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可鲁 - xp1024.com
《再见了,可鲁》


正文 前言

1997年3月13日,在日本三重县的名张市开展了一场由父母及孩子共同参与的社会福利活动,这次活动的会场设在杜鹃丘小学,大约有300人组成的上百个家庭参加了这次活动。在活动会场,父母和孩子们坐上轮椅,一同体验了怎么下台阶,还观看了手语表演。但让孩子们格外感兴趣的是一只关西(指日本逢坂关以西的京都、大阪一带)导盲犬协会的拉布拉多猎犬。这种狗多是黑色或是淡淡的黄色纯色狗种,但这只狗身上却有一块纯黑色的如胎记般的十字型花纹图案,可以说是非常罕见。它马上就11岁了,是一条雄性导盲犬,名叫"可鲁"。

"好厉害啊!真聪明啊!"

可鲁慢曼而小心的引领着被蒙上眼睛的活动参与者向前走着。会场四处响起观看可鲁表演的孩子们的欢笑声及惊叹声。

可鲁7岁时就离开了它的导盲犬的工作岗位。此后作为示范犬经常参与与社会福利相关的一些活动。对于7岁的狗来说,其年龄只相当于人类的44岁,理应还在继续工作着。导盲犬一般要到8岁至12岁时才会退役,像可鲁这样年仅7岁就退役了并不多见。也就是说,自四年前导盲犬的使用者(也就是眼睛看不见的人)离开可鲁以后,可鲁就只好在关西导盲犬协会生活了。

当然,这其中另有原因。

正文 可鲁诞生

至今15年前,也就是1986年6月5日清晨,在东京杉并区的水户莲太太家的一个房间里,6岁的拉布拉多猎犬生下了5只小狗。狗妈妈的名字叫"月馆"。

月馆开始有阵痛已经深夜1点了。特约的动物医院离得很远,又是深更半夜的,没有办法送到医院去,水户太太只好自己为小狗接生。可是月馆的阵痛很弱,看样子是很棘手的难产。到了两点,才生下第一只小狗。第二只小狗生下来时,已经3点了。之后差不多每隔一小时生下一只,到凌晨6点时,第五只小狗才终于生了出来。

刚出生的小狗,每一只身上都沾满了湿乎乎的羊水。水户太太用自己的双手迎接每一个小生命,它们脐带与母亲紧紧连着。于是,她用从医生那里听来的方法,切断脐带,结扎好,然后用柔软的毛巾将它们的全身擦干净。这时,水户太太看见其中一只小狗的腹部一侧,有一块儿黑色的污迹一样的东西。开始她还以为是沾着胎盘之类的脏物。但是,无论怎么擦也擦不掉。原来那不是污迹,而是很不可思议的一块儿黑色的毛。拉布拉多猎犬的毛一般是纯黑色或黄色的单一色,几乎不会生出混有杂色的下一代,然而这只小公狗的身上却有着黑色的一块儿印记。那个印记有点儿像海鸥飞翔时张开的羽毛,于是马上给它起名为"乔那"。这是因为曾有一部畅销的小说叫《海鸥乔那》。它就是后来的可鲁。

第5只小狗生出来之后,水户太太本以为所有的小狗都生完了,但是月馆看上去还是有点儿怪怪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一到宠物医院开门的时间,水户太太马上和儿子开车将月馆带到了医院。月馆接受了手术,从腹中取出了刚刚怀孕不久就已经死去的两只小狗。

一口气生下5只小狗的家,一下变得热闹起来,水户太太的生活也开始以小狗为中心了。高中毕业不久的儿子也帮了不少的忙。这群小狗出生后两个星期就准备断奶,开始喂一些食物了。为了它们,水户太太几乎就要忙得晕头转向了。

水户太太就睡在客厅里,与这些小狗同枕共眠。每天早上一到5点,她就会被肚子饿了的小狗们吵醒。吃完早饭后,这5只小狗就开始在房间里追来追去、打打闹闹了。到了下午,每一只小狗各自找到自己喜欢的地方,蒙头开始睡觉。两个小时后,就像上了闹钟一样,它们又醒来你追我、我咬你了。

"这段时间它们主要以吃牛肉为主,所以我们每天都会到肉店去。把买回来的牛的后腿肉切碎,做成小拇指那么大的丸子,然后回来放在手指上喂给它们吃。虽然挺麻烦的,但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因为这些小狗太可爱了,令我根本感觉不到累。"

只要一说到"小狗"这两个字,一种追忆似的表情就会在水户太太的脸上浮现出来。

每当水户太太从外边回来,5只小狗都会争先恐后的跑到她的脚下。当她蹲下去抱它们的时候,它们就会吧唧吧唧地舔她的脸,好像它们找不到更好的方法来表达它们对于水户太太回家来的喜悦,于是只好一边摆动着身子,一边晃动着尾巴,围着水户太太的前后左右跳来跳去。

"啊——好了!好了!"

"行了!行了!"

水户太太经常用这种充满欢爱的语气回答这5只小狗对自己的一片热爱。每次自外边归来,读会一次次重复着这样的画面。但是,即便如此,它们依然对这种举动乐此不彼。这些小狗们,总会令她觉得可爱至极。

小狗们这时已经开始有着各自明显的个性了。个头最大也最调皮的是"昂";肥肥胖胖、不太爱动,却有点儿粗暴的是"北斗";唯一一只小母狗娇小姐"潘多拉"有一身漂亮、整齐的像小小图案似的毛;接下来就是最内向的"乔那"了,这个乔那,即使给它吃的时候,都会比别的小狗慢上半拍。5只小狗当中,最后生下来的那只叫"安得",一看就知道它的性格跟乔那很相像,非常沉稳。

特别是乔那,一点点稍嫌鲁莽的性格都没有,一次都没有见它与兄弟争来抢去或摔摔咬咬的,就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它最爱呆的地方是沙发底下,就喜欢在狭小的地方香香地、沉沉地睡觉。

此时,水户太太开始考虑:能不能让这5只小狗种的一直成为导盲犬呢?让自己家养的这只拉布拉多猎犬成为导盲犬的供给源(让它生育导盲犬),是她多年来的心愿。为了实现这个梦想,她委托住在京都的导盲犬的导盲犬训练师多和田悟先生,同意让导盲犬的繁殖犬——马克与自己家的狗交配。也就是说,乔那兄弟5个身上是留着作为导盲犬的父亲——马克的血的。

换句话说,让一只狗成为导盲犬并非易事,原则上需要"其父母一方具有导盲犬血统,并经过有计划的繁殖"。水户太太家的小狗们,因为父亲的关系,在这一点上是合格的。但是,它们的妈妈月馆只是一直非常普通的家养犬,与父母都是导盲犬、具有纯正血统的其他小狗相比,能够将其培养成优秀导盲犬的概率要低一些。

"生下来的5只小狗中,能不能帮我让其中的一只成为导盲犬呢"

水户太太向同意让导盲犬与自己家的狗交配的导盲犬训练师——多和田先生试探性的问道。然而当时,多和田先生正为训练、培育导盲犬而终日忙碌着。那时,已经训练成的导盲犬数量与要求使用导盲犬的人数相差甚远,与其让一只血统不太纯正的狗成为导盲犬,不如花更少的心力,培养更多血统纯正的狗成为导盲犬。

判断能不能成为导盲犬的唯一依据就是"血统",具有纯正血统的狗尚且无法百之百成为导盲犬,从这一点来考虑的话,将一只最终根本不能确保训练成果的、只能作为候补的狗接收过来,确实需要勇气与决断。

然而,面对水户太太热切而诚挚的请求,多和田先生答应了。

"好呀,一只的话没问题。"

虽然多和田先生答应了,水户太太还是陷入了烦恼。这5只小狗中到底哪一只的个性更适合于作导盲犬呢?她根本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于是,只好请多和田先生的朋友——导盲犬保育员对小狗们做一次专业的可行性判断。导盲犬保育员到了水户太太的家,和小狗们一块儿玩了一个小时左右,观察小狗们的状态。

当招呼它们"过来"的时候,马上就作出反应跑过来的小狗,是不太适合当导盲犬的。反应并不太快,经考虑一下再跑过来的、不受人的声音及物体发出的声音影响、似乎很沉稳地在想"怎么办呢"的小狗,更适合做导盲犬。首先,大声召唤5只小狗。看它们每个都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最调皮的"昂",它一溜烟地跑到保育员跟前,摇着自己的尾巴。北斗听到声音后,并没有跑到保育员那儿,而是向水户太太处跑去。娇小姐潘多拉反应也很快。最后磨磨蹭蹭走过来的是安得和乔那。

5只小狗作出各种各样的反映,确实体现了它们各自的性格。果如水户太太所设想的那样,导盲犬保育员最后选择了乔那和安得。

"这两只小狗我觉得哪只都可以。"

这就是导盲犬保育员所下的结论。

听到导盲犬保育员这样说,水户太太也马上有了自己的决断。

"那就选乔那了。"

此时,因为乔那腹部黑色的十字形印记,给了水户太太某种也许是命中注定的感觉,于是她决定"就是这个孩子了"。乔那成为导盲犬所迈出的第一步,就在这一瞬间决定了。

培养导盲犬的目的就是让它成为有视力障碍的人的眼睛,给他们以安全、体贴的道路与方向的导航,这一点,日本人都了解得非常清楚。

人类使用导盲犬的历史很悠久,被维苏威火山喷发时的火山灰所掩埋的都市——庞贝的壁画上就曾画着一个好像失明了的男子,被狗牵领着在市场上散步的情景。公元六世纪,据说在法国北部,有一个双目失明的传教士,也曾利用一只白色的小狗指引道路,四处去传教。但是像现在这样有系统的对导盲犬进行训练,并将此项工作列入福利事业当中,缘起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德国。当时有很多军人因战争而受伤或者失明,德国开始训练一些导盲犬来帮助他们。1972年前后的德国,据说大约有4000至导盲犬。此后,培养导盲犬这一事业,渐渐在欧洲大陆以及美国推广开来,现在有20多个国家已开始了对导盲犬的培养与训练。导盲犬在日本第一次被认识是在1938年,那时有一位美国青年牵着自己的导盲犬来到日本履旅行。然而,日本第一只导盲犬诞生却已经是19年之后的事情了。日本导盲犬协会则成立于1967年。

日本的导盲犬多采用像乔那这种拉布拉多猎犬、黄金猎犬或德国牧羊犬等中型犬。这种大小的狗,可以在汽车将撞到主人时对主人予以庇护。为了保护主人而失去了一条腿、并由此变得非常有名的导盲犬——沙部就是德国牧羊犬。但是最近这个种类的导盲犬已经很少见了,也许是因为这种狗看起来很精悍、让人觉得有点儿可怕的缘故吧。于是,拉布拉多猎犬得到了人们的喜爱。祖先曾是猎犬、后经改良的拉布拉多猎犬,性格温和,喜欢和人类同进同出。而拉布拉多猎犬,原本是加拿大拉布拉多半岛上狩猎者们的"助手"。所以直到如今还非常擅长游泳。

在导盲犬的一生中,必然要经过几次离别的体验。出生后两三个月,第一个离别之日就会来到眼前,那就是与喂养了生下作为候补保育犬的小狗的繁殖犬——专门提供导盲犬的保育员(即"生父母")的离别。然后,直到迎来一岁生日这段期间,会被托付给养父母(直译的话,称之为"带着小狗散步的人",这种养育了小狗的人又被称为"养父母")。而所谓的"寄养生活",也就是给小狗以家庭般的爱与关怀,把它作为家庭中一员共同生活。过"寄养生活"这一段时期对培养小狗对人的信任、意识到人类是它的朋友能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虽然时间很短,但算得上是极其重要的一年。

乔那与水户太太的离别,是在它出生出后的第43天。

不管是一只多么沉稳内向的狗,这是的乔那也还仍然是小狗,根本不可能懂得离别的真正意味。

水户太太还像平常一样抱起乔那,乔那很高兴地舔着水户太太的脸。在水户太太的脚边,也想让主人抱着自己的另外4只小狗蹿来蹿去地跳着,缠着水户太太的脚。但是这一天,水户太太就一直抱着乔那,久久不肯放开。另外4只小狗只能一边汪汪叫着一边追向紧紧抱着乔那往屋外走去的水户太太。

从今天开始,乔那就要到京都去了。它要去的是住在京都市西京区的"养母"——仁井太太的家。在水户太太的儿子开往羽田机场的车内,乔那迷迷糊糊一副像在做梦的样子。这是因为,为了避免乔那在长长的路途中过于兴奋,兽医给它吃了精神安定剂。把像成年的猫那般大小的乔那放在膝盖上的水户太太,在到机场的一个半小时内,一遍又一遍地对乔那说着:"多保重啊!要加油啊!"想让乔那成为一只导盲犬虽然是自己的心愿,但在这个心愿即将实现时,却感觉寂寞远远多于喜悦。所以所能说的也只有"多保重啊"、"要加油啊"这样的话。

到了机场,水户太太把乔那放进了小动物专用的笼子里。但是想着从此就要与乔那离别了,她一直无法轻松地把笼子门关上,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抚摸着无精打采的乔那的头。她心里知道是药性起了作用,却还是感觉乔那是因为寂寞与悲哀。说了一遍又一遍的"多保重啊"、"多保重"之后,再次摸了摸它的头,水户太太关上了笼子的门。到柜台办登机手续时,他把笼子放到了手推车上。乔那的目的地是大阪的伊丹机场。

看见笼子里似乎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动,好像是乔那在将身体转过来朝向自己。已经绝对不可能再听到的乔那"汪汪"的叫声,却仿佛真的又传到了水户太太的耳边。

1986年夏天,乔那经历了第一次离别。那一天,风很大。

正文 养父母及寄养生活

住在京都的仁井勇、仁井三都子夫妇开始公益性的领养活动是1984年的事情。只有夫妻两个人的生活,自从那像孩子一样受宠爱的牧羊犬死后,家中就变得用一句话说"有如灯灭一般"的静寂。两个人都非常喜欢狗,虽然总在说"再养一只吧",但一想到爱犬死了引起的那种悲痛,就一直没能有勇气再养狗。当他们在报纸上看到关西导盲犬协会征集"养父母"这一消息,正是他们极其寂寞之时。

"虽然知道自己养育的那么可爱的小狗随时都可能离开会很痛苦,但总比经历与常年在一起生活的狗的死别之痛要容易忍受些。因为有了这种想法,就去应征公益性的‘养父母'这项工作了。"

最终选择的依然是烦恼,这就是"养父母"的必经之路。在仁井家最开始寄养的是一只拉布拉多猎犬,叫"兰",它让两个人经历了一次痛彻的失败。当时很不凑巧,夫妻俩人那段时间都很忙,没有办法细心照顾小狗。因为这个缘故吧,兰跟他们不太亲近。跟它说"走,去散步",它根本不动弹,经常不太听话,还曾经咬伤过仁井勇先生。领养已经两个月了,对于它,"我们基本上是无可奈何的投降状态",仁井夫妇在回忆当时的情况时,这样说道。好在兰最后还是成为了一只导盲犬,并开始工作了,两人才放下心来。领养的第二只狗——娇娜成为导盲犬之后,陪伴着它的主人宫本武先登上了富士山和白山,还巡游了四国、秩父、坂东的百观音等一些地方,让它的"养父母"仁井夫妇非常高兴。

乔那是仁井家领养的第三只狗。经历过苦痛、也品尝到快乐的两人,此时再做领养候补导盲犬的"养父母"工作,并将其作为生活的一部分,似乎已经有点儿游刃有余了。

8月7日,仁井夫妇终于盼来了乔那。娇娜送还给导盲犬训练中心已经快半年了,也就是说,家里已经很久听不到狗的叫声了。他们只听说要从东京送来一直出生刚43天的黄色拉布拉多猎犬,此外就一无所知了。到底将是什么样的小狗呢?要在他们家寄养的这第三只小狗,从那天早晨开始就成为了夫妻两人一直讨论的话题。

去伊丹机场接乔那的导盲犬训练师——多和田先生的车到了仁井夫妇的家。盼望了很久的两个人,一听到玄关的门铃声,就一路小跑迎了出来。然而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乔那却不知为什么,一点精神都没有。也许药效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失吧。并不知道此事的三都子太太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但心里却有点儿担心:"这种样子我们能带好吗?"然后马上发现了小狗腹部一侧的黑色印记。

"为什么要画个‘×'呢?"

她根本没有想到那是毛的颜色,只是想,画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要培养成导盲犬的小狗在"养父母家"一般要生活到它一岁左右。对于乔那的计划是,自寄养在仁井家的那天起,大约8个月后,就要送回位于京都龟冈市的关西导盲犬综合训练中心。乔那的名字也从送到京都那天起改为"可鲁"。这是训练中心在把它托付给"养父母"时为乔那起的名字。导盲犬在中心登记时,其名字要按事先已经排好的打头字母的顺序。乔那在登记名字时,排到了字母"Q",以"Q"为打头字母的"Quill",是鸟的羽毛的意思。它身上腹部一侧的黑色印记,真的像海鸥飞翔时张开的羽毛那样,所以这个名字倒也非常贴切。

训练师多和田先生在把可鲁交给仁井夫妇时,这样拜托道:

"无论如何,请千万不要训斥它。"

资格已经很老的导盲犬训练师多和田先生。有着很长的与狗接触的经验。他感觉,绝对不要训斥可鲁,这对于它成为导盲犬,让它的个性得到充分的张扬是最好的一种方法。在与导盲犬相关的人士中间,多和田先生有"魔术师"之称。不管多么调皮的狗到了多和田先生手里,都会变得很温顺、听话。这一切只能让人觉得,他的确懂得狗的语言。甚至有人感觉:"他是不是本不属于人类,更接近狗之一族。"所以对于多和田先生的忠告,仁井夫妇绝对会无条件地听从。

可鲁真可谓一只顽皮的小狗。让它安静简直是不可能。它刚到仁井家那天所表现出来的毫无生气,仿佛是一种假象,它把小狗所特有的调皮,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院子里狂奔、飞过窗台是可鲁最初记忆中最钟情的游戏。它还记住了打开纱窗的诀窍。在院子里跑腻了,就会进屋来咬睡着了的仁井勇先生的头发,意思是说:"和我玩嘛!"

"别弄!别弄!"

仁井勇先生在与可鲁共同度过的8个月中,不知道一边笑着一边把这句话重复了多少次。

对于三都子太太来说,对可鲁则有说不完的话。这并不是想让可鲁记住更多的人类语言,而是她真的把可鲁当成了自己的孩子那般宠爱着,对自己的孩子不可能无话可说。

"就那样,真的,一天从早到晚,一直都在和可鲁聊天。"

仁井勇说到妻子三都子的时候,脸上显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样子。三都子听了这话,非常欣悦地笑着说:"谁让可鲁好像真的能听懂人的语言呢!"

在仁井家,可鲁的小床最后决定放在玄关旁边的日光浴室。本来想让可鲁跟他们睡同一个房间的,但是不知道以后在它成为导盲犬开始工作时,它的主人会怎么对待它,也许可鲁的床会被放到室外,也可能放到玄关前面。这样考虑的话,让小狗从小的时候就开始习惯床与人分开,对可鲁来说可能更好。除此之外,仁井夫妇无论做什么,无论去哪儿,都和可鲁在一起。

8月盂兰盆节的时候,他们带它去了节日会场,这是可鲁第一次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冬天的时候,它曾经在雪地上欢乐的奔跑。它最喜欢的散步路线是在家附近流淌的小河边。春天的时候,它曾经沿着小河,一边走一边欣赏怒放的樱花。他们抱着它走到花的近旁告诉它说:"看,这是樱花,已经完全盛开了。"指着飞过来的野鸭子说:"那是鸟。"有一次,它还被因春天临近而从冬眠中醒来的蛇吓了一大跳。"养父母"的工作就是这样,创造让小狗接近大自然的机会,包括教它认识一些东西。可鲁散步的路线,还是小孩子上学的必经之路,因此经常会碰到一些走在上学、放学路上的孩子。那帮孩子管可鲁叫"阿可",会用小手摸摸它的头,可鲁这时几乎变成了一只与人亲近到光摇尾巴已经不满足的程度。

可鲁另外一条散步路线是附近的商店街。仁井夫妇想,应该尽量多创造可鲁与人接触的机会。三都子太太每次去买东西的时候,都会带上可鲁。不知什么时候,可鲁已经变成了商店街的明星了。无论是过路的人,还是商店的人,见到可鲁,都会和它打招呼。可鲁腹部一侧黑色的像海鸥羽毛一样的印记,有人觉得更像一个"梦"字,所以还有人管可鲁叫"阿梦":"阿梦比昨天又长大了。"

这段时间,可鲁确实给人以每天都在变大的快速成长的实感。刚来到京都时才只有4公斤体重,现在已经马上就接近20公斤了。

小狗那般的可爱在逐渐减少。然而,8个月转眼间就过去了。1987年春天,又到了离别的日子。离别后,仁井夫妇就很难再见到可鲁了。因为有一个规定:它一旦作为导盲犬开始工作,为了不让它再回忆起过去,"养父母"不可以再见它。

仁井勇先生和三都子太太带可鲁最后一次散步,时间比平日都要长。他们比平日走得更远,也走得更慢。

第一次给可鲁洗澡的时候,它可听话了。当它脚上沾满了泥土的时候,你如果不说"你进来吧",它绝对不会进屋,就趴在那儿等着。想起它这些聪明伶俐的地方,再想起它初来乍到时的顽皮,仁井夫妇两人的心中都被这种回忆充溢得满满的。

结束了最后一次散步,可鲁坐进了多和田先生的车。到了该出发的时间了。可鲁好像很奇怪仁井夫妇为什么不一块儿上车,于是带着一副诧异的表情开始撒起娇来。然后又显得有点儿不安地歪着脑袋,凝视着他们俩。

两人向已经启动了的车的背影挥着手。透过渐渐远去的面包车的后窗,能看到一直坐在车上的可鲁的视线始终凝在两个人的身上。两个人的眼泪都在眼圈中打着转。长久长久地向车开走的方向挥着手。

"虽然已经是第三次与自己养的狗分开,但是仍然不习惯这种离别。回到可鲁已经不在了的家里,就感觉少了点儿什么"

仁井夫妇又笑着接着说:"分开的时候,确实觉得很寂寞。但‘养父母'在奉献中也得到了非常非常多的快乐。"

正文 开始训练

"好动是狗的天性。所以把它训练成一只导盲犬的最终目的,就是让它以听从主人的吩咐为乐。也许人们会想象,训练将非常严格,对于狗来说太可怜了。其实并非如此。"

作为导盲犬训练师以及可鲁的"教育之父"的多和田先生,对于容易被人们误解为"那对狗来说,肯定是一种严格而残酷的训练"的导盲犬的训练这样介绍说。虽然如此,却不能不承认,迄今为止一直被仁井夫妇过于宠爱,任其随天性成长的可鲁,将开始的又是另一种生活。可鲁迎来了与十几只狗一起作为导盲犬的最初的训练生活。在这种生活环境的巨大改变之中,是不容许可鲁再随性发挥"可鲁的个性"了。

训练的第一天,可鲁就表现出"我不干",还一个劲儿地往后退,并且非常顽固。

"‘可'啊,当初别提多顽固了!"

"它总要想一想才会动弹,总要比别的伙伴们慢半拍。‘可'呀,虽然那么年轻,却真的像个老头似的。"

把扔出去的球捡回来是基础训练之一,可鲁却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它的伙伴们都是争着抢着去追球,想得第一,可是可鲁一点儿都不着急,也不慌乱,甚至有的时候连动都不动一下。

"多和田先生叫可鲁‘可',他直截了当地介绍了很多关于可鲁的小插曲。他说话的语气以及用词,让人听起来好像他对可鲁并不太认可。其实不然。在他淡淡的表情几乎毫无变化的脸上,每当说到‘可'啊"的时候,眼中就会透出一种温柔来,那种温柔让我们知道,对于‘可'过去的每一天的怀念,已经成为他现今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的组成部分。

可鲁开始新生活的地方是位于保津川下游的有名的京都龟冈市,关西导盲犬协会的导盲犬综合训练中心就坐落在这里。

一些带着培育及普及导盲犬心愿的市民们聚集在一起,于1980年1月创立了关西导盲犬协会,1983年被国家公安委员会指定为"导盲犬训练认定法人"。自1983年至今,每年大约可培养10~20只导盲犬。然而,导盲犬的数量却远远不够。在全日本,实际上正在工作者的导盲犬大约有850只(1999年日本盲人社会福利设施协会调查的实数),但据推定期待着导盲犬的帮助的视力障碍者应该有4700人左右(日本财团公益福利部环境福利科的调查结果)。与美国现有约6000只、英国约有4000只活跃在第一线的导盲犬相比,就可以知道,日本导盲犬的数量真的要少得多。

这其中原因之一是,培养导盲犬的资金的欠缺。培养一只合格的导盲犬,大约需要3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20万元左右)。普通老百姓的赞助费数量有限,国家所支给的补贴也远远不足,再加上导盲犬训练师的数量也并不很够。

虽然有很多人报名想成为导盲犬训练师,但至少3年、甚至长达5年的培训进修期间,觉得梦想破灭从而放弃了的人则非常多。据日本盲人社会福利设施协会导盲犬委员会的调查显示,以1992年至1995年的培训进修的毕业结果为例,到了培训进修的第三年,毕业率仅为12.7%。也就是说,1992年有近100人报名参加了导盲犬训练师的培训,到最后训练结束时,仅剩下了13个人。虽然多和田先生曾经说过:"对于狗来说,导盲犬的训练并不苦。"但对导盲犬训练师的培训却可谓极其严格。如果仅仅是喜欢狗,并不能成为训练师。总之,你要比狗更多地去了解人(有视力障碍者),非常不容易。

导盲犬数量不足的另一个原因是,把一只狗培养成导盲犬至少需要一年半的时间。即便这样,也不是说住在导盲犬培训中心的所有的候补犬都能成为导盲犬。就算有"魔术师"之称的多和田先生,当时把来到导盲犬培训中心的候补犬真正培养成导盲犬的成功率也只有80%左右。他所创造的这个数字,至今仍然令人叹为观止。然而,多和田先生却说:"那时候对于自己培养导盲犬,真的有点儿勉为其难。"他的意思是,对有些本可以不将其培养成导盲犬的狗,那时也勉为其难地予以了训练。那些掉队的狗,并不是因为能力有限,而是因为无论如何,其训练最终要一步一个台阶,这就是判断一只狗能否成为导盲犬的标准。依靠"血统"群集到导盲犬训练中心的候补犬,想成为导盲犬因此就变得非常非常难。

可鲁的妈妈月馆并不是导盲犬,而只是一只家养犬,这样可鲁就面临了第一道关口——对它的"血统"的怀疑。然而为什么可鲁最终能成为导盲犬呢?培育了近200只导盲犬的多和田先生对于可鲁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可'啊,它的能力及天性也就达到导盲犬的平均值左右。但是,它的身上散发着一种诚恳之光。它除了诚恳之外,并没有其他明显的特征,也就是说,它是一只个性并不强的狗。它的那种诚恳,对于它成为导盲犬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资质。"

训练的第一天,连也不肯动一下的可鲁,不久就重新寻回了它的活力。

可鲁在培训中心的生活,从早到晚都和多和田先生以及它的狗朋友在一起。那段时间,多和田先生除了训练可鲁,还要训练另外10只狗。再加上为其他年轻训练师照看的狗,也就是说他和16只狗吃住在一起,或者说他们24小时朝夕相处可能更准确一些。尤其是和它们的同时,多和田先生要记住这16只狗的每一只的性格与能力。早上一起床,他就会带它们去散步,然后是训练、吃饭、为它们清除大小便,有时还要给它们看病。总之,在可鲁它们身边,总是可以看到多和田先生的身影。

可鲁很快就被其他狗接受了,还一副很受欢迎的样子。但可鲁还是悠闲自在、我行我素,同伴们的行动几乎对它产生不了任何影响。它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早上,接受训练的狗被放出狗舍后,大家都要争先恐后地去追抛出去的球。这是多和田先生研究出来的基础训练的一种,好多只狗追逐时会发出惊人的"冬冬"的足音,所以这项训练又被称为"冬冬"。而当这时,可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狗群,只在多和田先生脚下不离左右了。

训练中心的第一步是从服从训练开始。这个项目训练的是狗理解训练师的意思,并听从他的指令。训练师下指令时要使用英语。用英语的话,导盲犬就不会因其使用者所使用的男性及女性语言的差异,或者遇到使用方言等情况,而在头脑中产生混乱。让狗坐下时说"sit";让狗趴下时说"do";夸奖狗称它是好孩子时说"good"。导盲犬所接受的训练是,当训练师说""时,无论发生什么,不等到训练师发出下一个指令,它绝对不可以丝毫乱动。接受这项训练的同时,还要让它们养成有规律进食及排便等习惯。导盲犬就是这样在训练中心内,经过基本训练,获得点滴积累的基本常识,然后慢慢走到大路上,开始真正的指向训练的。

遇到路口要停下,遇到障碍物要避开,接下来导盲犬就要接受这种能给视力障碍者以安全指向的训练。练习时训练师首先要说"有拐角啊",然后拐弯(这被称为"寻找拐角")。遇到台阶则要教它如何下台阶(这被称为"寻找台阶")。遇到障碍物时,又要教它怎样避开障碍物(这被称为"躲避障碍物")。例如,遇到拐角时对导盲犬所作的训练是,让它发现拐角,然后在拐角处停下来确认安全后,再迈步向前。

可鲁和小时候一样,在训练中心依然是一副很随性的样子,但此时多和田先生也觉得:"可鲁可以按我心中所想的那样去做。"可鲁率真乖巧,的确会遵从指示,并仔细地聆听人类的言语。在训练师的眼里,可以算得上是一只可造就的狗。

"安全等于舒适,也等于心情愉快。危险则等同于不舒服,同样心情也不愉快。这些东西要让它们了解。也就是说,训练导盲犬就要懂得心理学,也要符合科学。"

多和田先生这样介绍着关于训练导盲犬的基本要诀。

因为随时都在人类的身边,它们从中常常能感觉到心情愉快。但在有汽车的地方,人总会对狗说:"不可以",这样会让它们感到不愉快。然而让它们记住这种令它们不愉快的情绪却很重要,因此多和田先生就想出了一些给它们以赞美的方法。当导盲犬坐在他身边时,他就让它的脸伏在他的脚上,一边说"good、good",一边用手轻轻拍打它的脸颊。这个动作对狗而言,是一件很舒服愉悦的事。要让它们记住,像这样待在人的身边其实是最舒服的。

和其他狗一样,可鲁也很喜欢人拍打它的脸颊。但即使它很高兴,它心里也开始清楚,它所接受的训练,就是不可以非常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情。所以当有人称赞它"good"时,它也仅是眯起眼睛,一边用鼻头蹭着人的腿,一边将脸凑近对方。它的这个动作想表达的是:"再摸摸我。"可鲁就是以这种方式,展示着自己内心的喜悦。

多和田先生不停地说着。

"狗在知道了自己的境遇和地位之后,心绪就会安定下来。这时你对它说‘我就是你的主人',它能马上明白自己将扮演的是一个听从者的角色。"

当狗了解了自己与主人是"主"与"仆"的关系后,它便可以情绪安稳地遵从主人的指示了,从此以后的训练过程也会因此而很顺利。最后甚至能做到,在训练中,当你发出"go"的指令后,它们也不会草率地向前行进。如果只是让它们按照指令行事的话,它们就可能走到车来车往的马路上。为了避免这种危险情形发生,必须让它们记住,凡事要经过思考再行动,这就是所谓的"判断性服从"。

当红灯亮时停下脚步,根据自己的判断等汽车过去之后,再向前行进。这时的可鲁已经会一脸得意扬扬地抬头望着多和田先生,仿佛在说:"怎么样,这么做可以吧?"

每天接受着按部就班的严格训练的可鲁,此时已经无须担心它跟不上进度了。转眼间它到训练中心就一年半了,离它成为专业导盲犬的日子可以说是越来越近了。

正文 导盲犬的生活

住在龟冈市的渡边先生(当时52岁)第一次造访训练中心是1986年10月。那时刚好可鲁开始训练生活已经一年半左右了。

在龟冈市盲人协会工作的渡边先生,42岁那年完全看不见了。因为从小就住在龟冈市,他对这里的大街小巷都非常熟悉,然而,自从失明之后,行动就受了限制,能去的地方也就不多了。于是周围的朋友都几次劝他,有只导盲犬跟着会方便很多。

"与其让我被狗牵着走,不如让我去死!"

不太喜欢狗的渡边先生却相当固执。但经不起周围朋友的百般劝说,终于妥协了,只好很不情愿地来到训练中心。

但即使是经过了一年以上训练的导盲犬,也不太可能立即就非常配合地执行自己的任务。作为主人的盲人,之前也必须与导盲犬做些相应的训练,这也就是所谓的共同训练课程。渡边先生是为了参加此项课程才来到训练中心的。

训练中心里有好几只已经训练结束、随时都可以以导盲犬身份开始工作的狗,但是哪一只狗才能成为渡边先生的最佳伙伴,还取决于其使用者和狗的相互适应程度。而对此进行分析,也是训练师的工作内容之一。

多和田先生叙说着当时渡边先生和可鲁配合的情形。

"如果不了解狗的性格,就不可能知道他们究竟适不适合,所以必须用专业的眼光去判断,所以我决定让可鲁作渡边先生的搭档。况且,渡边先生自己也选择了可鲁。

多和田先生之所以选择可鲁,理由有三个。第一,可鲁已经接受完一定时间的训练,状况也非常稳定。第二,渡边先生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要长时间待在办公室,而可鲁是一只耐性很好、并不视等待为苦差的狗。最后一点是,可鲁的步行速度比较慢,能很好地配合渡边先生的步调。

"共同训练"也被称为"步行训练"。虽然这项训练因人而异,但即使住进训练中心进行集训的话,大概也需要花4个星期左右的时间。若是不住在训练中心,而是每天从家里来这儿接受培训,则要花上4~6周左右。因为不止要接受步行训练,还要在这段时间里,让使用者循序渐进地学习利用导盲犬的各种方法,以及如何照顾它等基本常识。这是一只导盲犬开始正式工作前、让它与使用者相互了解与沟通的重要时期。

某位导盲犬使用者曾这样说过:"通过导盲鞍(导盲犬所佩戴的导盲具),可以让我看到蓝天。"其他使用者也说过:"当我失去导盲犬时,我感觉好像又一次失明了。"

导盲犬对于盲人而言,并非只是"会引领他走路的狗"。原本讨厌狗的渡边先生对导盲犬的认识开始改变是在他结识了可鲁之后不久。

当渡边先生已经学会操控戴在可鲁身上的导盲鞍时,便开始敢于试着去一些其他盲人绝对不会单独前往的地方了。他很开心地对多和田先生说:"我今天和可鲁去了好远的地方哦!"

"都是它的功劳啊"

渡边先生总是一边抚摸着可鲁,一边这样自言自语地说。

有一天,渡边先生和可鲁的步调不够合拍,渡边先生于是坐在长椅上叹了口气。这时,可鲁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着渡边先生的脚边躺了下来。这是共同训练课程开始还不到一周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目睹了这件事的是摄影师秋元良平先生。当时秋元先生已经持续拍摄可鲁长达两年以上了,也一直在培养导盲犬的一线现场观察、接触了很多导盲犬。当他看到这样的情景时非常吃惊。

"它真的是紧紧地贴在渡边先生的身边,才短短一个礼拜,它竟然能够这么相信人类,真是很不可思议。我看到可鲁那个样子,就知道它已经明白,自己今后是要和这个人一起生活下去了。"

晚上,在训练中心的住宿房间里,渡边先生铺上棉被,而可鲁就在一旁凝视着他。它看起来只是一副静静守候着的样子,其实不然,仔细研究它的话就可以发现,它心里在随时准备着,假若渡边先生说出:"帮帮我!"它真的就能马上伸出援助之手。

共同训练其实是件很辛苦的事,但就训练师多和田先生和摄影师秋元先生所观察到的,他们一致感觉:"虽然很不容易,但看得出他们感情非同寻常,彼此都很愉快。"当共同训练结束时,曾经说过"我不需要狗"的渡边先生,对于导盲犬的认识可以说已经完全改变了。

"我一直认为,导盲犬不过是引路而已,其实根本就不是那样的。我只要和它在一起,心情就会特别好。它真的就是我的朋友。"

那时候,只要一到休息时间,人们就能看到这样一副情景:

可鲁将前脚放在渡边先生的膝盖上,为了更加贴近渡边先生,它努力地把后背挺得直直的,然后不断地舔着渡边先生的脸。渡边先生则脸上带着微笑,一边抚摸着可鲁的头,一边开心地说着"good、good"。

人口大约9.5万的龟冈市,不但是游览保津川的出发点,还是因离京都坐车不到一小时而闻名的市郊住宅区,因此是一个人口在逐年增加的好地方。

渡边先生的家就在龟冈市的南部,而他的工作地点——残疾人福利中心则在市中心。渡边先生几乎每天都坐公共汽车上班。两个月前,他还是一个人拄着白色导盲杖上下班,而如今却可以从早到晚和可鲁一起同进同出了。公共汽车的门一打开,可鲁就会把渡边先生带到车门口,然后回头引领着渡边先生坐到位子上。即使在车厢内引来其他乘客的注视的目光,可鲁依然紧跟着渡边先生,并不时抬头看看他。因为在大小便上可鲁能自我控制,所以通常都会在出门前就解决好。如果在外边不方便小便,它也会忍到回家之后。每一个目睹了如此乖巧、聪明的可鲁的乘客,都会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如果和可鲁在一起,渡边先生哪儿都可以去。之前不太敢走的羊肠小道,只要和可鲁一块儿,就可以走得安心许多。每当走在这样的路上时,还会勾起他对失明前的点点滴滴的回忆。这些都要归功于可鲁的存在。同时,在和渡边先生一起散步的过程中,可鲁还慢慢学会了虽然在训练中心里学过、但还不曾完全掌握的引领技巧,进一步提升了自己的专业能力。

多和田先生有时会在街上默默注视着这对心灵相通的搭档。

"他们虽然在彼此配合上还不是很灵活,但渡边先生还是会称赞‘可',‘可'也会一副好开心的样子。"

回到家里摘掉导盲鞍时,渡边先生会习惯性地抚摸着可鲁,有时可鲁也会躺在地上,露出肚皮撒撒娇。当渡边先生向客人夸它是一条多么聪明的狗时,它还会稍稍抬高下巴,显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可以,一旦戴上导盲鞍,可鲁就会摇身一变为专业的导盲犬,绝对不会做出撒娇之类与它身份不符的行为。

"小可真的是一只很聪明的狗!"

渡边太太的语气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慨与怀念。

"小可总是带着一副‘你在干什么'的神情望着我先生,我到现在还忘不了它的侧脸和它的表情。"

渡边先生和可鲁这对最好的搭档,有时还会一起去爬山。总之,不管去哪儿、不管做什么,他们总是形影不离。

"我从来没想到导盲犬会是这么棒的一个伙伴。"

这句话是渡边先生真正发自内心的一种感触。

可鲁与渡边夫妻俩在一起的生活转眼就过去了两年。谁都没有预料到这般安稳、平静的日子也会有结束的一天。在渡边先生参加了一次导盲犬使用者俱乐部举办的登山活动、高高兴兴返回的当天,突然有点儿不舒服,感觉恶心、想吐。

经过精密的检查,结果发现渡边先生患上了非常严重的肾衰竭。渡边先生的肾脏,已经衰弱到几乎丧失了净化血液的功能,必须按时接受血液透析的治疗。随着治疗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渡边先生最后住进了医院。每当可鲁和渡边太太一同前往医院探望时,渡边太太都会央求医生允许可鲁靠近躺在病床上的渡边先生的身边,守护着他。

因为渡边先生住进了医院,可鲁只好再度回到导盲犬训练中心。为了等渡边先生一出院就可以以导盲犬的身份继续开始工作,可鲁只好一直在训练中心里待命。这种等待一等便是三年之久。

然而,渡边先生的身体状况依然没有恢复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差。有一天,渡边先生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渡边太太要求说:

"我想去训练中心。"

被带出狗笼的可鲁,一看见渡边先生的身影,便慢慢走近他。可能因为对导盲犬的训练,不允许它有一下子扑到渡边先生身上的冲动,也可能它明确知道渡边先生的身体状况,可鲁只是十分平静地在渡边先生身边一边踱着步,一边不断摇着尾巴。

"小可,我们在一起去散散步吧。"

渡边先生凝视着可鲁的眼睛说完,然后帮它戴上导盲鞍。可鲁紧紧地贴在渡边先生的身边,做好了准备引领的姿势,依然像以前一样。渡边先生不在身边的这三年,它一直一心一意地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

他们慢慢跨出第一步。两个久违了的身影慢慢向远处延伸。但这长长三年的对于再次搭档的盼望,只走了短短的30米就结束了。

"好了,这样就够了!"

渡边先生满足地说着,然后亲手摘掉了可鲁身上的导盲鞍。这一情景发生在渡边先生去世前的一个星期。

从可鲁和渡边先生相遇的那一天算起,转眼便是5年。尽管他们只是真正相处了两年时间,但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快乐。

"虽然只有短短两年,但和渡边先生共度的这段时间,让可鲁充分展现了它真正的自己。"

多和田先生在谈及渡边先生和可鲁在一起的那两年时,这样评价说。

"我看见带拉布拉多猎犬散步的人,就会想起陪丈夫一起散步的小可。"

渡边太太如此感伤地诉说着对可鲁的思念。

正文 新的工作

体育馆里聚集了很多小学生。高年级的学生中,有人知道"导盲犬"这个词所代表的意义,也有人看到过带着导盲鞍和盲人一起在街头行走的导盲犬。可是,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导盲犬,每个人都是第一次。

"这是导盲犬可鲁,请大家多多指教。"

导盲犬训练师开始介绍可鲁。

从四处传来了骚动声。因为,自训练师下了""的指令后,已经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了,可鲁仍然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小学生对导盲犬能忠实地听人的话所显露出来的聪明十分惊奇。

有几个孩子还戴着眼罩,轮流地握住可鲁的导盲鞍,亲自体验了和导盲犬一起走路的感觉。类似这种体验,既能让孩子们知道盲人的不易,又能让他们切实地了解导盲犬在盲人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的重要性。

当握着导盲鞍的孩子,下了一个"go"的指令时,可鲁便在这些孩子面前,避开障碍物,并在临时准备的有信号灯的路口停下来,等确认过很安全之后,才又迈开脚步。它还配合着带着眼罩、走得战战兢兢的孩子的步伐,慢慢地、慢慢地向前移动着。

刚才还屏住呼吸注视着可鲁的孩子们,在看了这个短短的示范表演之后,都为可鲁的精彩表现而鼓掌、喝彩。

"好厉害啊!导盲犬真了不起!"

可鲁在孩子们面前展示了作为导盲犬所从事的不凡的工作,让孩子们除了不断发出"了不起"的赞叹之外,已经找不到任何其他的形容词了。

自从渡边先生病倒之后,可鲁便只好一直生活在训练中心。它在7岁、也就是相当于人类的44岁的正值壮年之时,失去了它的好搭档渡边先生。训练中心的多和田先生曾经想过为可鲁安排一个新的工作,但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以可鲁的年龄,虽然不老,可也不年轻了,而且要它改变一些同渡边先生在一起生活时所养成的习惯,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不过,让它这个年龄就退役,似乎还为时过早。于是,多和田先生便让可鲁成为了一只以推广导盲犬的宣传活动为中心的示范犬,接受了这项新的工作。可鲁的这项新的工作主要是到各个小学,或者与社会福利活动相关的一些地方,做示范性表演。

"看到和盲人在一起的导盲犬时,即使觉得它很可爱,也请不要抚摸它。因为它正在工作。那样的话,会给它造成困扰。"

训练师在学生或者其他活动参加者面前,介绍着在街头遇到导盲犬时所应该注意的事项。这时,知道还没轮到自己出场的可鲁,便面向众人蹲在那里,静静地等待训练师对它发出指令。这种模拟表演一个月大约有10次左右,每一次都能听到学生们对可鲁所发出的由衷的赞叹:"好厉害!好厉害!"

虽说可鲁又回到了训练中心生活,但已经不像过去训练时那样终日忙碌了。一边看着今后也会成为导盲犬的其他年轻的狗训练,一边偶尔外出工作的可鲁,余下的时间都过得很悠闲,虽然早上也会和其他的狗一块儿"冬冬冬"地去跑步。

一天,和平常一样在表演会场等待出场表演的可鲁,神情却好像有点儿异乎寻常。虽然它依然静静地坐着等待着指令,但这一天它的视线总无法集中在训练师或第一排观众身上,而只是远望着会场的某个角落。原来在它视线的那一端,坐着仁井夫妇,就是自可鲁出生43天起,曾经和可鲁一块儿生活过8个月的它的"养父母"——仁井夫妇。

夫妻俩得知可鲁已经从导盲犬第一线退役,现在正做着示范犬的工作,便趁着它在京都周边示范表演的时候,偷偷地来看久违的它了。为了不干扰作为导盲犬为其使用者工作时的情绪,按规定他们是不可以相见的,而且当初他们分开的时候,也是怀着不再相见的心情的。可是现在情形却不同,成为了示范犬的话,可鲁工作的时间就比较有弹性,以至于他们想见一见可鲁的想法变得越来越强烈,终于忍不住跑到会场,在角落里来默默地看他们心爱的可鲁了。

可鲁也早就注意到了。但它懂得,它是绝对不可以冲到仁井夫妇身边的。

仁井太太叙述着当时的情形:

"可鲁早就发现了我们,可没有指令它是不能随便乱动的。但是我感觉到它的目光一只追随着我们。它就那样静静地趴着,前腿交叉着伸向前方,默默地注视着我们。"

不久,仁井夫妇做出了一项决定。他们通过观察可鲁做示范工作时的样子发现,它的体力在逐渐衰退,已经远不如以前了。于是他们希望可鲁结束在训练中心的工作,同意让他们收养它。一般情况下,退役的狗多会由看护志愿者收养,也有极少数的狗会在训练中心里度过余生,但重新回到收养家庭的却少之又少。何况当时可鲁尚未完全退役,只好让它一边继续做着示范犬的工作,一边往返于仁井夫妇的家中,成为了一只名副其实的"业余"导盲犬了。

那个家,是可鲁曾住过的令它怀念的家。1997年5月21日,它回到了它久违了10年的家。

可鲁马上就11岁了,如果是人的话,就已经60岁了。可鲁安稳的老年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正文 后记

我小时候和我一起玩耍的杂种狗——琼,是一只身体有缺陷的狗。因为患有犬瘟热这种重病,它的右后腿几乎一动不能动,瘸着的那条腿总是弯曲着。但琼却凭着剩下的那三条腿,依然活泼地跑来跑去。看到它那勇敢的样子,我的灵魂深处被深深地触动了,即使到了现在,那种感觉还仍旧残留在我的内心深处。

第一次接触到秋元良平先生的摄影集《成为导盲犬的可鲁》,是1994年初。书中可鲁与盲人渡边先生的身影,让我感动不已。幼时的我与狗在一起的各种记忆,似乎都在可鲁身上得以重新寻回。

也许是书中提到导盲犬有“生父母、养父母和教育之父”的关系,总觉得就连这个也与曾有过三位母亲的自己的际遇很相似。

4年后,也就是1998年的春天,我第一次见到秋元先生,听说可鲁还健在,但身体已经越来越虚弱的消息。从可鲁出生那一刻起,便追踪着它的成长的秋元先生,希望一直拍摄到它离世为止,并想以某种方式完整地记录下导盲犬可鲁这一生。我听到他的这种想法,心中油然生起的想帮助他的念头就更加强烈了。但当我正想到京都仁井先生家去探望可鲁时,没想到可鲁已经先走一步了。

在可鲁去世后的某个夏天,秋元先生打了个电话给我。电话里短短的“可鲁已经走了”这样一句话,让我感到了那种失去了爱犬的人的深刻的悲痛,自己过去数次失去爱犬的记忆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我一生中遇到的第一只狗是一条名叫“玛丽”的杂种犬。玛丽因为生儿子“琼”难产而死。4岁时父母就离异了的我,根本无法接受因为离异母亲突然在眼前消失了的事实。我对当时所残留的记忆就是,我每天都在和后腿有点儿瘸的琼在一起玩耍。不久,父亲再婚,我有了新的母亲,可是我和这个母亲在一起只生活了两年,就和她永别了。她因为肺结核一直住在医院里,4年后便撒手人寰了。那时候,琼也随后不久就死去了。琼离开之后来到我们家的“小不点儿”,后来在寄养在亲戚家的时候,也被车轧死了。这一切对当时还十分年幼的我的打击非常大,悲伤似乎一直伴随着我的幼年。

后来,我开始和父亲两个人一起生活。那时每天傍晚等着我放学回家的是只铁利亚血统的杂种犬——洛克。每天父亲深夜归来之前,就是我和洛克独处的时间。我们一起吃饭,几乎无所不“谈”,连看电视和睡觉的时候都形影不离。

狗对我来说,是安抚父母不在身边的寂寞的我的最好的伙伴。当我看到秋元先生的摄影作品中的可鲁时,就在想,如果能出成一本书,多少可以回报一点儿我从狗身上所得到的巨大的安慰和鼓励。结果虽然我一次也未曾与可鲁谋过面,还是写就了这本书,这也许是因为我与可鲁之间有着某种宿命相连吧。

目前,花费在培育导盲犬上的巨额资金,都来自政府的补助或者是一些慈善机构。虽然金额并不充裕,但我相信只要凝聚着许多人的心愿,就能够培育出高素质的导盲犬。当然,如果能像欧美一样,得到企业的巨额捐助,那就再好不过了。但从日本的现状来看,似乎还遥遥无期。另外,去打通一些募捐的渠道也是必要的。还有就是与金钱一样重要的人才。“生父母”、“养父母”等这些义务工作者,以及训练师等致力于培育导盲犬的人才也非常重要。无论再怎么优秀的训练师,一个人所能培育地导盲犬的数量毕竟有限,所以培养训练师也是一项极其重要的工作。

另外,我认为不光是导盲犬,包括能引领有听力障碍者的助听犬、能予有肢体障碍的人以帮助的助帮犬、能给心理有障碍的人以安慰的解忧犬等,对于所有这些可以帮助人类的“功劳犬”的培育,都是一件已经刻不容缓的工作。

最后,我要在此感谢的人非常多。

首先是秋元良平先生,通过照片,他告诉了我很多关于可鲁生活的点滴;还有静静地诉说着已去世的丈夫和可鲁之间的细微回忆的渡边祺女士;还有在百忙之中抽空让我更加了解导盲犬的多和田悟先生;以及我采访时非常热切地向我表达对爱犬之深情的水户莲女士、仁井勇先生、仁井三都子太太。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石黑谦吾

2001年2月

正文 关于作作者

撰文◎石黑谦吾

1961年生于日本金泽市。曾任杂志编辑。著有《考题中不会出现的日本图表式结构》等,并曾承担《赌命的最后句点》、等书的策划与编辑。

摄影◎秋元良平

1955年出生。毕业于东京农业大学畜牧系。曾任报社特约摄影记者,现为自由摄影家。出版过的作品有《成为导盲犬的可鲁》、《老人与狗》、《导盲犬可鲁》等。

译者◎猿渡静子

1994年留学北京,2001年获北京大学博士学位。1987年开始发表中文作品,有小说、散文等数十篇散见于各大报刊,曾荣获花城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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