斤计较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多奇怪的书?而且还要藏在密室中!

寸头男子跨上自行车,又说了一句:“你们知道吗?那个包阿姨每天夜里都不在店里。”说完骑上去就走了,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只听见车轮碾压土路的声音,越来越远。

万穗儿半天回不过神来:“怪啊…”

高玄说:“怎么呢?”

万穗儿好像在自言自语:“据我了解,包阿姨一个人生活,家就是店,店就是家,晚上她不在店里能在哪儿呢?”

第三十三章最关键的两个字

万穗儿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爸爸没有睡觉,在上网。

万穗儿一进门就说:“老爸,你又在跟女网友聊天吗?”

爸爸站起来,说:“我在等你!”

万穗儿说:“我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吗!”

爸爸说:“最近出了这么多横事儿,我能不担心吗!”

万穗儿说:“放心,我有朋友。”

爸爸还是不放心:“你告诉我,那些钱真的是你挖到的吗?现在,我一想到那只密码箱就睡不着。”

万穗儿说:“真是我挖到的。我吞下这笔钱并不合法,但也不违法。”

爸爸说:“我更不明白了。”

万穗儿说:“现在,你和我是这笔钱共同的主人,咱俩商量一下,要不把它交公?反正我也不想要了。”

爸爸想了想说:“这样我才踏实。就是…太可惜了。”

万穗儿说:“你看你又舍不得!”

爸爸说:“要不,把钱交公,把那只密码箱给我留下?”

万穗儿说:“老爸,猥琐了吧?”

第二天阴沉沉的,风雨欲来。

万穗儿把高玄约到了家里,给他看了一遍那张十八层地狱的光盘。电视上出现那些血淋淋的画面时,高玄似乎毫无反应,他弓着腰,两只眼睛像锥子一样紧紧盯着那些画面。

播完之后,他半天没说话。

万穗儿说:“我反复看过这张光盘,总有一种感觉,这些人不是亡魂…”

高玄转头看了看她:“什么意思?”

万穗儿说:“你看这地方像阴曹地府吗?我觉得更像是个…人间地狱。”

高玄说:“你的意思是人为的?”

万穗儿点点头,又摇摇头——能建造这样一个地狱的人,该有多少钱!比尔·盖茨还差不多;该有多么残酷的心!希特勒还差不多;该有多么了不起的想象力!斯蒂芬·金还差不多。她说:“要是人为的,也只能是外星人。”

高玄不说话了,双眼盯着电视,其实屏幕上什么都没有了。

万穗儿说:“最重要的是有一点无法解释——那些人真的都死了!”

高玄突然说:“假死。”

万穗儿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高玄什么意思,不过,这两个字就像晴天霹雳,在她的脑袋里炸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了周老师的话,她老公死后,她曾经看见他的皮鞋动了动,难道…那不是错觉?

她呆呆地问:“你是说,最近猝死的那些人都是…假死?”

高玄点点头。

万穗儿想了想,说:“假死应该是一种极其特殊的情况,不可能那么多人都假死!”

高玄又不说话了。

万穗儿继续说:“就算是假死,他们都被推进了火化炉,那也变成真死了!”

高玄看了看万穗儿,眼睛突然闪出异样的光:“问题就出在火葬场里!”

万穗儿怔了怔:“火葬场是民政局的单位,会有什么问题?”

高玄说:“佛教中的地狱在哪儿?”

万穗儿说:“阴间。”

高玄说:“大铁围山。”

万穗儿摇摇头:“我不知道。”

高玄说:“卫城火葬场位于铁围乡,大山村,拼接一下,正是大铁围山,光盘中的地狱很可能就在那里!当然,也许这些只是巧合…”

万穗儿想了想,突然说:“不是巧合!”

下午,万穗儿和高玄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殡仪馆。

天还阴着,街上的人很少。司机似乎是个很小心的人,他开得很慢很慢。

万穗儿和高玄都坐在后座上。

万穗儿说:“我现在彻底信任你了。”

高玄说:“你怀疑过我?”

万穗儿说:“是的。”

高玄说:“为什么?”

万穗儿说:“第一,佑佑总认为有人控制了她的大脑,你恰恰是研究大脑的;第二,最近卫城出了很多怪事儿,你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第三,你的身份和你的家庭背景相差悬殊,无论你怎么解释都令人费解——因此,我曾怀疑你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高玄淡淡地说:“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万穗儿瞪大了眼睛:“你…在开玩笑吧?”

高玄笑了笑,把脑袋转向车窗外,不再说什么了。

天阴得越来越重,雨一直没有掉下来。

旁边是田野,半空中有很多黑色的鸟在忙忙乱乱地飞来飞去,似乎在筹备什么仪式。

万穗儿巴不得立即飞到火葬场。

她此时的心情既兴奋又紧张,如果真像高玄说的那样,那么,朗玛很可能没有死!

终于到了。

殡仪馆大院里的人寥寥无几,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哪些是职工,哪些是丧户。每个家属的脸上都是悲伤的,疲惫的,肃穆的。而工作人员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悼念楼外面摆满了花圈、花篮和挽联。牌匾高高悬挂,写着“为某某某送行”的字样。牌匾下面挂着黑色的挽纱,纹丝不动。大厅内,伴着贝多芬的交响乐《悲怆》,男女老少哭成一团。

前面是冷藏室,里面有一排高大的不锈钢冷藏柜,存放着无主的尸体以及有争议的尸体,他们静静地躺在冷藏柜中,等待来人认领或裁决。

对面是美容室,一个中年女人穿着蓝制服,戴着蓝口罩,正在全神贯注地工作。一具中年女尸平平地躺在床上,脑袋缺了一半,活着的中年女人在给死去的中年女人画嘴唇。

继续朝前走就是火化车间了,里面有十二台火化炉,十二台捡灰炉。二楼是送别观化室,家属可以观看亲人被焚烧的全过程。

最后头是寂静的千古堂,里面有一万个格位,整齐地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骨灰盒,有玉质的,有木质的,上面画着山水、人文、神话、瑞兽等等,看上去极其古怪。

万穗儿和高玄在殡仪馆里慢慢转悠,一点点深入。

虽然万穗儿没见过另外的殡仪馆,但是,她感觉这里一切正常,只有死气,没有鬼气。

高玄停在了火化车间旁边,举头朝上望去。

一根大烟囱,绝对超过了100米。万穗儿也跟他一起看,看了一会儿就感到头晕了。高玄一直仰视它,不说话。

万穗儿问:“你在看什么?”

高玄说:“你不觉得这根烟囱有点怪吗?”

万穗儿说:“火葬场不是都有这样的烟囱吗?”

高玄说:“昨天我在网上查了一下,这家殡仪馆的火化设备早就升级了,烧尸体的烟从地下管道排放到空气中,大部分都是水蒸气,肉眼基本上看不到黑烟。按理说,这根大烟囱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为什么还不拆除呢?”

万穗儿说:“这么高的建筑,想拆除的话必须爆破,也许他们暂时没条件呗。”

高玄又说:“你发现了吗?这根烟囱少一样东西。”

万穗儿问:“什么?”

高玄说:“爬梯。”

万穗儿围着它转了一圈,心里真的发毛了——这根大烟囱的外部果然没有爬梯!建造这么高的烟囱,怎么可能没有爬梯!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背后突然说话了:“你们在看什么?”

万穗儿猛地回过头,看见了一个穿蓝制服的人,戴着蓝口罩,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了,一双眼睛充满了敌意,好像在自家厨房里发现了小偷。

万穗儿有点慌乱,支支吾吾地说:“我们来找人…”

对方咄咄逼人地问:“你们找谁?”

万穗儿一时想不起什么名字来,就说:“朗玛。”

对方眨巴了一下眼睛:“朗玛?”

万穗儿很不坚定地小声说:“是,朗玛…”

对方说:“他不是死了吗?”

万穗儿心里一沉,他怎么知道朗玛死了?就算他是殡仪馆的火化工,每天要烧掉那么多尸体,他怎么可能记得朗玛这个名字?那仅仅是一具尸体的名字!

高玄把目光从天上收回来,慢悠悠地说:“万一他没死呢?”

那个人说:“你什么意思?”

高玄朝他笑了笑,拉起万穗儿的胳膊,小声说:“我们走吧。”

万穗儿赶紧跟着高玄离开了。从那个人身边经过的时候,万穗儿感觉到了一股阴森的冷气。

两个人走出很远之后,万穗儿回头看,那个人还在大烟囱下望着他们。

第三十四章 阳光罐

朗玛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漆黑。

他虚弱地动了动身子,感觉自己躺在一个硬邦邦的袋子里。

这时候,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他听见一个粗粗的男声说:“这具尸体是朗玛吗?”

另一个哑嗓子男声说:“是他。”

朗玛猛然想到,他已经死了,被人送到了火葬场!他扭动了一下身体,喊道:“我还活着!”

外面的两个人好像听不见,粗男声说:“包青天来了吗?”

哑嗓子说:“还没到。”

朗玛停止了扭动,傻住了,包青天?日判阳夜判阴的包青天?这是什么朝代?这是什么地方?

粗男声说:“他被判了什么罪?”

哑嗓子说:“株连罪。”

粗男声说:“那应该下到第几层地狱呢?”

哑嗓子说:“先把他放在这儿吧,等包青天来了再定。”

粗男声说:“好吧。”

两个人说完,一起离开了。

朗玛全身都软了,这里是地狱!

一个人死了之后,如果下了地狱,肯定是有知觉的,要不然怎么受苦受难?每个在地狱中睁开眼睛的人,第一个感觉肯定都以为自己还活着,实际上,他已经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这时候朗玛才明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万穗儿早就对他说过,有个人曾经告诉她,8月22号,他的阳寿就到头了…

还有那张地狱光盘,它不是假的,地狱确实存在!

此时此刻,他离美好的人间,离卫城那所私立大学,离他的万穗儿,离他的母亲,离他的紫罗兰小区,离他的普桑轿车…已经十万八千里了。不,完全是两个时空不同的世界,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在黑暗中使劲蹬腿,希望挣脱这个袋子,看看四周的情形,可是,袋子非常结实,根本蹬不开。

目前,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包青天”了,如果他真是包拯死后化成的判官,那么,朗玛会跟他讨个公道。不管因为什么被株连,对他来说都是不公平的。

可是,既然他被打入了地狱,就说明他的情况符合了某些地狱条文,基本没希望再回到阳间了…

突然,朗玛的手碰到了一个东西,摸了摸,他的口袋里竟然装着那只阳光罐,万穗儿送给他的那只阳光罐!

他想,肯定是在他死了之后,被送进火葬场的时候,万穗儿把这只阳光罐装进了他的口袋里,作为殉葬品一起火化了,于是,这只阳光罐跟着他一起来到了阴间。

在这个黑暗的地下世界里,这只阳光罐显得多么珍贵啊!

朗玛的眼泪扑簌簌地淌下来。

有人来了。

朗玛憋住了眼泪,竖耳聆听。

他不会在这里躺多久的,这里只是“看守所”,他马上就要接受审判,然后发落到某一层地狱中。听说,地狱的折磨都是以一亿年为单位的,此时,万分惊恐的朗玛只想死去,就像刚才一样,永远长眠不醒。不过,那种没有感觉的感觉已经是一种妄想了。

那双脚停在了朗玛跟前,接着,有只手轻轻拉开了袋子上的拉锁,一束幽暗的光照进来,朗玛使劲眨了眨湿乎乎的眼睛,吓得全身一抖——他看到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她蹲在朗玛的跟前,脸像纸一样白,头发稀疏,差不多是灰色的。不远处,点着一簇鬼火,闪闪跳跳,散发着一股毛发被烧焦的怪味。

无疑,这是一个小鬼儿。

她凝视着朗玛。

朗玛愣愣地看着她,不敢说话。

过了好久,他才小声问:“这里是…地狱?”

小女孩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说:“一会儿那些鬼会把你带走,去另外的地方,那里可疼了。”

朗玛恐惧到了极点,他把眼前的小女孩当成了唯一的依靠,颤声说:“我该怎么办?”

小女孩想了想,说:“你跟我来。”

朗玛顾不上多想,艰难地坐了起来:“去哪儿?”

小女孩伸出冰凉的小手抓住了朗玛的大手:“别出声…”

朗玛站起来,扫视了一圈,这个地方不能称作房子,像个圆咕隆咚的洞穴,洞壁凹凸不平,颜色黑黢黢的,还在渗水。朗玛呼吸的时候感觉到无比潮湿,那是有重量的空气。

小女孩拽着朗玛,轻车熟路地走向了更黑暗的地方。他们拐来拐去,不知道走了多远,终于走进了一个像样的房子,只是举架很低,像人类的居室一半那么高。

房子里有一张小床,床头是个怪物雕像,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眼睛、鼻子、嘴巴,因此看不出任何表情。它的头发是黑的,跟人类的头发一模一样。旁边有个树桩小桌,上面呈现着古老的年轮。令朗玛惊异的是,小桌上有一只绿色的圆形灯罩,透出幽幽的光,好像是电灯。地狱里有电灯?——如果阳间使用电灯,阴间只有油灯,那才是不合理的。

小床对面有一只小柜子,柜门上画着丑陋的阿修罗。在梵文中,修罗的意思是“端正”,阿为否定冠词,组合在一起就是“不端正”。阿修罗亦神亦鬼,属于某种精灵,所以不能称为“正神”,只能称为“邪神”。

小女孩进屋之后就钻到了小床下,费力地掀开了一块木板,下面露出了一个黑糊糊的空间,像个地窖,小女孩说:“你藏到下面去吧,他们找不到你的。”

朗玛说:“你为什么帮助我?”

小女孩看了看朗玛的脸,笑了:“因为你长得好看。”

这句话让朗玛的心里陡然涌上了一股暖意。

接着,小女孩又说:“我在这里太寂寞了,没人跟我玩儿。每次有人被抓进来,我都要去看看他们的脸。我知道他们罪大恶极,不过我还是希望能从他们中间找到一个做朋友…”

朗玛突然问:“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小女孩说:“我一直都在这里呀。”

朗玛说:“你…是鬼?”

小女孩点了点头:“当然了。”

朗玛说:“那我呢?”

小女孩:“你是人。对了,现在你到了这儿就是鬼了。”

朗玛有些迷惑:“你妈妈是谁?”

小女孩说:“我没有妈妈,只有爸爸,他叫包青天。”原来,小女孩的爸爸就是这个地狱的判官!

朗玛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不理解,想了想,他又说:“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有一个东西叫…太阳?”

小女孩环顾了一下四周,说:“这里就是世界呀。”

朗玛说:“我说的是人间。”

小女孩说:“噢,我听说过人间,但是从来没去过。爸爸说,去天堂的话,要从那里路过。”

朗玛说:“太阳是宇宙的一颗恒星,放射万丈光芒,照耀人类生活的地球。”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只阳光罐:“这个东西叫阳光罐,把它放在太阳底下,能把阳光收藏起来,到了黑暗的地方,它就亮了。这是我从人间带来的,送给你吧。”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阳光罐的开关。他并不确定,这个东西被火化之后还会不会亮起来,没想到,它真的亮了,在小女孩苍白的脸上照出了一丝红润的色彩。

小女孩接过去,显得特别特别高兴:“我好喜欢它!谢谢你!”

朗玛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说:“小灵。你呢?”

朗玛说:“我叫朗玛。你会写字吗?”

小女孩说:“会。每天晚上爸爸回来都教我写字。”

说着,小女孩打开了那只小柜子,里面装了很多书。朗玛翻了翻,都是关于刑罚方面的,不禁问:“你爸爸只教你学这些知识?”

小女孩说:“我不喜欢。”

接着,她把那只阳光罐小心地关上,塞到了枕头下,说:“你快下去吧,他们要是发现你不见了,肯定会四处找你的。”

朗玛想起了那两个恐怖的男声,心一下就揪紧了,立刻钻到了小床下,试探着爬进了那个“地窖”。里面的空间方方正正,就是太小了,几乎只能容下他的身体。

小女孩把木板费力地盖上,外面的光从缝隙挤进来。

朗玛大声说:“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用的?”

小女孩在外面说:“我挖的,嘻嘻。”

朗玛很吃惊:“你挖的?”

小女孩说:“我从5岁的时候就开始挖了,爸爸不在的时候,我没事做,就拿铲子挖。”

朗玛说:“你挖它干什么呢?”

小女孩想了想,说:“这个世界只有十八层,我想把它…变得大一些。”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小灵,你在跟谁说话呢?”

第三十五章最高的门

夜深人静。

万穗儿一个人躺在卧室里,回想这一连串的怪事。

她是个马虎的人,最不擅长推理,只能使用从恐怖小说里学来的那些招数慢慢琢磨,后来她发现,那些恐怖小说都太弱智了,根本无法搬来对付恐怖的现实。

她不喜欢动脑,想着想着就累了。她推开大脑中那堆找不到根源的线头,坐起来打开灯,拿起床头柜上的画像端详起来。

这是朗玛的画像,用朗玛的骨灰制成的,今天刚刚取回来。

本来,万穗儿想用朗玛的骨灰做一枚钻戒,戴在手上,可是只有国外才有那种技术。万穗儿不在乎花钱,只担心路途太远,把朗玛寄丢了。那样的话,就算给她一百枚纯天然钻戒她也不乐意。于是,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把朗玛的骨灰制成画像。

看着看着,万穗儿的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哭了一会儿,她把画像放在床头柜上,再次躺下来。

这两天,高玄让万穗儿留在家中,他单枪匹马一个人去火葬场调查了。他说他在民政局找到了一个同学关系,可以打入火葬场内部。

关了灯,万穗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突然听到有人说话,她一下睁开了眼睛,最初她以为是爸爸,四下看了看,房间里黑糊糊的,不见一个人影儿。

谁在说话?

她嗅了嗅,感觉房间里多了一股陌生人的气息。难道是床头柜上的骨灰画像?虽然这是朗玛第一次出现在万穗儿的卧室中,可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感觉他陌生的。

那是谁?

刚才,她确实听到有人在对她说话,这个人好像戴着口罩,瓮声瓮气的。

万穗儿闭上眼睛,等待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过了好长时间,她果然又听到了那个弱弱的声音:“我要找我儿子…”

万穗儿打了个冷战——这绝不是朗玛的声音!他的儿子是谁?他又是谁?

万穗儿继续听。

那个声音又断断续续地说:“我儿子叫黄天成,我要找我儿子…”

万穗儿彻底醒过来了,她打开灯,朝床头柜上看了看,那幅骨灰画像静静立在那里,好像突然捂住了嘴巴。

万穗儿紧紧盯着这幅画像,眼神渐渐警觉起来。

这幅画像是在卫城一家专业公司制作而成的。他们把朗玛的骨灰混入油漆中,按照朗玛的遗照做成了这幅画像。万穗儿刚刚看到它的时候,感觉画像上的人跟朗玛不太像。她以为是那家公司的水平太低,不过已经做完了,她也不好让人家把骨灰从画像中抠出来,重新做一幅,于是就把画像拿回了家。不管像不像,那里面都融入了朗玛的身体。

现在,万穗儿在灯光下再次打量画像上的人,越看越觉得陌生,不是五官,而是眼神,那是一双苍老的眼睛!

难道,朗玛真的没有死,这只是一个陌生老人的骨灰?

这天晚上,万穗儿和高玄来到一家24小时粥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对面就是爱民便利店,这是万穗儿精心挑选的监控点。

万穗儿问高玄:“这几天你在火葬场有收获吗?”

高玄说:“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万穗儿说:“也许,这个包阿姨会把我们带到另一个地方…”

高玄说:“如果地狱在火葬场,那么肯定在地下。”

万穗儿瞪大了双眼:“地下?”

高玄笑了笑:“地狱不在地下,还在天上吗?”

万穗儿说:“入口在哪里呢?”

高玄说:“我把火葬场几乎转遍了,没发现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只有一个地方可疑…”

万穗儿盯住了他:“哪儿?”

高玄一直望着包阿姨的小店:“那根大烟囱。”

万穗儿抖了一下:“你是说,那根大烟囱是地狱的入口?”

高玄皱着眉头想了想,又说:“可是,它只能是出口,不可能是入口啊…”

万穗儿说:“是啊,它连爬梯都没有,怎么进得去?”

高玄说:“我正是觉得这一点奇怪。”

很快,粥店里就没有顾客了,只剩下了万穗儿和高玄两个人。

他们一碗接一碗地喝粥,眼睛始终没离开爱民便利店。小店的雨搭下挂着亮晃晃的灯泡,偶尔有人出入。

如果那个寸头男子没有说谎的话,打烊之后,包阿姨就会悄悄溜出来,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无非两种可能——会情人和下地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万穗儿百无聊赖,玩起了手机游戏。

十一点多钟的时候,高玄突然说:“万穗儿!”

万穗儿猛地朝外看去,包阿姨果然在便利店门口出现了!她四下看了看,然后退回店里,把门关上了,雨搭下的灯随后也灭了。

高玄和万穗儿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继续盯住便利店的门。又等了一阵子,始终不见包阿姨走出来。

高玄说:“她是不是从后门走了?”

万穗儿说:“这个便利店没有后门啊。”

高玄说:“那个密室里说不定有暗道!”

万穗儿说:“我们去敲门,假装买东西,看她在不在。”

高玄说:“好。”

两个人走出粥店,来到爱民便利店门口,高玄上前敲门,没人应。他使劲敲了敲,还是没人应。

万穗儿说:“她走了…”

高玄赶紧用手挡住了她的嘴巴,万穗儿就不说话了。

高玄继续敲。

里面终于传来了包阿姨的声音:“谁?”

万穗儿看了看高玄,高玄点了点头,万穗儿赶紧说:“是我。麻烦开下门,我买点东西,急用。”

包阿姨撩开门帘,隔着玻璃朝外看了看,这才把门打开:“我都睡啦。”

万穗儿不自然地笑了笑:“对不起啊。”

两个人走进便利店,万穗儿说:“你这儿有治胃疼的药吗?”

包阿姨说:“我家不卖药,没有许可。”

万穗儿说:“噢,附近没有一家药店,疼死我了…”

她们说话的时候,高玄走到了货架中间,慢悠悠地转来转去,观察着每一个角落。

万穗儿又说:“那你这儿有游戏卡吗?”

包阿姨说:“也没有。”

万穗儿故意拖延时间:“我记得过去有了啊。”

包阿姨说:“一直没有。”

这时候,高玄停在了靠墙的那个货架前,伸手推了推。包阿姨的眼睛一下射向了他。

万穗儿挡住了她的视线,突然问:“你这儿有书吗?”

包阿姨眨巴了一下眼睛,静静地问:“什么书?”

万穗儿盯着她的眼睛,说:“刑罚方面的。”

两个人对视了半天,包阿姨突然笑了:“我这儿只卖生活用品,又不是书店,哪来的书呢!”

万穗儿也笑了:“那就卖给我两瓶可乐吧。”

包阿姨从冰柜里拿出两瓶可乐,递给了万穗儿,眼睛却在看高玄:“他在找什么?”

万穗儿说:“他在找麻烦。高玄,我们走啦。”一边说一边把钱放在了柜台上。

高玄走过来,对包阿姨说:“靠墙那个货架不牢固了,小心倒了砸着顾客。”

包阿姨说:“是吗?”

高玄停在她面前,重重地说:“是的。”

这时候,万穗儿已经走出去了,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包阿姨,快步追了出去。

两个人离开便利店之后,快步走向过江桥,都没有说话。直到过了江,回头看不见便利店了,万穗儿才停下来,长长吐了口气:“紧张死我了!”

高玄说:“我看你刚才挺放松啊。”

万穗儿把一瓶可乐递给了高玄,自己拧开了另一瓶。高玄把可乐装进了口袋里,说:“我的肚子里装了四碗粥,实在喝不下了。”

万穗儿“咕咚咕咚”喝起来。

高玄说:“你觉得她可疑吗?”

万穗儿摇了摇头。

高玄说:“为什么?”

万穗儿说:“没有为什么。”

第二天晚上,万穗儿和高玄继续监视包阿姨。她是唯一的线索,哪怕最后是个笑话,万穗儿也不会提前放弃。

他们没有再进那家粥店,而是躲在了便利店旁边的胡同口。这里的视角不好,不过他们必须变换地点。

高玄在前面探头观察,万穗儿靠在墙上掩护。月亮和星星不知道哪去了,胡同里也没有灯,一片漆黑。这样的环境更利于监视。

蚊子在“嗡嗡”飞舞,寻找下口的目标。墙缝中很多蛐蛐儿在叫,高高低低。一个凉飕飕的活物突然从墙面上窜过去,刮着了万穗儿的脖颈,好像是一只蜥蜴,她抖了一下,憋着没有叫出声来。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黑衣男子的时候,他跟她打了个照面,然后就匆匆走进了这条胡同中。随后,那个白衣男子也走进了这条胡同中…

万穗儿害怕起来,他们会不会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和高玄呢?尽管这里很黑,她什么都看不到,他们却看得一清二楚,正在黑暗中无声地笑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万穗儿小声问:“她关门了吗?”

高玄说:“关了。”

万穗儿又问:“她出来了吗?”

高玄说:“没有。”

高玄站在万穗儿的右侧。有人贴着万穗儿的左耳朵小声问:“她是谁啊?”

万穗儿“妈呀”叫了一声,一步就跳到了高玄旁边。高玄猛地回过身来。

黑暗中亮起一只手电筒,拿手电筒的人照了照自己的脸,是包阿姨,脸是青白色的,表情似笑非笑,随即她就把手电筒关掉了,在黑暗中说:“说啊,她是谁?”

万穗儿的声音像一张抖动的纸:“那个留寸头的人…”

包阿姨说:“我怎么感觉你们说的她是女字旁的她啊。”

万穗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剩下了哆嗦,高玄把话接了过去:“你的听力真好,我们就是在监视一个女人。”

包阿姨说:“多大岁数?”

高玄说:“40多。”

包阿姨说:“她姓什么?”

高玄说:“包。”

包阿姨说:“噢,跟我同姓。她是干什么的?”

高玄说:“开便利店的。”

包阿姨说:“也是开便利店?真巧啊…”

这种装疯卖傻的对话,让万穗儿感到阴森。高玄的心理素质好极了,他煞有介事地跟对方聊着,毫无退缩之意。

包阿姨突然说:“你们说的人是不是旁边那个爱民便利店的包阿姨啊?”

高玄说:“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知道你是谁?”

包阿姨说:“我啊,来自一千年前,你们就叫我祖爷爷吧。”

高玄有点沉不住气了:“你男的女的啊!”

包阿姨说:“当然是男的。你们看,我的脑门上有个月牙…”

这句话让万穗儿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感觉自己要昏厥了。接着,她真的看到一人高的黑暗中幽幽亮起了一枚戒指大的月牙!

高玄也说不出话了。

包阿姨说:“现在,你们知道我是谁了吧?——记着,别说见过我。”说完她转身就走了,脚步声越来越远,却看不见人。

过了好半天,万穗儿才挤出两个字:“回家。”

第三天夜里,高玄和万穗儿直接去了火葬场,在那里蹲守包阿姨。

通过前一天晚上的交锋,两个人更加坚信,这个包阿姨绝不寻常。如果火葬场是她的老巢,那么,她已经两天没回家了,今晚很可能回去。

两个人乘坐出租车来到北郊,停在了火葬场背后的草坪上。他们躲在车里,可以看见通往火葬场的那条大路。司机是个缄默的人,他用小指轻轻敲打方向盘,不说一句话。

卫城的老火葬场在南郊,一直使用烧煤的设备。1990年的时候,有人投资在北郊建起了这个火葬场,把老火葬场取缔了。那时候,万穗儿尚未出生。

沉沉黑夜,没人来这种地方,四周一片死寂,大山在夜幕中像一个臃肿的馒头。

万穗儿说:“她会来吗?”

高玄说:“不知道。”

万穗儿说:“如果今天等不到,明天我们还来吗?”

高玄说:“公安干这种事,一蹲往往就是十几天。”

万穗儿说:“人家是轮班。”

高玄说:“要不,咱俩也轮班?”

万穗儿说:“我一个人不吓死才怪。”

接近午夜的时候,通往火葬场的大路上出现了两束光,若隐若现,晃来晃去地移动着。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那两束光太孤独了,太渺小了,感觉像梦中场景。

万穗儿说:“有人来了!”

高玄立即下了车,沿着墙根绕到拐角处探视。那是车灯,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速度很慢,好像司机一边开车一边东张西望。高玄冲回出租车里,对万穗儿说:“她到了!”

万穗儿明明知道高玄在说谁,却还是问了句:“谁到了?”

高玄说:“那个姓包的!”

万穗儿瞪大了眼睛,半天没说出话。

过去,不管有多少证据表明这个包阿姨有问题,那都仅仅是怀疑,现在突然得到了确认,万穗儿一时有点不能接受。

真的是她?

万穗儿终于体验到了什么叫人心叵测,什么叫真正的恐怖。

如果,幕后操纵者是个五大三粗的黑道老大,万穗儿倒不会这么害怕,她见识过豹五的狠。可她害怕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包阿姨。此人一点都不强大,很弱小。不,她是把强大藏在了弱小里,不露一点痕迹。回想起那个便利店老板的包阿姨的样子,万穗儿不寒而栗,因为那一切表情都是假的,或者说,经营便利店的那个包阿姨根本不存在,那只是个偶人而已。

万穗儿说:“你…看到她了?”

高玄说:“没有,不过百分之百是她。”

他又对出租车司机说:“麻烦你,在这儿等我们一会儿。”

司机说:“这地方?我一个人?”

高玄说:“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进去。”

司机说:“要多久?”

高玄说:“不知道。我给你留个手机号码吧。”

他匆匆写了手机号码塞给了司机:“我会按包车给你车费。”

司机用小指继续敲打方向盘,没有再说什么。

高玄和万穗儿下车之后,高玄带着她朝火葬场背后走过去。看来,他已经对火葬场四周的环境很熟悉了,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缺口,两个人钻了进去。

午夜的火葬场显得更加阴森可怖。他们蹑手蹑脚地走过了寂静的千古堂,走过了已经下班的火化车间,走过了黑糊糊的冷藏室和美容室,走过了高大的悼念楼…最后,他们躲在了一座假山下。

包阿姨果然来了。

万穗儿和高玄都看到了那枚月牙,在黑暗中幽幽地亮着。真怪,白天在她的额头上看不到这枚月牙,一到了夜里它就发光了。

她下车之后,那辆黑色轿车就开走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在大门旁划了划,电动门就自动打开。她进来之后,电动门自动关闭。然后,她沿着甬道,像日本女子一样颠着碎步,朝火化车间走去。

万穗儿和高玄大气都不敢出,绕过路边一棵棵松树,远远尾随在她的身后。

走着走着,包阿姨突然停下来,回了一下头。万穗儿和高玄以为被发现了,不约而同地刹住了脚步。这时候,尽管没有松树遮挡,他们却不能再动了。在他们的视野中,包阿姨的身体只是个影影绰绰的轮廓,只有那枚月牙十分显眼。她只是回了一下头,然后就继续颠着碎步朝前走了。

万穗儿和高玄松了口气,继续跟着她。不过,两个人的脚步更轻了。

包阿姨走着走着,突然又一次停下来,接着,万穗儿和高玄就看到了那枚月牙。

他们赶紧停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

跟刚才一样,包阿姨只是回了一下头,然后就继续颠着碎步朝前走了…

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每走出几步,她都要回下头,那似乎是一种特殊的行走方式,或者说是一种古怪的舞蹈。

终于,包阿姨走到了火化车间附近,停在了那根大烟囱下。

万穗儿和高玄死死盯住了她。

那个黑影停在那里,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高玄的手机响了,在死寂的火葬场里显得极其刺耳。万穗儿一下就瞪大了眼睛。

那个黑影突然转过身来,那枚月牙就幽幽地亮起来。

毫无疑问,那个司机肯定等不及了,打来了电话。该死的铃声!竟然是侗族歌手吴虹飞的《你看到我了吗》:“你看到我了吗?你不要看不到我!你看到我了吗?你不要看不到我…”

高玄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直接关了机。

那枚月牙慢慢飘近了。

万穗儿紧张到了极点,不过,这时候她和高玄不能说话,也不敢移动,就那样傻站着。

月牙越来越近了…

后来,万穗儿问高玄,如果当时包阿姨真的发现了他们怎么办?高玄说:我会当场掐死她。

那枚月牙在离万穗儿和高玄大约三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突然回了一下头。

她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去,又颠着碎步朝那根烟囱走过去了。

万穗儿一下靠在了高玄的胳膊上。

高玄扶住她,继续盯着包阿姨。

她走到烟囱下,慢慢掏出了一个东西,好像是手机,在上面按了按。不一会儿,烟囱顶端突兀地冒出了一个类似升降机的东西,缓缓降落下来,最后停在了地面上。包阿姨踏上去,那个东西就缓缓升起来…

万穗儿目瞪口呆。

数不清多少人在火化炉中变成了黑烟,正是通过这根烟囱升了天。而此时,它成了地狱的入口!它是全世界最高的门!

包阿姨越来越高,越来越小,最后,她在烟囱口一闪,不见了,那个类似升降机的东西也收回去了。

万穗儿的脑袋突然昏眩了一下。

高玄摇了摇她,问:“你怎么了?”

万穗儿使劲揉了揉太阳穴,说:“没事儿,我可能太累了…”

高玄说:“我们怎么办?”

万穗儿说:“报警啊!”一边说一边掏出了手机。

她太紧张了,双手在剧烈地颤抖。朗玛很可能没有死,他正在这根烟囱的下面受着非人的折磨!也许,他已经疯了,也许他已经残废了,此时,万穗儿只能祈求上苍保佑他还活着!只要他活着,不管变成什么样,她都会和他一起继续建造梦想中那个“天堂”…

电话拨通了。

万穗儿心急火燎地说:“110吗?我报警!火葬场的地下是一个非法监狱!”

值班女警察说:“非法监狱?”

万穗儿说:“大红门广场的电子屏幕上不是出现过一段录像吗?那个地狱就在火葬场地下!”

女警察说:“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单位的?”

万穗儿说:“我叫万穗儿,卫城师范大学一年级学生!最近,卫城有很多人猝死,其实他们都被关在火葬场下面,这是个巨大的阴谋!我也不知道全部情况,你们赶快来搜查吧!至少,我看见一个人从火葬场大烟囱钻进去了,那就是地下监狱的入口!”

女警察说:“你现在在哪儿?”

万穗儿说:“我就在火葬场!你们快来!”

女警察说:“嗯,我们马上就会派人过去,请你不要离开,我们会随时跟你联系。”

万穗儿说:“他们的势力很大,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你们要多派一些人来,不然会吃亏的!”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十几分钟的工夫,一辆辆警车就出现了,它们停在火葬场大门口,跳下几十名威风凛凛的特警人员,个个头戴钢盔,手持微型冲锋枪,分别占领了作战位置,很快就把火葬场包围了。过去,万穗儿不太喜欢警察,现在她终于明白,到了危急关头,警察的身影一出现,确实令人感到安全和振奋。

她的心激动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

一个穿便装的人举着喇叭喊话了:“我们是警察!里面的人立即打开大门!”

他喊了三遍,电动门才缓缓打开,特警们一拥而入,先冲进门卫室把值班人员控制住了。接着,他们节节逼近,迅速占领了整个火葬场。

火葬场依旧死气沉沉,好像除了那个门卫,所有人都不在。

万穗儿跑到那个穿便装的人跟前,大声说:“我就是报案人!”

穿便装的人看了看万穗儿,说:“请把你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说一下。”

登记之后,他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万穗儿说:“我的男朋友就被关在地下监牢里,我一直在跟踪一个可疑的女人,是她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穿便装的人立即问:“那个女人叫什么?”

万穗儿说:“她在过江桥旁边开了一家便利店,姓包,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大家都叫她包阿姨。”

穿便装的人仰起头,看了看高玄那头乱蓬蓬的黄卷发:“他是谁?”

万穗儿说:“他叫高玄,是个学生,他陪我来的。”

特警们陆续跑过来,向穿便装的人报告——各个角落都没发现异常情况。

万穗儿说:“他们在那根大烟囱里!”

穿便装的人朝天空中看了看,皱起了眉头,显然,这根没有爬梯的烟囱也引起了他的怀疑。他举起喇叭,对着烟囱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快出来接受调查!”

烟囱静静矗立,没有人露头。

穿便装的人连续喊了几遍,仍然没有人露头。

他带着几个人,围着这根早已废弃的烟囱转了几圈,终于没找到进入它的办法。几个人简单商量了一下,最后穿便装的人又举起了喇叭:“爆破组到位!”

很快就有人拿来了这根烟囱的图纸——高148米,底部直径8米,顶部直径5米。穿便装的人一边指挥爆破工作一边下达命令,让所有人撤离。

万穗儿和高玄也跟着一群特警跑出了火葬场大门。

高玄突然停下了,说:“我得给那个司机打个电话,他肯定还在那儿等我们呢!”

万穗儿说:“天哪,太危险了。”

高玄打开了手机,给那个司机拨了过去。竟然一直没人接。

万穗儿说:“没人接?”

高玄说:“估计他等不来我们,走了。”

万穗儿说:“我们去看看。”

说完,她拽着高玄绕向了火葬场的背后。那个倒霉的司机并没有离开,万穗儿看见他正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接受两名特警的询问。高玄憋不住笑出来。

万穗儿赶紧跑过去,对特警说:“大哥,他是送我们来的司机!”

特警看了看万穗儿,显然对她的称呼很不喜欢:“你是干什么的?”

万穗儿说:“我是报案人。”

特警这才对那个司机说:“好了,你起来吧。你们全部离开这儿,至少三百米开外。”

司机赶紧站起来去开车了。

万穗儿和高玄跑出了三百米左右,停下来,朝火葬场张望。夜幕辽阔,那根大烟囱就像老天的鼻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滑过,万穗儿已经急不可耐了,延长一秒钟,朗玛就多遭一点罪…

半个钟头过去了,防爆组成员终于撤出了厂区。几分钟之后,大烟囱底部升起一团刺眼的火光,接着才听到爆炸声,惊天动地。万穗儿一下捂住了耳朵。接着,那根神秘的大烟囱轰然倒塌,腾起的烟尘遮蔽了半个夜空。

特警们纷纷冲了过去。

万穗儿和高玄也跑了过去。推土机已经到了,正在清理废墟。万穗儿盯着它,身体绷得紧紧的。只要一露出洞口,她马上就会冲下去。

终于,烟囱底部的砖石、瓦砾、混凝土被清理干净了,露出了一片平地。

万穗儿傻了,高玄挠了挠那头黄卷发,也傻了。

特警们在那片平地上检查了半天,甚至动用了超宽带生命探测仪,它可以捕捉到地下几十米深处的人体运动、心跳、呼吸,可是没发现任何生命迹象。

穿便装的人走过来,停在了万穗儿面前。

万穗儿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终于说话了:“你们不把事情搞清楚,就这么草率地报案,知道后果吗?”

万穗儿结结巴巴地说:“可是,我们明明看见了…”

穿便装的人说:“你们是不是恐怖电影看多了?”

万穗儿低下头去。她的脑袋里有一万个不明白,不过暂时最好的办法是装乖。

穿便装的人又说:“我们动用了五十六名特警,十三辆警车,还炸了殡仪馆的烟囱,怎么跟人家解释?”

高玄说:“不仅仅是她看到了,还有我。她能不能在…烟囱里?”

穿便衣的人愣了下,马上说:“那样的话,你们的麻烦可就大了…”随后,他叫来了一个特警,小声说:“检查一下,看看废墟里有没有尸块…”

几分钟之后,那个特警跑过来报告——废墟中没有发现人体组织。

穿便装的人长长舒了口气:“看在你们是学生的份上,我就当你们是误报警情。如果是谎报警情,那你们就要负责任了!”说完,他嘀咕了一句:“殡仪馆一直想炸掉这根烟囱,却舍不得花钱,这下好了,我们警察免费替他们拆了…”

特警们撤离之后,万穗儿和高玄也坐着那辆出租车回家了。

在车上,万穗儿一直没说话。她在绞尽脑汁地想——那个包阿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究竟去哪儿了?

不管万穗儿和高玄看到了什么,最终他们都没有找到那座地下监狱。在万穗儿心里,好像朗玛死了第二次,她再次陷入悲痛、迷惑、绝望中。

难道,那个光盘中的地狱不在这个世界上?

高玄也一直没说话。

万穗儿转头看了看他,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高玄沉默了半晌才说话:“那个地狱肯定是存在的,不过,它并不在地下,如果我们朝地下挖掘,就算穿过了地壳、地幔、地核,也不可能找到它。我们太愚蠢了。”

万穗儿说:“那你说它在哪儿?”

高玄低声说:“我也不知道。”

第三十六章 故人重现

徐佑佑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一白一黑两个人为什么要救她。

她投江那天,妈妈把她从医院接回家,在她的卧室里哭到天亮。她紧紧抱着女儿,一刻都不松手,好像怕她突然消失似的。

徐佑佑靠在妈妈的怀里,心里生出深深的悔意。如果自己一走了之,把妈妈一个人留在人世上,她怎么办?

徐佑佑说:“妈妈,您放心吧,无论再遇到什么艰难险阻,我都不会离你而去了!”

妈妈使劲点着头,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好孩子,谢谢你,谢谢你!”

和死神擦肩而过之后,徐佑佑好像得了一场大病,变得倍加珍爱这个世界。她买了很多盆菊花,黄的,白的,紫的,摆在家中,生活顿时变得生机盎然。

几天之后,妈妈去上班了。每天她都要给徐佑佑打几个电话,担心她出事儿。实际上,徐佑佑一天比一天更乐观了,这让妈妈很欣慰。

徐佑佑仍然很少出门,她穿着自杀那天穿的白色连衣裙,一个人在家中和那些花儿聊天。在她眼中,这些花儿才是她的同类和朋友。

这天,阳光非常好。徐佑佑打开手机,给高玄发了一个短信:你能来我家见见面吗?

高玄马上就回复了:好!

不管眼皮里的那个人说什么,都无法再阻止徐佑佑跟高玄交往了。她觉得自己过去太懦弱了,她要学会反抗。

半个钟头之后,高玄到了。

好多天没见面,打开门之后,徐佑佑竟然有点害羞,她朝高玄微微一笑,她感觉她的笑像花儿一样美。

高玄拍了拍她的脸蛋,果然说:“你的笑像花儿一样美。”

徐佑佑幸福极了,说:“我买了好多菊花。”

高玄进门换了鞋,说:“我猜猜,有黄的,有白的,有紫的——对吗?”

徐佑佑关上门,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高玄说:“我估计,你不喜欢复色的菊花。”

徐佑佑说:“是的,我喜欢纯粹。那你能不能猜出我为你泡了什么茶?”

高玄说:“菊花茶。”

徐佑佑:“我们真是一拍即合意会神通啊…”

两个人来到楼上的卧室,双双坐在蒲团上,一壶菊花茶,两盏南泥杯,边饮边聊。

徐佑佑说:“高玄,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自寻短见?”

高玄说:“因为你爸爸?”

徐佑佑说:“那是一方面。前些日子,我闭上眼睛之后,总能看到一个似真似幻的人,他不让我跟你交往…”

高玄说:“我知道他是谁。”

徐佑佑愣了愣:“真的?”

高玄说:“真的。”

徐佑佑深情地望着高玄,半晌才说:“他蚍蜉撼树,我根深蒂固,他奈何不了我。”

高玄点点头,说:“我信。”接着,他朝墙上的钟看了一眼,轻声问:“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徐佑佑说:“她下班还早呢。”

高玄突然扑过来捧起她的脸,疯狂地亲吻起来。

这是徐佑佑第一次和异性接吻,一股强烈的爱情气息让她晕眩。她呆住了,不知道该张嘴还是该闭嘴。就在她的错愕中,高玄停下来,气喘吁吁地问:“你家只有你一个人吗?”

徐佑佑喃喃地说:“除了我,还有那些菊花…”

高玄说:“那就是你妈妈回来了!”

徐佑佑说:“不可能。”

高玄说:“你听…”

徐佑佑听了听,楼下果然有脚步声。她慌乱地站起来,擦了擦嘴,小声说:“你等着,我去看看。”

她来到楼梯口,朝下看去,脑袋“轰隆”一声就炸了——爸爸在楼下!他站在客厅的地毯上,正朝上望着她。大热天,他却穿着一身黑西装,徐佑佑从来没见过这身衣服!

她很想冲下去,却迈不出双脚:“爸爸…”

爸爸笑吟吟地问:“宝贝,你在干什么呢?”

她想了想,突然反问他:“你从哪儿回来的?”

爸爸说:“八宝陵园啊!”

徐佑佑“呼啦”一下起来,这身黑西装是爸爸的寿衣!在追悼会上,爸爸穿着它,安静地躺在绿叶丛中,样子既熟悉又陌生。算起来,这身衣服只在爸爸身上穿了几个钟头,然后就推进了火化炉…

她愣愣地望着这个朝思暮想的人,不知所措了。

爸爸指了指徐佑佑的房间,说:“佑佑,咱家是不是来了一个男的?”

徐佑佑的脸一热,低声说:“是…我的朋友。”

爸爸收敛了笑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他是来害你的!”

徐佑佑愣了愣:“你为什么这么说?”

爸爸说:“我从那个世界来,我了解一切!”

那个世界?徐佑佑终于明白了,楼下的人是个亡灵,她见到了爸爸的亡灵!

她的心陡然变得比钢铁还硬:“如果我义无反顾继续跟他在一起会怎么样?”

爸爸咬牙切齿地说:“你会死!”

徐佑佑从来没见爸爸的表情这么凶残过,她使劲摇了摇脑袋,爸爸还在,正仰着脸等她表态。她返身跑进卧室,把高玄拉出来,小声说:“高玄,你看下面…”

爸爸似乎见到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双眼顿时喷出怒火,死死盯住了高玄。高玄也直勾勾地盯住了他。房间里一片瘆人的安静。

徐佑佑拽了拽高玄的袖子:“你怎么了?”

高玄低低地问:“他是谁?”

很显然,他也看到死去的爸爸了…

徐佑佑说:“他是…我爸爸!”

高玄依然盯着他,说:“他不是死了吗?”

徐佑佑赶紧看了看爸爸,她想看看他听了这话的反应。爸爸举起胳膊,像木棍一样指向高玄,大声喝道:“你,马上滚出我的家!”

高玄突然满脸痞气地笑了:“为什么?”

爸爸说:“不为什么!我女儿不会嫁给你!”

高玄还在笑:“徐局,你问问你女儿再表态好吗?”

爸爸把脸转向了徐佑佑:“佑佑,你听不听爸爸的?”

一边是噩梦般突然重现的爸爸,一边是徐佑佑深爱的高玄,她不知所措了。呆了一会儿,她结结巴巴地对高玄说:“你先…回去吧…”

高玄收敛了脸上那痞气的笑,愣住了。

爸爸对高玄说:“赶快滚,永远不要再踏进我家半步,不然,我让你不得好死!”说完,他怒气冲冲地走进书房,“啪”一声把门关上了,整个房子似乎都摇晃了一下。

高玄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低声说:“那我…先走了。”

徐佑佑的眼睛一下就湿了:“高玄!”

高玄勉强朝她笑了笑,说:“电话联系吧。”然后,他“噔噔噔”地走到门口,换了鞋,连鞋带都没系,打开防盗门就出去了。

徐佑佑慢慢来到楼下,一边哭一边敲响了书房的门。她感觉爸爸还活着,他生气了,作为女儿,她必须过去赔礼道歉。

书房里没回应。

她又敲了敲,还是没反应。

她把门轻轻推开,没看到爸爸,只看到了爸爸的遗像。他穿着那件黑西装,微微地笑着。

徐佑佑双手支在条案上,跟遗像中的爸爸对视了好久,终于离开了书房,失魂落魄地上了楼。

她发现,一转眼的工夫,家里的菊花全都枯萎了。

第三十七章地狱里的另类时光

朗玛一直躲藏在小灵床下的密室中。小灵给他提供了被子、毯子、枕头。

他发现,小灵这个房间还是挺安全的,没有一个厉鬼闯进来。

现在,他已经丧失了时间概念,只能把每日三餐当成人间的白天,把小灵睡觉的时候当成人间的黑夜。

他不知道小灵去什么地方吃饭,她每次都给朗玛偷偷带回一些食物来,让他填饱肚子。那些食物很奇怪,从来没有汤,更多是点心和水果,上面都点着红点,更像供品。

“白天”的时候,只有小灵一个人,朗玛就爬出密室,跟她聊天。其实算不上聊天,基本是朗玛向小灵打探这个地下世界的情况。尽管小灵对朗玛说了很多,他依然是盲人摸象,甚至无法确定一个最基本的问题——这里是人间炼狱,还是阴间地狱?

小灵从小在这里长大,对人间一无所知,就像人间小孩对阴曹地府也不了解一样,因此,她提供的信息是有局限性的。另外,小灵的语言是这个地下世界的语言,在关键问题上,两个人几乎无法沟通。比如,小灵不知道太阳月亮星星,不知道中国美国日本。在她的概念中,世界就是这个黑暗的地方,人间和天堂一样,都是遥远的传说;比如,“包青天”明明是个女人,小灵却叫她“爸爸”;比如,她把自己称为鬼,朗玛不知道是这个地下世界偷换了“人”和“鬼”两个字的概念,还是她真的是鬼。

我们对鬼的了解只限于传说,根本不了解他们喘不喘气,有没有心跳,要不要吃饭,要不要睡觉,会不会变化形体,会不会附上人身,是不是青面獠牙血盆大口,是不是像麻雀一样直挺挺地跳着走…因为没人见过鬼,见到鬼也就变成了鬼。

朗玛不确定小灵是人是鬼,也就无法确定自己是人是鬼。他猜测,他真的在人间化成了灰,眼下的他已经变成了那种被人类称作鬼的东西。

后来,朗玛每次和脸色苍白的小灵坐在一起,已经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了。

到了“晚上”,那个被称作“包青天”的女人就出现了,她陪着小灵说话、写字。这时候朗玛最紧张,他和这个女人只有几步的距离,甚至听得见她的呼吸声。他在密室中一动不动,不敢咳嗽,不敢挠痒,不敢打喷嚏,不敢大声喘气…

“包青天”教小灵的那些字和词,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剥皮,腰斩,车裂,俱五刑,凌迟,缢首,烹煮,宫刑,刖刑,鸩毒,锯割,断椎,灌铅,梳洗,杖杀,妇刑,醉骨…

好在睡觉的时候,那个女人会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去。每次她离开之后,朗玛就像一辆全速奔驰的汽车突然停下来,身体散成了一堆零件。他一动都不想动,只想睡觉。

这天“早上”,朗玛从密室中爬出来,发现小灵的神情有些沮丧,就问她:“小灵,你怎么了?”

小灵从枕头下拿出了那只阳光罐,委屈得要哭了:“它坏了…”

朗玛拿过来,动了动开关,确实不亮了。这是朗玛从人间带来的最后一件东西,最后一缕阳光,能量已经耗尽了。朗玛的心一下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淹没了,无限悲凉。

他说:“它没坏,只是阳光用完了,收起来吧!什么时候,如果我们能去人间一趟,还可以把阳光装满的。”

小灵的眼睛里一下燃起了希望:“真的?”

朗玛说:“真的。”他蹲下来,拉起小灵的手,问:“你一直在这里生活,听没听说过哪个鬼去过人间?”

小灵说:“有的呀,他们去把坏人抓下来。爸爸说,99%的人都要来这里呢。”

朗玛一激灵:“他们从哪儿去人间的呢?”

小灵想了想说:“那个地方叫还阳洞,我不知道在哪儿,爸爸从来不让我去。”

朗玛突然说:“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小灵说:“你要去干什么?”

朗玛说:“我想去找找那个还阳洞,找到的话,我就可以把阳光给你带回来啊。”

小灵说:“你不能出去,他们会把你抓住的,那时候我就救不了你了。”

朗玛还想说什么,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颠着碎步,朗玛知道她是谁。

小灵推了他一下,小声说:“快下去!”

朗玛赶紧爬进了床下的密室中,小灵挡上木板,四周就一片漆黑了。

那个“包青天”走进来,一双脚停在了床前,却不说话。

小灵好像害怕了,问:“爸爸,怎么了?”

那个女人低低地说:“最近,有个刚刚被抓下来的人不见了,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小灵颤颤地说:“不知道。”

那个女人说:“他既然下了地狱,就不可能再逃回人间,可是为什么就不见了呢?他要接受刑罚的!”

小灵都快哭了:“爸爸,我真的不知道…”

那个女人突然说:“爸爸向来铁面无私,你要是撒谎的话,我会把你投进地狱去,你信不信?”

小灵“哇”一声哭出来。

朗玛紧张得快爆炸了,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小灵毕竟是个孩子,不管是一块糖的诱惑,还是一把刀的恐吓,她都可能把自己供出来,何况面对这样一个凶神恶煞的女人!

那个女人不再问什么了,开始在小灵的房间里慢慢走动,朗玛清楚地听到她的两只脚从床边走过来,走过去…

突然,女人好像从床上拿起了什么东西,朗玛蓦然想到,肯定是那只阳光罐!女人蹲在小灵的面前,沉默了半晌,终于说道:“小灵,你告诉我,这个东西是谁给你的?”

第三十八章都是假的

万穗儿从火葬场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爸爸睡了,他的卧室传来重重的鼾声。万穗儿轻手轻脚地钻进自己的房间,全身疲惫不堪,穿着衣服就躺在了床上。

可是,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怕,那个包阿姨到底去了哪里呢?

在黑暗中,万穗儿眼前浮现出一个又一个场景来。

包阿姨端坐店中,手中捏着一叠脏兮兮的小票子,朝手上吐口唾沫,然后开始慢条斯理地数。数过一遍之后,她再朝手上吐口唾沫,继续慢条斯理地数…

那天,一白一黑两个男子先后从她的小店里走出来,万穗儿问她认不认识他们,她说他们是推销光盘的,最后,她对万穗儿说:你要吗?

不久,万穗儿去她的小店买光盘,正赶上她和一个小伙子吵架,那样子像一只愤怒的公鸡。万穗儿跟她回到小店里,她说,那些光盘已经全部退回去了,然后,给了万穗儿一个“帝夏光盘厂”的地址。在万穗儿离开的时候,她依然气咻咻的:现在的人真是太坏了,看上去人模人样,其实一肚子脓水…

寸头男子纠缠万穗儿那天,她把万穗儿拉进店里,对她说,那个寸头男子死过一次,之后,他的寸头再没长过…

那天半夜,万穗儿和高玄敲开她的小店,问她有没有刑罚方面的书,她看着万穗儿突然笑了,说:我这里又不是书店,哪来的书呢…

第二天夜里,万穗儿和高玄躲在黑糊糊的胡同中监视她,她却突然出现在了万穗儿旁边,对着万穗儿的耳朵轻声轻气地说:你们看,我的脑门上有个月牙…

万穗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她洗漱完毕,手机响起来,她拿起来一看,大吃一惊——是朗玛的号码!

她想都没想就接了起来,里面传来了一个遥远又熟悉的声音:“万穗儿?”

是朗玛!天哪,是朗玛!

万穗儿愣了好半天才颤巍巍地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朗玛说:“你不是在做梦。”

万穗儿说:“可是,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朗玛说:“我又回来了!”

万穗儿一下就哭出来,一边哭一边说:“你被投进那个光盘中的地狱了?”

朗玛说:“是的,它确实存在。”

万穗儿说:“它到底在哪儿!”

朗玛说:“它在另一个世界。”

万穗儿说:“他们怎么把你放出来了呢?”

朗玛说:“我逃出来了。”

万穗儿说:“可是,你被送进火葬场了呀!”

朗玛静默了一会儿,说:“万穗儿,如果我说我死了,你还会爱我吗?”

万穗儿停止了哭泣,说:“你就是化成灰我也爱你,朗玛!”

朗玛说:“那好,你愿意来见我吗?”

万穗儿说:“愿意!你在哪儿?”

朗玛说:“我在我们打算建造‘天堂’的地方等你。”

万穗儿急了:“我没去过呀!”

朗玛说:“它在依龙县依安乡齐市村南面四公里,你沿着河走,会看到一个挺老的吊桥,走过吊桥,山脚下是一片草甸子,我就在这里等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带上你所有的东西,我们在这里继续建造‘天堂’,永远也不回去了,好不好?”

万穗儿擦干了眼泪,说:“朗玛,你等我!”

挂了电话之后,万穗儿就开始收拾东西了。只要跟朗玛在一起,哪怕只是现实版的《人鬼情未了》,她也愿意抛弃一切。

她把那只密码箱打开,取出了一半钱,把剩下的又塞到了床下,然后,她把取出来的这些钱装进了一个不起眼的旅行包中,又塞进了一些换洗的衣物…好像不再需要什么了,她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了那幅骨灰画像上,她把它拿起来,认真端详了一会儿,最后也装进了旅行包。

收拾妥当,万穗儿拿来纸笔,给爸爸妈妈写了一封信,说她带走了一半钱,要出一趟远门,让他们不要挂念。写完后,她把信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客厅的餐桌上,又环顾了一下这个家,想起老爸每天忙忙活活为她做早餐的情景,鼻子一酸,背上旅行包就出了门。

平时,中午这个时间小区里没什么人,今天却不同,楼下出现了很多不明身份的人,或站或坐或蹲,看样子很像是一群农民工,他们的脸上都黑乎乎的,好像刚从煤矿里爬出来。万穗儿有些警惕,快步朝小区大门走去。没想到,这些人看到万穗儿之后纷纷走过来,很快就把她围住了。

万穗儿并不害怕,大声说:“你们想干什么?让道!”

为首的一个问:“你是朗玛的女朋友吗?”

万穗儿十分诧异:“你们怎么知道?”

对方冷笑一声,用手指了指四周的同伴,愤怒地说:“他家欠我们三十三条命!父债子还,我们是来找朗玛讨债的!他在哪儿?”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青年突然“呜呜”哭起来:“我跟媳妇结婚五天就永别了!我爹我娘都没人管!”

另外的人一言不发,只是静默地望着万穗儿。

万穗儿感到事情不妙,立刻给朗玛打了一个电话,小声说:“朗玛,我被一群人挡住了,他们说你家欠他们三十三条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朗玛说:“去年8月22号,我家的煤矿发生坍塌,死了一些矿工…你让他们来找我吧!”

万穗儿彻底明白了,从刚才接到朗玛的电话开始,她就进入了一个鬼魅世界。

她放下电话,对这群人说:“你们等我一下。”

为首的那个依然挡着她:“不把朗玛交出来,你别想走!”

万穗儿说:“我几分钟就回来。”

说完,她躲开这个人,跑回家,从床下掏出那只密码箱,把旅行包里的钱也装了进去,只留下了路费,然后走下楼,把密码箱交给了为首的那个人:“分给你们的家人,各安天命吧!”

三十三个矿工立即围住了密码箱。

万穗儿退出人群,快步走开了。

转眼之间,她就变得一无所有了,看来,她和朗玛的“天堂”只能是个永远的梦想了。现在,那个地方是一片荒山野岭,没有钱,连一顶帐篷都买不起。过去,她和朗玛商量过,想去体验一下荒野生存,那好像是某种谶语,马上就要变成现实了…

万穗儿刚刚走出小区大门,意外地遇到了两个人——高玄和徐佑佑。

万穗儿十分惊讶:“佑佑?”

徐佑佑跑过来,一下抱住了她:“万穗儿…”

高玄说:“万穗儿,你干什么去?”

万穗儿想了想,说:“去趟外地。”

高玄问:“去哪儿?”

万穗儿对他的追问有些警惕:“你有必要知道吗?”

高玄说:“请你告诉我,很重要。”

万穗儿静默了一会儿,终于说:“我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接到了朗玛的电话,现在我要去见他。”

高玄愣住了:“朗玛给你打电话了?”

万穗儿说:“是的,他说他在一个地方等着我。”

高玄说:“什么地方?”

万穗儿说:“嗯…离卫城很远的一个地方。”

高玄观察了一下万穗儿的眼睛,小声说:“他不是已经…火化了吗?”

万穗儿凄凉地笑了笑:“我想,那是他的灵魂在召唤我吧。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去。”

徐佑佑喃喃地说:“万穗儿,我从来不曾想过,你也是这样一个情深似海神魂颠倒的女孩…”

高玄说:“你不想继续追查了?”

万穗儿说:“昨天夜里我们已经看到谜底了!炸掉那根烟囱之后是什么?平地!这说明,地狱根本不在我们这个世界上!”

高玄想了想说:“万穗儿,我带你去看一个东西,然后你再离开卫城,好吗?”

万穗儿问:“什么东西?”

高玄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万穗儿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好吧。”

高玄拦住一辆出租车,带着两个女孩坐了上去,然后他对司机说:“火葬场。”

万穗儿说:“火葬场?还去那里干什么?”

高玄说:“一会儿再告诉你。”

通往火葬场的这条路上,基本没什么车。只遇到了一辆殡仪馆拉死人的灵车,呼啸而过,不知道谁家又死了人。那是一辆面包车,很长,除了驾驶室的车窗、前后车牌及四个轮子,整个车身都用白色纸花包裹起来,看上去很古怪的样子。

万穗儿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高玄和徐佑佑坐在后座上。一路上,高玄不说话,徐佑佑也不说话,只有汽车的引擎声。

走着走着,万穗儿终于忍不住了:“你们不要这么神秘好不好?告诉我,到底带我去看什么?”

高玄说:“你想想,刚才见到我们之前,你经历的一切像不像在做梦?”

万穗儿闭上眼睛回味了一下,果然,包括朗玛突然打来的电话,包括那些讨债的矿工…她犯糊涂了,难道是自己太累了,把梦境和现实混淆了?

这时候,出租车已经接近火葬场,高玄在后面探过脑袋来,朝前面指了指:“万穗儿,你看那是什么?”

万穗儿朝窗外看了看,看到了火葬场的灰白色门楼,还看到了火葬场背后青翠的山。突然,她瞪大了眼睛——那根大烟囱还在火葬场里矗立着,安然无恙!

万穗儿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过了好半天,她才说出话:“这是…怎么回事?”

高玄对司机说:“掉头,回城。”

三个人来到一家幽静的茶馆,坐下来。徐佑佑点了一壶菊花茶,一盘干果,一盘水果。窗上挂着竹帘,画着山山水水。

万穗儿说:“我彻底晕了。”

高玄说:“你说说,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万穗儿说:“你不是跟我在一起吗!”

高玄说:“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样子。你先说说你的经历。”

万穗儿说:“我们坐出租车去了火葬场,守候包阿姨,她真的出现了,我们看见她乘着一个升降机之类的东西从那根烟囱上钻了进去,然后我报了警,警察来了之后,把那根烟囱炸掉了,可是并没有看到入口…”

高玄说:“那都是你的幻觉。”

万穗儿说:“那么多警车,那么多冲锋枪,还有那声惊天动地的大爆炸…都是假的?”

高玄说:“你可以问问110,昨天有没有你报警的记录?”

万穗儿使劲拍了拍脑袋:“我的智商在一秒秒退化…等下,你先回答我,昨天我们是不是一起去了火葬场?你忘了,我们在跟踪那个包阿姨的时候,你的手机还响了…”

高玄说:“昨天夜里,我确实带你去了火葬场,确实看见那个包阿姨钻进了大烟囱,那之前都是真实的。”

万穗儿说:“然后呢?”

高玄说:“你记不记得,当时你昏眩了一下?”

万穗儿说:“当然记得。”

高玄说:“那以后发生的事,就跟你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万穗儿说:“后来怎么了?”

高玄说:“我问你怎么了,你说你的头很疼,要立刻回家。我问你还追不追查这件事了,你说那根烟囱下面肯定属于另一个世界,再执迷不悟的话,一定会遭报应的。我觉得你的态度转变得太突然,还想跟你说什么,你已经不耐烦了,一个人朝火葬场大门走过去,我赶紧追上你,陪你返回了市区。把你送到家之后,我又回到了火葬场,埋伏了一夜,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看见那个包阿姨从烟囱里钻了出来,她走出火葬场,坐上那辆黑色轿车离开了。”

万穗儿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高玄掏出手机,在上面按了按,然后递给了万穗儿:“你看,这是我拍的。”

万穗儿接过来一看,果然看到了包阿姨——天刚亮,她正走出火葬场,背后是那根大烟囱。她的脑门上不见了那枚月牙,她又变成了便利店那个普普通通的老板娘。

万穗儿说:“我怎么会产生幻觉呢?谁干的?”

徐佑佑轻轻抱住了万穗儿的肩,说:“入学不久我就跟你说过,我被一个东西慧眼识珠地选中了,变成了一个木偶,很痛苦很痛苦。我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它并不在灯火阑珊处——现在你成了我的难友了。万穗儿,你不要难过,我会如胶似漆地陪在你身边的!”

万穗儿忽然想起了什么,拎过旅行包看了看,里面装着她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些钞票,一捆不少!那些“矿工”根本不存在!

高玄说:“你在看什么?”

万穗儿说:“我刚才离开家的时候,遇到了一些矿工,他们说朗玛他爸欠他们三十三条人命,他们要找朗玛算账…看来,那也不是真的。”

高玄说:“前几天,佑佑还看到了她的父亲!而且,她认为我也在场,我也看到了他的父亲!——其实那时候,我正在火葬场转悠。”

万穗儿呆呆地看着高玄,说:“那朗玛的电话…”

高玄说:“跟你昨天看到的一样,都是幻觉。从现在起,你在任何时候都可能出现幻觉,比如我现在突然拿起刀要杀你,比如朗玛突然出现在了你面前——不论你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一定要牢牢记住,相信高玄才是对的!”

万穗儿警惕地看了看徐佑佑,问高玄:“她呢?”

高玄说:“她也被人控制了,有时候,她也不一定是可靠的。”

万穗儿的眼里渗出了畏惧的光:“那你…会不会是我的幻觉呢?”

高玄说:“在你的幻觉中,我也可能出现,那个我是不可以信任的。”

万穗儿的眼睛突然就湿了,她把头转向窗外,使劲眨了眨,说:“我明白,我完了…”

高玄说:“我们会帮助你的!”

万穗儿说:“那朗玛怎么办?”

高玄说:“现在,你只要保护好你自己就行了,我马上联系公安局,一定要把那个地下世界挖出来!至少有一点是可喜的——朗玛,还有佑佑的爸爸,他们很可能还活着。”

万穗儿的眼睛里一下射出了惊喜的光:“真的?”

高玄点点头:“真的。”

高玄报了警。

几分钟之后,警方又打来了电话,请高玄去公安局谈谈。万穗儿和徐佑佑跟他一起去了。

他们刚刚走出门,就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事——茶馆旁边,蹲着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她扶着一棵梧桐树,正在干呕。

万穗儿走过去,问:“你需要帮忙吗?”

那个女人抬起头来,脸色非常难看,轻声说:“谢谢…”

万穗儿问:“你怎么了?”

那个女人摇了摇头,说:“我可能要疯了…”

万穗儿说:“你好好的,怎么会疯呢!”一边说一边把她搀扶起来。四下看看,想找个坐的地方,却没有。

高玄和徐佑佑到附近买了一瓶水,递给了这个女人。

女人说:“我老公在国外做生意,已经一年多没回来了。前些日子,我突然听见半空中有人跟我说话,让我每天这个时间对老公说999句‘我爱你’…”

万穗儿看了看高玄,高玄看了看徐佑佑,徐佑佑看了看万穗儿。

女人苦巴巴地笑了一下,继续说:“我和老公在一起的时候,都没说过这三个字,可是我不敢违拗那个声音,怕老公出事…结果你们都看到了,我把自己给说吐了。”

三个人再次互相看了看。

女人又说:“我从来不敢跟别人说这件事,怕人家认为我疯了——你们说,那到底是谁在跟我说话啊?”

沉默,没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高玄轻轻地问万穗儿:“你看到了?”

万穗儿说:“什么?”

高玄:“这个女人。”

万穗儿说:“看到了。”

高玄又问徐佑佑:“你也看到了?”

徐佑佑点点头:“嗯。”

高玄再问万穗儿:“你看到了什么?”

万穗儿说:“她说她每天这个时间都要对国外的老公说999句‘我爱你’,把自己给说吐了。”

高玄又问徐佑佑:“你呢?”

徐佑佑指了指万穗儿,说:“跟她说的旗鼓相当。”

万穗儿突然反问高玄:“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高玄没有回答万穗儿,他对那个女人笑了笑,说:“姐姐,不管那是谁说的,都不用理它。把爱装在心里就行了,说出来会风干的。”

实际上,在万穗儿的幻觉中,“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的情景很不符合常理。警方对这个案件的处理方式,比那复杂许多。

大众并不知晓,公安局对近期频频出现的猝死事件十二分关注,只要有线索,不管最后有没有价值,他们都要顺藤摸瓜地查一查。尤其是大红门广场的led电子屏幕被“地狱实况”入侵之后,他们的压力更大了,天天加班加点,废寝忘食。

接到高玄的报案,他们十分重视,专门把高玄请到了公安局。

高玄把他回国之后听到见到的一切,全盘对警方说了,他也表达了他的主观看法——这一切都是人为的凶案。最后,他向警方出示了他在火葬场拍摄的照片…

警方并没有觉得他的说法不靠谱。他们甚至意识到,他们过去一直在走弯路,而这个高高的男生突然为他们打开了一条查出真相的捷径。

三个人离开之后,公安局召开了紧急会议,做出决定,把调查视线集中在卫城殡仪馆。

为了防止主犯逃脱,警方没有打草惊蛇,他们首先派便衣在殡仪馆四周监控,通过观察,他们认定那根烟囱并不是烟囱,于是开始秘密准备爆破工作,用了四十多个小时。这天夜里,在包阿姨钻进烟囱之后,警方突然出击,控制了殡仪馆的值班人员,同时,紧锣密鼓地进入了爆破的最后阶段,于清晨时分终于将烟囱成功炸毁。

这一次,它真的倒了,一个惊天的地下世界敞露在世人眼前…

第三十九章 第十八层“地狱”

包阿姨今年44岁。

高中毕业之后,她顶替父亲在工厂做工。1988年,她跟同厂一名男子结了婚。洞房花烛夜,新娘没有跟新郎同床,却被厂长睡了。

那天,没出息的新郎喝得烂醉如泥,厂长乘虚而入,强行做了新郎。

包阿姨比较烈性,第二天就把厂长告了。

派出所来厂里调查了几次,却不见把厂长抓走,他们给出的解释是:那天晚上,厂长早早就回家了,没有作案时间。他有司机的证词。

包阿姨非常气愤,又告到上级主管单位,告到妇联,始终没有结果。后来,她听说厂长有个表哥在市里当领导…

她在厂里干不下去了,只能辞职。

可恨她那丈夫,由于老婆被强奸,又四处告状,搞得鸡飞狗跳,人人皆知,他觉得丢人现眼,竟然跟她离了婚。

包阿姨再也没见过那个窝囊废。她一个人生活,开了个便利店。

就是从告状时期开始,包阿姨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漫漫长夜,独守空闱,翻来覆去不能入睡,非常痛苦。年轻的包阿姨强烈地需要有人相伴,与人交谈。

日久天长,那个声音就在黑暗中出现了。实际上,它出现在包阿姨的大脑中,如果把他们的交谈录像,只能看到包阿姨自己跟自己说话。

刚开始的时候,包阿姨很害怕,时间长了,她渐渐适应了。她对那个声音越来越熟悉,成了一个不可缺少的朋友,两个人还经常开开玩笑。它每天夜里都会出现,耐心地陪伴包阿姨,这让包阿姨内心充满了感激。

有一天,包阿姨的表妹从外地来了,想给包阿姨介绍个男人,那个男人是表妹的邻居,妻子不久前刚刚病故。

半夜的时候,表妹醒了,想去厕所,她隐隐约约听见包阿姨的房间有人说话。她以为包阿姨在跟哪个男人幽会,赶紧竖起耳朵听。如果包阿姨有相好,她就不会再给她牵线搭桥了。听了一会儿,表妹感觉不对头,好像只有包阿姨一个人的声音。她在说梦话?不像,那声音很清晰,很完整。表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包阿姨:“怎么会呢?”

无声。

包阿姨:“真的?”

无声。

包阿姨:“你能让我看看前世的情景吗?”

无声。

表妹感到头皮发麻,赶紧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表妹试探地问包阿姨:“姐,昨天夜里是不是有人来了?”

包阿姨一下就不高兴了:“我一个寡妇,夜里怎么会有人来!”

表妹当天就找个借口回去了。

实际上,半夜时包阿姨是在跟那个声音对话。

白天,包阿姨陪表妹去逛了一天商场,有点累,晚上躺在床上,刚刚有了点睡意,那个声音就来了,很调皮地对她说:“嗨嗨!”

包阿姨一下就精神了:“你又来了?”

那个声音说:“不欢迎我?”

包阿姨赶紧说:“怎么会呢!就是有点累。”

那个声音说:“要不,我们改天再聊吧。”

包阿姨说:“不不,我现在肯定睡不着了。”

那个声音说:“那好。”

包阿姨说:“每次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我都躺着,觉得很不礼貌,很不自在…至少应该请你坐下吧,又不知道你在哪儿…呵呵。”

那个声音也跟着笑起来:“嘿嘿嘿嘿。”

它笑得太深邃了,包阿姨感觉身上有点冷。她小声问:“你能告诉我,你…在哪儿吗?”

那个声音突然不笑了,也没有说话。

包阿姨意识到自己触犯了什么忌讳,赶紧说:“算了,就当我没问。”

那个声音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包啊,今天晚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你的。”

包阿姨说:“秘密?我的?”

那个声音说:“是的。”

包阿姨说:“你说。”

那个声音沉吟片刻才说:“你知道吗,其实你是个男的。”

包阿姨有些吃惊:“怎么会呢?”

那个声音说:“你前世是个男的,出生在合肥,你是包青天转世。”

包阿姨更加吃惊了:“真的?”

那个声音说:“当然是真的。”

包阿姨想了想,说:“你能让我看看前世的情景吗?”

那个声音说:“你等着,明天晚上我就满足你。”

第二天,表妹回去了,这个家里又剩下了包阿姨一个人。半夜时,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包啊,我来了。你现在把眼睛闭上,会看到前世的一些片段——你不要害怕。”

包阿姨就紧紧闭上了眼睛,果然看到了画面,有点像看电视——包龙图脸膛黝黑,额头上有个棕色月牙,他端坐大堂之上,背后明镜高悬,他正在审判忘恩负义的陈世美…

好像电视信号很弱,画面闪了闪,很快就消失了。

那个声音说:“你信了吧?”

包阿姨使劲点点头,说:“我信了!”

那个声音似乎在憋着笑,说:“包拯年轻时就考中了进士甲科,你却是高中学历…不过没关系,你要刻苦学习刑法,重新树立刚正的品格。你的部下王朝马汉张龙赵虎都转世了,只是他们不再叫前世的名字了,你要召集他们,铲除这个世界的不公。”

中国古代的僧人翻译佛经,有时把阎罗译为“平等王”。在那个声音的指引下,包阿姨开始筹备地下组织——“平等会”。

没想到,短短半年时间,她就在民间召集了一千余人!其中大多数是社会平民,不过,也有地质教授,建筑教授,心理教授,医学教授,计算机黑客,还有三个家财万贯的企业家。这些人坚定不移地相信,包阿姨就是包青天转世。

其实做领导很容易。

比如在游戏世界中,你大喊一声:我们一起去杀敌人吧!马上就会有一群人热血沸腾地追随你。

比如,你站在一个广场上发表演说。

只要你声音高亢,多用排比句,听众就会越聚越多,他们也不清楚到底你说的是什么,反正就是觉得你说的太对了。当你的语调达到极度激昂的时候,他们会为你鼓掌,为你欢呼,为你流泪。

尽管你的手并不大,但是只要你把手朝东一挥,就会听到“轰”的一声,大家都朝东边涌去了。你再把手朝西一挥,还会听到“轰”的一声,大家又朝西边涌去了…

前几年,位于卫城南郊的老殡仪馆已经奄奄一息,修建新殡仪馆迫在眉睫。

于是,一个神秘人物出现了,他和卫城民政局签署了一份合同——此人来负责筹措资金,修建新殡仪馆,落成之后,由民政局主管,他经营。

这个人正是包阿姨的手下。

钱不成问题,“平等会”的三个企业家踊跃出资,每人三分之一。一些人暴富之后,喜欢做慈善事业,希望感动天上的神灵,来世继续过幸福生活。现在,包青天的神灵就是眼前,还不赶紧表现!

在合同上,包阿姨一方每年上缴民政局的管理费,差不多是正常额度的两倍,他们只有一个要求——不负担老殡仪馆所有职工的再就业问题。

于是,在铁围乡的山脚下,包阿姨开始建造十八层“地狱”,她担任总指挥——其实,很多创意都是那个暗夜里的声音教给她的。

十八层“地狱”完工之后,才开始真正修建殡仪馆。那个地下世界被完全封闭,只留下一个出入口——烟囱。烟囱内安装了电动升降机,人员出入、地下所需给养、燃料,全部要通过这扇“大门”。

殡仪馆“聘任”的职工,都是“平等会”成员——或是卖苦力的,或是薪水低的,或是没职业的。

这时候,包阿姨依然经营着那个便利店,用来掩护身份。白天,她饰演一个斤斤计较的小生意人,黑夜,她饰演刚直不阿、替天行道的“包青天”。

每次回到殡仪馆,她都要在额头贴上夜光月牙,那是她的logo。而且一定要颠着碎步走,地上的世界不属于她,这种行走方式让她保持十足的警惕。

有趣的是,包阿姨如愿以偿地招募到了两个武林高手,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包阿姨却认为他们就是王朝、马汉,于是赐给他们两个名字:谢必安,范无救,让他们担起了黑白无常的职责,专门负责在社会上调查冤情和黑幕,把逍遥法外的坏人抓下来。

谢必安和范无救不是武当派,不是少林派,不是峨嵋派,不是昆仑派,总之他们就是厉害。他们从不说他们的师父是谁,神秘无比。

她第一个要惩罚的,就是那个强奸她的厂长。遗憾的是,就在包阿姨要捉他的前一天,那家伙意外地出了车祸,死了。这未免太巧了,包阿姨怀疑他提前得到了什么讯息,为了逃避包阿姨的惩罚,躲到真正的地狱里去了。

不过,这个世界上还有数不清的坏蛋,包阿姨要一个个收拾。

十年前,那个神秘的声音又来指导包阿姨了,它希望包阿姨生个小孩,延续“包”家的香火,以后接替她继续管理十八层“地狱”。这时候,包阿姨已经对那个声音唯命是从了。几天之后,她跟一个食品推销员发生了一夜情,真的怀了孕,九个月之后,小灵在地下世界里降生了。

小灵一直生长在地下,甚至不知道“世界”之上是个火葬场。在独特的教育环境中,她认为妈妈的称呼是“爸爸”,认为自己这种动物就叫“鬼”。

地下十八层用钢筋水泥建筑而成,深达六十米,分为东西两个体系,东边是包阿姨的“官邸”,以及“阴差鬼役”的生活区,修建了食堂、卧房、议事厅等等。西边除了折磨人的十八层“地狱”,还修建了大堂,专门用于宣读受刑者的罪过。

“地狱”大体是由上至下一层层修建的,不过,并不像地上十八层楼房那样整齐划一,囚室的高低、大小、面积、格局各不相同。另外,有的受刑环境需要高度,有的受刑环境需要坡度,它们建在“地狱”两侧。

东西体系之间,只有一条五十米的洞道贯通。

修建“地狱”期间,包阿姨就在谋划如何把那些罪恶深重的坏人捉下来。最早,她的想法比较简单,直接抓捕,虽然地面上有人失踪,警方会追查,但是包阿姨相信,他们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这个地下世界。

那个暗夜里的声音却教给了包阿姨一个更隐秘的方式——让这些人假死,再由活着的人把他们乖乖送到火葬场来。人已死,并且变成了灰,永远不会再有人怀疑什么。

很少有人愿意观看亲人被焚烧的全过程,就算有,“工作人员”也可以轻松地把尸袋中的尸体偷梁换柱。

可是,如何让人假死呢?

那个声音告诉包阿姨,有个古稀老人,制出了一种麻醉药,用针尖刺进皮肤,一秒钟就会陷入假死状态,任何现代医学手段,都无法在假死者身体中查出异常。

这种麻醉药取自黑脊花皮蛛,它生长于热带,被评为十大奇异生物,它会从螯肢中射出一种毒液,瞬间凝固,刺中猎物肌体,猎物立刻蹬腿断气,不过,那只是一种假死,身上的肉跟活着时一样新鲜。

这个古稀老人并不是什么专家,只是一个退休的大夫,目前在一个小城市开诊所。他养殖了数千只黑脊花皮蛛。如果想让一个人假死,要根据这个人的体重决定麻醉药的浓度。由于这种药在临床上没有任何正面作用,他一直不敢公开出售。

最后,那个声音提示包阿姨:“你可以动员他加入你的‘平等会’。”

包阿姨说:“要是他信仰不同呢?”

那个声音说:“他听我的。”

就这样,一个个活人莫名其妙地“死”去,接二连三地被抓进地下世界。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地狱”往往调查一年半载才会抓来一个人,渐渐的,金钱点燃了每个人内心的邪恶欲望,很多人变得不择手段,于是,“地狱”要抓的人随之增多。有些人不堪折磨,很快就死掉了,这些尸体立即被火化,骨灰留给另一些假死者的家属…

那个声音又来指导包阿姨了:“惩罚不是目的,你必须警示世人不要作恶。”

于是,包阿姨命人把十八层“地狱”的实况录制下来,制成光盘,在社会上传播。

第四十章包阿姨被带到了真正的第十八层地狱…

徐佑佑并不是第一个收到那张光盘的,在那之前,已经有数百张光盘神奇地出现在了某些人的手中,只是徐佑佑不知道而已。

谢必安和范无救之所以选中了徐佑佑,那是给她爸爸看的。徐家住在六楼,对于谢必安和范无救来说,爬上六楼和跳下六楼都不算什么难事。

徐立是警察中的败类,他是当地黑恶势力的保护伞。实际上,他的丑剧已经接近尾声了,在他“猝死”之前,检察院的人刚刚找他谈过话,并且对他展开了调查。这些是内部情况,尚未公开,地下世界根本不知道。连徐佑佑都不知道,她一直认为爸爸是个好警察。

徐立惶惶不可终日,担心检察院的人随时会来家中搜查,于是,他把家里的现金装进密码箱,深夜驾车来到408省道附近的树林中,把密码箱埋了。他只记下了那里的地形,并没有在树上做记号。

徐立的一切行动都在谢必安的监视中。

夜里,谢必安在人间“调查取证”四处游逛的时候,经常遇见贪玩的万穗儿。谢必安有个女儿,跟万穗儿长的很像——既然杀手也有小学同学,那么武林高手有个女儿也就不足为怪了——谢必安远离家乡,十分想念女儿,每次万穗儿从网吧出来,他都忍不住悄悄跟随万穗儿,多看她几眼,同时也保护她的安全,只是万穗儿一直没察觉而已。

时间久了,谢必安对万穗儿的了解越来越多。一天,万穗儿在路上跟朗玛通电话,聊得火热,被谢必安听到了。朗玛正是他下一个目标,包阿姨已经下达命令,8月22日把朗玛抓下“地狱”。

于是,那一天谢必安在过江桥上把万穗儿拦住了,扮成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的外乡人,跟万穗儿讨吃的,并且给了她三个忠告。善良的万穗儿慷慨地帮助了谢必安,这让他更加喜欢这个女孩了,他在徐立埋藏赃款的那棵树上,做了“万”字记号,并且以《藏宝图》的方式,把那笔钱指给了万穗儿。

朗玛的父亲朗大中作孽深重。

去年8月22日,他家的煤矿坍塌,三十三个矿工被埋在八百米深处,无一生还。事故发生之后,朗大中严密封锁消息,出了一笔钱跟那些死难者家属私了了。摆平这件事之后,朗大中去夜总会庆贺,嗑药过量,纵欲过头,“乐”死了。

有人来爱民便利店买东西的时候,说起过这件事,传到了包阿姨的耳朵里。她马上派人到汾水暗访,确实有一起矿难被隐瞒下来。这时候,朗大中已经死了。不过,包阿姨得到了一个信息,他的独生子在卫城一所私立大学读书,那么只有父债子还了。

最近两个月,包阿姨感到工作越来越繁重。坏人太多了——贪污犯孟院长,强奸幼女犯林兴旺,恶霸杨志,毒枭李计鸣,黑势力保护伞徐立,煤老板之子朗玛,地痞豹五,还有背负命案的小文哥…

再说那个寸头男子,他专门挖门撬锁,掘坟盗墓,一年前就被抓下了“地狱”。在他苏醒之后,“阴差鬼役”把他带到第二层“地狱”,隐蔽拍摄了几个镜头,再次让他陷入假死状态,送回了火化车间…此人不明不白地死了,又不明不白地活了,在社会上肯定受到猜疑和排斥,这就是对他的惩罚。另外,如果有人追查光盘的出处,会把视线集中到他的身上。

令包阿姨震惊的是,朗玛被抓下“地狱”之后,竟然不见了!

她的手下找遍了每个角落,还是不见他的踪影。她对这个地下世界了如指掌,它像一只埋在地下的铁桶,朗玛能藏到哪里去呢?

最后,她判断朗玛找到了出入口,乘升降机逃出去了,那样的话麻烦就大了,他会招来警察!她立即派谢必安和范无救出去追杀朗玛,她下令,如果见到朗玛,无需使用药物,直接杀掉。

这天晚上,那个暗夜里的声音又响起来,告诉包阿姨——“地狱”已经被发现了!

包阿姨并没有太惊慌。她的大脑被洗过了,坚定地认为自己就是“包青天”,包青天在为民除害的时候,肯定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连续几天,包阿姨一直在琢磨朗玛的去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小灵,能不能是她协助朗玛逃走的呢?这时候,地上已经蒙蒙亮了。她来到小灵的卧室,正在审问她,突然看到了床上的那只阳光罐,她立即闻到了朗玛的气味,他应该就藏在女儿的卧房中!

她四下看了看,这间卧房只有一床一桌一柜,他能藏在哪儿呢?

只有床下。

她蹲下来,朝床下看了看,黑糊糊的,看不到什么。

她叫了声:“朗玛。”

没人应。

她又叫了声:“朗玛,你出来。”

还是没人应。

她把手伸进去摸了摸,摸到了那块木板,用力一搬,它露出了一条缝隙。此时,朗玛正躲在下面,吓得一动不敢动。

包阿姨对着那条缝隙说:“要我下去找你吗?”

还是没人说话。

小灵一直在背后哭泣。

包阿姨用脚把那块木板踢开,准备爬下去了。就在这时候,地面上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她一下呆住了,怔了怔,突然转身抱紧了小灵。

小灵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吓得哆嗦了一下,陡然不哭了。

包阿姨说:“小灵,我要走了…”

小灵怯怯地“嗯”了一声。

包阿姨又说:“你要记着啊,妈妈永远爱你!”

小灵问:“妈妈是谁?”

包阿姨的眼泪“哗哗”淌下来,轻轻地说:“我就是你妈妈!”然后,她捧起女儿的脸狠狠亲了一口,站起身就冲了出去。

一缕阳光从高处射进来,包阿姨听见了地面之上杂乱的跑动声。她不可能从出口逃出去了,只好冲向连接东西建筑的洞道,从生活区来到了刑罚区。那些“阴差鬼役”正在工作中,他们也听到了那声巨响,纷纷问她:“包青天,发生什么事了?”

包阿姨说:“有人来了!想投降就跪下,不想投降就拼命!”

还没等那些手下回过神,包阿姨已经沿着粗糙的楼梯冲下去了。她隐约听见了警察在喊话,他们已经下来了!包阿姨发疯地朝下跑,一层,两层,三层…终于到底了,她撞开第十八层“地狱”的门,冲进去,把门反锁了。里面一片漆黑,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她额头上的那枚月牙在幽幽发亮。她喘了一阵子粗气,然后平平地躺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旧剪刀…

包阿姨在第十八层“地狱”里自杀了。

鲜血从她的胸口呼呼冒出来,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黑暗中,她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飘飘忽忽,很虚幻。她想,这肯定就是传说中的死神了。她的内心顿时安静下来,奄奄一息地问了一句:“你带我去天堂吗?”

那个白色的影子牵起她苍白的手,发出嘶哑的声音:“我带你去隔壁!”

小说全书完书结局

郝爷家。

郝爷、小文哥、党球子,正在“江湖寨”喝酒庆祝豹五的灭亡。

大家喝得面红耳赤,满身热汗,小文哥脱掉了衬衣,党球子摘掉了黑色眼罩,只有郝爷稳重,穿得整整齐齐,说话有条有理。

党球子咋咋呼呼地说:“那天晚上,要不是那两个高手出现了,郝爷,根本不用您出手,小文哥,也不需要您出手,我一个打三个绝对没问题!”

郝爷含笑道:“小文哥,从今天起,你就是卫城老大了,作为前辈,我希望你不要轻易惹是生非,更不要欺负弱势群体,遇事要三思而后行。学武并不是为了打人,而是不被人打;在道上混也一样,不是为了压迫谁,而是不被人压迫…”

小文哥举起杯,说:“郝爷,我懂这些。来,敬您一杯!”

郝爷刚刚举起杯,保姆就走了进来:“郝爷…”

郝爷问:“什么事儿?”

保姆说:“来了两位先生,他们要见小文哥。”

小文哥说:“等我喝完酒!”

保姆尴尬地说:“他们说…您必须现在见他们。”

党球子把杯子一摔,“啪”一声碎了:“在卫城还有人敢这样说话!郝爷,小文哥,你们继续喝,我出去灭了他们!”

保姆赶紧退出去了。

党球子大步流星朝外走,刚到门口,就一步步退了回来,终于“扑通”一声跪下了:“两位高高高手,你们收我为徒吧!”

一白一黑两个男子无声地走进来。下。载美少女!

白衣男子对党球子温和地说:“起来吧,不关你的事。”

党球子就乖乖地站了起来。

郝爷和小文哥的杯子停在半空中,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法。

郝爷干咳了一声,放下杯子,像模像样地抱了抱拳,说:“欢迎两位大侠光临‘河海斋’…”说到这里,他有点紧张:“噢,对不起,门匾忘了换了…”

小文哥在郝爷旁边生硬地鼓起掌来。

白衣男子说:“小文哥,我们是来索你命的。”

小文哥停止了鼓掌,愣住了:“你们是…职业杀手?”

白衣男子说:“去年3月12号,你在大红门广场捅死过一个人,记得吗?那个人就是我们的雇主。”

小文哥突然骂了一句:“操你妈!”然后抓起一只酒瓶子,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白衣男子脑袋一歪,手一扬,就把酒瓶子抓在了手中,试探地捏了捏,“啪”一下碎了。

小文哥猛地掀起桌子,砸向这两个人。只听“轰”一声,桌子四分五裂,只看到停在半空的一只脚掌。白衣男子慢慢收回脚,恢复了立正姿势。

小文哥左右看了看,实在没武器了,弯腰脱下皮鞋,哭咧咧地扔过来。

白衣男子接住了这只皮鞋,又扔给了他,说:“穿上吧,遗体要穿戴整齐。”

小文哥“哐”一下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哀求起来:“两位大哥,饶小弟一命吧!我出钱!”

白衣男子说:“结束了,擦干眼泪,留给你家人去哭吧!”

他的话音刚落,黑衣男子腾空一跃,落在了小文哥面前。就在这时候,保姆突然在外面叫起来:“警察来了!”

屋里人都愣住了。

果然,楼梯上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

白衣男子和黑衣男子对视了一眼,接着,白衣男子麻利地打开了郝爷家的窗子,“嗖”一下就跳了出去。黑衣男子紧随其后,也“嗖”一下跳了出去。

郝爷家住在六楼。前面说了,对于谢必安和范无救,爬上六楼和跳下六楼都不算什么难事。两个人落地之后,分别朝前打了个滚儿,爬起来继续跑。可是,白衣男子跑出几步之后,突然跌倒在地,估计骨折了。看来武林高手也有极限。黑衣男子安然无恙,一路狂奔。

楼下有埋伏,几名特警飞速冲上去,很快将黑衣男子制服。特警中当然更有武林高手。

再说楼上,小文哥都傻了!他一看警察是来抓那两个人的,马上喜出望外,抓住其中一个警察的手使劲摇起来:“谢谢你们在老百姓危难的时候及时赶到!谢谢!”

那个警察面无表情,顺手掏出手铐把他拷上了:“顺便抓你。”

第四十二章团聚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太阳又红又大。

万穗儿、徐佑佑、高玄站在“地狱”的出口附近,急切地等待。

从那个黑洞洞的出口里,抬出一副又一副担架,上面躺着十八层“地狱”的幸存者,他们重见天日了。

朗玛是自己走出来的,他牵着一个形貌古怪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见到阳光之后,似乎感到了强烈的不适,踉踉跄跄走出几步,终于捂住了双眼,软软地昏倒在地上。

朗玛慌了,他蹲在小女孩身边,大声呼喊起来:“小灵!小灵!”

两个工作人员立即跑过来,把小女孩放在担架上,送去急救了。

急救车开远之后,朗玛收回目光,四下看了看,然后晃晃荡荡地朝万穗儿走过来。

万穗儿迎上去,看了看他的五官,又看了看他的四肢,最后左左右右地看他的眼睛,终于颤颤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朗玛笑了笑,说:“没事儿,就是头发长了。”

万穗儿一下抱住朗玛,“哇”一声哭出来。

朗玛也紧紧抱住了她,眼泪一颗颗地掉下来。

万穗儿不松手,一直在哭。朗玛在她耳边小声说:“对不起啊,万穗儿,我把你送给我的阳光罐送给别人了,就是刚才那个小女孩,她救了我。”

万穗儿从他怀里抬起头,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我家还有一只更贵的,上次我没舍得给你。”

朗玛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小气鬼!”

徐佑佑和高玄走过来,徐佑佑的神情十分焦虑,问朗玛:“你在下面看到我爸爸了吗?”

朗玛摇了摇头,说:“没有。”

徐佑佑紧紧盯着那个黑洞洞的出口,眼圈就红了。

万穗儿说:“你别着急,他会出来的。”

刚说完,又一副担架抬了出来,上面的人正是徐立。徐佑佑立即冲了过去:“爸爸!爸爸!爸爸!”

徐立穿着追悼会上的那身黑西装寿衣,脸像死人一样白,他似乎不认识女儿了,双眼直直地注视着天空,嘴里只嘀咕着三个字:“十六层…十六层…十六层…”

徐佑佑哭喊道:“爸爸,你怎么了!”

工作人员说:“我们要送他去医院!”

然后,担架就急匆匆地抬走了,徐佑佑紧紧追随在担架旁边,大声哭喊着:“爸爸,你加油!加油啊!…”

万穗儿、朗玛、高玄望着这一幕,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朗玛说:“我们走吧。”

万穗儿说:“再等等。”

朗玛说:“你还等谁?”

万穗儿说:“豹五还没出来…”

朗玛说:“他也进来了?”

万穗儿说:“跟你同一天。”一边说一边焦急地朝出口张望。

朗玛嘀咕道:“进了那里面,九死一生…如果他挂了,我只能支付他一百万冥币了。”

话音刚落,又一副担架抬了出来,担架上的人遍体鳞伤,少了一条腿,脸色极为难看。

万穗儿说:“豹五!”

三个人快步走了过去。

果然是豹五。

万穗儿冲到他跟前,弯下腰说:“豹五,你怎么样?”

担架停下来。

豹五艰难地摇了摇头,然后,他把脸转向了朗玛:“老板,对不起,我旷工了,我提出辞职。”

朗玛笑了笑,说:“算工伤。”

豹五也笑了笑:“豹五从来都是顶天立地的,要不是为了万穗儿,我会答应给你当保镖?我是想杀你的。”

朗玛依然笑着:“现在还想杀我?”

豹五把脸转向了万穗儿,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对朗玛说:“你必须好好对这个女孩,她是我妹妹。要是你辜负了她,我一定会杀了你。”

朗玛点点头:“一言为定。”

接着,豹五对万穗儿说:“妹妹,他要是对你不好,马上告诉我啊,我罩着你。别看我少了一条腿,他仍然不是我的对手。”

万穗儿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使劲点了点头。

豹五对抬担架的人说:“走,送我回家!”

第四十三章最大的秘密

这个多事的暑假终于过去了。

万穗儿明天就开学了。

这天,爸爸请万穗儿吃麦当劳。

万穗儿正在啃鸡翅,嘴边油乎乎的,桌面上扔着一堆鸡骨头。吃着吃着,她突然停下了,说:“老爸,我想把那笔钱上交。”

爸爸愣了一下。

停了停,万穗儿又说:“这个十八层‘地狱’虽然是人为的,但是给我的触动太大了,做个好人吧。”

爸爸显然有些犹豫:“你是不是应该跟你妈妈商量一下?”

万穗儿擦了擦嘴,当即掏出电话,打给了妈妈。

听了事情的经过,妈妈十分震惊:“你捡了这么多钱,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万穗儿说:“多少钱都不重要了,我打算上交,老爸让我听听你的意见。”

妈妈马上说:“万穗儿,你脑袋进水了吗?那么多钱,不是偷的,不是抢的,你为什么要上交?那就是我们家的财产!”

万穗儿不说话了。

妈妈见她不表态,声音更大了:“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平时,我一直管着你学习学习学习,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你能找到好工作,多赚一点钱吗!现在,老天给了你这么多钱,你却不要!你想想,哪个人捡了这么多钱会白白送出去?你想想!”

放下电话之后,万穗儿一直不说话。

爸爸小心地问:“你想好了吗?”

万穗儿说:“一定要上交,我宁可她回来揍我一顿。”

爸爸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她要是真揍你的话,我给你挡着!”

万穗儿一下笑起来:“拉倒吧!每次她对我发脾气,你都躲得不见踪影,生怕沾包!”

爸爸的神情第一次变得严肃起来,他说:“万穗儿,真的,老爸支持你!”

做这么大的决定,万穗儿的心里也有些犹豫。看到爸爸这样的态度,她有些感动。她看了看他,笑着说:“要不,我把那只密码箱给你留下吧,我看你挺喜欢的。”

爸爸说:“我又没有钱,要密码箱干什么!呵呵,一起上交了吧!”

万穗儿说:“ok,哪天我请你吃饭!”

爸爸说:“吃什么?”

万穗儿说:“海鲜。”

爸爸说:“你哪来的钱?”

万穗儿小声说:“先从你这里贷点款呗。”

徐立从“地狱”出来之后,一直疯疯癫癫,被送进精神病院治疗了。

本来,检察院要起诉他的,他也算逃过了一劫。

豹五拄上了单拐。

卫城更没人敢惹他了,因为他刚从“里面”出来——不是监狱,是“地狱”!

朗玛获救之后,房子已经没了,他住进了宾馆。

开学第一天,他和万穗儿分别去学校办理了手续,双双退学。

“地狱”不存在,他们幻想的“天堂”也不存在,只有人间。

他们决定远走高飞,去一个遥远的城市打工,用双手建造他们喜欢的生活。

关于退学的事,万穗儿没有对家里说,别说妈妈,就是爸爸也不会同意。她想在离开卫城之前,给爸爸妈妈写封长信,不管他们理解不理解,这次,她一定要为自己的人生做个主。

这天下午,高玄给万穗儿打了一个电话,说:“咱们见个面吧。”

万穗儿爽快地说:“好哇,我正要感谢你呢,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高玄说:“我们去小吃一条街吧,你带上朗玛。”

万穗儿说:“好的,你也带上佑佑。”

晚上,高玄带着徐佑佑来到小吃一条街的时候,万穗儿和朗玛已经到了。他们要了很多啤酒,看来准备一醉方休。小吃一条街依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过去,高玄有点排斥朗玛,也许因为他是个“富二代”,现在他有点接受他了。

四个人坐在一起,聊起近期发生的这些事,感慨万千。徐佑佑的情绪很不错,一直说个不停。

聊着聊着,万穗儿大咧咧地问:“佑佑,你老爸还在医院吗?”

高玄看见朗玛在桌子下踢了万穗儿一脚。

这个话题并没有引发徐佑佑的悲观情绪,她一边把玩手中的杯子一边说:“爸爸是军人出身,他金戈铁马驰骋沙场,那么多难关都闯过去了,这次也一定能闯过去!我挺他!”

万穗儿说:“佑佑,你变得坚强了,真好!”

朗玛举起了酒杯,说:“透露一下啊,我和万穗儿已经炒了学校的鱿鱼,我们明天就要离开卫城,去外面闯荡世界了。今天晚上,你们得请客,算是为我们践行。”

万穗儿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说什么呢!我请客,说好的。”

高玄很惊讶:“明天就走?”

朗玛说:“是啊!”

徐佑佑的眼睛里一下充满了羡慕:“你俩太帅了!我也好想尝试这种行云流水天马行空的生活呢!”

高玄不说话了,把脑袋转向了旁边。邻桌有个卖艺的小姑娘,弹着吉他幽幽地唱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

万穗儿和朗玛并不知道,最大的秘密尚未揭开。

只有高玄一个人知情。

万穗儿端起酒杯,说:“来来来,咱们干一个。”

高玄突然转过脸来,说:“还有件事没有解决。”

那三个人都把酒杯放下了。

万穗儿问:“什么事?”

高玄注视着她的眼睛,说:“如果我们现在去火葬场,再看到那根大烟囱怎么办?”

万穗儿被吓着了,打了个冷战:“你说什么啊!”

高玄说:“我是说,你肯定那个控制你大脑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吗?”

万穗儿眨巴眨巴眼睛,脸色顿时变得凝重,不说话了。

朗玛问:“怎么回事?”

万穗儿说:“我和佑佑一样,也出现过严重的幻想症…”

高玄站起来,说:“走,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万穗儿问:“去哪儿?”

高玄说:“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万穗儿又看了看徐佑佑,问:“这么神秘!他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儿啊?”

徐佑佑说:“我也一无所知啊。”

高玄问朗玛:“你的车呢?”

朗玛耸了耸肩,说:“没了。”

四个人离开小吃一条街,坐上了一辆出租车,驶出市区,朝南走了十几公里,终于到了目的地。高玄对司机说:“师傅,停车。”

这里是南郊,看不到一盏灯火,路旁立着一个七八米高的十字架,插入夜空中。司机显然想不通这几个人来这里干什么。

万穗儿问:“高玄,你不会带我们去坟地吧?”

高玄朝公路旁指了指,说:“就在那儿。”

不远处有一片树林,远远看去,像一座黑糊糊的城堡。

高玄给司机交了押金,让他等候,然后带着万穗儿、朗玛、徐佑佑跳下公路,走向了那片树林。高的是杨树,低的是松树,挡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四个人艰难地穿过树林,看到了一座小灰楼,每扇窗子都亮着柔和的光。四周立着奇形怪状的金属柱子,有点像卫兵。

高玄说:“这些柱子之间是次声波围墙,如果贸然闯进去,会当场昏迷的。”

气氛顿时神秘起来。

万穗儿小声问:“这里是军事禁地?”

高玄摇摇头,说:“这是我家。”

万穗儿、朗玛、徐佑佑都瞪大了眼睛。

高玄走到柱子下,打开一个盒子,按了一串复杂的密码,回头说:“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十分钟之后就出来。”然后,他从两根柱子之间穿过,敏捷地走向了那座小灰楼。

树林中传来蛙鸣,高高低低,远远近近。

基本没遇到任何麻烦,高玄就做完了他该做的事。前后根本不到十分钟。他回来的时候,那三个人都一声不响地望着他,等待答案。他长长吐了口气,说:“都结束了。”

朗玛说:“哥们儿,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高玄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座小灰楼的主人是个天生怪才,就像蚊子嗜血一样,他疯狂地喜欢人类的大脑。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他去西方学习,后来定居在国外。有一年,他接受了某个政府的资助,返回中国,就在这座小灰楼里开始了一项特殊的实验…”

万穗儿说:“大脑实验?”

高玄说:“是的,他可以通过卫星,监视和控制一个人的大脑。只要他选中了你,不管你藏在被窝里,还是躲进地下室,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只要你在地球上,就无法逃脱魔掌。”

万穗儿仰头朝深邃的夜空看了看,深深吸了一口气。

高玄说:“在黑客眼里,没有防火墙的电脑叫‘肉鸡’,他们可以随意进入,查看你的一切隐私。我们的大脑统统没有任何防护,每个大脑都是一只‘肉鸡’,只有束手就擒,任人摆布。”

朗玛说:“有这样的技术吗!”

高玄说:“日本可以用脑电波控制轮椅,可以把大脑里的情绪显示在仪器上,咱们国内的军事节目也报道过,美国士兵在城外操作一台电脑,利用精神控制,让城里的伊拉克士兵突然弃城投降…当然这都是机密。”

万穗儿说:“这么说,我也被选中了?”

高玄说:“包阿姨和她的手下都被控制了大脑,于是他们制造了人间地狱。那天,我和你发现了火葬场的秘密之后,天上的那双眼睛立即控制了你,让你出现了幻觉,误以为那根烟囱已经被拆除,一切正常,你只好放弃,然后,再引诱你远走高飞。”

万穗儿说:“如果我真的去了依龙县依安乡齐市村,会见到谁呢?”

高玄说:“也许你真的会见到朗玛,并且跟他在那里幸福地过一辈子。实际上,朗玛根本不存在。”

万穗儿一下就抱紧了朗玛。

高玄说:“我跟佑佑在网上聊天的时候,总感觉她哪里不对头,那时候,我就怀疑她被人控制了。这次我回国来,就是为了帮助她。她从高中的时候就中招了,如果找不到幕后黑手,她会被人跟踪、监视、操控一辈子!”

万穗儿说:“幕后黑手是谁?”

高玄说:“我这次回国才查清楚,他就是这座小灰楼的主人…”

万穗儿问:“你认识他?”

高玄说:“他是我父亲。”

万穗儿问:“你父亲?”

高玄说:“就是那个捡破烂的。”

万穗儿大为惊异:“我们被一个捡破烂的控制了?”

高玄说:“从某个角度讲,我承认他是杰出的,这样的人往往都有某种怪癖。他专门喜欢扮成捡破烂的人,不刷牙不洗澡,四处游荡。我母亲跟他生活不到一起,一直郁郁寡欢,在我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

万穗儿说:“打死我我都理解不了…”

高玄说:“他有个疯癫的梦想,那就是当上帝。他是个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上帝的存在,因此他要当上帝。他想主宰世人,他想控制他们的思想,他想重新分配社会财富,他想驾驭人间的婚恋,他想控制人类的生死,他想任意改变一个人的人格,他想任意决定一个人做男做女…”

徐佑佑插嘴说:“我在网上结识了很多难友,大多是90后,这些人都有过大脑被控制的经历,长期遭受生不如死的心理折磨和精神摧残,他们称作‘电子集中营’…”

高玄说:“父亲很爱我,一直希望我协助他。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我对他充满了怨恨。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他那些黑暗的梦想越来越了解,基本跟他断绝了关系。”

万穗儿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承认你姓端木了…”

高玄说:“不过,前几天我接受了他的邀请,进入了这座小灰楼的核心层工作,果然不出我所料,一切都是他操控的。万穗儿,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去火葬场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万穗儿说:“我根本没当真。”

朗玛说:“刚才你进去干什么?”

高玄说:“为了保密,这座小灰楼里有一套自毁装置,一旦启动,永远无法修复。刚才,我把那些硬件设备和软件资料全部销毁了。”

万穗儿说:“他害了那么多人,应该交给警察呀!这是改变历史、惊动世界的大案!”

高玄的语调有些悲怆:“虽然我和他没什么感情,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在销毁那些东西之前,利用他的设备,删除了他的记忆,他会认为自己生来就是一个捡破烂的。现在,他的大脑中只有生存、吃喝拉撒的意识,不会再伤害任何人。换句话说,他的技术让他由上帝变成了一头猪。放过他,让他自生自灭吧。”

四个人一起坐出租车返回了卫城。

在路上,他解释了徐佑佑的那些噩梦。

徐佑佑曾吃过垃圾,那只需更换她大脑中垃圾和美味的概念。也许,那些人还试图让徐佑佑吃过更恶心的东西,只是被她本能地抗拒了,没有成功。

还有,徐佑佑曾认为,那个田阿姨就是给她接生的大夫,这个操作比较复杂——他们要以一个新生儿的眼睛录制一段视频,里面反复出现田阿姨的面孔,然后,他们把画面嵌入徐佑佑的大脑,再给她输入一个错误的暗示,让她认为这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那天见到的情景。

那个田阿姨也被控制了,她之所以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变年轻了,同样是一种幻觉。

徐佑佑读高二那年,有一天忽然想杀掉v,那是他们给她的大脑下达了一个指令,告诉她这个男生是邪恶的。他们也控制了v,让他极度讨厌自己的性别,终于做了变性手术。这个变性女孩返回卫城度暑假的时候,他们又在她的大脑中下达了一个指令,告诉她,徐佑佑是邪恶的…那些人在搞实验,也是在玩游戏。

徐佑佑读高三那年,他们截取了多年前昌渝大地震的一些电视画面,三番五次塞入徐佑佑睡眠中的大脑。徐佑佑的同学李小惠就住在昌渝,她决定警告她。可是,那个电话号码从眼球传递到大脑的过程中,已经被修改,于是,电话打到了昌渝一家幼儿园。那家幼儿园有个教师,也叫李小惠,她在那场地震中遇难。徐佑佑的同学李小惠也被控制了,她坚定地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幼儿园教师,于是半途辍学去那家幼儿园应聘了…

徐佑佑进入大学之后,他们随便在杂志上找到一篇文章,然后一字不落地输入了徐佑佑的大脑。徐佑佑看到这本杂志的时候,就以为那是她的作品。之前关于这篇文章的记忆,都是他们伪造的——从写作到投稿到发表,前前后后历时两个多月,可是,记忆只有几秒钟,原理就像做梦。

徐佑佑和高玄一起从电影院出来,被高玄的父亲撞见了,他很快就查清了,这个女孩正是他们控制的一只“肉鸡”,于是就出来干涉了。他们录制了一段语音,输入了徐佑佑的大脑中,同时修改了她的声音认知系统,让她以为那就是高玄的声音,而且是从电话中传出来的。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高玄的父亲把自己的影像“播映”在徐佑佑的眼皮内,警告她离开高玄。同样,那和视觉无关,依然是一种虚幻的大脑活动。

徐佑佑投江获救之后,高玄的父亲又编了一个“故事”,让她和高玄同时见到了她死去的爸爸,坚决不同意她和高玄交往…同样,那不是真实的经历,只是伪造的记忆。

包阿姨只是“上帝”手下的一个“官员”,掌管十八层“地狱”。在关键时刻,“上帝”当然要协助她。他发现万穗儿在追查“地狱”,立刻控制了她的大脑,在她和高玄发现了那根烟囱的秘密之后,他让她突然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感,当时就放弃了。接着,“上帝”删除了这段记忆,换上了另一段记忆——烟囱被炸毁了,下面是一片平地…

回到市区之后,朗玛送万穗儿,高玄送徐佑佑,四个人分开了。

到了一水青来小区门口,高玄突然说:“佑佑,明天我就要回美国了。”

徐佑佑一下愣住了。

高玄笑了笑:“怎么了?”

徐佑佑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小声问:“还…回来吗?”

高玄说:“我在美国一直勤工俭学,经济不宽裕,如果没什么大事,我不会再回来了。”

他知道,徐佑佑对他脉脉含情,在她的幻觉中,她甚至接受了他的热吻——当然,那是高玄的父亲制造出来的场景,但是,这里面有一种微妙的关系——高玄的父亲一直在监视徐佑佑的内心活动,包括她对高玄的每一次想念,每一种想象,每一个想法,他统统了如指掌,他必须根据徐佑佑情感的深浅编造情节,那样才顺理成章,也就是说,在徐佑佑的心中,初恋已经萌芽了…

可是,高玄对徐佑佑并没有爱情的感觉,他回国跟她见面,仅仅是出于同情,希望帮助她,有点类似医生与患者的关系。

徐佑佑不解地问:“我们…没有未来了?”

高玄说:“当然有。我相信,我们的未来都会挺好的。”

徐佑佑低下头去,不说话了。她听懂了,高玄并没有把她当成女朋友。

高玄说:“以后,如果你去美国玩儿,我给你当导游。”

徐佑佑望着脚尖,不说话。

高玄说:“我们在网上会经常碰面的。”

徐佑佑还是不说话。

高玄说:“佑佑,你要好好生活啊,答应我!”

终于,徐佑佑抬起了一双泪眼,对高玄笑了,声调颤颤地说:“有生之年,狭路相逢。谢谢你。”然后,转身就走进了小区。

高玄住在卫城姨奶家。

他返回姨奶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夜,马路上空空荡荡,路灯在睁着眼睛睡觉。

一只垃圾筒旁,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大脑袋,矮个子,穿着一身破旧的武警服,正在专注地挑拣垃圾。

第四十四章我欲乘风

朗玛和万穗儿背上行囊,雄赳赳气昂昂地朝远方出发了。

开阔的柏油路上,行驶着一辆蜜蜂造型的红色小摩托,朗玛在前面驾车,万穗儿在后面大呼小叫。他们穿着绿色情侣装,颜色十分鲜艳。摩托车太小了,轮子跟碗口一般大,两个人坐在上面很挤。

一辆白色宝马“嗖”一声开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朗玛变卖的那一辆。万穗儿怒气冲冲地喊道:“超它!”

朗玛慢条斯理地说:“不急不急,等一会儿它就没油了。”

又来了一队自行车爱好者,他们戴着头盔,低低地弓着腰,“呼啦啦”冲了过去。

万穗儿无法容忍了,使劲拍了拍朗玛的肩膀:“停停停!我来开!”

朗玛停下车,坐到了后面。万穗儿咬牙切齿,把油门拧到了底。那队自行车越来越远,终于不见了踪影。

万穗儿泄气了。

世界安静下来,只有摩托车微小的引擎声,真的像一只大蜜蜂。

蓝盈盈的天上,挂着几朵雪白的云,柏油路两旁是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风浩浩荡荡地吹过来,扬起万穗儿的短发和朗玛的长发。不知道哪里传来歌声,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空中盘旋着一只大鸟,在给万穗儿和朗玛引路。

万穗儿问:“朗玛,我们去哪儿啊?”

朗玛说:“不知道,一直朝前走吧!”

第四十五章并没有结束…

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果然在一些论坛中看到了几篇“难友”的文章。

不信的话,你在网上搜一搜关键词,也会看到这些文章。

其中有一段点击率很高的视频,那是苏州文学院一个女生上传的,她在视频中讲述了大脑被控制的经历。

由于徐佑佑的委托,我专注地读了、听了这些泣血的讲述。我写过很多吓唬人的故事,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恐怖,看着看着,身体下意识地朝房内歪了歪,似乎想远离窗子。窗外是浩瀚的宇宙,藏着无数双眼睛。

卫城的小灰楼被高玄摧毁了,那么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做这种实验呢?我很担心因为写出了这个故事,泄露了天上的秘密,那双眼睛会立即盯上我,把我也控制了。又一想,这本书出版之后,就算我疯了,每个读者都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更加证明了“电子集中营”的存在,那么,我的疯就当是为大众做贡献了。

是的,故事并没有结束,接着讲万穗儿和朗玛的远行吧。

那辆宝马没有停下来,小摩托走着走着却没油了。

这里离卫城只有十几公里,路旁立着一个简易的十字架,七八米高,横太短,竖太高,看起来怪怪的。

万穗儿说:“你加了多少油?”

朗玛说:“加满了啊。”

万穗儿说:“卡车都不会这么费油!”

朗玛说:“昨天晚上,我把它停在宾馆门口了,油可能被人偷了。没事儿,前面肯定有加油站。”

万穗儿朝上看了看那个十字架,说:“这附近有教堂?”

朗玛四下望了一圈:“连个房子都没有。”

万穗儿说:“我们怎么偏偏在这里抛锚了呢?”

朗玛说:“巧合吧。”

万穗儿朝远处看了看,说:“你看那片树林…”

朗玛说:“怎么了?”

万穗儿说:“那里面说不定有宝藏呢。”

朗玛说:“你以为你总那么幸运啊?”

几只蜜蜂飞过来,围着小摩托“嗡嗡嗡”地叫,估计误把它当成“老大”了。

两个人推着小摩托,离开十字架,继续朝前走。

万穗儿回头看了看卫城的轮廓,说:“出发之前,我们应该叫上佑佑和高玄,吃顿饭,告个别…”

朗玛说:“等我们在外面闯出一片天地之后再请他们喝酒吧!”

公路旁,一只猪“噌噌噌”地跑了过去,万穗儿朝那头猪看了看,沮丧地嘀咕了一句:“瞧人家那速度…”

看了以上这些情节,你想到了什么?是的,在离开卫城之前,万穗儿和朗玛并没有跟高玄和徐佑佑见过面,更没有去过南郊见过那座小灰楼!

那是怎么回事呢?

你跟着故事经历了那么多的意外,我想你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没错儿。

飞机升天了。

高玄离开了卫城,飞回美国。

他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感到很累很累。

徐佑佑依然出口成“章”,依然沉浸在她自命不凡的小世界中。不过,她不再是一具木偶了,她是徐佑佑,一条无可替代的鲜活生命。她一定会遇到属于她的爱情…

忽然,高玄想起了徐佑佑送给他的那只黑木青蛙,他一直把它放在他“工作”的小灰楼里,昨天,他去摧毁那些东西的时候,顺手把它带了出来。

他站起身,取下随身携带的箱子,翻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只黑木青蛙。那是徐佑佑留给他的唯一纪念,他不能丢掉它!他清清楚楚地记着,昨天晚上,他把它带回了姨奶家,直接装进了箱子,怎么就不见了呢?

高玄坐在座位上,努力回想…忽然,他的头皮炸了一下!接着,他继续手忙脚乱地翻箱子,寻找一个移动硬盘,那里面储存着小灰楼的监控录像资料,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曾经在那座小灰楼里出现过,于是把它带了出来。

可是,箱子里根本没有那只移动硬盘的影子!

高玄呆若木鸡。

突然飞机颠簸起来,空姐用澳式英语说道:“各位乘客,飞机遇到气流,请大家不要离开座位,系好安全带!…”

高玄意识到了什么,大步走到空姐跟前,问道:“这是飞哪里的航班?”

空姐愣愣地看了看他,说:“先生,这是a319客机,由澳大利亚的霍巴特市飞往南极洲…”

高玄突然大叫起来:“降落!我要下去!”

从舷窗望下去,下面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冰雪。

万穗儿和朗玛已经离开卫城五六天了,他们来到了南方一座沿海城市,租了一套房子住下来,还没有出去找工作,天天手拉着手去看海。

万穗儿的妈妈回到了卫城。她怎么都想不到,她出差的一个多月,家里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别人的事她不关心,对她来说,最大的事就是万穗儿退学了,而且跟个男孩私奔去了外地!

她给万穗儿打电话之前,整整想了一晚上,演习了各种口气。拨通电话之后,她压制住了满腹的怒气,变得非常柔和,主题只有一个:劝万穗儿立即回家。

万穗儿拒绝了。

妈妈依然没有发脾气,她说:“那你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哪天妈妈再打给你。”

从那以后,万穗儿就把手机关了。

朗玛的手机一直开着。

这天下午,万穗儿和朗玛打算去超市买些生活用品,刚刚下了楼,朗玛的电话就响了。是高玄打来的。

朗玛接起来之后,一直在听,表情越来越凝重。

万穗儿感觉到不对头了,紧紧盯住他的脸。她试图从朗玛和高玄的对话中听出一点实质性内容,可是,朗玛始终缄默着。

半个多钟头过去了,朗玛终于挂了电话。

万穗儿敏感地问:“佑佑怎么了?”

朗玛说:“是高玄。”

万穗儿又问:“他不是回美国了吗?”

朗玛说:“他去了南极洲…”

万穗儿惊讶地说:“南极洲?”

朗玛说:“他也被控制了,在幻觉状态中去了南极洲。我们以为,包阿姨是幕后黑手,她死了一切都结束了,其实错了,包阿姨也是个傀儡,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万穗儿说:“谁?”

朗玛说:“高玄的父亲。”

万穗儿一下瞪大了眼睛。

朗玛说:“你记得我们离开卫城的时候,在公路旁看到过一个十字架吗?那就是他父亲出没的地方。他表面是个捡破烂的,其实是个怪才,他通过高科技,可以任意控制任何人的大脑。徐佑佑就是他的一个实验品,包括你!高玄认为他离开中国之前,把他的父亲降服了,后来才知道那只是一种幻觉,他也被控制了!”

停了停,朗玛骂道:“妈的,这个捡破烂的无敌了。”

万穗儿呆呆地在草坪上坐了下来。

朗玛也坐了下来,表情很沮丧。

过去有人说——你只能囚禁我的身体,但是我的思想是自由的!被“神”控制的人,连思想也被五花大绑了。两个孩子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恐惧和无望。

万穗儿突然说:“我们去报警!”

朗玛说:“就算警察相信了我们的话,去抓他,刚刚一靠近,大脑就被控制了,没用。”

万穗儿说:“那,那怎么办?”

朗玛说:“我来想办法。”

万穗儿说:“你有什么办法!算了,我们别管那么多了。我们四个人,现在只有你还没有被控制,万一他们发现你了,把你也变成他们的实验品,那就彻底完了!”

朗玛说:“正因为我还没有被控制,所以我才有机会。”

万穗儿说:“你…打算怎么做?”

朗玛想了想说:“他可以控制任何人的大脑,没错儿,但是他控制不了精神病的大脑!”

万穗儿眨巴眨巴眼睛,说:“什么意思?”

朗玛说:“高玄告诉我了,他爷爷住在洪通县。”

万穗儿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瞪大了眼睛。

第四十六章真正结束了

朗玛一个人返回了卫城。

他没有带万穗儿,她的大脑在他们的监控之下,如果她回来,很容易被他们发觉。

一大早,朗玛从火车站走出来,先去汽车租赁公司租了一辆奇瑞qq,然后驾驶它直奔九十公里之外的洪通县。姓端木的人不多,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疯老头。

他今年70岁,老伴已经过世,他一个人靠退休金生活。朗玛见到他的时候,觉得他一点都不像疯子,当时,他穿着一身黑衣黑裤,正在小院里打太极拳,旁边有一只花母鸡,一边看一边扑棱翅膀。

他的脑袋非常大。

看见朗玛之后,他收了势,问:“你找谁?”

朗玛说:“我是高玄的朋友。”

老头立刻说:“噢,你好你好!你是来找高玄的吗?”

朗玛说:“不,我找你。”

老头说:“你有什么事?”

朗玛说:“我想问问你,你还在找你儿子吗?”

老头的脸色陡然变了,他紧紧盯着朗玛,一字一顿地说:“他在哪儿?”

朗玛说:“如果你愿意,我带你去见他。”

老头突然如临大敌,他跑进仓房,拿出一根麻梨木拐杖,嘴里嘟囔道:“我以为我死前再也找不着他了呢…”

朗玛瞟了瞟他的拐杖,说:“你想干什么?”

老头说:“我要送他回家!”

朗玛带着高玄的爷爷从洪通县来到卫城,已经黄昏了。

朗玛去宾馆登记了一个房间,把钥匙交给疯老头,然后开车载着他驶向南郊。一路上,疯老头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朗玛从后视镜中偷偷观察他,发现他眼中闪出的光越来越不正常了。

来到那个十字架前,两个人下了车,朗玛说:“他每天夜里都从这里经过,你等他吧。”

疯老头似乎嗅到了儿子的气味,嘴里开始冒出疯言疯语来,朗玛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他不能在此久留,不然,小灰楼很快就会从他的脑电波中捕捉到敌意的信息,那样的话就前功尽弃了。他驾车继续朝南驶去。

朗玛一直在公路上转来转去。他不知道结果会怎样,焦急地等待着。

直到过了午夜,他才小心地返回来,一点点接近了那个十字架。

月亮很大很圆,整个大地明晃晃的。十字架下,躺着一个人,蹲着一个人。朗玛一阵激动,他不认为躺着的是父亲,蹲着的是儿子,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那个疯老头充满了信心——他绝对是他儿子的克星。他寻找这个儿子整整44年,每时每刻都在思考如何杀死他,已经把各种战术熟记于心。

果然,躺在地上的正是那个捡破烂的端木师傅。他双眼圆睁,嘴巴微张,额头流血了,但不多,在月光下是黑色的。旁边丢着一只塑料袋,看来,今天他的收获不小,那只塑料袋鼓鼓囊囊的。

疯老头蹲在儿子身旁,正在“呜呜”地哭。

朗玛把他扶起来,发现他的身体抖得厉害。朗玛说:“别哭了,你儿子回家了。”

尾声

南方那座沿海城市。

万穗儿和朗玛坐在海滩上,都光着脚丫子。海滩是银色的,平平展展,只有两双脚印。

面朝大海,四季花开。

朗玛说:“万穗儿,都结束了。”

万穗儿抓起一把沙子,撒在大腿上。

朗玛说:“我们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然后去北方,去草原!”

万穗儿又抓起一把沙子,撒在大腿上。

朗玛说:“你怎么了?”

万穗儿说:“你怎么能肯定那个捡破烂的真死了?”

朗玛说:“我亲眼所见啊。”

万穗儿说:“我也亲眼见过一些事情,后来发现并不是真的。”

朗玛说:“我之所以没有急着赶回来,就是在等新闻。我看见报纸登了消息,说一个捡破烂的人被亲生父亲杀死在了南郊…”

万穗儿说:“你怎么能确定看到那张报纸不是你的幻觉?”

朗玛不说话了。

万穗儿又说:“我怎么能确定你这次回到我身边不是我的幻觉?”一边说眼泪一边掉下来。

海浪得寸进尺地涌上来,舔着他们的脚丫子,凉凉的。

朗玛轻轻抱住了她,说:“穗儿,你看我的眼睛。”

万穗儿迷茫地望着他的眼睛。

他也注视着万穗儿的眼睛。

过了好半天他才说:“也许,我也被控制了,我所见到的那一切不过是幻象,那我们也不用怕。我相信,就算天涯海角,就算地老天荒,我们也绝不会互相认错——假的我出现在你面前,你不会认为是真的;真的我出现在你面前,你不会认为是假的。反过来也一样,假的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不会认为是真的;真的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不会认为是假的——虽然大脑会被控制,现实会被伪造,但是,只有爱是不能篡改不能假冒的。”

万穗儿含着眼泪笑了:“嗯,我也相信!”

接着,她从海滩上站起身,拉着朗玛的手,把他也拽了起来,说:“只要我们互相不会认错,那么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走,我们去找工作!”

朗玛说:“先去买个假学历!”

万穗儿哈哈大笑,狠狠踢了朗玛一脚。

朗玛追着她打,她跑得比兔子还快。

海滩上变成了四双脚印,一双直直的,一双曲里拐弯。

远方是高楼大厦。

故事真的结束了。

最后我要说的是,写完这个故事之后,我发现它更像是一场梦,我们没有办法说它是真的,也没有办法说它是假的,世界上什么事不会发生呢?总之,这就是一个故事,大家就这样看吧。

在地狱那头等我结局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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