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凰后 - xp1024.com
《再世凰后》


第三章 灵猫汤圆在凤仪

这日里,清妃她那个江南富商的爹不知从何处寻来只猫儿,并说自家压不住那猫儿的灵气,非要送进宫里来。清妃无奈,只得各处问有无想要养的,可惜宫中大多都是娇滴滴的闺阁小姐,没几个不惧怕猫儿那锋利的爪子,便寻到了凤仪宫来。

“这就是那只灵猫?”

看着宫女怀里雪白的一团,洛墨有点不可置信,据传这小团子的‘威名’在短短几日内已传遍了皇宫,只因其实在过于凶,且根本不让人顺毛,有些人甚至被它抓伤了。

往下一打量,果然,那宫女的手臂有两道长长的红印。

可现在的洛墨实在无法将其和那威名联系到一块去——眼睛尚未睁开,眯着眼不时发出呼呼的声音,小小的身子也随着呼吸一下又一下地耸动着,蓬松的尾巴晃来晃去,看起来乖巧极了。

“娘娘小心!”

宫女见洛墨伸出了手,不禁发出一声惊呼,碍于礼节又不好直接上前阻拦,只有煞白着小脸,生怕洛墨也被猫儿抓伤了。

试探着抚上猫儿柔软的毛,见其没有任何反应,洛墨的胆子便大了起来,未多时,猫儿半睁着眼,冲着洛墨喵了一声。

“这猫与娘娘倒是投缘。”

见洛墨无事,清妃也松了口气,而后交代了些许猫儿的习性和吃食便带着宫女回去了。

大殿里就剩洛墨与那猫儿,看着趴在桌上懒洋洋的小家伙,洛墨道:“这么可爱的小家伙,长得跟个汤圆似的……嗯,不然就叫你汤圆吧,如何?”

猫儿喵了一声,引得洛墨一笑,只当那猫儿叫唤罢了,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随后,汤圆,也就是凤仪宫的新成员,像是领主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昂首挺胸地迈着小步向内殿走去,至于洛墨则是原地不动,坐在木凳上考虑着一月之后的今日该如何筹备为好。

每年春末与秋末是选秀的日子,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按着洛墨前世的记忆,这次入宫的会有阮红袖之姊阮红旖。那个女人具有其妹阮红袖一切外在天真,同时又十分懂得明哲保身,极为聪慧。

阮红旖必须要留,只是这留下来的方法有待考量。

清闲的时光度过极快,这日阮红袖的禁足终于解了,出来后便奔着凤仪宫而来。

“皇上对你倒是不错。”

瞧见洛墨手上拿着逗猫的小小一块丝绢,阮红袖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寸罗万金的软烟罗用来碰畜生,可真是暴殄天物。

见此,洛墨心中得意,她不在乎东西如何,只关心能否物尽其用。再说了,根据这几天对汤圆的观察也了解到汤圆不会随便破坏东西,小家伙有分寸——既不会浪费东西,又能给阮红袖添堵,多么一举两得的美事。

“皇上对我们都是极好的。”

“哼,你别得意,”就近也不见外地找个木凳坐下,还未开口先笑三分,“我长姐就要进宫了。”

说罢,她不再言语,只盯着洛墨的脸,仿佛企图找到什么自己期待的表情似的,少顷,洛墨仍没有半分变化,依然逗着猫。

“哦,你长姐,阮红旖么,”顿了顿,洛墨才接着道,“但那又如何,你莫不是以为自己有个援兵就可以压我一头了?”

“正是,你明白就好!”阮红袖赞许道。

“阮妃,这么想你就错了,”将视线从汤圆身上移开,洛墨转头望向阮红袖,“你有阮红旖是没错,可我还有它。”

鬼使神差地,说完自己还有汤圆助阵的那一刻洛墨都有些惊讶了,不仅如此,那语气还非常理所当然,可还没容她细想,身旁的汤圆十分应景地“喵喵”了两声。

使得洛墨忍不住莞尔。

“一只畜生而……啊!”

阮红袖话音未落,眼前白影一晃,只见汤圆正立在桌上炸着毛、尖爪冒起,作出一副意欲攻击的姿势。

到底是始终娇生惯养着的,见时机差不多了,洛墨才装模作样地走过去将汤圆抱起来,坐到了阮红袖的对面,道:“如阮妃妹妹所言,不过是一只畜生而已,可妹妹更需要知晓,畜生尚且有自己的感情、懂得护主,何况人呢?”

“汤圆不是什么畜生,”抬手打了个哈欠,洛墨接着道,“这一次姑且将它拦下,至于下一次……就要看妹妹如何作为了。我还要小憩,妹妹回去罢。”

语毕,洛墨便带着汤圆回了内殿。

睡得将醒未醒时,隐约感到耳边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一蹭一蹭的,睁眼就见汤圆蜷缩个身子窝在自己锁骨周围,活似个冬日里御寒的毛领子,心中不由一暖。

外头传来脚步声,是荔枝正带笑地跑进来:“娘娘,喜事啊!”

“何事可喜,”洛墨撑起身子,“莫不是哪宫的妃子有孕了?”

“娘娘,瞧您说的,皇上这几日从未召幸,”荔枝俏皮地做了个鬼脸,“我呀,听了侍候过早朝的小陶子说,那些大臣们得知娘娘在大婚后第二日便劝说皇上国事为重,纷纷称赞娘娘是当世贤妻之典范,颇有贤后之相。”

洛墨忍不住噗嗤一笑,自己前世努力了十年才堪堪获得一个贤良的名头,今生仅仅下了道逐客令便被那些人误以为是贤后了,当真时也命也。

这也正好,给自己疏远钟离卿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摇摇头,刚下床更了衣,听得一声内侍传召,却是太后也听说了那个消息令宫人送来了赏赐,随后其余各宫为了拍太后的马屁也跟风送来了不少贺礼。

期间钟离卿来过凤仪宫两回,被洛墨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了。

……

穿过狭长而黑暗的甬道,豁然开朗,眼前是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屋里物品陈设极为简单,除了几乎堆满半个房间的书就是床铺、书桌与一个未上锁的金箱子。

面对着眼前几乎与自己模样一般无二的男人,钟离卿道:“派几个人去查查阮峰那个老家伙最近在干什么。”

“好。”男人垂首回道。

“还有……去凤仪宫打探一下,皇后最近到底怎么了?”

“……”

春末选秀。

梳妆细致到头发丝,着装规整到衣带放置,经过足足一个时辰,洛墨才终于带着青提出了门。

四妃中这次来的是秀妃杜羽绫,见洛墨到后行了礼,没多久钟离卿和太后也来了,待四人上座,外头喊话的内侍放进来了人,也就是这届秀女。

最后留下来了三人。

阮红旖,右丞相之嫡长女,单论其身份也不可不留,且其外貌身形也均属上乘;

李珂,殿阁大学士之女,模样清秀,其父曾为左丞相之徒,洛墨留她时恰好见秀妃对自己挑眉一笑,不必多说,正是因为来了除洛墨外又一个饱读诗书的;

最后留下来的是一个地方小官的独女,名为柳云瑛,身形婀娜,现场展示了一段舞蹈引得满堂彩。

李珂是个性子乖觉的,阮红旖只图荣华与保命,而那柳云瑛最后会将杜羽绫得罪被赐死——这是洛墨前世的记忆。其实如果只按前世来说,还应有另外两名秀女被留下,然而这次钟离卿连眉眼也未抬,除了李珂行礼时轻轻点了个头。

少点人也无妨,总归落得清净,虽说自己重活,可洛墨并没有一切遵循前世走向的意思,该进便进,该退便等待时机,归根结底也就是报仇罢了。

瞥了一眼托盘上的许多宫牌,略微思考后将李珂安排到清妃附近,阮红旖安排到仁妃附近,而柳云瑛安排到阮妃附近——总归宫中地方大,妃嫔又那么少,一人一殿也够住了。

回宫后,一个毛团奔过来迎接,一青一蓝的异色双瞳扑闪着,透着明显的喜悦和期待。

“午饭吃过了么?”

“喵!”

抱着汤圆前脚进了殿门,后脚就由荔枝领了个人进来。

荔枝出门前极有眼色的带上了门。

“参见娘娘。”

“珂妹妹不必多礼,快坐。”洛墨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和对面的李珂分别倒了一杯茶,“上次见妹妹还是你八岁时,由大学士领着来我们府上玩。”

李珂垂着眼,似有心事,但仍微微一笑,道:“那时娘娘拉着我逛遍了丞相府,热情极了,我到现在仍记得那个画面。”

其眼中包含缅怀,想要再度开口时,敲门声突然响起了,青提没推门而是直接说道:“娘娘,太后那边递了话来,李家小姐与阮家小姐封嫔,那柳家小姐为姬。”

大昌的嫔妃分为四个大等级:后、妃、嫔、姬,因赐字可提半级,故而实则共有八个等级。

“恭喜妹妹了。”洛墨说道。

一般人被封了嫔位即使不会狂喜,脸上多少也会带着些得色的,可这李珂恰恰相反,自打听了青提的通报便始终愁眉不展。

“妹妹怎的皱起了眉,”洛墨仿佛没有看见般,喝了口热茶,“莫不是对此不甚满意么?”

对面坐着的李珂轻轻摇头,在遮阳的照拂下显得其脸色有些苍白,洛墨也不急,边喝茶边等她的下文,过了许久,只见李珂猛地抬起了头,眼中有坚决之意。

“还请娘娘救我!”

第四章 李珂请求

“还请娘娘救我!”

听了这句话,洛墨没作任何回应,而是继续饮着茶,待李珂走到一旁跪下再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时,终于开了口询问道:“妹妹有何事?”

那李珂听到这一问话,不着急先说自己的请求,而是先给洛墨磕了个头,再直起上半身道:“娘娘可有真正心仪之人?”

这话问得巧妙,真正心仪之人。

“曾有。”洛墨淡淡道。

“娘娘也许听说过,我未出阁时便与一邻家兄长相互爱慕,且门当户对,只等我到了年岁便可成亲。只是此次父亲听闻姐姐你在宫中过得并不顺遂便起了让我进宫帮你的想法,毕竟大臣与后妃过多来往总归不妥。而我若能获得圣宠更好,若不能,也是尽了父亲为人子弟的一番心意。”

岂止是听过,只是洛墨以为二人自李珂进宫后便断了联系,谁知竟情衷至此。同时心里也在为殿阁大学士一阵感怀,是个知恩的人,爹爹这徒弟没白教,不过就这么把女儿送进来未免有些残忍了。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送你出宫?”经过一番思考,洛墨才道。

“不求与君长相厮守,只求为君守身如玉。”

“……”一段很长的沉默,洛墨睁开了合上许久的眼皮,“好,我自应了你。”

“李珂定当誓死追随娘娘!”如玉的脸庞淌下两行清泪,再一个叩首后被洛墨扶了起来,洛墨道:“莫要哭肿了眼,明日一早还要拜见太后呢。”

李珂羞涩一笑,后被洛墨留在凤仪宫吃过午饭便回去了。

……

“给母后请安。”

照例提前到达寿康宫拜见了太后,扯个闲话的功夫其他人陆陆续续地来齐了。

封了嫔位的阮红旖和李珂一同依次给太后、皇后、四妃敬茶,然后才轮到得了姬位的柳云瑛。一切本是非常顺利,当柳云瑛敬到秀妃时,秀妃接手不小心将茶碗打翻,滚烫的茶水破了柳云瑛一手,顿时那白嫩的手背就发红了。

“哎呀!”柳云瑛惊呼一声,其侍女连忙上前拿帕子给她擦拭手背。

“青提,你回宫里拿点消肿膏过来,”吩咐了青提一句,洛墨转头向对面的杜羽绫道,“秀妃也太不小心了。”

“哎呀,真不好意思阿柳姬妹妹,我不是故意的。”杜羽绫听到这话,连忙矮身扶起来柳云瑛,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指正按在柳云瑛方才被烫红的地方上,使得其有苦不敢言,只是皱起的眉头已出卖了她的心情。

没多时,青提回来了,便拿着药膏同柳姬一块去了侧殿处理手背并上药。

“三日后的宫宴,皇后准备得如何了?”太后发问。

洛墨开口道:“回母后,已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差各位妹妹们的节目没有报上来。”

太后点点头。

“未出阁时便听闻皇后姐姐的字颇有大师风范,不知可否在宴会上一观呢?”眨了眨眼,阮红袖对着洛墨笑道。

“此次宫宴主要是为了新进宫的妹妹们准备的,本宫就不凑热闹了,不过阮妃妹妹若是愿意,可将节目报给我。”

得了这话,阮红袖便是能拉下来这个脸面跟新人争风吃醋,也不会那么做了——太后就在旁边看着,四妃里谁报了都是一个结果。

没过多久,柳云瑛从侧殿出来了,身后跟着青提,落座前还怯生生瞧了杜羽绫一眼,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这不,就连太后见了也有些不忍,于是开了口:“秀妃岁数不小的人,怎么连个茶杯都拿不稳。”

杜羽绫连忙称是,并在太后面前给柳云瑛好生道了歉,总算是把这事揭过,不过其眼底快速闪过的一抹愤怒没有逃过洛墨的眼睛。

心道这新来的柳姬也不是什么善茬,这后宫的天又要变了。

回凤仪宫的路上碰到了钟离卿。

“秋月。”

“皇上?”隐去了眼中的不悦,洛墨问道,“皇上这是要去哪?”

“跟你一道回凤仪宫,”钟离卿道,“承乾宫的饭菜不合胃口,我来你宫里尝尝。”

“据我所知,承乾宫的大厨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且前些日子才新雇了一个吧?”

见自己的话被戳破,钟离卿也毫不尴尬,只与洛墨并排走着。

进了宫门,就见汤圆瞪大眼睛看着钟离卿这个陌生人,随即汤圆开始绕着钟离卿走来走去,其毛茸茸的尾巴不时打到钟离卿的衣角,如此看起来竟有些反差的可爱。

“汤圆,过来。”

许是察觉到主人话语里明显的不满,汤圆抛弃钟离卿向洛墨走去,却被钟离卿一把捞在了怀里顺毛。

“唔,手感不错,”汤圆在钟离卿怀里发出呼呼地声音,洛墨想过去把汤圆抱走,又听钟离卿继续道,“这猫叫汤圆?倒是很符合它的外表,莫非前一阵子宫里传的灵猫就是它?”

洛墨无奈点点头,道:“你若喜欢便抱去,我还要用膳,便不在此奉陪了。”

语毕便直接迈了步子向大殿走去,而身后的男人摇摇头,低声对那怀中惬意的猫儿道:“秋月她呀,总是这样,汤圆不要在意。”

饭桌上,洛墨挑了个距离钟离卿最远的位置,二人一头一尾地用着膳,席间无话。

“三日后有个宫宴,是为了皇上举办的。”洛墨擦了擦嘴,道。

“哦,那些新进宫的么,我已见过了。”

“据说那柳姬自二岁起便开始修习舞艺了,皇上到时可要好好看看。”洛墨脸上挂着笑,而其身后的荔枝已捂住了嘴,桌上的气氛突然尴尬了。

“秋月……”放下筷子,钟离卿注视了洛墨片刻,突然点头道,“皇后倒是一向对此上心得很。”

“本宫贵为皇后,当以促成皇家开枝散叶为己任,若是不上心才有错。”

“哦?”钟离卿离了座,走到洛墨的座位跟前,一手撑在桌边,另一手扶在洛墨身后座椅的背上,凑近了洛墨道,“那么皇后的意思是要今晚侍寝了?”

“本宫近日身子不适。”

男人的吐息到达脸上,热乎乎的,其如墨的发丝垂到洛墨的颈间,并被呼吸吹得一动一动的,有些痒。许久并未与人距离这么亲密的洛墨一时间感到十分不适应,脸上有些烫,只得垂个眼看向那人龙袍之上的花纹。

“无妨,朕等你好了。”钟离卿轻笑道。

“……皇上知道我什么意思。”

男人的嘴角凝固了,却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微笑,好巧不巧没被垂眼的洛墨看到,只听他嗯了一声,然后便起身拂袖而去。

临走前撂下一句话。

“如你所愿。”

……

当晚。

某间暗室里。

“查到了吗?”

“安了两个探子进去,后日给我回复。”

“恩,记得给凤仪宫也送去一份,”言罢,钟离卿摸了摸下巴,“宫宴后,要劳你去做些大事了。”

“……”

宫宴前夜。

洛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大概是因为明日的宫宴是自己这一世以来操办的第一场,不得有误,所以情绪激动了些。

脑海里不禁浮现了自己那日让钟离卿多关注柳云瑛的场景,说来前世的柳云瑛其实与自己并没有多少纠葛,倒是与杜羽绫斗了一辈子,杜羽绫仗着家势,柳云瑛凭借聪明。

这一世洛墨将柳云瑛安排在嘉延宫附近,与杜羽绫的秀樱宫相距较远,本是打着让柳云瑛和阮红袖这两个聪明人斗上一斗,谁知天算不如人算,杜羽绫还是出手了——谁让她俩都擅舞呢。

这时,轻风拂过,只听得嗖地一声,一张纸笺落在了洛墨的枕边。

洛墨一惊,抬头环顾四周竟没发现一点动静,可那东西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只得带着怀疑拿起了纸笺,只见上面写着:右丞府现软烟罗。

若说方才的心情是惊讶居多,那么现在就是完完全全的震惊了,先不说这纸笺究竟是谁人送来的,单单这上面的七个字,其中蕴含的内容简直可以吓死一大片人了。

这代表了什么?

右丞有足够的黄金购下一匹“寸罗万金”的软烟罗,可是仅凭一国之丞相的俸禄是如何有这么多黄金呢?还有,这软烟罗的渠道来源于哪里,首先必定是大昌之外的地方,大昌境内仅有的几匹软烟罗不是在国库就在洛墨手里,那么究竟从何而来,最有可能的就是南地湘国。

多想无益,洛墨决定明日出宫看一看。

“娘娘……您确定要这样么?”青提一向冷静的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同时还带着极大的无法接受。

“确定,”转头看向镜中几乎黑成个碳的自己,洛墨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找了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衣服穿上,将另一件递给青提道,“好啦青提,你也不要磨蹭,去把这件衣服换上,顺便也把脸涂黑了罢。”

青提接过衣服哭丧个脸去了侧殿,洛墨不禁一笑,原来淡定如青提也有平常女子的通病——不愿变黑扮丑。

不过这是洛墨的目的所在。

胸前的一对已足够明显了,可不能像话本子里那般女扮男装,还不如将脸涂黑,再以青雀头黛点缀在五官周边,如此五官的形状便略做修改,看不出本来模样了。

“嗯,不错。”

见青提哭丧个脸出来,洛墨噗嗤一笑,顺道提笔将青提的五官也略做更改,虽比不得洛墨自己的脸要黑,倒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此刻二人终于装扮完毕。

第五章 有何贵贱

“娘……咳咳!”被洛墨瞪了一眼的青提飞快反应过来,连改口道,“月儿,我们去哪儿啊?”

这是洛墨的要求,本是让青提称自己为妹妹,无奈青提怎么说也不肯,只得退而求其次。

“先找个附近的茶馆打探一下。”

就在二人即将踏入茶馆时,一声尖利的呼喊从茶馆内传了过来:“哎哎哎!说你呢,就你们俩!给我站住!”

也不知是谁招惹了这等泼辣的女人,洛墨心里想到,随即那个尖嗓子的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我说叫你站住你听不见是不是?”或许是跋扈惯了,见一有人不尊自己的意愿就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手就要向洛墨脸上打去。

怒火一上来,洛墨抬起左手以手臂挡住了那女人向前的趋势,同时在将手腕一翻转,趁其没反应过来快速用手背扇了那女人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

“你这贱民,竟敢打我?”那女人嗓门越发尖利,竟有冲上来与洛墨一决高下的架势。

看来还是个有身份的,洛墨将其上下打量一番,衣服面料倒是不错,鞋子缎面镶上玉石,倒是一副显贵人家夫人的打扮,就是那尖嗓子和待人态度给其形象大打折扣。

“你这话怕是不妥,在我大昌境内居住的均为子民,何来贱民一说?”洛墨拦住了要过去报出身份的青提,又道,“且本朝皇帝登基时便有言,人无高低贵贱之分,孰敢声称自贵他贱的当送官府处置,呵,你该当如何?”

“你这丫头倒是个牙尖嘴利的,”这时尖嗓子女人才正眼瞧了洛墨几眼,“方才我说话多有不妥还请姑娘见谅……只不过进了我这茶馆却是要收银子的,姑娘不但不给银子还往里闯,却不知是个什么道理?再者你们二人长得这么黑,恐怕污了我馆中其他的客人的眼,该当一人给我十两作赔!”

旁边陆续围了些看热闹的,经过他们的三言两语,洛墨大概推测出了一些东西,原来这女人是阮府的当家主母,换句话说,她是阮红袖的亲娘、右丞相的妻子,今日恰巧赶上她来手下店铺视察生意,每当她见铺子盈利不合她意时便会向来客以各种理由多要钱,令京城中人敢怒不敢言。

“本姑娘在这京城待了数十年,竟然从未听过有店家依自我喜好乱收客人钱的,客人没听到便罢了,竟要上手直接扇巴掌?堂堂右丞府上的一家主母竟是如此模样,夫人这般作为就不怕给右丞在朝堂上抹黑么?”

“你……你……!”

那女人哆哆嗦嗦地指着洛墨,看样子是被气得不轻,就在她要采取下一步动作时来了个小厮模样的人传话,她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离开了。

“恶婆娘”走了,那么多收的银子就不了了之,洛墨带着青提进了茶馆。

茶馆内的客人都在用一种惊悚的眼光看着洛墨二人,大概因为全大昌也从未出现过这么黑丑黑丑的女人,又或者是方才洛墨的表现着实吓到了他们,总之这一趟出行没什么意思,唯一有些高兴的便是一些人在议论皇后贤德了。

回程之前去了趟右丞府附近,却在其后门发现之前那尖嗓子的女人,也就是阮夫人同一衣着华丽的漂亮男人挽着手出来了,洛墨不禁想到,大臣们这时候应该还都在宫里上朝吧?也没听说过阮府有个儿子,那么这人会是谁呢?

好巧不巧,对面两人同时看到了洛墨,于是漂亮男人一把将阮夫人的手甩开,头也不回地匆匆逃离了,而阮夫人则上前一步走到洛墨跟前,道:“又是你这死丫头!”

“缘分阿,”洛墨盯着那女人的瞳孔,从中察觉到一点隐隐约约的慌乱,“恰好我也想这么说,又是你这老女人。”

“死丫头嘴硬!”

那女人再次扬起手要掌洛墨的嘴,被洛墨以同样的方式反击了回去,并在其左颊上留下了红手印。

“皮肤这么松,打起来都没意思,您自己说是吧。”洛墨突然展颜一笑,将那女人给气了个倒仰,不住地大口喘气,撸起袖子就要动手,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却在这时有一对主仆经过,那女人勉强平息了自己的怒火作出一副端庄的模样,引来洛墨的又一阵冷笑。见时候差不多了,也得到了一些信息,洛墨便趁着老女人装模作样时拉着青提走远了。

碍于脸面,洛墨笃定了她不敢追,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仍是绕了远路,又多走了几圈才真正往回赶。

进宫后也是特别走的小路,却在路的尽头见到了一个人,一袭黑衣……钟离卿?

倘若是钟离卿,他为何着的不是龙袍,但倘若不是钟离卿,后宫中不该有其他男子出现,且那身形分明与钟离卿一般无二。再转头问青提,青提却说没看到有什么人,莫非真是自己看错了?洛墨心里嘀咕道。

回凤仪宫后叫青提一并去御膳房帮着荔枝盯人,以防有心思不轨之人往饭菜酒水里下药,同时也让她们记下来都有哪些宫的宫女来过,自己心里头好歹有个数。

先上场的是阮红旖,在台上现画了一幅富贵江山图,得到太后的连连称赞,得一对镶金翡翠镯。然后是李珂,手书河清海晏四个大字,得了御前使用的紫毫两支,并上好的文房四宝一套。

最后是柳云瑛,着一袭青色纱裙出场,在琵琶声中缓缓转过了身,由于从未在这么大的场面下跳过舞,她的脸上泛着红,更衬托肌肤雪白。其舞缠绵柔婉,其容美丽动人,颇像个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

而钟离卿,全程话很少罢了,除了盯着手中的酒杯就是吃点饭菜,不过自柳云瑛上来后眼睛便始终没有离开过她,也恰恰依了洛墨那日在凤仪宫说的话。

柳云瑛的舞蹈接近结束时,钟离卿突地站起来,鼓掌道:“翩若游龙,宛若惊鸿,婉姬此舞美甚!好!好!”

坐在下方首个的仁妃突然接了话:“皇上今个莫不是喝醉了,那正在跳舞的应是柳姬才是。”

在仁妃正对面的秀妃开口道:“仁妃这就有些没眼力见了,新赐个字,不就成婉姬了么?你说是吧,阮妃。”

被人戳了痛处的阮红袖扯了扯嘴角,轻哼一声没作理会。

“荔枝,等回去将库里那双舞鞋给婉姬送过去。”

见皇上与太后已在刚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新晋的婉姬又得了洛墨赏,底下的妃嫔们不好再多舌,低下头吃着自己身前桌案上的饭食。

当晚。

皇上召幸婉姬。

这消息一出,后宫众人除洛墨外均是急红了眼,原因无它,只因自本朝皇帝登基以来从来召幸过任意一名妃嫔,本应在与皇后大婚那晚行床笫之事的被阮红袖一搅和以后也没补回来,且皇上勤于政事还不曾在后宫过夜——这代表了什么?!

无家室作底的柳云瑛一跃成为了皇上的心头宝,当然还有,皇上开始踏足后宫了……有一次还怕没有第二次么?于是妃嫔们纷纷下起了功夫,焚香沐浴、对镜梳妆、着装打扮云云。

而凤仪宫的大门也被敲响了。

“娘娘,是我。”来的人是李珂。

被荔枝引进后,李珂开口便道:“娘娘,皇上召幸柳云瑛了!”

洛墨点点头,一脸不解道:“这事我已知道了。”

“那……那您就不着急么?万一,万一柳云瑛或者其他妃嫔在您之前诞下皇子可要如何是好?”李珂有些急切道。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见李珂是在真的为自己着想,洛墨话头一转,接着道,“真能诞下皇子是她们的福分,再说了,你以为阮红袖和秀妃她们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么?”

“回去后我会观察阮氏姊妹的动作。”

确是个聪明人。

后来的几日,皇上接连召幸了几位妃嫔,明日终于要轮到李珂了。

坐在洛墨和李珂跟前的是新入太医院不久的年轻太医李显,与前世的洛墨只有几面之缘,是个医术高明但十分贪财的人,并且惜命得很。

“李嫔娘娘并无大碍。”号脉后,李显经过短暂的迟疑仍是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太医此言差矣,”手里把玩着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见李显那目光自打自己拿出来后就始终没离开过,心道这人最爱的果然还是玉石,“李嫔幼时身子便虚,乏气血,内里需补。接下来该说什么,太医想必很清楚了吧?”

“您的意思是……”李显忙将目光投向洛墨,手指抓着衣服微微颤抖,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

“正是,”洛墨点了点头,浅浅一笑,道,“倘若太医做到了,不止是我手中这块玉佩,还有百两银子相赠。但如太医没做到,或是将此事告知第二人等,我们二人自是受不了多大影响,而太医家中天命之年的老母便难说了。”

“娘娘,我李显自小被母亲独自拉扯大,亲恩重于一切,又历经重重波折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请娘娘放我一马。”

“太医不必过于严肃,本宫只是找人打听了太医的家世罢了,纯属好奇并没有其他意思。况且,替我做事,你家屋檐不必担心再漏雨了。”

“我家屋檐……”李显先是一脸迷茫,心道自家还没有破到那个程度,随即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跪地激动拜道,“李显愿为娘娘马首是瞻!”

第六章 一地杏仁酥

年幼猫儿的个头总是窜得很快,汤圆从小团子长成了中团子,除了每天走走转转,最近它还多了一个新的喜好,那就是一旦走到某个先前没待过的地方或是接触的物事,就会用力在周边嗅来嗅去。

使得洛墨险些以为凤仪宫里有什么难闻的气味,不过久而久之也就适应了,全当作汤圆在玩耍罢了。

算算日子,仁妃被查出有孕也就在这几天了。

果不其然,次日早拜见太后时仁妃没待多久就吐了,叫来太医一查正是有喜,纷纷各怀心思地带笑上前恭贺。众人推测过有喜的会是承宠最早的柳云瑛,又或是承宠最多的阮红袖,万万没想到是仁妃,要说这种事也真是不服不行,全靠肚皮争气。

太后笑弯了眼,为嘉奖,当面发了话,若仁妃成功诞下皇子,则晋位贵妃。

这就是头胎的益处。

而仁妃自打听得自己有喜,怔住许久,不敢置信地低头抚摸腹部,轻声道:“这是真的吗。”

……

这日里,汤圆从醒了便在殿门口走来走去,荔枝见了道:“娘娘,汤圆想去外面瞧瞧呢。”

紧接着听到一声喵。

这家伙,能听懂人语不成?

洛墨起了身,将汤圆抱在怀里,道:“那便带它出去逛逛,这一月以来还未曾带它出过凤仪宫呢,荔枝,我们去御花园。”

到了御花园,见仁妃、清妃、秀妃还有婉姬坐在亭子里,于是低头轻声道:“汤圆,一会乖乖待着,别乱跑,尤其注意那个抓着手帕的,别碰它。”

“皇后姐姐今儿个很有闲情逸致阿,有空抱猫上这里来了。”几人给洛墨见了礼,开始攀谈起来。

“哎哟,我可听说阿,过几日会有南地使者来我们大昌呢。”秀妃道,一副极为期待的模样。

“我说秀妃姐姐,那南地的使者来访,为何姐姐会这么开心呢?”婉姬道。

听得问话的是柳云瑛,念及其初入宫便摆了自己一道,秀妃气不打一处来,扯了扯嘴角没搭理她。

“据说南地湘国的人都是青发碧眼,生得煞是好看,且都是大眼睛,”清妃缓缓摇着团扇,接着道,“我爹年轻时曾去那边跑商,说湘国的百姓穿衣均为丝质,样式不似我们这边繁琐,而是随性得很,想怎么穿便怎么穿,民风也开放一些。”

听到这话时,洛墨不禁想到了那日在右丞府外看到的同阮夫人待在一处的漂亮男子,也正是青发碧眼,不知与那南地湘国是否有联系。

每年初夏都会有各国的使者来访,美名其曰进贡宝物,实则是从大昌获得各种好东西带回去,比如大量的瓷器和胭脂,当然还有黄金。

“呀,难得这么多人呢,”阮红袖与阮红旖并排而行,身后跟着个提篮的宫女,“姐姐,我们也过去坐坐。”

“阮妃,你怎的最近总来御花园,我记得你以前半个月也不会到御花园一次的。”秀妃道。

“秀妃还是莫要装模作样了,这里没有别的人,大家的心思都一样,谁还不知皇上下朝会经过这里,不都是抱着能多见皇上一眼的念头么?”

“我不过是见日头正好,出来晒晒太阳,姐妹们莫要误会了,”听得阮红袖回应,秀妃还没开口,坐在一旁的仁妃出言了,“要说这人,健康的时候一个样,生病的时候一个样,到了怀孕的时候就又一个样,总怕磕着碰着,吃东西也不能似以往那般吃凉的了。”

仁妃的脸上微微泛着红,在暖阳的照耀下更显得皮肤红润且光泽,神情间愉悦并满足。洛墨看在眼里,也想起自己前世怀阿彦的时候,天天盼着想着,只等小生命一出现就好好呵护他,让他健康长大,可是这本应美好的一切都……!

“阮妃,你拿的这是什么?”

见桌上摆着个盖了红布的篮子,秀妃开口询问道。

“哦,是了,”阮红袖后知后觉般一拍脑袋,道,“要不是秀妃你提醒,我都险些给忘却了,这是我与姐姐一同制作的点心,你们可要尝尝?”

说着将红布一掀。

竟是杏仁酥,想来才出锅不久,热气仍冒着,颜色呈浅棕,令人一看便食欲大振。

“阮妃你来得太及时了,我这几日正念着吃杏仁呢,可是怎么吃也吃不够,”仁妃一喜,正要伸手去拈一块杏仁酥尝尝。

白影一闪,洛墨怀里突地空了,将她吓了一跳,却见桌上正立着一只猫儿。

“汤圆,过来。”

这回猫儿没听,而是喵喵叫了两声,使得洛墨不禁心头一紧,方才走了神正在回忆阿彦的模样,却忽视了汤圆。

猫儿支着尖爪子,一时间无人敢上前,且看起来并无以前那般具有攻击性,样子温顺得很,便待在原处见它要做什么。见此,仁妃也收回了即将伸过去的手。

“你这畜生,快下去!”

阮红袖过去作势要赶,汤圆便炸起了毛,将她骇地不敢动。

只见汤圆绕着桌边慢悠悠走了一圈,然后凑近了装着杏仁酥的篮子,用脑袋轻轻一拱,从洛墨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汤圆又在嗅味道了。

左嗅嗅,右嗅嗅。

“这猫儿到了皇后姐姐手中乖顺多了,着实可爱。”清妃的话音刚落,只见汤圆伸出一条前腿,将本就距离边缘不远的篮子一拨。

哐当。

杏仁酥撒了一地。

阮红袖当即捡起篮子便要向猫儿打去,猫儿一蹿,再次进了洛墨怀里。而那阮红袖依旧未停,道:“今天我非要打它一顿!辛辛苦苦做的杏仁酥,我自己还没吃一口,就让它全给弄到地上去了!坏了我的好心情!”

“阮妃这是做什么,”把汤圆爪子上沾的东西摘掉,洛墨才开口道,“畜生不懂事,阮妃你这么大人了也不懂事?再者说了,自己做的东西不好好看着然后掉了,竟然责怪打骂旁的,真真是滑了天下之大稽!”

若不是周围这么多人,洛墨毫不怀疑阮红袖会直接冲上来把汤圆夺走,就连现在,还是堪堪住了手,不由气到这毒妇着实目中无人。

“奴才做错了事就要打,更别说一个畜生了!”

阮红旖本要上前拦着说话的阮红袖,没拦住,只听阮红袖气急又道:“简直养了个好畜生,不喜欢谁便叫畜生去将其的成果给破坏了,你打的一手好算盘!”

“我原不知右丞府上的家教,现在算是领教了,培养出来这么个泼妇。小陶子,上前掌嘴!”

此话一出,亭子里的气氛立即安静下来了。

“皇……皇上,”阮红袖的后背僵硬了片刻,才转过身看着钟离卿,“皇上冤枉!是皇后娘娘养的猫将我辛苦做好的杏仁酥全部打翻在地,红袖一气之下才想要打它的,一时口不择言,求皇上原谅!”

“口不择言么,”阮红袖正要点头,却见钟离卿脸色不太对,只听钟离卿接着道,“既然阮妃这么说了,要不要朕将你送回右丞府重新修习一遍礼仪?学过三年五载再回来?嗯?”

听了这话,阮红袖慌忙跪倒在地:“还请皇上息怒,臣妾知错了!”而阮红旖见事态不对也随着阮红袖一同跪下了,只道:“还请皇上息怒。”

“皇上,阮妃妹妹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作势要打罢了。”洛墨道。这话在她人看来本是求情的,而听在钟离卿的耳朵里便成了阮红袖有要打她的念头,心里更加不舒坦,便道:“小陶子,还愣着干嘛?”

“哎,是!”

身后若有所思的小陶子被这么一呼喊,立马回了神,应了声后便向着阮红袖走去。

阮红袖跪在原地没敢动,生生受了响亮的五十个巴掌,而亭子里的妃嫔们不知是谁轻笑了一声,很快又没了声音。

等被打完了,阮红袖被宫女扶起来,双眼迷离,脸颊渗着血,样子有些可怖,使得仁妃惊呼一声,于是洛墨道:“阮妃妹妹还是快些回去处理一下罢,且你留在这不免会吓到有身孕的仁妃,万一将她吓出个好歹就不好了。”

阮红袖想说话,却因为脸颊肿起没能张开嘴,只扫了亭中众人一眼,最终在秀妃身上停留片刻,被阮红旖与宫女一并搀扶着回宫去了。

而洛墨自阮红袖走后,便盯着地上散乱的杏仁酥久久不语。汤圆虽在凤仪宫也会时不时跳上桌子闻各种食物的气味,但从未将东西打掉在地上过,难不成是因为阮红袖几月前说它是畜生被它记仇了?不论如何,洛墨觉得有些无奈又好笑。

其余妃嫔均上前给钟离卿行了礼,且仁妃行礼时还被钟离卿扶了起来,道:“你有身子,不必行礼了。”

至于洛墨,因太祖皇帝上台时则有言,帝后地位平等,如愿见礼便行半礼即可,所以洛墨抱着猫儿没动。

“这么多杏仁酥都掉在地上,着实是浪费了,”钟离卿走到亭子中央,低头看着地上的物事,也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半晌才接着说道,“朕也许久未吃杏仁酥,不知皇后可愿意为朕做些杏仁酥来尝尝呢?唔,也是帮你的猫儿做些弥补了。”

第七章 蓬头垢面

秀妃禁不住笑出了声,掩着嘴道:“皇上莫不是在拿皇后姐姐取乐,宫中谁人不知皇后姐姐的厨艺堪称一绝呢?”

确实是一绝,只不过是差绝的绝。

洛墨有些无奈,但也没过多在意,毕竟自己的动手能力是从小差到大的,未出阁时在全京城的小姐圈子里都有名得很,所以对这也是见怪不怪了。

然而皇帝的面子多少还是要给的,在场这么多妃嫔,自己若是冷面回绝日后定会落人口舌,于是洛墨开口道:“皇上若是想吃杏仁酥,我叫凤仪宫的小厨房做些送来便是。”

话音未落,轻笑,接着道:“如秀妃妹妹所言,我那厨艺着实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还是不要在皇上面前献丑为好。”

秀妃眼红仁妃有喜,近日来性子浮动较大,几日前还听说在她那秀樱宫里摔了个花瓶,再加上其本就口快,已有数次口不择言了,故而洛墨此言,明面上是婉拒了钟离卿的请求,实为敲打秀妃。倘若再不识趣,就要给她点颜色看看了。

好在她杜羽绫还算识趣,连忙收了笑,沉默片刻后道:“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洛墨回以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而那边的钟离卿,即便被洛墨婉拒了也没有什么异样,片刻后道:“皇后说的不无道理,那便后日,后日晌午我去凤仪宫用膳,莫要忘了备上杏仁酥。”

话毕,似是怕被再次拒绝似的,钟离卿找了个托辞便离开了。

洛墨的脑海里回荡着钟离卿所说的四个字——不无道理,他默认的到底是自己厨艺真的差劲,还是别的什么话,总之叫人听了觉着哪里不太对。

皇上一走,落座妃嫔恢复了先前的谈笑,只是每个人脸上多少都有些许心不在焉,令洛墨感怀,却不知感怀的是这些自囚于朱墙的年轻少女,还是曾经那个同样痴傻的自己。

仁妃的侍女恰到好处地端来几碗解暑汤,几人经过一番客套,又谈起美食佳肴。怀中的汤圆翻了个身,露出雪白的肚皮,小胡子在呼吸的吹动下一抖一抖,一副睡得正酣的模样,洛墨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汤圆的毛发,心道还好有汤圆在,否则自己真个徒手弄翻阮红袖带来的吃食着实有些不合常理。

前世的阮红袖正是抓住了阮妃喜食杏仁这一点,算准了她一见杏仁酥定会当先拿来尝尝,而其余人等因她怀着身子根本不会争抢……加了麝香的杏仁酥,若真叫仁妃吃了,岂不是顺了阮红袖那毒妇的意?

如此年纪,呵,人不高而心思倒脏得很。

阮红袖当着阮红旖的面因洛墨而掌了嘴,即使明事理的都能看出来是阮红袖不守规矩且目中无人,可姐妹情谊摆在那,且此事定会被右丞相知道,阮红旖即使想要事不关己也是不能够的。

所以必定会有所行动,而其目光定然要落在身怀龙种的仁妃,退而求其次,或是风头正盛的婉姬身上。

洛墨将视线投在仁妃尚且丝毫不显的腹部上,又看了看她脸上极易察觉的憧憬,心道,看来这次仁妃肚子里的孩子是必须要保下了。

只是,真个没顾虑是假的。

……

后日晌午。

钟离卿如约而至。

“参见皇上。”

洛墨快速地在钟离卿走过来扶起自己之前站了起来,引得钟离卿不禁无奈,道:“秋月如此作甚,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皇上多虑,臣妾没站稳罢了,”顿了顿,洛墨接着道,“小厨房的杏仁酥想必已做好了,饭菜也摆上了,皇上还是快些进去尝尝罢,凉了便不好吃了。”

边听着洛墨说话,边打量着凤仪宫道路两旁种植的大大小小的绿植,钟离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纳闷道秋月从未表现出来对花花草草有半点兴趣,怎的这回开始在院子里布置了呢,但无论如何,这都值得庆幸。

“秋月,等下午批改好了全部折子,”撂下筷子,钟离卿瞧着为了故意拉远距离坐在自己对面的洛墨,“夜里我来你这坐坐。”

洛墨不知道的是,钟离卿的本意便只是同她待上一会子,能谈谈心最好,若不能便有短暂的陪伴也是好的,可惜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完全将那话理解成了别的含义。

“臣妾近来身子不适,恐不能侍候皇上,”以丝绢拭去唇边的污渍,洛墨淡淡道,“皇上不如多去秀妃那儿转转,听说秀樱宫里种的桃树开了花,甚美。”

“皇后可是在为那日之事耿耿于怀?”钟离卿问道。

令洛墨有些吃惊的是,没想到钟离卿竟然留意到那等小事并能记得,依照常理而言他的脑子里应该装满了奏折以及各种国事,再容不得其余才对。

且这突然变换的称呼也使得洛墨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既被识出了意图,也没什么可忸怩的,倒不如坦然应对,过了半晌,洛墨开口道:“皇上说的是。”

而对面的钟离卿似是被这话噎住了般,眼中片刻怅然闪过,倒也不说话。

钟离卿看着洛墨头上的凤冠,洛墨低头盯着手指,二人极有默契,你不言我不语,大殿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分明是初夏伊始却如寒冬腊月,叫人直喘不过气。

再等等,等我跟阮红袖报了仇,就彻底离开你的视线,你不必嫌我碍眼,我也无法见你戳心,如此可算皆大欢喜,洛墨心道。

“秋月……你,想离开皇宫?”

洛墨骇了一跳,被这一言给惊地只抬头回看钟离卿,好歹稳住了面上的神色,忙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来:“皇上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一日嫁进皇宫,便一生都是您的人,便是离开,也应是随着您的脚步走的。”

除了洛墨心里膈应得够呛,那边的钟离卿也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可惜长年来的素养已使他不能够再喜怒哀乐形于色,留下的只有一份苟延残喘的默然。

汤圆的出现打破了寂静,毛茸茸的长尾巴蹭过洛墨裙摆又蹭过去,终于等洛墨要弯下腰把它抱起来的时候快速一跳,跳到了钟离卿那头,被他给捞在了怀里。

这次钟离卿抱着汤圆,却不给它顺毛,而怀里的汤圆也未表现出半点不满,乖乖趴着一动也不动。见此情景,洛墨不禁气道到底是谁养的猫儿,怎的钟离卿一来就全往他身上凑,随即转了身进到寝殿里歇息去了。

“汤圆阿汤圆,你可比你家主子乖多了。”抬手抚了抚汤圆柔软的毛,钟离卿低声道。

汤圆也不知能不能听懂,反正钟离卿话音未落,就听它喵了一声,然后很快地钟离卿一侧的嘴角渐渐翘起,接着道道:“不过阿,我还是更喜欢你家主子。”

室内再次恢复安静了,猫儿的尾巴快速摇摆着,时不时拍打在钟离卿的手上,仿佛在宣泄着它的不满。

只有那人嘴角依然笑意如故。

此后钟离卿隔三差五地就会来凤仪宫用膳,且用过膳就走,不多打扰洛墨半分,这一举动也令洛墨没辙。

承宠可以用各种理由推托过去,总归自己是皇后,只要不做什么过分的事,钟离卿也拿自己无计可施,然而在吃饭一事便轮到她无计可施了。

只得无奈受着。

反正凤仪宫也不缺他那一双筷子。

更有甚者,洛墨为了避开钟离卿,自己提前用了膳,之后再叫小厨房做个新的,待钟离卿来了自己便去歇息,如此一来二去,初夏便成了盛夏。

许是天气炎热,又许是猫儿到这月份总要换胎毛,最近几日凤仪宫的花草上总是带着不少毛,连洛墨的床铺也未能幸免于难。

“阿切……阿切!”

几个喷嚏下来,洛墨本就莹亮的眸子更是添了不少水光,整个人有了几分娇柔之气,揉了揉鼻头,叫来宫女将大殿打扫干净。

少量的毛还好,可这几天汤圆掉毛越发地起劲,使得洛墨的鼻子可遭了不少罪,无法,谁知道皇后娘娘会对这些东西轻微过敏呢?

正巧钟离卿又来蹭饭,嗯,说是蹭饭也不为过,总体本质上是没什么差别的,洛墨如蒙大赦一般吩咐了青提看好汤圆,然后带着荔枝出了门。

汤圆更黏钟离卿,洛墨已经习惯了,所以也不会担心什么,再者有了汤圆也可以拖住钟离卿更久一点,利于自己接下来的行事。

“娘娘,”自打上次青提回来跟她讲了,荔枝就一直期待着,双眼泛着光,“我们……真的要那样出宫么?”

看着荔枝这一副即将上蹿下跳的模样,洛墨只觉自己眼前冒出一条条黑线,上面无一不在写着抗拒,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只得无语地点了点头。

为了防止再次遇到阮家那泼妇,洛墨这次在涂黑自己的基础上还用胭脂等物将自己的五官及脸部轮廓做了大幅调整,保证任谁也无法认出来。

而荔枝则依她自己的意,总之,两人都与原先的样子大大不同了。

此次出宫也使洛墨意识到自己目前存在的最大短板——人手,自己久于深宫,自不可常常跑出来探查这个探查那个,再者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所以为今之计应当培养一批能为自己做事的手下。

找什么人,从哪里找,可不可信,这都是需要深思熟虑的问题,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抄了小道出来,刚走到大街没多久,迎面跑过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看上去约莫八九岁,脑袋才与洛墨的胯平齐,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

“哎哟!”小姑娘没刹住脚步,正与洛墨旁边的荔枝撞了个满怀,大概也因体质原因有关,小姑娘竟然站在原地未动一步,而荔枝则一屁股直接跌坐到了地上,顾不得站,气着叫道,“你这人怎么走路都不看的啊,撞了人也不道歉,真没礼貌!”

那小姑娘眼睛滴溜溜一转,连忙上前一步将荔枝给拉了起来,也不见她费多大力气,然后又走到荔枝背后为她把衣服拍干净。荔枝见此,也没有为难人的心思,只无奈道:“你以后走路可要留心,这地方达官贵人极多,若是叫你不小心再把哪位给撞了,少说也得挨上一顿板子。”

小姑娘连连点头,然后便跑开了。

主仆二人接着往前走,见一馄饨摊,正想坐下来尝尝时,荔枝一摸身上,前前后后找了遍,也没发现钱袋。

“呀!小姐!钱袋不见了!”

第八章 麻衣陌陵

“定是刚才那人将钱袋给偷走了!”

荔枝反应过来后呼道,准备向那人离去方向跑让洛墨给拉住了,且不说那人既然偷了钱袋便不会按照原先方向移动、定是早已跑远了,就说京城偌大一个地方包含街巷数不胜数,仅凭自己二人去寻个偷儿犹如大海捞针。

偷儿一看就不是首次作案,对京城布局想来烂熟于心。而洛墨,未出阁时是丞相府小姐不可时常抛头露面,加上她多年来出行总是有着荔枝、青提的陪同,根本不需要记路——至于如今,还是她嫁给钟离卿以来出宫为数不多的一次。

左右一个钱袋也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影响。

即使两世身为皇后,见过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可东西,便是再好也不过是金子银子可换来的。洛墨始终认为钱财乃身外之物,故而对这等物事看得不是很重,丢了便丢了罢,权当给那小姑娘添件新衣裳了。

“荔枝,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正在懊恼自个的疏忽大意,冷不丁被洛墨叫到的荔枝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洛墨似乎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继续感叹道:“确实是缘分,只不过不是好的那一种,而是孽缘。”

宫里一个阮家的小毒妇,这不,宫外的那个又碰见了——阮家那泼妇在门口数落下人。

洛墨心道还好出来前在容貌上做了改动,保证没人能看出来两次是同一人,否则定要引出一桩麻烦事。还是能避则避,省得浪费口舌。说来也奇怪,同样是丞相府的当家主母,这主母与主母间的差异怎么就如此之大呢?

念及母亲,洛墨心里没来由地一空,是了,自己从重生以来,还从未回府看望过爹娘,不知二老身体可还康健?从记忆来讲,爹娘身体在阮红袖对娘下手之前始终很好,现在根本不用担心。

可心里知晓与真个眼前所见还是出入极大的,明知一切安好,明知万事无忧……想起来前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将将不惑之年便撒手人寰,无知受阮红袖蒙蔽的自己又一气之下与父亲断绝关系。

洛墨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眼中晶莹一闪而过,半晌,其中的迷茫与自责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执着。

人生在世,当一往无前。

探听够了想要的消息,也该回宫了,然而身边走过的一个身影引得荔枝大叫:“小姐,刚才就是她!”

那身影一惊,拔腿就跑,荔枝见此赶忙追赶,洛墨无法,只得跟着跑,然而追至一个死胡同处那人也不见如何动作轻轻一翻便翻过了墙,洛墨二人看了看自己碍事的裙摆,心知这是彻底追不上了,便打算回去。

谁知不远处传来一阵金铁之声。

“姓林的,我家主子有命,知晓此机密者必提头来见,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

“呵,惯会说些无用的话,唬那些流鼻涕孩儿恐怕还能有点用处,看来你家主子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妄想叫我林某束手就擒,当真幼稚!”

两人的话远远地传入了洛墨耳中,猜测应是不巧碰上了寻常江湖纷争,自己二人不会武功,还是待在原地、等二人杀出个胜负即可,于是便给身旁的荔枝递了个眼神过去。

可惜天公不作美。

那打斗的两人不但没有远去,声音反倒是距离洛墨越来越近了。这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芝麻大点的胡同没有第二个拐角,若他俩真是什么恶徒,那么自己二人的处境也将堪忧。

又是一阵金铁之声,只听方才后来说话那人道:“单打独斗不过,便用人来堆,人不够暗器凑,好一个当朝……”

不知是被攻击打断,还是那人根本没有说下去的打算,总之后面的话洛墨没听清楚,但见势头不妙只有拉着荔枝一同退到胡同尽头,尽可能降低自己二人的存在感。

破风声袭来,洛墨只觉眼前一花,身前不到五米处出现了两个人。

一人着黑衣、蒙个面,利用攻击的空当不时甩出一支支飞镖。

而相比扔暗器的那个距离较近的则穿着一身浅色麻衣,背对着洛墨。其手执银色长剑,背后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甚至在不断渗出血来,想来正面也好不到哪去。

荔枝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声惊呼就要出口,好歹自己反应过来忙捂住了嘴。

但这哪里逃得过武者的耳朵,只见那蒙面男子左手从侧袋里抽出一支飞镖然后便直截向着荔枝所在的方向丢来。这等势头,让本就吓到了的荔枝如同僵在了原地一般,只瞪着个眼。可距离太近,手头还没什么可用的物事,洛墨只得使劲将荔枝往自己的方向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麻衣男子快步回身,脚下步伐虚幻,长臂一探以剑尖将那飞镖的去向硬生生地给打偏了,于是洛墨只听得‘叮’地一声,镖直直地扎在了自己与荔枝二人之间,镖尖入墙三分。

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麻衣男子做完这一切,正迎上蒙面男子的斜刺,似是先前的打斗消耗过多、身上又出了不少血使得行动难免迟缓,而他又因方才为洛墨二人打下飞镖,正处于旧力刚尽、新式未出之际。于是蒙面男子一袭得逞。

白刃入肉,出红刃。

令洛墨深感钦佩的是这人遭受如此伤势,竟连一声都没吭,接下来的动作反倒更为流畅。

随后二人又缠斗在一起,期间三番两次蒙面男子企图以飞镖攻击洛墨二人都被麻衣男子拦下,蒙面男子气急道:“姓林的,杀了她们对你我都有好处!倘若今日你我的话被听得只言片语传到外界耳朵里,我们谁也承受不起!只有死人才能永久保守秘密,这等事难道你这同做一行的人会不知?”

“她们会不会说出去我不知道,但你,还是莫要为自己的无耻找借口了,做惯腌臜事还想立个正当牌坊,谁给你的厚脸皮。”冷笑一声,麻衣男子的攻势更猛。

从武力来看,明显麻衣男子的身法与技巧要比蒙面男子强了不止一筹,奈何其先前受的伤虽不重可随着时间流逝再加上打斗,身上的血根本无暇止住,且伤口还有扩大的趋势。

甚至有些伤口已开始发黑,证明那镖上带着毒。

“堂堂陌陵之首,任你再武功盖世,今日也要毒死在我的回魂镖下了,哈哈哈!兄弟们,我终于为你们报仇!姓林的,抵抗无用,还是乖乖把项上人头拿来!”

陌陵?

……陌陵!!

第九章 其如猛兽

乍一听陌陵这两个字,洛墨有些不明所以,印象中自己前世与其全无交集。可再一想到后来某一大昌附属小国的结局,洛墨不禁感到有些腿软——陌陵,世间第一大江湖组织,内里杀手与高手云集,拥有着除国以外最高端的战力。

据闻,其首领形影难觅、喜怒无常,是个极其冷酷铁血又厉害的疯子,且有个怪癖,但凡胆敢直呼其名林陌者不管是谁照杀不误,故世间之人只敢称姓氏,林。就是这个姓林的,因那小国长公主直呼其名便屠了其全国上下,无一人幸免,可称得上是伏尸千里!

蒙面男子兴许是只闻其名,自认有所依仗,出手越发狠厉无所顾忌,可却因过于得意而少了谨慎。终于,这场战斗以麻衣男子,也就是林陌的长剑刺入他的胸膛而告终。

刺毕,剑收。

蒙面男子扑通一下倒在地上,双眼里尽是不甘与困惑,仿佛是不亲自看到林陌毒发身亡便不会瞑目似的。

而那林陌也力气耗尽,没支撑住,长剑脱手,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之声,他的身子则靠着一侧的墙壁无力地滑了下去。

……

好歹也不是没见过人死,洛墨壮着胆子从胡同尽头走出来,后面跟着个全身不住发颤的荔枝。

见那男子已经完全失去了移动的能力,且面色乌青,一副中毒不浅的模样,洛墨本想着一走了之,这种人物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况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万一人家突然看自己二人不顺眼,那都得去见阎王。

然而方才毕竟是因为有他的阻拦,自己与荔枝才幸免于难。

无论他那么做是出于什么原因,无论他是不是如传闻所说的那般是个冷酷铁血的疯子,他救了自己二人都是不争的事实。

当机立断,于是洛墨开口道:“荔枝,我们扶他起来去医馆。”

就在洛墨的手即将碰到他时,麻衣男子本是紧闭的双目霎时睁开,即使内里几近涣散,可仍有那么一股子坚韧不拔,并带着威胁的意味。仿佛一只受了重伤的猛兽,一旦有敌人靠近便会不住咆哮示威,直至将其吓退为止。

“离我远点!”

麻衣男子哑着嗓子喝道,约莫是久处于高位,其声极有气势,然而洛墨也不是什么一般人等,对此只是呆楞了片刻,明显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惊到,并没有受到其他任何影响。

“若不是方才公子好意救我二人,我也不会如此,救命之恩难报,便只得以同样的方式回给公子了。待会我与我这丫鬟一同搀扶,如有冒犯,那么也只得对不住了。”觑着那人的神色,洛墨缓缓道。

手僵在空中,洛墨心里却有些不平静,原因连她自己都说不出来,非要形容的话便是不想平白欠人一条性命。说话较平常难得多了些锋锐。

而麻衣男子也不知是中毒越发加深,还是失血过多导致意识更加涣散,本想说的话被迫停止,总归没有再度开口了。同时也显示其情况非常不妙,恐危及性命,洛墨便不再耽搁,与荔枝一人一边搀起了那人。

“皇……小姐!”荔枝的眼里满是不愿,还带着点心疼,道。

“不必多言,荔枝。”洛墨截口打断道。

她很清楚荔枝要说什么,无非是些自己万金之躯怎可对一陌生男子行如此之事的话,实在屈尊降贵了,再说从小到大也没干过什么活,这对她而言是一件艰难的事。

但没做过不代表一辈子不能做,该走的路还是要走。且荔枝只是心疼自己罢了,并非不明事理。

甫一将麻衣男子搀扶起来,浓重的血气入鼻,呛得洛墨险些呼不出气来,偏头适应了片刻总算好些。

一步又一步往外走,肩上如有千斤秤砣一般,压得洛墨憋红了脸,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这么重,难道习武之人的身体构造与常人也有异?但很快,这些东西与她下一秒所见到的就显得微不足道,心中被惊异填满,一,二,三……加上刚才那个总共整整八个蒙面人。

那姓林的与八名武者混战而不落于下风,并将他们逐个斩于剑下,还是在中了毒的情况下!

这人的实力该有多么可怖!

与此同时,洛墨也在心中庆幸,好在那人并未在意自己之前的话,否则真若引发其不满,结果还真是难以预测。

进医馆后一切便变得顺利多了,麻衣男子不知何时昏厥,躺在铺上的他即使完全失去了意识也别有一番气势。睡着了的野兽也还是野兽。

这家医馆名为回春,是京城中有名的悬壶济世之所,前世正是这堂中的老大夫出马才救了垂死的阿彦,当时连宫中太医院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到了这老大夫手里,不过一月阿彦便彻底康复了。

脑海里闪烁有关阿彦的无数画面,一会是阿彦刚出生闭着小眼睛,一会是阿彦咿呀学语会了叫娘,直到荔枝扯了洛墨衣袖时才回过神。

得到了大夫肯定的答复,洛墨松了一口气,这人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好在出来时匆忙,没来得及卸下腕上的玉镯,暂且押在这医馆充当药费,等回了宫再叫青提改日拿银子来换。

日头将落,再不回宫便要晚了,瞟了一眼嘴唇有些发紫的林陌,暗衬道这家伙连昏迷都全身肌肉紧绷,想必是个极有戒心的人,这也恰好解释了洛墨与荔枝想要扶他时为何他会反应那么大。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及至凤仪宫,远远地瞧着门口立着两名婀娜少女,一左一右,正是李珂与阮红旖。

心道不妙,别说自己这黑炭似的脸与别扭的五官,所着衣服也不甚讲究,最重要的是,身上残留的血腥味便无法向人解释得清楚。

再被人加工一句,说不定还要被认为皇后娘娘出宫杀了个人呢。在这巍峨的深宫高墙之下,各种奇事怪谈总是不会缺少的,但比起那些‘东西’,更可怕的则是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不会给人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但会时不时地将各种细小情节无限放大,叫人脊背发寒的同时更防不胜防。此亦是为把柄。

忙边悄悄观望着,边与荔枝悄悄从凤仪宫的后门溜了进去,幸运的是一路上没碰见什么人。入寝殿正见青提在床铺旁整理帘子,转头看到洛墨二人顿时喜上眉梢,也无旁的废话,只提道:“娘娘,阮嫔非要拜见,缘由未提,只说有急事,幸好李嫔来了将她拖住。”

洛墨点点头,心里为青提这一机智的举动叫好——倘若阮红旖要闯,青提便可以自己熟睡为由推拒,毕竟皇后的床帘可不是随便哪个人可以掀的。

草草地净面、梳发,再叫青提去拿了件熏香味道重些的衣服来换上,低声吩咐了荔枝几句话,便赶忙去到了正殿见人。

“二位妹妹久等了。”

第十章 夜半对话

理了理鬓发,慵懒地抬手打了个哈欠,低头时顺带扫了一圈二人的面色,洛墨心里多少有了数。

“这等时候还劳烦娘娘,请恕红旖失礼了,”阮红旖起身拜到大殿中央,施了个礼,语气里还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只是阮妃身子实在不适,而妾身那小地方没有什么物事,又不敢去那太医院讨药,只好斗胆来求娘娘了。”

阮红旖做事一向计划周全,其目的总不会仅仅来凤仪宫这么一趟求药,定有其他所图,但未见其匕洛墨也不好戳破,便以不变应万变,且跟着她的话头走。

“妹妹这是什么话,身子不适直接叫宫女去太医院取些便是了,若是太医院不给,直接禀报皇上便可,定要治他们一个欺主之罪,”洛墨轻轻皱了皱眉,作出一副关切的模样,“阮嫔妹妹还穿得这么单薄,虽是夏季,夜里也不免有些小风,可莫要因此受了凉。”

加重了阮嫔二字的音,意为坐到嫔位,又是右丞相府上嫡长女,她阮红旖可并非太医们敢轻易开罪的对象。

“谢皇后娘娘关心,”阮红旖回以一个得体的微笑,接着又道,“险些忘了,还要感谢珂姐姐陪红旖等了这么久呢。”

听了这话,李珂转头觑了一眼邻座的阮红旖,她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显得有些不自然,面颊紧绷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仍是保持沉默。

洛墨不禁奇怪,李珂从小接受各种礼仪教养,且只按其性子来讲也不该对于阮红旖的话置之不理,可事实便是如此。阮红旖看着李珂,而李珂根本不作理睬,殿内的氛围一下子凝固了。

见此,洛墨开口道:“青提,去请一位太医到嘉延宫,待阮妃娘娘服药睡下了再回来禀报。”

青提点头称是,快步走了出去。

没来由地,眼看着青提将迈过了门槛,洛墨心里蓦地产生一丝抗拒的情绪,忙出言道:“青提!”

听得自家主子呼喊,青提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疑问道:“娘娘,可是还有其他吩咐?”

这一回话使洛墨登时语塞,总不能说是因这天马行空的念头而感到有些不自在才叫住青提的吧,这算是个哪门子道理,且边上除了个自己这边的李珂还坐着阮红旖……念及此,洛墨才摇了摇头道:“并无。”

很快又接道:“外头有点凉,你披件衣服再去罢。”

殿门口的青提听了这话,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虽前后同青提相伴多年,洛墨见她这种神态还是头一次,不禁感叹自己从前对身边两名丫鬟的关心实在不多,只一门心思投在某人身上,如今才会使得青提如此。

不禁一叹,与其说她们拿自己当作小姐、皇后还是主子,倒不如说她们始终在忠心守护着自己。前世的洛墨着实是迟钝得很。

待青提走出去一会儿,阮红旖开口道:“皇后娘娘心善,待奴才们也好得很,可不像我那妹子,一旦有半点不高兴便要对着奴才撒气了。在红旖看来,红袖倒真要多多向皇后娘娘学一学,以娘娘为典范才是。”

洛墨垂眸,不动声色地受了阮红旖这一记不声不响的马屁,暗衬谁不知晓你阮红旖是笼络人心的一把好手,上到太后,下到浣衣娘子,无不是对其称赞有佳。即便是前世对其不甚感兴趣的钟离卿也不会冷眼相待,可见其手腕之强。

“既然阮嫔的事情已解决了,那么我们也该告退了,”面无表情地对阮红旖说了两句话,李珂将目光投向洛墨时神态略微有了些变化,浅浅一笑道,“扰了皇后娘娘歇息,还望娘娘勿怪才好。”

李珂对阮红旖的称呼不论是在未出阁时还是进了宫后,向来都是礼貌称呼为姐姐。虽然宫中相同位分的妃嫔无需伏低做小,可但凡有些心机的都会按着年纪来相互拉近关系,故而洛墨想觉得李珂与阮红旖之间什么也没发生都难了。

只是时机不合适,洛墨也不是那般八卦长舌之人,若是今后李珂向自己说起便听着,若是不说也没有探听的打算。遂轻轻点了头:“还是李嫔妹妹想得周到,我也着实困乏得睁不开眼了,荔枝,代我送送二位妹妹。”

随后便回了寝殿。

迎面扑过来一只白色的团子。

这些日子以来,洛墨已全然习惯了一回到寝殿或是叫汤圆发现了,便会被它扑个满怀。

偶尔小爪子上沾了些灰土也无伤大雅,每当这个时候,洛墨总觉得心里头有块地方甜甜的。仿佛怀里抱的不是猫儿,而是个蜜罐子。

不过令洛墨有些无奈的是,汤圆只是每次见了自己会扑进怀,扑完了便会很快跳开,不常在自己怀里待着。可一遇见了钟离卿便截然相反,便是钟离卿不伸手,汤圆也要主动跳上他的膝盖摇起毛茸茸的尾巴、喵喵叫两声作乖巧状。

情况依旧如此。

荔枝代自己送人,青提被派去嘉延宫,偌大的寝殿里就剩下洛墨与一只白色团子,其他宫女侍候又总觉得哪里不适应,无法,衣服和发髻只得自力更生了。

及至半夜。

洛墨睡得正酣,突然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传到耳朵里,似是有人在翻箱倒柜。起初还没在意,以为是哪名宫女打扫屋子,可时间稍久了,翻东西的声音不但没停下,反而又传来了对话声。

不,不应是打扫宫女,宫中曾有规定,夜里只需一人守夜或打扫即可,怎会有两个人。

难不成是凤仪宫里进了偷儿?

本有些混沌的头脑立刻清醒,洛墨快速披件外套下了铺,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偷进皇宫里来!

悄悄提上鞋子,走到临近寝殿门口的位置,离了声源处近了些,而那说话之人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洛墨几乎屏着气才能听得只言片语。

“……回来”

“怎么会……”

“这样做不太好吧,怎么能……”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便按着不说,可莫要被发现了……”

“诶,你轻点。”

“我尽力……”

“嘶,好疼!”

言语里带着些喘息。

第十一章 嘶……好疼

“嘶,好疼!”

说话之人声音发了颤,还带着些喘息,接着道:“你,你等会。”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气息,联想到了某些场景的洛墨双颊立马泛起两团红云,怒上心头,只想走到近处亲眼看看这两人到底是谁。

却不料,迈出几步后,洛墨站在门口的另一侧正瞧见正殿中央有两个人,一个坐着,而另一个蹲在跟前。

正是荔枝和青提。

“阿!娘娘,”坐在凳子上的青提恰好能够看到洛墨白着的一张脸,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将自己的两条裤腿放了下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

蹲着的荔枝已陷入了无措中,手抖得厉害——险些将拿着的药瓶与纱布给摔落在地。

“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洛墨看着荔枝,未将一点目光投向青提,接着道,“青提腿上这伤怎么弄的?”

“我……娘娘,”荔枝嗫嚅着,捏紧了手里的药瓶与纱布,以原姿势待了许久,洛墨丝毫不催促,只耐心瞧着她,终于荔枝下定决心般说道,“是阮妃娘娘罚的。”

这时青提想要开口被洛墨以眼神逼了回去。她从未见过自家主子露出如此严肃的神情,心里犯了难,自知这次逃不过主子的眼睛,只得垂首苦笑。

“自打那次娘娘令青提姐姐掌嘴阮妃,阮妃娘娘就隔三差五找青提姐姐的麻烦,有时是趁姐姐独自做事,有时是趁娘娘拜见太后故意差人刁难。”荔枝小心地觑了一眼身前的洛墨,见其脸色如常,甚至脸颊也不红了,便大着胆子接着说。

“这次青提姐姐请了太医院的张太医去到嘉延宫,到时却见阮妃虽称病躺在床上,支使人可完全不慢。最过分的是,她竟故意打翻了青提姐姐端给她的药碗,将姐姐两手烫得通红不说,还叫姐姐去跪嘉延宫门口的石阶两个时辰!”

荔枝说着,也红了眼,在她没有留意到的地方洛墨已将双拳紧紧攥起,十个长指甲正已一种极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

“第几次了?”洛墨轻声问道,整个人平静得可怕。

“已是第三次,一次较一次变本加厉,”荔枝重重喘了口气,突然问道,“娘娘,您可知,何为罚跪石阶?”

宫中从未出现过此种说法,洛墨理所当然地表示否定,便听荔枝开口道:“荔枝来给娘娘演示一番,还请娘娘随我来。”

走到正殿台阶上,洛墨就见荔枝向着自己正正地跪了下来,双足的足尖落在地面上,脚背绷得笔直,其小腿则分别斜着停靠在两种高度的石阶上。

(到这块和大家解释下,也就是脚尖点地,两条腿分别与台阶成三角形,等于把台阶当成地面斜着跪。每条腿都有两处硌在台阶边上。)

洛墨点了点头,想要把荔枝给拉起来,毕竟地面那么凉,以那种姿势跪着想必疼痛定要比宫中常用的罚跪还要疼痛数倍。

却不想荔枝直接躲开了,双手置于身子两边以头磕地,颤着音道:“还请娘娘应我一件事。”

“荔枝你先起来。”

“娘娘,荔枝知道如此让你会为难,可阮妃不断地刁难使青提她受的伤越来越重,奴婢只怕下次她便无法活着回来了!娘娘恐怕不知道吧,这几日青提姐姐几乎是忍着痛假装自己没事,只怕叫娘娘看出一点端倪!”

殿内传来青提的喊声,而殿外的荔枝只作没听见。

“娘娘,皇后娘娘,小姐,荔枝知道自己一向不懂事,”荔枝言语里已带上哭腔,泪水掉落在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奴婢不求您能为我们这等贱命浪费心力,只求小姐为青提姐姐讨回一个公道!”

荔枝的话一字一字地击打在洛墨的心房,一时间心乱如麻,说不出来半点话来,只觉脑子里黑洞洞一片。

她想问荔枝,缘何会觉得自己与青提的性命便是低贱的、不足为人所重视的。她想告诉青提,你的伤不会白受,我会找阮红袖都讨回来——她最想质疑自己,重生回来这一遭还是没能避免身边的人受伤害,如此还有何意义?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蹲下身子将跪在石阶上的荔枝扶起来,然后回到大殿撸其青提的裤腿亲自小心翼翼为她上好了药,全程未说一句话。两名丫鬟也被主子这一举动给惊得不知道该作何想,尤其荔枝更是张大个嘴直接愣住了。

“有娘娘这么待我,青提便是立刻死去,也是值得了。”青提逐渐哽咽,眼里尽是迟迟不肯掉下的泪水,即使勇敢坚强如她,也不禁为洛墨的所作所为而动容。

更何况,她的所有坚强与勇敢,都是为了自家主子。

垂眸露出一个牵强的笑,洛墨道:“青提,别说这种傻话。明日荔枝去太医院找李显拿点膏药,就说我腿摔伤擦破了,回来给青提敷上。”

后来的洛墨已不记得青提和荔枝分别说了什么,又有着什么举动,约莫不是感动便是旁的。终于一切结束,打发二人去歇息,洛墨独自回到寝殿。

坐在宽阔的床铺上,洛墨抱膝呆呆地看向视线前方。眼睛失了焦,看起来有些空洞洞的,没有什么神采。倘若不是那用力交错的双臂,此时的她同冰冷的雕塑无异。

身旁没有人,耳根子完全清净了下来,洛墨突然产生了一醉方休的冲动,将自己灌个烂醉,什么都不去想,转天醒来再做筹谋。

但是她不能。

不是因为娘亲曾告诫过自己,悲伤难过时不可饮酒,只有心情大好时才可以。

而是因为饮了酒,身上就会产生浓浓的酒气,面色会发红,第二日清晨拜见太后定会被人发现。这可大大不利于维持自己在太后面前的好印象,也难免引得其余妃嫔诸多猜测。

更重要的是,想要一步步为青提讨回公道,自己依靠不了别人那么就只有保证头脑的时刻清醒。

……

入了宫,嫁了人,成了大姑娘,连难受都要挑好时间。

双臂越发收紧,并不丰盈的肩膀一耸又一耸,细微的哭泣声回荡在殿内经久不散。

第十二章 玫瑰扑面

“参见太后。”

前来寿康宫请安的妃嫔们陆陆续续走进来,不多时,除阮红袖称病没来,人都到齐落了座。

昨天夜里头不知何时睡着,早起醒来眼里还有些干涩,好在眼圈没红,只是脑袋有点昏昏沉沉的。

一番客套话过后,太后以乏了为由打发各妃嫔出去,说是自个年纪大了,其实不过是疲于听到后宫女人语言里的夹枪带棒罢了。总归是熬出了头,能多一天清闲是一天。

“此时尚早,不若我们去御花园转转罢,”秀妃扯了扯丝质的手帕,埋怨道,“成天待在宫里可把我给闷坏了。”

“甚好甚好,那我们便一道去吧。”仁妃接口道。

仁妃如今是宫里头众多双眼睛盯着的对象,与之而来的,还有太后的重视,当然只是对于皇嗣并非她这个人。现阶段正处于身子不太稳定之时,故而众妃嫔即便不愿靠近,也是不想轻易得罪的,纷纷点了头。

至于洛墨则是不希望仁妃肚里的孩子出半点意外,也一并跟去了,由于嘱荔枝去太医院为休养着的青提拿药,身边便跟了个不甚熟悉的宫女。

只偶尔在凤仪宫里见过她打扫庭院,以及名字叫樱桃,旁的一概不知,不过细细看来也是人如其名,小脸光嫩,如剥了皮的樱桃一般红润水灵。

“仁妃姐姐,妹妹有件事始终好奇得很,不知姐姐可否为我解解惑?”方落了座,走这一路始终没开口的婉姬道。

“哦?妹妹说来听听。”

婉姬,也就是柳云瑛眨巴着一双杏核眼,双颊突然绯红,嗫嚅着半天也没说出个话。

这一举动可叫本就看她不顺眼的秀妃更加不耐,道:“婉姬妹妹你倒是说呀,可叫姐姐们等得着急,莫不是有何难言之隐?”

其余人则是颇有耐心地等着,并未发话。

十年河东未免十年河西,殊不知在你面前伏低做小的人来日会否踩在你头上。在做之人没有傻子,即便看起来是,那也未必是。

耳朵自动忽视了杜羽绫话里隐隐带着嘲讽意味的四个字,柳云瑛抬头羞怯一笑,道:“叫诸位姐姐笑话了,妹妹我瞧着仁妃姐姐每日到寿康宫请安都要喘上一会儿才能恢复,想来怀着身子的人终究同我们是不大相同的。不知姐姐吃食上是否有何要留意的?”

仁妃捂嘴一笑,回道:“原来妹妹是想问这个,其实吃食也没什么特别留意的,只是寒凉的物事需少接触罢了。”

一谈及腹中皇嗣,仁妃的话匣子便像打开了似的,连说了半个时辰不带重样的,直到随身宫女端上来一杯水。

喝点水润润嗓子,仁妃临了还补充了一句道:“就是我最近呀,极喜欢吃杨梅,且是那越酸的越好,一天不吃便觉浑身都不爽利呢。”

杨梅?

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阮妃姐姐已有两日未给太后请安了,据说是生了病,这可叫我们担心呢。”李珂淡淡道,身子对着众人,而话却是冲着阮红旖来的。

李珂在人多的场面极少主动挑起话头,洛墨心里越发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而阮红旖也是一惊,很快面色如常道:“我这个做姐姐的,还要替红袖谢谢有珂妹妹如此关心她呢。珂妹妹不必担心,阮妃只是得了风寒,昨日又起了高烧,今儿个去看已经好些了,想必后日便可康复。”

李珂似是对阮红旖这一称呼有所不满,皱了皱眉,并没有发作。

“瞧阮嫔妹妹说的,”洛墨笑了笑,接着道,“既如此,那我便代诸位妹妹到嘉延宫走一趟,如何?哦,顺便瞧瞧阮妃妹妹怎么样了,也不知吃了昨天夜里找我宫女带的药有没有效果。”

清妃在一旁小声嘀咕了句:“阮红袖那宫里的药不是挺多的么?”

由于与清妃离得不远,这没逃过洛墨的耳朵,然后洛墨便听清妃与秀妃同时开口道:“皇后娘娘,我同您一起。”

见在场三妃已有二位开了口,仁妃正准备说话,被洛墨以话语止住了:“仁妃妹妹有孕在身,还是莫要同去了,万一被传上了风寒于身子可不好呢。”

三妃一后再加个阮红旖,虽说李珂有家世作底不必怕事,暂且不提,那柳云瑛则眼观鼻、鼻观心,只字未提同行的事。

“恭送各位娘娘。”

一行人刚走到嘉延宫门口,就被浓浓的玫瑰香气给扑了满面,除早已习惯这种味道的阮红旖,以及用此作为提醒的洛墨外,或多或少都拿起帕子掩住了口鼻。

“皇后娘娘好定力。”秀妃没憋住话,赞叹道。

洛墨不禁有点哭笑不得。

行至正殿,远远地就听到一阵咳嗽之声,等进了侧殿,正见阮红袖一手捂着胸口在咳嗽,末了还发出一声干呕。

大概是咳多了?

演得倒真像是那么回事,洛墨心道。

“皇后娘娘,你们怎么来了?”

“听阮嫔妹妹说阮妃你病了多日,便与诸位妹妹过来看望一下,”话毕,洛墨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继续道,“昨夜里服了太医给开的药,身子可好些了?”

阮红袖脸上一僵,半晌才道:“谢皇后姐姐关心,好些了。”

秀妃到了哪儿惯是个闲不住的,嘉延宫里的宫女没主子吩咐又不敢出言提醒,只得在其身后跟着,还没胆子离近了,叫人看着一阵好笑。

“诶?”这看看,那儿转转的秀妃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阮红袖,你宫里的花儿倒是别致,栽培用的什么土,怎么里头还掺了点棕色的物事?”

“那……”阮红袖顿了顿,轻咳几声才道,“那是我宫里的宫女侍弄的,想来是从御花园哪块地方挖的罢。”

阮红袖话音未落,就见清妃裴若上前几步到了那花盆跟前,盯了一会直皱眉,而后便拿帕子将那一堆棕色的物事给捧了起来,凑近轻轻嗅了嗅。

这次裴若不说话了,将视线投向洛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秀妃杜羽绫有些茫然,便打算从裴若手里将其接过来仔细观察一下。

嘉延宫的掌事宫女则快步跑过来,到了裴若与洛墨中间,慌道:“娘娘莫要脏了手,这土是我从御花园池边掘来的,没什么可看的,还是交给我处理了吧。”说着便要伸手过来夺。

第十三章 毒蛇断齿

“你这宫女好没规矩,阮红袖就是这么教你的?还是说嘉延宫里的人都这么没规矩?”杜羽绫哪里见过这等子事,自家兵部尚书府上最重规矩,丫鬟小厮无不是守礼谨言,顿时有了火气。

那宫女反应倒也快,即刻跪下磕头连连道:“秀妃娘娘息怒,秀妃娘娘息怒!奴婢看那只是污秽之物,便想着丢到殿外处理了,不曾想一时行为不慎冒犯了娘娘。娘娘要责罚,奴婢自是受着,不过能否让奴婢先把那堆土给丢了?”

“你这奴婢好大的胆子,”秀妃撇嘴一笑,“本宫要罚你,难不成还要你来规定时候?罢了,既然你的主子是阮妃,那我也不便反客为主,那……”

宫女一喜,正要谢恩。

“慢着,”这时洛墨走到清妃跟前,从她手中接过了包着土的手帕,“我想瞧瞧。”

先前清妃的表现,再加上这宫女对此的异常重视,很难让人不感到奇怪。尤其是秀妃松口说不可反客为主时,那宫女明显地呼出一口气,这事放在寻常宫女身上尚可,可对于一宫的掌事宫女来讲就惹人生疑了。

阮红袖重重咳了数声,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一时间将殿内数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生怕她真出个好歹。毕竟自己在场,万一被扯进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霎时那跪在地上的宫女一弹而起,出手迅速,一把将洛墨手里捧着的手帕连带上面装的土给扯了下去,然后撒开腿便要向殿外跑去。

令人不得不惊叹的是,那些物事竟一点也没撒出来。

这么猛的一动作将洛墨也吓了一跳,将右手收回衣袖里再也不肯拿出来。而身旁受了惊的秀妃则大喊道:“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一向直率的秀妃,这么一嗓子喊出来,不仅使嘉延宫里外迅速围上来一群内侍,也使嘉延宫边上停靠的鸟雀纷纷给惊得一只不剩。

那宫女见以自己之力是无法逃出人群了,顿时心一横、眼一瞪——

便将手帕连带那一小堆土送进嘴里给吞了下去。

好在如今是夏季,妃嫔们人手一块的帕子均是薄薄的一层丝,最起码也能赶在被捉住之前把东西吞个一干二净。要是换成冬季,即便噎不死,那帕子也不是一般人能咽完的。

兴许也是怕被日后审问漏了馅,那宫女大吼一声:“小姐,杏儿先走一步!”话毕便一头撞向距离她最近的柱子,但被眼疾手快的一名小太监给死死抱住了。

几名内侍冲上来将那宫女七手八脚地给制住了,却见那人倒也刚烈,时间不过一息,头一歪便晕了过去——却是咬舌意图自尽。

人被拖了下去。

殿内的气氛一下子陷入冰点。

人与人之间都保持着诡异的沉默,并且没有半点眼神交流,有些胆小的内侍已吓得跪倒在地,连带着除妃嫔外的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主子们没有一个开口说话的,他们不敢动,也不能动。

除此之外只有阮红袖趴在铺上泣不成声。

半晌。

“既然闹事的奴才已解决,阮妃的情况也看过了,那便各自散了罢,”洛墨抬眼看了看仍自啜泣的阮红袖一眼,接着道,“阮妃妹妹御下不严,养病的这半个月还是好好调教调教自个宫里的内侍,莫要放到外面去丢人。倘若再有下次,那本宫不介意将凤仪宫的宫女调几个过来。”

言罢,洛墨便当先出了嘉延宫的侧殿。

后面跟着秀妃和清妃。

“若说宫里,定力第一当为皇后娘娘莫属,可若说哭啊,”秀妃冷笑,“那便是阮红袖称首,无人敢列其次。”

“秀妃所言极是。”清妃接口道。

洛墨虽未说话,但心中也是深以为然,袖子里的右手紧捏着,没露出一点缝隙。

后来的一路上几人各怀心思,没再开口,直到各自回了宫。

樱桃侍奉在距离自己不远处,洛墨本想吩咐些话下去,而话到喉咙里又转了个向,换成了另一番话讲了出来:“樱桃,本宫身子有些不舒服,兴许是在嘉延宫被传了风寒,去太医院将李显请来。”

即便这突然的想法有些无厘头,可洛墨还是选择了相信。樱桃,不是自己从府里带来的丫鬟,总共接触也并无多少,此次还是因荔枝青提同时不在才派她做事,具体的还要日后观察。

谨慎些总没错。

洛墨前世从未经历过背叛,不代表这一世同样不会,毕竟——有些事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比如阮红袖身边的宫女杏儿。

前世的杏儿可是陪伴阮红袖一步步斗下仁妃,陷害秀妃,坐上了贵妃的宝座,而这一世的杏儿为了掩盖某种主子的行迹导致自己前途渺茫,能不能救回来且另说,总之是回不到嘉延宫了。

阮红袖没有杏儿的帮助,便如毒蛇失了利齿,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利齿断了还可以再长,毒蛇本身并无损害,只有掐住它的七寸一击而中方可没有后顾之忧。

夜里,便去瞧瞧杏儿罢。

思索的工夫,凤仪宫门口守着的内侍已传来的通报,洛墨整了整神色,坐在位子上等待李显的到来。

未多时,李显进了殿,刚要下拜,便听洛墨道:“樱桃阿,你去瞧瞧青提的腿如何了。”

那本是白净的小腿,膝盖上腿上各处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淤青,有些地方甚至发了紫、被擦破渗出血来——洛墨忘不掉。

其余宫女见势也纷纷退了下去。

这时李显才走到大殿中央,施了一礼道:“承皇后娘娘恩,吾母的病已大好了,近来可下地四处转转了。”

那次将李显纳入阵营时所说的话便是此意,他的医术并非不好,相反地,是京中少有的高明之士。只是为人过于刚直,不肯依附权贵,也不似太医院其余太医多少懂些变通,所以家中说不上一贫如洗,但在京中也属于贫困户一列了。

唯一能将他那木讷的脑子打开个缺口的方法便是从其母下手。

说是‘下手’二字也不尽然,前世的阮红袖便是以李显之母的性命相要挟才使李显不得不低头、成为了她的走狗。此法虽有效,丝毫不人道。

这不符合洛墨一贯的处事风格。

便派荔枝趁着赎回镯子的空当,顺道为李家在原址重盖了一座院子,并留下些银钱,只说‘李太医于我家主人私交尚可’耳。院墙不再破旧,被褥也无破洞,那长久受寒的腿自然一点一点恢复了。

手腕一番,将右手掌心暴露出来,上方搁着的正是先前嘉延宫侧殿里发现所谓的‘土’的其中几粒:“你瞧瞧这是何物?”

李显端详片刻道:“回娘娘,这是砂仁。”

第十四章 你逃得过吗

“回娘娘,这是砂仁。”

“砂仁?”洛墨不解道。

“砂仁乃味辛、性温之物。归脾、胃、肾经。芳香行散,降中有升,”一谈到药材,李显的话明显见多,“行气调中,和胃,醒脾。治腹痛痞胀,胃呆食滞,噎膈呕吐,寒泻冷痢,妊娠胎动。”

这么一段话,每个字拆分开洛墨都能听懂,可一结合到一块,还是四字五字为一组时,洛墨只觉自己的头都大了一圈。

大概这便是懂医与不懂医的区别罢,从小到大洛墨看过的书不知凡几,唯独对医书始终是抱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心态。不过还得耐着性子问道:“那这砂仁都治些什么病?”

李显一张口,仿佛又有将方才那些话重复一遍的趋势,吓得洛墨赶忙叫停,道:“李太医还是长话短说。”

“咳,简单而言,”李显面露纠结之色,许久才道,“根据太医院近几年的记录,呕吐腹泻者或者想要补气安胎的人才会加入这味药。”

“……你确定?”

李显点点头,肯定道:“一般情况而言,确实如此。”

再结合先前看到的,倘若当真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阮红袖突然无征兆地称病便有了解释。那么阮红袖便一定不会允许仁妃在其之前诞下皇嗣,洛墨心里有了计较。

遂开口道:“我知晓了,你先回去吧。”

瞧着李显才走出殿门,侧边过来了个人,正是荔枝,只听其低声道:“李太医,我代青提姐姐送送您。”

随后二人便出了凤仪宫。

“娘娘,有了李太医给开的膏药,青提姐姐的腿已好多了,”折了回来的荔枝对洛墨道,正说着,却声音越来越小,“还请娘娘责罚荔枝!荔枝那日情绪太过激动,一时口不择言,希望娘娘不要生气才是。”

“傻荔枝,说的什么话,你与青提自小便侍候在我身边,情同姊妹,她被阮妃罚得那么重你会心疼也很正常,”洛墨无奈一笑,话音一转接着道,“只是以后说话还需思索一二再出口。”

“荔枝明白。”荔枝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去给我找件颜色深些的衣服,夜里陪我出去一趟。”洛墨道。

……

承乾宫某处。

每次来到此处,钟离卿心里不免都会思考一个问题,当初救下此人到底是对是错?以一条性命换来一生囹圄,这样做值得吗?但是那个人不会给他答案。

暗室里,男子背对着钟离卿席地而坐,分明是昏暗不见光的条件,却平白叫人觉得这个人要羽化登仙了似的。

仿佛此人身上再无一丝牵挂了,不,即便有,钟离卿也不会知晓。

“你来了。”

他身前的桌案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的各种密信与承乾宫正殿的龙椅前几乎所差无几,在这里待久了甚至钟离卿也会怀疑,样貌与习惯几乎完全相似的两个人,是否有其中一个是本不应该存在的。

呵,我在想什么。

脑海中将这种无稽的想法驱除得一干二净,拿起了被置于最上方的迷信翻看。上面只有短短的几个字,却叫他忍不住将才拿起来的物事重重摔回了原处。

皇子出,立阮氏,灭钟离。

“还没确定是男是女就提前标榜上皇子了,那群人的野心真是昭然若揭,怪不得——呵。”钟离卿没再说下去。

男子虽有疑问,但并不会开口。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他一向明白得很,极有分寸,绝不会让人生厌。

“上次的那个人可解决了么?”

“派出去的一队无人生还,”男子的神态凝重了些,“要不要……我亲自去了结了他?”

“不必,”钟离卿摇了摇头,“这次既叫他逃了,今后定然对我们防备更甚,在此人身上浪费人手显然不智。着暗影吩咐下去,加强戒备,并放出消息,那件东西在他手上,其后走向不必干预。”

“好。”

……

看守的内侍显然对洛墨的到来极为不解,道:“娘娘,您这是……”

洛墨微微一笑:“辛苦这么晚还在看守,我有几句话要问里面那个宫女,问完了便会立刻出来。这是一点心意,拿去喝酒罢。”

随意眼神示意身后的荔枝。

内侍接过银钱,使劲捏了捏,谄媚地笑道:“小的谢过娘娘。不过还得提醒娘娘一句,那宫女咬舌自尽没死成,反倒舌头受了损,据太医说呀,以后说话恐怕是利索不了咯。”

而后躬着身子告退了。

人人只当这不过是个冒犯了主子的小宫女,内侍还道她命好,没被赐了一丈红。也就自然没谁会在乎她的死活。

屋子里有些潮味,角落里的小家伙被突然亮起的烛光惊得到处乱窜,不时发生‘吱吱’的声音。

洛墨不禁皱了皱眉。

而那绑着的人听到动静后,睁开了眼,见来人后瞳孔一缩,发出呼噜呼噜的两个音节,洛墨好歹才辨认出她喊的是皇后。

是皇后,没有后面的娘娘。

“你敢对皇后娘娘不敬!”荔枝上前道。

“荔枝。”洛墨看了荔枝一眼,荔枝只得瞪着那名叫杏儿的宫女站到了边上,等主子发话。

“杏儿,对吧,”洛墨顿了顿,道,“阮家的赐姓家奴,自小与阮红袖一同长大,被阮红袖认为干妹妹。我说的可有误?”

杏儿没说话,但表情已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其嘴角勾起,眼里满是倨傲,还有一点嘲讽的意味,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值得自豪的事。

“你自小失去家人,对亲情极为渴望,可是你怎么不想想,倘若阮红袖真的拿你当妹妹,怎会在你自毁前途抢走手帕并吞下的途中一言不发呢?又怎么会在你被拖走之时一句都不为你辩解呢?”

先前勾起的嘴角已有了些僵硬的感觉,但她仍是笑着。

“你被绑在这么个地方怕是还不知道吧,自那些个所谓的沙土被清妃发现后,嘉延宫的大宫女都被换了个遍,你可知道为何?以阮红袖的手段,你说她们都去了哪里呢。”

杏儿的嘴巴大张着,不断地叫嚷,然而在场的两个人谁也没能听懂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为了保守自己有孕的秘密,所有知情者都得死,”看着眼前挣扎要来抓自己的手,洛墨没躲,而是接着道,“你觉得这样的你能逃得过吗?”

不过是一个忠心为主的宫女罢了,洛墨想到了什么,凑近低声道:“我有办法可保你一命,写下你为阮红袖做的所有事以作把柄,交给我,我便可送你出宫。”

第十五章 有如寒冬

杏儿的眼闭上,笑着摇了摇头,睁开时眼里已是满足,慢慢地将接下来的话尽可能说清楚:“多谢皇后娘娘能让杏儿死个明白,今生太苦,便不奢求什么了,只求来世,来世倘若能有机会……杏儿愿为娘娘肝脑涂地。”

洛墨凑近着耳朵,听到后面这句话时反应过来正要阻拦,却不想其早有预谋了似的,只听得砰地一声碰撞之声,随即洛墨的侧脸被喷得都是血。

竟是后脑撞墙而亡!

除了楞在原地的洛墨,还有连尖叫都不敢发出的荔枝,均没想到这杏儿性情刚烈至此。

洛墨嘴唇轻颤,半晌,才道:“吩咐下去,杏儿自裁而亡,着人好好将尸体收拾了下葬。”

人已死,活着的人能给的好像也就这么多了,妥善安葬、吹锣打鼓、烧些纸钱,再也无其余事情可做。

“回凤仪宫。”

撂下这句话后,洛墨便转身出了这间狭小的屋子,脚下步子不稳,还险些叫门槛给绊着。其后的杏儿则飞速跟上,宛如身后有着什么东西追着,没人有勇气胆敢回头多看一眼。

幸好这地方偏僻,除偶尔内侍犯了禁如今日这般,平常根本不会有人来,也就省下了一番麻烦。

盛夏的夜晚是温暖的,即便大风刮过,身体也丝毫不会觉得冷,只是有些过于凉爽罢了。

道路两旁的树丛里蝉儿时不时的叫声使本是静谧的夜多了几分活力。

此刻没有风,可洛墨身上没有一处能感到暖和,有如置身寒冬,指尖几乎失去了温度。

即便前世心中无数苦痛,后期遭受过磨难,可毕竟是娇生惯养主导了大部分人生,不是大家闺秀便是深宫皇后,哪里有机会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撞得脑浆四溢呢?

洛墨不是没见过死人,但着实未曾看到过如此死法,鬓发上残留的血一点一点向下流,滴落在了只着薄薄一层衣服的肩膀上。

侧脸粘稠而腻,兴许是凝固了吧,洛墨没心情将它抹去,只想走快点、走得再快一点,快点回到凤仪宫。

终于回来了。

打发不断发抖的荔枝去歇息,洛墨走进了寝殿的内室。

宫人烧好的一桶水正正地摆在中央,冒着热气。

拉开屏风,踩掉鞋子,拆掉发髻将长发散开,再褪去衣物,洛墨走上浴桶的台阶然后坐了进去,感受着那种包裹周身的温暖。

将头缓缓地埋到了水面之下。

肺部的空气在一点一点减少,数十秒后,洛墨的呼吸加重了,终于在即将用尽的时候移出了水面。

头发早已打湿,抬起手来轻轻搓洗着侧脸处、鬓发处的血迹,使得其周围小范围内的水变红,而后又被稀释。

如此往复,身子便干净了,可心里头仍是空荡荡的。

其实若单纯而言,仅仅死个同自己不相干的人,即便被喷了一脸的血,以重生后洛墨的心理素质来讲也不该如此。只是透过杏儿,她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对一个人毫无保留的信任并付出,愿意为其做一切事,到头来却被人告知你只不过是被利用了,是一场博弈之间充当棋子的存在罢了。多么可笑又可悲。

或许是杏儿对于亲情的执着使得她格外珍惜自己与阮红袖之间所谓的情感,或许是被关在暗室里简陋的环境越发衬托杏儿之可怜,或许是其临死前说的话很难不令人心中喟然长叹——心中仿佛堵了一块粗糙的巨石,于心间上不来更下不去,甚至呼吸也较平日里困难许多。

“皇……!”

悠长的一嗓子还没来得及释放就被钟离卿的转头一瞥给迫得戛然终止。钟离卿不由腹诽这小陶子真是被自己惯得不长记性,而后清了清嗓子,一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陆陆续续出了,只有一个宫女还留在原地,正是樱桃。

见钟离卿向自己走来,樱桃的两只手交织在一起,整个人作忸怩状,随即听到了这位皇帝陛下对着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秋月呢?”面前的宫女一脸迷茫,钟离卿这才意识到宫中除自己以外是不知道秋月是谁的,便改口道,“皇后去哪了。”

眼前的男人足足比自己高了一头半,与寻常高个子男人带来的那种压迫感不同,樱桃心里充盈了安全感,只觉得后背某处一阵酥麻。

然而钟离卿见这宫女只愣愣地站在原地,挑了挑眉,便转了身,打算自己去找洛墨。

“皇后娘娘在侧殿内室里!”

轻声回答了,樱桃快步跑出了正殿,心仍在砰砰地跳,唯一的一个想法留在心田——

他连挑眉这种登徒子氏的动作都做得如此好看!

……

“秋月,秋月,”许是一天的忙碌太过劳累,钟离卿压根没有思考侧殿内室的用途,当然,如果思考了可能还是会进,边唤着边往里走,直到他看见了一个场景,嘴边的话还没来得及收住,“秋……”

洛墨倚在木桶边上,头微微低下,似乎是在考虑什么事情,以至于并没有留意到自己腋窝平齐一条线的位置往上已全部暴露在了空气中。

且肌肤由于在放满了花瓣的水中浸泡不短的时间,显得越发水嫩有光泽,在这仅仅点着一个灯烛的室内尤为突出,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出于正常男人的生理反应,钟离卿咽了口口水,但目光上移到了洛墨的脸上时,总觉得那神色有点不太对劲。

“秋月。”手掌在洛墨的脸前晃了晃。

终于其目光有了焦点,钟离卿正要问她发生了什么,却瞧见她贝齿轻启道:“你可曾看到过人死?”

“有,且不少。”

洛墨认同般地点了点头,没再开口。

“秋月,水已冷了,你先起来罢,莫要泡着了。”

洛墨再次点了点头,然后便直接从水里站了起来。

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周,没有平日里华裳装点的洛墨显得清纯又可人,此时的她又不似往日给钟离卿的抗拒之感,便如一只大梦初醒的小鹿。

可那从头到脚的白皙且光滑无时不刻在刺激人的视觉神经,使得某个部位蠢蠢欲动。

仿佛是怕刺激还不够一般。

洛墨将长发向后一捋,然后双臂放在身体两侧张开,一副等待穿衣的模样。

得了,这可真是展现到极致了。

第十六章 猫也幽怨

只是那双眼依旧没什么神采。

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不禁苦笑,没想到自家秋月这一世在自己面前的首次‘展现’竟然是在毫无所觉中将自己当成了凤仪宫里寻常侍候的丫鬟。

穿衣便穿衣罢。

依旧是无奈,拿起挂在一旁的布,准备开始为自家秋月细细地擦拭起来。

先擦头发罢,省得待会再将衣服打湿,于是钟离卿绕到洛墨背后,将其秀发用手指拢到一处,轻轻用布摩擦。

然后是颈部、腰部、腹部、腿部,脚,最后才是胸部。

至于为何将胸部放到最后,据当时的钟离卿的想法,定是先将其他地方好好擦干了,然后快速完成最后一步。

理由自然是怕忍不住。

等一切都完成了,钟离卿才转身到架子旁拿起先前宫女们便备下的衣物。

然而余光一闪,那抹倩影晃了一晃,逐渐抵挡不住向一侧倒去,钟离卿心中一震,脚下步子轻点瞬间便到了洛墨身旁,刚好将其接在了怀里。

好烫。

指的不是其他方面,而是钟离卿通过扶住洛墨的手传来一阵热感。

原是发了高烧。

迅速脱了外袍将人儿裹了个遍,再把其打横抱起,放回了侧殿的床铺上。

唯恐洛墨再次着凉,钟离卿将洛墨放在床铺里侧后便整个人挨着趟了进去然后盖上了被。直到被子里面全部暖和了才撤开身下了床铺。

汤圆适时黏过来,抱着钟离卿的大腿蹿进臂弯里,引得钟离卿一笑,道:“先代我陪陪秋月。”猫儿喵呜了一声,钟离卿便当作它是听懂了,于是将汤圆放到了床铺上。

转身进了内室,两块干布,一块浸湿了敷在额头降温,另一块用来接着擦头发。

过了半刻。

将猫儿抱起放到地面上,钟离卿也不钻进被窝,便穿着外衣隔着被子搂着洛墨。

猫儿在床下不满地喵喵叫,见钟离卿实在无暇顾及它,便甩了甩尾巴走回自己的领地——贵妃榻。

次日正午。

“娘娘,该用膳了。”

洛墨的美梦被打扰,略微不愿地睁开了双眼,却见荔枝凑近了的一张脸。

“荔枝,你靠这么近作甚?”

荔枝无奈地摊了摊手,道:“娘娘,荔枝若是再不靠近点,恐怕您阿连晌午的膳都要睡过咯!”

“晌午?我竟睡到了晌午!”

看着洛墨脸上出现的自责与震惊,荔枝笑道:“娘娘不必心急,皇上那边儿一早便去跟太后知会过了。太后知晓您发了高烧可是心疼了好一阵,直言您近两日无需去请安呢!”

“钟离卿,”洛墨顿时觉得一头雾水,仿佛一觉醒来整个凤仪宫都变得不一样了似的,脑子也跟不上了,“这与钟离卿又有何干系?”

“我的娘娘诶,您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昨夜您回来之后便去了内室沐浴,内侍在外等了许久也不见吩咐,直到皇上来了将她们打发走,”荔枝没精打采地垂了头,“我清晨过来侍候时,还见皇上每隔半个时辰便给您换布呢,眼底下乌青一片,想必是为了照顾您整宿都没合眼。”

洛墨一脸地不可置信。

而荔枝还加了一句:“皇上呀,为了不让您着凉,一晚上都隔着被子搂着您。奴婢只希望皇上别因此害了风寒,而咱们娘娘还蒙在鼓里呢!”

“什么?”

洛墨猛地一起身,被子从身上滑落,与之伴随着的还有钟离卿的暗金色外袍。这下不仅是完全信了,洛墨还想一头扎进被褥再不出来。

这也太丢人了。

而后自然是荔枝的一通笑。

及至梳妆好用膳之时,洛墨还觉得自己的梦还没醒。

钟离卿拿布给自己擦身体?那他岂不是把自己完完全全地看了个遍!虽然前世也不知道看了多少次,可……可毕竟跟如今是不同的啊!

他……他昨晚应该没对自己做什么吧?唔,应该不会,应该不会的!

把外袍脱了裹在自己身上,还一整夜没合眼躺在被外面,他不会真的着凉得风寒了吧!

不行我得去承乾宫看看他!

不对不对……若是去了可要怎么开口,怎么说都是很难为情啊!

于是站在一旁侍候用膳的宫女樱桃便看着自家皇后娘娘一会儿皱起眉头一会捂着红红的脸颊,一会儿突然抱起臂膀,而桌上的筷子始终没动。

“娘娘,”樱桃纠结道,“娘娘可是对这菜不满意?若不满意的话,我去知会御膳房重做一桌来。”

“不行!”洛墨倏地开口道。

将樱桃吓了一跳,但接收到皇后娘娘的吩咐,还是转了身要去御膳房。

“樱桃,你去作甚?”回过神来的洛墨不解道,怎么待得好好地,这宫女一言不发就要走动。

“娘娘不是对这饭菜不满意么,奴婢去叫御膳房重做一桌来。”

“阿?不必,不必。”

洛墨摆手道,遂拿起筷子用膳。

……

这想必是洛墨吃得最快的一顿饭了,原因无他,只因自己方才走神太过,在宫人面前那般表现着实有些无地自容。

脸颊上的热度自荔枝将自己叫醒以来到现在为止还未褪去。想来是高烧过后身体难免产生的反应,洛墨如此安慰自己到。

令人无语的是,今日就连汤圆也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平常好歹还让顺毛,这次连顺毛也不给顺了。

洛墨哪里了解这只心思成熟的猫儿昨天是如何怨怼地度过了一个夜晚,觉没睡好便罢了,床铺放上去待会没多久就被赶下去也行,但是还要目睹钟离卿单方面的你侬我侬!

真是是可忍猫不可忍了。

人家都没能找到一只小母猫,却要瞧着两个人类,一个闭目沉睡,另一个托腮瞧着,连空气里布满了神情的味道,唉。当然了,以上为汤圆的心理活动。

而我们的皇后娘娘,自打醒来便内心百转千回个不停,时不时是迈出去一只脚然后想了想不妥便收回,其实也就是挣扎是否要去承乾宫看望钟离卿,毕竟心中复杂是一码事,但难免羞耻又是另一码事。就在洛墨的挣扎终于随着腹内食物点点消化,慢慢消磨得看不见了的时候,那个人的出现,再次将她给‘打回了原形’。

第十七章 往事总有回首

“皇上驾到!”

罢了,总也是要面对的,倒不如坦然些。抬手顺了顺鬓角处的发,洛墨起身想着去迎钟离卿一次,但没料到对方走得很快,应是急于查看洛墨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于是二人在拐角处险些撞了个仰倒。

还是钟离卿及时察觉到将洛墨揽住了,避免皇后娘娘接连在荔枝面前出糗。

“秋月,你可好些了?”钟离卿关切问道,同时还抬手向洛墨额头上探。洛墨一惊,下意识躲开了,自己重生回来后还从未以如此近的距离与他人相处过,心里多少有些排斥。

更何况,对方还是与自己两世夫妻的钟离卿,虽然以后的关系也许会改变,但他毕竟还是和其他人有所不同的。

包括那下意识的依恋之感。昨晚的洛墨头脑混沌、身子也使不上什么力气,但多少还是可以分辨出照顾自己的人是否可信。当时她想的是荔枝,再不济也是其余内侍,并没想到会是钟离卿。然而当时那可信的感觉不仅没有减少,还有增多的迹象,否则即便她再没有精神也会至少抬头看看。

下意识的依恋,下意识的相信,以及那,下意识的怦然心动。

很不想承认却又无法忽视。

当荔枝告诉自己是钟离卿整夜不合眼照顾高烧的自己,甚至可能因此得了风寒,洛墨的心里除了一部分的不敢置信,更大一部分还是被心动给占据了。

洛墨摇了摇头,心道这怎么可能,回答着:“劳皇上关心,我已无碍了。”

听到这般回答,钟离卿的嘴角勉强弯了下,道:“秋月无碍便好。”

放在往常,洛墨则是希望钟离卿越早离开凤仪宫越好,可惜几个时辰前才被人家照顾,如此作态未免太过没良心了,所以洛墨沉吟道:“你……没着凉吧?”

身前的钟离卿噗嗤一笑,摇了摇头,道:“秋月阿,秋月。”

钟离卿极少会笑得如此夸张,顿时洛墨有些迷蒙,还未细想他这是何意便听他又道:“我本想问你到底经历了何事,不过现在看来你定是不会回答我了,也罢。既然如此,秋月你好好歇息便是,我回承乾宫了。”

“客套的话不必多言。”钟离卿说完便转头离去了。

目光直随着他远去到凤仪宫外。

心里没来由的有点失落。

他来前,心里有点乱;他来了,心里突然静了下来;他走了,心里却更乱了。

脚步不自觉跟着他迈了几步,停止时发现自己已到了正殿门口,而人都走远了,洛墨更不可能跑出去追,留下的只有一脸怅然。

许是脸上的表情过于明显,不多时,荔枝大着胆子上前道:“娘娘,您既是盼着皇上来,为何又要故意将他气走呢?”

是啊,连荔枝都能看出来自己对钟离卿说的话完全是故意的,聪慧如钟离卿又怎能察觉不到?

自己的刻意疏离,都成为了他心中的一根根刺吧……恐怕还是扎了根的那种。

“荔枝,后日同我出宫走走吧。”

……

这将是难眠的一夜。

不仅是凤仪宫的这位,承乾宫的那位,还有嘉延宫的。

“娘娘,娘娘。”刚升职为掌事宫女的新人显然对阮红袖的习惯不太熟悉,况且又不是从小贴身侍候的人,做的事总归会有些纰漏。

“没用的东西!”白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宫女,阮红袖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然而肚子里的小东西则更闹腾,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胃里强烈的刺激感又迫使她不断地干呕。

一把扯过宫女递来的手帕擦拭嘴角的污渍,小东西好不容易停止了闹腾,地上的小宫女开口解释道:“回娘娘,那屋子本来看守的人说之前皇后曾去看过杏儿,待一个时辰后他见皇后走了便进去瞧,谁知杏儿已经死了。”

“洛墨?怎么可能!”

“确有此事,”小宫女接着道,“我已同那边的眼线核实过了。还说皇后回来的当天晚上便发了高烧,兴许与此事有关,其余的便没再说了。”

“让她去探清楚洛墨那儿是否留下我的把柄,若是事情做得不干净,她妹妹的药以后便不会再有人供应了。”

“是,娘娘。”

宫人们都被她打发出去干活,大殿内就剩下阮红袖一人,即使喉咙里时不时冒上酸水,也阻挡不了她脸上此刻甜甜的笑意。

即使皇上以国事繁忙为由令所有侍寝妃嫔到承乾宫乘宠,待遇虽相差无几,可阮红袖时常觉得皇上对自己与对其他人是不同的。

虽然与他的初次相见并不算是愉快,当时自己只看到了洛墨,正站在远处大声喊着洛墨,却不想其旁边一青衣男子扭了头。衣服的样式与材质都算不上顶尖,但观其便可知非一般人家的贵公子可有——再配上那一副面孔,纵使眼高于顶如阮红袖,也不禁为其所折服。

这还没完,男子扭头见到自己在外那般表现,不仅连眉头都没有皱,反而还微微一笑。多么温柔的一个人阿,温柔又少语,是阮红袖自小到大最为欣赏又心仪的性子,约莫是因其大大可以弥补自己罢。

一颗芳心就此交付。

后来的宫宴上,阮红袖顶替姐姐同父亲一道参加,再次见到了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并且从宫人的口中了解到,原来他叫钟离卿。

皇姓钟离,单字一个卿。

而符合相应年纪的男子便只有一位,那便是本国大昌的太子殿下——皇室下一代的唯一继承人。

阮红袖很了解自己,向来不是个温柔的人,也丝毫不内敛。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难道女子定要笑不露齿、低眉顺眼才是对的么?亲姊红旖正是那样,可她连快乐也要抑着,看起来活得很累,可娘亲也不是那样做的呀。相反而言,内敛有何用,喜欢一个人就要勇敢地说出来。她也坚信正因如此,自己才能成为继洛墨之后第二个嫁进宫的女子,虽说事先向爹爹求了好久,但若没有钟离卿对自己的肯定,事情也是成不了的。

回想起那甜蜜的一夜,阮红袖的嘴角不自觉翘起,手抚上不足一月的腹部,期待着腹中小生命快些降生,心中想到:

钟离卿,

我一定要成为为你生儿育女的第一人。

第十八章 蛮国来客

每次出宫都要费脑筋今日如何改变面貌实在有些麻烦,洛墨索性在不引起任何关注与怀疑之前一直使用上次那副模样。

本来是要带荔枝出门的,青提腿好了便闹着要出来透透气,而洛墨也乐得同青提一同出去,缘由自然在于青提性子较荔枝要沉稳得多。洛墨也是后来才了解到,荔枝自打上次回去后将自己与洛墨的经历同青提说了后,二人便擅自约定,倘若青提没有要事在身以后将全部由青提陪伴洛墨出行。

青提习武荔枝擅厨,这还要感谢爹爹的高瞻远瞩,洛墨在心中想到。

“小姐,我们这次去哪儿?”

二人在外时常改不过口,这倒也怪不得她们,原先在府里叫了十几年小姐,虽说进宫后叫了不到一年娘娘,可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胆敢逾越了规矩的时候,所以便依着她们罢。

不过洛墨仍是调侃道:“叫人家听见了定要好奇,这是哪户人家的小姐为何肤色会如此之黑。”

青提捂嘴一笑:“兴许是北地蛮国来人到此游玩罢。”

“恩,正有此意,”洛墨默认道,“这层身份便是最好的掩饰。”

北地蛮国许是因为所处地域距日头较近,那边的人肤色极黑,且性格直爽居多,其与南地湘国互相看不对眼,分别与夹在中间的大昌关系尚可,同时又因为三国之中大昌实力最强,所以另外两国每三国便会来到大昌进贡,顺便再做些其他交易。湘国为避暑会夏至到访,而蛮国为御寒则选择了冬至。

至于去哪里,洛墨不过是想距钟离卿远一些罢了,心里什么感受说不上来,乱得很,这也让她不禁懊恼,自己分明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没有完成,却被所谓的儿女情长给绊住了脚步。不得不提的是,‘所谓’二字完全是洛墨自己的理解。

深深叹了口气,今日出来便当放松心情罢,今后还是少想这些有的没的为好——正事要紧。

街上走着,身边的行人络绎不绝,换了一拨又一拨,未多时,只见前方不远处的一家府苑门口围了一圈人,里面不时传来呵斥声。

换在往常洛墨心中顶多也就是感叹一下下人也是要脸面的,怎能放到外头叫这么多人看着挨打丢尽了脸面,今后出去可要如何自处。此刻也不知哪根弦搭错了,竟想去看一看,也罢,总归无事。

走到了跟前。

“你这偷儿,上次故意撞我拿走钱袋,这次竟偷到我府门口来了!”妇人一手叉着腰,一手扶着胸口,显然是气得不轻,“打!给我接着打!狠狠地打!”

没有预想之中的惨叫,周围除了路人时不时发出的议论声、妇人的唾骂声、板子打在身上的闷声,没有出现第四种声音。

撞到人还拿走钱袋?这个桥段似乎在哪遇见过,哦,岂不是上次出来与荔枝出来时碰到的嘛……不会那么巧吧?

生平第一次用尽全身力气挤进人群这种事,洛墨以后实在是不想再干了,着实令人不禁身心俱疲,不过好歹是进去了。到那一看,不是上次撞人的那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还能有谁?

到这里洛墨不禁佩服荔枝,那次被撞时她说的便是‘下次走路小心点否则撞到贵人少不得要挨几板子’,还真叫她给说中了。

这京城,地方大得很,而人则总共分成三种:皇室中人,一般人,底层挣扎者。不谈皇室中人,这里的一般人上到左右丞相下到官员富商,均被划分在此列,他们手里多少有些权利和银钱,彼此之间和谐相处却又总是自视甚高、笑里藏着刀,而若是有底层挣扎者冒犯了,秉性好的还好说,到了差的那些人手里藏的刀子则成了肆意使用的武器。

洛墨面前的这些,便是一群一般人与一个底层挣扎者,没有任何背景作后盾的。不知那位蓬头垢面的小女孩是否习惯了被如此对待,或是本身性子便是个硬的,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眼睛泛着常人难以察觉的光芒。

是倔强。

“麻烦让一让,”走到人群最前排,洛墨对那妇人道,“这位夫人,这么小的孩子打二十大板已经够她长教训了,一个钱袋而已想必夫人已经从她身上拿回来了的,气也差不多消了,还请夫人手下留情。”

妇人之前那么做不外乎撒气再加上逞威风,现在被洛墨拦下,也没有继续的必要,最重要的是,洛墨那一身穿着。气质谈吐非比常人,衣服再如何也是宫里穿出来的可知其人非富即贵,除了肤色黑了样貌些丑了些而已。

“也罢,既然这位小姐开口了,我也不好再打下去,只是这偷儿在城中多有行事,小姐还是留心莫被反咬一口才有,”妇人话毕,转了身临到府门才道,“就当是卖小姐个人情,我们走。”

人群见没有好戏可看,自是散了,余下那蓬头垢面的小女孩趴在木凳上龇牙咧嘴。

青提见状走过去将她给一点一点扶了起来,那人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近了一看更觉得她瘦了,整个人干巴巴的,脸上长期不洗蜡黄蜡黄的,除了一双灵动的眸子格外引人注目。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洛墨走过去问道。

眸子里的戒备消失了一部分,然后被迷茫而取代,小姑娘没回答,洛墨便耐心等待着,半晌,才听到她缓缓道:“我的名字吗……太久没人叫过,不记得了。”

“那你姓什么?”青提接道。

小姑娘一脸纠结,最后给了青提一个白眼。

咕噜噜。

突兀的声响打破了三人之间短暂的平静。

“依稀记得城南有家味道不错的馄饨摊,小妹妹,你要不要跟我们一道去尝尝?”洛墨开口道。

小姑娘抬起头,大大的眸子盯了洛墨许久,令人很难察觉里面蕴含着什么情绪,似有还无。

洛墨不禁有些不明所以,而心里却是十分坦然,就在二人以为这人有什么话要出口时,不曾想,一眨眼的功夫,小姑娘跑了个没影。

只有耳边留下的一句话。

“我才不想做你妹妹。”

第十九章 入夏反倒回春

“小姐,这姑娘倒是挺有意思。”

洛墨点了点头作为认可,观其表面不似个偷鸡摸狗之人,想必是有些难言之隐,或是一些常人所不能理解的缘由,一个念头在心底悄然发芽。

“走吧,我们回家看看。”洛墨道,然后便抬步向着左丞相府走去。

回家的路,无论数目再少,或是成千上百遍,都没有人会忘记。洛墨相信,自己即使闭着眼也能走回家。

牌匾上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还是开国皇帝,也就是如今的钟离卿他爹亲手所书。京城中最为令人称道的便是左丞相府的家教以及右丞相主母的泼皮性子,故而即便是个外人在门前注视牌匾良久也不会受到守卫的白眼。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从门里走出来个书生模样打扮的男人。

那便是洛墨的父亲,洛与青。

纵使两朝为相,洛与青平时出行仍是会穿上自己从前最喜爱的书生长衫,他丝毫不介意城中百姓对自己的各种好奇,入宫着官服、出宫则常服,何笑之有。

见状,青提便要上前行礼,却被洛墨一把给扯住,赶忙离开了这条街。

“小姐,见到老爷为何不相认?”青提疑问道。

“青提,你瞧瞧我们的脸,穿的甚么衣服,”洛墨解释道,“这次来我想只是看一眼罢了,没想到会见到爹,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还有一句话没告诉青提的是,洛墨自己还没准备好见爹爹。

前世阮红袖连同其父阮峰设计害死洛墨娘亲,拿些莫须有的书信来伪造其母同湘国的勾结证据,顺道意图以此扳倒左丞相府。原因便在于洛墨的母亲儿时曾在湘国生活在一段时间,被有心之人翻出来加以扭曲。其母也是个性子直的,受不得被他人泼脏水还连累全府人口,便自尽以证清白。

而那时远在皇宫的洛墨正处于怀孕后期,怀着八个月个身子一天较一天重,情绪也随之不甚稳定,再加上宫里有阮氏姊妹一唱一和,未经深思便认为是父亲也误会母亲令母亲临死前伤心欲绝,一气之下便一纸书信同父亲断绝了关系。

如今的洛墨又有何颜面去见父亲呢?

自然,这一世的父亲并未经历那些,也并不知晓唯一的掌上明珠后来会因奸人的挑拨而与自己断绝关系,但是这些画面都完完全全地存在洛墨的记忆里不曾消失,偶尔还会在梦里不时将那些愧疚鞭尸一番。

匆匆回到凤仪宫。

见荔枝一脸揶揄,洛墨便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事,还应是与钟离卿有关。

果不其然,荔枝笑着走来道:“娘娘,承乾宫送来的安神香,皇上带话说您夜里睡眠不甚安分,奴婢今晚便自作主张点上了?”

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洛墨道:“用膳吧。”

……

继上次杏儿吞土事件,洛墨令阮红袖养病的半个月内不要再出嘉延宫,看似是责备其调教宫人无能,实则为禁足。

故而最近宫里安宁多了。

但与之对立而言,同一个坑不会摔进去同一个人两次,更何况是已经身怀有孕的阮红袖便会更加谨慎,同时,仁妃目前可以说被阮红袖当成了挡箭牌,‘皇长子’的名头在前,即便部分有脑子的会关注阮红袖,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在仁妃腹中的‘皇长子’身上。

柳姬柳云瑛自顾无暇、根本不敢下手,李嫔李珂不是个妄视性命之人,清妃裴若不屑于勾心斗角——那么便只剩下了三个人。

这天夜里,凤仪宫的大门被敲响了。

“诶?李嫔,您怎么这么晚过来了,我们娘娘都已躺下了。”荔枝揉了揉眼睛道。

“劳烦荔枝姑娘,”李珂轻轻点了点头,“还请你带我去见皇后娘娘,有要事相求。”

李珂神色恳切,荔枝不由得心头一软,道:“罢,我便代你去问问,倘若娘娘不见,还请李嫔娘娘明日再来。”

“李珂谢过姑娘。”

洛墨着实是躺下了,且会见了周公好一会儿,猛地被叫醒了确是心生不满,幸好不是个被打扰美梦便发脾气的。以李珂的为人若不是真有急事定不会这个时辰过来,便披上了件外衣,也未梳发,直截踩上鞋子到了大殿去。

而李珂甫一见着洛墨,当即就跪下了,道:“还请娘娘帮我!”这还不算完,深深磕了一个头才直起身子来。

哪里都好,就是有事求人便跪这个毛病叫人无奈,洛墨困意上头,赶忙过去将人扶起来了,道:“珂妹妹有何事要我帮便说罢。”

“娘娘,我想出宫。”

“何时?”

“此刻。”李珂回答道。

“明日归?”

“正是。”

“荔枝,去取我的令牌来,”待荔枝返回来,洛墨接着道,“拿着它护送珂妹妹出宫,明日卯时在宫门口接,可行?”

最后两个字是对着李珂说的。

李珂一听这话,又要跪,惊得洛墨赶紧给拦下,只听她道:“娘娘的人情,李珂无以为报。”

洛墨连连摇头。

暗衬道只不过是夜里出个宫罢了,有皇后令牌在手即便守门卫也得笑脸送人,况且,自己白日里还带着青提出了趟宫,当然,这个是不能告诉李珂的。

“你同荔枝换件宫人的衣服,便去罢,清晨回来后不必再专程见我,小心叫人给发现了,”洛墨对着李珂道,然后看向荔枝,“好荔枝,辛苦你了,明日准你休息。”

“谢娘娘!”荔枝一喜。

这般年纪的女儿家极为爱惜皮肤,更何况是近来特别注重外表的荔枝呢。话说她也不知怎的了,时不时留意一番自己的钗子有没有歪,鞋面是否脏了,以往虽也注意形象也并无此刻夸张。

连青提都打趣她道‘入夏反倒回了春’。

事情都解决了,本该瞌睡的状态反倒又精神了,叫人想有好心情也难,只得随手从寝殿架子上抽了本书来看。

翻了翻去,也没什么趣味,洛墨终于在不知翻了多少页后再次瞅见了周公的棋盘,而在临了睡着之前脑子里唯一的一个想法便是:无论如何这一世也要多长些见识了,要不然,改日去宫里的藏书阁看看?

一夜很快过去。

第二十章 晚宴在即

夏至这日,承乾宫传来了话,将举行晚宴以迎接湘国来使,嘱各宫妃嫔凡位于妃位者需出席。洛墨身为皇后,此等场合自是不必说。

就在各个宫的宫人均在为自家娘娘的宫宴着装而手忙脚乱时,嘉延宫的宫女们人手一份帖子,出了宫便四散开来,往其余妃嫔那跑了去。

“见过青提姐姐,”青提和荔枝乃是凤仪宫的掌事宫女,便是受了其余宫人的半礼也不为过,只见那嘉延宫的小宫女递上来一份朱色帖子,“我家娘娘有请皇后娘娘到凤仪宫一叙。”

宫女走后,青提将帖子交给洛墨,洛墨接过一展道:“原是做了些糕点请各宫晌午之后过去品尝,恰好无事,那便去瞧瞧。”

顺便看看阮红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令人没想到的是,仁妃一进了嘉延宫便攥着手帕紧紧捂着口鼻,连向洛墨见礼也仍是不放,令人惊奇的同时还莫名有些喜感。

阮红袖不禁出言道:“仁妃始终捂着鼻子作甚,莫不是我这嘉延宫里头有什么你受不得的东西?”

“叫诸位姐妹看了笑话,”仁妃无奈道,“实是我幼时起便对这玫瑰的气味敏感得很,不仅脸上易起疙瘩,浑身都不自在,久了还会喘不上来气。”

阮红袖眉头皱起,刚要开口,被其姐阮红旖给拦了下来。阮红旖微笑道:“既然仁妃姐姐的身子受不住玫瑰花的气味,那我们便去御花园的凉亭小坐一番,何如?想必那边临着湖,应是极为凉快舒适的。”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待洛墨迈步,仁妃便连忙跟上快步出了嘉延宫的大门。

“哼,”阮红袖抱着胳膊,接着道,“可是姐姐……这些玫瑰花。”

阮红旖摇了摇头,没说话,递给阮红袖一个眼神,便当先走了出去。

所有妃嫔到御花园中央的凉亭之前,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仁妃走上凉亭前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因昨日下过雨石子有些滑差点摔倒,好在其旁边的清妃眼疾手快给拉住了,在场众人纷纷舒了一口气。

宫人将装盒的糕点一一拿出摆在石桌上,而方才险些摔了跤的仁妃还惊魂未定,见此,柳云瑛好意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仁妃姐姐,喝口茶压压惊。”

“谢谢。”仁妃笑着接过,然而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茶碗时,那茶碗却直接垂直向下,掉到了仁妃的腿上。

“呀!”

滚烫的茶水溅到了身上,骤然接触的高温令仁妃不禁惊叫了出来,与之同时还有柳云瑛的呼喊。

仁妃赶忙站起来抖了抖裙摆,其旁边的柳云瑛则一脸歉意道:“本以为仁妃姐姐接过茶杯了呢,却不想你没拿到我就放了手,真是妹妹的疏忽。抱歉,抱歉。”

“无妨,”拎起被热茶浸湿的裙摆,仁妃脸色显然好了许多,微笑道,“亦是我粗心,妹妹不必自责。呼,还好我那地方离这里不远,妹妹可愿意陪我同去换身衣服?”

“甚好。”

话毕,二人告了退。

反观场上其余人,除了最开始茶水撒了之时有一点反应,后来便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吃着点心,喝着茶水,时不时还点评一番,看起来要多和睦有多和睦。

而事实上,即便是一向不喜参与斗争的清妃和李珂也不得不承认,一旦身边有点什么动静,不管是否同自己有关,准要支个耳朵留意任何风吹草动——宫墙之下,不愿动歪心思可以,但是一定不能不会自保,否则便会被吃得连头发都不省。

前世还是如今,洛墨从未主动向谁下过手,换言之,她事实上始终以栽赃陷害这种事为耻,自然这也与爹娘的教育有关。数十年的如牢笼一般的生活,其实洛墨早已适应且深谙其中生存之道,皇后的身份也给她带来无数便利,然而表面的风光之下隐藏的是深深的厌倦。

倘若以后真的能同钟离卿合离,就寻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定居可好?走前要将荔枝和青提的亲事都安排好,看着她们风风光光地出嫁,然后带上银两和少许行囊,还有汤圆,在那里搭一个院子度过余生。院里有个菜地,里面撒上蔬果的种子,门前有细细的溪水经过。

人的一生会有无数想法冒出来,其中有几个凡是产生便永也忘不掉了,这是专属于洛墨的‘其中之一’。

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二人有说有笑的归来,其余人的热络也丝毫没有减少。

“哎哟,盼了大半个月,可算是能在今晚见着湘国的美男子咯,”秀妃吃掉最后一块桂花糕,擦了擦嘴,而后半掩着嘴道,“我听说呀,这回来的是五皇子,湘国皇帝最小的儿子,只是似乎不是很受宠,并且身边还跟着个小美人儿,不知又是何方神圣。”

“据闻南地湘国共有两名皇女,大公主已出了嫁,而小公主则因年龄太小而眼光极高,始终没有定亲。如若真是那位小公主,那么恐怕是……”清妃斟酌道。

“难不成那小公主要来和亲?”婉姬突然接口道。

其他人心里多多少少也想到了这一茬,不过待真个见到正主时,不禁傻了眼。

“瞧秀妃姐姐的神态,直似个翘首盼郎君的未出阁少女,那湘国五皇子貌美如何,不貌美又如何?又与在座的你我能扯上何干系,”阮红袖揶揄道,“要我看呀,这世上男子再多,总也是不如我们皇上的。皇后姐姐,您说是也不是?”

“阮妃妹妹所言极是,”认同般的点点头,“其实说来,世上人皆有闪光点,或是容颜,或是才艺等,总是含其优势的。只不过皇上身上的闪光点更多罢了。”

话说未满,一半藏着一半,至于如何理解便是听者的事了,说者只管想说的都说了,而不想说的则圆过去了。

几人这边聊得火热,殊不知聊天内容都被恰巧路过的小陶子给听进了耳朵里再回去禀报给了皇上。

承乾宫的那位放下疾书许久的笔,合上才批好的折子,道:“朕身上的闪光点吗,秋月着实是最是知晓的。”

同样的话,不同的理解法。这不,钟离卿话音才落,过来殿里燃香的小宫女已悄悄红了脸。

谁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呢。

第二十一章 桂花旧忆

夜里不同于白日,没有日头暴晒带来的燥热,伴随着丝丝凉意的风儿通过敞开的殿门吹进来,吹拂到一张张年轻的脸上。

“久闻大昌新皇风采,如今倒是听闻不如一见。”湘国的五皇子拱手致意道,还有那千篇一律的没有任何新意的开场白,好在语言在这个世界全部是一样的,在场之人没有一个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

标志性的青发碧眼,着实令大昌这里全部看惯了黑发的人们眼前一亮,除了洛墨乍见其时的瞳孔一缩——正是自己在右丞相府周围看到的和阮家主母在一块的男人!其右手边坐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娃,端的是粉雕玉琢,似个精致的瓷娃娃。

钟离卿同样回复了句客套话,那五皇子也介绍到他身边的那女娃确实是他的亲妹妹,湘国小公主。两相来往之后,此次宫宴的重头戏便开始了。

琵琶声响起,一个袅娜身影踩着乐曲的点子走到了台子中央,莺莺燕燕的歌舞便开始了。

洛墨与钟离卿同座于高位,此处视角极好,可以看到下面坐着的每个人的神态与动作。那湘国五皇子对别国的舞蹈很有兴趣,始终盯着台子上,而身旁小女娃的眼睛则始终没离开过桌子上的水果,许是南地与此地气候不同,故而这些对她而言也是个新事物。

“好,好!”

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喝个彩,令人不禁猜想他看的究竟是人儿还是舞。

与其截然相反的是洛墨身旁的钟离卿,钟离卿有时环视一周场内众人,有时瞧瞧桌上瓜果,有时还看了看洛墨。一言不发,身子半点没动,想观察的却都悄无声息地观察了个遍。

端起身前的小酒盅一饮而尽,暗中砸了砸嘴,没觉出来什么味道,洛墨腹诽道还是娘亲自酿的桂花酒要好喝多了。接连又倒了几杯,倒是勉强有些解渴的作用。

“秋月可是有何烦心事?”

以往的宫宴上,为了维持端庄的仪态,洛墨与钟离卿常常是互相默契地保持缄默,也就是外人所见的相敬如宾,即便有话也不过几句点到罢了。所以钟离卿对自己说话,洛墨愣了愣。

过了几月还是没能从以前的回忆里脱离出来吗,洛墨心中自嘲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还是应少些联想罢。只是总觉得钟离卿也发生了一些变化,难不成是因为自己的重生,所以与自己有关的人也多多少少有了些不同吗……大概吧。

“并无,只是觉得这酒没什么味道罢了,寻思多尝几口。”洛墨回答道。

钟离卿转头,轻笑道:“秋月可是想念你娘亲酿的桂花酒了?”

又是一整杯下肚的洛墨听得钟离卿这话险些把才喝的酒都咳了出来,不是吓得,而是尴尬的。咳了好一会儿,总算好些,洛墨无奈道:“你还记得这件事阿。”

实在是一次尴尬到不能再尴尬的经历了。

继那次与钟离卿在府中树下初见并相识,还是太子的钟离卿便三天两口地寻个借口到左丞相府来向洛墨她爹讨教。洛墨她爹,也就是洛与青,听说太子要来听自己的课可是足足兴奋了三天,自然,这是天下每名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证明自己的学问得到了天大的认可。

只是洛与青没曾想,自己盼了三天两夜的太子殿下,除了首日同自己讨论学问以外,其余时刻便捧着个书卷往自家闺女那院子里去了。本打算着将自家独女许配给个家风清正之子弟的洛与青哪里会乐意,便在某日下午将太子殿下叫到了自个书房里一谈。

许久,书房大门敞开。

将未来老丈人成功说服的钟离卿自是志得意满,却不想到了庭院里正见洛墨这位相府大小姐一手提着裙摆,一手将沾着泥土一看便知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酒坛子捧在怀里,脸上还留有未褪去的窃喜。

原是大小姐得知自家爹爹将钟离卿叫到书房谈话,娘亲在隔壁听着,便起了抱走自己觊觎已久的娘亲新酿的桂花酒的心思,天时地利均占,谁会料到恰巧撞上谈话结束的太子殿下。自知理亏,便将那一坛子酒极为不舍得的倒了半坛给钟离卿带回宫里以作封口。

“那酒着实好喝。”似是怕洛墨没记忆似的,钟离卿还刻意加了这么句话,引得洛墨不禁翻了个白眼。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钟离卿把玩着小巧的酒盅,又开口道。

初听这句话的洛墨有些不明所以,坐着好好的为何吟诗,随即便反应过来他形容的其实是自己方才翻白眼的动作。当真直叫人无语凝噎,钟离卿莫不也是酒喝多脑子进水了?

美人即便长得再美,那也没有一种美是形容人翻白眼的吧,呸,我在想什么,我可没说自己美,洛墨心中想到。对,是钟离卿喝多了,洛墨又确认了一遍。

“皇上,您喝多了。”洛墨道。

可能有人会有疑问,为何洛墨平常都直呼钟离卿的大名,此刻却称皇上。这是因为在洛墨嫁进宫前,钟离卿某天晚上曾去找过洛墨,其中提到的一句话便是‘只有你我时大可不必敬称,其余时候还请秋月自便’。而那时的洛墨经过考虑,觉得在外还是应该给钟离卿面子的。

钟离卿对着洛墨一笑,没说话。

换言之,秋月你没听错也没看错。

使得洛墨不禁无奈,虽说重生,共两世,然而自己的才智依旧不如钟离卿。当然这并非先天,而是由其本身性子与后天教导所决定的,再者钟离卿生下来便被当作储君培养,所要承受的过重过多令他无法不逼着自己前进。反观洛墨,即便身为相府大小姐,但家里仅她这么一枚掌上明珠,爹爹也从未娶过什么姨娘小妾的,可要比钟离卿要轻松很多。

再者,也是本质上的惰性。

懒得思考,懒得勾心斗角,反正只要喝了娘亲的桂花酒,一切的烦恼都会解决掉。

下面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洛墨转头一看,却是那湘国的五皇子坐到了阮红袖桌前去。

第二十二章 与卿共酌

“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湘国五皇子举着个酒杯,脸颊红红,看起来是喝高了。

这熟悉的开场白,洛墨随即又反应过来那湘国五皇子想说的是否‘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如果猜的没错,那么他究竟是因为曾见过阮红袖的母亲进而在醉酒状态下误以为,还是因为从前确实见过阮红袖呢。看起来两种情况相差无几,其实确有很大的区别。

阮红袖不满地皱起眉头,面前这人醉醺醺的,浑身散发着酒气,一时间使她费了不少力气压下去的恶心感又回来了,胃里一阵翻滚不说,这人还没长眼似的捉住了自己本要拿起的酒盅。

“五皇子,你喝醉了。”阮红袖尽量调整着自己的表情说道。话毕还向高处坐着的钟离卿投去一个目光,只不过钟离卿似乎在和洛墨说着什么,并没有看她。

“这位姑娘,你身上好香,”五皇子直勾勾地盯着阮红袖,“请放心,我知道你是大昌帝王的妃子,无心冒犯,只是可否邀请你共酌一杯?”

不远处的洛墨不禁一笑,心道无心冒犯、知道阮红袖是什么人,还请她共饮,如此不是有意为之便是人有点傻了。喝与不喝也是个问题,喝的话对有孕的身子不利,不喝的话又显得小气,却是叫人难以抉择。

若阮红袖不喝,以洛墨看来,这个时候钟离卿过去将酒喝了便是最好的解决方法,而那边动静虽不大但毕竟吸引着一部分人的视线,钟离卿不可能注意不到,然而他没采取什么行动。

“皇上不过去看看么?”洛墨转头道。

钟离卿缓缓说出了一句话:“五皇子不过是醉了酒,认不清人,朕过去岂不是以势压人。”

他说的没错,表达的更是外人眼中所谓事实,倘若钟离卿真个下去为妃子拦酒,便是表明大昌皇帝气度缺缺了,同时也拉低了别国对大昌的印象。传到湘国皇帝耳朵里,经有心之人加工更要换了一番滋味——五皇子再不受宠,仍是代表南地湘国此次出使的脸面。

洛墨认可钟离卿的说法,暗衬钟离卿果然万事以大局为重,此番观念与才干若是还不能成为一个好皇帝那才是天理不容。念及前世,他舍了自己恐怕也是为了国家、为了全局罢,再者,没了自己,那时的他一旦能够与城外武将取得联系便可占据占据主导地位,想来换个皇后是依旧能够治理好天下的。他不会输。

这种觉悟洛墨目前生不出来,也许以后会有,但不会是前世的自己……小小的心里堪堪装下一个人,哪里能容得下其他。

是那时的自己狭隘了罢。

“钟离卿……”名字无意识地叫出口,洛墨有些脸红,因钟离卿已看向了自己,自己若是说没事就叫叫你倒是有些恶趣味了,只得硬头皮道,“我敬你一杯。”

言罢便拿起了酒盅倒满酒,他倒也不含糊,接过便一饮而尽。

只是令洛墨哭笑不得的是,她本想着两杯相碰那般饮,钟离卿却直接就着自己的杯子给喝了,毫无停滞。

而钟离卿见表情有点呆呆的洛墨不由得一楞,问道:“秋月,怎的了?”

“……”

阮红袖与湘国五皇子那边还在僵持着,这醉鬼也不知是死心眼还是如何,颇有一种阮红袖不跟他喝一杯便赖着不走的架势。

一向没受过什么憋屈的阮红袖这次心里不禁叫了苦,直将面前这位湘国五皇子的讨厌程度放到了本最讨厌的洛墨前方,成了她第一厌恶之人。娘亲前日里方来了信说近几月莫要沾酒,今日就碰上这等事。

换成其他人便罢了,还偏偏是湘国的五皇子!那个在信里被娘亲叮嘱不可得罪之人。

这可要如何是好。

求救的目光投向阮红旖,只见阮红旖摇摇头,阮红袖的心登时便凉了一半,难不成非喝不可?好在未完,阮红旖举起自己桌上的酒盅,然后眼睛看向仁妃所在的方向。

计上心头。

没多时阮红袖便‘不得不’带着内侍去内殿换衣服了,及至歌舞结束才归来。

轮到五皇子进献礼物。

除最能吸引场上人们目光的软烟罗,还有几箱子金银珠宝,一盖子一盖子地打开,即使是洛墨也不禁感叹湘国人果真会做生意。

“这些便是来自我们湘国的心意,”湘国五皇子顿了顿,接着道,“只不过,出发前父皇曾嘱咐过小妹过于顽劣,而大昌皇帝又是个处处完美之人,还请您能够准许小妹随您修身养性一段日子。”

一时间钟离卿的面色不禁有点古怪,似是想笑又不可笑,只有熟悉他多年的洛墨才能辨别出来一二。钟离卿道:“她这般年纪,做我女儿刚刚好。”

此话说得实在太过真实,其身旁的洛墨憋得辛苦极为无奈,又不可叫来使尴尬,只有接话。

“皇上所言不无道理,且皇上整日里待在承乾宫,不是批改折子便是讨论政事。若是真个让贵国小公主跟着学,那才是委屈了呢,”洛墨斟酌道,“想必大昌的护国寺在贵国也颇有耳闻罢,五皇子若是愿意,皇上可下个诏令,叫护国寺的住持亲自教诲小公主,定能有所收获。”

大昌的护国寺,别说湘国,便是稍远的蛮国也是大名鼎鼎。其声名并非由于寺内高僧佛法多么高深,而是因为住持几年前说的一番话,大概为左相府小姐有天凰之命、但命途较为坎坷之意,不仅一时间叫相府本被媒人险些打破的门槛完全冷落,还使大昌被其余国给看了笑话。

可惜没过多久便叫现实给打了脸,大昌新任皇帝甫一登基便力排众议娶了这位命途坎坷的相府小姐做了皇后。自此之后再也无人敢提住持那天的话。

但大昌护国寺的名声也从此远扬。

湘国五皇子表示自己会考虑考虑,然后就坐回了原位。

至于话题围绕讨论的正主——湘国小公主,自始至终便抱着桌上蔬果没抬头,偶尔听到他人讨论自己时会抬头笑一笑,可以说是一门心思扑在吃上面了。

洛墨不由得对这位湘国的小公主好感倍增。

只希望这颗纯洁的心灵日后不要被皇宫这个不吃人却教人换个面孔的地方给同化了。

第二十三章 夜访何人

晚宴结束,出来时见天已全黑了。

临走前湘国五皇子还非要拉着钟离卿拼酒量,谁曾想不过几杯便躺倒在地,被随从一个抬腋下一个抬腿给抬了回去。

和亲没成,酒量也没拼过,这五皇子此行也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了。

回了凤仪宫。

由于洛墨对待内侍们始终是持有以人为本的原则,且觉得守夜无甚必要,自个又不是手足无能者,何必事事要人伺候,所以整个皇宫里便只有两座宫殿的主子无需守夜。另一个自然是承乾宫。

钟离卿睡得比谁都晚,有时甚至彻夜不能眠,难得清闲也可能做噩梦,哪里需要谁人给他守夜,便都给遣了去歇息。

沉重的发钗一个个拆下来放置在身前的妆台上,本是柔顺的长发也因长时间的盘发而打了折,洛墨低下头慢慢解开发丝间的结。

乌黑的发搭在褪去盛装的金黄色里衣上显得尤为亮丽,拾起木梳耐心地一点点打理。洛墨看着镜中的自己,很是满意。

褪去盛装,回归自然。

这是每天她最喜欢做的事。

然而镜中右下角的忽而一晃使她皱了眉,好端端地铜镜为何会晃,妆台上摆放的其他物事分明好好地,自己也并没有碰到铜镜。

大概是自己看错了?

罢,今日太累了,梳完发还是赶紧上床歇息好了,省得再看花眼。

不一会儿,完成梳发,洛墨刚把木梳放回妆台上,殿内的灯烛霎时间全部灭了。

洛墨陷入了一片黑暗。

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手里的木梳还有些温度,洛墨知道铜镜距离自己很近,但她不敢看,仿佛看了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似的。

莫非是有什么非自然生物来访?

洛墨感觉自己的手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然而闭着眼等了许久,周边也不见什么动静,想必是个有点吓人的巧合罢。洛墨松了口气,站起身,打算摸着黑回到床铺上。

就在这时,殿内某处传来了‘咚’地一声,似是重物倒地。

要不要去看看?

向声音发出之处迈了一步,手里还持着未来得及放下的木梳,洛墨不得不承认儿时逃避身体锻炼是个多么大的错误,莫说现在手无寸铁只有把梳子,便是给她什么神兵利器恐怕能拿起来已会费掉不少力气。

龟缩在原地不是她的性子,便一手拿着梳子作为给自己壮胆之用,一手在黑暗里摸索着以防撞到什么东西。

诶?明明记得声音传来的地方就在这里,难不成自己听错了?怎会什么都没有。

洛墨又继续向前走了一步,却踢到一个既软又硬的东西。

说它软,脚尖的感触分明,可说它硬,又不似石头那般坚硬。

洛墨只得蹲下来试探着摸了摸。

却摸到了一只手。

“啊!”忍不住惊叫出声,立马快步后退几步。

竟会是个人。

那人躺在原地没有半点动静,洛墨只得小心凑过去悄悄推了推,仍是无甚反应,好在耳边传来了微弱的呼吸声。

幸好,是个活人。

但是似乎受了极重的伤。

无论如何,先将灯烛燃起来,看看再说罢。

……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

应该不算罢,毕竟上次遇见只是巧合,人家还好意救了自己和荔枝一命。

竟是林陌!

若是一般人,救便救了,然而一旦目标换成了陌陵的首领林陌,这事便极为难办了。

先论其本身喜怒无常,那次自己大发善心想去扶他起来还被以目光威慑,而自己刚才踢到的物事形容其硬便是因其全身肌肉紧绷着,即使整个人已不省人事,对周遭也有极强的防备心。万一救了再被反咬一口怎么办?

不过说来这人身上总是有不合常理的地方,中了那么久的毒不但没死还一连杀了八个人,昏迷后肌肉还能派上用场,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再有,他是陌陵的首领。殊不知此次重伤是否因为仇家寻仇,若自己救了还将左丞相府甚至大昌给扯了进去可要如何脱身?只有自己一人便罢,什么都不必担心,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身为一国之母,洛墨的肩上扛着半个大昌,而那陌陵拥有着覆灭一整个附属小国的实力,那么它的仇家呢?又会有着何等实力?

管这种人作甚,恐怕还可能被狗咬吕洞宾,况且上次恩已然报了,他是救了自己没错,但是自己也将他送去了医馆解毒,可以说两不相欠了。恩。

洛墨如是想着,决定已作出,便转了身一步步向着床铺的方向走去。

他若是死了,明早便叫人处理了说是遇到刺客;他若是没死,想来认出这是什么地方自会自己离开的。

这短短的一段距离却走得越来越慢。

怎么偏偏叫我遇上了这种事?林陌这小子躺哪里不好非要躺在我这凤仪宫,还是本宫的寝殿里?啊?为什么一定是你林陌?!

唉。

转头去妆台旁的柜子中取出一个木匣,幸好闺阁时期总是淘气,身上摔伤不断,娘亲在自己进宫前便收拾了一整个匣子的药物作为应急之用。

洛墨现在不尽感激娘亲的先见之明。

提着木匣走到昏迷的林陌跟前,将其打开来,里面的纱布、各种药物一应俱全。

他的伤口主要在腹部,一道七寸长的口子横亘在其身上,且口子不浅,借着烛光甚至可以看到内部构造。这应是他的昏迷原因了,失血过多,再加上之前中的毒以及身上伤口还没好完全。

轻轻扯开其衣带,不是怕弄疼他,而是担心自己动作大了将林陌给惊醒,再被他给当成图谋不轨之人,那么自己可就糟了。

虽说现在这么做是要救人,可是洛墨心里平白有点别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仿佛自己不是在救人,而是对其有什么不轨之企图……

洛墨干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这无缘无故的念头,然后低声默念:

救人要紧,

想恁多作甚。

伤口还在持续不断地出血,洛墨尽可能加快自己手上的动作,终于将外袍解了敞开,一件件,再到里衣。

里衣解开后,健壮的胸膛完完全全地暴露在洛墨眼前,由于附近的灯烛只点了一支,洛墨与其胸膛的距离不算远,故而若有不知情者在此定会以为皇后娘娘将那男子压倒并要行不轨之事。

纱布取出来,正要擦血,洛墨的脸变得通红。

而躺在地上的林陌双眼已睁开。

第二十四章 她的眼睛很亮

空气似乎都静止了。

转醒的林陌眼中还充满了茫然,想来是这次失血实在过于严重,只见他炸了眨眼,然后闭上少顷,复睁开,沙哑着嗓子道:“你……你这是作甚?!”

若非此刻此种情形实在不适合笑出来,洛墨真要忍不住自己的笑了,谁能想到身为天下第一组织陌陵的首领——林陌竟然会因为一名蹲在她身旁解开他的衣服为其上药而满脸通红呢?

宛如一个不经世事的懵懂少年。

竟然没有攻击自己,竟然脸会这么红,竟然动也不敢动……洛墨的脑子里一时间充满了无数个‘竟然’,每出现一个便会令她觉得林陌此人甚是有趣。

不过还是正事要紧。

“我见你昏倒在我这里,且身上有刀伤,很严重的样子,便想着把衣服给你解开上点止血的药,你……你应该不会介意吧?”洛墨说完这最后一句,自己都有点懵了,难不成真是困的?自己到底在讲什么?不过希望他能听懂吧。

幸好他没有在意这等细枝末节,毕竟对他而言见一女子距离自己如此之近便已经足够大脑空白,赶忙以手肘撑着地企图半坐起来,没曾想,人没撑起来身子一活动反倒使得腹部伤口出血更多了。

“不,不必劳烦……”林陌还在挣扎着,“我自己来便可以。”

见他还能说话,洛墨心里不禁一阵好笑。这人脑子是根木头做的不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忸怩,到底是命重要还是别人看了自己的身子重要。

洛墨无语道:“你还是不要挣扎了,过多活动只会牵动你的伤口,喏,你自己看,出血更多了。还是乖乖躺着罢,我来。”

见他还要动,洛墨登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本姑娘好心救你,自己都没觉得有何可害羞的,你这被救的反倒磨磨唧唧个没完。我且问你,要不要命了?若是不要,自己从这爬出去罢。”

话毕,洛墨起身作势便走,只听那人终于开了口:“那便劳烦姑娘了。”林陌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低到后来几乎都听不见声音。

遂重新蹲下身,将木匣子放置于自己与林陌中间,取出块纱布轻轻擦拭着他腹部上的血迹,仔细一瞧发现有的地方依然干涸了。心中大震,这人该有多么坚强?受了这么深的刀伤还能坚持到现在。唉,想必这样的人,不坚强便无法在外面立足罢。

基本擦拭干净血迹后,洛墨才发现那个新的刀伤上方、接近心脏的位置有一狰狞的疤痕,大概是因为经年日久,那疤痕的颜色略重,却似乎没有变淡的迹象。

“你的命可真大。”洛墨感叹道。

“命大么,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我,而对方还是一名只见过两次的女人。”林陌回答。

“见过两次?”洛墨不禁诧异,“你竟能认出我?”

“在外混迹多年,总要有些保命的法子,而易容便是其中之一,所以你这变妆在我眼中一看便知,”林陌轻轻一笑,几近无声,“这并不是命大,每一次的苟延残喘都是以命换命。”

洛墨点点头,不再言语。

再说下去,恐怕就要涉及林陌的私事了,对于那些,自己还是越少接触越好。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过了一会儿,洛墨突然道。

“什……嘶。”

原是洛墨没等林陌有所反应便撒上了止血药。

这个也要归功于娘亲,儿时顽皮,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有时甚至会磕破了出血,每当这个时候娘亲给自己上药便要说这么一句话然后迅速撒上药。洛墨那时还嗔怪娘亲,直到长大了一些才晓得那个道理。

有些疼痛,越猝不及防,越能轻易抹去。

因为接受疼痛的那短短几秒已被身边给自己上药的人转移了注意力,自然对于疼痛的感知便会减少。

上好了药,再在伤口上面垫上一些纱布,然后再把林陌扶着坐起来。不得不引人发笑的一点是,洛墨的手初接触林陌的皮肤时可以轻易感觉到他的轻颤。

真是令人自抑。

噗嗤。

“你笑什么?”林陌不解道。

“这里就你跟我两个人,你说我还能笑什么,自是笑你了,”见他坐好,洛墨回身拿起纱布在林陌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在其背上打了个结,“好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纱照耀在两人的脸上,一个垂着眼欣赏自己的首次杰作,而另一个脸上看似没什么表情,其实细观其眼神,会发现内里光芒闪动。

“谢谢你。”

“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找了个好地方晕罢,若是换了宫里其他殿,妃嫔受了惊吓不说,少不得还得将你当成采花贼,甚至刺客。”洛墨道。

“你是他的皇后?”林陌问道。

“他?”乍听这么句话,是有些不解,洛墨随即反应过来,道,“我便是大昌的皇后。”

“钟离卿的女人,呵。”

“没想到你们会认识。”

“认识?怎会认识,从未打过照面,只是有时会有些交集罢了,”林陌解释道,而后话锋一转,“我该走了。”

也不等人再回个什么话,林陌身影一闪,便在这大殿的一角失去了踪影。

还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便如梦一场,在梦里碰见了个重伤的人,然后救了他,所以梦醒了之后半点印象也无,但是地上带血的纱布提示着这里曾有人待过。

咦?

地上有块黑金令牌。

上面刻着‘麻衣’二字。

林陌忘记带走的么,若有机会,下次见到再将东西还给他,总不能是故意留给自己的。洛墨猜想到。

至于拿着令牌追出去的想法,洛墨是想也没想过,且不论以林陌的速度会到了何处,单说自己的‘异常行为’也无从解释。

兴许还要被人以为皇后娘娘有夜游的习惯。

洛墨这边将一应物事收拾好,令牌藏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便回了铺上快速会见了周公。

殊不知已在瞬间远离皇宫百米的人已经心乱如麻,一会儿脑子里蹦出这个,一会儿脑子里蹦出那个。其想法也是瞬息万变,待许久之后,人停了下来,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坐下来,手抚着自己的胸口露出了一个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浅笑。

她的眼睛很亮。

第二十五章 嘉仁打架

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被热醒的这一天。

洛墨有些无语,除了在宫里加些冰桶又无可奈何,原因无它,新皇登基第一年正是需要巩固政权的关键时期,哪里有时间去行宫避暑呢。只能待明年或后年了,还要看大昌的情况。

严格说来,大昌看起来极其稳固,实则背地里有许多人虎视眈眈,北有蛮国,南有湘国。在以往每年确实是为进献,而到了如今颇有试探所占据比例居多,故而既是内忧外患,同时也是个立威的好机会。

这方面后宫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女人们仍是关注天气者较多,其中以仁妃为首。有孕本就辛苦,再加上天气一热,坏就坏在她那宫殿距离阮红袖的嘉延宫不远,哪天风大了,便将那些个玫瑰的香气一丝不漏地给吹进了仁妃的鼻子里,一时间仁妃身边的宫人各个不敢大声喘气。

仁妃腹中的胎儿可是太后眼中的心肝宝贝,谁敢让仁妃受了半点委屈,便是跟太后过不去。

可是人力哪里奈何得了自然?

是风偏偏要从嘉延宫经过再吹到仁妃那儿的,可怪不得谁人。将阮红袖可给美坏了——上好的东风,不借的才是傻子,着宫人好生养着那些玫瑰花,千万别出一点差错。

碰上这种事,泥人也得有三分火气,仁妃本就闻着玫瑰味儿难受,还从宫女口中得知嘉延宫那边的消息,哪里还能受得了,脾气一上来,也顾不得在闺阁时学的那一套礼教,带着两名人高马大的宫女便去了嘉延宫。

“叫你们家娘娘出来!”罗婧,也就是仁妃道。

确实看出来是动了真火,要搁在往常,宫里哪里斗嘴吵架都有罗婧去做和事老,何时这位老好人也出场下嘴了?

阮红袖正趴在自家寝殿的窗口瞧着外头的玫瑰心情正好,远远地就听到一声喊,还道自己听错了,没多时便见宫人怯生生地跑到了自己跟前:“娘……娘娘,仁妃打到咱们嘉延宫门口来了!”

“???”阮红袖不由得一脸问号,听听听听,这小宫女说的是人话吗,打到门口,知道的是来门口闹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带兵造反,“说什么呢你?这几天种花种傻了?”

小宫女也急了,道:“娘娘,仁妃因为咱们宫里这几天一直种玫瑰,扰了她的安宁,带了两个宫女过来说要找您要个说法呢!”

“哼,我种我的花,便是她真的受不住又能摘到我什么错处?”阮红袖哼了一声,带着那宫女快步走了过去。

而凤仪宫那边。

由于天热也没精打采了好几天的荔枝这时兴冲冲跑进来,咧着嘴道:“娘娘,娘娘,听说仁妃跟阮妃那边打起来了!”

瞧着荔枝这一脸八卦的样儿,饶是青提那般性子也不都得撇了撇嘴:“她们打起来便打起来罢,荔枝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当然得高兴了啊,最近这么枯燥,难得有件事能让人精神精神,青提你要不要跟我同去看看?”荔枝问道。

荔枝话虽是向着青提说,目光却是朝向洛墨的,待洛墨含着笑意点了点头,才重新看青提。

“荔枝,你想去便去罢,我才不去,记着莫要把娘娘扯了进去才是。”青提叮嘱道。

同样的事也在宫中其余各处重现。

……

“罗婧,你不在你那宫里好好养胎,来我这嘉延宫凑什么热闹?”阮红袖人未到声先至,短暂地震住了原本在周围窃窃私语的宫人们。

“本宫是想好好养胎,可你阮妃娘娘倒好,明知本宫闻不得玫瑰的味道还下令宫人好生培养玫瑰花。呵,不仅养还拿个扇子扇?你这不是跟我过去是什么?”罗婧斜睨了阮红袖一眼,不等她接口,又道,“我原以为人热了才扇风,没听过有谁还给几株劳什子破花扇风的,到底是人比花贱还是花比人,娇,有些人可得小心别到头来成了几株花的奴才!”

其实仁妃罗婧来之前,只不过是想好好谈一谈,这事便过去了,毕竟也算个不算邻居的邻居,闹得太僵不好,谁曾想阮红袖一来半点面子都不给她,人还没到话先出了口。分明阮红袖如今没了赐字事实而言比自己的位分还低上半成,却还如从前那般嚣张,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你是仗着家世嚣张,可老娘也不能怕你。罗婧心道。

“给花扇风如何,不给花扇风又如何,我阮红袖爱花便养了,哪里轮得到别的人来多上一嘴?”阮红袖抱着臂膀,翻了个白眼,“我倒不知,相识这么久,有些人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

“隔着那么老远还能说自个闻着难受,要我看啊,岂止是狗鼻子!至于到底是什么,呵呵,恐怕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才明白了。您说,是吧,仁妃姐姐?”说完这话,阮红袖还故意走近几步,冲着仁妃挑了挑眉毛。

“阮红袖,你说谁是狗?”罗婧长那么大,还从未被人如此指着鼻子骂过,这回不仅是泥人也有三把火,还是全身都起了火,非得彻底释放了才算完。

于是旁边几个其他宫里闻得消息凑过来看热闹的宫人们,本是悄咪咪地蹲守在一旁,看到仁妃接下来的动作也禁不住长大了嘴巴。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响彻在嘉延宫的门口,而且听在围观者的耳中还有数不胜数的回音。

阮红袖捂着自己的脸颊,吃惊地看着仁妃罗婧,随即道:“罗婧,你竟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嘴欠就该打!”罗婧回以阮红袖一个相同的白眼,嘴角同时翘起,言语里满是嘲讽意味,“被削除了赐字还敢有脸在本宫面前嚣张?阮红袖,本宫从前觉得大家相识不短,便能和气便和气,不必要红脸,却不想你如此不识好歹!这一巴掌,你活该!”

看着阮红袖吃瘪,一向性子柔弱的罗婧心中不禁生起一阵快意:“比我低了半个位分,就好好在底下好好待着!”

“你……你!”

阮红袖捂着脸,霎时间也说不出来话。罗婧的性子着实是后宫各个妃嫔中最好的,所以在面前她时便会少了些许顾忌,殊不知这次是拍到了老虎屁股上,叫那纸老虎也化成了真的。

第二十六章 双妃有孕

“杏儿,你们二人,去那片地把那群破花都给我拔了!”罗婧下令道。

那两名跟随在罗婧身边数年的宫女也不由得傻了眼,自家娘娘在闺阁时无论遇到何种情况都从未与人红过脸,更别说打人了。现在打了人不说,还要去拔了人家宫里的花。

“愣着做什么?快去!”罗婧催促道。

反应过来的两名宫女对视一眼,便一同向嘉延宫里走去。

站在宫门口的阮红袖也不拦,就在那站着,没有半点动作,其身后的小宫女都不禁小声呼喊着,然而仍然没有半点反应。

莫非这次嚣张跋扈的阮妃娘娘要败给一向好说话的仁妃了?在场围观者心里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类似想法。

可阮红袖毕竟是阮红袖,即便年纪还小,可毕竟是目睹着自家娘亲那么多年驰骋相府后院过来,经过短暂的调整脸色便恢复如常:“仁妃,你且叫你那宫女再前进几步试试。”

“呵,你当我罗婧是吓大的不成?”罗婧道。

“去寿康宫,就跟太后娘娘说,仁妃前来嘉延宫闹事,还扰了我养胎。”阮红袖转头对身后的小宫女道。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完完全全地进了周边所有人的耳朵里,刹那间鸦雀无声。

“你……你说什么?”罗婧有点发蒙。

“罗婧,宫里可不止你一个孕有皇嗣,”阮红袖看着罗婧,眼中没有了先前的愤怒,“你说,要是叫太后娘娘知道了我有身孕,且是才怀上不久,急着抱孙子的她便是再宠你,会不会跟你急眼?”

“你……你,阮红袖,你够狠!”罗婧你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一句话,半晌才来了句你够狠。

原因无他,罗婧之所以会来到嘉延宫找阮红袖要个说法,不禁因为阮红袖的做法实在触怒了她的底线,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自己身上有阮红袖没有的东西。

那就是皇嗣。

在后宫里,怀着皇嗣和没怀着皇嗣完全是两种待遇,她仁妃能凭着腹中孩儿一举得到太后娘娘的重视,不过是因为太后也是一个希望后继有人的长辈罢了,其出发点同民间无异。但若是对方,也就是阮红袖,也怀着皇嗣,那么这件事就变了一个味道。

大家都是头胎,大昌无皇长子,谁知道你会不会因为一个小意外就丢了腹中的孩子?

所以,宣布了有孕的阮红袖过不了多久也会得到与仁妃同样的重视,甚至犹有过之。为何?因为她曾是四妃之首,右丞相阮峰的嫡次女!

仁妃此刻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寒,倘若自己刚才打的不是她的脸,而是推了她,甚至将她推倒在地出了血……那么即便是太后也不会再对自己有任何喜爱。

恃宠而骄为宫中大忌!

与之而来的,周围有些宫人回过味来之后也纷纷转了身向自家宫殿跑去报信了。

二妃均有喜,这是多么令人震惊的一件事。

皇后,也就是洛墨那里且不说。

位分较低的所受压力则更多。

于是仁妃当机立断,便喊了一声:“杏儿,不必拔了,走,我们去寿康宫见太后!”

阮红袖派出去的宫女还没有走多远,自己现在去应该还能追得上。只要跟上了,这次的话语权便不只是在嘉延宫那边,至少省了她阮红袖歪曲事实。罗婧心中盘算道。

阮红袖见罗婧要走,须知她也是想去太后面前抢先开那个口,哪里会愿意,便也待着宫女去往了寿康宫。

一时间,去寿康宫的人多了起来。

二妃到了寿康宫,远远地太后听着嘈嘈切切之声便有些头痛,这时越发困倦。眼神转向身旁伺候的柳云瑛,目光柔和了些许:“要我说呀,还是云瑛懂事,不像她们,惯会知道叽叽喳喳,吵得我这个老人家耳朵都要聋了。”

“瞧太后您说的,您如今正是大好年华,俗话说得好,这个年纪才是一枝花呢,”柳云瑛倒好一杯茶递给太后,接着道,“要说我们,还是过于稚嫩,远不如太后风姿。”

柳云瑛这一记高明的马屁将太后给逗得直笑,闲话的工夫,没过多久寿康宫的大殿里便站了不少人。

“走吧,云瑛丫头,随我出去瞧瞧。”太后开口道。

“太后,这恐怕不妥吧……”柳云瑛正推托,却见太后拉住了她的胳膊,一时间也不再出言,只是在太后目力所不及的那边侧脸嘴角轻轻弯起。

“今儿是个什么日子,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来我这老婆子这里凑热闹,怎么,清晨的茶可是没喝够?”太后前面的话尚可,后面言语里悄然露出了一点锋芒。

阮红袖当即跪下,道:“还请太后做主!”

“哦?阮妃,你要哀家给你做何主?”其实阮红袖脸上的红印已经够明显了,但凡眼神正常的都能看到,不过太后并没有说出来,而是要她自己说。

“太后,您别听她胡说!”仁妃也跟着跪下道。

“仁妃这又是怎的了?”便是太后也不禁有点头大,几年前在宫里斗得已经叫人疲惫,谁料当了太后还要看这些叽叽喳喳的事儿,真是没几天清闲。

“太后,红袖好委屈!”阮红袖先磕了个头,然后指着自己的脸,道,“红袖自小便喜玫瑰,到了宫里之后也是得了您跟皇上的允诺能在嘉延宫中养花自是不胜荣幸,谁曾想这仁妃不禁看不过阮红袖养的花要拔掉,还打了红袖一巴掌!你瞧,我这脸现在还疼呐!”

“哟,这白净的小脸还成了这般模样,过来个人给她上点药。”太后应了一句,话里虽是心疼可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只道是心疼那张脸罢。

“太后,您莫要听阮妃一面之词,”仁妃不甘示弱,见阮红袖那般,自己也深深磕了个头,“我本在宫里好好养着胎,而这阮妃明知我闻不得玫瑰的香气,还在这刮大风的几天命人大种玫瑰,这还没完,并且叫人给那花儿扇扇子!您说,阮妃如此有意欺侮于我,还企图伤害我腹中孩儿,叫我如何能忍得了呢?”

仁妃这一番话,提及皇嗣,太后便不得不重视了。

即使先前这些宫妃的把戏在她这个见惯了诸事的人眼里不过是小儿科,但作为皇上的亲生母亲,她可不能不在乎钟离氏下一辈的继承人。

第二十七章 仁德vs嘉延

“若真有此事,阮妃其心可诛!”太后重重地拍了桌面怒道,不过这个愤怒并没有持续太久。

只见跪在地上的阮红袖蓦地拿起手绢啜泣道:“回太后,红袖怎么可能去谋害仁妃姐姐腹中的孩儿呢?毕竟红袖也是个即将做母亲的人了,怎可做出那种伤天害理之事!”

阮红袖做的这事到底是否涉及伤天害理且不说,殿内的人们均被她那‘即将做母亲’的五个字给吸引了注意。

见太后看向自己的眼神隐隐发生了些许变化,阮红袖心中大为满意,而面上仍是委屈地啜泣,并且那啜泣还有愈发委屈的架势。

“红袖这几日食无味、饮无觉,总觉得身子哪里不太对劲,便着宫人去请了孟太医过来瞧瞧,哪知……哪知孟太医说红袖竟是有喜了。红袖心中欣喜,想着告诉您和皇上,可又怕胎儿未稳,便瞒了下来。心情甚好,叫宫人多给我种了几株玫瑰花,谁料阮妃姐姐过来不问青红皂白扬手便打人!”

孟太医是谁,正是那太医院蝉联数年的院首大人,可以说是宫中最受太后信任的存在——经他诊断的,哪里会有人再怀疑?

说完这话,阮红袖似是过于难受似的,喘了一会才补了一句:“被姐姐打完之后,不禁脸上有点疼,小腹仿佛也感觉有些不适……”

太后一听这话,刚要有的孙儿怎能就此没了,哪怕是个猜测也不行,便赶忙叫人请了太医过来为阮红袖把脉。

留着胡子的不知名老太医匆匆忙忙赶来,见这么一殿的人心知有事发生,不敢言,快速下手诊了脉:“回太后,阮妃娘娘只是受了点惊吓,腹中胎儿无事。”

“无事,那便好,那便好,”太后安抚般顺了顺自己的心口,盯着阮红袖的眼神也变得慈祥了不少,“红袖阿,有了身子便说出来,无需瞒着。”

“可是,可是红袖……”阮红袖突然低下了头,“仁妃姐姐说我没了赐字便比她低了半个位分,红袖心知自己如今不如以往……”

“太后,请太后原谅,”罗婧再次跪下,在太后严厉的目光下微微发抖道,“我只是一时失言,那并非我的真实所想。”

罗婧心里一凉的同时不禁悔恨自己先前失言,还被阮红袖利用,而她在这时也真正了解到,进宫前爹娘所说的话没有一句是错的。‘后宫中处处陷阱,你要多加小心’,可笑自己那时还认为爹娘杞人忧天了。可算看清了阮红袖、看清了后宫的真实面貌。

后怕的同时,罗婧也在心里坚定了一定要将腹中孩儿保住的想法。若不是腹中孩儿,以太后的作风可不只是瞪了自己一眼那么简单。

“好孩子,别怕,有哀家给你撑腰。”太后说了这一句话后,便称自己乏了,由柳云瑛扶着回寝殿休息了。

阮红袖看着柳云瑛的背影沉默不语。

悄然目睹了一切的荔枝快步回了凤仪宫。

“婉姬之前便在太后身边?”洛墨问道。

荔枝确认般地点点头。

“婉姬是个聪明人,心知以自己的家世不可能拼过其他妃嫔,而容貌才艺又有着同样会舞蹈的秀妃压着,便打起了太后那边的注意。”

“娘娘,那婉姬的日子岂不是很难过?”荔枝道。

“以前是,今后应该不是了,抱住了太后这一条大腿,至少能保证她不会轻易受了欺负,”洛墨摇摇头,“再者,她也会因此在皇上和太后面前留下一个恭顺孝敬的印象,如若手腕得当,便能一举爬到嫔位上去。”

“娘娘对她的评价那么高,就只是个嫔位么?”青提有些不解道。

“你们可莫要以为自家小姐当上皇后,那么妃位嫔位就跟街上的大白菜一样唾手可得了,”洛墨有些无奈,不过她们有这种心理倒也正常,毕竟自家起点确实高上不少,“如今这四妃,即使是看起来最好拿捏的仁妃,今天如何你们也都看见了,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哪里会容得下其他人爬到自己头上去?”

“娘娘所言极是。”荔枝和青提点了点头。

“想必不出今晚,阮红袖便要重新回到四妃之首了。”

面对二人疑问的目光,洛墨笑而不语,回应她们的只有浅浅的笑意。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太后对于皇嗣的渴望。

前世自己头胎便怀了所谓的皇长子,尤其是后几个月时太后特赦无需晨昏定省,且各种保养品送来不断。那样的情况下腹中孩儿带来的温暖,身边人的友善,很难让一个人不会误认为那是来自于长辈的关怀。

但是自洛墨被阮红袖设计小产之后,洛墨便明白自己错了,且是大错特错。

不是长辈的关怀,便是真有关怀,也不是对于单单你这个人的。太后心里想的只有皇嗣,谁孕有皇嗣谁就是香饽饽,就是掌中宝。

那个冰冷的眼神洛墨永世也不会忘记。如斯冰冷,不掺杂半点感情,仿佛孩子掉了是自己一个人的错,仿佛那是愿意做的事一般,仿佛一切的一切都与其他人没有半点干系。

然后小产了的洛墨就被太后禁了足。冰冷的宫殿,没有一丝温度的床铺,没有人来看她,包括那个说要护她一世周全的人——钟离卿。

“娘娘,”青提的呼喊令她回神,“还真个叫您说准了,这不,太后刚刚下了诏令,恢复阮红袖赐字,阮妃又成了嘉妃。只是娘娘您……”

“我?看我作甚。”

比起神经偶尔大条,时常喜欢凑热闹听八卦的荔枝而言,青提才是最懂得自己心思的人,这一点洛墨始终明白。

青提的眼里泛着心疼,看久了,只叫洛墨心里头也有了些许不自在,便道:“好青提,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这是好事啊。你去备份贺礼给嘉延宫送去罢。”

青提应了声,刚要走,又折了回来,补充道:“哦,对了娘娘,太后的诏令里面还有一条,大概是说仁妃与嘉妃既然不睦,便将两个宫殿给调了位置。嘉妃的没动,而仁妃则被安置到远处了,牌子仍挂仁德宫,似乎离承乾宫有一段距离。”

洛墨表示知晓,然后便见青提退了出去。

第二十八章 送子观音

罗婧此举虽说为自己出了口憋闷的恶气,实际上也在言语里被阮红袖抓住了把柄告到了太后那儿去。罗婧本无差错,疏忽便疏忽在她当时气昏了头而在嘉延宫的门口、众人都围观着的那个地方说出的一番话。便是想抵赖,也有那么多双耳朵为证。洛墨思索道。

罗婧没沉住气,导致失了先机,从而降低了自己在太后那边的印象,所以才被调远。否则太后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将罗婧调到自己的凤仪宫,距离承乾宫最近,并以皇后亲自照料为由而解决了这一问题。

失了太后好感,又暴露了自己,仁妃此胎恐怕难保了。

收到洛墨贺礼的阮红袖那边则是另一番景象。

沉浸在恢复了位分的得意中不过半个时辰,虽说心中早有预料,还是真正得到手里的时候最为安生,没想到宫人呈上来了一件东西。

“娘娘,这是凤仪宫送来的贺礼。”小宫女解释后,便端着盒子站在原地等待自家娘娘的下一步动作。

阮红袖拿起盖子,掀开丝绸,见到一尊白玉的送子观音。成色极好,在绸子的映衬下越发圆润,连那小宫女看了都在心里感叹皇后娘娘为人真是大方,却不想阮红袖抬手便将那礼盒打翻在地。

白玉瞬间四分五裂。

“娘娘,您这是……”

“滚出去!给盒子给我扔了!”

小宫女忙不迭地逃了出去,连头也没敢回。

“好你个贱人洛墨!竟送给我送子观音?谁晓得你安得什么心!送子送子,岂不是要将我这腹中孩儿给送走?呵,洛墨,我与你势不两立!”

这次可真是冤枉了洛墨,贺礼是青提精心去挑选的,盒子也是凤仪宫内侍拿来的,没有一样是经了洛墨的手。只能说是阮红袖着实会错了意。

那被打翻了手中盒子的小宫女自出了阮红袖所在的寝殿便向嘉延宫宫外跑去,撞到了人也不道歉,一直跑到了距离仁德宫原址处较近的阮红旖所在宫殿附近才停了下来。

“你这宫女,好端端地跑我们宫门前来哭什么?”门口处打扫的宫人一脸地不耐烦,令那本就慌张的小宫女更加慌张。

“有人在外面哭?将她带进来。”是里面的阮红旖发了话。

“是,娘娘。”

经过一番安抚,小宫女不再发抖,阮红旖这才了解到这名宫女竟然是妹妹红袖宫里出来的,名字叫做梨儿。

“梨儿,你拿着这盒子去凤仪宫,将发生的事同皇后娘娘说一通,她定会为你做主的。”红旖沉吟道。

名为梨儿的小宫女望着眼前看起来非常好的人,擦了擦眼泪,然后便抱着盒子出了阮红旖所在的宫殿。

皇后,我送你的这步棋,就看你敢不敢接了。

……

“这嘉妃也太不知好歹了吧!我们娘娘好心送去的送子观音竟然直接给打碎了!我……”

“荔枝。”

荔枝撅了撅嘴,不再开口,只是神色愤愤。

“你说是阮红旖让你来的这里?”洛墨问道。

“是,”梨儿抬了头,眼里满是不解,“奴婢长那么大,从未见过那般好的东西,然而嘉妃娘娘一声不吭就给它打碎了……那可是送子观音啊!代表着美好的祝福,怎么能,怎么能……奴婢怎么也想不通。”

“青提,带她下去擦擦眼泪。”洛墨相信青提能够很好地做出解释。

梨儿感激地看了洛墨一眼。

二人走后,洛墨对仅在场的荔枝道:“荔枝,去回禀了阮嫔娘娘,好意已心领,东西还是自个收着罢。”

一箭双雕,阮红旖此举便是打算将这个叫做梨儿的宫女作为洛墨在嘉延宫里的内线,如此对嘉延宫的一些行动便可以了如指掌。

只是她不会想到的是,洛墨虽有意对付阮红袖,却也不是乐得成为别人手中的一把刀,她阮红旖想借刀杀人,哪儿有那么容易。再者,许是重生回来后对荔枝和青提的感情进一步加深,洛墨并不愿意看到有人因自己而死。哪怕是个他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小宫女。

就算是作为内线,以阮红袖的性子也绝不会容忍这样一个人呆在自己身边,恐怕那时连死都会成为奢望。这个叫梨儿的小宫女胆子那么小,又怎么会承受得住。

不过同时阮红旖也有意或无意传递给了洛墨一个讯息,那便是:她们姊妹两人并非一条心。

至少阮红旖那边是如此。

这确实是件好事。

只是……阮红袖是不是真的脑子有毛病?青提挑的送子观音也没什么问题吧?为何会被砸了,原因真是令人难以琢磨。而且就算她不喜欢,完全可以放在库房角落里,将这种物事不但不妥善保存还故意弄坏了就不怕自身遭到报应么?

无论如何,洛墨既无语又佩服。无语的是这一无厘头行为,佩服的则是阮红袖难以理解的‘勇气’。

恩,所以最近还是离阮红袖远一点为妙,万一突然发个什么癔症,以她怀着身子的情形还真没人敢动。

而嘉延宫和仁德宫那边好不容易安宁下来,湘国来使又有了新的风波。

这不,刚出去不久的荔枝又跑了回来。

这丫头倒也不嫌累,一沾上八卦便立马生龙活虎起来,只听荔枝急切道:“娘娘,听人说,湘国小公主丢了!”

“什么?!好好的人怎么会走丢了?”洛墨只觉得最近真是怪事连篇,前有阮红袖无缘无故摔了送子观音像,后有小公主丢了……好端端个人怎会丢,这群人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想起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洛墨在心底便生出了一个想法,难得有这般为尘世不染的心,即便跟自己不沾亲带故,也不能随意叫人给弄丢了去。

至于顽皮走丢?洛墨没想过,以那孩子乖巧的性格,在宫宴上面对其他人对自己的评论都不抬头地吃东西,又怎么会在这异国他乡里随处乱跑呢。定是有人有意为之。

不行,不能让他们得逞。

“荔枝,去叫几个宫人,分散开,务必要将那湘国小公主给找回来!”

荔枝还没应声,就见自家娘娘风风火火地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这还是自家娘娘吗?

第二十九章 美玉如瑶

御花园一角。

“杜羽绫,你到底把湘国小公主带到哪里去了?”阮红袖双手叉着腰,问秀妃道。

“我?阮红袖,你莫不是怀个孕把脑子都搞坏了吧,湘国小公主走丢了与我秀妃有何干系?”秀妃回道,一手拨弄着耳边多余的发,“倒是你阮红袖,有了身子不在嘉延宫好好养胎,反倒跑出来转,我是不是也应该怀疑是你把湘国小公主弄丢了的?”

“没有凭据,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我刚才从这里路过时分明看到了你那秀樱宫里宫女的身影,我看啊就是你指使的。”阮红袖回道。

“哎哟,这御花园是你阮家开的不成,怎么还不让别的宫人过了不成?”杜羽绫竖着眉,接着道,“我的宫女是从这里经过,而你阮红袖现在也站在这里,那我是不是可以说是你阮红袖亲自弄丢的湘国小公主?反正大家都没凭没据!”

从这里跑过的洛墨恰好听到这一番对话,心道这两人真是好兴致,人都丢得没影了还在这里吵架,也不知是真的为那孩子心急还是只是想找个理由跟对方吵架。

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

那么一个小孩子应当不会靠近那些她不熟悉的宫殿,能来的也就是承乾宫附近,然后就是这御花园了。洛墨在御花园里到处找,都没能找到。

这也是她头一次无奈,为何皇宫里的御花园如此之大。

跑得好累,还是找个地方歇息一下,等体力恢复过来了再去找罢。

这是一座不常有人来的凉亭。

不常有人来并非因为景致不好,或是亭子不好看,原因在于这里距离承乾宫较远,皇上并不会从这里经过,所以妃嫔们极少到这里来。喜清静的有之,但自家宫殿里也可以待,没必要非得跑这么远来这儿坐着。

此处风景甚好。

就是不知哪个杂扫的宫人粗心大意,靠近湖边的一处地方还有一样白色物事,似是绸子,又不是。

诶?

怎么还会动。

难不成……

洛墨赶忙跑了过去,到了岸边,正见那湘国小公主在水里挣扎!

当机立断,人命要紧,洛墨也没来得及看周围到底有没有宫人可以帮忙的,便一纵身跳了下去。

“有人落水了!呀!皇后娘娘落水了!快来人呐!”

原是湖边本就有人,如今见一身影直接往水里跳,当即吓坏了,而那宫装的颜色除了皇后娘娘又没有第二个人可穿,登时便高呼皇后娘娘落水,引得一群宫人后背出了冷汗,而后便赶忙跟着下水游了过去。

而就在他们刚要游到地方,却见洛墨已冒了头,好不容易将这快要窒息的小姑娘从水里捞了出来就看到不远处一群宫人正在向自己游过来。

“皇后娘娘……您?”一个宫人诧异道。

“本宫如何?”洛墨才救了人,怀里搂着个毫无反应的小女孩,看到面前这群人的反应才晓得他们是以为自己落水了,“本宫无妨,是这小娃儿落了水,本宫去救人罢了。你们也别在水里泡着了,久了生病,快些上去罢。”

“皇后娘娘……”有几个宫人甚至双眼含泪,看得洛墨实在一头雾水。

洛墨哪里想得到,除了少数妃嫔会给他们好脸色,大部分都是对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不仅劳累了许久得不到赏不说,有时偶尔犯错还要挨一顿打。何曾见过有人对自己这般,而那人还是皇后。

那时的她一心想着救人,也就无暇顾及这群人到底怎么想的,方才那湘国小公主还在水里挣扎,被自己救的前一刻却已经向水里沉去,恐怕之前受了不少罪。

忙抱着人上了岸。

白色的宫装均被浸湿,起了褶皱,那张乖巧的小脸此刻肤色更显苍白,嘴唇微微泛着紫。

有腿快的宫女跑过来赶紧接下了洛墨怀中的湘国小公主,予以急救,半晌,随着一声重咳,眼睛总算睁了开来。

“咳咳!”

见这小女孩醒了,洛墨便再次将她抱起来快步往凤仪宫方向走去,虽是夏季,可她毕竟只有五六岁,受了惊吓还在水里泡了那么久,身子哪里会吃得消。走前不忘说一句:“待会可到凤仪宫领赏。”

回了凤仪宫。

青提和荔枝都不在,只有个樱桃,但也够用了。

“樱桃,去烧一桶热水来,再熬一碗姜汤。”

那得了命令去到灶房的樱桃心里想到,皇后娘娘这是出去救了个人回来?

动作也快,洛墨换身衣服的工夫,樱桃便已领着那湘国小公主走到了侧殿来。

“阿瑶谢过姐姐。”小脸本还白着,却不忘谢过自己的救命之人,洛墨心里不禁点了点头,自己果然没看错这孩子。

“你叫阿瑶?”洛墨从樱桃手里接过那婉姜汤,放到了湘国小公主的跟前。

“娘娘,您自己不……”

洛墨摇了摇头,示意樱桃先出去。

湘国小公主接过姜汤,一笑,两个浅浅的酒窝显在脸颊上,显得更为乖巧且可爱,道:“恩,我叫南宫瑶,在家里行六。”

能将皇宫说成家里的,恐怕也就面前这个叫做南宫瑶的小姑娘了。

“瑶,如美玉,”洛墨看着她道,“阿瑶,希望你一直如此。”

“姐姐这是何意,阿瑶不懂。”南宫瑶眨巴着眼睛。

洛墨轻轻一笑,道:“不是甚么重要的事,没必要弄清楚。”

“恩,”南宫瑶点了点头,“阿瑶明白了。”

这么小的孩子,不过五六岁便如此懂事,想来在湘国那边过得也并非无忧无虑,只是还需问问她落水是怎么个回事。

“阿瑶,好好的你怎么会掉到水里去?”洛墨假作不经意问道。

面上越在乎,越易给孩子心理压力,倒不如以闲谈的方式把话给套出来。这是洛墨前世在阿彦身上学到的。

那时阿彦亦是在御花园里,由宫人带着玩耍,回来后腿上尽是淤青,将那时的洛墨给急坏了。却不想脸上越发急切,越将懂事的阿彦给吓得不说话了,如此想来,他恐怕是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罢。可是小孩子又能有什么错?

“兄长有些忙,便托了身边一位姐姐带我到外面玩。姐姐说湖边的花最是好看,我便跟着她一道去了,谁知……”小脸上的眉头拧起,似有要哭出来的架势。

第三十章 枯木海棠

见此,洛墨连忙安抚道:“好了,姐姐晓得了,阿瑶不必再说了。”

想必是有人将她给推了下去。

哎,这般小的年纪,又如此乖巧,能给那些脑子里满是弯绕的人造成什么危害……况且,她只不过是个小女孩阿,又不会参与皇室夺嫡之争。殊不知在那些人的眼里,有些人活着便是一种危害了,如眼中钉、肉中刺,非要连根拔除了才会安心。

“姐姐,是不是阿瑶做错了什么?你为何看起来如此难过?”南宫瑶疑问道,看起来有些自责。

“怎么会,阿瑶最乖了,”忙调整了自己的神色,洛墨笑道,“姐姐只是觉得阿瑶受委屈了,在为阿瑶难过。”

“委屈吗,不,阿瑶不委屈。”

小脸上透着坚定,叫洛墨既心酸又好笑,于是洛墨:“阿瑶,有些事并不是谁错了谁没错就能导致的。这件事与你并没有半点关系,是大人们在玩游戏罢了,只记得离那个姐姐远一点。”

“玩游戏?是什么游戏,阿瑶也可以参加吗,难道是投壶?”

投壶……此壶非彼壶,怕是还没将壶投出去,已是投湖了。

“玩不好会出人命的,很危险,姐姐希望阿瑶如果可以的话永远不要卷进去。”

“嗯!”

喝下了整碗姜汤,南宫瑶的脸色明显好上不少,两颊总算有了些红润,使得洛墨舒了一口气。

她到底在心忧着什么?

面前这个孩子比当年的阿彦要大上不少,假如……假如当年陪在阿彦身边的是自己,假如阿彦仍处于襁褓之时能有着自己的看护,又怎会出了后面那么多事。还叫阿彦险些丧命。真是个不称职的娘亲啊。

所以当时看到了在水里挣扎的阿瑶,洛墨便如时光重现一般,仿佛回到了前世,回到了那一年的阿彦身边,只想快点过去,快点到阿瑶身边将她救起来。便以为自己救了那年的阿彦一般。

这大概属于自我的心里安慰。

“姐姐,姐姐。”

低下头,正见南宫瑶凑近自己,双眼对视,洛墨不禁问了一个连自己后来想起都觉得蠢的问题:“阿瑶,你为何要叫我姐姐?”

“恩……因为姐姐的眼睛同我长姐的眼睛很像!”

那位早已出嫁的长公主恐怕也是如自己这般窥见了这位湘国小公主——南宫瑶身上未来可能出现的命运,而不止一次地流露出疼惜的眼神,叫年纪尚小的阿瑶记在了心里。

“阿瑶,出来这么久,你兄长该担心了,先回去罢。”

“哼,兄长他忙得很,一日也同我说不了几句话,不过姐姐说得也对,万一他寻我不到肯定又要念叨了,阿瑶可不想听他唠叨,嘻嘻。”南宫瑶做了个鬼脸,然后神色突然落寞下来,表情转变之快令洛墨也有些傻眼。

“那姐姐……明日我还能见到你吗?”南宫瑶突然有些小心翼翼道。

原来是因为这个,洛墨有些想笑,但照顾到阿瑶的幼小心灵,并没有表现出来,道:“当然可以,不如这样,阿瑶明日上午再来这里,姐姐带你去看海棠花。”

“海棠花?好啊好啊,那姐姐,我们说定了,你可不许忘记了!”南宫瑶拍着小手道。

“嗯嗯。”

阿瑶蹦蹦跳跳地走了出去。

至于换在她身上的那件粉色小衣,便权当作送给她罢,总归自己留着也穿不了——那是离家前娘亲给做的,怕自己生了小孩后没有合适衣服穿,便分着男女一个岁数做了一件。

脑海里还回荡着阿瑶说的那句话。

“姐姐,你这件粉色的衣服真好看!我在家时娘亲总是不允许我着粉色,说是那样不好看,不是给我着白色便是黑色……似乎父亲看到那样的我也总是皱着眉头。”

在洛墨的记忆里,湘国皇帝共有两任皇后,一任已逝世,据传正是因为生下这位小公主大出血而死,而另一任则是由以前的贵妃顶替。

如今阿瑶已回去了,洛墨才发觉自己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想必是从水里之后便一门心思放在阿瑶那边忽略了自己要需要暖和一下,所以有些着凉。便躺会铺上,小憩一会儿,想必便可恢复了。

这一躺便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晚膳后,承乾宫的小陶子还特意跑过来问了一嘴皇后娘娘的情况,得知无事后才安心回了去。

想必又是钟离卿让他来的。

处理了基本的后宫事务,脑袋又开始发沉,便躺在铺上,兴许是下午睡多了的缘故,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直到子时才终于合了眼。

“娘亲,我好冷。”

梦里洛墨来到了御花园的不知名某处,身旁有棵枯死的海棠树。

耳边传来了阵阵呼喊,而洛墨左看右看,怎么也寻不到喊她的人。

“娘亲,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娘亲,你知不知道,水里真的好冷好冷。”

身边的景物霎时间消失不见,只剩下那棵枯死的海棠树,洛墨惊地转身,正见海棠树树干正对着自己的地方长出来了一张与幼时阿彦似了八九分的脸!

那张脸的嘴部随着声音的发出一动一动,看来刚才就是它在说话了。

“你……阿彦,你怎么会在这?”

那张脸听不到她说话似的,眼珠子是毫无感情的灰白,转也不转,只有嘴巴张了又合。

“娘亲,你为何从不陪我……阿彦好孤独,宫里的其他小孩也都不理我。”

“娘亲……娘亲没有,娘亲只是,只是……”说了没几个字,洛墨哽住了,她能说什么呢,说自己忙于处理后宫事务,解决各个妃嫔之间的关系,唯独没有一点心思放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娘亲,阿彦好想你。”

“娘亲,阿彦好累。”

“可是娘亲一点也不看看我,阿彦待在娘亲身边总是好冷,阿彦还是走吧,娘亲一点都不喜欢阿彦。”

“不!娘亲怎么会不喜欢你呢?阿彦……”

那张脸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不再开口,洛墨心底突然生出一种恐惧,没来由地,她只想抱紧面前这棵树。

可是就在她即将触碰到的时候,人脸的嘴巴消失,然后是双眼,最后化为虚无,而那棵枯死的海棠树也随着人脸瞬间化为了齑粉。

第三十一章 不见青涩

“阿彦!”

醒转的洛墨猛地坐起身,鬓发两边流下许多冷汗,全身的衣服也被冷汗浸透。

一条丝绢适时出现在视线以内,为洛墨擦拭着冷汗,正是青提,青提道:“娘娘,到了该去拜见太后的时辰,您一直醒不来,是否被梦魇住了?”

洛墨惊魂未定地摇了摇头。

站起身来,任由青提为自己换衣梳妆,良久,洛墨总算缓过来一些,心里还残存着浓浓的愧疚,这时只见青提一脸纠结地问道:“娘娘,阿彦是谁,奴婢从未听您提起过。”

说阿彦是自己前世的亲生骨肉,这个回答恐怕会吓着青提,前世今生这种东西实在过于玄乎,提了也几乎没人会信。要说是个不相干的人、自己并不认识,洛墨也说不出口。只道:“他只是一个不受娘亲爱护的可怜孩子。”

青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醒来及时,洛墨到时只见柳云瑛在太后身边侍候着,算是第二位到寿康宫的。

“还是皇后和云瑛丫头孝顺,知道早点来见我这个老婆子。”太后笑眯眯道。

一听这称呼便知孰远孰近,洛墨心里有了计较,道:“秋月还是起迟了,抵不上婉姬妹妹。”

“哪里,姐姐事务繁忙,自然比较劳累,睡得晚些,而妹妹不过是个闲人,平日便起得早些。”婉姬回以一笑道。

此时的柳云瑛脸上的生涩已消失不见,不再是刚入宫时那个无论做什么都怯生生地浑身透着小家子气的姑娘。

几句客套过后,寿康宫里的人便渐渐来齐了,仁妃是最后一个到的。

“还有不到半月便中秋了,皇后可要早些准备宫宴,不必铺张,就我们一家子吃吃酒、聊聊天即可。”太后叮嘱道。

洛墨点头称是。

倘若说世上的女人难伺候,那么在后宫里,这句话则得到了最好的体现,外面伺候能得赏,这里伺候一个不留神兴许就要丧命。更别说是同太后相处了。

钟离卿对这等事并不上心,而太后却完全不同,嘴上说着是不必铺张,可若真个到了那天一切从简便也不会令其满意。

故而,这女人的话,有时还得分两面来听。

前世与太后打过无数次交道的洛墨自是毫无压力,很快便明白,太后的用意在于既要过得舒坦也不能让外人看出来铺张奢华。

总归是需要心思转个弯才行。

“天气着实是一天比一天热了,从我那秀樱宫到这寿康宫也没多远的距离,走到这儿便出了一身的汗,”秀妃不禁发牢骚,然后转头对自己身旁的仁妃道,“想必仁妃比我更要难熬了,怀着身子还走了那么远的路。”

仁妃笑得有点牵强,杜羽绫表面上在关心她实际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明事理的一听便知这又是在借以挑拨仁妃和嘉妃之间的关系。

“瞧秀妃你说的,我们同为拜见太后,哪有什么难熬与不难熬一说呢。要我说呀,无论距离远近,便是我那仁德宫再远也是要准时来此的。”仁妃接口道。

“那仁妃妹妹缘何最后一名到场呢?”坐在对面的阮红袖不甘示弱,瞧着太后,“若按到场顺序来排,那么第一孝顺太后的便是婉姬妹妹,第二则是皇后姐姐,那么第三孝顺的便是红袖我了,太后,您说是不是”

阮红袖一张嘴,既确定了柳云瑛在太后心里的地位,也不情愿地捧了洛墨,最后踩了罗婧一脚。

可见在她心里,比起总是碍眼的洛墨,还是罗婧在嘉延宫门口打得那一巴掌叫人更为记忆深刻。

“仁妃有着身子着实辛苦,恩,这样吧,待你生了皇嗣,便给你换个位置近些的新住处罢。”太后道。

洛墨隐在衣袖里的手指活动了几下,捏了捏,心道太后若是真想给罗婧换个好地方,一道诏令下来便是了,不过还是脸面更重要。同时也是传递给了罗婧另一层意思:

若是不能成功诞下皇嗣,你罗婧便不必搬回来了。

能不能理解到,是罗婧的事,与她洛墨无关,而太后的话有点好笑的是,你怀着身子着实辛苦,待诞下皇嗣再换个地方?说到底,还是围着皇嗣转。

当真无趣。

晨昏定省过后,洛墨出了寿康宫。

身后还有阮红袖和罗婧在斗着嘴,你一言我一语,叫人听着不由得发笑。所以说,不要惹老好人,惹毛了就是罗婧这样。

平时阮红袖说话,言语对罗婧有过分之处,罗婧也不过是笑笑,顶多回几句无伤大雅的话,现在可完全不同了,而且看样子还会持续很久。不仅如此,旁边还有个秀妃时不时插上一脚,水就变得更浑。

最近啊,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往回走,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瞧着凤仪宫门口站着个小人儿。

正是湘国小公主——南宫瑶。

“姐姐!”南宫瑶惊喜道。

“阿瑶,你怎么站在这里,为何不进去?”

“阿瑶……阿瑶不敢进去,之前推我的那个姐姐便是从这种宫殿里出来的,我怕……我怕再碰见她。”南宫瑶嗫嚅道。

听阿瑶的意思,难不成湘国五皇子,也就是其兄长身边侍候的人是来自某个妃嫔的宫殿里?不对啊,每年来使到访都会有承乾宫专门指定的人过去侍候,怎么会轮到任一妃嫔宫殿的。

但阿瑶又不可能说谎。

联想起先前洛墨跑出去找阿瑶时路过御花园听到杜羽绫和阮红袖的对话,不知是否与其有些关系。

“阿瑶你可还记得那宫殿在什么地方?”洛墨问道。

“不记得了,”南宫瑶仰头思索,“阿瑶来姐姐这里还是问路边打扫的姐姐呢。”

“恩,那便不管了,阿瑶只需记得,想来我这凤仪宫尽管走进去即可,不必担心会有人欺负你,”洛墨点了点头,接着道,“走吧,姐姐带你去看海棠。”

海棠……

洛墨不禁想到昨晚的梦。

白日里说看海棠便梦到海棠,而‘阿彦’所在的那棵枯死的海棠也是处于御花园,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就在洛墨愁死苦想之时,

一只小手轻轻钻到了她的手心处,

温温热热的,

“姐姐,我们走吧!”

第三十二章 树下晏晏

这似乎是洛墨第一次拉小孩子的手,也可见前世她这个母亲做得到底有多么不称职了。

心里感觉暖暖的,很舒服。

在御花园找了一遍又一遍,也没能发现梦里那棵树的影子,不过也是,那不过是一颗枯死的树,又怎么会存在御花园里呢。照看园林的宫人也不会允许那种情况出现。

便拉着南宫瑶到了一处观看。

满树的海棠随着夏日和煦的风点点摇动着,有待得不老实者被吹下来,斜斜地降落在郁郁葱葱的草地,在这一片翠绿中形成了极为艳丽的点缀。

阿瑶伸手,双手共同捧住了一朵小小的海棠,转头笑着道:“姐姐,你瞧,我救了她呢。这样她就不会摔在地上了。”

换个人站到这里,恐怕会说‘花掉在地上本就是自然之理’或是‘你现在接住了它,它迟早也会枯萎’之类的花,其实洛墨本也是那么想的。但是心念一转,还是小孩子自己开心便好,等她们长大自会明白此等道理,又何必破坏了眼前的这份美好呢?

于是洛墨道:“阿瑶真是厉害呢。”

不曾想,南宫瑶蹲了下去,然后将手里捧着的海棠花给放到了地上,道:“姐姐,你真好。其实阿瑶知道,救了再多的花也不能让它们一直活下去。”

原来阿瑶一直明白。

没来由的,突然有点心酸的感觉,成长在皇宫里的孩童总是比外面要早熟得多,因其自小便看惯了各种明争暗斗,不论他们到底愿不愿意。出身是无法选择的。

洛墨想到了钟离卿。

他想必也是那么过来的吧。

小小的一个孩童,小小的本应纯洁的心灵,平白遭受过多摧折,同时却又逼着自己不得不快速成长起来。

而他与阿瑶不同的是,也是更为残酷的一点,钟离卿是男子,更是被当做下一任帝王而培养的太子。

也不知自钟离卿当上皇帝后,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去了何处。

洛墨突然发现,自己前世虽是处处顺着钟离卿,心里想着钟离卿,然而实际对他的了解并没有很多,关于他的一些事总是存在着数不清的疑问。当然,这也与钟离卿什么都不说出来有关。

哎?阿瑶跑哪里去了。

方才还在自己跟前的。

往不远处一看,发现阿瑶正抱着一棵海棠树,作势要爬上去的模样。

“阿瑶,你在作什么?”洛墨赶紧跑过去,问道。

“姐姐,上面那朵花好漂亮,我要爬上去把它摘下来送给姐姐。”说着南宫瑶抱着树往上一跳,人没跳上去还差点摔了一个屁股蹲儿。

“姐姐,你等我,我回去换件衣服就来!”原是这衣服裙摆繁琐,且女子宫装无论大小总是活动不方便的,别说阿瑶,便是洛墨也不见得能爬上去。

阿瑶指的那朵花有点高阿,恐怕自己都够不着,不过总不能让阿瑶摔了。洛墨心道。

洛墨开口道:“阿瑶,你在这等着我,姐姐帮你摘下来。”

幸好这个时间点人们都在宫里用膳,不会有多少人路过,否则定会见到一个奇特的景象。

一棵枝繁叶茂的海棠树下,一名身着淡粉色宫装的小女孩仰着头,眼里尽是期待,而我们的皇后娘娘则一跳一跳地,伸长了手臂去够那朵海棠。

好看确实是好看,不过真的太远了吧。

总觉得下一秒就能摘到,然而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令洛墨心有不甘,想着下一次再跳高一点就可以摘到了。

我跳,

我跳,

我再跳。

啊啊啊啊!

真是的,每次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够到,却总是够不着,洛墨不禁抓狂。

就在不远处,一抹明黄色身影瞧着远处,眼中笑意盈盈。使得身旁的小陶子搞不清什么情况,然后说时迟那时快,眨个眼的一瞬间,身前的人就消失不见了。

“哎?皇上,皇上!皇上您去哪儿呀皇上!”

留小陶子一人在原地无所适从。

……

而难得童心大发正跟着一棵树怄气的洛墨,也是眨个眼的工夫,就见一抹明黄色身影将苦恼她许久的那朵海棠花轻轻摘下,然后站在了地上。

落地无声。

周遭也静止了几秒。

“钟……钟离卿?”洛墨有些不敢置信道。

“哇,哥哥好厉害!”阿瑶在原地跳着欢呼道。

“你不是想摘这朵海棠么,”钟离卿的手臂保持前伸着,“喏,还不拿着。”

海棠?哦,是了,自己方才确实是要摘那朵海棠的,脸上不争气变红,然后便伸出手要去接,这时只听阿瑶道:“哥哥要为姐姐戴上的哦!”

“啊?”

洛墨未及时作出推托,明黄色的衣袖就已到了自己脸前,只觉得头上的发间松动。

一朵艳红海棠便簪好了。

“秋月,此色配你,”下意识抬头,正见一张俊逸非凡还带着笑意的脸,“甚美。”

一颗心扑通扑通。

二人四目近距离相对。

“皇上,可叫奴才找着您了!”

气喘吁吁地一声高喊,将入了神的两个人拉了回来,而那才走到现场的太监,则悄悄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小声道:“得了,这次闯大祸了,回去皇上定要罚我了。”

“哥哥,你在说什么?”南宫瑶好奇道。

“小公主,您怎么也在这儿啊,身上都是土,没摔疼吧?”小陶子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以掩饰此刻的尴尬,然而在接收到钟离卿的目光后乖乖闭了嘴。

阿瑶的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没理会故意没话找话的小陶子,转而去到了钟离卿的旁边,仰着头看着比自己高了不知多少倍的钟离卿问道:“哥哥,阿瑶饿了,你同我和姐姐一起回去用膳吧!”

钟离卿刚要开口,被洛墨抢先道:“阿瑶,哥哥还有很多事要忙,不要吵哥哥,我们走吧。”

这孩子,平常乖得很,现在便不听话了,直撅个小嘴盯着洛墨,看意思好像在说你不让哥哥一起吃饭我就不开心。

“秋月,一顿饭的时间我还是有的。”钟离卿瞧着洛墨。

这一大一小,简直就跟排练好了似的,洛墨只有无奈地往凤仪宫走去。

身后传来阿瑶时不时的提问。

“哥哥哥哥,你方才怎么做到的呀?”

“哥哥哥哥,我也想学,你可以教我吗?”

得了,洛墨这个姐姐在阿瑶心中的地位立刻比钟离卿要低了不少。

第三十三章 圆月之夜

到了凤仪宫。

一桌子的饭菜已由宫人布置妥当。

三人分别坐下,南宫瑶坐在中间,而钟离卿与洛墨则是一头一尾,隔着一张桌子脸脸相对。

到了饭桌上的阿瑶又恢复了第一天见到她时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着吃的模样,全程没抬过头,除了偶尔细心的侍候用膳的宫人见这位湘国小公主胳膊太短够不到菜为她夹了几筷子才会开口道声感谢。

着实是专心得很。

而没有阿瑶各种好奇提问的二人,则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只是这次洛墨怎么也不好意思抬起头来——钟离卿也不知哪根弦搭错了,用膳大部分时间都被他拿来盯着洛墨,引得洛墨频频怀疑自己是不是脸上沾上了饭粒。

抹了又抹,没有饭粒。

当着孩子的面,洛墨又不好发作,只得以眼神示意钟离卿告诉他不要再看了,谁想他根本不打算接收自己传达的意思。只觉得这家伙简直对自己有克制作用。

清醒的头脑到了他的面前变得混沌,顺畅的思路到了他的面前变得凝滞,现在连用个膳都不得安生,洛墨不由得感到胸中一阵憋闷。

等用过了膳。

钟离卿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被洛墨连哄带请地给赶出了凤仪宫。

“姐姐,为什么要赶哥哥走呢?”阿瑶不解道。

“哥哥还有很多事要忙,没有时间在这里待着的。”

“可是……阿瑶看哥哥分明想休息一会儿了,为何姐姐不允呢?是不是和阿瑶的娘亲一样,不做完功课就要打手板,就不能吃饭休息?”阿瑶又问道。

这问题着实难住了洛墨,而小孩子的好奇心不像大人,一旦勾起了如果不作出解释就很难打消,所以早晚也是要给出一个答案的。洛墨思索着,道:“哥哥即便是要休息,也不能是在这里,哥哥应该回自己的地方去。”

“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哥哥?”阿瑶一双大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水雾,嘴巴也扁起,“哥哥分明对姐姐很好,可是姐姐的态度总是有些不太对劲,可又不像是讨厌哥哥。”

洛墨不禁一阵汗颜,这么小的孩子就知晓喜欢和讨厌了吗,不过也是,从小长在皇宫里想不明白都难,当然也可能是自己多心了,阿瑶口中所说的喜欢与大人们所理解的并不是一种含义。约莫是对于玩伴的好恶。

“阿瑶,有些事情,不是喜欢或者讨厌两个字就能说清楚的。姐姐只能告诉阿瑶,姐姐并不讨厌哥哥。”洛墨摸了摸阿瑶的头。

得到了阿瑶肯定的答复,洛墨转头对不远处的荔枝道:“荔枝阿,今日的午后茶点多备些。”

自是由于钟离卿连番的目光注视,使得洛墨都不好意思吃,其实也奇怪,毕竟两世的熟悉加起来,洛墨本不应该有拘谨的心理,具体想来又总是得不到答案,只可说情之一字当真伤人脑筋。

继那日三人共进午膳之后,钟离卿便像在宫里蒸发了一般,总是叫诸位妃嫔们连人都找不见。洛墨倒是乐得自在,且有阿瑶每天往凤仪宫跑,也不会觉得丝毫无聊。

从心理年龄而言,如钟离卿所说,阿瑶这个年纪足够当自己女儿了。而在日常相处里,洛墨着实拿阿瑶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看待,这个小姑娘即使身处诸多人心险恶,也总是保持着一颗纯洁而积极的心,叫人很难不心疼的同时也会对她更为喜爱。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阿瑶与洛墨的感情越发深厚。

终于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湘国来使在大昌的时日也会在转天结束。

此次端午佳节的宫宴小到诸多细节,大到布置装潢,均由洛墨亲自监督并完成,以保证让人挑不出一点差错,同时也是给阿瑶在大昌的最后一个美好回忆。

因为阿瑶竟说自己在湘国从未见过月饼,更不知那是何物,而洛墨反观湘国五皇子部分言谈,可知湘国并非没有中秋吃月饼的习俗。只不过五皇子多忙碌在外,无人去关注这位不受待见的小公主罢了。

令人惊异的是钟离卿这晚并没有到场,叫那些精心排练各种节目的宫人或妃嫔着实扑了个空,也令洛墨思索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却被自己忽略了?钟离卿到底在忙碌什么,为何一连数十天都见不到人。

总不能是生了病。

不过这么一想,似乎自己确实是忘记了什么,好像还是非常重要的……但洛墨苦思冥想许久仍是没有结果。

与太后同座上首,瞧着底下欢声笑语的众人,洛墨心里平白生出一份陌生感,空落落的,仿佛少了点什么。

在闺阁,每当端午佳节,总是有着爹爹亲手做的月饼和娘娘酿好的香醇桂花酒,三个人围在不大的桌前,心里却都是暖融融的。莫非人越老便越易念家?

身体不过十五六岁,心却千疮百孔了。

喝了几口宫里的酒,越发觉得无味,洛墨意识到,自己正与眼前热闹的场面格格不入,今时也没了往日那份佯装融入的心思,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向太后说过,走出大殿透透气。

走出好远,才将将听不到那些喧嚣。

清冷的圆月悬挂在空中。

周围萦绕着无数颗星星点点。

月宫里居住的仙娥阿,此刻的你也是一个人度过中秋吗。洛墨低声道,似是在询问,又似是自言自语。

耳边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应是有数人接近此地,但此时都去过中秋,何人会来这不起眼的小角落呢。洛墨心道不妙,便想着迅速离开这个地方,不想身周已围上来了人。

是四个眼生的小太监。

“皇后娘娘,我家主子有请您过去一趟。”为首那名太监低声道,而其后三名跟班则呈合拢之势,给人以威胁感,隐隐表达着你若不去便别怪我们用强的意思。

“你家主子是谁?”洛墨谨慎道。

“娘娘同我们走一遭便是。”为首的太监话很少,明显是不想透露给洛墨太多信息。

“本宫若是不去又如何?”

“由不得娘娘,”四个太监齐齐躬身一礼,“皇后娘娘是聪明人,定不会做无用的挣扎。”

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即便跑,身着繁琐衣裳的洛墨也不可能是眼前这四名太监的对手,便沉默地点点头。

自己同意便罢,令洛墨没想到的是,那为首太监又开了口:“劳烦娘娘配合。还请娘娘日后莫要怪罪,毕竟奴才也是个办事的。”

然后便从袖子里抽出一长条黑布蒙住了洛墨的双眼。

十五贺文·佳节共度

【在这里解释下:今后带有‘贺文’字样的都是为了庆贺节日,为额外篇章。至于与本书主线走向是否相关还需大家自行分辨。】

“娘娘,小厨房来人,问您今晚的汤圆想吃什么馅的?”

今年的初雪一直拖到十五这一日,从天蒙蒙亮之际便纷纷扬扬地下了,到了洛墨醒来之时地上已铺上了不薄的一层雪,足有半尺。

“汤圆阿,”洛墨想了想,“就按着原先府里的样式来罢,省心,恩还有,多煮些黑芝麻馅儿的。”

“好嘞!”

头上还有未拂去的雪,荔枝也不在意,还是按着来时的模样,怎么高兴怎么走,恐怕凤仪宫里头没人知道她很期待这场初雪似的。

“喵?”偎在身旁的汤圆正在熟睡,乍听有人喊了自己名字就睁眼醒转过来,一青一蓝两只眸子含着相同的神情,仿佛在说:人类,突然喊我作甚,喊了本主子还没后文,难不成是要本主子等着你?

当然以上这些话是洛墨自己通过对汤圆的长时间了解所做的解读,其实汤圆只不过撑起来瞥了她一眼而已。

这是汤圆在凤仪宫过的第一个正月十五,想来汤圆那种吃的东西对于猫儿而言还是个新鲜事物,洛墨便摸着汤圆毛茸茸的脑袋解释道:“汤圆阿,汤圆是一种吃的东西。白白的,滑滑的,成圆形,还可以包进去各种馅。”

两只眸子里闪着大大的疑惑……‘汤圆阿,汤圆是一种吃的东西’?这个人类到底在说什么,怎么越说越让喵听不懂,而且白白的滑滑的说得不正是本喵吗?

果然,洛墨又发话了:“诶,我这么说,似乎和汤圆你也差不多。”

本喵才不圆!

洛墨肯定是没有察觉到来自猫眼中的不满,仍自说道:“要说这猫儿和孩儿都是小时候可爱,我还记得汤圆几个月的时候经常跑出来迎接我,还总是围着我转,这一长大了就不爱粘人了。孩儿也一样。”

“娘娘,承乾宫递话来了,”青提比荔枝细致多了,掸了掸肩上的雪,接着道,“皇上说今儿个晚上在咱们凤仪宫过十五。”

“往常这时候他不应该跟太后一起过以尽孝道么,上我这儿来作甚,”想到前几日的某个夜里,洛墨不由得脸上有些发烧,不过脑子还是清醒的,“不行不行,你去回了皇上,就说凤仪宫没准备他的那份汤圆,还是让他去寿康宫吃罢。”

跟在青提身后的小陶子适时探出个脑袋:“娘娘,皇上他料到您定会这么说,来前便吩咐了奴才从御膳房多挑些做好的汤圆带过来,还有寿康宫那边,太后一早便递了话,说近日头疼想早些休息,就不必劳烦皇上再过去陪她。”

得了,想走的路都被完完全全地堵上,洛墨也只得将就着默认了,毕竟在这种团圆的节日里钟离卿能够来陪她,她还是很高兴的。

于是这日的下午就变成了这样。

“荔枝,我穿这个好不好看?”

“青提,鬓发有点乱了,你再给我理理,哎呀,要不然试试别的发髻?”

“樱桃阿,给我挑个精致的钗子来。”

饶是见惯了洛墨各种挑选衣服首饰的荔枝和青提也有些受不了了,青提还好,总归洛墨要什么就按着吩咐来做,而荔枝终于憋不住了:“娘娘,我的小姐哎!知道的是您今晚跟皇上一块过十五,不知道还准以为哪家闺秀想见情郎呢!都过了两个时辰了您还没挑好,我跟青提樱桃我们仨可是忙得脚都不沾地了。”

“恩?是吗,好荔枝,来,帮我把那件玫红色的衣裳换好,然后你们几个就可以去忙别的了。”洛墨讪讪一笑道。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三名小宫女还没走,而钟离卿已经进了凤仪宫。

“皇上您可来了,您再不来,娘娘可就要折腾我们这些小宫女到底了。”荔枝噘着嘴道。

“哦?此话怎讲?”一谈及洛墨,钟离卿总是抱着很大的好奇心,不由问道。

“哎,还不是那个陶子中午过来说您要跟我们娘娘一起过十五,可给我们娘娘美坏了,从中午就挑衣服试首饰一直到了现在……咳咳,那个,皇上我什么也没说,还有事要做,荔枝就先告退了!”

接收到洛墨警示的眼神后,荔枝内心叫苦,然后便飞快跑出了洛墨的寝殿,走时还不忘好心拉走了忙碌的青提和看着钟离卿便目光呆滞的樱桃。

“秋月,荔枝说,我能来陪你过十五,你很开心?”钟离卿问道。

既然被挑明了,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洛墨索性点了点头。

“那我以后都来陪你过各种节日,好不好?”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一国之君岂可被男女之情绊住脚步?此种节日正是各大势力放松警惕之时,你最应该做的不是陪我,而是接机安插人手,以便今后行事才是。”洛墨心中虽喜,眉头还是皱起。

“恩,秋月言之有理。”

听洛墨这么说,钟离卿也不急于辩解,总之自己要做的事既完成了,何不及时行乐、多去陪伴那些想见自己又自己心念着的人?人总不能一辈子被事务拦住,即使是皇帝也不可。

恩,看来,是时候早点培养好下一任继承人了,省得秋月整日里总为政事替自己操心,钟离卿心中想到。

汤圆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一下子蹦到了坐着的钟离卿腿上。

“我们今晚要吃汤圆哦~”

看着钟离卿突然露出的有些夸张的笑,洛墨只觉有些好笑,多大的人了吓唬一只猫,还作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当真是童心未泯。

只见汤圆在其腿上翻了个身,便没再动弹。

“秋月,你瞧瞧汤圆。”

半晌,钟离卿开口道。

“汤圆怎的了?”洛墨依着钟离卿的话瞧了汤圆那猫儿半天,也没看出一点端倪,便问道。

钟离卿轻笑,久久不语,见洛墨面露不耐烦之色才道:“秋月,你真要听?”

“不然?”洛墨挑了挑眉。

“你看,我跟汤圆说今晚要吃它的时候,汤圆连动都不曾动过,可你倒好,不仅跑,还……”

“咳咳咳!”洛墨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一时间不停地咳,总觉得喉咙里痒痒得不行,末了接过身旁那人递来的水喝下几口后才大大缓解。

想转头道谢可又反应过来此人方才之言实在登徒子至极,便一把抢过来钟离卿腿上的猫儿:“好你个钟离卿,自己学坏了便罢,可不要教坏了我的汤圆。以后我还要给汤圆找个好看的小母猫呢。”

钟离卿但笑不语。

“话说,你今日怎么过来得如此之早,折子这么快就处理完了么?”洛墨才想起来,问道。

“唔,昨日早朝给大臣们说了,十五当天沐休,所以送到承乾宫的奏折有限,很快就批改完了。”

洛墨知道,以钟离卿的性子,他不是随意找闲暇的人,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能够多陪陪自己,心里不免有些感动。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这都正月十五了,不如我们大家都坐下来一起吃元宵罢。”洛墨道。

“这……”几个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能说出下一句话来。

多半会说这于理不合吧娘娘。

只是大昌不过两代,先皇也并非注重那些繁文缛节之人,钟离卿也多少耳濡目染了一点,便道:“既然皇后都这么说了,那你们便搬个桌子来,坐在我们旁边罢。”

钟离卿这么说既是全了洛墨的心意,也是为奴才们解围,毕竟与帝后共同用膳于他们而言虽是殊荣,但总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倒不如各自退一步,也相互乐得自在。

“好嘞!”

大桌上坐着钟离卿和洛墨。

四方小桌旁坐着青提、荔枝、樱桃和小陶子四人,而有趣的是,小陶子以自己所坐位置太亮为由硬是跟荔枝换了个座位,于是便成了小陶子与青提面对面而坐。

“你尝尝,这小厨房做的黑芝麻馅汤圆别有一番味道,每当馋了我便着他们做,总也吃不腻。”

洛墨为钟离卿盛了几勺子汤圆放到碗里。

“恩。”尝了几口,钟离卿认可地点点头。

喵喵喵。

眨眼的工夫,洛墨旁边的位子上便蹲了只猫儿,正是汤圆。

想起白日里跟汤圆说的话,洛墨便去取了汤圆平常吃饭的小碗来,在里面盛上一个汤圆,然后再将其放到地上。猫儿跳下位子,绕着自己的小碗走来走去,怎么也不接近,但又保持着一个不远的距离。

“钟离卿,你说,汤圆此刻在想什么?”

“我怎会知晓,不过看样子,汤圆应是在试探。猫这种生物,对于不熟悉的事物总是会试探,直到确定对自己没有威胁了才会大胆上前。”

洛墨会心一笑,很显然,钟离卿说得很对,而后道:“我当初给汤圆取这个名字便是因为它小小的一个白团子,着实像如今碗里的汤圆,此后便这么叫了。”

“秋月取名还真是有一手,”钟离卿将视线投向那边吃饭的四人,“青提,荔枝,樱桃,再加上个汤圆,这些都是你取的吧,没有一个是离开食物的。”

洛墨本没往这处想,得钟离卿这么一提醒连自己也觉得甚是有理,调侃道:“不若你将小陶子也换个字儿?”

“秋月的意思是,改成小桃子?”

“正是,正是。”

这下小陶子可苦了脸,下了位子便要拜:“还请娘娘放了奴才罢!被称为小陶子已然引起不少调笑,可那毕竟是奴才的姓儿,但倘若真改成小桃子,那奴才……奴才也没脸在宫里走动了。”

一言引得方桌上其他三人发笑。

当然还有洛墨,只听洛墨:“好啦,本宫逗你的,正月十五的,别动不动就要行跪拜之礼,还是好好过节罢。”

“谢娘娘,谢娘娘。”

小陶子抹了把汗,看样子洛墨的话给他惊得不轻。

然而令洛墨不曾想到的是,也正是因为自己这一日的无心之言,使得凤仪宫里的宫人改日见了小陶子便无法憋住笑,更有些胆大者直接称桃子公公。小陶子起初还道自己在宫里人缘更加好了,但一来二去,也就感觉出来了不对劲,顿时叫苦不迭。

唯一令小陶子欣慰的一点便是青提见了他便面带微笑。笑的缘由具体是什么小陶子心里清楚,然而缘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青提对自己笑了。

殿内一时间其乐融融。

这份热闹一直持续到大家各自吃完了,宫人们收拾好一应物事退了下去,此地只剩下钟离卿和洛墨二人。

“秋月,你着玫红甚美。”

“这话你似乎对我说过了。”

“是吗,”钟离卿接着道,“再多说几遍也无妨。”

听到心爱的人称赞自己,洛墨心里别提有多欣喜,哪怕来自于他称赞自己的话早已听了千八百遍,可又有谁人会觉得腻呢。

今日的装点并不沉重,可下午来回换了多次也是有些疲惫,洛墨便去卸了首饰、拆开发髻,给柔顺的头发一些呼吸的时间。

“秋月,替我摘了这冠可好?”

钟离卿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后,而早已习惯他走路总是没有脚步声的洛墨没有丝毫大惊小怪,而是一笑,然后站起身,令钟离卿坐到镜台前的木凳上。

钟离卿的发冠比起自己往日带的那些并不算沉重,只是固定的作用更甚,于是有块地方的头发便纠葛在一处。洛墨细细地解开,再用梳子慢慢打理。

这时的她才发觉原来钟离卿有根白头发。

是了,常年忙于政事,疏忽自己的身体,又总是熬夜批改成堆的奏折,即便是身负武功、体质再好的人恐怕也无法承受得了。

眼眶一酸。

洛墨只觉自己与身前这个男人相处越久,便越发心疼他。虽然他已强大到无需谁人怜悯,然而作为他唯一的妻子,洛墨不需要这个男人在自己面前时刻强大且伟岸,只要他身体康健就好。

走了几步,然后转了个身,再坐下。

面对猛地来到怀中的洛墨,钟离卿即使脑子转得再快,到了这当口也难免卡了壳,正欲张口,唇上却被微凉的手指点住。

“皇上不是……要吃了臣妾吗?”

目光渐暗,红烛渐暖。

床边的围帘唰地一声落下。

第三十四章 红绸满园

跟着走不够,还要蒙眼睛,这四个太监背后的主人也是足够谨慎了。

今晚称身子不舒服未到场的只有仁妃罗婧,难不成是罗婧?可她若是想见自己,完全不必以这种方式,但从另一种角度来看,自己与罗婧并无个人恩怨……莫非是宫外之人?不,应当不是,方才那为首太监说到希望自己日后莫要怪罪,那便证明他是在宫里当差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

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耳边只有脚步与偶尔的虫鸣之声,心中算不上恐惧,甚至觉得这么走路有些新奇。

过了很久。

脚步终于停下,似乎是入了室内。

“你们都先下去。”

“是。”

那声音正是钟离卿。

洛墨不由吃惊,自己将蒙眼的黑布扯开,道:“钟离卿?”

钟离卿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你叫我来便来,何必搞得如此神秘,害得我还以为是被谁给挟持了。”洛墨扶额道。

“在这宫里,不会有人敢动你,”钟离卿表情神秘,似笑而非笑,接着道,“秋月若想知晓,跟着我走便是了。”

随后转身向内走去。

洛墨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正处于承乾宫侧殿里,确认了地点后便跟了上去,打算看看钟离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在大昌,侧殿后连接的一般为后院,而承乾宫也不例外,不过洛墨对承乾宫的后院所知也仅限于此,具体什么样她早已没印象,想来各宫都差不多。

等真个迈进去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很是离谱。

承乾宫侧殿连接的哪里是后院,简直是个小型的御花园吧,洛墨不禁腹诽道,这么大,从外面却一点看不出来,真是深藏不露啊。

凉亭,池塘,海棠树林……面面俱到,只是此时都挂满了红绸子,看起来喜庆极了。

洛墨只感觉自己的脑子一时卡了壳,怎么也转不过来,问道:“这是……?”

“我欠你的大婚之夜,本想穿上喜服给你瞧瞧的,不过想来你不会想看,可能还会跑走,”钟离卿不在意地笑了笑,然后踩到木桥上,穿过池塘,到达了池塘尾部的凉亭里面,“秋月,坐到这里来。”

听了钟离卿的话,洛墨心里不禁有些五味杂陈,没想到钟离卿竟对自己的想法了如指掌,时甜时涩、时苦时酸,怀着如斯复杂的心情,洛墨一步步向着钟离卿走去。

简简单单的凉亭,唯一的修饰便是挂在其四角的大红灯笼,古朴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坛酒和一盘月饼。

见洛墨落座,钟离卿为她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酒。

洛墨拿起酒正待品尝,一股子极其熟悉的味道袭来,欲抬头询问,却听钟离卿直接开口道:“酒和月饼是我抽空向你爹娘要的,我亲自做的不太好吃,便没端上来。你尝尝,有没有家里的味道?”

喝下一整杯桂花酒,入口甘冽,微微有一点辣的感觉令人沉浸其中,而月饼很好吃,使她最爱的五仁馅。看似洛墨不过离家一年,事实上自打前世娘亲死后、与爹爹决裂起,哪怕是左丞相府送来月饼,洛墨也是连看都不看一眼,虽在他人眼中不过短短几年,在洛墨心里却有一辈子那么长。

无数的话语哽噎在喉咙里,洛墨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看了看对面的钟离卿,发现他正在瞧着不远处的红绸,眼中情绪令人看不分明。

小陶子适时将一碗面端到了洛墨身前,见钟离卿没有注意到自己,连忙悄悄凑到洛墨耳边,道:“容奴才多句嘴,奴才从未见过皇上这么用心地做过什么,哪怕是政事,甚至是被人暗伤,都不会如此谨慎。只有对您。”

被人暗伤吗,这些事自己从未听钟离卿提起过,也无从知晓。洛墨能做的只有轻声对小陶子说一句:“陶子,谢谢你……以后若再发生,请及时告诉我。”

小陶子吓了一跳,连声不敢便告退,凉亭里又剩下了钟离卿和洛墨两个人。

钟离卿仍偏着头,人未动,低垂着眼,不忘嘱咐道:“趁热吃了吧。”

“连自己的诞辰都忘了,我还道今日到底少了些什么,原是这个原因。”洛墨自嘲一笑道。

“秋月不过是近来忧思过重,导致一时忘了,我也不过是提早几日去了丞相府而已。秋月不必介怀。”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对自己的故意疏离假装不知罢了。

是啊,聪慧如他,又怎能被自己蒙在鼓里?

他记得,他什么都记得,有关自己的事情丝毫不落下。

“钟离卿,你说我是不是很傻?”无言许久,洛墨突然问道。

“秋月说的这是什么话,”钟离卿站起了身,似是对洛墨接下来可能说的话有所察觉,以话阻止了洛墨的下一句话,“桂花酒和月饼明日我会差人给你送到凤仪宫,长寿面已吃过了。天色不早,走吧,我送你回宫。”

洛墨有些吃惊。

先前看到满园红绸,以及钟离卿所说的‘补给自己大婚之夜’,洛墨心里便预想到了可能会发生的事。

她自然不可能始终守着身子,不仅因为这层身份,还有一些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先前各种原因推拒钟离卿的召幸只是因为心里有道坎,但她知道这一天终会来到。不可推托,更没有理由拖延。

所以听到钟离卿说要送自己回宫,洛墨脑子里只有嗡地一声响,满是空白。

他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吧,却仍是为自己消耗数日时间布置了一切的一切。这句话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第五次的时候,洛墨双手拿起那坛子桂花酒一饮而尽。

喝得太猛,导致脸颊不由自主发红,脚步极其虚浮,可洛墨还是准确地看清了距离自己不远的那个人的神色,然后便跌跌撞撞地扑向他,在即将入怀时被扶住了肩膀:“秋月,你喝醉了。”

醉醺醺上了头的洛墨哪里听得清楚钟离卿到底说了什么话,红着脸低声道:“钟离卿,我,我……哎?我要说什么来着。”

温香软玉趁着身体的主人愣神之际迅速钻进了怀,无论其怎么劝说,也不再放开自己的手。

第三十五章 如意珠钗与海棠

本以为可能是个月黑风高杀人夜,其实是钟离卿补给自己的一串惊喜。

洛墨早晨起来时还觉得脑子还没睡醒,实在难以想象昨夜正是自己吵着闹着非要留宿承乾宫,而令自己说不上来什么心情的是钟离卿只抱着自己睡了一夜。

什么也没有发生。

当然,除自己二人以外的那些人是不会相信的。

照例晨昏定省,出来时正见阿瑶站在寿康宫的门口站着。

“这湘国小公主倒是挺喜欢皇后姐姐的。”

洛墨带着阿瑶走前,听到阮红袖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姐姐,阿瑶这就要走了,”南宫瑶低头摆弄着手里几支海棠花,然后便一股脑堆到洛墨手里,只给自己留下一支,继续道,“这是阿瑶送给姐姐和哥哥的礼物,姐姐记得要替阿瑶亲手交给哥哥哦!”

洛墨无奈一笑,心道阿瑶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少,总是为自己和钟离卿操心,从随行的青提手里接过一团帕子,将其展开来,露出里面的物事,正是一支金丝香木嵌蝉玉珠钗,簪在阿瑶乌黑的发间。

“本想送阿瑶一对金镯子,后来想想过几年你长大镯子便不合手腕了,便只有挑了这支簪子。此簪名为如意簪,姐姐愿阿瑶今后事事如意。”洛墨看着南宫瑶道。

如意簪配上粉雕玉琢的小脸更显其秀气,十分好看,只是洛墨突然皱了皱眉:“阿瑶,回到宫里还是摘掉罢,以后四下无人时拿出来戴戴,莫给别人看了去。”

阿瑶虽面露不解,仍乖乖地点了点头。

洛墨只知阿瑶在湘国皇室的处境并不乐观,但具体如何并不知晓,只能为她作最坏的打算,然而宫中人多嘴杂,涉及湘国的话题则是更为敏感,话便说出一半藏去一半,希望聪慧的阿瑶能尽早理解自己的意思。

“姐姐,倘若有机会,阿瑶再同兄长来见你哦!阿瑶先走了,希望姐姐和哥哥一切安好。”

阿瑶三步一回头,终是跑到了湘国五皇子的身边。

周围渐渐来了不少送行的人,毕竟是湘国来使,大昌不会忽略这等细节,洛墨只见湘国五皇子对自己点了点头,然后说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句非客套话:“阿瑶还小,望五皇子能照顾妥善。”

清点完毕,湘国来使的队伍向前走去。

人群淹没了矮小的阿瑶,使得洛墨心里一紧,仿佛这么一别便是永别一般,只怕以后再无机会看到这名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便上了城墙,企图能看到她多一点。发现钟离卿独自一人站在这里。

钟离卿没开口,只望着远处,而洛墨也默契地保持沉默,瞧着湘国来使的队伍与自己渐行渐远。

“给,阿瑶送我们的礼物,”洛墨将手里的海棠花分出一半来,交给钟离卿,“阿瑶还特意交代,要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钟离卿看着那一小束海棠花久久不语。

直到那些包括阿瑶在内的人们消失在地平线后,钟离卿开口道:“秋月觉得,五皇子此人如何?”

“沉迷声色,喜好美人,有时做事略显轻浮,”洛墨顿了顿,接着道,“是他希望展现给外人看的表象。”

钟离卿点点头,不置可否。

“那么秋月觉得阿瑶这个小姑娘又如何?”

“心思纯净且细腻,常能很快感知到他人的情绪,倘若生在寻常百姓家甚至普通贵胄人家都会很受喜爱,只是身为南宫氏的小公主,诸多身不由己。我只喜欢她莫要被南宫氏的那些人给同化了。”

钟离卿认可道:“秋月与我所想相差无几。”

“皇上此言何意?”

“湘国五皇子此人看似好色实则心思极重,这几日的表现不过是在做戏罢了,而我派人去调查后发现他接近的那些个人无论什么身份,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便是右丞相府,洛墨在心里把这句话补充了完整。

结合之前在宫外看到的湘国五皇子与阮府当家夫人走在一起,无论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都逃不开其与阮府之间存在着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而后来的宫宴上五皇子又借着‘酒劲’接近阮红袖,再加上钟离卿向来不会说自己没把握的话,所以洛墨基本可以确定。

回了凤仪宫。

不再有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整日里活蹦乱跳地叫自己姐姐,洛墨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喵!”

汤圆不知从哪个角落跑出来,飞奔到洛墨脚边走来走去,并用长长的尾巴蹭了蹭洛墨的小腿。

“汤圆,你这几天跑哪里玩去了?”洛墨一把将汤圆抱起,感觉这家伙又长大了一圈,在手里还有些沉甸甸的。

回应她的仍是一声猫叫。

自打湘国使臣到来大昌后,汤圆便没了影子,除了平日里负责照顾它的宫人时不时才会见到它一面,其他人几乎连着半个月都没有看到过汤圆了,其中也包括洛墨在内。

难不成汤圆是怕生?

想想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在遇到自己之前,汤圆当时可是后宫里的‘一霸’阿,但凡有人接近都会挨一爪子,所以等湘国人走干净了才会出来。

“憋坏了吧汤圆,”摸了摸怀中猫儿的头,洛墨接着道,“走吧,我们出去瞧瞧。”

一到御花园,汤圆就一下子蹦到地上,在草丛里扑来扑去,着实是闷久了的模样。猫儿跑到哪里,洛墨便跟到哪里,生怕这看似温顺实则淘气的猫儿不小心撞到人。

“娘娘,今儿个放猫出来玩玩?”

见是清妃,洛墨点点头,带着汤圆走过去坐下。

桌上有些水果,汤圆便跳到桌上拨弄,一爪推一爪勾,倒也玩得不亦乐乎。

“刚见这猫时它不过手的大小,如今倒也有半臂长了,这些小家伙着实长得很快。”

“还要多亏了清妃妹妹送它来给我解闷呢。”洛墨微笑道。

“是这猫儿有福分,娘娘可谢不得我,”清妃从果盘里拾一块切好的水果丢给猫儿,见猫儿吃完,又丢了一块,试探着上手摸,这时汤圆总算不躲了,“说来惭愧,这还是我头一回摸到这猫儿,尤记得它原来可凶呢。娘娘您说,这算不算是吃人嘴短呢?”

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洛墨没急着回,只听清妃继续道:“嘉妃已然恢复了位分,又怀了皇嗣,近期一时风头无两,裴若劝娘娘暂且退避一段时间。毕竟,皇上的宠爱与看重才是立足之本,这一点,我想娘娘比我要清楚得多。”

第三十六章 冬早添衣

“妹妹所言极是。”虽然不知清妃此言目的为何,说的话也时常叫人摸不着头脑,总归是对自己有好处的,洛墨抬起茶碗同清妃的相碰。

二人一个饮茶一个逗猫,倒也相处和睦。

半晌,清妃不再给汤圆喂食,道:“这猫儿不止娘娘所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兴许会在娘娘意想不到的地方帮到您,具体的不便多说,还要等娘娘自个儿发觉……还真是说谁谁到,娘娘看,是谁来了?”

清妃本还要继续,转眼见来人的身影便压低了声音。

洛墨转头一看,正是阮红袖,旁边跟着个柳云瑛——这俩人怎么走一块儿去了?

阮红袖盯着亭子里的两人,脸上挂着笑,而她旁边的婉姬柳云瑛则垂着眸,似乎在专心地听阮红袖讲话。

几人互相见过礼后。

“以往嘉妃总是和姐姐阮嫔走在一起,怎么这次不要姐姐,和婉姬妹妹一起来了?”清妃淡淡道。

“清妃不是不喜关注后宫一应事务吗,怎得还好奇起我同谁一道走?”阮红袖回道。

换句话说,你裴若平常不管这些事我都不碍着你,现在你就别给我多管闲事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嘉妃说得在理。”清妃一笑,果真就不再言语了。

却是婉姬柳云瑛开了口:“我瞧外头阳光正好,便想着出来晒晒日头暖和一番,没走几步恰巧遇到了嘉妃姐姐,一道来这御花园转转。”

短短几句将自己给摘了个干净。

“呀,娘娘这猫儿都长这么大了,”柳云瑛小口一张,作惊喜状,“皇后娘娘,我可否摸摸它?”

摸是没关系,就是怕汤圆挠着你,毕竟汤圆还没乖巧对待过除凤仪宫以外的人。洛墨心道。

看婉姬那一副期待的模样,洛墨又不忍心拒绝,便开口道:“好啊,我将它爪子持住,妹妹可来摸摸。”

于是洛墨便一手捉住了汤圆的两只前爪,另一手捉住了汤圆的两只后爪。大概感觉到面前的妙龄女子对自己没有恶意,汤圆非但没有半点挣扎,还极为配合地‘喵’了一声。

细细的,软软的,顿时吸引住了周边几名妃嫔或宫人的注意力。

“一头畜生罢了,有何可新鲜的。”边上的阮红袖冷不丁地来了这么句话。

因着有孕,阮红袖最近是走到哪里总有一群人嘘寒问暖,甚至嘉延宫的宫人们恨不得连饭菜都要替阮红袖提前吹凉了,生怕烫着这位难伺候的主子——哪里受得了被只猫抢了自己的风头,况且,这只猫还是与自己曾有两次过节的。

听得此言,洛墨便当先捉紧了汤圆的爪子,这小家伙总能最快识别周围人对自己的好恶,上次便是因了阮红袖故意之言才攻击的。清妃先前的提醒不无道理。

“嘉妃妹妹怕是说错了,这畜生啊,有时候比人的用处可要大,”洛墨安抚性地顺了顺汤圆背上的毛,“况且汤圆它不是什么畜生,而是我凤仪宫的一份子。所以本宫劝妹妹说话时还是应斟酌一二。”

阮红袖哼了一声没接话。

适时有个宫人到来,走到柳云瑛跟前,道:“婉姬娘娘,太后她头又疼了,想请您过去给按按。”

“太后头疼为何要叫婉姬,而我们几个竟然丝毫不知?”阮红袖不满道。

“嘉妃娘娘有所不知,”那名来自寿康宫的宫人解释道,“半月前太后头疼得以缓解便是有婉姬娘娘给按摩头部,此后便隔三差五地请婉姬娘娘到寿康宫来,您还别说,这一连五日太后都没有头疼了。”

“还要多亏了婉姬娘娘的巧手。”话毕,那宫人躬身一礼。

“扰了各位姐姐兴致,云瑛改日定当赔罪。太后不适如今正需要云瑛,是云瑛之荣幸,如此便不耽搁,先去寿康宫了,妹妹告退。”柳云瑛行了个半礼,得洛墨点头示意后便随着那宫人出了凉亭。

“太后如此看重婉姬妹妹,可真是我们姐妹几个的福分呢,恐怕妹妹我呀,以后还要婉姬妹妹照看一二。”阮红袖半掩着嘴轻轻一笑道。

“嘉妃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如今孕有皇嗣,与仁妃妹妹同为宫里头重点关照的对象,哪里有人胆敢照看妹妹,到时恐怕巴结都来不及呢。”洛墨道。

先前阮红袖的话将众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柳云瑛身上,以太后看重柳云瑛为由从而降低自己在其余人眼中的存在感,也是给腹中胎儿多几分安全的机会。

用意过分至此,还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此人最喜如此行事,洛墨心中不屑,便借着她的话头将重点引回来。

柳云瑛一走,剩下的三人虽不至于尴尬,但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说。其实还是因为洛墨腿上放着汤圆,旁边的清妃拿水果逗猫,而稍远一些的阮红袖也就落得个无趣,没坐多久也就随意找了个借口回去了。

“娘娘,今年冬天较往年更冷,还请您早添衣。”

裴若留下这句话便走了。

此时尚早,不如去御书房瞧瞧。

“走,汤圆,我们去御书房。”

之所以抱着猫儿去御书房,是因为洛墨前世唯一去过一次那里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说是御书房,倒不如说成是个藏书楼,因为其他皇室的御书房均被安置在皇上的住所周边,且常是一层,但大昌的这座御书房徒有房之名,而无房之实,是为三层高的一座地处偏远的破败宫殿。

一层宫殿几十米见方,也就摆上两三个书架,要不是据说前任皇帝也就是钟离卿逝去的父亲曾有命令此宫不可动,钟离卿都曾产生过数次将其拆除的想法。真是可以说顶级的奢侈与浪费了。

不过大昌国地广人稀,多一座宫殿也占据不了多大地方,久而久之,也就很少人会理会了。

宫殿的大门敞开着,斜斜的日光透过殿前不远处的树木在内里的地上留下一道道影子。

好在一层不似二层和三层那般常年无人打扫,当然也是先帝的规定。走进去不需要被灰尘充斥鼻腔。

三个书架没什么特别之处,上面都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书卷,洛墨的习惯一向是选择中间那个,然后便在最底层挑了一本书最不起眼的翻开来看。

这一翻阅不要紧,将洛墨给惊得险些拿不住书卷。

第三十七章 以食为天!

竟然是各国皇室的秘史!

虽然不厚,可上面所记载的东西的含金量着实不浅。

比如蛮国上一代皇帝与湘国妃子的那点事,再比如大昌前几年发展都有哪些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政事少些,多是一些秘闻八卦。

试问有哪个女人不八卦?

即使看起来有,骨子里也是对于某些事情好奇心极盛的,更何况洛墨从前在闺中最喜看那些风月话本子,一看便是一下午,有时候甚至还会错过用膳时间。

兴趣一上来,也顾不得其他。

洛墨当即一页又一页地翻看,也不知过了多久,脖子都有些酸涩,这书卷才见了底,还剩最后一页。这最后一页更叫人大跌眼镜,记载的却是湘国开国皇帝的发家史以及风流史。

略过那些话本子里常见的各种美人在侧顺便提供助力以外,上面还提到了湘国的开国皇帝便是在这方天地推广软烟罗之名声的人,其看起来是个有头脑有远见的商人,实则背后不知隐藏了多少暗流涌动。

为何又是软烟罗?

似乎那有着‘寸罗寸金’美誉的软烟罗已然同湘国密不可分了,且已成为了湘国皇室的专属物品一般,这使洛墨不仅有些好奇软烟罗究竟是如何被制造出来的,其本身会不会有种种不为人知的秘密呢?答案是肯定的,且不会那么简单。

外面天色渐暗,算算时辰也该回凤仪宫,至于软烟罗的来历还需改日再来御书房寻找。

不过洛墨似乎遗漏了一个问题。

自己是抱着汤圆来的,取了书卷翻开,出于对汤圆的了解晓得汤圆不会随意破坏除吃的以外的东西便没有过多约束它,然而放下了书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汤圆的影子。

“汤圆,汤圆。”

洛墨呼唤着,没有得到回应。

汤圆虽看上去有些淘气,实则并不会随处乱跑,是以正常情况下已知洛墨在这里,汤圆就不会跑出去的。但是这里看不到,又能去哪里呢?

兴许是跑上楼了罢,洛墨决定上楼看看。

把书卷整理好放回原处,走到这几近空荡的大殿尽头,一脚踩上了积灰的楼梯,看样子是许久没人到过这里来了。叫人不禁腹诽,先帝是有规定二楼三楼无需打扫,可这杂扫宫人也太图省事了罢,楼梯也不顺带擦擦。

难以理解大昌皇宫里为何会有这种地方,建国不过数十年,而其御书房用来上楼的楼梯却如年久失修一般,虽踩上去不至于摇摇欲坠,时不时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令人难免担忧自己下一步会不会直接随着断掉的楼梯摔到地上去。

布满薄薄一层灰土的地面上带有明显的猫爪痕迹,洛墨寻边着那些猫爪走,喊着汤圆。不多时,传来喵地一声回应。

洛墨抬头一看,见这大殿侧边不起眼的数个雕纹红柱的其中一根中间位置处趴着只白团子。

洛墨一时有些汗颜,倘若清妃所说这猫儿的不同就在于其能比寻常猫儿爬地更高更远,她……她也无话可说。走到那根柱子跟前,对汤圆打了个手势示意它快下来,也不知道这家伙听没听懂,还想往上接着爬。

“汤圆,快下来。”洛墨敲了敲那根柱子。

这一敲便敲出不对劲来了。

这柱子竟然是空心的!

先帝做事一向严谨,总不能容忍如此粗制滥造的工程待在自己眼底下那么多年,即使宫中几乎无人过来,那也是御书房。抱着兴许别有洞天的心思,洛墨试探着又去敲了敲大殿内的其余几根柱子,发现只有汤圆爬的那根柱子才是空心,其余均为实心。

约莫先帝特意建造的。

至于其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洛墨不想去探究,自己身上的事还多得处理不完,该完成的目标一个还没完成,哪里有闲心去考虑这个明显与自己无关的物事。

“好了,汤圆,我们该走了,”再次扣了扣柱身,洛墨道,“你再不下来,给你准备的小鱼干可就凉了不好吃了。”

“喵!”

只见柱子上的白团子飞速下滑,然后便接着这股子劲儿直接滑进了洛墨怀里,眸子亮晶晶的。

民以食为天,这个道理果然到哪里都通用的吧,放在猫身上也毫不违和。洛墨轻轻一笑,抱着汤圆回了凤仪宫。

……

今年粮食的收成极好,城郊种田的百姓一个个合不拢嘴,即使长期暴露在强烈的日光下的皮肤早已变得干燥而粗糙、与那熟透了的小麦相差无几,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的人民没有一个会在意。

于是京城四处渐渐出现了一些声音,无不是称赞新皇年少有为、励精图治、当之无愧的真龙天子,同时也顺带着夸了皇后几句,大意为贤德端庄云云。

对于这份‘意外之喜’,洛墨心情说不上是欣喜还是不愿接受,总之有些纠结。连一向最得她意的青提都有些不解,青提道:“娘娘,您可是对此不甚满意?”

“不满意?不,哪里会有不满意呢,”洛墨摇了摇头,只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而好景未长,就在这人人欣喜人人乐的秋收时节,左丞相洛府传出来了一个消息。

洛与青竟然病倒了!

“什么,我爹他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倒了?”洛墨倏地从站了起来,攥紧了掌心的手帕。

洛墨尤记得前些日子出宫还看到了爹爹,那时他分明状态不错,怎么如此健康的一个人会在这时病倒。且前世的记忆不止一次提醒洛墨,爹爹在最近几年根本不会生病。

“小姐,你冷静一下,”看着洛墨的样子,身边的荔枝心里也不好受,安慰道,“兴许老爷只是偶感了风寒,过几天就会好了呢。”

不对,不会只是风寒。自家府里行事的作风一向严谨,从来是有二不说一,有东不论西,怎么会那等小病与病倒这两件事分不清。直觉提醒洛墨,个中定有蹊跷。

“荔枝,你带着樱桃去各宫周围打听打听近期朝中发生了什么事,无论大或小,记录下来给我。若能找到小陶子最好,”洛墨吩咐荔枝后,转脸对青提道,“青提,跟我出宫一趟,我们换身衣服去府里瞧瞧我爹的情况。”

第三十八章 洛府突变

“小姐,你的意思是,我们还要换副模样回府?”青提不由问道。在她看来,此时天色早已大亮,进出宫门难免不便,而且令她最为不解的是,为何洛墨回自家府上仍要换副模样。

再者从客观角度考虑,洛墨以皇后的身份回府探望父亲,无疑会让她在百姓心中的印象更好。

“恩,”洛墨点点头,手上的动作丝毫不慢,已对着铜镜开始描摹眉眼了,“青提你有没有想过,我爹身体素质一向不错,突然病倒会否是有人故意为之?若这时我以皇后回府省亲为由回去,确实便利许多,但同时也在告知幕后之人此事已引起了皇后的注意,甚至是皇后背后的皇上。”

见青提若有所思,洛墨便补充道:“有了皇室的参与固然会使他们有所忌惮,但我怕的是万一他们被逼得紧了作出更加过分的事。可能你会觉得我思虑过重,此事不似我想的那般复杂,但是为了爹娘,我不容许出现一点差错。”

“青提明白。”青提不再言语,回身找了两件衣服出来,而后等着洛墨化完就可以开始更衣。

洛墨没那个心情再想新的模样,便照旧,按着以往出宫的模样来化。

“王伯,是我。”

守着后门的是家里侍候多年的老管家,凑近了低声表明身份的洛墨松了口气,很顺利便迈步进了门,只是对于王伯守门这件事仍耿耿于怀。若寻常情况,府门都有固定的护卫来守,怎会换成最受信任的年迈老管家呢?

王伯从府里挑了两个人暂时顶替他的位置,便引着洛墨往里走,令洛墨深感安心的是王伯并没有因自己这一身‘奇装异服’而感到吃惊,只小声问道:“小姐,您怎么跑回来了?”

“听说爹爹病倒,我回来看看他,”见王伯眼里露出欣慰的神色,但又很快被一种类似于嘲弄的情绪所代替,“小姐真的长大了。老爷没事,只是近几日无法出门罢了。”

洛墨自然不会觉得王伯那神态是针对于自己,到爹娘住的院子还有一段距离,便想着先从王伯这里探探情况。对于长期熟稔的人,洛墨一向不会有所隐藏,直接道:“王伯,我爹这病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与某些势力有关?”

“这些有关朝堂的事本不该同小姐念叨,可小姐迟早会经历,王伯便多几句嘴,”王伯压低了声音道,“蛮国之北的几个边陲小国受那边的恶劣气候影响,已有整整一年靠着粮仓度日,这不,便将视线转到了我们大昌身上。”

那几个小国由于自身实力较弱,便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联盟,具体名字尚未被人所知。而他们的目的昭然若揭,蛮国人善战且极为护犊子、便是打破头也要找回场子,湘国是三个之中最有钱的,掌握金钱与贸易五中有三,国战难免最缺资金,湘国便成为了他们的巴结对象。

“大昌是被当作软柿子了?”洛墨有些哭笑不得道。

“建立不过两代,底蕴不足,仅凭前代威名战功迟早会被瓜分殆尽,皇上打算应战,同时也是给其他二国放句话,”王伯点点头,接着道,“出征人选的掌握权便落在了兵部二位主子的手里。”

王伯点到为止,后面的话却是再也不肯说了。洛墨只得在心里头捋顺个中关系。

兵部二位主子分别是兵部尚书和兵部侍郎,两人看似关系不错其实时有交锋。洛墨回想了一番,这才记起来兵部侍郎之次子——赵潜正是李珂口口声声的青梅竹马、要为其守身如玉之人!

阮家,也就是阮峰嫡系那一脉,同洛氏一般无儿,却在旁系出了个人杰,叫阮砺,自幼习得一身好武艺,如今应是在兵部尚书手底下做事,被其极为看重。

兵部侍郎曾跟随过洛墨之父洛与青一段时间,而兵部尚书着重培养的人又是右丞相阮峰的旁系亲属……如此便理顺了,此事定与右丞相一边有关!既是警示,也隐隐有威胁之意。

不一会儿工夫,进了洛与青所在的院子。

“青提,你在外面守着,别让其他人进来。”洛墨嘱咐后,便跟着王伯进了屋门,到了内室。

床上躺着个人,床边还趴着一个。

正是洛墨的爹和娘。

“爹爹,娘亲……”

洛墨从没想过自己一家人在这一世初次见面竟是处于这种情况下,爹爹不知是昏迷还是休息,而娘亲一脸倦容,显然是为了照顾突病的爹爹耗费心力,即便如此眉头仍未松开。

走上前,为毫无所觉的爹娘分别掖好被角与披上一件衣服防止着凉。心中一酸,不忍打扰这难得的安宁,洛墨找了个离床铺较近的位子坐下,怔怔出了神。

王伯走到跟前解释道:“小姐不必过于忧心,老爷经过夫人整整一日不合眼的照顾已退了烧,只是似乎还有其他因素使得无法醒来。”

洛墨细细观察,发现爹爹的嘴唇隐有发紫,同那日林陌中了毒的症状极其相似,只是没有林陌那般严重罢了。正要开口说话,听到屋外青提的小声呼喊:“小姐,我们该回宫了。”

时间真是奇妙的东西,常在你需要它的时候飞速流逝,又在你无所事事时走得很慢。

此时洛墨能做的就只有抬头对王伯露出一个勉强到不能再勉强的微笑,再转过头看了爹娘一眼,然后便从随身锦囊里掏出了两个药瓶。

这是前些日子李显拿来的、由他自己独立研制而成的解毒丸和百病消,其中百病消据他自己说只是一种称呼,不过用处依旧很广泛,可治生活中常见的小病。交待了王伯几句,洛墨便转身出了门。

来时只盼着快些见到爹爹,并未留意脚下的路具体模样,低头看去,同自己长达十来年未归的记忆一般无二。想来道路是不会改变的,石块会有磨损,但真正发生变化的是来人的心境。

依靠在翎羽之下的幼鸟难以真正遨游高空,只有放开内心的一切负面情绪,无惧无畏,方能实现。

心事重重地往外走去,临到门口前嘱王伯不必再送,却在推门时看到门缝里有一只眼睛。

第三十九章 我有名字啦!

洛墨险些惊呼出声。

后面的青提见洛墨突然不动弹,刚要开口问,却见洛墨后退两步,抚了抚心口后才将门缓缓推开。

露出个清瘦且身子不到洛墨胯部高的人儿——与洛墨见过两次,一次偷了钱袋,一次被洛墨好心救下,那名整日蓬头垢面的小姑娘。这次的她不知又犯了什么事儿,手臂上也有几处伤痕,本就破烂的衣服又添新洞,只有一双眸子灵动依旧。

难怪洛墨吓了一跳,刚把门打开就看见一只眼睛,怎么想怎么有点像恐怖桥段,还是现在还是大白天,若是黑夜指不定要给人吓出个好歹来。不过也亏了这么一吓,洛墨心中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躲到某个角落里潜伏去了。

“小姑娘,又是你呀,”这小姑娘身上有股子灵气,便是一向不喜关注外人的青提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调侃道,“怎么,这次又被人追,所以跑到左丞相府来了?”

好在人家不是那咬文嚼字的,微微低了头,十指绞在一起,低声道:“丞相大人曾对我们几个有恩,听说他病倒,便想着过来探探情况。”

倒不像是撒谎,只是这小姑娘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洛墨几乎屏了息才能听清楚,令人诧异的是从她语气中听出了一份底气不足,与之前见她两次仿若两人。

门口的守卫作势要赶。

“别赶我,我没有恶意,也从没在这条街偷过任何东西,”沉默片刻,只见她似是下定了什么重大决心一般,猛地抬头,将掌心摊开对着洛墨,“我……我只是想知道丞相大人病得严不严重,如果……如果你能告诉我的话,我愿意把这些银子给你作为交换!”

爹爹的症状并不重,有了李显自制的‘百病消’和解毒丸想必恢复只是时日问题,且此事该知道的人心里有数,不该知道的多少也会有所猜测,所以洛墨觉得告诉这么一个自己感官不错的孩子无伤大雅。

“我不要你的银两,”洛墨沉吟道,“你只需回答我两个问题。一,左丞相于你有何恩,第二就是朝中有两名丞相一左一右,你在市井应该有所了解大昌对于官衔叫法的规定极其严苛,为何还称其为丞相大人?”

“两年前的冬至,是左丞相命人送到各个贫苦人家的饺子和米粥救了即将饿死的我们,”一双眸子里满是回忆与感激,小姑娘吸了吸鼻子然后才接着道,“第二个问题,大昌除了洛与青,有何人当得上丞相二字?阮家那个色鬼老头么?”

她说话的时候眼里隐隐有一股傲气,虽然不是对于己身,而是对于也许她未曾见过的左丞相洛与青,使得洛墨与有荣焉:爹爹还真是很受京城百姓的信任的。

对关于阮峰的评价不置可否,洛墨点点头道:“左丞相身体无大碍,只是要躺在床上受两天罪了。”

听到洛墨的回答,小姑娘明显松了口气:“你既不要我的银两,但我也不能白听你的消息,不如这样,上次……上次你说的馄饨好吃吗?我请你吃!”

看到她吞了吞口水,一副期待的模样,洛墨微微一笑道:“好。”

……

热气腾腾的汤,皮薄馅大的馄饨,咬一口令人满口生津。

“好好吃!”

坐在洛墨对面的小姑娘幸福地眯了眯眼。

说不上是心疼还是感叹,洛墨又叫摊主做了一份馄饨端上来。两碗馄饨下肚,小姑娘摸了摸自己不太鼓起的肚子意犹未尽。

洛墨与青提早已放下了勺子,见此,洛墨问道:“怎么,还没吃饱吧?”

小姑娘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道:“是没饱,但是已经不能再吃了。”

青提也笑道:“饿就接着吃呗,几碗馄饨而已,我家小姐不会让你付钱的。”

咧开嘴回以一个笑,满是污浊又神色老成的小脸头一次表现出了与自身年龄相符的神情,仍是挂着笑脸,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饥饿久了的人,一旦尝到饱腹的滋味,就会觉得自己很可怜,很难再接受以前的生活了。”

说完话,似是也对自己的言行感到吃惊,小姑娘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座位上发呆。

语言的安慰在此时只会更加苍白。

洛墨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小姑娘你了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瞪大着的眼睛完美显示了她此刻的心情,这种神态也给她脸上平添了一份可爱。

只见她抱着双臂,道:“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么,单字一个墨,”此刻小姑娘的故作成熟在洛墨眼里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好笑,而后调整了下情绪,斟酌道,“上次不是说你不记得名字,那我便给你取个,你若喜欢便留着,若不喜欢便当我没说。”

“你先说来听听,我再考虑要不要。”

“柠,单字一个柠。”

而后二人扯了几句话后,青提开口提醒道该回去了,便与这位刚拥有了名字的小姑娘道了别。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小姑娘甜甜地笑了,也幸好是脸上污渍较多显得黑,否则路过的人定要对于这名时不时小偷小摸的容易被人打的小姑娘的表情大吃一惊——哪里还有平日装出来的那副样子,现在的她只是自己同龄的普通小女孩罢了。

“柠……阿柠,我有名字啦,以后我就叫阿柠!”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阿柠皱了皱眉,“那我姓什么呢?”

然后很快又开心起来,蹦蹦跳跳地离开了馄饨摊。

回去的路上。

对于洛墨为什么会给那小姑娘名字,洛墨自己也说不出来,只不过当时着实想这么去做,非要说的话便是冥冥之中觉得自己与她有缘。

“小姐,为何取柠这个字?”青提道。

“忽略做的事,你看到她的眼睛会有什么感觉?”

“恩……很干净。”

洛墨认可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对呀,很像柠檬,不是吗?所以我取了柠檬的柠字。”

青提不禁汗颜,也不知是该庆幸自家小姐没给人家跟自己一样、简单粗暴取个食物作名,还是对于这取名字的功力大感无语,总之半晌愣是没接上话。

第四十章 灌汤小笼包

一下午的工夫,足够荔枝和樱桃合力打探出些有用的消息,比如近几日李珂的情绪总是不太稳定,时喜时悲;再比如一向咋呼的秀妃杜羽绫突然消停下来,就连宫人失手打碎她最喜欢的镯子也不曾怪罪;还有嘉延宫与秀樱宫近来并无走动。

“娘娘,我们路过寿康宫的时候,赤梅嬷嬷叫我们给您带句话。就说,太后这几天头疼、身子不适,皇后娘娘可来多瞧瞧。”荔枝开口道,随即又挠了挠头,显然搞不清楚赤梅嬷嬷说这句话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恩,我知道了,”洛墨想了想道,“让小厨房做些提神醒脑的羹,配些可口的小菜,晚膳时去寿康宫。”

二人称是便退了下去。

“娘娘,听闻婉姬娘娘最近总往寿康宫跑,想来太后娘娘已头疼了不下一两次,我们……”

“无妨。”洛墨摇摇头,示意青提不必再开口。

吃了些糕点垫肚子,洛墨又想起了今日遇到的那名被自己取名为阿柠的小姑娘,柠在自己看来为干净、纯洁之意,似柠檬,有时候还会令人感到酸涩。这便是洛墨给她这个字的缘由。眼里有着纯洁,然世事与经历令她不得不在周身裹上一层酸苦,是与外人保持距离,同时也是保护自己。

很快到了晚膳时分,带了荔枝去往寿康宫,不巧路上碰见了阮红袖,她身后的宫人也拎了个食盒。

“皇后姐姐孝心。”阮红袖福身一礼道。

“妹妹过谦。”洛墨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听闻左丞相病倒,妹妹却还能在宫里给太后娘娘寻思吃些什么,可真是孝心一片,令人感动万分,”阮红袖转头笑道,“就是不知道你那向来宠你的爹爹知道了会怎么想。”

“妹妹消息倒是灵通,”洛墨抬手撩了撩耳边被风吹乱的发,接着道,“不过据我所知,自打太后和皇上知晓我爹病倒后,便派了多个太医一同去到府上诊治,故而其身子才多有好转。那么依妹妹此言,便是要我赶忙回了洛府然后不理后宫一一切,包括为我爹担忧的皇上和母后?”

“姐姐说得这是哪里话,妹妹可没这么说过。”阮红袖捂了个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似的,一直也停不下来。

“分明已过了夏日,这两旁种满草木的道路仍是不得清净,荔枝啊,改日去跟杂扫的宫人们提一嘴,就说蚊虫未净,让他们办事用点心。”洛墨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顺便拂去衣袖上看不见的尘埃。

见阮红袖脸上冒火,紧接着洛墨又加了一句:“都是些什么东西也往本宫跟前凑,等从寿康宫出来可要好好沐浴一番,去去尘。”

然后便带着荔枝快步走远了,留下握紧双手、嘴角还略微抽搐了两下的阮红袖站在原地。

中年妇人端坐于上首,即使脂粉较平日更厚,仍难掩其苍白的脸色。

“拜见母后。”洛墨下拜道。

“皇后怎么这个时辰到我这寿康宫来了?”太后抬手示意洛墨起来,然后问道。

“见母后近几日头痛,便着凤仪宫的小厨房做了些清淡可口的羹,愿母后喝了之后能舒坦些。”洛墨笑道,而后便眼神示意荔枝。

饭盒被打开,露出里面摆放的一羹四配菜,闻起来令人不禁食指大动,于是太后满意道:“皇后有心了。”

前脚刚把洛墨送来的一羹四配菜放在桌上,后脚寿康宫又进了几个人,正是阮红袖带着她的宫人。

“见过太后,”这次学聪明了,阮红袖先给太后请安,得了允许后才起了身,然后道,“皇后姐姐走得着实快,饶是妹妹在后边喊了数句也不见停下脚步。哎,也不怪皇后姐姐,应是妹妹有了身子,难免笨重些,还望皇后姐姐勿要嫌弃。”

睁眼说瞎话,洛墨腹诽。

“瞧妹妹说的,姐姐一心念着食盒里的羹莫要凉了,便想着快些走,哪里听得到后面有人喊我。不仅如此,我身边的宫人也未告知,想必她们也是没听到的,”洛墨顿了顿,“哪里会嫌弃妹妹身子笨重,如今妹妹与仁妃妹妹孕有皇嗣,姐姐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有那般心态?”

“姐姐说得是,”回了洛墨的话,阮红袖转脸对太后一笑,道,“太后,您看我给您带来了什么,专门请了当地师父到嘉延宫来做的灌汤小笼包,可香了呢。”

其后宫人依言将食盒打开,香味扑鼻。

“妹妹真是有心了,大费周章请师傅劳顿一程,带了母后最喜爱的小笼包来,”洛墨对着阮红袖笑道,“只是妹妹似乎遗漏了一件事……母后如今头疼,本就是因喜食肉食,当忌油腻才是,怎可多食这等虽美味却流汁的大肉包子呢?”

太后本是惊喜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痕,约莫是因为洛墨有意或无意地点出了近几日自己头疼的原因,心下了然,只是还有些怀疑,道:“皇后又是从哪里知晓的呢?”

洛墨心道,终于说到这里了。然后慢慢开口道:“见太后几日头疼不愈,儿臣便亲自去了太医院一趟请教李太医,正是李太医告诉儿臣缘由,并开了一张方子。”语毕,便从袖口掏出一张药方给了荔枝递到太后跟前。

太后接过药方,认同地点了点头,不久又皱眉道:“李太医,太医院可有哪位太医姓李?”

此时的李显名不见经传,为人又古板,在前世也是因几年后医好了皇长子钟离彦才一时间名声大噪的,洛墨此行不过是将这进度往前推了推。李显有真才实学,便是她也不希望此等人才被埋没。

抬首瞥见太后的表情,洛墨心知此事便是完成了。

短暂地沉默过去,太后开口道:“皇后说得没错,故而哀家即日起便不再食肉,直到头不疼为止。那么红袖送来的小笼包便不要放在桌上了。”

太后话是那么说,眉头也没皱,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已对阮红袖送小笼包一事感到不满了,只是碍于等等因素没有开口怪罪罢了。

究其,还是肚子里有个孩子。

见此,洛墨道:“嘉妃妹妹一片好意,也是可惜了,不如儿臣代母后品尝品尝这小笼包的味道?若是当真美味,待母后好了,儿臣便着人来做。”

第四十一章 洛墨你……呕

“你……!”

太后还没接话,阮红袖先开了口,然而太后离得不远,她想说的话都得憋着,于是你了半天也没有个后话,只是双目看向洛墨的时候总有几分火药味。

“皇后这提议不错,”太后点点头,“既然如此,那皇后跟嘉妃便一道坐下吧,尝尝我这寿康宫的饭菜可不可口。”

太后没有别的爱好,唯一喜欢的便是从她家乡传过来的灌汤包,每每过个几天便要尝上一尝,前次方过了端午,由于思乡太后便一连几日吃了不少灌汤大肉包,加上本来其寿康宫的饭菜便以肉食为主,油腻冲脑,她不头疼才是奇事了。

别人思乡是吟诗,是作赋,是抬头望月,而这位太后也是个中奇葩——吃肉包子。

洛墨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总归没笑出声。

便借着这份笑意,传达给了自己下首邻座的阮红袖:“嘉妃妹妹,那么姐姐便代母后品尝一番,还请妹妹勿怪了。”

“怎么会呢,”阮红袖的神色要多精彩有多精彩,心里气得不行面上还得笑脸相迎,“姐姐替太后品尝,妹妹带来的灌汤包才有些用处,否则也会浪费了。换句话说,还是红袖要感谢姐姐才是。”

刻意加重的感谢二字,洛墨假装没听到,见桌上太后那边已动了筷,便也拿起筷子向那一碟小笼包夹去,咬了一口然后轻轻咀嚼,好在早有准备没有被喷出来的汤汁渐到身上,过了一会儿才赞赏道:“入口留香,好吃。”

然后又接着几口将那只小笼包吃完,才又点评了几句,可能是故意附加的表情太过沉迷,引得太后不由得吞了吞口水。不过太后毕竟是金口玉言,刚说的话就反悔,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便只有作罢。

又吃了几个,洛墨转头对身边没动筷子的阮红袖道:“妹妹请这师傅做的小笼包当真地道,有空呀姐姐也要去你那儿向这位师傅讨教讨教。”

看阮红袖强自挤出了一脸非自愿的笑容,洛墨这时才假作才发现似的,道:“妹妹你怎么不吃啊,是不是饭菜不和胃口?”

什么饭菜不合口,起都快要被你气死了!阮红袖在心里咆哮,连着咒骂许久,才哆嗦着手拿起了身前摆放的筷子。

“嘉妃如今有孕,正是补身子的时候,还是多吃一些罢,哀家离得远,照顾你的任务便由皇后代劳罢。”太后顾着喝洛墨带来的羹,怎会有空费力气给阮红袖夹菜,只是客套了两句。

洛墨不禁汗颜,太后到底是有多喜欢吃,连基本的面子也不维护了。

不过也正中下怀,太后给了她一个再给阮红袖添把火的机会。搜索着前世对于阮红袖的记忆,很快忆起桌上哪些饭菜是阮红袖不喜欢吃,持筷一夹放到阮红袖碗里,然后顺带念叨几句这种菜对于身子的好处,还作出一副热心的模样,便是太后偶尔看了也要对身后侍候的赤梅嬷嬷递一个眼色。

“妹妹,尝尝这个……”

“妹妹,这个对身子很有好处的……”

“妹妹,这个补气又补血,多来几口……”

一顿饭下来,洛墨自己除了一开始吃的几只灌汤包,其余时间都在‘尽心尽力’地照顾阮红袖,便是沉迷美食的太后也劝了两句皇后自己也多吃点之类的话云云。洛墨吃了个半饱,却将阮红袖给喂了个十分,末了还差点打出个饱嗝,好歹捂住了。

阮红袖本想推托,或是直接说身子不适,奈何洛墨的热情与付出连寿康宫的宫人们都甚是感动,她这次要是真不吃,指不定转天要被传成什么样子。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洛墨临走时,隐约听着太后提了一句传召李太医之类的话,想来李显不是傻子,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

不出意外地,身后的阮红袖很快跟了上来。

“洛墨!”

阮红袖走到洛墨跟前,瞪了洛墨一眼。

“今儿个心情好,本宫不与你计较,再说了依你现在的情况恐怕扇吐了还要脏了本宫的手,暂且放你一马,”洛墨凑近了低声道,然后再站回原位,“嘉妃妹妹这是作甚,难道还怕姐姐不等你么?”

“洛墨,你是不是特意调查过我不喜欢吃哪些东西?你简直……”阮红袖没管洛墨的话,粗声问道。

第二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被洛墨截口打断:“嘉妃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身处后宫,每日关心皇上的起居饮食还关心不过来,哪里有空管得着别人?妹妹也太过抬举自己了。”

“洛墨,你这毒妇!”阮红袖气得指向洛墨。

“是吗,喂了你几口不爱吃的饭菜就成了毒妇,”洛墨撇了撇嘴,从头到脚打量了阮红袖一眼,“嘉妃还是拿镜子多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你,呕……洛墨你……呕……”阮红袖想说的话被喉咙里适时冒出来的恶心给强制打断,忙掏出手帕一手捂着一手顺了顺胸口好歹没吐出来,看来还真是吃顶了。

“吐远点,别脏了本宫的眼。”淡淡留下一句话,洛墨便带着荔枝往凤仪宫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荔枝很是兴奋,压抑着自己要跳起来,嘴巴还是不闲着:“娘娘,您刚才可真是太有气质了。”

洛墨第一次知道原来有气质还能这么用。

“这人啊就不应该给她好脸色,省得蹬鼻子上脸,我现在看见她脑子里还会出现青提姐姐一腿淤青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荔枝气鼓鼓道。

对于荔枝的话不置可否,见她恢复正常了洛墨才道:“有空去嘉延宫学学那灌汤小笼包的做法,味道还真是不错。”

一听要去嘉延宫,也就是阮红袖眼皮子底下,荔枝顿时蔫了:“娘娘,去了那边,我不得比青提姐姐还惨啊?到时候您可得早点来救我……不然我怕我凉了都没人知道。”

前一秒活蹦乱跳,后一刻幽怨满满,便是洛墨也要对荔枝这变脸速度竖其大拇指,心下好笑,还是解释道:“我在太后面前提过此事,若是你去学习期间被嘉延宫刁难,少不得会传到太后耳朵里,到时候她才难做。所以你尽可放宽心。”

“荔枝遵命!”荔枝终于笑道。

第四十二章 秋狩前夕

继上次阮红袖从寿康宫出来,已有好些天没有好好吃饭了,时不时还犯恶心,正处于有孕阶段的她便被众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有孕的自然反应,很少会有人联想到洛墨身上去。得知了这件事的洛墨只想说因果循环。

阮红袖曾因为钟离卿立自己为后而向外宣布自己节食,事实上并没有少吃一粒米,这次反倒是合理地应验了自己的话,所以证明了一件事:饭可以多吃,话不可以乱说,没准哪天就得应验了。

几日下来荔枝已经把灌汤小笼包的制作方法学得八九不离十,也就没必要再去嘉延宫。

难得不受关注一次的承乾宫这一日气氛有些紧张,钟离卿坐在承乾宫侧殿的首位,下首一左一右坐着右丞相阮峰和兵部侍郎,其后分别跟着两名身材挺拔的年轻人。

两方各执一词,都在推销自家卖的瓜多好多好,直嚷嚷地钟离卿想给他们一人嘴上贴个封条,好让耳根子清净几日——出征人选一日不定,这两个老家伙便带着各自的后辈一日来一次,非要逼得人快速做出定论不可。

“停,”钟离卿不由扶了扶额,连日面对这两个男人已然足够令人审美疲劳,此刻耳朵还嗡嗡个不停,换谁也要不耐烦,“二位卿家的话朕已听了数遍,出征人选也不是不可以两个,但总要有正副之分。”

钟离卿本来的想法是从这两个年轻人——阮砺和赵潜之间挑出一个来作为主将,副将则由朝堂上较有经验的武将来担任,然而阮峰那家伙非要耍赖皮,颇有一副皇上你不选我阮家旁系子弟我这老家伙就不打算出承乾宫的架势。险些让公平竞争变成了暗箱操作,但是钟离卿如何能容忍如此情况出现?

“二位卿家对于后背的提拔之心,朕也理解,”钟离卿垂眸看着桌案上残余点墨的笔,然后道,“既如此,朕便给他们个机会,在几日后的秋狩上一见分晓。第一为主将,第二名作副将,也是给其他年轻人前进的动力,何如?”

“甚好,甚好,”两人同时说了这句话,发现对方和自己出言相同就抬头互相瞪了对方一眼,当然阮峰瞪得更加明显,然后再下拜道,“皇上英明。”

“二位卿家颇有默契。”

伴随着钟离卿不知赞叹还是戏言,四人又行了礼,然后出了承乾宫,这侧殿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拿起那支笔,以笔杆将上头放着的折子挥开,露出一张草图,依稀可见纸上画了一棵海棠树,勾勒寥寥几笔,树下情景便更加形象了。

作好那副画,钟离卿满意地点点头,大手一挥四行诗句跃然于纸上。

注视许久,脸上笑意满满,眼神里是缅怀也是庆幸,这才将画卷仔细卷好放在架子上,然后离了座,走进自己的寝殿。

机关扭转,眼前一暗。

侧殿一角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条缝隙,钟离卿抬手在一旁不远处的柜子里取出个火折子,走进了渐次扩大的缝隙里去。

只听咔哒一声,缝隙悄然合上,如它出现时那般没有声息,更没有除钟离卿以外的人发现。

暗室里的人仍是那副模样,长发散散地垂在地上,宽大的衣衫掩饰住了健壮的身材,本该是个邋遢形象,却让任何看到他的人都会觉得一尘不染。

相同的面孔,不同的衣着,便成了两个气质大相径庭的人,只有那若有若无的自得之意给人以相似之感。

钟离卿走近一看,发现他也在画一幅画,只有个雏形,除能辨认要画的是个人外其余再也分辨不出旁的。

那人没回头,笔下不停道:“怎么,有结果了?”

“恩,”钟离卿淡淡地应了一声,在靠近墙边的一个蒲团上坐下,背后靠着墙,双目闭上,接着道,“几日后不是有秋狩?我让他们凭实力争取。”

“是个好主意,男人点点头,继续专注于自己身前的画,待人物的轮廓大致勾勒好了才出言道,“我知你属意赵潜。”

“赵潜武学天分不如阮砺,但胜在心思稳重,”钟离卿使劲捏了捏眉心,使自己清醒起来,“此二人不论身后势力,都是不错的人选,阮砺擅攻,赵潜擅守,正好可以互相弥补缺陷,可惜……”

“可惜二人能妥善搭档称得上难如登天。”男人为钟离卿将没有说全的话补了出来。

“阮峰那个老王八。”钟离卿突然骂了一句。

“能得你如此评价,阮峰那家伙也算是没白活了,看来这几日着实给你气得不轻。”男子笑道。

“说不上置气,就是这老王八仗着自己二世为相总跟我耍无赖,还不能明面跟他杠,总之没意思得很。几日在承乾宫门口堵着,连着兵部尚书也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跟着他一起发神经。”

“这二人会不会……”男子摇了摇头,再道,“改日我命黯影去查查。”

许是连日的熬夜过于耗费心力,又可能是因为钟离卿在此人面前心态过于放松,二人讨论正事没过几句,那边靠墙着的钟离卿就没了话,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男人转头一看,无奈,不跟他再说话,转身去暗室另一侧的柜子里拿出衣服换上,然后开启机关走了出去。

许久未窥见的月光正皎,男人正探身往外瞧,却见一个身影扶着墙边探头探脑。

“……”

“皇上,您醒了,”小陶子走出来,手里端着个盘子,上面装了几个核桃酥,“嘉延宫送来的核桃酥,本来按您的意思是要拒绝的,不过陶子看您一日没进食便收了,过来问您吃不吃。若是不吃的话,我这便叫人给拿回去。”

“……”

又是短暂的沉默,男人终于开了口:“留下吧,还有吩咐下去,今晚召幸秀妃。”

“哎,好。”

见男人将一碟子核桃酥接了过去,小陶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心道这回嘉延宫给的赏总算能有自己一份,等明儿个早晨起来再告诉皇上是怎么回事便是。然后便出了寝殿,清了清嗓子,对承乾宫的宫人们吩咐下去一应事务:

“今晚秀妃娘娘侍寝,大家都机灵着点。”

第四十三章 人比花娇

“娘娘,您昨晚又做噩梦了?”

洛墨睁开眼,看到青提满是担忧的一张脸。

点头以作默认,醒来之后回想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只记得曾闪现过阿彦的小身影。

近来梦到阿彦真是越来越频繁了,从那次带阿瑶去看海棠的前一天起,一直到现在,已有三四次。说不上是惧怕,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只有那份愧疚和疑惑久久不散。

“走吧,梳洗一番,我们去给太后请安。”

……

到了寿康宫。

婉姬意料之中是第一个到的,而第二个则是距离寿康宫最远的仁妃,然后便是洛墨。

短暂的相互见礼后,仁妃对太后道:“还要多亏了太后将我那仁德宫迁了位置,现在虽说远了些,总归是闻不到那些个玫瑰的味道,这鼻子一轻松下来,整个人都好了许多。我呀,昨儿个晚上还梦见个小娃儿冲我笑呢。”

“娘娘,这可是吉兆。”赤梅嬷嬷一笑,为殿内的各宫娘娘上了茶,而还没到寿康宫请安的娘娘们也在其位置上摆好茶。这便是寿康宫的规矩。

当然了,这也跟太后过于爱惜自己的面子有关,早到的都能喝上热茶,若是晚到了便喝冷的,再冷也得一滴不留地喝下去。洛墨本觉得太后这般做实在没什么意义,后来想想也就理解了,到了她这地位,儿子当了皇帝,自己也不需要跟什么人再争,整天也就是面子的份儿了。

等自己上了岁数可不能这般,洛墨在心里盘算道。

闲话工夫,大殿里头陆续差不多坐满了人,只有仁妃旁边的位子还是空的。

“秀妃妹妹怎么到这点了还未到,莫不是起晚了?”阮红袖拿着个帕子时不时捂个嘴,显然前几日对她的影响还没完全褪去,而脸上还是个忧心的模样。不知道的准要以为嘉妃娘娘和秀妃娘娘多么姐妹情深。

然而宫里但凡有点消息的都知道这二人的爹正在因为即将到来的蛮国之北的讨伐战争而连续数日争吵不休。

“秀妃娘娘到!”

门口的内侍一声呼喊,提醒了在座的人们。

“见过太后,”秀妃走到大殿中央一拜,然后坐会自己的座位上,“劳太后与诸位姐妹等候,羽绫昨夜……昨夜太过劳累,一整宿都没怎么休息,还请太后娘娘勿怪。”

这话一出,除太后与洛墨之外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体会到了杜羽绫话里的意思。

“秀妃妹妹可真是辛苦了,”阮红袖一贯见不得这种故作娇滴滴的样子,虽然不自知自己也是一般无二,“哎,不过这起晚了还真是挺有好处的呢,这时节起得越早越冷,有时我都觉得那风快要把我吹走了呢。”

“噗嗤。”

洛墨正想笑,有人先自己一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头一瞧,正是婉姬——柳云瑛。

只听柳云瑛道:“太后你听,嘉妃姐姐的话可真是有趣,我在家时只听过人比花娇、人面桃花相映红,却不知活生生的人儿还能被风给吹走。”

“小地方出来的人,就是没见识。”秀妃接话道。

大早晨的,这些女人真是一刻也不消停,本就做梦梦见阿彦使得洛墨心神不宁,如今一过来又听这么些个,便有些不耐烦了,开口道:“几位妹妹,若有闲话尽可以出去讨论,说够了再回。我们这是在寿康宫给母后请安,结果人一齐就开始说这说那,又与京城街道上因买菜价格而争论的妇女何异?”

顿时殿内鸦雀无声。

“儿臣有些头痛,便回凤仪宫歇息了,明早再来拜见母后。”

走出寿康宫,被那瑟瑟的秋风一吹,洛墨才惊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话。平日即便心里多有不满或是烦躁都不会表露出来,无论在前世还是今生,但是这么一表达出来心里反倒松快不少,也是种解脱,虽然时间不会太长。

午后李显到来。

“见过娘娘。”李显有些激动。

“若是感谢,话便不必说了,你既然应允在我手底下做事,我自然有提拔你的义务。”

这人显然是个实诚的,话确实是不再说了,却跪在地上磕头不断。

洛墨无奈,刚要开口,身后的荔枝先急道:“李太医你这是做什么,我家娘娘不是这个意思,还是快快请起罢。”

“若不是有娘娘,我李显如此不会说话,何年何月才能够有此为太后娘娘专程看诊的出头之日?我的老母亲也因此展颜许久,所以还请娘娘不要拒绝。”

李显本人倒是对自己不会说话有个深刻的认识。

话音刚落,李显俯了身又要开始磕头,洛墨连忙看向荔枝,荔枝便快步走过去将李显给扶了起来。

“李太医若是真想感谢我,不如帮我一忙。”洛墨斟酌道。

“娘娘请说,只要不是杀人逛窑子,我李显都能做到。”李显正色道。

洛墨憋笑憋得极为辛苦,而身后的荔枝已经隐在洛墨身后小声笑了出来,哪有人这么保证的……只要不是杀人逛窑子。杀人便罢了,还逛窑子。不过也说明此人确实正直得很。

“没有那么严重,”洛墨咳了咳,掩去那几分笑意,才堪堪以同样的神色正视李显,“本宫只是想从李太医这里要一种药。”

“什么药?”

“一种让人服下之后就会晕倒的药。”

“这……”李显一脸纠结,面对洛墨这种奇怪的要求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便想了又想,才道,“李显不能说有把握,只能尽力去做,三日后给娘娘答复。”

“恩,”洛墨心下点了点头,然后道,“本宫还有个问题,若是时常梦见同一个人,有何说法,李太医可知?”

“李显从未看过相关的书卷,”李显摇了摇头,但还是道,“不过若是经常梦见谁,便说明娘娘对此人有着难以放下的执念,或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此人在某个地方时常想念着娘娘,才会出现在您的梦里。”

待李显走后。

瞧见脸颊红扑扑的荔枝,洛墨有了个猜测,于是问道:“荔枝觉得,李显此人如何?”

“李太医为人正直又医术高超,除了偶尔不太会委婉表达,还是个很完美的人呢!”荔枝说完话,才感受到什么似的,捂住嘴、瞪大眼看向洛墨,“娘娘您套我话!真是太坏了!”

这傻丫头,本来只是心里有个猜测,现在一看——

想不明白都难。

第四十四章 埙声贯耳

数日后,已至深秋。

地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便是鸟鹊也不愿在地上多作停留。

秋狩就在下午进行。

偌大一个围场,里面是林草虫兽,四周架上高台,以便人们坐上去观看并监督。一方坐上皇上太后皇后,一方坐上四妃,一方坐上右丞相等人,而本该缺席的左丞相洛与青带病到场引起场上一片赞叹,带着人坐在余下的那一方。

围场门口处站了十名男子,都是意气风发的戴好甲的年轻人,胸中自有一番抱负,企图通过这场秋狩来证明自己,让自己的名声传到朝堂甚至官场,以便于以后的路走得更快更加顺畅。

洛墨他们要做的就是坐在台子上观看以及寻找有无下黑手等等情况出现,开始还是比较精彩的,到后来越来越困,总之洛墨是对这种比赛没什么兴致,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直到太阳落山秋狩结束被身后的荔枝拍了一下才恢复清醒。

“娘娘,该醒醒了。这么精彩,您竟然看困了,真是叫人难以理解啊。”荔枝道。

“这么多年,我对这种比赛何时有过兴趣了,”洛墨趁着转头跟荔枝说话的空当抬手打了个不明显的哈欠,然后道,“对了,谁赢了?”

“回娘娘,赵潜第一,阮砺第二,后面的我都不认识。”荔枝答道。

洛墨点点头,在看台上一直坐到人几乎都走光了才下来,往前走,走到一个转角处正见洛与青带着王伯站在那里等她。

“爹,您怎么来了?”洛墨小跑过去,上上下下将爹爹看了个遍,确认其没有一点身子承受不住的迹象才松了口气。

“爹代你娘来看看你。”

爹爹向来都是这样,想自己了总是将理由放在娘亲身上。洛墨不放心地问道:“你的身子可好些了?那药可还管用?对了娘亲没有生病吧……”

面对女儿的一连串问题,洛与青脸上布满了笑,然后耐心地一一解答。就在洛墨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只听爹爹开口道:“好了,不宜多留,爹爹要回府了,小墨你在宫里要照顾好自己,凡事看开点。”

忍住险些溢出眼眶的泪水,洛墨稳着声音道:“恩,小墨知道。”

看着爹爹的身影一点一点远去。

爹爹他曾多次提醒自己凡事看开点,恐怕就是抓准了自己的性格怕自己一个想不开就钻牛角尖、甚至作出冲动的事来,前世只道寻常,如今想来才发觉爹爹是多么有先见之明。

因为看不开,洛墨才会无法接受自己与喜爱的男人无法一生一世一双人;因为看不开,才会整日沉浸在过去的美好;因为看不开,才会误解爹爹致使父女被挑拨离心……不要再重蹈覆辙了,洛墨在心底告诉自己。

大概是今日的秋狩即使周围人看得大呼精彩,而洛墨也提不起丝毫兴致,回了宫还没用膳便一头扎进被窝。

宫人见此,悄悄退去。

难得今夜没有做什么噩梦,处于梦境的洛墨也不禁感到一阵欢愉,但就是这样一个情况下,不大不小的乐声极具穿透力,透过凤仪宫的屋檐,直接传到了洛墨的耳朵里。

困意中,洛墨拿起被子蒙住了头,企图借此来阻隔那些声音进入耳朵,可不尽如人意,那乐声就跟富有魔力似的,直叫人想要大吼一声将那始作俑者揪出来痛扁一顿。

披了件外衣出去。

清冷的月光洒在庭院里,给这个夜晚增添了几分神秘与不平凡——因为院子里或是房顶上都没有人,而乐声还是在持续不断地传来。

幽幽的,仿佛是谁人的轻声呜咽。

“谁在那里?”洛墨轻声问道。

许是这乐声塑造的感情过于深刻且浓烈,使得洛墨对于大声破坏这种氛围有些于心不忍,只是没有得到回应,放大了些声音,仍是没得到任何反应。打了个哈欠,不想再寻,还是回去睡上一觉再说。

刚转了身,没走上几步,这时背后传来破风声。转头一看,洛墨正见一名身着麻衣的家伙垂头坐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石凳上,双手持一物,细看是只埙。

竟是林陌。

“林……那个谁,你怎么会在这里?”洛墨刚要脱口而出林陌的姓名,及时给刹住了,才想起来江湖上不能直呼其名的传闻。

林陌听到声音抬了头,眼里也隐隐有些惊讶,似乎自己也在问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思索后道:“吹着吹着就到这儿了。”

这家伙的回答令人难以反驳。

不过对于影响自己睡觉的人,其人还是如此危险,洛墨下意识下了逐客令:“哦,那你就吹罢,还请去别的地方继续。”

林陌张口正要回话,洛墨只见眼前一暗,一个暗金色身影就挡在了自己身前。

秋风吹起他绾在脑后的头发,巧又不巧地被迫搭在了洛墨的肩上,洛墨看着肩上的一缕头发,不知是拂去还是不拂去。

在这思考的空当,钟离卿开了口,似是在确认:“你是……林陌。”

被钟离卿完全挡住的洛墨看不到林陌是个什么动作,想探出身子去瞧又觉得有些不妥,且容易被钟离卿误会,便乖乖隐在他身后没动,用耳朵听。

“恩,”林陌顿了顿,将埙从嘴边拿开收入怀中暗袋,然后道,“你便是黯影罢?”

“呵,我是黯影,但黯影却不是我,”钟离卿低低一笑,接着道,“林陌深夜到访此处,若是无事,便出去罢。”

钟离卿这话说的可是丝毫客气也无,从二者反应来看,洛墨可以判定出他们是首次想见,只是之间蕴含的火药味略微浓了些,此时的洛墨忽略了一点,那就是钟离卿怎么知道自己的凤仪宫里来了‘不速之客’。

“我若是不出去呢?”林陌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处。

“我那承乾宫随时欢迎贵客前来,但若是你想待在这凤仪宫,站在我结发之妻的眼皮子底下,就要问问我答不答应了。”钟离卿道。

林陌问道:“哦,那你答不答应?”

洛墨突然觉得林陌也有这么欠打的一面,别说钟离卿,若是自己会武功,说不定也想打他一顿。果然,只听钟离卿道:

“那就只能把你打出去了。”

第四十五章 初次交锋

话音未落,两边的破风声几乎同时传来,似是约定了般,二人的身影一左一右地出现在了凤仪宫主殿的屋檐上。一个暗金,一个麻衣,出手动作极快,便是眼力一向不错的洛墨在这灯笼满挂的庭院里也无法辨清二人谁出了什么动作。

前一秒还在屋檐上,后一秒便到了庭院里,接连不断的掌风传来,令洛墨这个即便与这场打斗毫不相干的人也觉得有些后背发冷,若真是自己生生承受,恐怕在二人其中随便一者的威势下都动弹不得。

最令洛墨无语且震惊的是,前世今生加起来将近五十年的岁月里,洛墨到了这时才知道钟离卿是会武功的,而且看样子还不低……貌似还能跟天下第一组织陌陵的首领打成平手!已经不是不低简单两个字就可以形容了的。

洛墨站在这里观看了将近半个时辰,也不知这二人到底打上几千还是几百个回合,叫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二人双双降落在距离洛墨不远处的地上,如果不看他们的姿势,那么眼前的一幕将是极为养眼的。一人俊逸非凡,金色的冠宇束在黑发上形成极为亮丽的点缀,整个人从头到脚无不显露着难掩的贵气;而另一人五官虽没有前者那么突出且有特色,但组合在一起就非常和谐,气质与众不同,仿佛在告诉每个企图接近他的人四个字——生人勿进。

即使忽略二人眼神里的剑拔弩张,他们的动作,钟离卿的右掌边缘贴合在林陌的喉结处,而林陌右掌掌心则正对着钟离卿的喉咙,竟是打了个平分秋色。

“怎么,还不走吗?”钟离卿挑眉道。

“堂堂大昌皇帝竟武功高强至此,林陌佩服,再来。”林陌的战意被激发起来。

“没空,”钟离卿撤了手,然后扬声道,“黯影何在?”

四名身着黑衣的蒙面男子出现在庭院里,呈合围之势将钟离卿和林陌放在中央,也不动手,只是右手都扶在腰间的佩剑上蓄势待发。

“哼,”只听林陌冷哼一声,身形一闪,逐渐远去,只留声音回荡在这庭院里,“陌陵来日恭候大驾!”

钟离卿站在原地望着林陌离开的方向沉思不语。

洛墨见此,正要上前,却听钟离卿也不转头,只吩咐道:“你们四个以后就留在凤仪宫保护皇后。”然后也是一闪,人儿消失不见。四名‘黯影’也悄然隐在凤仪宫的各个角落,庭院只留下个洛墨。

“……”

钟离卿似乎是在躲避自己,这是洛墨的直觉。

可具体原因是什么,究竟是自己之前的行为使他心里仍有道坎,还是什么别的,又或许二者都有。洛墨心念一动,有了个主意。

……

“娘娘,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面对荔枝一脸的揶揄,洛墨决定机智地不接话。但这并没有打消荔枝浓浓的八卦之心,笑着说道:“您竟然要给皇上送吃的了!”

抬头白了荔枝一眼,然后继续专注地摆吃的,两层食盒,上层放上一盘水果和一碗八宝粥,下层放上刚出笼的灌汤小笼包,洛墨这才满意地盖上盖子,道:“走,青提,跟我去一趟承乾宫。”

转头见有些吃惊的荔枝,洛墨叮嘱道:“荔枝啊,本来是想带你去的,但是你话太多了,还是留在凤仪宫好好打扫吧。”

荔枝哭丧个脸称是,小声念道:“叫你多嘴,叫你多嘴,惹得小姐害羞了吧?不带你出去玩了吧?”

承乾宫门口。

皇宫里只有两个人进承乾宫无需通禀,一个是太后,而另一个就是洛墨。不过这次洛墨也没能顺利进去,被一溜小跑出来的小陶子给拦住了。

“娘娘,皇上刚躺下……您看?”小陶子试探着问道。

“哦,睡了啊,那就好好歇息吧,”洛墨点点头示意自己了解了,然后道,“陶子把这个给我拿进去,等钟离卿醒了再吃。”

不曾想,小陶子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道:“娘娘,皇上说他不吃。”

“恩,那我晚点再来。”洛墨说完话,正欲转身。

走了两三步回头一看发现小陶子正站在原地拍着胸口,大舒一口气,于是洛墨又走了回去:“小陶子,是不是本宫平日里对你太好了?”

“皇……皇后娘娘说的这是哪里话,您一向待陶子很好。”

“这就是你骗我的理由吗?”洛墨不禁加重了语气。

“这……娘娘,”小陶子顿时皱了眉头,眼见着自己的伎俩没把皇后娘娘瞒住,两眼一闭认命道,“陶子也不想,是皇上让我这么说的。哎,其实陶子也没弄明白为什么皇上会这么说,只觉得皇上他这几天心情不太好,我猜可能是被右丞相和兵部侍郎烦的还没调整过来……”

小陶子还要接着说,见洛墨一脸笑意赶紧捂住了嘴:“娘娘,您诈奴才。”

“不诈你怎么能听到实话,”洛墨笑了笑,然后对青提招了招手,“食盒拿过来,我进去瞧瞧,你在这儿等我。”

淡定的青提和旁边坐立不安的小陶子形成了鲜明了对比,不过小陶子见洛墨要进去还是赶忙殷勤地给洛墨开了门,然后趁着殿里的人没看到他之前溜到外边站好。

“皇后娘娘,您请。”小陶子弯腰道。

“陶子,下次再让我知道你跟你家主子一起骗我,结果你自己想吧。”

里有皇上,外有皇后娘娘。

小陶子活了十几年,平白感觉今日自己出来前应该看看黄历,虽然看了该出来还是得出来,好歹心里能有个准备……哪里像现在这样,心里苦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叫里面那二位可能还会被撵出来。

“青提姐姐,皇后娘娘也学会拿话诈人了。”小陶子向青提诉苦道。

令小陶子没料到的是,这次青提没有向往常面对自己吐苦水时好言安慰,而是瞥了他一眼:“皇后娘娘不是不会,而是以前不愿意,我跟她这么多年,几乎没见过她动怒。她也许可以忍受别人欺负她,但是绝对接受不了身边的人骗她。恩,我也一样。”

小陶子不再接话,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着。

第四十六章 将心比心

有人在往承乾宫走来,这是钟离卿批阅奏折时便早就听到的,怕被人打扰自己有些纷乱的思绪,当即嘱咐了小陶子无论是谁要进来都说自己睡了。他还记得小陶子问‘如果皇后娘娘来了,拦还是不拦’,自己想了想然后回答‘皇后不会来的’。

于是小陶子推开门时,声音他清楚听见了,但是不打算理会。

那人倒也识趣,见自己没理他就在一边找了个凳子坐下静静地等,钟离卿也乐得自在,继续在手底下涂涂画画,头也不曾抬。

约莫过了一刻钟,再不吃小笼包就该凉了,而钟离卿还没留意到自己,洛墨仔细一看发现她并没有像往日一样批改奏折,而是在拿颜料涂着什么。怀着好奇心走近了,洛墨拎食盒问道:“你在画什么?”

听到这声音,钟离卿持笔的手停住了,抬头看去:“秋月,你怎么来了。”

“我来瞧瞧你,”把食盒放到了桌案上没放东西的一侧,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特意叫荔枝去嘉延宫学了地道灌汤包的做法,顺便带了些水果和八宝粥,来尝尝,合不合你胃口。”

“秋月……你怎么……”

“还不是你总躲着我,话也不跟我说,我就自己来了,”洛墨一笑,把盛有灌汤小笼包的盘子端起来,走到钟离卿身边道,“快来尝尝,荔枝做得可香了,母后吃了也称好。”

钟离卿才接过小笼包,这下想起来画没盖上,而洛墨的注意力已经被画吸引过去了,只听洛墨念道:“一如风……”

才看了三个字,那画卷上的右上角题的诗就被钟离卿的大手给盖上了。洛墨视线里便只剩下左侧,发现画上画的正是那日自己与阿瑶站在海棠树下赏花的情景,除了有些地方还没上色,这幅画已经堪称完美了,人物的神态与动作如跃然眼前,依稀能看到阿瑶抬头观赏海棠时眼里发出亮闪闪的光。

“钟离卿……我们,可以,谈谈吗?”尽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起伏,洛墨转头道。

此时的钟离卿刚吃了两过灌汤小笼包,喝下半碗粥,闻言转过头来:“秋月,你昨天睡得那么晚,也过来吃点水果吧,养颜。”

对于钟离卿的话,洛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是心里有点别扭,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自己面对钟离卿一次又一次的靠近,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不是抗拒就是沉默,加起来也不知道都委婉多少次了,现在钟离卿退后一次罢了,哪里比得上自己带给他的伤害深?

将心比心。

“我知道你心里可能会怨我从前对你如何如何,具体的解释对现在的你而言想来不是很重要,我只想说,如果真的给你造成了伤害,那么钟离卿,我向你道歉。”洛墨慢慢道,起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但越往后说便越发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了,况且,说出自己真实想法本没必要害羞的。

洛墨依旧没敢回头看后方坐着的钟离卿到底在干什么,又或者是否在听自己讲话,自顾自地嗫嚅道:“从前我只知你我一见钟情,心里便总想着能够长相厮守,甚至可以达成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时我思考方式过于狭隘,只当你是我的夫君,却不想一想你也是后宫其余人的皇上。大婚之夜我气你让我等了整整一晚,殊不知被留在承乾宫的你同样心急如焚。”

“将心比心,将心比心……我常以为知你所好,为你在背后打理好一切就是将心比心,”洛墨苦笑着摇了摇头,接着道,“你生病时我不在,反倒我每次即使摔了一跤你都会及时到场;你解释时我不听,心里只有自己的那星点话,顾着耍性子;你伤心难过……哎,大部分想来还都是我造成的。”

钟离卿正要张口,一旁的洛墨越说情绪越发激动起来。

“我是你的结发之妻没错,但我始终忽略了一件事很久,那便是我更是大昌的皇后!专注于儿女情长,虽然做得事都是些实事,可是我问心有愧,愧对于大昌的百姓,更愧对了当初你对我说的那些话……”

“秋月,你从未愧对我当初对你许下的诺言,”身后一暖,隔着衣服都能让洛墨感受到那份暖融融,钟离卿继续道,“我只要你,平安喜乐,这便足以。”

钟离卿从身后环住了自己的腰肢,其双臂压迫到的地方有一点点痒,更多的是涵盖了一种别样的深切的情愫。那是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二人灵魂前所未有的一次极其贴合的时刻。

肩上一沉,是钟离卿的下巴抵在了洛墨的肩膀上。

他的声音从左耳传来,有点低,但丝毫不影响其好听,钟离卿说道:“秋月,转过来。”

“恩?”洛墨的脸蹭地一下子红了,问道,“你说的是转头还是转身?”

“随你,都可以。”钟离卿回答道。

恐怕感情面前再迟钝的人都能反应过来钟离卿这句转过来是个什么意思,更别说前世已和钟离卿发生过不少次云云关系的洛墨,不过脸色随着她越想就变得越红,到后来连自己都隐隐觉得有些发烫。

于是洛墨转了身。

钟离卿的双臂抱地本就不牢,见洛墨要转身,便放松了下来。

不过,令钟离卿万万没想到的是。

洛墨转向了与自己完全相反的地方!

“……”

钟离卿哑口无言。

“皇上,你说的随意哦,”洛墨展颜一笑,罕见地露出了自己后槽牙,“那个……青提还在外头等着我呢,这天儿太冷了,总不好让她冻着。”

然后似是怕被追上,洛墨转身就一路小跑,临走前对钟离卿说了一句话:“记得多吃水果!”

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其实就是推开门然后拉上青提,也不管小陶子和青提惊讶的目光便往出走。

晚膳后。

小陶子带着装裱好的一副画卷敲响了凤仪宫的宫门,并道:“娘娘,除了这幅画,皇上还让奴才给您带个话儿,他说,‘今日之事,改日必有回礼’。”

洛墨不以为意,笑笑,道:“陶子,你回去跟皇上说,就说本宫知道了。”

随即展开画卷。

上好颜料的画显得更为逼真,一颦一笑通过纸张传回了洛墨的脑海,进而想到那次钟离卿为自己摘下海棠时的身姿。

再看右侧,题了四行诗。

一如风华正茂,

树下晏晏谈笑。

携来枝头新棠,

赠予佳人正好。

第四十七章 李珂醉酒

此后的三日,汤圆时不时便要围着洛墨身边转上一转,一会儿跳上腿,一会扒着袖子,看样子是在寻找什么的气味。

起初洛墨以为是汤圆在寻找钟离卿的气味,可又一想,自己的衣服一日一换,那次与钟离卿接触也并不是很久,怎么会留下的味道如此持久。便问了专门管理给自己打理衣服以及种种熏香的樱桃,是否自己的衣服今日换了熏香,在得到樱桃否定的答案后洛墨心中的疑虑更深。

只是总也找不到源头,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据荔枝说,李珂和杜羽绫两人还发生了一次争执,具体怎么闹起来的不知,想来多少也和秋狩结果有关。而承乾宫也传来消息,被确定为一正一副的二人也将于立冬那日出征讨伐嚣张的蛮国之北,那个名字长得让洛墨记不住的几小国联盟。

许是今年秋狩的收获颇丰,使得秋老虎也比往年跑走得更快一些,秋高气爽很快转为天高云淡,连落入土壤的秋叶也在诉说着空气中蕴含的不平凡。

随着立冬的一步步靠近,有人的心也时上时下。

“娘娘,娘娘!”

晚上看了会书,脑子运转一块啊这胃口就容易空,洛墨嘴里刚放进去荔枝做好的热糕点,还没来得及咀嚼,殿外不远处就传来了樱桃的叫喊,本就易红的小脸此刻因跑得太快而越发红扑扑,人也气喘吁吁:“娘娘,不好啦!”

只听樱桃急道:“李嫔娘娘不知是因为什么,在宫里喝了不少酒,现在人也醉醺醺的,现已走出了宫到了御花园,离她最近的清妃娘娘忙去劝,不想李嫔娘娘连理都不理,直要往湖边走,几个人都拦不住!”

洛墨一听,赶紧将糕点咽了下去:“跟我去趟御花园。”

出来时见凤仪宫门口站着清芷宫的小宫女,想来是清妃派来喊人的。那小宫女道:“皇后娘娘,您可来了,李嫔娘娘她……她不会是撞着什么了吧?”

“小小年纪,想得恁多没用的,”洛墨无语道,“别慌,不过是喝醉了酒,现在带我去看看。还有,今晚的事不许往外说,否则宫规处置。”

小宫女一缩,当即也不再乱说话,点点头便转身带着洛墨和荔枝往御花园的方向走。

清芷宫的内侍没敢真个上手去拦,但又不敢不管,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李珂的脚步,一直到了湖边。

“娘娘,不能再走了。”一名内侍如临大敌道。

四名内侍手拉手,并排站在李珂正对的湖边,每个人的脚跟距离掉进湖里就只剩下一指宽,有甚者怕水的已经哆嗦个腿,当场变身成了个战栗的筛子:“娘……娘娘,您真的不能再往前走了!”

平日里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此刻手里拿着一个小酒坛子,脚下虚浮,不满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只是想采朵莲花送给他。”

几名内侍想当然地以为李珂说的人是钟离卿,开口道:“您若想送花给皇上,明儿个一早再来不迟,况且……”

况且这池子里现在也没有一朵莲花是好看的,不是枯萎就是垂了枝,这样的东西摆到承乾宫叫太后看见了指不定又要念叨多久。

洛墨到时正见清妃独自一人在御花园的门口等着自己,二人互相点了点头,然后便由清妃引着走到李珂那边。

听得脚步声,那已然醉得说话都快不利索的李珂还知道扭头,看见是洛墨后跑了过去:“墨姐姐。”

一身的酒气直冲鼻子,也不知道这姑娘喝了多少,身上的味道这么重,见跑到自己跟前的李珂快要站不稳了连忙伸出手来扶住她:“珂妹妹,你这是何苦。”

滴答,滴答。

水滴之声在这静谧的湖边显得尤其突出,洛墨转头向声源处看去,心情有些复杂,遂道:“你们几个先下去吧。”

竟是那名畏水的内侍尿了裤子。

本就跟着同伴一起站在湖边,身子随着风一吹更觉得自己快要掉下去,而前方还有个喝醉酒的李嫔娘娘,小内侍生怕李嫔娘娘一个不高兴就要把他们几个推开……那要真一推,可就落水了。秋天的夜晚本就冷,内侍们没来得及添衣就跑了出来,连番的惊吓再加上自己无尽的脑补便造成了这般。

那几名内侍连着清芷宫的小宫女都走了,可后面还站着个清妃,虽说自己二人与她向来没什么交集,清妃裴若此人也一向是个不爱管闲事的,这下有些犯了难。

不是怕人知道自己或李珂半夜跑出来,而是怕被清妃知道李珂在进宫前便有个情郎。倘若被有心之人一想李珂进宫以来从未侍寝,那可就大大不妙。

“娘娘,我去远处给你们把风。”裴若适时开口,洛墨松了口气,好在她很有眼力见,不然这话也不好自己来开口。

“墨姐姐,我只是想去摘朵莲送给阿潜,为何他们都拦着我?”李珂的眼睛已有点发直,显然此刻跟她说话不能当做正常人来对待。

不过该说的也不能不说,洛墨汗颜道:“珂妹妹,如今是深秋,莲大多已败了,你若想摘花送给你的阿潜,不若明儿个早晨来御花园找找别的花。”

“莲是我和阿潜初次见面便一同采到的,那年盛夏,他长身玉立站在湖边,便送了那支莲花给我。”

洛墨听得云里雾里,理理好歹弄清楚了莲对于李珂和赵潜都有着不寻常的意义,可以说是定情信物一般的存在。

“姐姐,你看啊,阿潜正站在那里等我呢!”李珂眼里放出了光,手里一松,酒坛子掉在地上应声而碎,渐到洛墨的裤脚上湿漉漉的。

若不是前几日着实见过赵潜这么个人,就连此刻的洛墨恐怕也要被李珂的话给吓一跳。

空荡荡的湖边,除了自己和身边一个醉酒的,哪里还会有什么人?真是喝多了,连幻觉都出现了。

平常看着弱不禁风,这一喝了酒力气倒大得很,而洛墨力气本就不大,被她这么一拽直接被拽着走了。于是洛墨只有大喊裴若,希望她能在自己二人一同掉水里之前赶过来。

很快地,手起刀落,不对,是手起掌落。

李珂软倒在了自己怀里。

洛墨看着仍举着手的裴若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八章 叹儿女痴

常年长在府苑里的闺秀,哪怕如洛墨这般再皮的也不过是爬爬树、踩着王伯的肩膀翻墙出去玩,何曾见过这么利落的一手。于是一时有点呆了。

“娘娘,我那清芷宫距御花园最近,不如就带着李嫔娘娘到我宫里待上一晚?”裴若看着李珂这副模样,出言道。

“也好,”洛墨点了点头,“李嫔妹妹穿的这么少出来,再耽搁下去恐怕真要生病。”

于是洛墨与裴若一左一右地揽着李珂回了清芷宫。

一进清芷宫,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使得洛墨这个初来者对这座宫殿的主人生出了一份好感,清新而干净,哪里有女子会不喜欢。清芷宫的陈设不似阮红袖的嘉延宫那般玫瑰香气呛鼻,也不似杜羽绫的秀樱宫那般处处给人以附庸风雅之感,而是一种完完全全的自成一体。

裴若为李珂和洛墨安排了个侧殿,吩咐宫女一些话便回了自己的寝殿没有出来。

而洛墨刚把李珂放在侧殿唯一的床上,一转头正寻思打点水来,看见樱桃立在自己身后。

洛墨被吓了一跳,这才记起自己出门时是喊了樱桃与自己同行,不过这丫头全程不说话,洛墨的心思又都放在怎么把李珂弄回宫上面,便把樱桃给忽略了。

“娘娘,我要做点什么?”樱桃试探着问出声。

这丫头办事细致,就是不太爱说话,心思和眼力倒都是好的。洛墨道:“帮我跟李嫔娘娘一人打盆水,然后你便回凤仪宫歇息罢,若是嫌远,这侧殿还有个里屋,你可去住上一晚。”

大概是裴若那一掌太过管用,自打拍下之后,直到现在李珂都没有再醒过来,只是嘴里时不时念叨着墨姐姐、阿潜或是什么什么莲,见此,洛墨不知以后该如何跟李珂说。

这次醉酒的她完全是把自己当成了未出阁时的姑娘,所以才会称自己为墨姐姐,否则宫里待了这么久,无论李珂与洛墨再亲近,也从未听她再喊过一次墨姐姐。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这句话换做女子身上也是同理。

无价之宝世上可求,而对一个人掏心掏肺的姑娘可是万里不寻一,更别说还是在这深宫里。洛墨还记得宫里初见李珂时她说的话,说其父为了帮衬自己便将唯一女儿送了进来,固然报答了洛与青对于其的提拔之恩,同时却也葬送了女儿的生身大事。

所以现在的李珂才会这么痛苦。

即便自己能够说服钟离卿让李珂和她的情郎赵潜终成眷属,这事也是做不得的,既进了宫,便是皇家的人,再出宫同别的男子厮守终生便是弃皇家尊严于不顾,百姓也不会看得下去。

沾染了不少酒气,又吹了许久的风,洛墨觉得自己的脑子也有些转不过来了,才会在这里想那些有的没的。给李珂拾掇一番,自己洗了把脸,在另一侧床铺上合衣睡下,这么做是为了防止李珂酒还没醒人却醒了、又要跑去湖边摘什么莲。

叹儿女痴,

夜不能寐,

亲历方解其中味。

不知过了多久,洛墨才有了一丝睡意,本来脑子里过电影似的一会儿跳到前世自己与钟离卿,一会儿跳到无数次喝醉酒的李珂,一会儿又跳到了重生以来的种种。

“墨姐姐,谢谢你。”

“怎么,酒终于醒了?”洛墨闭上眼眯了会,稍微清醒些,接口道。

“哪里是醉了,不过是趁着酒意发发疯,”李珂顿了顿,轻轻笑道,“我的酒量,别人不清楚,墨姐姐可是了如指掌。”

“这倒是。”洛墨不禁笑出声,想起自己临出阁的前几年,偷了娘亲的桃花酒没人分享,便找了隔着三条街的殿阁大学士家的独女,想来其父与爹爹感情不错,其女为人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便悄咪咪抱着个坛子去了。

一来二去,年龄相仿的两名少女很快熟悉起来。旁人以文会友,可她们偏要趁着那般年华以酒相交,在当时还成了京中的奇谈,被人戏称为醉酒双花。

“我知道,我与阿潜已是再也回不去了,”李珂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是这情,便有如跗骨之蛆,我偏偏不愿再次忆起他来,可是看着熟悉的珠钗、湖中的青莲,甚至是看到皇上看向姐姐那般的眼神,都会让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阿潜的身影。”

“我知妹妹心里明白得很。”洛墨只回了这么一句,旁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安慰在此刻都只是屁话,无法再与心尖上的人长相厮守的痛,一切语言在此都是无力地挣扎。

“妹妹我已想好了,皇上再好可终究不是我的,”李珂翻了个身,呆滞的目光投向天花板,“再者说了,我已为一个人哭过也为他付出过完整的感情,心底再没有一处能装下旁人,倒不如老死在这深宫里。偶尔看宫里所谓的姐妹们唇枪舌剑,也别有一番意味。”

“二八年华便想着如何老去,我竟不知你李大学士志向高远至此。”

“愿作踏脚石,送尔上白堤。”

“……”

一夜过去。

二人提前一个时辰前起了,天都没亮令人难以精神起来,仅仅知会了对方一声便回了各自宫殿。

照例:沐浴,更衣,绾发。

到时发现其他人还没来,而紧跟着洛墨脚步的还是李珂,二人相视一笑,然后纷纷接过赤梅嬷嬷端上来的热茶暖身子。

一盏茶过后,人也就坐齐了,几句话后太后约莫是没睡醒,就把大殿留给年轻人,自己又回寝殿补个回笼。

秀妃小口喝着热茶,几口下肚脸色好看许多,这时才有兴致没事找事。只听秀妃杜羽绫开口道:“昨儿个夜里听说李嫔妹妹在御花园耍酒疯,如今看来倒是一点疯劲儿也没有,不知道是不是我那宫人听错了。”

“逛御花园是真,耍酒疯为假,”李珂转头看向杜羽绫,“秀妃姐姐好兴致,夜半睡不着觉还要关心妹妹的去处,直叫妹妹受宠若惊。”

“不敢当,不敢当。”杜羽绫接道。

大殿的另一侧依次坐着仁妃、清妃、婉姬,相比李珂和杜羽绫二人近来总是互看不对眼之下可就安静得多。

不过这份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罗婧哎哟一声,手抚上肚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第四十九章 悲剧一日陈太医

“哎哟,”仁妃又哎哟了一声,“我……我感觉到他在动!”

场内有些人不禁有些失望,还以为有什么事呢,没办法,最近宫里实在太太平了,就连吵架都吵不过一刻钟,好事儿的女人们哪里闲得住。

但这还是引起了阮红袖的注意力。

“你说的动,是什么意思?”阮红袖问道。

“你感觉不到吗,”仁妃有点奇怪地看着阮红袖道,“就是腹中孩儿翻身啊,有时还会蹬蹬小腿。”

阮红袖迷茫地摇摇头,看样子是真的没有。

“兴许是你月份还少,再等等或许就好了。”仁妃安慰道。

阮红袖勉强一笑,心里却有点担心起来,别人不知道,可是阮红袖对自己的月份可是清楚得很,自家买通的太医在仁妃查出有喜后的半个月便告知了阮红袖她也怀了身孕的消息。一个是有孕六个月,另一个则是五月半,差距怎能那么大的,不行,回去把太医叫来再问问,大不了再多开些药调理调理,阮红袖心道。

“嘉妃姐姐,你的肚子一直还没有动静么?”秀妃惊奇问道。

阮红袖心里有气,但秀妃的话从道理上让人挑不出来一点毛病,再气也只得憋着,便冷笑道:“与其担心我,倒不如盼盼自己的肚子什么时候能争点气。”

“我听人说,这女人啊,一怀孕生子就会很快老去,”秀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装模作样地叹气道,“我这如花一般的年纪和容貌,还想保持好身段多跳几年舞呢。”

“那便祝秀妃妹妹得偿所愿。”阮红袖听了秀妃的话,心里越发打鼓,撂下一句话后便直接离了座,至于杜羽绫又接了话根本不重要,她此刻只想知道……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有没有事?

嘉延宫里。

“娘娘,听太医院的人说,陈太医今日家里有要事……”贴身宫女梨儿小心说道。

“什么?有要事?”阮红袖把随手拿的帕子狠狠扔在地上,“去他家里把人给我带来!本宫倒要看看,是本宫肚子里的孩子重要,还是他家里那点子鸡毛蒜皮重要!”

陈太医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觉得自己今日算是倒霉透了顶,老父亲平地摔跤骨了折,自己才向宫里递了话,拿出药箱子还没开始给父亲接骨,嘉妃娘娘那边又火急火燎地传召。一边儿是老父,一边是拿捏着自己全家喉咙的嘉妃娘娘,陈太医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将自己分成两半。

时间紧促之中不忘先把老父的腿骨给正了,确认无误后,接下来的步骤指点自己的药童去进行,然后一把拿起衣服就坐上了去宫里的马车,及至马车停到宫门口,陈太医还剩一只鞋子没穿,帽子也是歪的。

拼着自己的老胳膊老腿一路狂奔,终于在一个时辰之内到达了嘉延宫的大殿门口。

“娘……娘娘,”亏了行医数十载,陈太医跑得险些把自己背过气去,不过长时间苦命挣扎的他没有忘记察言观色,出言问道,“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阮红袖再怎么样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因为晨昏定省秀妃仁妃的几句话就把陈太医大老远地从家里叫来,想了想道,“我腹中有些不适。”

从药箱子里拿出几样东西,不一会儿,陈太医皱了皱眉,问道:“娘娘除了吃过我开的补药,可还吃过其他的?”

“也没有……”阮红袖看着眼前神情突然严肃起来的陈太医,尴尬地咳嗽一声,才接着道,“母亲给我找了几位京城中有名的大夫,我一时好奇,便叫他们每人给我开了几副药。”

“您这是胡闹!”面对不听话的病人,陈太医一时闹热,哪里还记得自己在哪,更不再留意跟前坐着的人是个什么身份,当即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通。阮红袖那边自知理亏,且了解自己的行为对于太医而言多多少少有些不重视的成分,就没有反驳。

良久,陈太医叹了口气,道:“娘娘所食补药种类甚多且杂,若还能找到那些个药方还需一并拿来给我瞧瞧,便可从中找到缘由。只是……”

“只是什么?”阮红袖紧跟着问道,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是几种药方中定有些个药材的药性相冲,恐已然对您腹中胎儿造成不可磨灭的损害,再加上您近来思虑过重,精神得不到好好休息,这胎,这胎,这胎恐怕是保不住了。”陈太医回答道,一滴汗顺着有些斑白的鬓发滴下,在这大殿中显得尤其刺耳。

“你……你说什么?”阮红袖颤抖着手指向陈太医,不敢置信道。

陈太医两眼一闭,缓缓地把自己诊断到的说了出来:“从娘娘的脉象中,陈某感受不到任何胎儿活动的迹象,搏动极其微弱,极可能已经胎死腹中。”

便是整个阮家,对陈太医的医术也多有称赞,故而此话一出,阮红袖便知这件事八九不离十,只是仍不愿相信,当即把桌上的一应物事全部挥落在地,道:“你这庸医,说的什么屁话!我不信!梨儿,去府上请几个大夫速来见我!”

桌上沏好的茶水随着瓷壶的碎裂应声四散开来,直接蔓延到了陈太医的脚上,滚烫滚烫的开水使他禁不住想要跳脚,但是他不敢——阮家他连右丞相都不怕,唯独畏惧这位发起火来四处砸东西的嘉妃娘娘,听闻其在出阁前有次发火曾将自己的贴身侍女砸得头破血流,他这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那么折腾,只有坐在原处缩着脖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疯子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疯子有权还有势。

随着阮红袖一声‘滚’,陈太医立马蹿了起来,以自己生平可见的速度逃出了大殿,也亏了是他跑得快,若是再晚一步,那一只紫金香炉就要把自己的脑袋开上一大瓢。

“呼……”陈太医一口气跑到距离嘉延宫很远的地方才后怕似的回头望了望,抚了抚起伏的胸口,想起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到现在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把嘉妃娘娘给骂了,如若在给他重活一次的机会他也是不敢的。

紧张终于褪去,与之而来的还有一点小小的激动,大呼:“爽快!”

乐极生悲,两名掌事宫女打扮的人正在向陈太医走来。

“陈太医吗,我家娘娘有请。”

第五十章 领口青莲作思恋

梨儿杵在大殿门口,接连送走了几名大夫的她看着屋里一片狼藉,心情十分复杂,嘉妃娘娘接连砸了嘉延宫里一个接一个的名贵瓷器,连手被划破流血都丝毫不在意。

玫红色锦衣穿在白皙皮肤上,恰好掩饰了略微隆起的小腹,晨起精心梳理的发髻凌乱不堪,几绺头发搭在前额显得有些颓丧。垂着的左手走心有一条鲜艳而深的伤口,从内里流出血来,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

疲惫的精神终于支撑不住,阮红袖顺着墙边滑坐了下来,神情似哭似笑,无神的双眼看向门口方向。

梨儿以为她是在看自己,内心一悚,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去,道:“娘娘,梨儿扶您回去休息吧。”

阮红袖呆在原地没应,半晌,空洞的双眼恢复了一丝神采,喃喃问道:“皇上现在在哪?”

“回娘娘,在凤仪宫。”

松开的手再次握紧,止血的创口再次流出血来,将小宫女梨儿吓得不敢说话。

“梨儿,别怕,”阮红袖的手抚上梨儿发抖的肩膀,安抚道,“帮我做好这件事,我手腕上的镯子就归你了。”

梨儿凑近,听了阮红袖说得一串话,又低头瞧了一眼阮红袖腕上的冰种飘花贵妃手镯,终于下定决心般用力点了点头。

立冬那日。

穿过冗长的宫道,地上有些地方结了冰,好在不至滑倒。本应跟在钟离卿身边寸步不离的小陶子,此刻正跟在自己身边,阮红袖皱了皱眉:“小陶子,你不去皇上身边侍候着,跑我这儿来作甚?”

“娘娘勿怪,”小陶子谄媚一笑,“皇上他说了,今儿个本来让您不要送行队伍,结果您还是来了,便叫我时刻跟在您身边,万一不慎滑了跤好歹还能有个垫背的,摔不着您。”

“原来是这样,叫皇上费心了。”阮红袖的目光越过几行人,直直落到了最前方的钟离卿身上,自然而然忽略其身旁立着的洛墨,嘴角勾起一个甜甜的笑。

果然,皇上心里头还是最念着自己的,至于你洛墨站得位置迟早有一天会属于我阮红袖,不会太远的。阮红袖心道。

巍峨的城门,神情肃穆的将士。

来此送行的宫妃不多,只是三妃一后,缺了大肚子的仁妃,而阮红袖本来也被要求好好待在宫里养胎,不过她以国事为重这般理由给拒绝了。

清妃对外事的兴趣一向不大,远远地吊在队伍后头,而秀妃则一如往常喜欢凑热闹,有些官员也没见过此等阵仗,于是城门口并了几排人,不远处还有前来围观的百姓,脸上甚是激动。

队伍最前排的自是不用说,正是赵潜和阮砺二人,一式的盔甲,却是不同的风采。

赵潜脸上的肌肉紧绷着,显然对此次出征极为看重,反之阮砺的表情则轻松许多,全身上下透露了四个字——志得意满,仿佛他才是主将。

“皇上,此去远地,定不辱使命!”

主将赵潜先开口,冲着钟离卿郑重一抱拳,然后单膝跪地,到旁边的阮砺重复此动作,再到其身后的诸位将士,乌压压跪了一群,人数众多,看不到尾,似乎已然蔓延至天际。

‘定不辱使命’的五个字始终回荡在京城上空,及至整条队伍转身走到没影了仍有回音绕耳。

从举行仪式再到帝后讲话,以及看着队伍走远,此刻刚好到了正午。

冬日的阳光不似夏日那般极具侵略性,而是暖暖的,直入人心。在这照耀下,看着温和的阳光撒在钟离卿绝美无双的侧脸,撒在不宽不窄刚刚好的肩膀上,洛墨心里头的温度也在渐次升高。

上次和他并肩而立、共看远阳还是送阿瑶他们走的时候,到如今二人的心境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洛墨相信,以后并肩的机会会越来越多。

洛墨更相信,赵潜领口上绣的一朵青莲会伴着他驰骋战场,直到凯旋。

大臣们簇拥着钟离卿往回走,七嘴八舌的,总而言之离不开政事,以至于纵使站在中间的钟离卿连插个嘴的机会都没有,心道这群老头真是一碰上正事便停不下来。洛墨好气又好笑,看着自家皇上一脸无奈地给了她一个眼神后便被迅速挤走。

“小陶子,你也回去吧,皇上那儿还需要人。”阮红袖开口道。

小陶子本想说皇上跟大臣探讨国事,顾不上吃也顾不上喝,几个时辰也不一定能想起自己的存在来,其实在哪儿待着都没关系,但是看到了阮红袖的眼神后还是乖乖地称是走了。

此刻路上的雪已被暖阳给融化得差不多了,几人便没有坐辇车,总归年轻,走走路也是好事。

“这赵潜虽是兵部侍郎的次子,可我看呀,他们赵家若能有出头之日,还是得看赵潜作为,不过恐怕挺难实现了。”秀妃嗤笑道。

“阮砺武功比赵潜强了不知几百倍,这半路出家的总归没有正统的底子扎实。”阮红袖也接口道。

这两个不饶人的竟能在有生之年说到一块去,也真个成了大昌后宫几十年难遇的独一份了,说到底还是因为阮砺此人——阮红袖的旁系兄长、杜羽绫她爹亲手提拔上来的人。有一则有二,若是阮砺在此战中表现大大强于赵潜,那么阮、杜两人恐怕今后很难再打起来了。

不过真的会有那么容易么?

将领个人实力固然占据不小的一部分,然而更多仍旧在于其心态、经验以及用兵布阵之上。阮砺武功虽好,时常自视甚高,在战场上便容易吃这种亏。

反观赵潜,能合李珂眼缘的人又能差到哪里去呢?洛墨记得赵潜是为了守护家园而战死,至于阮砺,早跟着阮峰那个老贼跑得没影了。孰高孰下,一看便知。

旁边的阮、杜二人还在互相客套并恭维着,洛墨和清妃裴若全程没有插话,只觉得夹在中间的阮红袖聒噪得不行。

“我宫里新做了些糕点,你们要不要来尝尝,”见阮红袖极力邀请,即使近来与她和睦至秀妃也不禁摇摇头,唯恐不能先走一步,“哎,你们都不去吗?对了,皇后姐姐,你要不要……啊!”

随着阮红袖一声尖叫,一个不留神被扯住袖子的洛墨心道不妙。

第五十一章 比谁先落地

众人纷纷想着找什么借口怎么礼貌又不得罪人地回绝了阮红袖,哪里会注意到阮红袖是什么时候拉住洛墨的,所以就更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站着的人突然会滑倒了。

说了这么一路,合着是在这等着我呢。洛墨心道。

瞧着阮红袖伸手拉上自己的袖口,然后摇摆了一下,洛墨只听到她问自己要不要,然后便见她直愣愣地向后仰去。

洛墨吃惊地同时连忙看向阮红袖的脸,只见她脸上布满了快意,后不过一秒,那份快意就被一份惊慌所代替。

“啊,皇后姐姐,你为什么要推我?”

惊慌与疑问拿捏得恰到好处,洛墨在心里给阮红袖竖起了大拇指,然后便心一横,膝盖一软,直接朝着地上跪了下去道:“哎哟,这地儿怎么这么滑!”

你倒我也倒,看谁先落地。

为了配合视觉效果,洛墨不仅人倒,连着手里的帕子也一并扔了出去,脸上的惊慌简直比起阮红袖还犹有过之。

还好这周围没什么宫人,否则非要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得连心脏也跳出来。

不过洛墨心里有数,跪在地上之前用手掌撑了一把地,所以膝盖落地时是有了许多缓冲在前,但好巧不巧左膝盖底下有颗小石子,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左膝落地,一阵刺痛。

疼痛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不过洛墨还是道:“这块地儿怎么这么滑,摔地本宫膝盖好疼。”

阮红袖人往后仰,比起洛墨有意识地直接往前跪要慢了不受,但是预想之中阮红袖的做戏没有继续进行,洛墨转脸前先把眉头皱起,假装自己摔得不轻的模样。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么一转头,险些让她直接笑出声。

只见阮红袖肩膀距离地面还有半个人的高度,人当空悬着,其领口的衣服被裴若一把攥住,以至于她没倒下去。

裴若似是不想站得离阮红袖太近似的,胳膊伸得笔直,脸也绷着,猜测是在憋着气,而裴若旁边的杜羽绫也作势要拉阮红袖一把,却被裴若一手抢先,于是杜羽绫保持着伸出胳膊的姿势一动不动,脸上满是震惊。

而那被救了的阮红袖也被惊到了,只想着借此机会赖上洛墨,没料到被裴若半路截了胡,脸上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如何,总归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幸好幸好,”洛墨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只沾了一点土的手,心下满意没受什么伤,然后快步走到阮红袖和裴若之间,接过裴若手里的阮红袖,关切道,“还要多亏了清妃,改日本宫一定要向你讨教一番。嘉妃妹妹你没事儿吧?怎么一动不动的,不是吓着了,来,我摸摸。”

看着洛墨靠近的手,阮红袖叫了一声总算是回过了神,没搭理在她看来浑身假惺惺的洛墨,转而对裴若有些言不由衷地道:“多谢清妃相救,可真是吓了我一跳。”

随即阮红袖理了理被裴若攥乱了的领口,心不在焉地行了个半礼便告退了。

接着秀妃脸色有些古怪地说了句:“清妃好身手。”便也走了。

拾起先前被自己扔出去的帕子,然后从怀里掏出个备用的递给裴若,笑道:“给,擦擦手?”

清妃回以一笑,接过细细地擦了擦手。

经她这么露出笑容,洛墨才发现清妃本身也是个很耐看的人,从前的她脸上表情总是给人距离感,在四妃中又是那个半天说不了一句话的,别人看她自然会极少。如今一看,她虽不如洛墨惊艳,似阮红袖令人心生垂怜,也有着一番别样的风味,像竹,墨竹。

“其实娘娘刚才不必摔那么一下的。”一路无话,走到清芷宫跟前,裴若转身对洛墨说了这么一句话。

“清妃此言差矣,”洛墨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嘉妃娘娘摔前撞倒了皇后娘娘,结果自己不但毫发无损,皇后娘娘的膝盖却破了,你说其他人知道此事会作何想?”

裴若神秘一笑道:“其他人作何想我不知,但皇上肯定不愿意。”

……

除了磕到时有些刺痛的感觉,膝盖已没什么感觉,洛墨也就没当回事。

心情甚好,自个去御花园逛了一圈后才回了凤仪宫。

“荔枝啊,去太医院给我拿些药,就说今儿个摔了膝盖,出了点血,”洛墨想了想,然后补充道,“恩,还有,再开一副安神的药送去嘉延宫。走得时候记着多跟太医宫女的说说话。”

瞧着荔枝自打自己进来便挤眉弄眼的,而且听完自己说的话还没什么反应,洛墨有些不悦道:“荔枝,你怎么了?”

荔枝神情一滞,放弃了这种方法,便张着嘴给洛墨对口型,直在那分辨了半天,洛墨才看出来:“你说什么?哦,你说,皇,皇上,皇上来了?”

“皇上来了就来了呗,你动作那么小我哪里看的明白,下次记得大点声,”也不怪洛墨看不明白,荔枝嘴巴本就不大,再怕被看出来似的小幅度对口型,个中难度可谓极高,而洛墨知晓之后继续向前走了两步,才突然反应过来转头道,“你说什么,钟离卿来了?”

这下荔枝两眼一翻,着实是被自家娘娘反应如此之快给气得不轻。

坏了,那方才我说的话岂不是被钟离卿都听见了?洛墨心道不妙,刚要再出去转一圈时身后传来声音将她给叫住了。

“秋月,你伤了膝盖?”

洛墨无奈转身,正巧见到荔枝正打算在自己发现她之前逃跑,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心道以后通风报信还是换青提来做比较合适,然后便见荔枝这‘卖主求荣’的家伙临出门前还手快地把大门给关上了。

“……”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洛墨此刻是真的不想说话。

眼见钟离卿一步步走进,洛墨心里转过无数念头,终于道:“不曾摔到膝盖,你肯定是听错了,只不过刚才回来的时候阮红袖差点摔跤,我便叫荔枝去给她拿点安神的药过去。”

“哦,是吗?”钟离卿还在走进。

“恩,”洛墨笃定地点头,心说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他自己摔了膝盖,然后解释道,“那块地方真是太滑了,我也险些摔了一跤,还好清妃当时在场拉了我一把。”

第五十二章 卿美无度

“清妃拉了你一把吗?”

“恩!改日我还要感谢她。”

“你没摔着吗?”

“恩!”

“那你膝盖处的衣服怎么沾了土?”

“……”

这场三连问,洛墨卒。

“秋月,你该不是要说,膝盖这块是不小心蹭到树上刮的吧,”钟离卿一手轻轻托起洛墨的下巴,问道。

你别说我还真想那么说的,洛墨心道。

心下无奈,不过下巴被钟离卿托着,洛墨不好张口讲话,而且总觉得他有些不高兴了,便乖乖地摇了摇头。

“你十四岁生辰那天,由于被左丞相要求在家好好待一天,王伯不帮你,便起了翻墙走的念头,结果墙没翻过去,脚底下踩着的荔枝腿先麻了,于是你摔了一跤。当时你可记得事后如何跟我说的?”

对于这种不堪回首的黑历史,洛墨便是记得也坚决不会认,故而接着摇了摇头。

钟离卿一笑。

然后就听他接着道:“你十五岁那年冬天,非要拉着青提教你溜冰,结果又摔了膝盖。你可记得,事后你又是向我如何解释的?”

“……”

“秋月啊秋月,每次撒谎都用一个道理,你当我是小孩子不成?”说着钟离卿放下了手,然后向贵妃榻走去,“每次都说自己不小心蹭到树上……你叫我拿你怎么办才好?来,坐下,我瞧瞧。”

说完话,钟离卿坐在了贵妃榻的一边,洛墨本想推拒,可是看着他严肃的表情总也说不出来话,万一……万一自己不过去他不乐意就走过来抱自己过去怎么办?虽然这事还确实发生过。

于是洛墨觑着钟离卿的脸色走了过去,坐到贵妃榻的另一侧。

眼见着钟离卿的手向自己的裤腿伸过来,洛墨不禁一缩,惊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钟离卿有些哭笑不得:“我还能干什么?”

听到钟离卿这么说,洛墨才发觉自己的神经过于敏感了,毕竟这一世的自己只是和钟离卿闹了一段时间的小矛盾,而前世的自己则并非如此。故而躯体与心理完全不是一个经历,洛墨讪讪一笑:“真的没受伤,只是跪了一下。”

钟离卿没说话,明亮的眸子盯着洛墨,让洛墨彻底放弃了最后的挣扎,直接摊了摊手,道:“哼,我不说便是了。”

左腿从脚踝部被钟离卿抬起来,然后放到了他的腿上,一时间洛墨思绪万千,即使钟离卿最后一年的做法令她接受无能,可其余时候对她还是非常好的。无论是自己生病时,受伤时,甚至生产后,无一不有钟离卿的身影。

倘若……倘若一个人始终对你如一,那么为何最后会弃你于危乱而不顾呢,洛墨头一次在心底产生了浓浓的疑问,究竟是否自己遗漏了什么,又或许钟离卿经历了什么,是自己全然不知的——哎,他总是这样,自己受伤不说,别人受伤倒比谁都紧张。

洛墨沉吟道:“钟离卿,你且答应我件事。”

“说来听听。”

“不,你必须答应我才行。”

“好吧,我答应你,你可以说了吧。”钟离卿抬起头正色道。

“你必须答应我,如果你受了伤,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我。你总是在我受伤的时候给我上药,可是我连你何时受伤都不知道,每次得到消息几乎都是伤已经快好了的时候,”洛墨不满,既生气又心疼,“你若是不告诉,那我……那我以后有事便不会再告诉你。”

“嗯。”钟离卿点了点头。

钟离卿的放在洛墨的左腿的裤腿处,一点一点地将裤腿卷起来,尽量使自己的力气放到最轻,以防触碰到也许存在的伤口。

白皙的皮肤缓缓暴露在空气中。

没来由地,看着钟离卿修长的手指,洛墨的脸颊微红,心跳也开始加快,不知意识飘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膝盖露了出来。

还好,冬天穿的裤子较厚,洛墨先前也做了些缓冲,膝盖处的皮肤并没有破,只是有些淤青。

钟离卿叹了口气,抬头看了洛墨一眼,没说话,起身去殿里拿了个小匣子出来。

母亲准备的这只匣子,多半是为了钟离卿给自己上药用的,而洛墨唯一一次使用还是救了林陌。思及林陌,洛墨突然有些纠结要不要把自己救下林陌那件事告诉钟离卿,并且,林陌在自己这里留下了一块黑金令牌。

罢了,还是告诉他比较好,反正自己问心无愧。

洛墨刚想要说话,却听钟离卿问道:“秋月,你今年几岁了?”

也正是他这么一问,将洛墨本来踌躇好的话语给翻了过去,而洛墨本就是个忘性大的,经这么一打岔,指不定要何时才会再次想起来了。

“十六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洛墨有些不明所以道。

“哎,都十六岁的人了,还时不时地磕磕碰碰,你呀,总跟个顽皮的孩子似的。”

“怎么,你可是后悔了?后悔也来不及了。”洛墨嘴上这么说,心里仍是想到,如果钟离卿敢说自己后悔了,那她一定会抬起脚来踹他一脚。

钟离卿笑笑没说话。

他的一绺黑发垂落在洛墨的膝盖上,有些痒,于是洛墨抬手去抓,想把他头发拿到一边去。谁曾想,手刚到边上,还没碰到他的头发,就被他一把捉住。

“你头发掉我膝盖上了,很痒。”洛墨解释道。

“哦,我还纳闷,你突然摸我作甚。”

钟离卿不在意笑笑,把那头发搭到肩后,垂着眸拿出药瓶给洛墨上着药。

从洛墨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钟离卿待着金冠的头顶以及直挺的鼻梁,还有那微微抿起来的艳色嘴唇,很漂亮,又微微带着点性感。

钟离卿永远是自己见过的人中最好看的那一个。

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药上好了,又以指腹在淤青周围轻轻揉了揉,钟离卿站起来将匣子装好放回原处。

而洛墨就坐在贵妃榻上看着钟离卿进行这一切,心里有浓浓的、即将溢出来的满足感,就像看着儿子在田地里耕耘的老农。噗,洛墨不禁一笑,为自己想到的这个比喻而感到好笑,也实在是太不恰当了。

听到洛墨的笑声,钟离卿转过头来,问道:“一直看着我作甚?”

“彼其之子,美无度,”洛墨看着钟离卿认真道,“美人在侧,自然是要多瞧瞧的。”

“啧,”钟离卿啧了一声,道,“秋月,你这是调|戏我?”

这次洛墨没躲,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钟离卿坐到了贵妃榻洛墨没放腿的那一侧,一只手揽上佳人的肩膀,二人肌肤通过冬衣想接,只得依稀感到他的温热,鼻尖渐渐靠近,然后是唇。

第五十三章 啪!

“皇上,右丞相和左丞相在承乾宫争执起来了,您赶快回去瞧瞧吧!”

小陶子的一声呼喊,将本来靠得极近就差了那么一点点距离的二人吓了一跳,钟离卿有些无奈,气道:“小陶子。”

“哎!皇上,我在……”听见了钟离卿的喊声,小陶子赶紧往寝殿跑,却不想正撞见了这一幕,皇后娘娘嘴角带着笑,而皇上明显是气急败坏了才会喊他。

“我,我这就滚出去。”没等钟离卿吩咐,小陶子当即下蹲,然后双手护着帽子,往后一翻,形成了个完全形态的一点都不好看的桃子。

外头传来青提的惊呼。

“青……青提姐姐,对不……”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传回了寝殿内,洛墨无奈道:“青提一般不打人,除了为了我,就是遇到登徒子。”加上小陶子那句话,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出来小陶子和青提之间发生了什么。

“秋月,我……”钟离卿也很无奈。

本该是一桩好事,却再次叫小陶子给误打误撞地破坏了,说他有意为之吧,可分明就很无辜,但说他不是故意的,时机偏偏又那么巧。

“你先回去吧,正事要紧。”洛墨抬头道。

“恩,”钟离卿站起身,伸手摸了摸洛墨的头顶,“那我晚上再来看你。”

“好。”

说完那句话,钟离卿便走出寝殿,拎着脸上带了明显一个巴掌印儿的小陶子走了。

洛墨坐在贵妃榻上喃喃道:“好端端的,又摸我头作甚?”

旁边不知何时跳上来一只不停耸动鼻尖的猫儿。

……

“娘娘,李嫔娘娘宫里递来的物件。”

青提的脸仍红着,将那物件递给洛墨后便站到一旁,这令洛墨难免好奇,方才不过短短一刻,在这块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青提又不是荔枝,为防她恼羞成怒,洛墨决定以后有机会再说。

掀开包布,下面放着的是一块方形玉牌,其上用特制的墨写了‘佳酿’二字。

这也正是洛墨和李珂久于闺中的乐趣,二人熟悉以后便时常约着一道喝酒、品尝美食,后来约的次数多了,越发觉得让侍女传话没什么意思,便做了这方形玉牌,写的字便是想邀请对方一块做的事。

“青提姐姐可有事?”

青提一听,心下便有数了,自家娘娘但凡叫自己姐姐不是有所求便无旁的目的,遂道:“娘娘可是要我和您同去?”

“正是,”洛墨点点头,“本来荔枝说这几日自己太闲,想带她出去走走,不过……”

“不过您怕回来反倒需要您扶着她了。”青提极有默契替洛墨补上了这一句话,然后便走到寝殿里头拿了个斗篷来。

“怎的就拿一件斗篷?”洛墨皱眉。

“怕您冻……”

“去拿两件来,”洛墨打断了青提的话,“别觉得自己会些功夫身体又好就可以不怕冻了,别忘了,你自己也是个姑娘家。”

青提依言进了去。

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不为自己考虑。

李珂的贴身侍女早已在宫门口等着了,见到洛墨她们,快步迎了上来,然后三人一同进了去。

“可有好酒作陪?”

“不醇不喝!”

熟悉的对白,两女相视一笑。

“墨姐姐,相识多年,不知今日是否有机会见识到你真正的酒量?”李珂问道。

“难。”洛墨回以一个字,二人又是哈哈大笑。

未进宫的时光恍如昨日,但谁也没想过昔日的多年好友能够在宫里再次重逢,毫无疑问,这对洛墨来说是一种惊喜。

酒过三巡。

“墨姐姐,你可知我那日夜半请求你让我出宫,所为何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李珂突然说道。

“可是去见了赵潜?”

李珂点点头,又道:“那你可知我们又做了何事?”

她突然这么说,必定是有她的道理,洛墨心里倏地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难不成他们已经……

果然,只听李珂道:“我和他一直待到寅时方分别。”

眼见洛墨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同时还有些无法接受的表情,李珂拿起一杯酒干了才接着道:“墨姐姐怕不是想多了,我只是待在他房中为他每件衣服的领口绣上了一朵青莲,当时绣得我眼睛都要花了,出来时还觉得人有点晕。”

“我没想到珂妹妹贤惠至此。”乍听这么一个答案,洛墨有些无言,便揶揄道。

“我想着自己必不能日日伴在他左右,便想了这个法子,能以青莲的形态待在他的领口,也是极好的。”李珂解释道。

本以为李珂还会继续说,可是并没有,洛墨等了许久,饮下的酒一杯接着一杯,李珂才终于垂了眸,低声道:“其实……他是想的,但是被我拒绝了。”

“恩。”洛墨明白她的意思。

嫁到宫里已为人妇,守着贞洁便说不过去,再同旁的男子发生苟且之事,那就真成了不守妇德之人。

“墨姐姐,你说,他以后会不会成家?”李珂突然问道。

洛墨搜刮了自己脑海里所有关于赵潜的记忆,最后得出了结论:“不会。”

“你又在安慰我。”

“没有。”这次真没有,洛墨心道。

整整三坛子酒被两人分而饮之。

“真可惜,这次又无能喝倒姐姐你了,妹妹我败了,败了。”挥挥手与洛墨作告别,李珂便趴在桌上睡了过去,被侍女叫醒了搀扶着走进了寝殿。

其实洛墨的酒量也比李珂强得有限,只是李珂喝完酒就睡着,不知道洛墨喝醉有个毛病,那就是爱说话。

李珂只知其一,洛墨喝得不少,但不知其二,其实洛墨也醉了。

“走吧青提,我们回宫。”

青提分别为洛墨和自己系上斗篷,扶着洛墨往外走。

冷风没有把喝多了的洛墨吹得清醒,反正李珂宫里的酒气顺着风儿将她的神智变得更加迷迷糊糊。

“青提,你说,那块月饼怎么那么远?”洛墨指着远处的天边,问道。

“回娘娘,那不是月饼,是月亮。”

“恩?月亮,是什么,能吃吗?”洛墨迷茫地转过头来,“咦,青提,你的脸好像一块月饼啊。”

青提的脸确实不同一般女子的白皙,而是健康的小麦色,但也没有被形容成月饼的道理,听闻洛墨这句话不禁黑了脸,于是青提道:

“娘娘,您醒醒吧。”

第五十五章 湘国秘史

立冬一过,太后便以上了年纪人已困乏为由将一个个无事献殷勤的妃嫔赶出了寿康宫,于是每日本应到寿康宫的晨昏定省变成了在凤仪宫进行。

钟离卿要提前回承乾宫处理政务,一并更衣,便提前洛墨半个时辰起了,临走前还不忘替洛墨掖好被角。

“昨晚真是辛苦你了。”洛墨被这一动作弄醒,适时睁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具体的原因不用她说,钟离卿与她二人都心知肚明。

钟离卿瞥了她一眼没说话,这时洛墨正好看到钟离卿眼底浓浓的乌青,心道难不成他昨夜一点也没睡?

……

“娘娘,太后那身子昨日我看还硬朗得很,怎么一到这时候便说自己身子乏了呢,奴婢想不通,”荔枝拿起木梳,为洛墨理好的发髻做着最后的梳理,低头看向铜镜中洛墨的脸,不由称赞道,“还是我家小姐,怎么看都好看。要我说,别说现在看着差距不大,等过十年小姐就是宫里最好看的。”

“荔枝,知道的你是在夸我,不知道还以为你在贬我呢,你这认脸困难的毛病也该改改了,”洛墨抿了抿嘴唇,接着道,“太后只是懒得起那么早,想多睡会罢了。”

“哦。”荔枝撇着嘴道。

“不去寿康宫,省了那段路,咱们还可以晚起一刻钟,乐得自在,”抬手将红唇擦得淡了些,洛墨随即站起身,“走吧,我们去正殿。”

令她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阮红袖那个一向希望让她下不来台阶的女人竟然没有迟到,跟阮红旖同时到了大殿。想必是其姐阮红旖特意喊的,洛墨在心里猜测道。

这是洛墨重生以来第一次接受晨昏定省,也是让底下的妃嫔们瞪大了眼想要找出破绽的好时机,不过洛墨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

“既然诸位妹妹都来齐了,那我就捡着重点的说,”说完这一句话,洛墨有意扫视了一番在座所有人的神色,然后道,“冬至那日将会举办宫宴,想必这事都是知道的。大家有什么想上的节目可在三日之内告知于我,方便布置以及安排节目次序。”

“皇后姐姐,我想知道宫宴上节目的类型可以重复吗?”秀妃说完话,眼神向坐在自己斜侧的柳云瑛抛出一个略带挑衅的眼神。

“可。”洛墨点点头。

“既然如此,”秀妃了然一笑,然后仍看向柳云瑛道,“听闻婉姬妹妹在闺阁时也以舞而出名,恰巧姐姐也是,不知道此次冬至宫宴上是否有幸能欣赏到妹妹的舞姿呢?”

“秀妃姐姐是想与我合舞一场?”柳云瑛问道。

“不不,欣赏自然是要坐到台下才能好好欣赏的,倘若同台便总会有所错过,妹妹说,是也不是?”

“秀妃姐姐说得有理,”柳云瑛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向洛墨行了个半礼,“那到时便要劳烦皇后姐姐将我和秀妃姐姐的节目调远些。”

“妹妹放心。”洛墨回道。

“上次太后曾说过有了身子便不必报节目,那么想来我和仁妃便可好好观看诸位姐妹的表演了,”阮红袖对着在座众人一笑,然后转过头来问洛墨道,“不知皇后姐姐到时要表演什么节目?妹妹期待得很。”

京城中人皆知洛墨与李珂都是以酒而闻名的美人,除了酒李珂还有写诗那一项才艺,然而对于洛墨,人们所了解的便只剩酿酒了。在宫宴的大殿内表演如何酿酒,恐怕到时候可真要贻笑大方了,一时间妃嫔们纷纷看着洛墨,想听她怎么接。

“有嘉妃妹妹的一心期待,姐姐我到那日定不会让妹妹失望,还请妹妹敬请期待。”洛墨将茶饮了半碗,然后回答道。

见阮红袖还要开口找事,洛墨当先截口道:“既然没什么事了,妹妹们便各自散了吧。”

于是底下的人渐渐见礼告退了,最后留下个阮红袖,阮红袖对着口型轻声道:

“洛墨,我们走着瞧。”

然后便带起一阵玫瑰香气出了大殿。

人都走后,樱桃抱着汤圆走出来,皱着眉:“娘娘,咱们殿里的味道怎么……”

樱桃没好意思说,也不敢说,只是那表情要多嫌弃有多嫌弃,洛墨心觉同感,然后道:“都交给你处理。”

后来据说处理完这一切的樱桃当晚足足泡了一个时辰的澡。

关于冬至宫宴上表演什么节目,洛墨倒是不发愁,到时候给她们便是了,只是有些细节还需要推敲,便打算用过午膳后到御书房向前贤们吸取吸取经验。

一楼的内容大致翻过一遍,没有自己想要的,洛墨便向二楼走去,只是到达拐角处之时隐隐听到楼上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

不过一楼都极少有人去,更别说谁会去三楼了,洛墨便下意识地没当回事。

走走转转,大概是与那软烟罗有缘罢,洛墨再次翻到了一册有关于湘国初代帝王的发家史,原来其初代帝王之所以能靠软烟罗而获得无尽的财富,追其原因竟在于他从湘国边缘的某一神秘部落中获得了软烟罗的制造方法。

获得其秘法不要紧,这位无耻的初代帝王为了防止那个神秘部落里的人得知软烟罗的真实价值,进而设计投毒,一夜之间将那神秘部落的所有人毒死。上到垂垂老矣,下到襁褓幼儿,偶尔幸运有活口的也被他一匕首补刀而死。

世上竟会有如此无耻小人。

看完了整册书卷的洛墨手指不由渐渐收紧,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在烧,因觊觎他人宝物而狠心伤害性命,如此之人竟也能够当上一国之主。呵,真是天大的笑话。

同时心里默默发誓,有朝一日定要为那无辜受累的部落雪耻,即便那偷盗者早已不在人世,但他做过的事却常常被世间之人歌颂。

洛墨觉得,既然让自己看到,便是与自己存在一定缘分,且从本心而言迟早也会将湘国皇室里的某些人一一根除,是为前世的自己,也是为天下数不胜数的清白女子。

而具体发生了什么,则是后话了。

第五十六章 牡丹真国色

万家灯火,举国欢庆。

一名名穿戴喜庆的宫人走上来为一张又一张的席端上佳肴,脸上均是洋溢着真诚的笑,让看了的人也不禁被其所传染,使得大殿内的热闹更添了一分。

因为皇后娘娘曾放了话,今晚笑得好看的都有赏,其中最好看的还能得到皇后娘娘库里一支簪子。管它男女,一听皇后娘娘库里的东西顿时两眼放光,女人得了可以当作嫁妆、带着也有极有脸面,而男人也可以作为老婆本儿。

伴随着泠泠的琴声,一名女子身着彩衣踏着点子走到台中央,缓缓起舞,一转身一回眸无不是在捕捉着众人的视线。

正是杜羽绫,人如其名。

起舞效霓裳,踏歌其舒张。

等其人走下了台,殿内人们仿佛还没回过味来似的,齐齐愣了片刻神,然后才为这开场惊鸿鼓得满堂彩。

第二个上场的是李珂。

不似不愿意在意却不得不在意别人看法的洛墨,李珂一向随着自己心意做事,不小心恭维,也无趋炎附势。当然,她的家世也给了她这一足够的资本。

一道空白的屏风被跟着上场的宫人分别持一侧而展开,底下人疑问者有之,但丝毫没有影响站在台上的李珂。只见她拿起一支毛笔,由屏风中央开始起笔,手腕轻转,未多时,一朵花儿的雏形便被勾勒出来了。

李珂也是众妃嫔之中唯一一个没给洛墨报节目内容的,甚至名称也不曾透露,故而此时洛墨也是极为好奇的,一门心思看着台上认真作画的李珂,连身旁的钟离卿说了什么都不曾理会。

由中央至两边,再到整副屏风,她的画便如花蕊绽放时分那般,带着人们的好奇心一步一步揭开潜藏的面目。

略过调色过程不提,最后人们看到的是一张牡丹图,花团锦簇,艳而不妖,颇有大家之风。

这画模子一出,洛墨便心知李珂目的为何。

果然,只听其解释道:“这副画名为‘花开时节’,取得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之意,愿在这冬日将此屏风献给皇后娘娘,还望娘娘勿要嫌弃才是。”

关系虽铁,可在外人面前必要的场面话还是要讲,并且对于洛墨而言,李珂此举算不上明智,却直直戳进了她的心窝子里头。

在座数名大臣兴许有不少感叹李嫔娘娘画技卓绝,但是所有嫔妃除了为此,同时也都接受到了来自这幅画的主人,也就是李珂的讯息。

等同于通告后宫她李珂跟皇后是一伙的,如此明目张胆,连洛墨也是不愿看见的。因为跟皇后一党不见得会带来好处,相反还可以被其他人孤立。人们不会孤立皇后,但是会通过孤立甚至陷害其追随者从而削弱皇后的势力。

而李珂偏偏就这么做了,以这种赏心悦目的方式告诉所有人:皇后就是皇后,唯有牡丹真国色,你们这些如同街边野草的贱人就不要妄图顶替了。

伴随着又一阵热烈的掌声,以及夹杂着数道或有或无的冷淡的目光,李珂坦然走下了台。并且在落座之时还端起酒杯遥遥向洛墨敬起了酒。

“……”

洛墨想打人。

这李珂表明立场不说,还非要自己当即就认,还真是符合殿阁大学士一家的传统——既忠于人便走到底,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心道改日得好好想想如何回了李珂这一礼,然后便举起酒杯回敬道:“妹妹的大礼,本宫收了。”

至于那故意省略的李嫔二字则是做给众人看的,李嫔从此归于皇后一党,其他人不要想着人家位分低就随便欺负了。

大臣们只道好,顺道称赞了李嫔娘娘和皇后娘娘一波风采,就跟看热闹似的。而妃嫔那一边则陷入了沉默。

接下来上台的是裴若。

她就坐在那儿,不发一言,更不似杜羽绫那般与台下人进行互动,就等着宫人们为她搬来古筝。

素手轻扬,试了试音色,然后一曲听数遍了也叫人说不出名字的筝曲便演奏完了,好听是好听,但是没人听得懂她弹的到底是什么,表达的又是什么意思。可以说如其本身一般,在众人眼里是个谜一样的存在。

“此曲是我个人所创,取名《烟波》。”自顾自解释完,裴若也不等众人反应便下了台。

许是其在某些方面与李珂有些相似,又或是别的,洛墨对裴若心生一股子熟悉之感。

紧接其后上场的是阮红旖,怀里还宝贝似的抱了个琵琶。

露出一个浅笑的她在众人之间显得极为恬静,不似杜羽绫的张扬,也不似裴若的清淡,是个处于中间但游刃有余的存在。也恰恰是这样的她,男人们的目光便被吸引了过去。

“钟离卿,你也觉得很好看吧?”见到钟离卿也目不转睛,洛墨不禁问了一句。当然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便钟离卿点头承认,她也不会觉得心里有一点别扭。

不过完全出乎洛墨的意料,钟离卿不仅点了点头,还称赞道:“确实很好看。”

还没等洛墨想好措辞接他这句话,却听钟离卿又道:“当真不错,那琵琶绝非凡品。”

别人看美人,他钟离卿倒好,看琵琶。

不同于裴若的筝,阮红旖的琵琶就如一条小溪,使得每一个路过人都不由得驻足观看,与此同时那甘甜可口的溪水就源源不断地流进了路过人的心田。

滋养并细细呵护,一旦沉浸了便很难有人能逃得开她的掌心。

这才是阮红旖的可怕之处。

不动声色却又能牢牢地抓住你的心,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卸下自己的一切伪装与防备,只想沉醉在这份温柔乡里永不出逃。

这还不算完,琵琶声一曲作罢没停,又巧妙地转了个调,只见伊人张开了口。

她这么一唱,洛墨便知不出今晚京城里便要布满了有关阮红旖的话题。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再鸣惊为天人。当初的花会上阮红旖便是凭此一举套牢了京中老少男子的心,踩着杜羽绫李珂和阮红袖一跃成为大昌第一美人。

第五十七章 收下这块美人如玉

“青提。”

身后的青提弯下腰来,时不时点点头。

旁边钟离卿偏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宫宴到了这里,暂停一段时间,由荔枝亲自端着一大盘饺子走了上来,为在座的嫔妃以及大臣挨个加菜。不过这加菜比往常要奇怪了一些,只给每个人一只饺子,对于胃口小的宫妃来说尚可,对于那些个大臣而言可就只能塞个牙缝了。

面对人们不解的眼神,荔枝清了清嗓子,道:“这些饺子里一共放了六个铜钱,还请贵人们吃的时候留意一些,莫要被卡到了。恩,声明一下若是因吃得太快而噎着了,我们娘娘可是不付责任的。”

“还有,吃到铜钱者可以每人得到娘娘亲自挑的上好美玉一块。”荔枝说完话,向着上首的帝后二人行了个礼,然后就下去了。

饺子从和馅,擀皮再到包,都是由荔枝独自完成,中间过程特意监督着没有第二个人插手,所以洛墨放心得很。

按着吃到铜钱的顺序,青提带着六名小宫女上台依次分发美玉,分别给了仁妃罗婧、左丞相洛与青、兵部尚书、阮红旖以及清妃裴若。

最后一个吃到铜钱的是钟离卿,待青提走到跟前行礼,准备转身将美玉拿出来给钟离卿时,钟离卿转头看向洛墨说了一句:“美人如玉,朕已收下了。”

便是青提也不由得险些被钟离卿的话给惊了个趔趄,于是只听洛墨道:“既如此,青提,这玉便给你了。”等青提走下场、殿内恢复平静等待着接下来的演出,洛墨才带着笑意瞧了钟离卿一眼。

几名宫人走到台上按着一定规律放下九个直径大约为一尺团垫下了场,而表演的人迟迟不来,洛墨心道这又是个重头戏。

那团垫的模样有点怪,呈胖胖的往外凸的圆柱体,上方是个平面,为褐色,疑是牛皮所制,四周则是青色,看不出什么材质,非要说的话便是这玩意有点像小孩儿玩的拨浪鼓,除了颜色不太一样。

轻灵的乐声响起,一名女子着白色纱裙走了上来,以薄纱蒙着面,使得距离稍远的人看不清她的容貌,只露出一双柔情似水的眼。

相比宫中其他妃嫔而言,柳云瑛没有洛墨和阮红袖那般显赫的家世,没有裴若出尘的气质,没有阮红旖大昌第一美人的名头,而且长得堪堪称得上一般水准,但也就是因此,她比其他人更懂得扬长避短。

薄纱遮面,配上白色纱衣和长长的水袖,则使得人们眼中的她更添了一分朦胧之感,有如仙子下广寒。

“此舞名《踏雁》。”

简短的介绍后,柳云瑛开始踏出了第一步,轻灵起跳至第一个团垫上,然后被那特制的团垫以更高的高度弹起,整个人跃至低空。

一手藏在背后,另一手的水袖远远抛出,在低空中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弹力消失后,只见柳云瑛跳到了第二块团垫上,再次被弹起,比上次弹起的高度还要高得多,并借着力在空中第二次甩出了水袖。

看似轻轻巧巧,但若背地里不下苦功夫定是做不到柳云瑛这般的,赏心悦目的同时还让人觉得她仍有余力。

杜羽绫舞美人也美,但比起柳云瑛的这支舞而言则要逊色上不好。只因杜羽绫练舞不过一时兴起,兴致来了便练,没有兴致便碰也不碰,但是柳云瑛则不同,自从其初长成,被自家爹娘甚至县里的人们都认为稍有姿色,她的童年便被彻底改变了。

日日练身段,即使再苦再累也要含着泪把筋骨拉到最开,因为如果她不听话,平日里待她极好的爹娘便会拿着鞭子在后方鞭策着,直到她跳得令人满意为止。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十余年之久,终于在她被选中进宫的那一刻结束了。

别人离开爹娘即便不是哭喊,至少也是恋恋不舍,总想在家里多待一刻享受最后的温暖,而柳云瑛则恰恰相反,那时的她心里只有解脱,无尽的解脱。

走出那座小城镇,人人脸上尽是荣光,甚至自家爹娘的脸上充满了自得。

“瑛儿,以后可要好好孝敬我和你爹,要不是有我们俩的监督,你可没有被选去京城做秀女的条件。”

柳云瑛一边舒展着曼妙的身姿,一边脑海里不断地浮现着送自己走时母亲说的话。别人眼中天大的耀眼,在她心里仍然比不上儿时站在溪边时不时跳起来溅得满身水。

她的爹娘训斥鞭打自己数年为的不就是这一刻么?但是以后的柳云瑛,只想为自己而活,不再哭闹,更没有痛苦。

如果能有机会自主选择,她宁可舍弃这一切,再拥有一对真心疼爱她的爹娘,孝敬了却一生。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舞还是要继续跳的。

一个,两个,三个。

柳云瑛的身子被一次接着一次弹起,如今已然距离殿顶差不了多少,但她心中没有丝毫恐惧,比起以往被种种对待,这些根本算不了什么。只会使得她的舞姿越发令人惊艳。

场上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被这个惊世的舞蹈所吸引,移不开眼,更不愿意移开,生怕自己错过了一点没有看到而懊恼。

倘若说刚上场的她如仙子下广寒,那么如今的她已然成了真正羽化登仙的月宫仙娥,仿佛只差一个转身、一个回眸,她便能够立即回到天阙。

最后一个团垫较其他八个都要高上许多,应是为了迎接落回地面的柳云瑛而制。

只差这么最后一次降落,柳云瑛便能凭借此舞进而一舞动京城。

她成功地踩到褐色的垫面之上了。

但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距离较近的洛墨和钟离卿只听得一声痛呼,便见柳云瑛本应平平稳稳落到台上的身子一歪,确切的说是她的脚踝以一个极不正常的角度扭曲了。

飘逸的谢幕不再,柳云瑛强忍着脚踝处传来的钻痛勉强扶着团垫站直了。

掌声哄堂,前所未有,柳云瑛水袖里捏着的手不住发抖。

第五十八章 愿皇上龙体安康

看上去是不慎扭了脚,其实是一场要有计划的预谋。

柳云瑛的目光略过台下自称为她的姐姐的那些人,清妃目光冷淡得一如既往,秀妃眼里明显有着嘲讽,似是在说她柳云瑛连落地都不稳还跳什么舞,嘉妃举起茶碗饮了一口。

是谁,会是谁呢。

最后一礼作为自己目前最大努力的行动,柳云瑛拖着钻疼钻疼的脚踝缓缓地往台下走,也不知到底伤势如何,她连站立都觉得一阵眩晕。

这时一只手臂伸过来,有如荒漠行走许久的人见到一滴水,柳云瑛没来得及思考那手臂是属于谁的便搭了上来。

“娘娘,我送您回宫。”

声音有点耳熟,但如此正式场合的大殿内怎么会有她小小一姬宫里的人,柳云瑛一惊,转头一看。正见凤仪宫的掌事大宫女青提在对她笑。

……

人们只道微末失误,并未对于已经下了场的柳云瑛投去太多瞩目,一张以木架支起来的红纸吸引了他们的全部注意力。

除了大着肚子的仁、嘉二妃,目前没有表演过的就只剩下洛墨了。

对于这位贤名在外的皇后,人们自然非常期待,虽然心里多少都有些对这张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红纸嗤之以鼻。

皇后娘娘又不是李嫔,没有那般卓绝的画技,但也无妨,洛墨本来也不想那么做。

“皇上,看好了。”说完这句话,洛墨便直接从上座走到了台上,反正她的节目不需要什么准备,有支蘸墨的毛笔就够了。

顶着众人或期许或无甚情绪的目光,洛墨老神在在地拿起了毛笔。

如众人所想的那样,洛墨确实没有出挑的才艺可展示,唯独那一手字可以搬到台面上。且重生以来,每每洛墨感到心浮气躁时便会提起笔来练字,久而久之,心态沉静下来,书法倒也奇迹般显著地提升了。

大概是老天看她实在无才,便给她安上了个书法将就作为一技之长。

为防止自己宽大的衣袖染上墨迹,洛墨还抬起左手揽住了多余的袖,看得底下人一阵心急,搞不明白皇后娘娘站在台上许久啥也没干就挽了个袖子到底有何贵干。

这么一磨叽,场面着实热闹不少,多是在议论皇后娘娘到底要干什么。

“洛丞,皇后这是在做什么,你可知?”

洛与青看了看阮峰一脸的褶子,心知他有意嘲讽自家女儿,便不打算开口,可阮峰那老家伙忒不识趣,没一会儿又出言问他道:“皇后不会是想不出来要表演什么,又不愿意落了太后的面子,所以找张红纸来冲门面的吧?”

“阮丞既颇为好奇,便应瞪着眼睛往台上瞧,何必总来我读书人身边儿找无趣,”洛与青转头撇了他一眼,进而继续将认真的目光投在自家女儿身上,顿了顿道,“你家二女儿都没能上场。”

阮峰讨了一鼻子灰,悻悻地弹了弹衣袖,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心道以后再找洛与青得扯跟他女儿不相关的话题,否则一谈到他家闺女,不仅话匣子关不上,别人有一点说他闺女不好都得冷着脸怼到底,怼到你不得不服为止。

那边嘉妃和清妃也差不多。

“清妃,你说皇后姐姐到底要做什么?”阮红袖问裴若道。

“不知。”裴若摇摇头,低头剥着橙子,一副不想和人多说话的样子。

“哎,皇后姐姐一直没什么才艺,我现在着实为她揪了一把心呢。”阮红袖皱着眉道。

“嘉妃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得裴若这么一说,阮红袖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被裴若给看穿了,暗骂了一声不再与裴若搭话。

旁边裴若乐得自在。

却见台上的洛墨,终于写完了一个字,安,那速度着实看得人都要睡着了,也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安民泰|国四个字跃然纸上,确切的说,应该是国泰民安。

字确实很漂亮,龙飞凤舞的,只是这速度令人不敢恭维。

若非洛墨是皇后,即便钟离卿在场,恐怕也有耐性差的要叫嚣着让她赶紧写完赶紧下台了。

然而洛墨神态依旧。

放下毛笔,将那木架子推着转向面对钟离卿的方向,然后轻轻拍了拍手。

只听一阵丝线摩擦之声,隐在殿外的黯影们各个蓄势待发,只等“刺客”现身便会立即冲上去将其秒杀。

想象之中的“刺客”没出现,只听哗啦一声,两幅卷轴直直地自房梁落下。

夜以继日为民劳,

承乾之外尽逍遥。

横批:国泰民安。

分明距离不算很远,此刻却想飞快站到她的身旁。

钟离卿只看到洛墨唇齿轻启:“秋月在这里代各位妹妹向皇上说一句,整日整夜操劳国事固然极其重要,可是在我们眼中,最重要的还是您的身体。”

“愿皇上龙体安康。”

“愿皇上龙体安康。”

“愿皇上龙体安康。”

此起彼伏而又整齐的喊声响彻在了宫宴的大殿里,底下的妃嫔和大臣们已然跪拜在地。

钟离卿想问,到底是什么驱使洛墨去说服这么整整一殿前来参加宫宴的人,但是这个问题似乎没必要问,洛墨的眼神已经给了自己最好的答案。

就如钟离卿之前说的那样,“美人如玉,朕已收下了”,洛墨何尝不是在以自己的方式给他一个答案呢。

只是这方式有点盛大。

戏剧性的是,前世常常同洛墨过不去的那些史官们也在场,不知道这些老学究哪根筋搭错了,或是一辈子打光棍打得心里太苦,一时间没抑制住情绪,心中大为感动,仿佛自己就是洛墨送礼的对象——钟离卿似的,有一两个已经偷偷抹了泪。

而这些个史官感念于帝后情深,在参加过宫宴后便凑到了一处将今晚洛墨的这份‘礼物’完完全全地用文字记录了下来。待猴年马月的洛墨偶尔同钟离卿再次翻看史册时,还特意去挑了几份礼物送给这些史官,弄得早已记不清给帝后记录了多少事件的他们摸不着头脑。

由他们这群老光棍记下的史册,不知在数十年后又撩动了大昌多少少女心。

第五十九章 自己都不知道的优点

众人没有料到的是,正是因为这一场宫宴,使得阮红旖大昌第一美人的名头受到了动摇。

这也大大出乎了洛墨的意料,毕竟前世那么多年以来自打被确立了,阮红旖的名头就始终固若金汤,不曾出现什么所谓的后来者居上。

但令她更没想到的是,那所谓的后来者中还出现了自己的名字,且还是个中呼声最高的。说什么端庄大气,艳压群芳,满心都是国事的同时还关心皇上的龙体简直是大昌女子当之无愧的典范……得知这件事之后的洛墨扶了扶额。

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的优点,自己怎么不知道呢?再说除了当晚到场参加宫宴的数十个人以外,更多的根本没有到过现场看到任何一个表演,那么他们为何那么能脑补出来呢?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总之,近几日京城是闹开了锅,无不是在争论着谁才能够坐上大昌第一美人的宝座,就连许许多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们也开始参与了进来,目的是为她们心中共同的典范——皇后娘娘拉上一票。

“娘娘,娘娘,最近京城里头可热闹啦,我们改天也出去转一转吧!”荔枝兴奋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现在外面那么乱,凭你那点伎俩能护得住娘娘么?恐怕危险来临时先发抖的还得是你。”青提难得地有些毒舌。

经青提这么说,洛墨也想起来那次自己和荔枝被偷了钱袋去追阿柠小姑娘却没追上,最后差点被伤到,也就是那次,荔枝着实是比自己先发抖的。还真是叫青提给说中了。

“知荔枝者莫若青提也。”洛墨说完这句话,笑而不语。

看着荔枝和青提难得的打闹了一阵子,洛墨才开口道:“那等明日罢,明日她们晨昏定省后我们出宫瞧瞧去。”

“好哎!”

这日下午,婉姬宫里来人。

“皇后娘娘,冒昧问一句,可否请您到我们宫里去见娘娘一面?”小宫女由于极度恐惧,整个身子都要抖成了筛糠,连话都有些磕巴了,“不……不是我家娘娘不想过来见您,而是她实在走不了路。”

“你这宫人叫什么名字,那么怕我作甚?”洛墨不禁好奇道。

“苹果,”见洛墨语气温和,那名叫做苹果的小宫女渐渐不再那么发抖,只是神色依旧紧张得很,“长这么大以来,从未见过皇上皇后……”

“噗。”

荔枝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引得洛墨瞧了她一眼,她这才乖乖站好捂住嘴巴以防自己再发出什么声音。

“好吧,苹果我便跟你去瞧瞧,”洛墨示意苹果以来,然后转眼对荔枝和青提二人道,“青提陪我走一趟,荔枝把大殿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是。”青提隐隐带着笑意称是,随着洛墨往凤仪宫外走去。

三人才走出凤仪宫没多久,正见远处一抹熟悉的青色身影,细细一辨认正是李珂。

碍于旁边还有外人,洛墨站在原地没有动,等着李珂过来给她见礼以全了礼仪,未多时,李珂走近了,向着洛墨福身一礼道:“见过皇后娘娘。”

“起来吧,”洛墨走几步上去将李珂扶了起来,“李嫔妹妹这是要去往何处?”

说完这句话,洛墨也心道明知故问。

只听李珂开了口回答道:“回娘娘,闲着无事便出来走走,没想到正与您有缘碰见了。”

李珂话毕,洛墨心中庆幸还好带出来的是青提,否则要是荔枝那小妮子准又要噗嗤一声,便清了清嗓子道:“妹妹说得有理,既有缘,那么便跟我同去走上一遭何如?”

李珂是来找自己的,就这么回去未免无聊,而且自己二人本就不存在什么不能告诉对方的秘密,一起去了也无妨,顺便让她帮自己瞅瞅柳云瑛的目的是什么。

小宫女自然不敢插手娘娘们之间的事,见李珂跟在了洛墨身后便也只是回身见了个礼,然后便继续规矩地带路。

到了婉姬住处。

“娘娘,皇后娘娘和李嫔娘娘来了。”叫苹果的小宫女进到寝殿里头将柳云瑛叫醒了之后,洛墨才和李珂对视一眼往里走去。

毕竟不熟,还是注意点为好。

“见过皇后娘娘、李嫔娘娘。”柳云瑛在床上勉强行了礼,脸色苍白地比起那天简直不像同一个人,且行礼时由于身体过度虚弱已如她那宫女见洛墨时一直哆嗦个不停。

见此,洛墨走上去扶了柳云瑛一把。

柳云瑛轻声道谢,抬头看了跟随洛墨同来的李珂和青提聪明地没有多嘴,然后便对自家宫女道:“苹果,你先出去吧。”

见柳云瑛对自己二人也算是不错,洛墨也没有为难她的道理,便转头对青提道:“青提,你在外面等我。”

青提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见寝殿里只剩下三人,柳云瑛明显地松了口气,道:“云瑛多谢娘娘那日帮扶之恩,若是没有娘娘派来的青提姑娘,云瑛怕是连这里都走不回来。”

洛墨当时只是觉得这宫宴进行得实在顺利,那群一向不安分的女人们也安分得不行,心中总觉得有些奇怪,便安排了青提时时刻刻观察场上的情况,若是有哪位出了问题便上前去帮一把。

没想到还真让她给压中了。

“妹妹当时遭遇了什么?”洛墨简短问道。

柳云瑛惨然一笑,道:“托那团垫的福,我的脚底不仅险些让银针给扎穿了,脚踝还扭到骨折……太医说,我这脚即便是能够治好,也很难再去跳舞了。”

“听婉姬妹妹这么说,看来是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不知妹妹可否告知那人究竟是谁?”瞧着柳云瑛的表情,李珂突然出言问道。

“李嫔果然慧眼如炬,”柳云瑛赞了一声,然后叹了口气,“能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买通制作道具的那群人,然后还威胁太医不准给我好好用药,如此势力与手段,这范围也脱不出宫里极为显赫的那几人了。一定是秀妃!”

第六十章 须知谋事在人

柳云瑛猛地这么一喊,将聚精会神倾听的洛墨和李珂同时给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后洛墨开口道:“妹妹为何如此笃定是秀妃?”

“秀妃与我同有舞艺傍身,在我刚刚入宫被封姬之后便多有为难,甚至还在盛夏炎炎之时命宫人来夺了我的所有冰桶,幸好后来我常去寿康宫得了太后一星半点垂怜,否则一整个夏天能否熬过去还要另说。”

谈及仇人,人总是难以平静下来的,柳云瑛也丝毫不例外,手指过度用力攥紧,那模样让人看了只怕下一秒她就要因脱力而昏过去。

“妹妹若是因此便怀疑上秀妃,未免有些武断了,尤其是如今一点证据都没有。”

说话的是李珂,只见她托着下巴沉思道。

“不!一定是秀妃!她早就看我不顺眼,才会在我的垫子上动了手脚,害得我以后再也没法跳舞!以后宫里就剩了一个会跳舞的,她才是受益最大者!”柳云瑛恨声道。

洛墨从心里同意李珂的说法。但从逻辑上来分析也确实是杜羽绫最有这么做的动机,然而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就这么下了定论对杜羽绫未免有些不公,还可能让真正动手之人看笑话。

柳云瑛此刻情绪激动,不像是能够正常跟她们讨论问题,于是洛墨便避开了这个话题,问道:“那么妹妹请我来此目的为何?”

“我想借娘娘之手除掉秀妃!”

柳云瑛的意图丝毫不掩饰地就说了出来,即便心里有数如洛墨也不由得呆了一呆,思索片刻便回答道:“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同为姐妹,哪里有除掉谁这一道理?”

得到了洛墨的拒绝,柳云瑛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更加攥紧的手还是出卖了她的真正情绪,不一会儿,她的手微微放松了,然后道:“那便劳烦娘娘助我爬到秀妃之位。”

洛墨看着柳云瑛略显癫狂的神色,没说话。

却是旁边的李珂淡淡地开了口:“婉姬妹妹此言所图甚大,谁人不知婉姬妹妹的父亲不过哪一小地方的县官,凭借此种身份就想爬上四妃之一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

李珂的话虽然有点不给人脸面,但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自古以来无论是哪个国的妃子,都需要拥有与之相匹配的家世,若是某个京城官员还好说,可那什么什么县连名字都叫人难以生出印象,别说再怎么往上爬了。

“李嫔姐姐,须知谋事在人。”柳云瑛久久看了李珂一眼,浅浅地笑了笑,半晌才道。

话里隐约透出来的野心叫人不由得呼吸一滞。

李珂截口道:“那么婉姬妹妹这么说便是已经有把握了,何必再请皇后娘娘过来这一趟?”

“即便有天时地利,可也总要借一借东风才能成事的,李嫔姐姐说,是也不是?”

听了柳云瑛说的这话,李珂深深瞧了她一眼,没有再开口。

“云瑛深知皇后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不敢更不愿意有任何顶替之心,所图的不过也就是能够把杜羽绫踩在脚底下,以报她对我所造成的诸多不可挽回的伤害。”柳云瑛颤抖着手臂,跪在床上为洛墨磕了一个响头,随后直起身来定定看着洛墨。

洛墨不假思索道:“婉姬妹妹缘何笃定请了我过来便会帮你?”

“因为阮红袖和杜羽绫二人已然结成了同盟,仁妃本身有不了多大作为,只有那肚子稍微争点气,清妃几乎不管事,阮红旖是阮红袖亲生姐姐,总不可能帮别人,娘娘身旁站着的就是李嫔姐姐已无需我多说,”柳云瑛眸光闪烁,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有太后作后台的我了。想必娘娘不会拒绝。”

“恩,”洛墨点点头,之前便心知柳云瑛善于审时度势,但没想到她对于如今后宫的势力分布觉察如此之深,然后才道,“我倒是可以帮妹妹一把,只是……”

“只是什么?”柳云瑛有些急促道。

“只是不知妹妹能为我做什么?再者,妹妹今日能请我过来,改日便有可能请来仁妃或者嘉妃,本宫如何相信妹妹只是对我忠心呢?”洛墨慢慢说道。

“我柳云瑛虽自认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但是一旦认定了,便绝不会撒手,具体如何我无法为娘娘验证,只能请娘娘暂且信我。”柳云瑛垂了头,似是在下决心。

洛墨没开口,等着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至于能为娘娘做什么……我这宫里头都有哪些东西,想必娘娘看得分明,唯一能给娘娘的便是我身上现在或将来拥有的一切,仅仅除了这条命。”柳云瑛死死咬着嘴唇道。

“既如此,我明白了。”洛墨点点头。

“那娘娘……?”柳云瑛心急问道,言语里已经有些失了分寸。

“婉姬先把脚上的伤养好,至于其他的,可等身子完全康复了再来见我。”洛墨回答道。

听了洛墨的话,柳云瑛眸光一黯,但又在听到洛墨话里的最后两个字后重新恢复了神采,然后郑重点头道:“谨遵娘娘教诲!”随即磕了三个响亮的头。

虽然磕第一个头时就已经使她的身子无法负荷这种程度的运动,但她还是咬着嘴坚决完成了,等到磕完了整三个,额上双鬓已满是冷汗。

得了洛墨一个眼神后,李珂走到门口去将门打开来,露出外面守着的青提和苹果的身影,使得柳云瑛手指不禁再次攥紧,好歹是没有多嘴。

“婉姬脚上的伤着实严重,在彻底康复之前便不必来晨昏定省了。还有,青提,带着苹果去到太医院给婉姬妹妹开些药拿回来,”洛墨顿了顿,然后接道,“婉姬妹妹,你的伤我已看过了,会如实禀告皇上,且待在宫里好好养伤吧。”

如实两个字一出,柳云瑛眼里充满了感激,连声道:“谢皇后娘娘!”

待洛墨和李珂二人走后,柳云瑛的双手才彻底放松开来,神色一松,喃喃道:“幸好,我赌赢了。”可见她对刚才自己的言语也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得那么自信。

第六十一章 愿君无忧

“墨姐姐,你真觉得是秀妃下的手吗?”

“不,但只有秀妃嫌疑最大,”洛墨缓缓摇了摇头,没再说这件事。

“你真的觉得柳云瑛可信吗?”李珂沉思良久,还是问了出来这个问题。

“不信,但可一试。”

其实洛墨对柳云瑛这件事根本没有考虑她到底是不是只是在利用自己,而是回想起前世柳云瑛被杜羽绫欺压丝毫没有一刻显露出她本来的模样,又在太后死后自知以目前的情况自己无法在后宫好好生活下去,便换上一身孝服为太后守灵了却残生。

左右还得了个孝顺的名头,衣食无忧。

这样聪明的一个人,若不能为自己所用,也不可作出敌视那般愚蠢的行为,毕竟在后宫生存即使她自己便是皇后也是需要步步为营的。

“总之,墨姐姐,我只想告诉你,防人之心不可无。”李珂说完这句话便回去了,不知为何,洛墨隐隐觉得李珂不太喜欢柳云瑛。

随着自己的重生,洛墨发现很多事物都已经大大改变了。与其说是因为重生一世而使得其他的既定轨迹发生偏离,倒不如说是洛墨归来后有意或无意作出的改变而使其他人自然而然地改变了自己的做法。

假如说刚回来时是懊恼,是愤恨,那么现在则是无比庆幸,庆幸上天还能给予自己这个蠢人一个重来的机会,让自己不再心生隔阂进而各种误会,也不再错过心爱之人。

当晚。

洛墨的一脑袋发饰刚被荔枝给拆卸下来,就听门外传来通报,是小陶子来了。

“陶子,这么晚过来有何事?”

“回娘娘,皇上要我跟您说一句他今儿个夜里会过来,不过会比较晚。只是知会一声,让您不必等他。”

于是洛墨点了点头,道:“恩,知道了,你去回禀皇上吧。”

小陶子走后,洛墨脱得只剩里衣打算上床歇息了,想起这个时候钟离卿不忘让小陶子嘱咐自己不要等他,又念着钟离卿一忙起来便顾不上吃饭的坏习惯,便从柜子里随便拿了件外衣穿上,取了支簪子将长发随便一挽。

素着一张脸便去到小厨房要了一份羹汤和几样小菜,待做好了便拿个食盒装着独自去了凤仪宫。

此时宫里走动的人不多,所以不会有人看到皇后娘娘脸上什么东西也没涂。

当然,即便看了也没什么关系,毕竟洛墨平日里也只不过是淡妆罢了,皮肤状态一直极好,不存在素颜见光死的可能性。

到了承乾宫,站在一旁掌灯的宫人极有眼力见的褪下,小陶子不在,想必是被钟离卿派去做别的事了。

“秋月,你怎么来了?”

洛墨有点好笑,钟离卿每次见自己来承乾宫就不能有第二种说法吗,难不成每次他都是这般惊讶过来的。

“不是让小陶子知会你一声早些休息,”钟离卿看着洛墨向自己走近,皱着眉问道,“难不成小陶子没跟你说?”

洛墨浅笑道:“你别怪陶子,是我自己要过来瞧瞧你有没有用过膳的。”

“哦。”钟离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就没了下文,低下头去准备接着批改奏折。

见钟离卿故意逃避自己的问题,洛墨心知他又没吃东西,便也不去戳破,而是提了食盒放到桌子上,道:“特意叫小厨房做的,你尝尝,看可还入得了口?”

“哪有什么入得了入不了口,对于我现在而言,能吃已经算是极好了。”

见他已饿极,本想说些叫他注意身体的话但又收住了,他如此劳累,不应再给他添堵了。

难得见钟离卿吃饭吃得这么快,洛墨心想以后自己可得多来承乾宫督促督促他用膳,否则就凭他自己的记性,恐怕忙一忙便又要将饭给耽搁了。

钟离卿吃了一半后,速度放缓,这时洛墨才开了口问道:“礼物可还满意?”

“甚是满意,”钟离卿点点头,“实话讲来,当时那对联掉下来的时候给我吓了一跳。”

“恩,那你对我写的话可还满意?”洛墨瞧着钟离卿的模样,没忍住问道。

“夜以继日为民劳,承乾之外尽逍遥。我应当没记错,写得极好。”钟离卿很快回答道。

“那你为何不照做?”

得洛墨这么一问,钟离卿才知晓自己刚才隐隐感到自家秋月有些不快的原因是为何了,原来是因为自己又没有注意身体,只是这事急不得,便道:“等忙过这一阵子吧,过了这一阵子我定会照做。”

见钟离卿这么说,洛墨心知钟离卿在敷衍了,可是他说得也确实没错,毕竟最近实在是……

暗暗叹了口气,洛墨寻思要不要回凤仪宫,自己留在这总会对钟离卿造成些影响、分散他的注意力。

这时却听钟离卿道:“秋月,别站着,过来坐这儿。”话音刚落,洛墨还没开口说什么,就见钟离卿上半身往右挪了挪,留出一块地给自己。

罢了,他都挪位置,还是坐过去吧。

依言坐到钟离卿旁边,颇有兴致地观赏钟离卿的侧脸,即使最近的他疏于休息,皮肤状态稍微有些不好,但也没有对他精致的五官造成一点影响,反而还多了些难言的却又极好看的沧桑感。

坐了没一会儿,一阵困意袭上来,洛墨险些倚着椅背睡着,便赶忙直起了身子,问了钟离卿一句:“你最近都忙到这么晚吗?”

只听钟离卿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继续手下飞快地批改折子,样子极为认真,洛墨便没有再开口打扰他。

反倒是钟离卿没过一会儿反应过来洛墨刚才在跟自己说话,而自己忙着看折子没顾得上理她,转过头来有些抱歉地笑道:“一时入了神。”

洛墨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理会自己。

“这样吧,”钟离卿从桌子一旁堆着的折子里挑了一些放到洛墨跟前,说道,“秋月,这些都是我批改过的,你大可瞧瞧,有几个写得简直不像人话。”

洛墨被勾起了好奇心,便接过来翻看。

第六十二章 秋月你没上妆

挑了其中一个折子,只见上面写着:将近一年不见,对小女云瑛已甚是想念,不知她在宫里过得可好?云瑛跳的舞可还能让圣上满意?

“好好一张地方折子写成了问候,这柳云瑛她爹若是真的思念女儿为何不直接寄封家书来?”洛墨有些无语,不禁出言道。

“想必是为了让他女儿多得到一些我的关注罢,”钟离卿回答后,转头瞧了洛墨一眼。这么一瞧便罢,还凑近了细细来看,半晌问道,“秋月,你可是没上妆?”

洛墨忍不住对着钟离卿翻了个白眼,道:“皇上您可真是慧眼如炬,臣妾都坐在这待了那么久,您才发现。”

“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况且我方才没细看。”钟离卿解释道。

“好了,是没上妆,你且先看折子吧。”洛墨回了一句,便叫钟离卿接着看折子,毕竟他的习惯一般都是全部看完之后才会上床歇息。

看着一旁小山丘似的折子堆,洛墨平白有些幽怨。

“咦,不仅没上妆,头发也没挽。”

洛墨心中咆哮道那你钟离卿刚才那么半天都看什么了,然后抑着自己的波动的情绪靠回了椅背上,心说我今晚就是坐这真个睡着了也不想再理你了。

闭着一双眼,睡意再次袭来,洛墨正要先钟离卿好几步去会见了周公,这时感到头上一松。

登时睁开眼,却见发间簪着的簪子被钟离卿这个手欠的给抽了出来。

这家伙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因为此时的他已被眼前的佳人吸引住了——黑发如卷帘般散开来,有些顽皮地还缠绕在了自己手里拿着的发簪上,有些甚至搭在了洛墨的……胸前。

此刻的钟离卿已然完全愣住了。

按理来说作为一国之帝王,生平见过美人不知凡几,却还是能被眼前这名女子轻轻易易就捕捉走了目光,想来就只有心动二字可解。

心动,遇见她之前从来没有,遇见她就更没有了,因为那些成团的情绪已全部毫不吝啬地都放在了她一人身上。

“秋月。”

喊完洛墨,似是自己也不知喊她作甚,只不过是无意识的喃喃自语,钟离卿肉眼可见地愣了一愣,然后就伸手将洛墨揽入了怀中。

钟离卿这是什么情况,洛墨在心里问自己,没得到答案,不过自己出来时穿得本就不多,经他这么一搂反倒暖和了不少,也就没有作出什么反应。

“秋月,你今天甚美。”

“钟离卿,你哪天不是这么说。”

只见钟离卿笑了笑,脸颊凑近了洛墨的耳畔,呼出的热气喷洒在敏感的耳廓处,使得洛墨顿时后背一麻。

“今日尤其美。”

他的唇在耳廓处轻轻一点,然后顺着往下到了耳垂,即便只是如此,洛墨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才要开口说话就觉得整只耳垂被温热的嘴巴给包住了。

这还不算完,黏滑的舌绕着小巧的耳垂转了一圈又一圈,便使得洛墨彻底呆在原处一动不敢动。

哎呀,好痒。

我应该赶紧把钟离卿推走吧?

洛墨在心中想到。

然后很快付诸了行动,手刚一伸出,就被一双手掌裹住,暖暖的,令人忍不住想要沦陷其中。

耳垂处的物事一直向下,黏黏滑滑的液体附着在耳垂处、脖颈处一直到了锁骨处,窗外的小风吹进来,使得那些附着之处变得更加凉爽。

洛墨不禁一缩,心道或许是太凉了。

手都被人攥着,洛墨便以肩膀拱了拱,企图将他给拱开,却不想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使得钟离卿借机往下一压,整个后背靠在了椅背上。

无处可躲。

“还有一堆折子没批呢。”洛墨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而且从心理上来说,她又有点没有准备好了。

一半是惊的,一半是臊的。

“唔,”钟离卿直起身转头瞧了瞧了那一堆折子,短暂地思考了一番,然后点头道,“是有点碍事了。”

然后就见他站了起来把那堆折子推到了一边,又重新坐下。

“……”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

见无法挽救,于是心里默默念叨了几句小陶子快出现小陶子快出现,希望这个每次都能捣乱的家伙这次也能是时候出现。

然而随着钟离卿越凑越近,小陶子还是没有出现,只是钟离卿到距离洛墨的脸还有一丢丢距离时停住了。

“秋月,你在紧张。”

他的问话在耳边响起。

听到这句话,洛墨不由自主地睁开眼了,看着近在咫尺的钟离卿。

“我,我没有紧张,”洛墨顿了顿,然后解释道,“我,我只是,只是……觉得会很疼。”

“啊?”钟离卿有些吃惊,然后才反应过来说道,“怎么会疼呢,哦,秋月,你该不是以为我要……”

“难道不是吗?”洛墨不禁问道。

“好吧,如果你想的话现在也可以。”钟离卿作势要凑近。

“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洛墨推了推钟离卿的肩膀,脸上通红,其实是臊得不行,心中为自己的又一次想歪感到无尽的羞耻。

钟离卿笑了笑,道:“秋月,你放心,如果是……”

“好了!”

洛墨闭着眼胳膊一伸,将脑袋完全埋在了双臂间,希望他不要再说了,否则自己真想就这么一溜烟跑回凤仪宫去再也不出来。

一声轻笑传来,耳畔就再也没了动静,只见奏折被依次摆好,他又回到桌案前拿起笔。

良久。

看着他伏案埋头,洛墨心里莫名生起一份盯着自家书生挑灯夜读的错觉,同时又深觉岁月静好。

裹挟着微霜的晚风徐徐吹到了桌案前的二人身上,洛墨回到寝殿去拿了两床薄被来,一张盖在钟离卿背上,另一张则自己包着。

身子暖了,意识却懒了。

不知何时人儿已渐渐阖上了双眼,沉睡过去,待自家书生完成了一夜的苦读后便抱起人儿共同回到床上。

这一晚洛墨做了个甜甜的梦,仿佛穿越进了某个民间话本里头,自己是一名官家小姐,等着心上人书生考取功名回来迎娶自己。后来,功名取到了,人也等到了,日子也就过上了。

一世安稳。

第六十三章 第一美人

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好不容易穿过了一群人的洛墨三人呼出了一口气,明明旁边两个人已经被挤得喘不过气来,荔枝那家伙却仿佛如鱼得水了似的,在人群里开始撒欢。

“哎,小姐,前面那是什么呀!我们去看看吧!”荔枝指着前方乌压压的一群人,脸上期待之色极为明显,只是一看那人头就已经让洛墨充满了压力。

于是洛墨思考了片刻道:“荔枝,你想去便去瞧瞧罢,小心别让人给挤丢了。我跟青提到那边的茶摊儿去坐坐。”话毕指着街边不远处一个茶摊。

“好!”荔枝应下之后便连蹦带走地往那边挤,即使只看背影也能让人察觉到她的兴奋。

这让洛墨和青提不由得叹了口气,与此同时洛墨心道:年轻就是好。

坐到座位上,总算舒坦许多。

在这冬日的人群里头硬生生是给挤出了一身的汗,青提从怀中掏出个帕子递过来,洛墨伸手接过。心道还好有青提,不然要只是荔枝一人恐怕早就不知道上哪儿疯去了,这丫头,以后也不知道得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制住她。

想必不是一般人。

这边擦过了汗,目光远远地瞧着荔枝在一团人里头左蹿右蹿,竟是丝毫不受阻,让人不得不佩服起荔枝的这一能力,若是放到江湖里去想必也能靠这一手活得很好。

没过多久,就见荔枝拿着一张没多大的纸往自己与青提这边走,那纸似乎是有什么魔力,引得那些即使没有心思往里挤得人纷纷抻长了脖子去看。见此,荔枝赶忙将那纸捂在怀里,道:“本姑娘十两银子买的!你们想看自己去买!”

然后荔枝就一屁股坐到了洛墨对面、青提旁边,道:“小姐,可累死我了,挤了半天好不容易买到这么一张,还花了十两银子。”

“十两?!荔枝你花钱真是越来越不注意了。”一听这数字,青提先不乐意道,瞪大着眼想要数落荔枝这个败家子一番。

“那个……”荔枝有些心虚地瑟缩了一下,再说她平时也是拿青提当作姐姐尊敬着,所以青提这么一生气她也有些害怕,只是嘴上仍说道,“我这不是听见人家说这上头有我们小姐嘛!便想着买回来给小姐瞧瞧……”

荔枝越说话声音越小,最后直接没了声,可以看出她也心虚,确实一半是为了洛墨,而另一半则是为了满足自己强烈的八卦和好奇之心。

“行了,荔枝下次注意便是,”说着,洛墨向青提那边推了一杯热茶,“青提喝点暖暖身子,大不了回去之后让她多干点活。”

听洛墨也出言劝说,青提才放松了神情,只是依旧不想看荔枝那个兴致一上来就什么也不顾的,伸手接过茶碗小口喝起来。

“小姐,您快看看上头写得什么?”荔枝身子向前一趴,对着洛墨道。

洛墨将那纸翻过面来,只见最上面的一行印着大昌六大美人六个大字。

“大昌六大美人?”洛墨有点惊讶,念了出来,“大昌第一美人,皇后洛墨,其胸怀天下乃当之无愧的世间女子典范……”

谁这么无聊竟然总结个这种东西,还给每个人排上了号,洛墨有些无语。

“小姐,好事啊!”荔枝与有荣焉道。

“皇后娘娘得了大昌第一美人的名头,着实是好事,吾等当效仿。”见荔枝一脸的激动,洛墨只淡淡道。

“哦,对……应当效仿,应当效仿。”

荔枝拍了拍头,险些因此得意忘形,差点将小姐的身份也给暴露出来了,心头很是懊恼,暗道自己又一个疏忽。

“荔枝,你可长点心吧,”青提递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接着道,“再不谨慎些,我怕你因此酿成大错。”

“恩,荔枝一定改。”荔枝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歹是十两银子买来的,不能就看那么一点,接着往下看,只见后面的几人分别为柳云瑛、阮红旖、李珂、裴若、杜羽绫。

这些人兴许是衣食无忧,又或者是一些个想要以此谋些利益的赶考书生,不仅字写得不错,而且还人为地给这六个都安了一个名头。

第一美人凰后娘娘,洛墨;

第二美人踏雁娘娘,柳云瑛;

第三美人如溪娘娘,阮红旖;

第四美人妙笔娘娘,李珂;

第五美人雪阔娘娘,裴若;

第六美人惊鸿娘娘,杜羽绫。

“这……排名的这人莫不是也参与了当晚的宫宴,否则为何对每个人的定义都如此贴切?”青提接过洛墨递来的纸,瞧了一遍惊讶道。

洛墨心里也有类似的想法。

而且不止是贴切,洛墨隐隐觉得这排名的背后应当有着什么隐含的秘密,连自己当年被护国寺卜出来的天凰之命都给加了进去,很难让人不去多想。

……

人群拥挤的时候极容易出现偷儿,因为常常人们的视线平面都在脖子以上,而脖子以下则被挤来挤去根本顾不上了。不过这次偷儿有点奇怪,没去伸手拿走别人的钱袋,而是朝着站在人团最中央、手里拿着一叠纸的人摸了过去。

看准了其中一张最好拿的,偷儿瞧瞧伸出了手,并确保自己周围没有一个人发现,心下正得意,马上就要得手了。却感到后颈被一只纤细的手给捏住了。

本想回头啐一口谁这么多事,这么一回头便再也啐不出来了,可不就是上次给她名字的那个女人?

正是洛墨。

趁着阿柠发呆的工夫,洛墨胳膊一用力就把阿柠从人群里给扯了出来,一直给她带到茶摊边上才停住了脚步。

见这茶摊儿已坐了两个熟面孔,又见带自己来的洛墨隐隐皱着眉,阿柠没来由地有点心虚,但是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便随着洛墨坐到了她旁边。

“小姑娘,又是你啊。”青提笑眯眯道。

听到青提这语气,荔枝快速转过了头,那样子似乎在说青提你我相识这么多年都没同我这么说过话、更没露出这般神情,个中不可置信和淡淡幽怨看得洛墨心中大为好笑。

第六十四章 馄饨确实好吃

“说说吧,怎么又跑去偷东西?”

这小姑娘给洛墨印象并不坏,想来其只是迫于生计,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且偷十次恐怕得有三次让人抓住,挨打一顿便足够疼上几天了。

“我没偷东西!”阿柠辩解着,然后看着洛墨那一双对她而言极有穿透力的眼睛瞬间气势又弱了下来,接着道,“我……我只是借来看看,等看完了就会还回去的。”

“哦?你还识字?”青提好奇道。

“人家怎么就不能识字了,人家也是有先生教过的!”小姑娘突然骄傲起来的神情逗得桌上三人齐齐一笑。

“有什么可笑的,想当初我……”阿柠刚要接着说,然后连忙又捂住了嘴,警惕着看着旁边坐着的三人,“你们身上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为何每次见到你们我的警惕心都会消失不见?”

“可能是因为一碗馄饨?”洛墨笑着接话道。

“唔……也不是没有可能,”阿柠杵着下巴想了想,随即认同般点头道,“那家馄饨确实很好吃。”

三人又是齐齐一笑。

“给你看看。”说着青提把刚才那张纸掏出来递给阿柠。

阿柠脸上一喜赶忙接过,扫过前两行脸上惊喜之意更甚。

“小姑娘,不过就是个大昌六大美人的排名,怎么你看起来这么高兴?难不成等你长大了也要去参选一下?”荔枝问道。

“什么小姑娘,人家可不是小姑娘,我有名字的,我叫阿柠!”阿柠叫道。

从一开始遇见时的满脸警惕到现在的活泼可爱,洛墨感到阿柠的变化心中甚慰,不禁会心一笑。

然后就听阿柠献宝似的一字不漏地念出了上面印的字,脸上有些淡淡的得色,仿佛在说快夸我。

“小姑娘,你识这么多字都是跟谁学的?”荔枝好奇道。

“说了我不是小姑娘,我有名字,叫阿柠!”阿柠不厌其烦地再次纠正了荔枝,然后接着道,“当然是先生教的!”

脸上还有些自豪,那模样使得洛墨不禁回忆起自己幼时,常有人来家里拜访顺便逗逗她这个小姑娘,问她谁才是世界上最博学多才的人。换了旁人要说当今圣上,但洛墨偏不,小脑袋一扬便道:“当然是非我爹爹莫属!”

曾几何时,自己也常常以爹爹为荣。

那么又在什么时候,这种想法突然就变淡了呢,难道只是因为年纪大了些?

其他人没有留意到洛墨眼中的怀念,而是接着问道:“那你先生又是谁?”

算不得套话,一名小娃娃身上又有什么可图的呢,只不过是无聊作为消遣罢了。

“我先生当然是……嘿嘿,不能告诉你,”随即就见阿柠转了转眼珠,然后指着洛墨道,“除非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我吗?”

“恩!她们不能去。”阿柠正色道。

“小姐。”只见青提看着自己,眼中意思不言而喻。

洛墨问阿柠道:“那我让她们远远地跟着,可以吗?”

“这个……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总之她们不能跟进来!”阿柠想了想说道。

见可以跟着,青提微微松了口气,只是全程没说什么话,精神紧绷着以小心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还好只是她想多了。

三人一直走到近郊,此处风景甚好,护城河在一侧缓缓流淌,混合着正午的日光形成了一片金色。

从城中到此处,别说人了,就连一只鸟也没看到。

又沿着护城河往前走了一段,三人在一座破落的院墙前停了下来。

“到了,”阿柠一路小跑,跑到了侧边的门口处,然后又警惕地瞧了荔枝和青提一眼,说道,“你们俩不许偷看哦!否则我对你们不客气!”

这才神秘地招招手示意洛墨过去。

阿柠从怀里一摸,也没看清她怎么掏的手里就出现了一把钥匙,打开门之前还特意转头朝着门口冲着的方向以及青提荔枝那边又看了看。

目光里的警戒可见一斑。

活像只护崽子的老母鸡。

见阿柠表现如此,洛墨也不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至少应该看起来认真一些,以表达自己对阿柠的尊重。

推开门,不大的院子里坐着三个小孩,两个七八岁的双生姐妹,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胖墩。

姑娘们比较内向,一见门口有生人本来露出的笑也赶紧收回去了,而那小胖墩可没那么多注意,直接朝着门口快跑了过去。

一声闷响,小胖墩撞在了洛墨腿上,然后又一弹,直接坐在地上。

圆圆的小脸上尽是疑惑和好奇。

“小六,你这家伙怎么看也不看就扑人,还闭着眼跑,就不怕绊倒了么?”阿柠转身拴上门,走上前去,一边念念叨叨地一边将被称为小六的小胖墩给拉了起来。

洛墨见状,虽然自己是被撞的,但是小肉墩撞到身上一点都不疼,而且还很有弹性,便走过去给那小胖墩拍了拍身上的土。

“这是小六,”阿柠看着洛墨介绍小胖墩,然后手指向不远处偷偷关注这里的姐妹二人,接着道,“那边的一对双生姐妹分别是小四和小五。”

“你们好。”洛墨先对小心翼翼打量自己的双生姐妹挥了挥手,结果没想到那二人仿佛吓了一跳,齐齐转过身去了,再也不敢看洛哦。

“她们俩比较怕生,”阿柠见状没什么反应,一看就是习惯了,然后悄悄凑到蹲着的洛墨耳边道,“她们俩自一岁起便被爹娘视为不详给丢到了野外,还是先生捡回来的呢。”

洛墨点点头,然后抚上小胖墩两条胳膊:“小六,你好,刚才撞得疼不疼阿?”

“不……不疼。”小胖墩吸了吸鼻子,但没什么用,两条晶莹的物事还是从鼻孔里流了出来。

看着那物事很快就要流到嘴上,那小胖墩还张着个嘴,盯着自己半晌笑了笑,然后拿着整只袖子就要往脸上蹭。

洛墨赶紧从怀里掏出了手帕,在物事被小胖墩抹到自己衣服上之前将那一堆物事给摁住了。

幸好。

洛墨心中想到。

第六十五章 哪个女孩不想成为洛墨!

“小六天生说话不太利索,在他那个娘生完两个弟弟之后就被卖给阮府作家奴,是被刚好路过的先生出银子给带回来的。”阿柠解释道。

合着这些都是京城百姓家里不要的孩子们。

有了小四小五小六,说明这里一共有六个孩子,但加上阿柠一共就只有四个,于是洛墨问道:“那另外两个孩子呢?”

“小二和小三去山上找吃的和草药去了。”阿柠回答道。

“我……你们先生没给银子吗?”险些将先生说成爹,洛墨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给了,每七日都会差人送一些吃的和银子来,”阿柠低头看着地面,“那些银子都被我存起来了,那么一大笔钱,倘若先生哪天有需要我可以及时送过去救急。再者说了,我们不能一辈子都靠先生,总要寻些谋生的手段。”

洛墨点头,心中对阿柠的印象更高了一分。

这小姑娘倒也有趣,转头跑进屋子给洛墨倒了两杯水出来,杯子上有些破损,但是很干净。两人在石桌旁坐下,双生姐妹一惊跑回了屋里关上门不敢出来,而那小胖墩相反,跑过去靠坐在阿柠腿边。

洛墨接过杯子,然后对阿柠道:“小小年纪就已懂得待客之道,看来你们的先生将你教得不错。”

“那是自然,”阿柠一扬头,嘴角难掩开心,随后又转头道,“说过了我不是小孩子。”

“那你多大啦?”

“哼,我不告诉你。”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先生到底是谁了吗?”洛墨微微一笑道。

“我们先生姓洛,名与青。”

暗道果然。

怪不得那时候爹爹总会隔一段时间就出门一整日,原来是到了这里。

……

“你都不知道,我跟小四小五有多羡慕洛墨。”阿柠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么扯到自己身上了,洛墨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问道:“这是为何?”

阿柠给了洛墨一个白眼,道:“丈夫是当今圣上,大昌第一美男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爹爹是左丞相大人洛与青,娘亲又是前湘国第一美人,又会有谁不羡慕洛墨呢?哎,哪个姑娘家不想成为洛墨!”

“噗!”洛墨险些一口水喷到阿柠脸上,引得阿柠不满道:“你这是作什么?”

“没什么。”

阿柠以探究的目光看了洛墨几眼,然后凑近了道:“你这是嫉妒洛墨。”

“我?”洛墨不禁一笑,“我有什么好嫉妒洛墨的。”

“哼,刚才我都说了。”

洛墨只有笑着摇摇头。

“话说回来,见你穿着非富即贵,想必是有机会见到宫里的贵人的……那你有没有见过洛墨?”阿柠好奇道。

“恩,有过几面之缘。”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洛墨是个怎么样的人?”阿柠接着问道。

“为何你对她这么好奇?”洛墨没答,先问道。

“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同时得到先生和皇上的青睐。”

“青什么睐,左丞相,也就是你家先生,你家先生是洛墨的亲生父亲,何谈青睐一说?”洛墨回嘴道。

不知不觉,在与阿柠的交谈中,洛墨觉得自己仿佛年轻了一岁,一如那年桂花树下偷酒喝的豆蔻少女。

“哎呀,差不多那个意思。”阿柠催促道。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洛墨捏着下巴,作回忆状,然后过了片刻才道,“洛墨她是个不错的人,但是没什么才艺傍身,表演的时候多少有些拿不出手。”

“是这样的吗?我还以为进了宫里,就衣食无忧,什么也不用担心了呢,”阿柠作恍然大悟状,“还有呢?”

“恩……人稍微有点蠢。”洛墨思考半晌,道。

“洛墨从小锦衣玉食的,肯定和我们这种从小野到大的孩子不一样,又是从小憋在府苑生活、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斗一斗,少不得要少些心眼,”阿柠认同地点点头,然后看着洛墨道,“这么说倒也没错,她确实看起来不如你聪明,但肯定比你长得好看多了。”

“……”

横竖都是有褒有贬,洛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话了。

这时门砰地一声打开。

将除阿柠以外院子里的所有人给吓了一跳。

“坐这儿别动。”

只见阿柠在原地轻轻一点,然后双脚踩上一侧的墙壁快速踏了几步,不过两息便到了闯门之人肩膀上重重一踩。

那背着草筐的两名少年便直接半跪在了地上。

“吓着客人了知道吗!”

“哎,老大,知道了老大,”两名少年连连求饶,“还请老大高抬贵脚!”

“哼,”阿柠轻哼一声,三步变作两步走到了洛墨跟前坐下,头也不回道,“关门!”

不远处传来乖巧的应答之声。

“想不到你还会武功?”洛墨觉得这个小姑娘带给自己的惊喜越来越多了。

“哼,”阿柠傲娇地再次一扬头,“不然你以为那次我怎么甩脱你们俩的。”

“那便是小二和小三罢,看起来分明比你要年长上几岁,为何偏偏管你叫老大?”

“当然是因为他们打不过我,”阿柠得意一笑,招呼两名小弟去放置带回来的东西,然后道,“他们只比我大一两岁罢了。”

那两名少年看着都跟洛墨差不多年纪,十五六的模样,而阿柠看起来不过八九岁……不过见阿柠不太想说这个话题,洛墨便没有开口问。

幸好有爹爹时不时教学问,否则以阿柠这一身能打倒两名少年的功夫,恐怕光凭自己也要成个街头一霸的存在了。

时光很快过去,洛墨临走前小胖墩牵着洛墨的衣摆问道:“姐姐,下次你还会来吗?”

“会,等我哪天再出来,就过来看小六好不好?”

“恩!”小胖墩重重点头。

小胖墩刚说完,阿柠伸手拍了一下小胖墩的脑袋。小胖墩转头道:“老……大,你干嘛……打我?”

“哼,不为什么。”

过了许久洛墨才知道阿柠那天打小六是因为小六叫了洛墨姐姐。

等出了门口。

阿柠正要说话,却听洛墨道:

“我知道你们在这,出来吧。”

第六十六章 仙人球vs狗尾巴草

“我知道你们在这,出来吧。”

没有人回应,连叶子都不曾被风吹掉。

心道不搬出来钟离卿他们是不会听话的,于是洛墨开口道:“再不出来,可别怪我回去告诉他。”

只听唰地一声。

面前利利落落地半跪了四名黯影。

正是那次在凤仪宫时钟离卿派来保护自己的。

“留下两个人在这保护,另外两个跟我回去。”洛墨道。

“这……”为首的那名有点为难,看看洛墨,又看看洛墨旁边站着的阿柠,似是在纠结要怎么称呼,然后硬着头皮道,“首领知道了会责罚。”

首领?

洛墨对这个称呼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也没有过多纠结,只当是钟离卿个人的命令。

“回去后我会告诉他。”

为首那名黯影无法,便指了自己身后两人低声吩咐了几句话,见洛墨冲自己点了点头,便带着余下的那一人隐去了身形。

“阿柠,以后你们有空的时候就随他们两人学功夫。”

两名黯影心知眼前这个女人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全程没有开口,但已把她说的话牢牢地印在了心里。

“小姐,那个小丫头跟您说什么啦?”洛墨出门后,荔枝好奇地凑上来问道。

“荔枝,你可是还有一年就要及笄的人,何必总同阿柠这般年纪的小姑娘计较?”

“小姐,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觉得跟她不太对付,”荔枝坦诚道,“可能是上辈子的孽缘未了……哎哟,小姐您打我干嘛!”

荔枝捂着自己的脑门,看向洛墨的目光带了些不解和委屈。

“这辈子还没过多少,就想着什么上辈子,你这丫头最近的心思真是越来越多了,是不是话本又看多了?”

“这都让您发现了。”荔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罢了,还有一年及笄,小姐我也不想总看着你,回来给你找个好人家嫁出去,省得在我眼前一惊一乍地。”

“小姐,人家还不想就这么嫁出去呢。”荔枝嘴上是那么说,脸颊却早已通红了,眼睛时不时往洛墨这边瞟。

见此,青提打趣道:“我们荔枝现在就已经迫不及待了呢。”

要不回去后找机会让荔枝跟李显多接触接触?也好探探男方心里头有没有那个意思,洛墨暗暗盘算道。

不过青提要怎么办呢,总不能让她一辈子都跟在自己身边吧,即使青提愿意,自己也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否则岂不是蹉跎了一生?

洛墨边想着,边把目光投向青提。

青提本来也没在意,然而感受到自家小姐有如实质的眼神也不得不给以回应,只听青提道:“小姐,青提不愁。”

“嗯嗯。”

洛墨点了点头,心道你确实是不愁,要功夫有功夫,要容貌有容貌,各方面条件也没得说——但就是自己不走那根弦啊,叫人白着急一场。

青提年长自己两岁,如今已有十八,是该想想何时把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了——至于宫里对宫人二十五岁方可出去的规定,洛墨根本不打算遵守。让青提比自己成婚晚上十年,这怎么可行。

“青提姐姐可有心仪的男子类型?”洛墨开口问道。

“不曾。”

似是怕洛墨继续问,青提快步走远了。

自打晨昏定省改到了凤仪宫,樱桃每日总是没精打采的,白日里干活也没什么劲头。

好在半个月之后,这种情况得到了大大改善,太后终于自觉将这些差事推给皇后不太地道,且一向爱去她那儿的柳云瑛这段时间在养伤,几乎没人去她那儿,就跟被遗忘了似的。

说白就是有事干觉得麻烦,没事干又怕没人搭理。

随着温度降低,这宫道也是越来越滑,于是洛墨便给各宫都配置了一辆撵车,以作出行使用。

当然,事先说明,撵车的维护由各宫自己负责,与凤仪宫无关。便是省得那天谁因为撵车摔了还要怪到凤仪宫头上来。

这不,寿康宫恢复晨昏定省的首日便闹出了些幺蛾子。

坐在凤撵上的洛墨远远地就瞧着宫道的拐角处抬出来两架撵车,眯眼一瞧正是柳云瑛和秀妃。

心道这冤家路窄,怎么偏偏让这俩人给碰上了,且还跟自己顺路,都是要去寿康宫的。

那边杜羽绫正低声驱着抬撵的奴才往前去撞柳云瑛的撵,给柳云瑛抬撵头的两名奴才齐齐被撞了个趔趄,好歹最后勉强稳住身子了。

而坐在撵车上的柳云瑛则显得有些狼狈,腿脚本就还没好利索,为了缠纱布还特意换了大一号的鞋子来穿,走路都要宫人搀扶才能将就维持平衡,别说坐在撵车上了。

半个月前才被设计,如今又拿撵来撞自己的撵,这是想要自己摔下去彻底站不起来了啊。

柳云瑛哪里还忍得了,叫奴才把步子停下。

后面杜羽绫抬撵的奴才们追得紧,哪里会想到前面撵车突然停下,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刹不住步子了,将杜羽绫给惊得尖叫一声。

好歹旁边有宫人手快,赶忙把杜羽绫给扶住,否则杜羽绫定要与地面来一个亲密接触了。

杜羽绫被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卡在转角处的柳云瑛毫发无损,气不打一处来,叫道:“柳云瑛!”

“哦?秀妃姐姐喊我有何事?”柳云瑛转过头去,神色还带上了些明显的的怯意,“姐姐方才可将妹妹我给吓坏了,还好奴才们稳住了,否则我呀恐怕就要伤上加伤了。”

“呵,装倒是挺会装。”杜羽绫冷笑一声。

“云瑛从小便在乡村里头长大,自是比不得秀妃姐姐你身子娇贵,”柳云瑛手抚上胸口,眉头轻皱,接着道,“所以还请秀妃姐姐掂量着来,否则若是撞疼了姐姐,可怪不得妹妹我。须知摸了仙人球还扎手呢。”

“你还是考虑考虑自己身上有多少刺,表面装得一副弱不禁风,其实自个怎么样当谁瞎看不出来呢,”杜羽绫上下打量柳云瑛几眼,“山里头来的小破狗尾巴草还想着扎谁?真是妄想!留点心,别被人连根给拔了!”

第六十七章 职责所在

“谨遵姐姐教诲。”柳云瑛低了头,作恭谨模样。

与方才作态简直一个南一个北,杜羽绫心道奇怪,正想开口再回她一嘴,不想撵车一拐角,正见洛墨撵车往自己二人这边抬来。

“见过皇后娘娘。”几人一同下拜。

“这天儿真是一天比一天冷了,秀妃你说是不是?”洛墨淡淡开口道。

“回娘娘,是。”

“秀妃娘娘这说话也一天比一天犀利了,”洛墨拍了拍手,然后道,“但是不知是哪里写得规矩,能叫你公然嘲笑低阶妃嫔的出身?”

“并无。”杜羽绫捏紧了手帕。

“先帝便是乡野出身,故而建立大昌的第一条规矩便是不问出身,”洛墨顿了顿,“不知秀妃你对先帝的规矩可有异议?还是说,你觉得身在京城便生来高人一等?”

“回娘娘,不敢。”

“不敢还那么说,那你是明知故犯?”洛墨厉声道。

“请娘娘恕罪,羽绫知错。”刚直起来的身子又跪了下去,额头抵在冰冷的雪地上一动不敢动。

“哦,那你可知该如何做?”

“……抄宫跪千遍,禁足于宫中悔过整五日不得进食,并在寿康宫门口跪上四个时辰。”杜羽绫低声道。

“规矩背得倒是不错,但你是不是漏了一点?”洛墨凑近了问道。

“……半年不得承宠。”这六个字几乎是被杜羽绫将挤又挤给说出来的。

“恩,回去吧。”

“谢娘娘开恩,羽绫告退。”

杜羽绫磕了个头,身子仍然伏在地上,待洛墨的凤撵行远了才抬起头瞧了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的柳云瑛一眼,这才立起来坐回撵车上。

“回秀樱宫。”

……

“云瑛谢过娘娘。”柳云瑛坐在撵上对洛墨行了个半礼。

“无妨,本宫职责所在。”洛墨淡淡地回了一句。

此后二人一路无话,毕竟人多眼杂。

却没想到,洛墨这边刚处理了秀妃跟婉姬,那边距离寿康宫门口不远处的两架撵车又出了事。

只听两声尖叫传来,洛墨便赶忙令抬着凤撵的宫人加快步子。

就那么一瞧,洛墨、柳云瑛以及在场宫人们的表情各异,但都极为精彩——那相碰的两架撵车竟然是嘉延宫和仁德宫所属。

换句话说,这几个月以来闹得各宫较寻常更加谨言慎行的两人碰到一块了,一个罗婧,另一个阮红袖。

“愣着干什么,快过去把人扶起来啊!”见身边的几个宫人已然傻了眼,洛墨赶忙下令道。

宫人还没跑到跟前,一边的阮红袖先惊叫着不要扶她,往下一看其身下已流出了不少血,而她旁边的罗婧则更吓人,裙摆上、胳膊上,还有血顺着腿正往下流。

这下可闹大了,洛墨心道。

更难为的还是附近没有比寿康宫更近的宫殿了,若是要处理,还得把人都抬进寿康宫才行……以太后那个性子,洛墨不禁捏了一把汗。

“你们几个,去请几名太医来,”指了两个瘦的去叫太医,然后洛墨接着道,“你们几个,把两位娘娘都抬进寿康宫,跟我过去!”

然后就当先提着群袂往寿康宫跑。

心里不住地希望自己能跑得再快一点,毕竟人命关天,罗婧跟阮红袖两人的嘴唇都白了,恐怕坚持不了多久,而且看那情况搞不好要闹出人命。

本是安然待在正殿里的太后,远远地就瞧着从外头跑进来一个身影,眯眼辨了辨,对身后的赤梅嬷嬷道:“赤梅,你看那人,可是皇后?”

“回太后,应是皇后了。”

“哼,大清早就这么闹腾,平常看着也不是那么咋呼的人。”太后哼了一声,似是对洛墨的行为极不满意。

“皇后一向端庄稳重,并非那般毛躁之人,”赤梅嬷嬷觑着太后的神色,缓缓道,“想必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这方刚说完,洛墨已然进到了大殿里来。

气还没喘匀,也顾不得衣服是不是凌乱了,当即快速地说了一通阮红袖跟罗婧的情况,又言明需得暂借寿康宫大殿一用。一番话说完下来,后背已满是汗水了。

“什么?两台辇车相撞,还是嘉妃和仁妃?”太后一听,也顾不得维持表面上的威严了,猛地站了起来,“定省第一日就闹出这等子事,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洛墨心中冷笑,但还是道:“儿臣已叫人去请了太医,过不了多久便会到,届时还要暂借母后的寿康宫侧殿一用,还请母后准许。”

“恩。”

太后敷衍地应了一声,而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谢母后,儿臣告退。”

福身一礼,洛墨快步走出了大殿。

先去瞧了罗婧所在的寝殿,太医已经到了,省去那些不必要的繁文缛节之后,只听为罗婧诊治的太医道:“皇后娘娘,仁妃娘娘虽然看起来伤势极重,其实受得是些皮肉伤,并未累及腹中胎儿,只是惊吓过度需得静养。”

“那便好。”洛墨舒了一口气。

于是转身出了去,还没到阮红袖所在的寝殿,仅在门口就能听到一阵凄厉的喊叫,这么猛地一听惊得洛墨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洛墨进了门,正巧碰见李显站在内室拐角处擦汗。

室内正乱,无人在意此处,李显左右看了看然后上前行礼,低声道:“娘娘,按着您的吩咐诊过脉了,嘉妃娘娘怀的胎儿早在一月前便已经死于腹中。”

“恩,我知道了。”

李显点点头,然后又回到内室去了。

内室的门已被关上,这里只剩下洛墨一个人,比起罗婧那边的虚惊一场,阮红袖这边才是真的令人心惊肉跳。

刚才洛墨在内室转角处一瞥,除了满头大汗的阮红袖身上散发的变得有些奇怪的玫瑰花味,个中还混杂着浓浓的血腥之气。

“娘娘……您脸色不太好,要不咱们回凤仪宫歇歇去?”

进去帮忙的荔枝被忙碌的太医赶了出来、内里只留两名嘉延宫的宫人,到了外室正见洛墨脸色有些白,且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不禁担忧地问道。

第六十八章 天然暖毯

“没什么,只是头有些晕。”

“您莫不是……”

“恩,”洛墨隐晦地点了点头,“晨起甚么也没吃,方才运动又过多了。”

“而且您前一日还不披斗篷就跑出去玩雪了,”荔枝有些埋怨道,“唉,荔枝回去给您熬些姜汤放上,待您回来便能喝了。我去叫青提过来。”

“好。”冲着荔枝微微一笑,忍着腹部传来的痛感,洛墨坐在了原处没动。

却没想到也正是因为这一举动,一个时辰后太医或宫人们从内室出来纷纷神色动容地对洛墨道:“幸得娘娘眷顾,嘉妃娘娘性命无虞。”

还好里面的阮红袖已经昏睡过去了,否则听到那些人说的话,甚至自家宫人同样称赞自己没事是因为洛墨,恐怕还要气得从床上坐起来。

看着眼前这些人热切的神情,洛墨将忍又忍地咽下去了想要说自己只是来月事所以才没有动弹的冲动。

半晌过后,青提带着辇车来接自己,那些人的有些感动的目光才从洛墨身上移开。

“娘娘,他们的眼神怎么……”

扶着洛墨上了撵车,走在一旁的青提还是把自己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哦,方才我不是来了月事腹痛吗,便在那边坐了许久等你过来,结果里边的宫人太医都以为我是在为阮红袖祈福什么的,都说‘得娘娘眷顾,嘉妃性命无虞’。”

“这些人的想象力着实丰富,”青提笑着说了一句,然后接着道,“不过这对娘娘很有好处。”

“也许吧。”应许了一句,腹痛更甚,洛墨不再接话,倒是青提看了她那模样又是一笑。

只听青提道:“这回荔枝可没说错,娘娘您这都三四年了,总是因为受凉而月事疼痛,以后还是多注意些才是。”

“知道啦,知道啦,跟我娘一样,”洛墨调整了一番自己的坐姿,以防让外人看到庄严的皇后娘娘没个正形的模样,而嘴里说出来的话还是没什么改变,“在府里娘亲日日念,进宫了你和荔枝常常说。我看我呀,得考虑考虑早点把你们都嫁出去,这样就没人管我了。”

“娘娘,您还是想想怎么嫁荔枝吧。”

二人打趣的工夫,便回了凤仪宫。

焚上淡淡的香,宫人陆续退去,洛墨窝在床上侧躺着,比起平躺,这个姿势要舒坦得多,然而还是有限。那一阵接着一阵的疼痛令她难以入睡,左翻翻,右翻翻,心中的烦躁更甚。

“喵。”

许是看着平日里见到自己就想要摸摸的人没了动静,猫儿也不禁产生了些疑惑,然后迈着猫步悄悄靠了过来,一青一蓝的眸子在确认洛墨没有注意到自己后,四足一跃便跃到了床铺上。

洛墨只觉得腿弯处被踩了两脚,然后眼前就出现了个白色团子,尾巴一卷拂到自己的鼻尖上,在毛茸茸的身周形成了个天然暖毯。

“汤圆,这段时间跑哪去了?”

摸了摸猫儿的脑袋,这次难得的它没有躲,只是用轻轻的一声喵作为回应,当然,除了它自己之外没有其他物种能听懂了。

专门照顾汤圆的宫人曾惊慌地找到洛墨,说怎么找也找不见汤圆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让别的宫给抱走了。当时的洛墨还说‘以汤圆时不时对生人探一下爪子的性格,除了它自己想跑没人能抓得走’。

洛墨说得也没错,便由着它去,只当它是不想待在宫里憋着了,毕竟这猫儿有时候可要比人精。不曾料到,就在她让宫人不必去寻的几日后,猫儿竟自己跑回来了。

对于这些物事,洛墨一向讲求随缘。

喜欢归喜欢,但也总要有自由,不愿一味拘着。

“喵喵喵?”

似是觉察到洛墨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猫儿凑到洛墨脸前瞧了瞧,那一双长长的白胡子搔得洛墨有些痒。

洛墨也无旁的精力理会它,任它自己踩在床上转来转去,因为腹中的不适感此时已到达了顶峰,双眼隐隐冒着金星,甚至还让她难受得胃内生出一份恶心之感。

不多时,猫儿也不转了,就乖巧地将身子盘在了洛墨的小腹前。

暖融融。

不知道是被汤圆的举动暖到了心,还是汤圆本就暖和的身子给以她温暖,此刻的洛墨觉得好受了不少。

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醒来时正见钟离卿坐在自己的床边。

“秋月,你醒了。”

“何时来的,”洛墨揉了揉眼,不经意间惊动了腹前睡着的猫儿,“怎么在这干坐着。”

钟离卿瞥了一眼被洛墨和猫儿占据满满的床,笑了笑,没说话。

此时洛墨还没睡醒,小腹的痛感由于身子的短时间麻痹也消失了,于是人较于平时更要呆了一分。见状想了想,把腿伸平了,然后把猫儿往内侧一挪,给钟离卿腾出块地方来。

罢,正好也有些困,钟离卿如是想着,然后顺势脱了外袍躺进被窝里,翻过身来搂着自家秋月,二人一并入了个香甜的梦。

及至洛墨醒来发现自己整个人缩在钟离卿的怀里,而猫儿不知何时溜到了钟离卿脑袋上去,那张俊脸近距离一看已有了淡淡的胡茬,想必这几日操劳不轻,也得不到好好休息。

遂想着把汤圆拿到自己这边,给钟离卿些休息的空间。

胳膊刚一动,钟离卿就很快惊醒了。

咦,钟离卿怎么跟上次在巷口见到的林陌似的,身体警觉性竟然也如此之强——生活在皇宫里,里三层外三层的有着各式护卫,还有武功各个高强的黯影作为警戒,为何钟离卿的睡眠也不是完全松懈的状态。

“你……平时睡眠也不好吗?”洛墨想了想,开口问道。

同床不一定会同梦,更别说身边之人入睡早晚和睡眠质量了,再者说,自己与钟离卿并不是经常待在一处的,所以洛墨对此了解不是很多。

“还好吧,有时会做些不愉快的梦,”钟离卿的双眼很快恢复清明,看着洛墨微微一笑,“在秋月身边时睡眠要好上许多。”

第六十九章 没有你的梦

听到他这么说,洛墨不可抑制地想到了数天前那个关于阿彦的梦,枯木上一张完全与记忆中相符的脸,就连声音也是那般想象。

只是少了些难以察觉的孺慕之情。

即便是再不够格的母亲,也定会察觉到自己孩子的这一变化,毕竟孩童的情感是作不了伪的。

钟离卿应该不会梦到阿彦吧,毕竟这一世的他连阿彦是谁都不知道,只是这念头一经产生就很难消除下去,于是洛墨轻声问道:“是吗,都做了些什么梦?”

“太多了,无法形容,”钟离卿想了想,然后道,“出现次数最多的就是没有你的梦。”

没有自己的梦?

这不很正常吗,洛墨心中道,但很快就意识到钟离卿所说的没有并非自己以为的不存在,而是彻彻底底地从身边消失。

“梦都是假的,”洛墨开口道,然后又不禁心觉有趣,打趣钟离卿道,“原来强大如你皇帝陛下钟离卿,也会做这种患得患失的梦,我还道这不过是女儿家的无病呻|吟呢。”

钟离卿笑了笑,没接话。

“再休息会吧?感觉你还没睡多久。”洛墨建议道。

钟离卿回道:“不了,在你这用过晚膳还要回承乾宫与众臣议事。”

听他这么一说,洛墨不禁觉得有些奇怪,因为钟离卿的习惯向来是白日里议事,极少会有在晚膳后还要探讨政事的情况出现。故而恐怕不是一件小事。

但自己又解决不了,没必要再去问他徒增压力,便转移了话题道:“仁妃和嘉妃那边去看过了吗?”

恩,好像这个话题转移得不太成功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洛墨心道。连忙又住了嘴。

瞧着自家秋月一系列的表情变化,钟离卿只觉一身的倦意已被尽数驱散,留下的只有淡淡的温馨,想来在这偌大京城甚至整个大昌,自己身上重担所带来的压力便只有在这凤仪宫、在自家秋月身边才能稍微暂时得到缓解了。

于是接口道:“去看过了,罗婧身上只是些擦伤,已被太医包扎过了,没多大问题,而红袖的孩子保不住了,兴许身子多少还要受些影响。”

可不是要受些影响,胎死腹中半月有余,又自己主动去找事落得个偷鸡不成蚀把米——身子能恢复如初才怪,都是她自找的。怀个孩子还整日里熏个味道那么重的香,净考虑自己舒坦了,哪里有个为人母的模样。

洛墨心里这么想着,又忆起来自己得知阮红袖有孕后送去嘉延宫的送子观音像……不知阮红袖一事与这个有无关联,倘若有,那便证明了七字真言——不作死就不会死。

不崇神佛但不可不敬。

“嘉妃做事未免有些欠考虑了。”洛墨淡淡地评价道,神色没什么变动,不知是在说阮红袖故意以撵车撞罗婧,还是在说其不敬神佛自食其果。

“红袖向来如此,”钟离卿这么一说引起了洛墨的注意,刚想问却听钟离卿接着道,“秋月你也是,多大个人了,听到出了事还是风风火火的。你就不想想,万一自己跑的途中被绊倒或者滑倒了怎么办?”

“摔就摔呗,穿得衣服厚,也不是很疼,”洛墨不在意道,“再者说了出事的可是两个有身子的,万一真闹出个人命,于你于我于整个大昌都不好。”

毕竟如今正值讨伐蛮国北地之际,若在国内传出了宫中出人命的消息,恐怕于军心、于民心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换句话说,若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则极易影响战争的胜负。

“你啊……”钟离卿抬手刮了刮洛墨的鼻梁,无奈道,“我知你时刻以皇后的身份要求着自己,生怕宫里闹出一点事进而影响朝廷,但时不时也该想一想,倘若你真个因此出了事,那么我又该作何想呢?你说我到时需得埋怨你不注意自己还是整日里为你担惊受怕呢?”

“额……这个……”

洛墨顿时哑口无言。

本打算着赶紧跑到现场去将事务处理,洛墨当时哪里来得及顾及到自己、以及那些劳什子皇后威仪,更别说钟离卿会不会因此担心自己了。

说归说,钟离卿的意思她也明白,只是如果当时的情形再次在自己眼前重现,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热心也好,善心也罢,总归不负自己的良心!

“我……总之我觉得我身为皇后该当如此。”看着钟离卿有些严肃的神情,洛墨心知应当先将他的话答应下来,但是做不到的事她又不想去应付他,于是还是硬着头皮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傻丫头,谁说的皇后就要身先士卒了?”

“我是皇后我说了算!”

“那我还是皇上呢。”

“皇上又如何,你钟离卿又不是皇后,”洛墨接着道,“哼你可别忘了,在这大昌,帝后地位同等,你并不能限制我的作为和选择!”

这话一出,洛墨莫名感觉此时的自己有点像顽皮出逃的孩童被家人抓了个正着却不死心地还想嘴硬。

但是自己确实没错。

只是表达出来的方式未免有些伤人了,意识到这一点,洛墨难免有些愧疚,毕竟前后相识总共数十年以来钟离卿从未像自己这般说过话,即使气到不行也只不过是拂袖而去罢了。

“皇后怎么了,你说皇后怎么了。”钟离卿边缓缓说,边向着自己靠近。

“我说我,我……我刚才的话有失……有失分寸,如果无意间伤到你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

钟离卿觉得自己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没好好休息,否则怎么会有朝一日听到自家秋月也会低头认错呢,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秋月,你说什么?”

“我为我刚才的冲动表示歉意,”洛墨这次垂下头,紧接着又补了一句,“表达方式多有不妥之处,但我的意思还是那个意思。”

“秋月你,还是那么可爱啊。”

瞧着钟离卿向自己凑近,迷茫于刚才他说的话里为何会扯到自己可爱,还没想出来缘由为何,便觉唇上一暖。

第七十章 自家男人太优秀

看到他近几天这么累又如此为自己考虑的份上,就不把他推开了吧。洛墨如是想到。

唇与齿相互缠绕,两颗心的距离变得更近了。

洛墨的呼吸不禁渐渐变得有些急促,不过这次并不是因为某些不可描述的原因,而是钟离卿有意不放开自己,一时间呼吸有点不畅。

见时机差不多了,钟离卿才稍离远了,以两根指头捏着洛墨的脸蛋道:“秋月,你若今后再这么不在意自己,那我就只能以这种方式了。”

洛墨还是有点不服气,张口便要说话,却见钟离卿凑到了自己耳边低声说道:

“你知道的,我对你生不起气来。”

若是钟离卿明令禁止自己不能如何不能如何,洛墨定不会遵循着他的意思来,但是一听他这么说,脊背有些麻了不算,这份酸麻还直直地透进了心里。

于是洛墨的双颊不争气地飞速通红。

“秋月既然如此,”钟离卿眨了眨眼,然后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答应了?”

洛墨点点头然后不再抬起来。

脑袋上一沉,是钟离卿的手放了上来,顺着头发往下捋。洛墨心道自己已经答应了这家伙怎么还这样,有些恼羞成怒道:“钟离卿,你顺毛呢?”

“恩……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头顶传来钟离卿的笑言。

“喵?”

突如其来的猫叫使得两人一顿,然后洛墨就见自己与钟离卿插入了一只白团子。

软软的。

除了臀部是冲着自己的。

“汤圆,你不知道自己平常都是吃谁的喝谁的吗?”洛墨气不过,这种情况已经重演了数次,总是汤圆跑到钟离卿跟前来同自己争宠。

当然了,洛墨要的其实是猫儿。

然而天不遂人愿,但凡有钟离卿在场,汤圆就没有找过自己,这次也不例外,只是汤圆的鼻子就跟夏日里头嬷嬷手里拿的大蒲扇似的,不住地绕着钟离卿闻来闻去的。

“平常也不见汤圆这样啊,莫不是许久不见,太想你了?”

洛墨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随即很快想起来前几次也是如此,钟离卿一走汤圆便要在钟离卿待过的地方嗅上许久,仿佛那里有什么吸引着它的气味一般,于是接着道:“汤圆也不止一次这样了,总绕着你闻来闻去的,莫非是你宫里最近换了熏香?又或者在哪个宫里待久了身上沾染了味道?”

“我往日除了你这凤仪宫,也就今日去看过红袖和罗婧,哪里还有空当往别处去,”钟离卿说完话,然后眉头皱起,“至于承乾宫有没有换熏香,一向是宫人负责,我倒从未留意过。”

也对,钟离卿是男子,对这种女人多喜好的东西总是没什么兴趣,何况他还那么忙碌,更无暇留意那些有的没的了。

“要不夜里我抱着汤圆去你那一趟?”话毕,洛墨也觉得自己的思路有些无厘头了,堂堂一国之母,哪有抱着猫到处转悠的道理,而且还是一块去看皇上。

“带汤圆作甚?”钟离卿不解道。

“喵!”

猫儿似乎在以自己的方式作出抗议。

“好端端的,为何熏香会换了,而且汤圆的做法令我有些奇怪,便想着抱它去验证一番?”洛墨回答道。

“难不成你还想让猫儿开口告诉你么,”钟离卿笑道,然后又点了点头,“无妨,随你,只是别弄乱了那些折子。”

“好。”洛墨一口应下,心里琢磨着如何能把汤圆带到凤仪宫里还不被人看见。

“皇上,娘娘,该用膳了。”外头传来樱桃的喊声。

待随钟离卿一道出了寝殿,洛墨才发现樱桃这小妮子眼光自始至终就没放到自己身上过,完全被钟离卿勾走了似的……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汤圆这样,樱桃也这样。

不过樱桃这眼神是怎么回事?

女人对这种事一向比较上心,也更要敏锐一些,相比于钟离卿那边就不曾在意,等自己落座之后还贴心地为自己夹了一筷子油菜。

是仰慕?是暗恋?还是什么……

有点复杂,洛墨一时间没分清。

这么强烈的注视,如钟离卿这般的人怎么会一点察觉都没有呢,还是他习惯了根本不在意,洛墨一时间陷入了思考。

果然自家男人太优秀也是一种困扰啊。

不过被宫女踩着上位的剧情怎么感觉有点似曾相识呢,洛墨晃了晃脑袋,把这种无稽的想法迅速从脑海中驱逐出来,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至于那边的钟离卿则被洛墨理所当然地忽视了。

钟离卿见自家秋月一味地动着筷子,眼前摆着她最喜欢吃的酸菜鱼也不为所动,且叫她一声也没反应,便持着筷子往洛墨碗里添着菜,时不时还给她把鱼刺挑拣干净。

而身后目睹了这一切的樱桃不禁心跳加速,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激动个什么劲儿。

等洛墨回过神来正见钟离卿侧着身子往自己这边夹鱼肉,白白嫩嫩的,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挣扎了不过两秒就张口过去接住。

“喵!”

下方是汤圆的怒吼。

钟离卿险些噗嗤一笑,但没说什么,见洛墨吃下后才又挑了几块给汤圆送过去,这才将将平息了汤圆的无尽委屈。

原是钟离卿挑了不少鱼肉放到洛墨碗里,那香味已勾得猫儿在凳子底下不住地叫唤,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了钟离卿的筷子向自己这边来,却没想到被洛墨一口给抢了。

洛墨之前脑子不在此处,哪里会留意到钟离卿的筷子其实是向下的呢。

换成个贪吃的人儿在这也要大感不公平了,更别说是对鱼有天生喜爱的猫儿了,此时没有跳到桌子上与洛墨“理论”一番已经算是懂事又通人性了。

纵使被清妃裴若他爹作为灵猫从江南送到宫里来,也是一路好吃好喝好玩的供着,哪会有猫想到进了宫里反而不如外面了,跑远了没人找自己不说,还要被猫口夺食!

汤圆觉得自己非常憋闷。

猫生受到了深刻的怀疑。

第七十一章 发起疯来自己都扔

继那日撵车同阮红袖的相撞使得自己险些小产,罗婧出门便总是小心翼翼着,生怕哪天从角落里蹿出来个阿猫阿狗的给她再撞一次。

撞一次没事是幸运,可要多撞几回可就说不准了,于是宫里人人自危,就连内侍们做事也要远远绕开仁德宫,以防一个不小心酿成大错。

而洛墨瞧着罗婧那副草木皆兵的模样有点可怜,遂下了令仁妃如无意见可在自家宫殿里好好养胎,直到将孩子生产了为止。这诏令一出,不说嘉延宫那边又碎了几个花瓶,其他宫人也纷纷摸不清这位皇后娘娘的心思——宫内明争暗斗本就是常事,怎么皇后一到了洛墨来做还开始护着那些有孕的了?

这不是帮助她们生下皇嗣么?

对于别人的猜测,洛墨从未在意过,只是听说了此事的荔枝叉着腰拉着一脸无语的青提跟别宫宫人吵了几次架,这才将那些长舌妇给吓得终于闭了嘴。

“娘娘,她们议论您,您怎么也不去管管啊?”荔枝有点为洛墨鸣不平,一时间语气稍微有点冲。

不过那么多年了荔枝都没改过,洛墨寻思只要荔枝有分寸便没必要过分拘着她,只摇了摇头回应道:“荔枝你既已明白我所想,又何必理会风言风语?”

“娘娘,我这不是气不过嘛!”

“你家皇后娘娘这才得了那什么京城第一美人的头衔,又处理了嘉、仁二妃的争端,如今在大昌百姓中的风头正盛,”洛墨喝了口白水,然后道,“倘若此时仁妃小产了,你说会不会有人认为是皇后娘娘想拔了哪颗眼中钉?所以仁妃这胎,不但不能掉,还得好好地生下来。”

话是这么说,其实洛墨心里倒对于那些名头并不是怎么在乎……已经过了整整一世,那些个子虚乌有的物事总要淡上不少,不过在她心里斗归斗,还是没有必要闹出人命来的。

当然,某些人故意自己不想活除外。

“好吧,小姐说的是……那荔枝我去小厨房瞧瞧有什么新式的小点心,给您端过来尝尝鲜儿。”荔枝说完话,福身一礼,待洛墨点头后便走了出去。

不过这几天确实有点无聊啊,阮红袖那边小了产而且由于没有成功碰瓷罗婧正天天窝在床铺上扔东西,使得本来有些同情她的妃嫔也不敢多去探望了,生怕阮红袖一个不高兴作出什么过激的事。

‘我阮红袖发起疯来连自己都扔’这么个想法出现在洛墨脑海里之后,逗得洛墨半天合不拢嘴,笑了好半天,还是在汤圆恰巧经过时停止了。

“汤圆啊,你是不是也很无聊?”

眼睛一弯,洛墨悄悄跑了过去提起汤圆的两只前爪放到了自己腿上,呼噜了一番这只可爱的白色大团子,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刻猫儿脑袋一偏露出了极为人性化的生无可恋的神色。

不过沉迷于猫色的洛墨自然不会注意这种细节,撸猫撸得不亦乐乎,过了一会儿见猫儿没动静了才道:“汤圆,是不是累了啊?”

“喵。”

猫儿瞄了一声然后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洛墨,心道人类你既然知道我累了就应该能把我放走了吧,这想法还没出现多久就听洛墨道:

“好吧!那我们去御花园转转!”

然后提溜起汤圆出了门。

至于接下来连续的喵喵叫则被洛墨自动忽略了。

到御花园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一个人影子,是都被这么大冷天给冻回宫了还是怕遇上出来遛弯的罗婧?洛墨不禁有点无语,放汤圆在结了霜的草地上之后发现汤圆已被冻得有些炸毛,便将汤圆抱起来放进斗篷窝着不再露头。

绕着湖边走了一圈,洛墨想起了一个好去处——清芷宫。

“见过娘娘。”

得守在门口的内侍通报,裴若依言走来出来向洛墨行礼,然后问道:“娘娘今日怎么有兴致来此?”

“哦,御花园没什么人,你这清芷宫又离御花园最近,我便来瞧瞧你,”洛墨顿了顿,然后道,“再者,裴妹妹上次不是说有空可来拜访么,故姐姐我不请自来,想必妹妹也不会怪罪。”

裴若瞧了瞧洛墨鼓起来的斗篷,思索半晌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然后伸手致意道:“娘娘请。”

与其他宫殿不同,别的宫正殿都是用来待客的,而清芷宫则是用侧殿来待客,至于正殿则被裴若安置为自己的寝殿了。据说还是经钟离卿特许的。

好在大昌地广人稀,便是个侧殿用来待客也足以装下二三十个人而丝毫不显拥挤了,况且平常根本没什么来清芷宫。一是因为能走到她这的多半去不远处的御花园堵皇上,二是因为裴若这性子实在不适合与人长时间相处。

说她不爱理人也委屈了她,只是她但凡接话总是叫人接不上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

进了侧殿。

洛墨只觉臂弯一动,本来伏得好好的汤圆便蹿了出来,直接跳上座椅蹲好,仿佛它才是裴若要迎接的客人一般。

“娘娘果真不是空手而来,”裴若瞧着那边的汤圆,接着对洛墨道,“见过带礼进门的,没有见过抱猫进门的。”

裴若这果然是名不虚传啊,洛墨不禁心中汗颜。

“冬日过寒,给妹妹添几分生意。”尝了一口清芷宫的宫女端上来了一杯茶水,心道入口甘冽是个好茶,然后洛墨才回了裴若的话。

裴若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开口。

这刚进门没多长时间就冷了场,那么裴若的待客之道可见一斑了。

两两看对眼都不说话,后来还是洛墨不想尴尬,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姐姐这次来还有一事存疑,不知妹妹可否解惑?”

“姐姐若问得是上次我说今年冬日尤其冷,那么我可以告诉姐姐最近要有大事发生了,究竟时好时坏我也不好说。”裴若说完这话,洛墨刚想说自己问得不是这个,却听她又道:

“若姐姐问得是猫儿一事,那么妹妹便无可奉告了。灵猫之能只可由其主人独自发掘,不可被外人多言,否则便要不灵了。”

第七十二章 被下逐客令的皇后(推荐加更)

好吧,这也算是意外之喜,洛墨按下心中的疑惑,然后对着裴若友善一笑道:“那么便谢过妹妹了。”

又是一阵沉默。

叫那边本来精神的猫儿直垂了耳朵,掉在椅面下侧的尾巴左甩甩、右甩甩——别说,看着猫儿甩尾巴都比跟裴若待在一室要有趣多了。

“姐姐可是喜欢书法?”

坐了半晌,裴若突然发了问,叫洛墨一时间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缓了缓转头发现裴若确实是看着自己的,便知回道:“尚可,说不上多么喜欢,只是心里头烦闷的时候常提起笔来写一写,人便总能平静下来。”

“恩,着实是个好法子。”

得了,洛墨这次算是知道不是裴若想要冷场,而是她对于接话什么的真的不太在行,于是便垂头思索了一番,从京城的衣食住行再到风味小吃给裴若念叨了个遍。

兴许是自小长在江南的缘故,听了许久的裴若竟没有产生一丝不耐烦,反倒是津津有味地坐着,时不时还向洛墨提几个问题。

二人倒也不算尴尬了。

都道女人们易因那些个花衣裳美首饰熟稔起来,殊不知美食佳肴也常常能够引发人们的兴趣,并在有意无意间被勾出了馋虫然后开始畅谈一番。

这么一聊便到了晚膳时分。

“妹妹便不留姐姐了,皇上应是还要去凤仪宫用膳呢,姐姐若有意,可改日再来,妹妹在清芷恭候大驾。”

清妃行了一礼,却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试问有哪朝的皇后不是被各宫妃嫔好言好语地请着到自己宫里走上一圈,哪有谁人似裴若这般,见皇后意犹未尽竟是开口请人。

心知她性子如此,洛墨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只是心说莫非钟离卿近来常常到凤仪宫用膳一事连这距离不近的清芷宫都知道了?

不过裴若看着又不像那等好打听之人。

大概是多舌的宫人们传的吧,洛墨如是想到。

抱猫儿出清芷宫,抬头望去,天空中本应散发余晖的日头已在不知何时隐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浅淡的星辰点点。

到了这时辰,猫儿没有再缩在洛墨的斗篷之下,反倒爬上了洛墨的肩头,用那一青一蓝的眸子好奇地四处打转,滴溜溜的,令人见了不禁心生欢喜。

“喵。”

洛墨耳边只听得喵地一声,然后前方便出来个人影,将洛墨给吓了一跳。

“哎呀。”

听起来……貌似是罗婧啊。

人影缓缓走出来,揉了揉腰,然后见是洛墨面上一惊进而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洛墨没说话,冷眼盯着她。

但凡不瞎的都知道自己没有与罗婧相撞,那她又哎呀又捂腰是个什么意思,再者,若是自己不是因为抱着汤圆所以较平常走得慢些岂不是真个得撞上罗婧了?这么一想,洛墨不禁心中一寒。

“皇后姐姐怎么这么晚还来御花园啊?”仁妃罗婧见洛墨没理她,还是打破了尴尬,微微一笑道,“妹妹晚膳吃得有些多了,便上这御花园来遛遛,没想到真是与姐姐有缘呢,遇上了姐姐。”

“仁妃这是什么意思,”洛墨上下打量了罗婧一番,却发现她身边竟一个宫女也没带,不知道打得到底什么算盘,然后道,“难不成本宫逛一逛御花园还要向妹妹请示了?”

“姐姐误会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罗婧歉意道。

“哦,是吗,仁妃如今有孕在身还是多注意着点腹中骨肉为好,别回来似某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丢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洛墨顿了顿,上前两步道,“妹妹是个聪明人,不要没事找事才好。”

“姐姐教训的是。”

见洛墨走过来,不知为何,罗婧心中竟生出一份退意,不过还是强自镇定了一番,忍住了自己往后退的冲动,然后才接上洛墨的话。

“行了,哪有什么教训不教训的,天冷,见妹妹身上单薄,嘱咐几句罢了,”洛墨笑道,“妹妹若无旁的事还是快些回宫为妙,姐姐便不奉陪了。”

“是,姐姐慢走。”

罗婧躬身行了个礼,垂着头冲向洛墨离去的方向,面上的神色看不清晰,只是那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站在原地良久,才醒了神似的往自己的仁德宫走去。

至于已离开的洛墨则完全没有考虑身后的罗婧到底是个什么作态,心里只是暗暗给自己敲响了个警钟,经过这将近一年的时间的洗礼,即便温吞如罗婧也多少有了些弯弯绕绕。

真是个让人讨厌的改变啊。

哼,还是汤圆可爱,除了最近胖得有点快,抬手抚了抚汤圆顺滑的背毛,洛墨心中想到。

这宫道洛墨不知走过多少次,但只有这一次心里是布满了满足,其实也没什么可得意的,只不过是抱着猫儿出门转了一圈再回去——但就是有些汤圆在手天|下我有的感觉。

如果不是进了正殿刚好撞见钟离卿调侃的目光,那么便更为完美了。

“秋月,你这是……扛着汤圆去了何处?”钟离卿挑了挑眉,开口问道。

“扛什么扛,你看不出来是抱么,”肩上一轻,却是猫儿自己跳到地上往钟离卿那边跑去,洛墨心道猫大不由娘,然后才接着说道,“带着汤圆去清芷宫做客了一会儿。”

“清芷宫?”

“恩,对啊,有什么不妥么?”洛墨不禁问道。

“并无,”钟离卿摇了摇头,道,“只是有点诧异你能跟裴若聊到一起罢了。”

洛墨一笑,但没再继续说了。

毕竟跟着皇上一起议论其他宫的妃嫔没什么必要,想来钟离卿也就是好奇一问……本身一日的政事处理便已令人疲乏,自己又何必在他跟前说这些家长里短?

“你饿了吧,我去叫荔枝她们摆上晚膳。”洛墨想了想,然后道。

“不饿,只是在承乾宫坐久了腰有些麻,便想着来你这凤仪宫瞧瞧,待一会儿就该回去了。”钟离卿回答。

“年纪轻轻腰便总是这般,钟离卿,你就不怕等老了落下毛病么?”

“哦?以前怎么不知道,秋月竟对我的腰如此感兴趣?”钟离卿走近了问道。

第七十三章 佳人未至

“钟离卿你想多了……谁对你的腰感兴趣了,你可别给我岔开话题,我说的是你这样对身子不好。”刚拿起一碗茶寻思润润喉,却不想钟离卿这个语出惊人的惊得她险些将那口茶给尽数吐了出去。

钟离卿笑了笑,没说话。

不多时,钟离卿便要回承乾宫去,而有了上次窘迫经历的洛墨决定几天之内不再踏足承乾宫,便坐在原处思索一番,待钟离卿走了一刻钟,才对着那边侍候的樱桃招手道:“樱桃,你过来一下。”

“娘娘,有什么吩咐。”

洛墨慢慢道道:“去小厨房找荔枝要些能填肚子的糕点和羹汤,然后装盒提着送去承乾宫,待皇上吃完了再拿回来。”

樱桃虽然有些不解为何近日都去承乾宫送饭的皇后娘娘要差遣自己去,不过一想到是那个人,便顾不得其他了,再者说能去给他送吃的,樱桃打心眼里高兴,于是福了身,轻轻应道:“是,娘娘。”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拭目以待了。

洛墨很是期待。

就连晚膳都不由得多添了半碗饭。

而距凤仪宫不远处的承乾宫则是另一番景象,刚迈步进了正殿的钟离卿就被一帮老头给围了一圈,若不是他个子足够高,还真可能会发生呼吸困难的状况。

哎,全大昌能得这帮人‘殷勤对待’的恐怕也只有自己了,既是责任也是一种信赖,钟离卿心中这么想着,然后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继续探讨一应事宜。

最近的政事无非就那几样,其中出现最多的还要数蛮国之北的出兵一事。

中部的大昌只不过是听闻蛮国之北的几个小国目前正处于国库空虚、粮食储备不足的情况,但其具体到底如何仍是一个未知数——这也体现了远距离战斗的劣势。大臣们分为两派,一派是以武将为主的主攻派,而另一派则是以文官为主的主伏派。

大概意思也就是说一波人打着速战速决的主意、心中看不上那群边陲小国,对自己国家的兵力甚是自信。而另一拨人的想法就显得稳重不少,主要原因在于对方兵力未知,主伏目的为拉长战线缓缓将对方的兵力情况探出来,然后再寻个合适时机一击即中。

各执一词。

都说女人聒噪让人耳朵得不到半刻清闲,那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没有上过朝。朝堂下这群人一个个矜着礼节面皮总是如何如何,到了朝堂上截然相反,反而是那些往往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的嘴皮子更为利索。

故而时不时会发生一些武将吵不过脾气上来就撸袖子开干的场景。

钟离卿相信,若不是因为自己还坐在这,眼前这一群人恐怕能将承乾宫的屋檐掀个顶朝天。

“好了,诸位爱卿。”钟离卿按下双手,示意他们先歇会,揉了揉煎熬许久的太阳穴,然后便说出了自己对于这一战的看法:

“阮爱卿所言言之有理,”听了皇帝首先肯定了自己,阮峰那不算饱满的胸脯往前一挺,然后就听这位年轻皇帝接着说道,“速战速决固然比较符合我们大昌以往的作风,然而在未知地方的具体情况之下还是应当保守部分兵力作为后备之用,以应对那些未知的情况才是。”

“不过,倘若如洛爱卿所说,对我们目前队伍的补给也是一个不小的困难,现今天寒地冻的,路又滑,倘若某天下起了雪来,那么前线的粮草可就要瞬间告罄,这对于我们大昌的将士并不是一个好的信号,恐有降低士气之险。”

见底下那些人一个个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钟离卿稍停片刻,给这群人些反应的时间,见其中少部分神色了然时才接着开口道:“朕的意思是,二者去其糟粕二合为一,方为首选之策。”

群臣附和。

这次口舌之争便在钟离卿拿起笔时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时刻不早,众爱卿且回去歇着罢。”说完这话,钟离卿挥了挥手,示意这些老头快走好迎接自家秋月,然后就接着慢悠悠一边批改折子,一边等待家人。

却不料,佳人未至。

来得是她宫里某个小宫女,叫什么名字钟离卿根本没印象,只是依稀记得有这么一号人——谁让她一见着自己就脸红呢,想假装看不见都难。

“参见皇上。”

樱桃将食盒放在身侧,先在远处行了个礼,经钟离卿点了头之后才起身上了前。

“你家主子呢?”钟离卿有点奇怪,方才见秋月的时候她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前不久说要常来陪自己结果今儿个就缺席了。

“回皇上,主子在凤仪宫。”

“……”

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么,谁还不知道你家主子皇后娘娘住在凤仪宫,无奈这小宫女跟不上自己的思路。但钟离卿也没继续问,想来秋月必然是有她自己的理由罢,不来便不来,于是张口吩咐樱桃道:“恩,把食盒放这儿吧。”

樱桃依言走到桌案旁,将食盒放到了桌案的边缘处。

钟离卿没有下一步吩咐,樱桃本就有些紧张的心情便变得更加紧张了,双手绞在一处活似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呆愣地站在原地没再动弹。

过了不知多久,钟离卿终于合上了最后一本折子,刚想伸个懒腰捶捶自己微麻的后腰,却见旁边仍站着个人。

“哎,你怎么还没走?”钟离卿问道。

“皇上您,您没吩咐奴婢,奴婢不敢动弹,”樱桃一张脸已红透,然后嗫嚅道,“皇上,娘娘吩咐带的吃食您再不动筷,恐怕就要凉了。”

“唔……也是,不能辜负了秋月一番心意,也总不可叫你白跑一趟,”钟离卿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樱桃道,“对了,你这宫女,怎的一见我脸颊便如此红,莫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樱桃磕巴道。

好罢,见这小宫女神色讷讷的,钟离卿也没有继续问,于是便想着说些什么把这小宫女打发走,毕竟都这个时辰还留女人在殿里实在不妥。

第七十四章 咕咕咕

“你先回去吧,明儿个我叫小陶子把食盒送回去。”

樱桃下意识想要点头,但又想起来之前皇后娘娘对自己说的话,皇后娘娘是叫自己等皇上吃完之后亲自将食盒带回去的。

自己回去时手上没有食盒便是不遵命令,万一因此惹得娘娘生气了可怎么办?

樱桃一点也不想惹皇后娘娘生气,不只是因为怕被罚,虽然自己自打进了凤仪宫以来就没见过娘娘何时对谁动怒过。而是因为皇后娘娘对宫人都太好了,其他各宫娘娘即便是位分最低的婉姬偶尔也会对侍候的宫人发脾气,更有甚者会拿物事直接扔到宫人身上,小件还好承受,大件一旦到了身上就会一片青紫。

关键是还不能躲。

谁敢躲避啊,娘娘能对你发怒已是天大的荣幸,若是躲开便是无礼,且更有可能使娘娘的怒气进一步蓄积,然后被更加过分的对待。

所以,自打进了凤仪宫,樱桃不止一次看着手臂上未完全消去的疤痕在心中感叹到:能遇上这种主子,真是她前几世修来的福气。

“可是……娘娘曾吩咐过,须得奴婢见您用过,才能将食盒拿回去。”樱桃慢慢道,同时不忘觑着皇上的神色——作为一名小宫女,她不想刚示好了皇后又反身得罪皇上,否则在宫里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毕竟奴才们都瞧着主子们的脸色做事,主子对谁好,谁便高人一等,主子对谁不好,那你就只能乖乖受欺负了。后宫里谁会顾忌你一只小虾米?

“恩。”钟离卿点点头,示意自己同意,便没再理会樱桃,低头吃着洛墨差人送来的吃食,心道这些吃食分明一样,可不同的人送来的就连吃出来的味道都不一样,还是自家秋月亲手送来的要香多了。

……

丞相府里虽有不少厨娘,可一般总是给下人们请来的,至于一家三口的三餐则有洛墨的娘亲负责,夫人无闲暇或身子不适时则交给荔枝,本就对烹饪极为感兴趣的荔枝除了侍候大小姐以外一时间便多了不少用武之地。

别说,那手艺还真不是盖的,即便吃食已有些凉了,可那味道还是顺着空气一点一点飘进了樱桃的鼻腔里。不得不提到的一点事,那个人的侧脸配上那些美味佳肴所带来的视觉冲击感,想必世上很少有人能完全抵挡住。

咕咕咕。

面色本已恢复了,可在樱桃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还是立马通红。

洛墨吩咐樱桃办事的时候正赶上宫女们吃饭的点,而樱桃一听说要去承乾宫,哪里还愿意吃什么饭耽误时间,恨不得赶紧拿上食盒就去承乾宫见那个人。是以腹中的饥饿愈演愈烈,声音还好巧不巧地掐着时间来到,正处于这个樱桃距离钟离卿最近的时刻。

樱桃想哭,这么丢人的时候竟然叫自己给赶上了。

随即又想起来前一阵子在嘉延宫失手掉落一方帕子就被打个半死的宫女,樱桃就更想哭了,这跟殿前失仪有何差别。

低头默默恐惧了半晌,只等旁边这人一怒之下发话将自己拖出去,这时的樱桃感到自己的手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发着抖——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樱桃感觉自己腿都有些发软了在地上站不住,而意料之中的斥责并没有来到。

将脑袋往上抬起了些,樱桃用余光瞟着坐在自己不远处的皇上,只见皇上仍是一口接着一口地轻声咀嚼,就跟机械进食似的连动作跨度都不曾有半分改变。

他……没有听到吗?樱桃在心里奇到。

樱桃渐渐大着胆子抬起头,而心与此同时也平静了不少,就当她真的以为钟离卿什么也没听见、脖子完全直起来的时候,一双眼正正望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樱桃只觉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如同踩在云朵上又软又柔,便听那个人问了自己一句话。

“我……我叫樱桃。”樱桃回答道。

“樱桃,秋月倒真是取了一手好名字,”钟离卿垂头,将桌案上本打开着的折子合上放到一旁,然后示意道,“你可将东西拿回去了。”

“哦,哦,是。”

钟离卿只看了眼前这慌乱拾掇东西的小宫女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始终盯着自己的一堆折子,以防跟前这毛手毛脚的家伙将东西洒在桌案上。

好在令他不喜的事并没有发生。

看着那名叫做樱桃的小宫女快步走出大殿并带上门,钟离卿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但同时也正是因为这一动作使得他后腰嘎地一声响。钟离卿无奈,还真让秋月给说中了,等过段时间确实需要好好休养一番。

走入寝殿。

从暗室里出来的男人鼻尖轻微耸动,随即皱着眉道:“这寝殿的香味,怎么比以前重了?”

“香味?”钟离卿不禁感到有些奇怪,“许久没有妃嫔侍寝,怎么会有香味。”

男人摇了摇头,然后将目光放在寝殿里唯一的一只紫金香炉上,没有再开口。见此,钟离卿瞧了那香炉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眼里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进而黯淡了,半晌,钟离卿才道:“这几日腰腿疼,我进去休息两天。”

男人正从柜子里拿出来衣服准备换,听到钟离卿这么说转过了头,无意间半边白皙的肩膀裸露了出来,与女人们的不同,骨感的同时还带着一丝紧实。只听男人问道:“那你那一堆折子怎么办?我给你拿进去?批了再拿出来?”

难得听这人一气说了这么多话,钟离卿有些无言,然后才回答道:“不了,既是休息便彻底不理会,折子你自己看着办吧,别堆积太多就是。”

男人觉得自己也许不应该说刚才那番话。

这下好了,又引起他什么回忆,还使得自己也得在外面待上两天,平时只待夜里,故而一想到白天也要与那群人相处顿时觉得有些抵触。

招人烦。

等钟离卿进去了,在内里将机关打开,男人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第七十五章 又见枯木

凤仪宫的那位要怎么办?

男人晃了晃脖子,一时感觉有些头大,约莫半个时辰后才扬声道:“陶子。”

“哎,皇上,”小陶子揉了揉半睁的眼,感觉整个人清醒不少,然后快步走到寝殿里答道,“皇上,陶子在呢。”

“明个上午去仁德宫一趟,后日同时辰去嘉延宫,午后安排同以往,然后这两日夜里安排侍寝。还有,炉子里的香以后少放点。”

“哎,陶子记下了,”小陶子连连点头,躬着个腰,然后又问道,“不知皇上想要哪两位娘娘乘宠?”

男人低头思索一番,而后眼光闪了闪,才道:“秀妃,婉姬。”

“且退下吧,朕歇息了。”男人又开了口。

“是。”见小陶子转身退出了寝殿,男人的目光方收回来落在自己绣着暗纹的衣袖之上,久久不语。

而那边被当成了重点防护对象的洛墨则毫无所觉,此刻她正小口酌着娘亲半月前送来的烈酒,信上说是冬日已至当喝些小酒来暖暖身子——母亲没有别的爱好,无非酿酿小酒,而除了夫君洛与青之外,能总是愿意尝酒的就剩洛墨一个人了。

半个时辰前,洛墨又梦到了阿彦。

与上次梦境有些不同的是,与阿彦完全相同的那张脸所长在的那棵树枝干已有些枯萎,颇有些摇摇欲坠的架势,且周围还下起了雪,树根上有几块地方已经冻得干裂开来。

“娘亲,阿彦好冷。”

从洛墨进入梦境一直到被吓醒,耳边便始终重复着这么一句话,傀儡一般的不断说明,叫人心里一阵发寒,并且不知道是不是洛墨的脑补过多,那声音还透着些许幽怨……难不成是前世阿彦的魂魄过来找自己了?

这也太荒诞了!

很多事就怕脑补,洛墨在床上坐起来越想越怕、越想越怕,最后竟得出了个鬼魂索命的恐怖结论,不说旁边没人,便是有人也得被洛墨此刻煞白的一张脸给吓得不轻,本来长得就白,这一下连着嘴唇也没有血色,身后还披散着长发。

岂不就是后宫闹鬼的标配了么?

人吓人吓死人,别说自己吓自己了。

洛墨将头埋在膝间,闭目良久,将大脑放空,终于无不以为她即将睡着了的时候猛地抬起了头,只听洛墨道:“阿彦是我亲生儿子,我有什么可怕的呢?”

于是便出现了洛墨浅酌小酒的一幕。

心情甚好,好到无法入睡。

这种感觉就像是卡了好几天的思路突然通畅起来,使得执笔之人不由得想要笔走龙蛇写个痛快,不仅如此,还想哼着小曲儿,再偶尔不顾及形象抖抖腿。当真美哉。

然而这一场景搁在放心不下前来瞧瞧的青提眼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以青提的视角看来,自家娘娘一肘承载桌案边缘,一手捻着小酒杯,嘴角还带上了那么一丝略显苦涩的笑,低垂的眸子看不出神色,却更给整个人从上到下平添了一抹悲意。

青提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上前,总觉得那是一种对娘娘打扰,可不上前就这么站着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所以还是扯了一方帕子下来,走过去,准备随时给娘娘擦眼泪。

她尽量放轻了自己的脚步,以削弱自己在这里的存在感,却不想在距离洛墨十米之处便被发现了。

“青提?”那微红的眸子向自己看来时总算有了些神采,青提顿觉心中更加难受,便听自家娘娘道,“怎的这个时辰过来了,睡不着么,过来坐下。”

哎,娘娘果然是因为那件事睡不着了,青提在心中想到。

青提依言走过去坐下,看着洛墨,脸上不禁有了一丝沉重,自家娘娘这又是何必呢,青提沉思许久,终于打算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青提按住了洛墨扶住酒壶的手,开口道:“娘娘,您这又是何必?”

“恩?怎么了青提。”洛墨不解地问道。

只听青提道:“娘娘何必如此糟践自己的身子,为这等子芝麻事也太不值当了。”

洛墨想问,自己何时糟蹋身子了,再说也没做什么事啊,不就是大半夜喝点小酒么?然而一口接着一口的烈酒进肚,饶是以洛墨的酒量也不禁有些飘飘然,遂只言:“青提你误会了。”

青提正色道:“不,娘娘,我没误会,您真的不能再喝下去了。”

“好罢,既然你这么说,”洛墨松手,不再按着酒壶,然后道,“那便不喝了。时辰不早,青提你也回去睡吧,明儿个还要早起。”

青提应了一声,但是没动弹。

一双眼直直瞧着洛墨,使得洛墨不禁以为自己回到了幼年时期爬上房顶,青提便是一言不发地以这种目光生生把自己叫下来的。说来也怪,洛墨自小便是丞相府的大小姐,且无旁的兄弟姐妹,这在府里可以说是猴子入了花果山般的逍遥自在,却唯有有时面对青提会觉得有点退缩。大概是早已将她当成了亲生姐姐罢?洛墨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不得不承认的是,青提自小便是这副老成模样,好端端的清丽姿容被这表情天天挂着那是吓退了多少追求者——若非身份低微,洛墨觉得青提完全可以同后宫任何一名妃嫔相提并论。

这边洛墨思索着何时给青提寻个好儿郎,那边的青提又开了口:“娘娘,您若是心里头实在委屈,可去同皇上谈谈。”

钟离卿?和他有什么关系,再者自己有何可委屈。

没等洛墨回话,青提接着道:“奴婢知您感受到樱桃看皇上的眼光便心下难受,如今又主动送了她大好时机能够单独与皇上相处,结果这姑娘真个现今未归……换成是我,恐怕也是要不好受。”

“等等,青提。”

得青提这么一说,洛墨混沌的脑子里终于开辟出了一条明朗的道路,反应过来她讲的是什么,合着青提说了这么半天是以为自己因为让樱桃去给钟离卿送饭结果难受到现在了?

第七十六章 甘心否

自己何时有那般矫情了。

叫樱桃去的原因在于自己几日内不想见钟离卿罢了,然后再顺带着测试一下这个小宫女对自己的忠诚——可那不是什么主要原因啊!

洛墨以手掌撑头,胳膊也有些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俨然一副醉酒模样,可那神情却无法让人将其与真正烂醉之人联系到一处去。

她是醉了,偏偏没个醉的心态。

“青提,给我倒杯水来。”

青提虽不解自家娘娘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句,兴许是渴了,便起身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杯水。

半杯水饮下,喉咙清凉了不少,那些个独属于烈酒的兴|奋也被冲淡大半,洛墨这才清了清嗓子道:“青提,你道自家娘娘可是那般心胸狭隘之人?”

“娘娘怎么会这么说,青提从未如此认为过。”青提回答道。

“哦,那你凭何会觉得我因这件事而暗自神伤,就因为我将对自己夫君心仪之人送到了夫君身边,甚至是床榻之上么?”

青提张了张口,不知如何作答,只忍不住想要点头称是,但隐隐约约又感到哪里不太对劲,便有些迷茫地看向了自家娘娘。

“先皇与当今太后所立下宫规的第一条便是身处后位者必得有容人之量。太后具体有没有做到我们暂且不谈,而我洛墨,自封后大典那日走入承乾宫正殿的那一刻起,便无时不将那百十条宫规深深印在自己的脑海里,或许曾有些不足之处,或是能为稍显欠缺,但总是不敢生出逾越宫规半步的一点念头。”

“我洛墨,不可说事事完美,但可言问心无愧。”

“容人,何为容人。心中首先得留有他人之空间,进而才能说是为容,”将杯中剩下的半杯水喝完,洛墨接着道,“世上可有哪位皇后会觉得皇上是仅属于自己的?也许妃嫔里会有人出现,但皇后绝对不会。我虽幼时便盼着能有一份一生一人一双人的感情,却在遇到钟离卿之后彻底断了那份念想,还是心甘情愿的。”

“他不是一般人,同理的,我也不是。既得非同一般之权利、地位等等,又何谈享受一般人唾手可得的感情呢?这个世界是平等的。但是我从未后悔过,相反而言,我觉得很值,无论是嫁与他,长在丞相府,还是当上皇后,这都是我应当承受的。还有,身边有你们伴着,我洛墨并不孤单。”

其实洛墨方才听到青提那么说,只不过是起了逗她一番的心思,可这话越说越多、越说越多,最后还有了些停不下来的趋势。

句句出自肺腑。

能有个人面对面坐着倾听自己说话,洛墨觉得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心里更舒坦了。

洛墨真的压抑太久了。

就连藏在心底的重生之事都只能用曾经二字来表达,她甚至无法对任何一个人提起自己是几十年后来的——人人总到假如能够重来,但是实际上,重活一世伴随着的除了未卜先知还有让人难以喘息的压力。

走得那么顺,谁知道会不会再次阴沟里翻船,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真的很别扭。罢了……其实洛墨明白,是自己喝多了,明早醒来就会恢复如初。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的情绪是大起大落的。

“娘娘,那您不会感到不甘心吗?”青提问道。

出乎青提意料的是,洛墨竟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道:“起初肯定会有不甘心,但久了便习惯了。皇上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恰好身边还有个喜欢他的,我又何不成人之美?”

成人之美难道是这么用的么,青提不禁有点无语,正想继续说,却听到正殿那边的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二人相处多年,早就有了无言的默契,故而青提一接受到洛墨递来的眼神便会意轻轻点头,然后便转身走出了寝殿。

“青提姐姐,还没睡啊?”外头进来的人似是被吓了一跳,有点惊慌道。

“恩,”青提淡淡回答道,难得地将神情表现在了自己脸上,以表明自己在这件事上与娘娘完全相反的立场,然后开口,“樱桃,怎的这时候才回来?”

“在承乾宫等着皇上将小食吃完便已不早了,我又在路上摔了一跤,不想污了正殿的洁净,便回屋换了身干净衣裳才进来的。”樱桃不好意思地一笑,她哪里敢说自己是因为过于高兴才没看路、被街上给小石子绊倒了。

青提面露疑惑,不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道:“做过了活计,便去歇息吧,时候也不早了。”

“是,青提姐姐。”樱桃乖巧应道,接着低下头安心侍弄着手底下的香炉。

见这里也套不出来什么话,青提便转过了身想要回寝殿回禀洛墨去,这时身后的樱桃突然开口将她叫住:“青提姐姐,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问吧。”青提只吐出来简单两个字便住了口,不愿与面前这看似乖巧可人的姑娘多说半句。

“我能不能问问你,皇上,皇上……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可真有你的胆子,背后议论圣上,”青提转头瞟了樱桃一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颗脑袋。”

“我……我只是见皇上成日里待在承乾宫批改奏折,除了时不时来咱们凤仪宫便再无其它活动了,这样的生活难道皇上就不觉得枯燥吗?”

“你这丫头,是真不怕死,还是找准了我懒得去告你的状?”青提一时间有些不耐烦,只觉得这人可能脑子有点问题。

“姐姐误会了,樱桃只是很好奇罢了,对皇上并没有其他想法。”

这话说出来无妨,但听者有意,在青提理解起来颇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便对这人的印象更差了一分。

“少做多看,我们做奴婢的还是要谨言慎行,我便这么些忠告,你大可自己体会。”

樱桃默默点了点头,潜意识觉得青提姐姐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即使表面上看起来仍是如常。

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没说对,还是什么行为给人造成了误解,只有在青提转身走了之后懊恼地打了打自己的头,心道:笨蛋,你怎么总说错话呢。

第七十七章 择婿

走进寝殿的青提正见到洛墨只着一件里衣往被窝里钻,不由自主地开始念叨道:“这才过了冬至,娘娘您就穿这么少跑出来坐着,也不怕害了风寒么。唉,便是在春秋,这般也是容易受凉的。”

“恩恩,知道啦,青提姐姐。”

瞧着自家娘娘闭着眼摇头晃脑的模样,青提一阵好笑,然后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语气道:“进来的是樱桃,刚从承乾宫回来不久,正点香呢。”

“樱桃这丫头,其实还挺勤快的。”洛墨感叹道。

“勤快是勤快,吩咐也听,就是感觉她脑子有点不太灵光,方才她竟问我觉得皇上如何还有生活枯燥不枯燥,真是的……若是换个人到她跟前,出不了半刻钟她就要人头落地了,还一副无辜的模样。”

“青提啊,你看起来是个冷淡的,其实心里头谁都记挂着,”洛墨睁开眼冲着青提笑了笑,坐起身来拉着青提坐下,然后道,“就连那么看不过眼的樱桃,你还是为她的性命担忧。这虽是好事,可你总要留些余地给自己,别什么都想着别人。”

洛墨没想到自己这么个前世当了一辈子老好人的人,有朝一日也会坐下拉着一个人劝她不要什么都想着别人,也真是历史性的进展了。

“青提自己有什么可想的,吃饱穿暖,衣食无忧。”青提轻巧接话道。

青提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满足了。

即便是那年跟自己躲在破败的草棚里也从无一句抱怨,脸上还总是带着满足的笑。

哎,洛墨决定收回自己原先对于‘青提比得上宫中任何一位妃嫔’的想法。就她这么不争不抢还容易满足的,如果不是拥有自己这般的家世,恐怕入不了几天宫就要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过后半句怎么感觉像在说以前的自己,这么一比对,别说,好像还真是?

快速清掉心中对自己的吐槽,洛墨寻思今天晚上就把青提的人生大事给解决一半,比如先了解一下她到底对什么样的男子感兴趣!

见多了人喝多了大哭,睡觉甚至打架的,还极少见洛墨这种喝多了话极多的,平常不怎么爱八卦扯皮,一醉酒便成了一种释放了,青提有些欲哭无泪。虽然娘娘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话题也总是跳着来,可她知道,若是自己真个不回答,那么洛墨明儿个醒了酒也是会逮着自己问个没完。

长痛不如短痛,青提只得认了。

理了理自己对男子仅有的记忆,青提缓缓开口道:“首先他得是个有担当的人。”

“哦?”听过大多女子对于如意郎君的模样如何如何的期盼,这个回答着实令洛墨吃惊了一把,不过随即又觉得合理。

毕竟是胆敢单手持刀站在凤仪宫门口阻挡千军万马的青提,怎么能和那些庸俗的女人眼光相提并论。不过洛墨还是没压制住好奇心地问了一句:“为何将担当二字放在首位?”

“人生在世,肩无担当即为无根之浮萍,即便走上康庄大道,迟早有一天也会被其他人挤下来。”

好吧,这么一个难以形容的回答,叫洛墨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只想默默给青提竖起四个大拇指——为什么是四个?因为不止有手上的。

“那么除了担当,还有呢?”洛墨接着问道。

只见青提低头想了想,然后又在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个中自信与神采让跟前的洛墨都不禁晃了眼,便听青提说道:“然后嘛,有一身高强的武功便足以了。”

“这便完了?”洛墨微微瞪大了眼。

“完了,”青提有些莫名其妙,“否则娘娘还想要听什么,我的要求便只有这些。”

洛墨有些汗颜,寻常未经历过感情之事的女子对情郎的向往不都应该是什么风神俊朗、玉树临风、出口成章的么,怎么到了青提这儿便不管用了,这也太过于简单了……想当初洛墨还给自己列了整整一卷纸呢。

好罢,既是她的想法,洛墨也没有必要再多个嘴去问为什么只有这些,心下暗暗思索着谁人比较符合青提的条件。

有担当还武功高强,并且长得能够入眼的还有一定作为的。当然后面这两条是洛墨自己人为地给加上去的。

这么一考虑,别说,还真叫她考虑出来三个合适的。

第一个自然是兵部侍郎次子赵潜了。兵部侍郎为人正直,想必在其教导下的家风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且赵潜目前作为出征讨伐蛮国之北的主将可以说京中风头最盛、一时无人能出其之右。

不过赵潜恐怕和李珂那边有点难办,且不说尚未接触过赵潜的态度具体何如,只凭借珂妹妹对其一往情深,洛墨这个红娘便是做不得。否则到时候姐妹反目不说,青提嫁过去也不一定会幸福,所以这一选项就被洛墨果断刨除了——挖墙脚什么的,她可做不来,即便只是牵线。

其次便非阮家旁系阮砺莫属了,少年英杰,且其自幼便在京城颇有名气,吸引了不知多少花季少女的目光,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洛墨搜刮了自己前世的记忆一圈也未曾找到此人有过任何拈花惹草的经历。似乎前世的阮砺和赵潜对峙了一辈子,二人都是终身未娶,赵潜兴许是因为李珂,阮峰便难说了。

总归,人还不错,只是有了些少年人的轻狂之气。其实这没什么,年少成名的那些人有谁胸中不是自有一番傲气呢?不过阮砺固然看起来极为合适,其立场却可能是与自己相反的。

毕竟他再是旁系,也属于阮家的人,万一阮峰那老家伙又联合其女阮红袖摆了自己一道,那么夹在中间的青提就会很难办——事到临头,谁知道阮砺会不会站在自己本家那边。

后宫与朝堂,看起来人心浮动,按着利益当头的原则、什么都可以协调更改,唯但一不能妥善解决的便是家世。

一个人可以改变自己的相貌、身材甚至是声音,唯独无法抹去他真正的根源。

那就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第七十八章 懒中之懒

最后一个则是林陌。

可能很多人会觉得可笑,青提一个宫女虽然是凤仪宫的掌事宫女地位不低,可总归是个宫闱之内的人,怎么就能跟宫闱之外的江湖中人扯上关系呢?

其实不然。

青提对除有关洛墨的事,在后宫里可以说并不在意什么,既不在意吃也不在意穿,还懒得计较那些弯弯绕绕,所以也许出宫对她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没有勾心斗角,只有快意恩仇,旁边还有个武功高强的人作伴一生,可以说逍遥自在得很。

而且林陌可是江湖第一大组织陌陵的领头人,手下麻衣无数,又身居上位如此之久,岂不就是符合了青提对于有担当的设想么?不过……林陌其人喜怒无常,也太危险了吧。

不行不行,嫁过去怎么能受了男方的气。

……

对面坐着的青提便看着自家娘娘的面色一会儿晴一会儿暗,可以说是变化多端了,良久,只听自家娘娘叹了口气道:“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怎么就没一个合适的呢?”

三个人看着都可以,但是其本身又与青提存在着许多的冲撞,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也不为过。

“娘娘,您说什么不行?”青提面露不解之色,问道。

洛墨抬头看了青提一眼,又叹了口气,没接话。

罢了,此事急不得,兴许哪天青提的大好姻缘就来了呢,洛墨觉得自己还是顺其自然为好——然后顺手在必要时机推上一把。

做媒……呸,做好事什么的,洛墨最喜欢了。

精神一松,接踵酒意而来的困意便很快到达,于是洛墨说道:“先歇息吧。”

兴许是烈酒喝多了上脑,晨起时分醒来洛墨仍觉得身子昏沉,没什么力气,就连坐在妆台前等待荔枝为自己梳妆的时候都险些闭眼睡着。

好不容易梳好头发,又换上一身衣服,便上了凤撵慢悠悠地向寿康宫行去。

凤撵这种代步的物事还真是不嫌多,以往洛墨在闺阁时就曾叫钟离卿偷摸给自己造了个小推车,每日在府里就由小厮推着去这儿转转、去那儿瞧瞧,日子好不乐哉。

直到有一天叫娘亲发现将车子给放起来了。

严厉的表情使得洛墨如今还记忆犹新,于是便再不敢投机取巧,从此以往干什么都亲力亲为,娘亲的气才消去了大半。

故而与宫中其他妃嫔不同,洛墨除了正装等繁琐服饰,其余衣服均是由自己完成,更别说洗脸漱口了。

不得不提的一点是,当时娘亲如此教育自己让前来拜访的哪家夫人给瞧见了,便在京中大肆宣扬,于是京城里许多人都在说娘亲的不是、外来者不守本地风俗云云,可娘亲还是坚持自己的作风。

洛墨没觉得哪里不对,亲力亲为本就是一种美德,不懂的是那些眼光浅的人。虽然这件事在自己入宫后还成为了奇谈一段时间。

思绪飘远着,一会儿想想娘亲教育自己,一会儿记起爹爹时常带笑的脸,总归是脑子里没什么正事,这也是人刚睡醒的一个胡思乱想期。

而好景不长,洛墨还没胡思乱想多久,遥遥的就听到一阵吵闹。

“荔枝,去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

着荔枝先行一步,洛墨坐着凤撵跟在后头,没多久就见寿康宫门口跪了一排人。

闹得可真够大的,为首华服者不是太后还能是谁人?

竟然把太后都给惊得出了寿康宫,洛墨在心中默默给阮红袖和罗婧这两人点了个赞。要知道太后那喜吃不喜动的性子便是前世秀妃在其大门口小产直嚎都没能叫她动上半步,可以见得太后本质——懒,懒中之懒。

至于腹诽自己的婆婆这件事,洛墨个人并没有多大在意,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又对她造不成什么影响。再说太后这老婆子做事总是不地道还没人情味,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能凭借自己如此差劲的性格和人品打败后宫一票如花美眷坐上皇后的宝座。

大概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洛墨暗衬片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只见阮红袖与罗婧隔海,哦不,是隔撵相望,眼神里均是充满了冷意。

这罗婧最近还真是一点都不消停,前几日大半夜在御花园寻找讹人的机会,今儿个又接着跟阮红袖杠上了。

不过这两人干嘛呢,也不说话就那么干瞪眼,旁边立着个一脸怒容的太后。

“见过母后。”

见洛墨到跟前之后先下撵车给自己行了礼,太后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说道:“起来吧。”

“既然皇后来了,哀家便回寝殿歇着了,”太后摆了摆手,然后手搭上赤梅嬷嬷适时抬过来的手腕,“处理了嘉妃和仁妃的事,你们便散了吧。”

也不让这些个远道而来的小辈们进去坐坐,大家伙儿无论如何都是顶着冷风过来给太后请安的吧,她竟都毫不关心。

在寿康宫大门口吩咐处理这种事,真是叫人闻所未闻。

“说说吧,二位妹妹因何争执?”太后进了门之后,洛墨走上前去问道。

阮红袖和罗婧互看一眼,谁都没先开口,然后没过多久便异口同声道:“她用撵车撞我!”

“二位妹妹还真是心有灵犀,”洛墨赞叹了一句,然后看向罗婧道,“仁妃妹妹可有受伤?”

“……并无,”罗婧迟疑地摇了摇头,然后怕漏了什么似的补充道,“可给我吓了一跳,当时只觉得我腹中的孩子都狠狠跳了一下呢,想必也是给骇得不轻。”

“哎,仁妃妹妹说得可真好听,也不知道谁,见我要先你一步进了寿康宫便出言挤兑。怎么的,就你那肚子金贵,别人的身子就能随便叫你给撞了?你当我阮家无人?”叫罗婧这么一说,阮红袖肚子里憋得那一股火索性直接发泄了出来。

便是与阮红袖相互仇恨许久的洛墨也不禁为她这一番话点头称赞,罗婧自打有孕以来,从一开始小心翼翼到现在矫揉造作、时不时还做个妖,已有很多人看她不顺眼了。

所以阮红袖此话一出,周围一群人心中纷纷冒出了相同的想法:

简直是干得漂亮。

第七十九章 跳墙

这身子月份极为尴尬,正处于不小心碰一下就可能造成流产或早产的情况,前面的几个月被洛墨施以援手给躲过去了,到现在却是谁也不敢下手了,谁上谁倒霉。

但刚刚小产不久的阮红袖就完全不必有这一顾虑。

四妃一后是入宫最早的,对彼此什么个底子都心知肚明,是以罗婧一下子换了副嘴脸谁也不认,可以说无形之中落了其余四人的面皮。

被一个总是扮演着柔弱可欺模样的人打一次脸,可以当成其走了狗屎运,是巧合;但要是接二连三被人捏着脖颈喘不过气来以同样方式打脸,那即便是再好脾气的人也受不得。

狗急了还跳墙呢,别说是这些惯于养尊处优了的后宫妃嫔们。

而洛墨一直作为仁妃一事的旁观者,偶尔兼帮持者,这一次也需得表明自己的立场。

给你机会好好养胎不用,还成天出来净整些幺蛾子,洛墨这时的感觉就像是自己被狗给咬了。

“唉,仁妃妹妹对母后的一片孝心,姐姐我也能够看在眼里,”洛墨说完话,见罗婧眼里隐隐有些得色,心下无语,然后接着道,“那么既然妹妹愿意晨昏定省,姐姐也不可夺了妹妹一片尽孝之心,便将前些日子那诏令取消便是。”

换句话说,既然你罗婧不甘于乖乖养好身子、只想着嘚瑟,那你还是每天早晨按时过来,别搞什么今天来一出后日来一出,合着后宫有没有出啥事是掌握在你手里的?我洛墨身为皇后娘娘都不敢这么想。

“这……姐姐,还请皇后姐姐息怒。”见洛墨不再为自己说好话,罗婧赶忙出言意图挽回。

“妹妹这是误会了,姐姐有何可气的呢,不过是全了妹妹的心愿罢了……或者,还是说妹妹心里便笃定了姐姐我会因此而发怒?”

“这,妹妹便谢过姐姐好意了。”罗婧顿时哑口无言,福身一礼道。

见事情可能就要被罗婧这么囫囵过去,阮红袖哪里肯就这么简单放过她,直接当真众人的面撸起了自己的衣袖。

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皮肤细腻且光滑,美中不足的是上面有点点青紫。

“罗婧,撞了人就想走吗?”只见阮红袖一把扯住了罗婧的衣袖,不满道,“我这手臂都叫你的撵车给磕成这个模样,一句道歉都不留下,可是你我姐妹所为?”

从阮红袖口中说出来的姐妹总是那么恰合时宜,洛墨腹诽道。

“那嘉妃可要如何了事,我为你请位太医再赔上几个古董?哦,前些日子确实听说嘉延宫一夜之间少了大半古董,想必是被姐姐‘不小心’都给摔了罢?”

“你……”

被人揭了伤疤,阮红袖怒从中来,攥紧了袖子,然后冷着脸随手指了为自己抬撵的两个奴才道:“你们两个,上去扶着仁妃,记好,把人给我扶稳了,否则人头落地。”

那俩不知好运还是霉运的奴才哆嗦着上前,一人一边占据着仁妃后方,然后上手扶住,一动不敢动。为了自己的小命,显然是得罪仁妃更为合算。

从阮红袖开口到奴才将罗婧扶住,一系列动作都是一气呵成,没给人丝毫反应的机会。

罗婧也是,正要张口再说,一个响亮的巴掌就落了下来。

伴随着瞬间变脸的不可置信,罗婧质问道:“你……!”话还没说完,一个接一个巴掌就落了上去。

啪,啪。

一共十来个吧,洛墨没留意数,就见罗婧那因有孕而水肿的脸更加高高肿起,然后淡淡开口道:“荔枝进去跟母后通报一声此间事已了,青提,你去太医院请一名太医到仁德宫,为仁妃娘娘好好瞧瞧。”

“走,回凤仪宫。”

主子已发了话,四名抬撵的奴才待洛墨走上去后便眼疾手快地转了个方向往凤仪宫方向走。

至于后面再发生了什么,洛墨无暇理会,阮红袖借嘲讽之名删了仁妃耳光大出一口恶气,而罗婧飘上天的气焰则被完好打压,几个月内翻不起来什么大风大浪,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句号。

至于有无偏向,这次洛墨谁也不想帮,以后也不再会。

被狗咬一次就够了。

凤撵经过承乾宫门口时,洛墨发了话:“你们在这儿等我。”

然后下了撵走到正殿门前,刚要抬手推门,从侧边走出来个小陶子拦道:“娘娘,皇上跟几名大臣在里头议事呢,要不您晚点来?或者奴才带您上侧殿歇会。”

“不必了,告诉钟皇上一声我来过即可。”洛墨摇了摇头,然后就转身走了。

却没注意到身后的小陶子大大松了口气,经上次被皇上数落一番过,小陶子觉得皇上有时都不想搭理自己,尤其是近几天连吩咐都简短地可怜。故而昨晚皇上吩咐的话,他是严格再严格地执行。

虽然他不太明白为什么皇上要自己找借口拦住皇后娘娘,他们的感情不是挺好的么,怎么反倒不想见了。

小陶子虽有时候很多嘴,但不能掩盖他其实是个聪明人的事实,自小服侍皇上的他心里熟知在这深宫里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所以只有将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

只不过偶尔看皇后娘娘也是不怎么想搭理皇上的,难不成男女之情本质如此?总是有一段时间是懒得理会对方的?小陶子从未接触过这些,给不了自己任何答案,便寻思着几天后得空到凤仪宫一趟问问青提姐姐。

对于青提,其实就跟钟离卿初见洛墨的印象是一样的,那边主子二人树下相拥,自己也是在那个时候得意窥见了那名神色清冷的少女。偏偏是冷的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可是陶子一见着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要凑上去,哪怕只是问一两句自己看来都极为愚蠢的问题。

可能是那名少女模样生得好看,陶子总觉得自己是因其颜值才对她诸多关注的。

然而等她随皇后娘娘进了宫,一切便变得不一样了。

第八十章 以后你就跟着我了【推荐加更】

非要说出来具体哪里不一样,小陶子不知道,可在这偌大好看之人无数的宫中,陶子自己的眼啊就像长在了青提身上一般。

觐见的时候瞧她,众人行礼的时候瞧她,就连宫宴莺歌燕舞之时仍是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小陶子觉得自己这是病了。

不然青提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跑到自己的梦里来,还对着自己笑意盈盈的?

那可是他从未遇到过的,也想都不敢想,总觉得青提能够同上多说上一两句话便是莫大的恩典了,当然,如果青提主动对字迹说话,小陶子认为自己恐怕都能尾巴翘到天上去。

不过他没有尾巴。

所以这份懦弱的喜欢便以一种更为懦弱的方式被他潜藏在心底,就连偶尔有低阶的小太监瞧见他看着青提的背影发呆、跑过来一脸戏谑地调侃时,他总会抑制不住自己引以为傲的忍耐进而对那人一阵斥责。

凤仪宫的掌事宫女也是你这狗奴才能肖想的吗?

表面是斥责调侃的人,其实倒不如说是在指桑骂槐骂自己,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还是个没根的,竟敢对那般美妙的人儿动了心思。

可真是个狗奴才。

“陶子。”

是皇上在唤自己呢,小陶子收拾了脸上的情绪,然后推开门,自己走进去又赶忙关上,向着仅有一人的大殿中间谄媚一笑:“哎!皇上,陶子在这儿呢。”

“皇后可是回了?”只听皇上问道。

“回皇上,娘娘已经走了,算算时辰如今想必已经进殿里头了。”小陶子躬身道。

“恩,”皇上似是松了口气,然后见其接着拿起未批完的折子,过了不一会儿,只听皇上开口道,“给朕续杯茶。”

小陶子依言上前,却发现茶壶里头的水有些满,抬手一摸才知整壶茶水已然凉透了。

合着皇上这么半天一口水都没喝,小陶子有些无奈,皇上什么都好,就是忙起来顾不上自己,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道:“皇上,您忙归忙,可总要留意自己的身子。奴才心里看得着急啊,您从昨儿个晌午直到现在,滴水未进。”

“朕不渴。”

小陶子轻轻叹口气,心知连皇后娘娘都板不正的习惯自己还是不要自不量力了,按时按量给皇上把吃食备上才是重要的,然后再在适当的时候出言提醒,皇上总归也会吃一点的。

从一旁拾起托盘,放上茶壶与茶碗,小陶子下了台子转身到了后厨去。

皇上其实吃食并不挑,别太难以下咽,能吃饱,就够了。

可是负责皇上生活起居了十来年的他哪里肯御膳房应付了事,遂每每用膳前便要亲力亲为盯着那些个御厨,即便宫中内侍均要称他一声大总管之时也从未懈怠过。

久而久之,也就耳濡目染学会了几手小菜,时不时趁着皇上熬夜饿肚端上来,直到前几天有了皇后娘娘来送饭。

瞧见皇上的神色,小陶子便知自己不必再做夜宵端过去了。

将水煮沸了,倒水时没留神烫了手,赶紧撒手把水壶放下,手指已被滚烫的开水烫得通红,而且还传来了火辣辣的感觉。

陶子快速用手捏着耳朵,却发起愣来,犹忆起七八岁那年拎着比自己脑袋还大的大水壶给那时还是太子的正专心读书的皇上续杯,不小心将水给倒洒了,瞬间便铺满整个桌案,并将那些名贵的书卷给浸湿了个完全。

那时的他连忙用袖子去擦,可是那水沾在手臂上烫得他只想尖叫,但他不敢停手。

将自己送进宫的那人曾经告诉过自己,大昌皇宫内行事必得谨言慎行,时刻竖起耳朵倾听风吹草动方可活命。故而水洒出来的一瞬间,陶子觉得自己这么短暂的一生就要走到尽头了,眼角还憋着即将溢出眼眶的眼泪,就连裆里都有点潮湿了。

可是一直到十几年后的现在,小陶子的脑袋仍然完好地长在他的脖子上。

太子殿下人真好,那是他对于皇上的第一印象。

不仅没有埋怨,反而见到他拿袖子擦被烫到的模样有些不满,少年稚嫩的脸上仍可见是个美男胚子,严肃对他道:“你这不懂事的小厮,怎能用如此法子清理热水,难不成是被烫得傻掉了么?快起来,叫个人拿块布来擦了便是。”

少年的语气一点也不温柔,并且还有些薄怒,可就是如此,仍是叫他本以为人世荒凉苦痛的心灵感受到了难以言说的温暖。

他活起来了。

此后被少年记下,时不时拉着他读着读那,使得他一个大字不识的蠢人也能渐渐说出一些成语了。后来,一年又一年,少年的身边人换得很勤,直到有天少年找到了他:

“你这小太监,怎得如此笨嘴拙舌,叫那些个宫人骂了也不知道还嘴?”

“我……我不敢。”他记得当时自己如是说到。

“有什么不敢的,我告诉你,以后你就跟着我了,便是岁数再小也是从我东宫里头出来的,我看谁人再敢欺负你!”

于是便再也没有人会欺负他了,慢慢的,还会有一些以前对他态度很坏的人上前讨好,非要他也为其在太子面前说些好话,叫其也能进东宫一道侍候太子。

但是怎么可能呢,陶子虽软弱似个桃子,可核是硬的,哪里不知这些暂时看起来面善的大人打得什么歪主意。

他才不会帮他们!

每当碰见那种人,软弱的陶子便会露出他坚硬的核,一脸正色地告诉他们两个字:不行。如果再死缠烂打就直接走人,反正他们不敢真的上前把自己拦住——虽然起初这么做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肝都在颤抖,紧紧盯着那些人的手,只要有了攻击自己的趋势便拔腿跑走。

即便忐忑不安如此,小陶子也很早就下定了决心,要终身忠心对待那个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发出善意的人,不管发生什么,无论遇到什么情况,直到……直到自己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第八十一章 只占心灵

这天真是一天比一天冷,起先披上斗篷到外面还能走上几步,到了如今待在殿里即使烧上许多碳仍是觉得有些脚冷。

“娘娘,来一碗清炖甲鱼汤,喝了补补身子。”

面对荔枝今天第三次费心思给自己做补品,洛墨终于无奈地接过了碗。

其实对于这些补品什么的,她是一点都不想吃,吃起来不酸不甜没味道不说,还总觉得对身子没有什么用处,不过看着荔枝期待的眼神,洛墨决定吃一次。不管有没有用了,总不可叫荔枝白费心思。

拿着勺子捞了捞,确定没有自己不喜欢吃的,洛墨便将勺子靠在碗的内侧,一仰头,这么一小碗清炖甲鱼汤便下了肚。

“小姐每次喝补汤都跟吃药似的。”

荔枝接过空碗和勺,临走前不忘小声嘀咕一句。

洛墨自然没听到,因为此时的她正在思考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钟离卿的诞辰那天她要送什么。

立春是钟离卿的诞辰,且今年还有点特殊,是弱冠之年。

不少宫妃已经托家里去找各种名贵的物事,或是稀奇古怪的摆件,或是代表祥瑞的活物,总之一到了每年的这一天,宫里就跟炸了锅似的。

人人脸上透着兴奋,仿佛自己那礼物一送出去就会立刻俘获皇上的心然后顺带自己一跃枝头变成凤凰。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前世参与过钟离卿无数个诞辰的洛墨早就明白,钟离卿对于那些看起来花里胡哨的物事并不喜欢,也根本不在意那到底代表着多少金子……他又不是没见过。

唯一的爱好就只有改折子。

总不能送他一份金子打造的奏折吧,然后自己再在上面写上几句话,再端着那玩意走上承乾宫的大殿。

算了吧,那画面单是想想就已经让人忍俊不禁,也太丢人了。

不然自己也随着众人一道给家里去个信儿?

那样又太没有诚意了。

好纠结啊,洛墨捂脸往塌上一趟,脑袋好巧不巧地正压在一个软团子身上。

“喵!”

猫儿不满地叫了一声,想把自己的身子挪走,奈何最近吃得有点多、被洛墨又压了大部分,便没能成功。

恩,挺软的。

感受着脑袋底下传来的柔软,洛墨也是脑子只装着钟离卿诞辰要送他什么,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将汤圆给压住了。

留一只猫儿在底下幽怨着。

恩,脑袋底下垫块东西,脖子一时间也舒坦了不少。那么对于久坐的钟离卿,自己何不也给他做个软垫,能放在腰后的那种。

要知道大昌建|国数十年以来,先皇时期不是征战就是处于前往征战的途中,国内虽说不再是民不聊生,可起码总也会担忧战争会不会波及到自己家门口,故而几乎没什么心思去琢磨享乐。

而钟离卿登基不过两年,也只不过是在稳定着先皇打下来的大好局面,京中的发展可以说是处于一个待兴的状态,不说偶尔有浪|荡子弟花天酒地,那些个大臣们就连享乐也是极少的。下了朝会要想明日说什么、手底下人有没有好好干活,上了朝会又要时刻脑子跟着转。

换句话说,在这里连蝇头小利的贪污都不曾出现的时期,人们根本不会注意自己的身体,其中更以钟离卿这个一国之君为首——也怪不得最后一年的他是在轮椅上度过的,洛墨如是猜测到。

市面上的垫子除了用来跪、坐、躺,再无其他用途,还没出现过洛墨前世那段时间兴起的靠垫风尚。

什么是靠垫风尚?就连寻常百姓家都人手一个靠垫,休息之余将靠垫放置于腰后,再喝些小酒,只觉得一身的疲乏都解了。这也从侧面反映出钟离卿在位短短十年间,大昌发展得到底有多么迅速。

现在没有不要紧,或许可以让靠垫出现得更早一些,洛墨心思一动,便翻身坐起到书桌旁扯出一张纸画了起来。

不是很好看,不过能体现那到底是个什么物事便已足够了。

时间还久,洛墨打算叫来青提同自己一道研究研究。

开玩笑,以洛墨这么个进厨房便能被侍女赶出去的人,能仅凭一人之力将那靠垫做出来才有鬼了。

心灵手巧,她洛墨只占一半。

“青提,过来。”

看着自家娘娘略显神秘的表情,青提不禁有些无语,每次自家娘娘一这么叫自己,那么准是没什么好事。

不过青提还是依言走了过去,并顺口吩咐其余侍候的宫女都下去,看自家娘娘这表情应该是需要自己保守秘密的,所以青提便提前把话说了,省得洛墨一会儿还要费口舌。

见青提举动,洛墨心下满意,还是青提姐姐细心,然后开口道:“青提,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青提接过洛墨递来的一张画,眉头微皱打量了良久,然后才不确定道:“娘娘,这是个垫子?”

“恩。”洛墨点了点头,心道自己的画技又提高了。

“不过娘娘,这垫子怎么是这模样的,似乎……不是用来跪坐的吧。”青提有些不确定道。

“真聪明,”洛墨称赞了一声,然后为青提解释道,“这垫子是用来靠着的,人坐着放在腰后可以减缓疲劳。我将其称之为靠垫。”

“那您的意思是……将这物事给制作出来?”

“正有此意。”洛墨认可道。

“我打算让你学会了做法,带着我先做上几个练练手,等熟练了,再由我来为钟离卿制作。”

“恩,看起来应是不难做,”青提一口答应下来,然后有些不确定地看着洛墨道,“娘娘……您说您,要自己来做?一个人吗?”

“咳咳,”洛墨有些尴尬地咳了咳,显然是与青提一样想到了什么不美好的记忆,但既然是钟离卿的诞辰之礼,还是由自己来做才显诚意,于是干脆回答道,“自然。”

青提面色难得的有点古怪,不过瞧见洛墨认真的神色,没忍心说什么打击她的实话,只点头道:“奴婢会尽力的。”

至于是尽力去学怎么做,还是尽力教会洛墨,那可就是人人皆知的事了。

第八十二章 姑娘你没事吧

说来话长,此事还要从洛墨五岁那年说起。

那年正是爹娘相识的第二十年,爹爹下了早朝特意去东街转了一圈在珍馐阁门口排上长队为娘亲买来她最爱吃的藕粉桂花糕,娘亲则是几日前便开始绣一对鸳鸯荷包,这日终于完了工。

不想,有一次娘亲绣荷包的时候没注意,叫对于什么都抱有一份好奇之心的小洛墨给看了个正着。

三到五岁的孩童正是讨人嫌,一高兴了满地撒欢跑,而洛墨又是个中翘楚,见着府里谁人拿的东西好玩便想着自己也拿在手里玩一玩。

不过她不像寻常孩童一般,即使见着府里下人手里有好玩的,她也不会去夺,而是想着自己做,或是叫娘亲给买。

这可坏了事,平日里给买玩物的娘亲自己也开始做玩物了,上面绣得花纹还如斯好看,至少小洛墨确实是那样想的。便偷偷叫上荔枝和青提,三人一人把着一个窗户缝,美名其曰像娘亲学习。

结果三人回了房,一人手里拿着一团线,不多时,两个丫头的香囊已具了雏形,可再回过神来看自家小姐洛墨——

也不知怎的,就那么一团线、一方帕子、一根针,愣是能叫洛墨将除了针以外的物事全部给缠绕到自个身上去。这还不算完,其手法之精妙、技巧之诡奇,愣是叫三人愁眉苦脸地解了半个时辰。

最后还是青提用剪刀将那些个线尽数给剪了才使得洛墨得以脱身。

而这件事从此往后也成了三人共同的秘密与笑点,每每提起来洛墨总要被好奇一番,然后便对那些个精细的活计产生了阴影,再不愿动。

所以也就造成了冬至宫宴上洛墨无才艺可表演的惨状,不是因为她不愿提前耗费时间去学习去临时磨枪,而是她不敢产生一点主动接触的念想。

都是荷包惹的祸。

不过这次不同了,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洛墨相信只要青提用心教,自己还是能够熟练掌握的!

“好了,青提,那么学会怎么缝制靠垫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洛墨拍了拍青提的肩膀,然后语重心长道。

“恩,还有,记得向荔枝保密,”洛墨刚打算去睡会,又想起来了捣乱的关键人物荔枝,便开口嘱咐青提道,“要是叫荔枝知道,出不了半天整个宫中就无人不晓了。”

“明白,青提先告退了。”

瞧着自家娘娘满是期待的表情,青提觉得自己还是赶紧出去比较好,毕竟她可是最了解洛墨的人之二,她怕自己再呆在这里就要忍不住将自己替洛墨来做的话说出口。

当着洛墨的面将那画放在桌上一卷,放入怀中,青提对洛墨点了点头便走出了凤仪宫。

要去掌管内务的地方要上足够的材料才是当务之急,否则等荔枝得空过来瞧自己看见那些东西还要费上一番口舌。

手里拿着一些个精细物事包成一个包裹出了内务府,其他的东西不好拿,稍后会有宫人为自己送来,青提走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

她没告诉洛墨的事,在她看到那副画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大致了解了那靠垫的做法,针线活对于她来说不难,只是不常做罢了。

青提的娘亲便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一手绣工极为了得,只是让青提不甚理解的是,娘亲不愿她跟从自己的老本行,而是去求了老爷让她习武。可能是经历了战乱的年代,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总是觉得没什么安全感,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如此,所以还是有武艺傍身更安全些,青提如是猜测道。

娘亲虽不叫学,可青提对于绣工想必是得到了娘亲很好的遗传,那年同小姐一起偷师时她便是三人中香囊做得最成功的。故而后来娘亲也就不限制青提做什么了,只是唯有一个条件:武艺不可荒废。

也不知爹娘的身子如何了,娘亲的手腕一到冬日便会疼,是以往做活计留下来的毛病,这么一入神想着,青提便没有过多留意前方。

毕竟之前看过了,笔直的宫道上没什么人,而这条路又是青提为了避人耳目特意挑选的,所以基本不会有人来这里。

但也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工夫,经过转角处的青提正在那里同一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

这人穿的是什么呀,怎么撞在身上这么硬,青提皱了皱眉,稳住了身形好歹没有狼狈地坐到地上去。

也不管撞自己的那人,寻思着先将包裹捡起来才是。

低头寻找,不想这么一会儿就见不到包裹的影子了,然后一时间视线里就出现了包裹——正被那人拿在手中。

“姑娘,你没事吧?”

只见那人挠了挠额头,鬓边的发已被汗水浸湿了。

入眼的是其浓黑的剑眉,一双有神炯炯的眼,再往下一看,这人竟然穿着一套银亮铠甲!

怎么会是个将士?

青提满脑子疑问,不过仍是将洛墨留给她的任务放在了首位,当先接过其拿过来的包裹轻声道:“谢谢。”

东西一到手,青提也没什么心思和这人说句客套话,况且男子之于她一向与女人无异,性别在她眼里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划分,总之没觉得有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就是了。

迈开脚步往前走了数米,手腕却被人一把捉住。

这人怎么不依不饶的,难不成这么一副正直的面貌之下竟是个登徒子,青提对此人的印象一下子降到了最低,也不回头,便冷声道:“可有事?”

此人虽器宇不凡,可也没自报家门,青提又不想同外人过多交流,便省去了称呼这一步。

衣袖还没长到手腕以下,故而被捉住的地方刚好可以感受到其手掌传来的温度,除此之外,向来细心惯了的青提还能察觉到其手上的老茧。

身后的男子惊到一般将手迅速撒开,根本不待青提开口就再次挠了挠自己的头,半晌,有些尴尬道:“姑娘,承乾宫怎么走?”

第八十三章 咫尺

这么个问题一出,青提不禁有些无语,在整个大昌皇宫里你可以不知道凤仪宫怎么走,甚至不知道寿康宫怎么走,却不能不知道承乾宫怎么走。

毕竟先皇为了方便办理政事,可是将朝会、大臣议事的地点和皇上的寝宫三者一同放到了这座占地面积极大的宫殿里。

但现在这人竟然不知道?

看其模样怎么不是个无名小卒,兴许还是哪个新封的武将,总不能连承乾宫坐落在何处都不知晓。

刚想随手指了一名宫人去给他带路,这时青提不禁懊恼,自己为了避开大部分宫人选择的这条路是一般不会有人来的!

所以如果想带路,只能由她自己来。

“这条路往前走,走到头,再行右转,想必就可以看到人了,届时你可以随便寻一个宫人为你带路。”青提淡淡道。

青提的好心只适用于自家娘娘,以及那些个她熟知的人身上,并不是对于所有人,即使身后这人的外形给她感官不差。她的时间有限,没必要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所以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青提连接触一个哪怕是洛墨给她介绍的适龄男子的机会都不愿意给。

既然心知成不了,又何必去接触呢?

说完话的青提便直接走了,想来这人听了自己的描述应该是明白接下来该怎么走了,也就不再停留。却不料,没走几十步,身后一阵风袭来,手腕又被人给捉住了。

青提实在不耐烦,心说此人果真不识好歹,左手手腕快速一翻,右脚用力往后一塌,上半身再瞬间拧转,一掌便向那人胸口打了过去。

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用了十分力气又附加一份怒意的一掌,竟被那人反手轻巧拿下。

这么一番动作,使得男子的脸与她近在咫尺。

清亮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响彻在青提的耳畔,却使她对其那份不耐与烦躁生生消去了大半:

“姑娘,请恕我无礼在先,实在是我有要事急需向皇上禀告,还请姑娘带我走上一段路,我……我着实已然在宫中摸索许久了。”

青提不曾想到的是,拥有如此之条件的人竟然是个货真价实的路痴!

对于此种情况,她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遂点了点头,也不废话,示意其把手放开。

男子放了手,双手抱拳致意道:“在此谢过姑娘。”

于是二人一路无话,一个是本就不愿与外人多说,而另一个则是心里装着事,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承乾宫门前。

“姑娘,出来匆忙,身无长物,只望姑娘能记得我的模样,以待来日予以当面感谢!”

那人对青提说了这么一番话便转身快步上了承乾宫的台阶,头也不回。

其身形挺拔,连日的风霜并没有使其锐气受到半分摧折,反而还有磨砺之后越发增长的趋势。

午后的阳光照射在银亮的铠甲之上发出了有些刺目的光。

不知是那光耀眼,还是那人瞩目,站在承乾宫跟前的青提微微偏开了头。

而此时的仁德宫正殿里。

“皇上,不用了膳再走么?”仁妃罗婧轻轻攥着帕子,样子稍显委屈道。

这副模样果真我见犹怜,但遇上了男人这种抵抗力极强的人也要扼腕长叹。

只听男人头也不回道:“朕还要回承乾宫议事。”

“好罢,那皇上议事后可莫忘了用膳,”罗婧垂了眼,接着道,“臣妾恭送皇上。”

“恩。”男人应了一声便出了仁德宫。

其实按着常理来,男人是应该留在这儿用过午膳的,而方才发生的事实在叫他不想在此多留一刻,便以议事为借口先走一步,留小陶子站在门口一脸错愕。

后宫的女人恬静似水,是实话,可那是对于妃嫔云集的时刻,例如宫宴上、小会上,可若是一碰到皇上来自己宫里,除了那少部分骨子里真个不在意的,其余纷纷瞬间化作虎狼,恨不得使尽自己的浑身解数来将皇上留下。

皇上留下了,还怕没有自己承宠的机会么?算盘倒是打得妙,随便放在湘国、蛮国或者其余不知名小国的皇上身上也是极为受用的,只是可惜用错了国。

无论是男人,还是钟离卿,对这等子手段都是不甚欢喜的。

那边微微发愣的小陶子终于缓过神来,赶忙迈着小碎步追上了男人,小声唤道:“皇上,那咱们接下来上哪儿去啊?”

“……”男人一时无言,本来的计划便是在仁德宫用过午膳,然后歇会再走,被仁妃这么一搅,反倒没个想去的地方。

于是男人思索了一小会儿,道:“去清芷宫。”

“哎,好嘞。”小陶子一躬身,便跟在男人身边,时不时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对于这位年轻的帝王,后宫中大大小小妃嫔甚至宫人,对其印象都是极其不错的,首先是皇上性子极好,跟皇后二人同样从未对宫里的谁人无理由发过火;其次是样貌极好,作为曾经的太子、第一美男,人们总是对于模样好的人有着更多宽容;还有就是能力强。

清芷宫门口守着的小宫女见远方走来个明晃晃的金色身影,一惊,忙捂了嘴,便转了身快步走进了清芷宫的后院。

“娘娘,皇上来了。”

“谁?”裴若正在低头抚琴试音,乍听小宫女的话有些不可置信,“你定是看错了。”

皇上不在凤仪宫,也应该在他那承乾宫,怎么可能到她这清芷宫来,总不可能是河边走路不小心湿了鞋到她宫里歇歇脚吧。

“罢了,我们出去看看。”裴若拿起放在古琴旁的布细细擦了擦手,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使得旁边前来报信的宫女都有点揪心,恨不得拉着自家娘娘赶忙到门口去,省得还没迎接皇上,皇上就自己进来了。

自家娘娘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淡了,对,就是淡。

所以小宫女在听说京城中有人评价自家娘娘为‘雪阔’二字不禁暗自点了点头。

这方裴若缓缓迈步迎了出来,到了门口时正见到那边的二人距离自己还有十来步。

“臣妾见过皇上。”裴若福身一礼道。

“阿若不必多礼。”男人走到跟前一扬手,将裴若给扶了起来。

这一举动不禁惊呆了裴若身后战战兢兢的小宫女,还将男人旁边的小陶子给骇得不轻。

“谢过皇上。”裴若轻声谢过,便那么借着男人的手站了起来。

外面是如此的和谐,然而一进到内殿里,只剩下裴若与男人两个人时,一切便都变得不一样。

“你怎么来了?”

清明贺文·重明

灰色的天空,灰色的草地,灰色的杜鹃花。

这个世界一切都是灰色的。

男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这方毫无第二色彩的天地间,只手里提着一把剑,除此之外身上便没再携带其他东西,包括基本的用来盛放银两和干粮的行囊。

那剑造型极佳,且不论剑身其本身如何,单单是男人背后背着的剑鞘便已可见一斑,其上栩栩如生雕了只重明鸟。只是那现今已然绝种的鸟儿分明为污秽驱散之兆,却平白给人以不喜不祥之感,说不上来到底是个什么缘故。

总之,这是一把好剑。

所有看到它的人都那么说。

倘若不是有一滴接着一滴的血顺着剑尖缓缓滴落在地上,那么眼前这一幕定是极为养眼的。

无法评判那是来自什么东西身上的血,很腥,就连本在枝头停靠着的麻雀也在嗅到那把剑的气味之后展翅飞离了,仿佛很是厌恶。

男人不记得自己是谁,又到底该去往何处,只是后脑高高肿起来的大包在提醒着他不久前似乎被人重重敲了一闷棍。

很疼,后颈地方黏糊糊的,应是流了不少血,但男人一点都不在意,身上没有一处不痛,脑袋上于他人而言会立即昏厥的痛感到了他这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只想快点知道自己是谁。

可这周围除了灰土沙石就是稀疏草木,根本没有人,所以他注定是短时间内得不到答案的。

若是被人看到了,大概还会被认为是个疯子吧,男人无不自嘲地想……可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人,与疯子又有何差异?恐怕连疯子都比自己要强,至少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他不禁有些恼怒。

于是走了一路就劈了一路的灌木丛,使得那些个本来长势极好的植物在他手底下一过就跟遭了秧似的,参差不齐,模样实在惨不忍睹。

不知道走了多久,喉咙干涸得甚至有些刺痛,男人张了张嘴,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没有什么血色的唇,难免心想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再说出话来。

无所谓。

陪他的就只有那么一把剑。

自始至终。

远远的驿站门口立着个正拿破毛巾擦汗的大汉,五大三粗的,口中骂骂咧咧,似是在愤恨为何会出现如此之炎热的天气。

余光里见有人往这边走来,大汉心中一喜,一到盛夏这旱地边上的生意便极为难做,故而但凡客人上门没有不被他坑上几两银子的,总归走了那么远的路体力早已耗尽,他才不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干得过自己。

然而就在视线瞟到来人右手时,大汉目光一滞,瞳孔瞬间放大、迈着自己一长一短的两条腿就赶忙往自己的地盘走,进了屋并从里面栓上门栓。

那应该不是什么好人,兴许还是个暴徒,自己还是不要做这门生意了,比起香喷喷的银子显然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大汉感到自己的双手在发抖,两鬓已经渗出汗水来,就连裤裆都有些湿润了。

只不过是个向驿站这边走来的人,兴许路过罢了,而自己又不是从来没见过手里拿着凶器的,就连手上几条人命的土匪的生意都敢做……为何甫一瞧见,自己心中就不由惧意萌生了呢?

是他的眼神。

视死如归。

对,就是视死如归,跟世上斩断了一切牵挂、再无半分联系。

大汉嘴里念念叨叨地,只求不久前还被他埋汰了一顿的老天爷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再垂怜他一次,让他的小命能够得以保住。

哆嗦又哆嗦,耳边紧贴着大门探听,直到大汉站得腿有些麻了,这周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想必是已经走了,于是大汉悄悄把门推开一条缝,收敛了呼吸,心想着只要那人再出现——

他就立刻马上当即关上门。

好在,那人已经不见了。

大汉呼出一口气,一把抹掉额头上的大滴的汗珠,嘴里咒骂道:“哪个破坟堆里爬出来的死人,吓死老子了!”

话音未落,

剑出,

喉咙里堪堪发出嗬嗬之声。

男人毫无表情地收了长剑,根本没有在意自己剑上沾染的新血,即使他那白皙的手背也溅上了些。从大汉身上跨过去,走进屋中。

环顾四周,然后将桌上唯一摆放的东西拿在手里端详。

这是什么?

杯子里装着的灰色透明液体。

能喝吗?

男人没有给自己再次犹豫的机会,因为喉咙已经干渴到了一种极限,他知道,倘若自己不饮下这看起来很奇怪的也许喝了会死的东西,那么未来的一段时间内恐怕情况会很艰难。

就算是死,也先喝上一口再说。

一杯入喉,并不清凉甚至有些温热的液体恰好地补足了男人的所需,且通过迟钝数天的味觉可以判定杯子里装的东西是水,于是男人颇有礼貌地将空杯子放回了桌上,然后又为了表示感谢,将大汉连着那颗滚落的头颅拖进了屋子。

接下来该去哪里。

男人走出小小的屋子,在屋后看到了几匹躁动的马儿,许是天气实在太热的原因,马儿显得无精打采,但若细细看之,会发现那副极其通人性的眸子里充满了畏惧。

为什么连马也是灰色的。

难道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男人第一次意识到,变化得不是这个世界,之所以先前看到的一切都是灰色的是因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灰色就灰色吧,反正这个世界在他看来也没有什么新意,便是无色又何妨。

男人挑选了一匹健硕的马儿骑了上去,然后轻轻一挥鞭子,马儿便颇为识趣地迈开了蹄子。

“自己跑。”

声音方出口有些沙哑,男人摇了摇头,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提不起半点力气来,严重到如果此刻不闭上眼休息一会就会晕倒的那种。

于是长剑入鞘,男人便将身子靠在马上睡了过去。

至于到底是真的不得不小睡一会儿,还是他趁着自己完全失去意识前将姿势摆好,那就没有人能知道了。

黄沙滚滚,金日炎炎,飞奔的马蹄掀起一浪又一浪的细土。

男人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突然鱼贯而出的嘈杂人声令他无意识皱了皱眉——好烦。

似乎是有人在议论自己。

男人捏了捏眉心,将双眼睁开,意图意图寻找嘈杂的来源,却发现自己周围尽是一片荒凉。

而那不知何处而来的无数声音仍回荡着,似是疑问,似是愤怒,仿佛是无辜的生命在表达自己最后的控诉。

“你是谁?”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杀人啦!杀人啦!”

“那小子疯了!快跑!”

真吵。

长剑出鞘,铮地一声入了土,由于用力之猛,长剑的剑身几乎有一般没入土壤,与之而来的还有男人背后的伤口更撕裂了一分,鲜红的血渗出到皮肤表面,使得背后的麻衣上留下大片大片的艳色。

一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男人下了马,面无表情地拍了拍马背,然后就牵着缰绳、将剑拔起往前方走去。

这剑虽让他由衷的不喜,但是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如果真的把这剑扔了那他就再也找不回以前的自己了。所以男人没有扔,将剑再次提在了手里,即使心中嫌恶无比。

毕竟这种连只有灵的麻雀都能感知到个中非比寻常,更别说较麻雀更为懂得趋吉避凶的江湖人士。

前方百里视线之内有座城镇。

男人觉得自己可以走去看看。

至于为什么不骑马,不,男人不想再骑马了,这马与自己萍水相逢没必要让它再受累,牵在手里便是。

入了城镇,就近走进了一家客栈,扑面而来的酒气和肉香令男人禁不住皱了皱眉,美酒虽好却是上瘾之物,不可多接触。

男人对着向自己凑过来的店小二道:“几样菜,一碗汤。”

“客官,那您不要饭吗?”

换了一个客人来定要先掌了这店小二的嘴再让他重来,真是太不会说话了,哪里问客官要不要饭的——回答要饭不是,回答不要饭也是,这可叫人怎么接?而男人显然没有作过多理会,一向不喜与人逞口舌之利的他只摆了摆手,便找了个靠墙的座位坐下。

两面有墙,男人觉得舒坦多了。

这是一种被容纳的安全感。

周围不时有人递来好奇的眼光,更有甚者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指着男人说东说西,却没有一个胆敢上前搭讪的。

男人为自己倒了一杯客栈事先预备的酸梅汤,小小尝了一口,然后便看着碗中那唯一一颗的可怜梅子发起了呆。梅子,似乎颜色是鲜艳的,分明眼睛在他记忆里并没有出现多久问题,可是要说周围事物原来是个什么颜色,男人已经回忆不起来。

一路的波折早已将之前喝下的那杯水挥发地所剩无几,入口的那点酸梅汤也只是驱散了稍许暑意,但是男人已经不想再喝了。

非要说的话就是排斥。

排斥一切灰色的东西,包括自己。

但哪里有正常人会排斥自己呢,男人什么都不记得,又想不到自己为什么排斥自己,于是作出了一个在外人眼中看来十分智障的决定。

客栈的店小二将饭菜端上来之后,刚转了身准备去给男人端汤,就听见这位奇怪的客人开口问了他一个问题,问题很奇怪,甚至是有些好笑,不过店小二不敢笑,他知道以自己的小身板是无法与眼前之人抗争的,他开始认真地思考。

清明贺文·重明(续)

“你觉得我讨厌吗?”

“这……客官,”店小二站在原地想了许久,还是没能想出来答案,便有些无奈地冲男人挤出一脸苦笑,“客官说的这是什么话,您怎么会讨厌呢?”

“那你为什么不讨厌我?”男人紧接着又问。

这人得是多么不识趣,才会看别人已经尴尬到不能再尴尬还接着问别人问题,很显然男人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不过旁边几个不怕事大的看客已经按捺不住了,这桌新来的虽看起来不可欺,但似乎脑子有点问题,似乎拿来取笑作乐正好。

他们怎会知道,他们眼中极其无趣又愚蠢的问题,于男人而言便等同于救命稻草。

“哎哟,我说你也别问了,”其中一个啃着鸡腿的胖男人看不下去了,不舍地放下了塞进自己嘴里一半的鸡腿,并未顾及鸡腿拿出时连着自己的几丝口水,大咧咧地喊道,“问什么别人,你问自己不行吗?别在这为难人家店小二了!”

“问我自己?”男人有些不解地抬起了头。

“废话,讨不讨厌当然只有你自己才心中有数,问别人再多次又有什么用。”胖男人一把抹去了嘴边的口水。

本来这事可以画上一个句号,但偏生就有那般嘴贱的要凑热闹,尖利的声音在客栈另一角落里响起:“想知道结果是吗?我来告诉你,你就是讨厌,非常讨厌,让人看上去就想吐的那种讨厌。”语气并不强烈,却平白以人不少冲击。

此话一出口,热闹的客栈瞬间安静。

人们都在等待着,是等那第一个挑破作出头鸟的,更是在等男人的态度。若是态度强硬则一哄而散,打个哈哈就此过去,若是态度软弱甚至不敢言语,那可就有好戏可看了。

男人没说话,自顾自低头瞧着那颗梅子,谁也不曾理会。

也恰恰是因为如此,客栈里其他人认为这是不敢惹事,遂终于有人再次开了口,而张嘴之前还极为夸张地使劲耸动鼻子嗅了嗅:“哎别说,经他这么一说我发现这人还真是有点不太对劲,仔细一闻他身上还有点怪味!”

“什么,什么怪味?”有看热闹者及时凑过来接话。

“那我哪儿闻得出来啊?只要不是女人身上的脂粉味儿,爷我一向不熟,”开头者一句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然后见不少人的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便又补充了一句,“恩……有可能是臭味!”

“臭味……难不成这人掉粪坑里了?哈哈哈哈那也太好笑了吧!”

“掉什么粪坑,兴许是一头栽进了泔水桶!”

“哈哈哈!”

此起彼伏的大笑声充斥在男人耳畔,就连那刚才看起来面善的店小二嘴边都不禁有了几分笑意。

殊不知许多事情便是在这一传十、十传百中被无限加工的,进而使得本来蚊子叮了那么屁大点小事变成了谁人臂间消去的朱砂痣。

人言可畏。

“你也觉得很好笑,是不是?”男人转头看向了努力憋笑的店小二。

“不是,没有……哈哈哈,客官,真是,一点都不好笑,哈哈哈……”

店小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兴许是因为周围气氛的带动,或是角落挑事那人的语气过于阴阳怪气,又或是惯于趋炎附势的性子使得他下意识想要跟从看似极为强大的那方,一时间客栈内笑声更盛。

只是这笑意并不是那么友好,而是带着强烈的讽刺意味,无论是男人邻桌的还是距离男人距离不近的,无论他们到底有没有确认事情的真实性,纷纷咧开了嘴。

唯一没有发出笑声的是方才那个啃鸡腿的。

对于他来说,什么也没有油腻腻的大鸡腿的好吃,与其将精力放在恶意调侃抹黑他人身上,倒不如多吃点东西,毕竟填饱肚子才是正道。

江湖中人身上哪能没有一点血水汗水的,再说当下这天气如此炎热,从外面进来的人难免身上都会带上些许味道,怎么到了那些人嘴里就换了个模样,难道他们都不吐口吐沫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油腻胖子耐着性子吃完了半个鸡腿,然后再拿起下一个打算开始品尝,结果令他无法忍受的是这群人的嘴巴真是越来越脏,比茅房里发酵了半月的物事都要恶心,哪里还能再吃得下,于是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发出,瞬间震慑了客栈里嚣张而无良的看客们:

“你们有完没完啊!老子这他妈吃着饭呢,一个个这儿臭那儿臭,他妈都给我闭嘴上臭嘴赶紧滚出去行不行?”

震慑归震慑,江湖人没有一个是吓大的,谁也不愿意一个满身肥肉的油腻胖子欺压到自己头上,很快就有脾气暴的动了手。没想到这油腻胖子还真有两把刷子,第一人过去他跟前,油腻胖子没用几招,脚一绊、手臂一横档过去,那人便捂着腹部倒了地——而油腻胖子左手拿着的大鸡腿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胖子,还有点功夫,爷来试试你。”

先前被众人关注的那人一看自己的风头被人抢了,便寻思用武力来夺回,待第一个上前的捂着肚子赶忙翻滚离了现场,便直接从背后出了掌。

“王|八|蛋,还玩偷袭的。”油腻胖子似是最不喜这等下三滥,心中气到若不是自己机警,定要被此人偷袭个狠得,遂也下了狠手,战局以偷袭那人被打得狂流鼻血告终。

油腻胖子独自行走江湖多年,自是极为了解脸面之于江湖人是有多么重要的,他还见过有人能因为有人从窗户泼水不小心浇了另一人一脸进而打得头破血流,别说眼前这人一看就是那种脸面大于天的,否则也不会过来找麻烦。胖子对他的印象很差,所以一点都不想给他留脸,专照着鼻子打。

鼻子被打只不过是疼几天,可耐不住血流得凶!很快鼻血就糊了他一下巴,还被油腻胖子故意下黑手一抹……啧啧啧,当真是非一般的精彩绝伦。

“好汉饶命,是我出言不逊在先,”偷袭的那个捂着鼻子赶紧求饶,然后又在逃离了油腻胖子攻击范围之后,梗着脖子大声喊道,“兄弟们!这个死胖子如此不在意我们的脸面,我们也没必要再管他了!上啊,打得他叫爷爷!”

这厚颜无耻的人喊完之后,接收到来自油腻胖子愤怒的眼神不禁一哆嗦,很快又理直气壮了起来,于是迈开步子——

飞速跑到了前去想跟油腻胖子打过一场的人群之后。

起初还能双拳面对四手,但到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战局便变成了一面倒地狂虐。天热,人人心中躁动,这不一有了个点火的,那点躁动便找到了发泄的途径,见其他人将那胖子狠狠压倒,便放下了心跑过去分上一杯羹,尤其先前那个煽风点火搞偷袭的还特意溜到边上啐了一口唾沫。

现成的沙包,谁不喜欢。

“你们这群人身上真臭,他妈的臭死老子了!靠,刚才放过那小子冲我吐吐沫是吧?别让老子再见到你!”胖男人一边被打,一边手里高举着自己被蹂躏地不成样子的鸡腿,同时还不忘将这些人一个个骂回去。

打架可以输,嘴上必须过瘾,这是他爹教他的。

可以,是个狠人。

“没爹管没娘养的龟儿子!你爷爷教你做人!看你嘴巴还敢不敢再这么臭!”其中一个尖嘴猴腮地叫嚣着,好像刚才起头骂男人恶心的不是他一样。

这句浑话也不知道是触发了谁的笑点,一声笑骂作为由头,很快地便以燎原之势传遍了整座客栈。

“龟儿子!龟儿子!哈哈哈!”

“我告诉你们,骂我可以!不许骂我爹!”

油腻胖子红了眼,最爱的鸡腿也不要了,使尽全身的力气想要站起来将这些人一个个全部打死,然而个人的力气还是有个极限,其上半身才抬起不到半尺又被人给压了回去。

笑骂声、踢打声,直直传到了客栈外面,引得街上行人也频频探头进来。

“就骂你爹怎么了?你爷爷还要替你爹教训教训你这个龟儿子!”

一句话也不知触发了哪根神经或是不远的记忆,本是一脸淡漠地坐在那边咀嚼青菜的男人突然抬起了手。

却也不见其如何动作,只不过是长剑悄然出鞘、人影快速在此处闪动,那些个嗡嗡乱叫的苍蝇登时便没有了声息。

被溅了一脸血的油腻胖子有些懵。

半晌,在躲在柜台之下的客栈掌柜发出惊恐的尖叫之后,胖子总算回了神,顾不上沾血的无法再食用的鸡腿以及自己身上各种污秽,一个鲤鱼打挺便翻身立了起来,也不看周围除掌柜和自己之外再无活人,磕巴道:“大……大大大大侠。”

男人根本没理他,提着那把剑就要走出客栈。

“大……大大大大侠,我能,我能跟你一起吗?”

男人没理他。

“大侠,感谢救命之恩,一路上愿作牛马。”

男人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眼,擅于察言观色的胖子确定了恩人对自己没有敌意,于是跟着男人走了一段路,踌躇再三,终于开了口:“还请恩人告知姓名。”

瞧见其眼中希冀,心到此人虽圆滑倒不至狡猾,便是带上他应该也不会给自己造成麻烦,男人想了想说道:“我姓林。”

确实姓林,因为那把剑的剑柄处刻着那个字,男人猜测那或许是什么家传剑。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得知自己姓氏的胖子还是用期待的眼光看着自己。平白的,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之下,男人觉得自己刚才似乎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但话语说出来便没有收回的,于是男人垂眸想了想才吐出两个字:

“林陌。”

第八十四章 靠垫

“不欢迎么,”男人在大殿里踱步,似是有意在这里仔细瞧瞧,半晌开口道,“我可还未吃饭呢。”

这方男人难得厚脸皮地在清芷宫蹭了一顿饭,正是心情大好,他心里感到有趣的事极为有限,只不过偶尔在钟离卿和裴若面前情绪会好上一些。

不过回了承乾宫,这些个积攒起来的情绪便被一帮糟老头子围得水泄不通,终于蹿到上空,跑了个烟消云散。

男人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么郁闷了。

但在一群糟老头子和各式各样的宫妃面前,他还是觉得待在这群人周边更加自在,也不用考虑旁的什么。

而糟老头子之间,仅有一人的气质能够脱颖而出,那便是左丞相洛与青,即使大家年龄相差不过十来岁上下,可洛与青即使站在比他小的大臣旁边,不了解其真实年龄的人仍会觉得洛与青才是那个更年轻的。

不显老,气质还好。

男人时不时会好奇一下,洛与青此人究竟是如何做到在这叽叽喳喳的朝堂之下凭借口舌获得自己的一席之地的,毕竟他看起来是那么平和——哎说来也怪,就算是阮峰那个凭借一口强力的唾沫能喷死的老王八在洛与青面前也总是在不经意间吃瘪。

奇哉。

这边看着阮峰争得面红耳赤,那边瞧着洛与青面色不改,男人觉得这二人倒也是极为有趣。难不成这便是钟离卿一直致力于平衡的朝堂势力点?

亏他经营了那么久,也是挺不容易的。

今日阮峰的劲头似乎格外高涨,并且隐隐有压过洛与青一方士气的趋势,男人正凝眸思索着应该说点什么来恢复以前的局面,这时只听砰地一声。

大门被人从外头用力推开。

“皇上,臣阮砺有事禀告!”

殿内的火热氛围被这么一个举动硬生生打断,便是隐有得色的阮峰一时间也愣住了神。

本应处于前线的人乍然出现在大昌,便是一向对此远不如钟离卿敏锐的男人也隐约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不过正事要紧。

向远处侍候的小陶子使了个眼色,小陶子登时会意,到那风尘仆仆赶来的阮砺跟前短暂耳语一番,便快步走到殿外将大门给带上了。

一室人精极有眼力见的给阮砺让了路,以便其能够及时向皇上禀告,少数眼神不好的也被那些有眼力见的给扯开了。

……

这日夜里,瞧着隔壁的荔枝屋里已然熄了灯,青提才拿着个包裹走出了屋门。

“娘娘,您瞧着如此可行?”

洛墨没想到,自己才画成没多久的物事便被青提这么轻易给制作了出来,而且看起来还不错,上面还被青提的巧手给绣上了些许凤纹。

“甚好。”洛墨接过,翻转过来一看,惊喜地点了点头。

“既然青提你已经做好了,那么我们明日便开始罢,嘱咐下去,近几日凤仪宫寝殿仅由你一人负责即可。”

“好。”青提答应下来,然后告了退,为洛墨关上寝殿的门。

拿着手里的靠垫,虽算不上多么精致,可已经是可以堪大用了,将其放在自己腰后倚了依,顿觉后腰舒坦柔软了不少,洛墨心下极为满意。

不由得有些欣喜,毕竟这靠垫可是三年之后的大昌才会出现的新鲜物事,如今提前了三年,任谁也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历史提前了的感觉。

就是不知道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能让钟离卿用上多久……虽然洛墨对自己极有信心,可自知之明总也是不比外人少的。

要不然便多做几个送给他好了。

是个不错的主意。

心下一动,将靠垫放进柜子里安置好,等待着明日开工。

“娘娘,这针啊应该这么拿。”旁边坐着个青提,耐心地教导自己。

洛墨仔细瞧着青提的手法,照葫芦画瓢下了自己的第一针,然后第二针、第三针,也就是两个时辰的时间,一只绣着龙凤呈祥图纹的靠垫便完成了。

洛墨挑了挑眉,对自己短时间进步的绣工和手艺极为满意,将那靠垫抬起来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然后异变突起,靠垫被一白色团子一扑,进而滚落在地上,见到此番景象的白色团子更为兴奋,翘着毛茸茸的大尾巴便跳到了靠垫上去。

只听撕拉一声。

不多时,那承载了洛墨心中一切美好期盼的靠垫便在白色团子爪下四分五裂,且靠垫上方还偶有棉花飞出。

“汤圆!”

随着一声怒喝,洛墨猛地从床铺上坐了起来,惊地偎在她身边酣眠的猫儿毛发炸起。

“呼……”洛墨见自己仍待在床上,窗外的天色仍是暗的,心道方才那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顿时松了心神再次躺回去,喃喃看着天花板道,“幸好,只是一场梦。”

于洛墨而言,这比噩梦还要吓人,毕竟在洛墨身上能发生完全制作好一件东西的事情已经算是稀奇至极。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精心制作了一锅汤,仅仅闻着那香味就已经垂涎欲滴了,却不料才回身拿个勺盛汤的工夫就见到色香味俱全的汤表面之上漂浮了一颗极为鲜艳的老鼠屎。

于是洛墨翻了个身,瞧着眸中透露着不解的汤圆,抬手抚|摸了几下汤圆身上顺滑的毛,然后再挠了挠汤圆的脖子,引得猫儿呼噜再呼噜。

盯着那眯起的双眼、惬意的模样,半晌,就在猫儿即将在这种舒适之下再次回到梦乡时,只听洛墨开口道:“汤圆,这几天恐怕要委屈你了。”

倘若只有这个梦,那还不算什么,关键是洛墨想起儿时娘亲曾养了一对儿鸟,鸟儿顽皮,不仅一只将娘亲刚盖上的酒封叼走,另一只还好巧不巧地一滴棕色物事落下。

不行,自己缝制靠垫本就艰辛了,如若在过程中被汤圆给抓了……此事单是在脑海里过一遍,洛墨就觉得自己后背一阵寒意泛上,难以接受。

所以汤圆,这几日还是别跟自己睡了,到其他殿里玩儿去吧。

第八十五章 胜仗(推荐加更)

许是没了猫儿的干扰,又或是梦中出现的场景给予了洛墨不少鼓励,这日里的学习总是效率极高。

便是陪着洛墨一路走来的青提也忍不住有些惊讶了。

接下来的几日,针线在洛墨的手中运用地越发熟练,虽说没有第一日那般,可比起洛墨往日的表现可以说是飞跃性的突破了。

半个月后,结束了一日的练习,洛墨才打发青提回去歇息、将自己用来练手绣工的几方帕子放入柜子,荔枝的喊声便从外头遥遥传了进来。

“娘娘,娘娘!”

“何事,这般大惊小怪?”不得不说,洛墨觉得荔枝这么个一惊一乍地性子真要改改了,否则这姑娘还没嫁出去,凤仪宫里头侍候的宫人都要被她给吓坏了。

“娘娘,打胜仗了!”处于激动之中的荔枝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平地一声吼,将自家本就提心吊胆着的娘娘给吓了个一哆嗦。

没办法,为了不让钟离卿发现,洛墨可是除了青提谁也没让看见,近几日有了一个成品之后更是有些草木皆兵的。

制作个礼物难,瞒着更难,在自己宫里跟做贼似的,洛墨这个皇后当得恐怕也是前无古人了,至于后到底有没有来者,那就是后话了。

“讨伐,讨伐!”

由于跑得太快,荔枝气都没能喘匀,故而这么一停下来禁不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

不过洛墨一听也就明白了,便道:“你指的是讨伐蛮国之北?”

荔枝连连点头。

“恩,知道了。”洛墨说道。

“娘娘,怎么奴婢看您的样子,一点也不惊讶似的?”

意料之中的表情没有看到,荔枝一时间有些失望,还是没死心地问了洛墨一句。

“我的好荔枝,你有空瞄着我何时惊讶,倒不如去琢磨琢磨今儿个晚膳吃什么。”洛墨没有理会荔枝的不解,转移话题道。

“娘娘说的也是,”一听晚膳两个字,荔枝本来有些打蔫的精神瞬间又回满了,拍着自己的小胸脯道,“那奴婢便去筹备晚膳……对了,娘娘,您可有什么想吃的?”

一旦到了冬季,荔枝便总要换着法子给自己做各种补汤小食,故而洛墨对于这些吃的东西已经没有那么热衷,不过还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冬天这么冷,不如便吃些牛肉罢。

“西湖牛肉羹。”

“好嘞!”荔枝一拍手,跳着出了殿门。

荔枝刚走没多时,一条长长的猫尾巴便出现在了洛墨跟前。

咦,汤圆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索性靠垫都被自己收进了柜中,汤圆又多日没能进来,便任她在这儿玩罢。

要说猫儿这类物种,你想要摸摸它抱抱它的时候,它不但不依,部分脾气差的可能还会伸爪子。可到了你一有事无暇顾及它的时候,它便会伸出小脑袋走到你身边喵喵叫个不停,有时还会反常地主动跳上你的膝盖。

怎么形容呢?

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来,我不要你的时候你却偏偏过来……此时放在人身上恐怕换谁也要推远的,然而若是放在连狠话都不忍说上一句的猫儿身上可就恰恰相反。

不但不会推远,可能还会将脑袋埋在猫儿软软的蓬松的毛上,深吸一口再叹一句:真香!

而洛墨也没能逃开这个定律,一把将猫儿给捞了起来,道:“小汤圆,你也知道想我了么?”

“喵!”猫儿只有一声喵作为回应。

语气有些强烈,便被洛墨理所当然地认为汤圆是在认可自己,殊不知汤圆一双眸子隐藏着慵懒,心道那个人类不来本主子的毛毛就只能便宜给你了。

沉浸在有猫可撸的惬意之中的洛墨这时才忆起方才荔枝说的话,其实对于这种前世已经惊喜过一遍的事,再惊喜一遍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再者说,一个赵潜一个阮砺,倘若还能叫那些无名小国翻了天,那才算是丢人丢大发了。

此时的洛墨自然不知身为副将的阮砺已经回京城禀告一番了,并且见过了自家侍女青提。也就是因为阮砺的这么一路风霜,再加上那时正当众人议事,才使得这场仗完美落幕。否则再召集大臣进宫,不说等得焦急,便是车马也要费上一段时间,要知道,战场上的分秒比真金还要贵。

洛墨摇了摇头,不再考虑,比起那些既定的事实,还是未知的、需要严阵以待的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就比如撸猫。

前线传来捷报,那方暗室里酣睡的人终于悠悠醒转,伸了个懒腰。

还是这地方待着舒服,整个大昌,除了这里,也就是自家秋月的凤仪宫能让钟离卿真正得到休息了。

不过既然那人未曾过来叫自己,想必一切发展顺利,紧绷的神经倘若一旦松懈下来,总要一点回复的缓冲期。

钟离卿待在原地伸了个懒腰,这时暗室的大门被推开,正是男人走了进来。

“哟,你这是怎的,”钟离卿一见他这模样,心下实在好笑,没憋住嘴欠了一句道,“难不成是……纵|欲过度了?”

其实这也不怪钟离卿,毕竟在这深宫里头好吃好喝的供着,身边侍女太监细心侍候着,怎么不应该眼底一圈浓浓的乌青吧?可这事儿偏偏出现在了男人身上,所以饶是以钟离卿的定力也觉得有些神奇,男人这几日在外头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还好意思说。”男人抬手打了个一个大大的哈欠,当着钟离卿的面也没什么可避讳地,便直截脱下了身上的龙袍换回了自己惯常穿的衣服。

等衣服穿好了,男人才扭转过来对钟离卿翻了个白眼:“要不说是浸|淫朝政多年的帝王,一到了这等劳心费神的工夫就赶紧提前进来换我,这次我可算是好好领教了一把。”

“难不成是几名老臣没让你休息?”

“别提了,”男人脱力地坐回属于自己的团垫上,身后靠着的墙壁传来的凉意使他疲惫的神经多少得到了些许放松,这时才解释道,“前线告急……”

第八十六章 驱寒

要说什么最吊人胃口,这话说一半便要首当其冲了。

钟离卿不曾想到,男人一句话还没说个完整便沉沉地睡去了,不禁笑道:“连日练功站桩没给你练趴下,应付朝政反倒累得够呛。”

然后便从暗室一侧的柜子里拿出一件龙袍穿上,至于男人在地上丢下的那件则被他一并收起拿到了外面,转身将机关开启。

刚把门带上没多久,钟离卿才觉口干,走到外室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饮下,干涸的喉咙总算好受了不少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了睡、睡了再睡,偶尔吃一点男人带进来的东西也就继续会见周公。

至于男人睡过去之前提到的前线告急,钟离卿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男人虽说对于朝堂之事兴致不大,不过但凡其应下便不会草草了事,且再观其神色只有放松,想来便没有什么留给自己处理了。

也不知秋月这时在做什么。

钟离卿这么想着,寻思到凤仪宫走上一趟,这时从门口探出来个脑袋,正是小陶子。

“皇上,您醒了,”小陶子见到钟离卿,脸上堆起谄媚的笑,走出来,将手里端着的物事放到钟离卿跟前,道,“凤仪宫送来的西湖牛肉羹。”

本来皇上有过吩咐,除了皇后本人送来的东西不接,然而这次小陶子一见拿着食盒的正是荔枝,便笑着接下了。

荔枝姐姐送来的,和皇后娘娘亲手拿来的,想必没什么区别,小陶子如是想到。

于是便将西湖牛肉羹取出食盒,再倒入皇上常用的青瓷碗来盛上。

“皇后人呢?”钟离卿问道。

“回皇上,皇后娘娘没来,送羹来的是凤仪宫的掌事宫女荔枝。”小陶子解释道。

“哦,”钟离卿垂头,总归自己好几日没正当吃过东西,不如到秋月那边去尝个鲜,便开口道,“朕去凤仪宫。”

“是。”小陶子应下,瞧着前方迈开步子的皇上,又垂头盯了那碗西湖牛肉羹一眼,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

“皇上,等等奴才!”

回过神来,小陶子迅速跟上。

跟着皇上走过一条条宫道,分明是相同的背影,可小陶子却觉得皇上比起半个时辰前走路要轻快了不少。

分明是相同的人,却在短时间内有着不同的气质,这很不可思议却又相得益彰——难不成是因为要见的人是皇后娘娘?小陶子如是猜测到。

二人走到凤仪宫跟前,小陶子刚打算知会一下守在门口的宫人,却发现那立着的人不是青提又是谁?

青提姐姐怎么会在这里,小陶子心下不解,但也没表现出来,毕竟能够提前见到青提也是让他很开心的,于是步子迈得更快,寻思先跟青提姐姐打了个招呼。

却不料,青提一见是他,面上一惊,没等听他说什么便快步走回了凤仪宫。

“这……想必是有什么事罢,”小陶子有点尴尬地回头冲着皇上一笑,然后道,“皇上,我们进去瞧瞧?”

得钟离卿首肯,小陶子才走了进去。

而这时的青提已经从殿里走了出来,向钟离卿行了一个礼,恭谨道:“参见皇上。”

“起来吧。”钟离卿没理会眼前发生的这些,直接走了进去。

外头的小陶子待青提转身带上门,才凑上前问道:“青提姐姐,你方才何以跑得恁快?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曾。”青提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回答小陶子道。

“……”好罢,青提姐姐不说,陶子自是不敢问的,也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了,便站在她旁边一言不发。

若搁在平时,寒冷的风一吹,小陶子那身板禁不住定是会躲到屋子里头去,然而见青提完全没感觉到冷似的仍站在那里,他便也不动弹了。

同时也借着这风,处子身上独有的清香丝丝缕缕飘进了他的鼻子里,精神不由为之一振,且那味道仿佛是有驱寒作用,就连被冻麻了的脚趾都因此裹上了一层暖意。

竟是丝毫不冷了。

却说那边钟离卿进了寝殿,正见洛墨站在柜子边回身冲自己一笑,然后快步走到了自己身前为自己解开了斗篷的带子,将斗篷取下放到一旁。

“凉着了罢,喝点热茶暖暖身。”洛墨说完话,走到桌案旁为钟离卿倒了一杯茶拿过来。

钟离卿不疑有他,伸手接过,只是觉得今日的秋月似乎格外热情,方才是递茶还不算完,这不,现在又伸出一双小暖手来为自己捂着左手,毕竟以前自己来此可是从未享受过如此殊荣的。

秋月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不过对于自家秋月的异常表现,钟离卿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女人心里弯弯绕绕总是比较多,她想什么不重要,自己只需知晓她现在心情不错便足以。

“我不凉,莫冻着你。”钟离卿企图收回手,虽说自己身上并不冷,但总归是从冰天雪地里进来的,把寒气过给自家秋月便不好了。

她可不如自己能抗冻。

洛墨没理他,暖过了一只手,确定没有一点凉意了才放开,然后便要捧着他的另一只手。

却不想,手还没摸到,整个人儿便被他拥入怀中。

些微的呼吸声在洛墨耳边响起。

“你今日,怎的如此……殷勤?”钟离卿低声问道。

“是么?”洛墨有些诧异,难不成以前自己从未没有这么做过,不过一想也是,前世念着归念着,规矩和担子压在肩上,行事总是多有顾忌的。思来想去,洛墨缓缓开口道:“那我以后也如此可好?”

别说钟离卿,这话一出口就连洛墨自己都惊呆了。

刚才说话的应该不是自己吧……不然为什么声音那么轻又那么柔,这可是洛墨前前后后加起来四五十年以来都未曾想过的。

“咳……”

耳边传来的除了极具掩饰作用的轻咳声,还有一丝未能被藏住的笑意。

经他这么一笑,洛墨那点羞涩也被他给闹没了,只是有点傲娇且薄怨地想回手轻轻锤他一拳。

才出手,拳头就被他给包住了。

第八十七章 渐浓

一个是被包住的拳头,一个是有些发痒的后腰,因其上面正有个作怪游|走的。

“用过膳了吗?”洛墨蹭地一下站起来,顺带着躲过了钟离卿还要袭来的手,面有得色地冲他挑了挑眉,心道你钟离卿若是方才不取笑于我便罢,但既已如此,便莫要怪我不乖乖就范了。

钟离卿也不同她一般见识,不在意一笑,回道:“还未。”

“那我叫荔枝再去小厨房给你做上一些来。”洛墨在桌案前回头对钟离卿道,心里头正想着这时候吃些什么比较好,便没有留意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好。”

钟离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猛然这么近将洛墨给吓了一跳,明明刚才钟离卿和自己还是有段距离的。

“你吓我一……”

话还没说完,肩膀被其从身后扭转,洛墨又没什么防备,整个人被完全转了过去。

而后肩膀一沉,整个后背便即将被压到桌案上,凉意已隔着空气传来,却在此时垫上了一只手。

暖暖的。

不得不说,钟离卿总是能在洛墨需要的时候适时照顾到洛墨的感受,无论是在战鼓敲响的城门,还是冷风瑟瑟的宫道,或是现在……

洛墨有点想捂脸,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能念起来钟离卿的好来!

虽然他对自己确实是没得挑……

但似乎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吧!

洛墨无暇再继续自己的胡思乱想,因为此时她的唇已经被钟离卿堵住了。

唇齿交缠,呼吸渐浓。

“去叫荔枝做菜罢。”钟离卿说完这么一句话,便直起来,支着一双手臂瞧着洛墨。

洛墨觉得钟离卿一定是对自己方才的行为心下不满,进而才以这种方式来报复自己。

“哼。”

颇为俏皮地哼了一声,洛墨便起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见钟离卿一脸戏谑的模样恨不得冲过去咬他一口。

出去喊过荔枝,见着青提和小陶子在不远处守着,洛墨便自作主张地叫他们二人去忙各自的了,当然,青提是在凤仪宫,而小陶子则是回承乾宫。

回大殿后见钟离卿坐在一旁喝起了热茶,洛墨明智地没有凑过去同他坐在一处,而是到了另一处。

以防待会荔枝摆膳时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

几个宫人上来将桌子布置完好,不多时便以满桌美味佳肴了。

摆摆手示意宫人们都下去,索性洛墨才用过不久便没有动筷,为钟离卿盛了一碗玉叶羹。

鲜嫩翠绿的笋沉在熬成乳白色的羹底,宛如夏日荷塘里沉底的绿藻,便是那般静止着也能令人瞧出三分摇曳生辉,还有几颗暗红色的莼漂浮在表面上。

汤匙一搅动,果真配得上玉叶二字。

于是洛墨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又鲜又嫩,毫无土腥味,反而有些淡淡的清香。

恩,荔枝的手艺又进步了,洛墨在心里下了结论。

用过膳,瞧着钟离卿的脸色,洛墨试探着开口道:“你这几日,想必是累坏了罢。”

荔枝都跑过寝殿告诉了自己的好几次,说承乾宫议事连续了几天几夜,更夸张的是,有时还能传来哪位大臣体力不支被抬出来的消息。

起初洛墨是不相信的,直到她遥遥的站在承乾宫周边瞧了一会儿,结果发现还真有被抬出来的。

连大臣都如此,作为皇上的钟离卿又能够好到哪里去了呢?

于是在这种担忧之下,洛墨没敢前去打扰他,只是偶尔叫宫人做了个吃食送过去,钟离卿能下口吃些上好,若是他不吃,那么想必被抬出来的大臣数量也会有所减少。

她不知道的是钟离卿根本没参与,是以一点疲乏的感觉都没有。

但是这话显然不适合跟自家秋月说的,于是钟离卿垂头思索了半晌,然后说道:“尚可,再者能见到秋月你,那些个疲乏也算不得疲乏了。”

钟离卿说的话就只有字面意思,而听在洛墨的耳朵里就变了味,只觉心中辛酸更甚,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聊以慰藉。

洛墨这么一沉默,氛围便突然安静了下来,还带上了点沉重,使得钟离卿摸不着头脑自家秋月这是情况,遂观察着她的神色。不观察还好,这么一瞧,却见其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现。

“秋月,好端端的,你哭什么?”钟离卿一时间头大,羹也顾不得喝了,赶忙坐到自家秋月旁边轻声问道。

“没哭,只是看着你难受。”洛墨吸了吸鼻子道。

看着我难受是个甚么意思,钟离卿不禁有些无语,随即又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原来是在心疼自己。

钟离卿感到有些好笑的同时不禁又心中一暖,曾几何时,自己在承乾宫多少个日日夜夜都只有灯烛作伴。遂将佳人揽入怀中,道:“有何可难受的,身为一国之君累些自是正常的,若是不累才奇怪呢。”

洛墨撅了嘴,没说话。

她知道钟离卿说得对,作为皇后自然对此无限支持,然而身为她的结发之妻,她只希望他能够多些休息的时间,莫要再像前世一般不过而立之年便坐上轮椅了。

“有时候,我希望你稍微自私那么一点,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可大部分时候,我知道自己这样想是不对的,是不合格的。所以,我忍不住去焦灼、去纠结。”洛墨的头靠在钟离卿的肩膀上,半晌才说出了这么一段话。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至少这说明秋月你是真的将我放在心里了,”钟离卿一阵无言,然后才道,“多余的话不必我说,秋月也很清楚,对于如今的我们来说,松懈只是一种奢侈罢了。我不必拥有,也不能拥有。”

男人可替代自己一次,却不能代替自己两次,毕竟有些责任不是交给别人就能卸下的,钟离卿明白这个道理。

“恩……”洛墨缓缓点头,心知确实如此。

之后的事情,人儿在不知何时被抱到床铺上,床帷又在不知何时被放下。

寒风欲止,春意袭来。

红烛帐暖,一室旖旎。

第八十八章 木已成舟舟却碎

这夜里,小陶子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的他回到自己儿时。

失手弄洒的热水在桌案上铺满,竟跟有了源头无法止住似的,流个不停。身旁的少年一如往日,带着笑意随他一起用袖子擦干水渍,但是这次怎么也擦不干净,不仅如此,少年淡黄色衣袖上的水渍缓缓变成了暗红色。

少年帮助自己擦得越多,其干净的衣袖上染得血便越多、颜色越深。

“你不要帮我了!”

小陶子用力地喊着,试图将少年的手臂从桌案上拉开,可是他低估了少年的执着。

少年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抬头对他浅浅一笑,道:“我怎么能走呢,毕竟因为我,你才会把水弄洒的。”

“不……不是你,不是因为你,”小陶子嘶吼着,使上全身力气拖拽少年,“不是因为你,你快走啊!”

少年不走,瞧着他的一双眼仍带着善意,可是少年淡色的唇却慢慢被鲜血染红,一滴、两滴、三滴,滴在桌案放着的画卷之上晕染开来形成了妖艳的罂粟。

小陶子忙用手去替少年擦嘴边的血,却是越流越多,久而久之,就连鼻子、耳朵、眼里均是出了血。

少年拉不走,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可是小陶子知道他很疼,小陶子也知道,自己的心脏同样很痛,痛得都要裂开了。

“皇上……皇上!”

小陶子惊叫着睁眼醒来,不自觉已泪流满面,此刻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宫道上,旁边围满了大大小小的宫人。

“叫什么呢?你叫了皇上以为就会来救你了么?”女人脸上满是嘲弄。

“皇上也是你能叫的?我看啊,就是你死在承乾宫门口,皇上也不会出来看你一眼!”另一个女人怨毒地说道。

“没人要的狗杂碎!我呸!”一个太监模样的往他身上吐了口浓痰。

这可是我唯一一件新衣裳啊,小陶子无助地将那浓痰从自己身上弄去,好不容易眼见着快要弄干净了,却有愈来愈多的痰液往自己的身上吐来,并且与之而来的还有令他无法承受的拳打脚踢。

很疼。

可是他更在意的是,自己刚穿出来的新衣裳就这么被人给弄脏了,可能还无法重新洗干净,这可是上次见面时太子殿下托人送给自己的啊。

小陶子不明白,只是自己穿上了太子送来的衣物,吃了些太子送来的食物,为何这些人对自己便变本加厉了呢?自己做错了什么?是不应该接受贵人送来的东西吗?还是说……他们在嫉妒自己!

“你们……你们就是嫉妒太子给我送东西送新衣服,才会这么对我,你们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得知了这些人的真正意图,小陶子脸颊两边淌下了滚烫的泪珠。

他想大声地骂,但是却发现自己骂不出来,根本不会说什么重话。他想站起来将那些人一个接一个打倒,可是连日空着的肠胃和被欺负的瘦弱身体,根本支撑不了他做这些难度极大的动作。

何况,他现在觉得自己要疼死了。

“干什么呢你们这些狗奴才!”一声厉喝在耳边炸响,对于那些狗奴才是晴天霹雳,对小陶子可就是之音。

是太子。

太子到了。

太子来救他了!

几个仗势欺人的狗奴才惊慌四散开来,年幼的太子一心关注着那个被踢打的可怜人,并没有去过分追究,将人拉起来之后才发现是那个笨手笨脚的他。

“这群狗奴才,怎么敢如此,谁给他们的胆子?”年幼的太子即使声色仍稚嫩,也掩不住其应有的威势和气质,小陶子一时间看呆了,只觉得一条金龙在自己面前出现翻云腾雾。

“不……是我自己太笨了,”小陶子抑制不住地懊恼,“我总是做错事,笨手笨脚的,身子还弱没什么力气,被欺负也是应该的。”

“什么叫被欺负也是应该的?没有人生来便要被欺负!”

少年一把扶住了他的双肩,一向养尊处优却并没有一点嫌恶他身上的污渍,正色道:“你这么想是不对的,只会让那些欺负你的人更加得寸进尺,想要别人不再欺负你,只有自己先强大起来才是。”

“……自己强大起来?”

“对,自己强大起来。”

后来少年毫无忌讳地拉着他到御花园中的凉亭里坐下,那可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少年鼓励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响彻在他的耳边,使他的目光终于坚定起来。

他渐渐开始学会了去反驳他人对自己的非议,有人故意推他时,他也终于鼓起勇气用力推回去,脸上全无畏惧。

他渐渐不再在意别人对他的嘲笑,别人嘲笑他,他就去努力,努力做得更好,直到别人什么嘲笑他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渐渐有了底气,太子送来的每一件新衣服都被他放到柜子里妥善珍藏起来,心情好时便穿着新衣裳到外头走一走,再也没有人敢随便往他身上吐口水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少年身影渐次拉长,小陶子还是那个小陶子,可是远方站着对他挥手的太子越发高挑,越发有了些丰神俊朗的雏形。

小陶子在自己的小破屋精心制作了一件木质的小船,打算在太子生辰那日送给他。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小船也在他手中变得更加精致,并且有了颜色。

太子生辰那一日,他带着自己的小木船开心地往东宫跑去,期盼着一会儿能在他的脸上看到惊喜。愚蠢的他又怎么知道,没有太子的带领,他是根本进不到东宫里去的。

可是今天很奇怪,没有人来阻拦他,他有些不自在,进门前还特意蹭了蹭肮脏的鞋底,却在临近太子寝殿前被一慌忙跑出来的大人给撞到在地。

小木船哐当一声四分五裂。

可是他却清晰地听到了那个大人说的话,他不敢相信,他的心情就像那只小木船一样,再也没有支点,再也无法恢复如常。

“太子……太子殿下殁!”

第八十九章 殁

太子死了?

太子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死呢,小陶子疯狂地想要跑进去,却被越来越多的大人给阻拦住,并直直拖到了东宫之外。

本就四分五裂的小木船在一个接一个的大人脚下被踩了个稀碎。

小陶子想要冲进去告诉他们,太子没有死,太子应该是好好的活到长大啊,怎么就早夭了呢——不,这一切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他逢人便说,逢人便说,告诉他们太子没有死、太子也不会死,可是没有人相信,他只得依稀听了大人们说着二皇子当立的消息,半年后早夭的太子早已被人们遗忘。

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被人当成了疯子,指指点点,净会说些个胡话,只抱着个碎木渣不吃也不喝,最终冻死在飘雪的冬夜里。

无神的双眼再次睁开,直直盯着脑袋顶的天花板默不作声,确定不会再有那个梦中的少年出现后,小陶子坐起身穿上鞋子,也不提,就那么拖着到了窗边。

推开窗子,夹杂着雪片的冷风拍打在他的脸上,直到冻得嘴唇发紫方把窗子给放下了。

小陶子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忍住了跑到凤仪宫去确认一番皇上有无安危的冲动,才回到自己的小床上发呆。

心里一团乱麻,梦中少年满脸是血和太子殁的场景在他脑海里交叠出现,使他险些迷失在虚幻而苦痛的梦境之中。

……

还有什么能比冬日在心爱之人暖融融的怀中醒来更为温暖呢,如果有,那么就再加上一只猫。

二人一猫在床铺上形成了一幅极为和谐的画卷,虽然没有人注意到那猫儿是什么时候自己跑进来的。

钟离卿睁开双眼,凑到近前落在洛墨唇上轻轻一吻,然后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待洛墨醒来时,天色将明,一看,身边的钟离卿已不见了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白色团子。

是他从前将猫儿放在了自己旁边怕自己睡着害怕么,洛墨心中猜测到,不禁一笑。

醒盹的工夫,青提和荔枝便推门走了进来,其实她们是来早了,寻思洛墨一夜定是累极,便寻思早些叫,让娘娘喝点东西解解乏。

“娘娘,您醒了。”

洛墨点点头,从床上坐起来,然后迈过仍睡着的猫儿,与之前钟离卿的小心如出一辙。

美中不足的是,迈过猫儿时双腿之间传来的疼痛令她疼得嘶了一声,只得皱眉忍着疼下了床。

坐到妆台,瞧着荔枝为自己细细梳起长发,青提转身在柜中为自己挑选合适的衣裳。许是心理作用,洛墨觉得自己的皮肤在一夜之间变得光滑细腻了不少。

“我们娘娘的皮肤看起来更好了。”

听得荔枝一声赞叹,洛墨心知不是自己的错觉,但面上仍否认道:“荔枝,你眼花了。”

一番笑闹过后,上凤撵前免不得走路时有些不适,好在还在洛墨忍耐的范围之内,在柳云瑛之后入了寿康宫给太后请过安,阮红袖便在那名叫做杏儿的宫女搀扶之下进了正殿。见阮红袖那日渐恢复红润的脸色,洛墨心知不能再拖了。

于是在定省之后借着赏景之由邀李珂到了御花园。

“墨姐姐可是想在皇上诞辰那日动手?”得知洛墨的计策,李珂想了想问道。

“那日诸位大臣与妃嫔都会到齐,我若是不抓住那个时机,恐怕还要再等上许久,届时诸多变数,恐怕你我应付起来都会有点麻烦。我们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洛墨应道。

如果可以有选择的话,洛墨也不会在钟离卿生辰那日发生皇后晕倒甚至更严重的情况,毕竟一年就这么一个日子,今年又是他的弱冠之年。

可是既定兵将们将在皇上诞辰那日回朝,也就是说,在这一天,承乾宫会受到无数耳目的关注,并且可以说,哪怕宫人掉了个物事都会被无限放大。

所以,想要扳倒阮红袖,那天无疑是最为明智且省时省力的选择——不说自己,其他妃嫔也定会有所行动。

“恩,墨姐姐,你既这样说了,那便如此罢,只是细节方面还需我们认真筹划一番。”

洛墨与李珂盯着对方,同时点了点头。

御花园毕竟人多又杂,不宜久留,洛墨便没有同李珂再待多久,在两人客套般聊了几句风景后便回了凤仪宫。

至于柳云瑛那儿,洛墨并没有任何通知,也是打算借着这次诞辰考量一番她的立场。

“娘娘,这是您要的药。”

洛墨让荔枝去叫来了李显,正巧其已然研制出了那红丹丸的解药,便一并带了来。

红丹丸,便是洛墨几月前令李显琢磨的药,使人一旦吃下便会进入一种假死状态,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心跳……当然,那是理想状态,事实上,这药只是能够达到使人吐血罢了,并需要半个时辰的缓冲时间,不过那对洛墨来说也足够了。由于其颜色鲜红艳丽,洛墨便称其为红丹丸,简单还好记。

若换了前世的洛墨,定会对此等宫妃为了扳倒另一宫妃的诸多暗中手段嗤之以鼻,然今时不同往日,为了向阮红袖报仇,她洛墨怎么也必须这么做。除此之外,她也是只不过以攻为守罢了,其他人都不是傻子,皇上诞辰这一日定会被各种利用,与其等她们找上自己,不如先出手,以免自己陷入被动。

“娘娘……您真要这药?”李显捏着手里的药瓶,迟迟不肯交给洛墨,很显然,其面上的迟疑表明了这种法子很不好。

“恩,”洛墨点了点头,没解释,然后道,“届时我晕倒,你便将事先化开的丹丸放入我口中,如此你李显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便会享誉整个大昌。”

眼神攻击不成,洛墨改为利诱。

李显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娘娘,倘若您能有别的法子,李显实在不建议您服下伤了己身,毕竟……毕竟此药性寒且阴极,极易导致不育,您年纪尚轻,何苦为此断了自己的后路呢?”

第九十章 一室静默

对于这个药的副作用,洛墨想过很多,但唯独没有料到其所致后果竟如此,故而洛墨也是一时间呆了呆。

在想做的事面前,洛墨一向是会立即去完成,更别说是那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深仇大恨了。洛墨没得退路,前朝看似稳固,待阮砺与赵潜一回归便会重新洗牌,那时支持他们的势力相争相斗,从中获利最大的还要数阮峰那个老家伙。

为什么?

因为洛家无武,是祖训。

洛墨能做的,就是尽自己的全力在阮家更进一步之前将阮红袖踩在脚下,如此洛家才不会输得太惨。

“那么到时候,便要请李太医发挥自己的十二分医术来为本宫调养身子了。”洛墨浅浅一笑,示意荔枝从李显手中拿走药瓶。

李显只垂头叹气,没待多久便将眉心皱成个川字出了凤仪宫。

殿内就剩下主仆三人。

荔枝也没顾上追着去送李显出门,只煞白着小脸站在原地,一会看向自家娘娘洛墨,一会看向青提,哆嗦个嘴唇不敢发出声音。

最后还是青提上了前,不确定地问道:“娘娘,您真要如此?”

洛墨一时失笑,今天已是第三次有人问自己类似的问题了,只有向着青提点了点同意,示意自己已下了决心。

“奴婢知道了。”青提行了个半礼便走了出去,剩荔枝在洛墨身后不知所措,过了半晌,洛墨才开口道:“荔枝,你也出去吧。”

“娘娘……”

“出去吧。”

荔枝瞬间红了眼,然后跑了出去。

头戴凤钗、身着华服,长长的衣摆拖曳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孤独的尾巴。

沉浮后宫许久,洛墨有时会不知道其实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是钟离卿,是无人之下的权势,还是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其实重生之后,她的想法不过就是向阮红袖报了仇,最好让她自食其果,然后便顺利与钟离卿帝后合离,自己回了洛府当一辈子没人敢要的老姑娘。

可随时间推移慢慢纠正过来的认知,将钟离卿在自己生命之中的色彩再次变浓,如今已经到了愿意同他一起奋斗共白首的程度。

是不再幼稚,还是变得成熟,洛墨没想过,但是她知道自己是幸运的。

红丹丸的出现将这一切生生打破,使得她不得不在钟离卿与扳倒阮红袖之间选择一个,毫无疑问,洛墨选择了后者。钟离卿是自己的依靠没错,可他不知道自己前世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一世的阮红袖阻拦了他与自己的大婚之夜而已。

仅此而已。

凤钗被洛墨一把扯下,用力过大还连了几根长发下来,但洛墨没有丝毫在意,她只埋头待在膝间,不再动弹。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落在洛墨的双肩上,洛墨一惊,慌忙借着宽大的衣袖将眼角的泪痕拭去了,又用手背在脸上蹭了蹭,这才假作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转过了头。

“钟离卿,你怎么来了?”

幸好,此刻室内昏暗,宫女在之前便被自己都赶了出去,没有人进来掌灯,洛墨松了一口气。

“难得清闲,过来瞧瞧你。”钟离卿回答道,头凑到洛墨跟前,想要靠近些看清她的脸色。

洛墨心下一慌,便借着势头直接靠在了他身上,如此,钟离卿既不会生疑,也不会察觉到自己微肿的双眼了。

见洛墨如此,钟离卿也没开口再问,将自己作为她最坚实的后盾,待她哪天想同自己说了便是。

相依无言,彼此静默。

猫儿被提前抱出了寝殿,门闩上,这一夜发生的事与昨夜相同,只是多了些令人更为脸红心跳的姿势。床铺上的二人兴致正浓,殿内时不时回荡的轻吟使得神经更加柔软了几分,夹杂在其中的还偶有性感的低|喘,叫人欲罢不能。

不曾留意的是,二人停下之后共同相拥躺倒在床上,听着伏在身上歇息的他的呼吸之声,洛墨本是紧闭的双眼悄然睁开,见其没有看向自己,再也收不住、缓缓掉了一滴泪出来。

钟离卿他什么也不知道。

洛墨在刚才产生了无数次将一切告知与他的冲动,但总在最后关头压下了闸门——且不说他信不信,换做洛墨自己是钟离卿,分明好好的,却听妻子说自己是重生回来的,还跟侧室有大仇,恐怕都会认为妻子的脑子有点问题。

说不定妻子闹得厉害了还会把她关起来……洛墨大感庆幸,还好自己不是男人,否则若真个如此倒也是对另一方的不负责任。

不过自己这样,也是对钟离卿的不负责任吧。

重活一世,做好了皇后,渐渐在后宫的争斗中获得合适的心态,却也成了一名不称职的妻子。

皇后一世无子?

多么大的笑话!

罢了,且将事情做完自己便收拾铺盖走人罢,莫要占着个后位了,毕竟于皇室而言传宗接代可是重中之重……历史上可曾有哪位皇后一辈子无子?就算真的有,洛墨也绝做不出那等事来,就算钟离卿他能理解自己并接受,自己也无法同意。

时不待我,造物弄人!

老天,你又何必叫我重生再来这么一遭,再让我遇到他对他动心,岂不是变相增加我的痛苦吗?

话本子里的重生无不是复仇打脸,为什么我洛墨身上发生的会如此之戏剧性——感觉自己活成了个笑话!

在钟离卿的怀中度过了一整夜,分明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却使洛墨感受不到一点温暖,只有冷上加冷,到了最后的她忍不住发抖。

似是感受到怀中佳人的小动作,钟离卿半睁眼着低声问了句:“凉着了?”见洛墨没什么反应便将被子往她的那边扯了扯,不再说什么,然行动表达了一切。

次日。

照例到寿康宫晨昏定省,之后洛墨便以各种理由将荔枝青提樱桃三人远远支开,然后自己便换上一身布衣、将脸涂黑出了宫。

大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只是喧嚣的人们看着洛墨,都不禁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第九十一章 你也想坐吗?

满脸黑皴皴,又目光呆滞,兴许是个疯子呢?

谁也不想跟疯子离得太近,万一不小心碰上了,疯子一倒,那是扶还是不扶……扶了总觉得没什么好事,不扶又良心不安,还容易被路人认为是自己没有同情之心。

倒怨不得路人,只因此刻的洛墨目光呆滞得可怕,且面色戚戚然,如若不看其身上衣服整洁且隐隐透着贵气,活似个遭受了重大灾难独自逃出来的可怜人。

“二首领,我们要不要……”

树后隐去身形的两个男人,一胖一瘦、一左一右。那名胖的被称为二首领,即使穿上加肥加大款式的麻衣,那‘丰腴’的身材仍无法被完好掩盖住,而且还显得有些滑稽,但是从不曾有人笑话过,只见那人偏头瞧了说话之人一眼、无声地做出了一个手势。

于是另一人迅速会意,点点头,然后便使用轻功离开了。

殊不知,他们此刻找的人,正躺在一颗桃花树上瞧着河边的方向,麻衣没能掩去他本身的气质,反而还增添了一分出尘。并且,除一头长发外,其一身几乎与所处地方混为一体。

而洛墨则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她的脑子里很乱,在钟离卿与向阮红袖复仇之间不断徘徊,即使已经有了确切的结论,但仍忍不住去思考另一种可能。

答案自是否定的。

混沌的她便只有随着本能前行,不去在意自己正往何处走。

她觉得自己很累,也觉得钟离卿比自己还要累。她想要休息了。

一步接着一步,洛墨正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接近河边。不远处的树后,男人手中的飞镖现了又隐、隐了又现,心知自己应当遵守陌陵的规定同时又觉得那个女人怎么看都像是无辜且没什么智力的老百姓,迟迟下不了杀手。

可是她距离总部越来越近,只待穿过身前那条河便会进入总部的范围——倘若让她过去了,总部的位置便有暴露的风险,届时迎接陌陵的恐将是一波接着一波的挑衅与杀伐。老大如是实力完好无损尚可,但偏偏就是在这等节骨眼上受了不轻的伤。

胖子觉得自己不能再妇人之仁了,即使那条河很深,那女人一旦踩下去就会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但是胖子认为人死只有见尸才是对己方最安全的。

这是无数次拼杀后才得到的惨痛教训。

银镖终于不再犹豫,在洛墨迈进河里之前直冲后心发出,胖子相信,在自己的劲力加持之下,不出两秒那个蠢黑蠢黑的女人就会被自己杀死,毫无反抗之力。

眼见着银镖飞速逼近,胖子几乎可以预见到那女人中镖倒地的场面。但他并不后悔,只要能为陌陵总部的地址暴露减少一份后顾之忧,做什么他都是愿意的,即使付出自己的性命。

令人想不到的是,银镖将将入肉刺出血的那一刹那,又一块石头横空飞来。

石头拍入水中的一刹那激起了不少水,有一大部分直接甩在了洛墨脸上,使得洛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看着眼前湍急而深不见底的护城河,洛墨不知该作何想。

好巧不巧,那迈出的最后一步适时落空,人儿由于惯性,不但没有往后仰去,而是往前倒。

从未练过武的洛墨哪里来得及稳住自己的身形,且那河边的石子又极为滑脚,唯一的结果便是看着自己的脸与河水平面逐渐接近。

“啊!”

戏剧性的转变。

洛墨万万没想到,自己重活一世,没有被阮红袖那女人给弄死、没有被敌国大军逼死,而是要被京城门口护城河的河水给淹死。

时不我待,造物弄人。

回来这一趟也值得了,至少自己与钟离卿的心结解开不少,也不算是屈了此行——来时不骄不躁、离时坦然接受,洛墨觉得自己不亏。

但令洛墨不曾想到的是,自己都闭上双眼静待死亡,可是那入水的冷感并没有袭来,仿佛是时间静止了一般。

洛墨睁开眼,正见身前一张放大的脸。

“林……”

没等她把话说完,其人身形在半空中硬生生一个扭转,然后便揽着洛墨一同向岸上扑去,以自己的后背着地。

砰地一声闷响。

洛墨在那冲力之下险些跌入那人怀中,仅以双手撑着他的胸膛来维持自己二人之间的距离。

“林,林……”洛墨一时支吾,想跟他说点什么却又不太敢,只因其现在的眼神有点可怕。

细细看来,似有怒意涌动。

“你这女人,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啊,你说什么?”

“好好的皇后不当偏要跑来这护城河边来寻死?你那位置不想坐,天底下有的是人想坐!身在福中不知福,非要上这等僻壤之地来跳河!”许久没有说过那般多话的喉咙此时有些干涩,而由于距离过进使得身上清新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入鼻腔,林陌的脸又红了。

洛墨有些无言,虽然不知道林陌在说什么,可是似乎情绪激动又愤怒的样子,恐怕还是因为自己这一无意识的举动。本想说林陌你误会了,我方才只不过情绪过于低落、心思没在此处罢了,并非想要寻死,然而那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儿,却成了另一番意思:

“林陌……你,你也想坐吗?”

“什么?”林陌只觉自己的嘴角在疯狂抽搐。

“咳……我不是那个意思,”洛墨暗叹定是方才自己脑子进了水,否则如何能说出那等话来,赶忙手撑地起了身,然后才对着林陌道,“你误会了,我并无轻生之念,今日多谢你好心相救。”

“无妨,”林陌微微偏开了头,然后又目露纠结之意,半晌,才转回对洛墨说道,“你还是擦擦脸。”

洛墨没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有些不解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脸,赶忙拍了拍身上的土,跑到河边去看。

夕阳的余晖倒映在护城河的水面,一圈又一圈金色的涟漪荡漾着,又往复出现着,停留在不知谁人的心田里。

第九十二章 梅名照水

看着眼前那个一贯睿智突然迷茫起来的小脸,林陌在自己都无所觉的情况下嘴角微微上扬。

只见其凑到了护城河边有些慌张地摸着墨迹被水稀释而显得有些脏的双颊,然后林陌便趁着她回过头来之前运起轻功离开了。

这本是自己的地盘,但林陌却觉得自己这时候最好走开,虽然想不出来原因到底是什么。

待离了那名住在皇宫里的被称为皇后娘娘的女人,林陌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当然不是因为学着方才洛墨的动作,而是因为林陌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每每碰见那个女人、脸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得通红。

“老大,刚才您……”

胖子找准了时机从身后追上来问道。

林陌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那个女人,兴许只是因为她曾经救过自己的性命。

如胖子所想的那样,杀了她确实绝了后患,并且还可能为自己的陌陵在大昌行走多了一份助力,但是看着那银镖逼近的时候,林陌依旧没忍住出了手,不仅如此,还在那个女人跌入河中之前飞身过去抱住了她。

还好周围的活人只有胖子一个,他是最了解自己的,也从不会乱讲。林陌对于这一点很放心。

“不必多言,我出去走走。”

撂下这么一句话,林陌便运起了轻功,脚尖连点几个树杈,不过一个出喘息的功夫身影便在这片树林消失不见。

林陌觉得自己的心里很乱。

先前没有待在总部的殿里好好养伤便是因为他最近总是睡不安宁,梦里常常出现一个熟悉到不能够再熟悉的人。他不记得那是谁,只依稀明白那个人与自己关系匪浅——才会离了总部躺在护城河另一面的一棵大树上发呆。

陌陵,这个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江湖组织,看似固若金汤,其实也存在着不少弊端,幸好始终有胖子的辅助,林陌才不至于焦头烂额。

先有陌陵内部动乱,后有梦中反复出现的故人,林陌觉得自己已经很难平静了,却没想到再次碰到了那个女人。

本可以袖手旁观,但是林陌没有;本可以推一把手,但是林陌没有。

还偏偏将她救了回来。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算不上冲动的行为,林陌发现那个女人与自己梦中故人有着许多共同之处。

同样故意抹黑的小脸,同样看似面冷的热心,同样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强……以及那一双黑夜也无法掩盖光芒的双眼。

林陌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是洛墨,尾字一个墨,与自己的陌读音一样,这也许是一种缘分,是好是坏就说不定了。相遇也很奇怪,自己被那个隐藏势力追杀并暗算险些身亡,只不过打斗期间随手干预了几次,就换得对方救了自己一命。

后来的两次相见,就都是在宫里了,那个叫做凤仪宫的地方。

一次是自己再次不慎被那个隐藏势力暗算、失去意识前寻了个香味没有那么浓的宫殿,而另一次则是鬼使神差了。

对,鬼使神差。

那是一个对于自己而言意义非凡的日子,每年便只有拿着那只埙,或看或吹地度过。也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那座宫殿。

不过……自己这次也救了她,应该也算是扯平了一半吧,只要再救她一次或者为她解决什么难办的问题,林陌觉得自己就可以彻底和那个女人划清界限。

陌陵的首领竟然和大昌的皇后有所交集,不管那是一种什么交集,于林陌自己还是于那个女人都将是极为不利的。

也给陌陵的发展带来了许多桎梏。

待回到总部,便派几个人出去保护那个女人,以在有需要的时候救她于危机,如此便不用自己再与其接触。林陌在心里如是想到。

沿着护城河一路走走停停,有时林陌会停下脚步注视着那些上游的浣衣娘子,并非看哪个模样或身材出挑,而是观察她们的神情。低眉浅笑有之,满腹怨怼有之,空洞无神也有之。

不知从何时,兴许是自己醒来的那一刹那,林陌就越发喜欢观察别人的表情与动作。

大概是一种对于自我的保护。

只因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印象,更不确定接近自己的人对自己有无危害或者不良企图,林陌便采取了以不变应万变的法子。观其表而知其根。

曾经有没有看错过?

没有。

但那是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桥段。林陌不仅看错过多次,还在此事之上吃过不少亏,甚至险些阴沟里翻船几次。

好在就在命运与实力的双重加持下,林陌的小船没有翻,反而是越发坚固牢靠了,并能够逐渐在大风大浪中行驶得越来越远。

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手牵着手、蹦蹦跳跳地向林陌所在的方向走来,其中那女童尤为活泼,攥着手中不知名的花一甩一甩地,时不时有本就不甚坚强的小花被她甩下来。然而女童蹭上泥巴的小脸仍旧洋溢着大大的笑容。

林陌很不理解,不就是拿几朵长势并不如何的花儿,怎么就能笑得那么开心。

许是在方才洛墨那女人某些智障话语的影响之下,林陌也作出了一个任谁也想不到的动作,抬手折了一枝距离自己最近的梅花来。

这花朝向地面而开。大而厚的叶片呈长椭圆形,边缘具细锯齿状,花朵呈绛紫色,给人以莫名的高贵之感。

看起来似乎不错,不过对于林陌而言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于是林陌打算把它丢了。

这时旁边一个银铃似的童音响起:“大哥哥,这枝照水梅,可以给囡囡吗?”

楠楠,南南,还是男|男?

林陌极少与这等年龄段的人打交道,故而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其实那是女童的自称之言。

“大哥哥,这枝照水梅,可以给囡囡吗?”

女童又说了一遍,眨巴着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其眼中透着的期待使得林陌无法忽视。

不过一向久于江湖沉浮的他还是没有立即作出反应。

第九十三章 来一口嘛

那女童见林陌没有反应、仿佛愣在了原地,也是个胆大的,遂松了旁边男童的手小步跑上前拉着林陌的衣角瞧着他。

“……”

不是没有女子这般对自己主动过,而是很多,曾经数不胜数,但是无一不被林陌祭了剑。

可到了这女童身上,林陌并没有产生那般想法,心中罕见地毫无排斥,甚至有些难言的熟悉之感,于是林陌遵从了自己的内心,点了点头。

然后便把手中刚摘下来的一枝梅递给了女童。

“谢谢大哥哥,这下我和哥哥又有小食可以吃了!”

女童欣喜地接过,然后便走回了男童身旁献宝似的展示着自己刚得到的宝物,道:“哥哥,你看吧!我就说大哥哥肯定会给我的,嘻嘻,这次我赢了,明天一天你都要听我的!”

“好。”男童憨憨一笑,抬手摸了摸女童的头,然后便重新牵起了女童的手。

两名孩童慢慢走远,林陌望着她们的背影沉默不语,半晌,那女童突地转过头来对着林陌灿烂一笑,挥挥手然后大声喊道:“大哥哥,谢谢你!”

待她们走得没影了,林陌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头转向旁边栽种的照水梅,想了想,然后抬手再次折下了一片梅瓣来。

梅瓣入口,甚酸,咀嚼不久就感到有些倒牙,可以称为林陌这数年内品尝过的最为浓重的味道。但是林陌并没有吐,而是微微蹙着眉将其给咀嚼完了。

头痛,强烈的痛感袭来,使得林陌一时间的精神有些恍惚。

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林陌扶额,却无济于事,这时只见一名梳着羊角辫的少女向自己走来,不知为何,其脸上覆盖着浓浓的白雾使人看不真切,仅依稀凭借动作可以判断出她的心情极好。

“这是照水梅,我刚从池塘边摘下来的,你尝尝,好吃吗?”少女将手里的梅枝递了过来。

林陌心中犹豫,而手底下可半点不含糊,连嘴巴也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用着一种自己从无印象的语调说道:“花罢了,有什么好吃的?”

声音里隐约透着对吃花这一行为的嫌弃,可是没人能够忽略其中的愉悦。

“你怎么这么多话,来一口嘛!”少女没给他犹豫的机会,直接伸手从梅枝上取了一片梅花下来放到了林陌的嘴边。

“唔……好酸!”

“哈哈哈!大傻瓜,又被我骗了吧,这次我又赢了!明天,你也要听我的哦!”

少女银铃似的笑声回荡了林陌的脑海中,那清脆的声音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林陌她定是与从前的自己关系匪浅,林陌想开口问,可嘴巴并不受他的控制。只能感受到那种灵魂的雀跃。

她把他酸了,他却还瞧着她高兴。

林陌只得听到自己的笑声响起,傻里傻气的,令人很难想象这会是从前的自己——或许这一切都是他人的经历呢?这一猜测只出现了一遍就被林陌舍弃,因为潜意识提醒着他,那就是从前的自己。

你是谁,你与从前的我又是什么关系,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陌想要张口去问,可是他做不到,只有瞧着那活泼的少女绕着自己转圈。

“明天你也得听我的,这是我们以前就说好了的,你可不许反悔!”

“好好好……”

“岚岚,别闹了。”浑厚的男音在不远处响起,林陌寻着声音的来源处看过去,可是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凭感觉确定那里着实站着个人。

“好吧,那我先走了……”

少女垂了头,停住了本已到了嘴边的话,有些失落地对着林陌道。但她也不是个不懂事的,并没有过多表现自己的情绪,而是再次仰起头,顺道从林陌手中抢了一朵梅走。

羊角辫一跳一跳地远去,渐渐地,整个人化成一团白雾飞速飘远。

“别走!”

林陌下意识喊出。

嘴巴已经听使唤了,身子也受自己的控制,于是他向着少女离去的方向跑,但什么也没能找到……所过之处无不是白茫茫一片。

只有手中的梅枝提醒着林陌,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假。

林陌低下头,将梅枝凑近了鼻尖,清新的味道登时激发起他的感官。

与此同时,眼前一晃,林陌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回到了护城河边。

故人已离去,痛感也消失,身上一阵松懈,但林陌宁可痛得再久一点、再重一些,哪怕只能听她多说一句话、再看她一眼。

那酸极的味道似乎还留在了自己的记忆里,偶尔一念,还能皱起眉头。

也是从这时起,林陌知道自己不再是毫无牵挂、不再是与这世间没有任何联系——他林陌,也终于是有人挂念着的了!

虽然他不知道那名少女如今身在何处又姓甚名谁,可但凡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林陌都愿意义无反顾地去寻找,哪怕仅仅能够触碰到蛛丝马迹。

“年轻人,你没事吧?”一名老妇人关切地看着林陌,问道。

林陌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闻言摆了摆手,道:“无事,劳烦关心。”

老妇人点了点头,然后走开了。

这是林陌的习惯,不管对于江湖中人态度如何,对于这些个垂垂老矣的人们态度总是始终如一的,他无法用言语说明自己这么特殊对待的原因,只是心里常常有个声音告诉他:

不要对老人态度恶劣。

他无法判断那个声音的来源到底是什么,也不能确定是否正确,之所以听从只是因为自打自己醒来这声音便出现了,说是陪伴了他走过数年时光也不为过。

林陌晃了晃头,折下一枝梅花捻在手里把玩,及至携带了一路香风回来陌陵总部着手处理事宜时,周围的麻衣们无不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纵使惯于训练有素的他们也不由得对于自家首领反常举动而好奇——毕竟,自家首领可是面对江南第一花魁夕颜时都不会抬一下眼皮的人。

莫非,首领的春天就要来了?

第九十四章 懒

先是混混沌沌走了一路,然后平白被人弹了一脸水导致墨迹晕染,后来又险些跌入河中好在被人救了……这么一番经历下来,任谁有再多的心事都要被冲淡不少。

换了身衣服,洗了把脸,把自己捯饬干净准备出来用晚膳,这时洛墨听到荔枝正在侧殿说着什么话。

“你最近真是越来越不走心了,难不成是仗着我们娘娘态度好就消极怠工?你瞧瞧你这香点的,第一次在凤仪宫办事的?”

“不……不是的荔枝姐姐,樱桃昨夜没睡好,精神恍惚着,这才一时不慎弄错了香,正要换的当口就被姐姐你发现了。”

“哦,你的意思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了?”荔枝突然加重了语气问道。

“姐姐你误会了!我……”

“这里交给我,出去领罚。”

“是。”

洛墨没有那么闲,对于宫人之间的琐事一向不予理会,她们爱怎么做是她们的事,别有差错便好。

至于樱桃被荔枝罚,这就跟小厮做错事被领班惩罚的道理是一样的,没什么可费口舌。

只是看着荔枝探究的神色有些好笑,经过将近一年时间的磨炼,荔枝在很多事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唯独在面对洛墨和青提时才会展现最真实的自己。

荔枝见洛墨并没有半点无愉快也就松了口气,然后就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小厨房,为自家娘娘端来自己刚做好的汤。

瞧着汤表面漂浮着的四颗红枣和几个枸杞,洛墨不禁皱了皱眉。

怎么又是带核的?

从小洛墨就对这等带核的吃食敬而远之,不是别的原因,就是懒。还有那些个带皮的,一般是除非饿惨了,别人不给她剥好了就懒得吃。

同样是娇生惯养,别人家的闺阁小姐往往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连沐浴如厕也得有丫鬟婆子跟着,而到了洛墨这儿却全部省略,只留一个吃。

但洛墨同样不喜欢浪费食物,也就在此时,一声皇上驾到将她给挽救了。

“钟离卿,你来了,”洛墨一喜,端着碗就走到了钟离卿跟前,“从外面回来一定很冷吧,来,荔枝刚做的汤,给你喝一口暖暖身子。”

钟离卿只瞧了一眼碗里漂浮着的物事,就笑着对洛墨道:“无事献殷勤,秋月啊,你这是又想让我帮你吃枣了?”

洛墨心中一喜,正要点头,却听钟离卿又道:“想得美。”

不吃就不吃,洛墨舀了一颗枣放进自己的嘴里咀嚼着,待吃完了、吐核之前还对着钟离卿那边哼了一下。

然后就趁着钟离卿无奈摇头时眼疾手快地夹了一颗枣放进了他的碗里。

“我一颗,你一颗。”

……

后日,方用过午膳,钟离卿就被承乾宫长期蹲守的一群老家伙给叫回去讨论迎接蛮国使节的事宜,当然,还有此次讨伐战归来,应当授予阮砺和赵潜二人何等封号。

这些个事本应是放在早朝上一并解决,然而对于目前的大昌来说,早朝那点时间还不够各地汇报情况的,什么赈灾啊旱涝啊建筑啊,所涉杂事之多简直数不胜数。有时候钟离卿甚至会觉得自己当得不是皇上,而是深宅府苑之下的老妈子,除了地位高些罢了。

比起父皇当政时期的拓张与诸多讨伐,钟离卿觉得自己虽在着手于发展并稳固,但其实一点趣味也无,除了商议政事就是连夜批改折子。

别人都道新皇心思沉稳、少年老成,每每提到之时都毫不吝啬世间任何夸奖,殊不知这位新皇自己并不喜欢。然而,他喜不喜欢又有什么所谓呢,并没有人会在意,包括他的皇后。

小陶子煮了一壶茶端上来,先为皇上倒了一杯,然后又按着官衔依次分给诸位大臣。

倒是都倒齐了,大臣们也都极其给面子地浅尝了一口,然后除了左丞相洛与青之外却是谁也不肯再喝了。

不是那茶不好喝,御前吃食哪有不美味的道理,而是实在是太苦了。苦到一种什么程度呢——某日下了早朝,兵部尚书,也就是秀妃她爹,由于晨起起晚了没来得及垫肚子,紧接着又被皇上召入侧殿议事,其接过陶子递过去的茶水就猛灌,也不知是灌得太猛还是什么原因,这位兵部尚书前脚出了承乾宫后脚就狂吐不止。

所以自那以后,朝臣们宁可早起一点,也要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生怕自己也出现兵部尚书的惨样、丢人丢到宫外去。

有趣的是,那些个史官一见向来魁梧自持身体健康不爱用早膳的兵部尚书也在那件事之后乖乖吃饭,纷纷大笔一挥,在那些个史册之上歌颂皇上的伟大举动。

知道这件事的钟离卿本人也是不解的,只不过是泡一壶普洱莲子茶罢了,故意叫陶子做的味浓些,以便于提神醒脑,怎么跑到老头子们眼里又成了壮举?

要么说成也文人败也文人,一旦认定的事就不会撒手,好在对于钟离卿而言的‘败’其实是‘成’,只道美事一桩耳。

老头子们给他的解释是:

皇上,多亏了您以己身为饵,还亲自饮下这么难喝的东西,这才叫那些个不好好用膳的朝臣改善了自己的陋习,并且同时使得京城中不少百姓闻言也开始效仿。实为造福民生之举啊!

钟离卿想说他喝惯了已经不觉得难喝了,也想解释一下自己根本没有那个意思,不必将这种子虚乌有的事记入史册,然而那时各位老头子们已经长太息以掩泣、迈开轻快的小碎步离去了。

“杜爱卿。”钟离卿回过神来,瞧着那边正在跟一杯茶相面的兵部尚书,终于开了口。

“皇上,臣在。”兵部尚书转过头,想着钟离卿的方向作揖道。

“陶子,去给兵部尚书换杯茶来。”

兵部尚书脸上立时闪过了纠结之色,按理来说这种时候是应该假意推辞一下的,但是又一想皇上一向体恤臣子,万一被自己一说而改变了主意可怎么办?

第九十五章 技高一筹

“那便谢过皇上了。”

待小陶子端上来新茶,兵部尚书赶忙接过,然后又在饮下之前向身边落后他半步的兵部侍郎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兵部侍郎:“……”

“皇上,臣以为,此二人回朝当嘉奖。”说话的是礼部尚书,也就是仁妃她爹。

那方兵部尚书方喝了口新茶,闻言将茶碗重重往桌案上一放,问道:“礼部尚书的意思是给点银钱珠宝就能打发了?”

兵部尚书是个脾气爆的,比起她那独女杜羽绫还要更胜一分,而且约莫是早前在战场上大开大合惯了,这一到了朝堂之上还有些收不住。

“回皇上,臣的意思是应大力嘉奖,并非兵部尚书所言,”礼部尚书没有跟他直面争执,而是将目光投向钟离卿,“诸将士前线奋勇杀敌,臣等也是佩服至极。”

见礼部尚书没有直接回应自己,兵部尚书重重哼了一声,但也没再多舌了。他是莽没错,并不傻。

“皇上,臣以为此举有失妥当,”兵部侍郎上前行了个半礼,然后又对着身旁的礼部尚书作了一揖,接着道,“正如礼部尚书所言,诸将士前线奋勇杀敌,甚至是以命易命,即使此战可谓大获全胜但仍有不少死伤。故而不仅当奖,还应予封。”

按着兵部侍郎平日里的性子定不会站出来说这么一番话,韬光养晦方为仕途升迁之本,然日前嫡次子赵潜从前线寄回来的家书竟说自己也受了伤!

儿子虽贱养,但手背也是肉不是,何况他一共就那么两个儿子,所以兵部侍郎决定站出来。

“哦?那么依赵爱卿所言,该如何予封。”钟离卿终于在议事开始后说出了第一句话。

苦极的普洱莲子茶味盘旋在钟离卿的味蕾之间,一会儿功夫一碗茶便见了底,使得暗中观察他那边的朝臣们不禁为皇上捏了把汗。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程度的苦已经不足以让他很快清醒过来。

每日就寝不过两个时辰,还时有各种被迫叫醒的情况发生,且他的睡眠自两年前的那一天开始就从没有好过,不是做噩梦便是难以入眠……这般,纵使钢筋铁骨也迟早有被拖垮的一天,但钟离卿硬是坚持了整整两年,以后至少十年内恐怕也是如此。

他不累,大昌境内谁都可言累,唯独他不可说。他只是有点疲惫,毕竟,十数年如一日的皇帝生涯放在谁身上也是一件难以愉快起来的事。

对于这些他都无所谓的其实。

怕就怕,待繁华盛世终于构筑完成,待锦绣国度总算呈现于世,那时候的他已经不再拥有陪伴自家秋月的力量和机会。

抬手重重捏了捏眉心,昨儿个又是一夜未眠,清除了几枚承乾与凤仪二宫之内被某方势力安插许久的暗棋。

兵部侍郎的嘴巴在动,他能够看到,但是却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仅依稀凭借其口唇张合理解只言片语。

“陶子,再去煮一壶茶来。”

“可是宋太医说……”小陶子一时间有点犹豫,皇上的情况他一向是最了解的,忙起来根本顾不上吃什么东西,这到如今已然错过了三顿饭,加上宋太医曾有言在先,他实在是不愿见皇上如此。

“快去。”

小陶子叹了口气,躬身退下。

诸臣大体上分为两个阵营,一个是主张嘉奖,一个是主张封将。前者多是文官,而后者则多为武官。

自家人知自家事,这话在一定程度上还是极有道理的,毕竟文官几乎从不接触战场,也就将那些个排兵布阵当做了你一枪我一刀的小儿把戏,从而忽视了其中到底有多少人流血甚至饮恨当场。

也正是因为如此,许多武官表现得十分激愤。

“皇上,定不能叫众将士寒心啊!”

“皇上,埋骨孤魂的一家老小还等着朝廷的抚慰度过余生呢!”

“皇上,皇上……”

年轻就是好啊,钟离卿如是想到。

即使在座众臣的实际年龄并没有哪位没有比自己小的。

“诸位爱卿所言皆有理,”接过陶子端过来的普洱莲子茶,钟离卿喝了一口,心道陶子这次莲子又放少了,然后才稍微松了松眉心道,“不如我们来找个折中的法子。”

其实对于这件事,钟离卿早已有了大致的主意,不过为帝者,其所需要拥有的不仅仅是高超的决策能力,还要懂得平衡朝堂之上的各个势力。

一味的强权和压制只会适得其反,这是太子时期左丞相就教过他的道理。

对于这位老师,钟离卿向来是尊敬的,且见其全程没有发言想必也是与自己的想法差不多,便开口道:

“左丞可有高见?”

见皇上问了左丞相,其右侧的阮峰捏紧了袖中的手,担心其说出什么与封号完全相反的话来,毕竟侄子阮砺的前途可就在此一举了。

他倒不是怕阮砺受什么影响,而是怕阮砺前途受阻从而给自己带来不了多少助力——那他可就做了无用功,还平白消耗了那么多资源和人脉。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得让阮砺封个将什么的。

“回皇上,臣以为该当予封,”还好洛与青这次没有跟他对着干,只见其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上前半步作揖道,“然诸将士包扎看伤虽有军医处理,可保不齐会留下暗疾,依我看来还应拨些银钱至军中以提高伙食。”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

左丞相说得很有道理啊,可是怎么隐隐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但谁也没能说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这种分明无人刻意引导却不约而同产生的认同感才是最为恐怖的。

果然还是老师技高一筹,钟离卿默默为洛与青竖起了大拇指。

这话钟离卿自己并不是想不到,而是不可说,原因只在于其所坐的位置。换句话讲,有些话只能由别人代说,否则一样的话语也易产生各种潜在不良后果。

第九十六章 予封

潜在不良后果,之所以前头挂着潜在两个字,意为目前尚未发生的、不为世人所知的。

但并不能代表其不重要。

并且,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它的重要性比起那些已经发生的要大得多,只不过很难被粗心的人留意罢了。

钟离卿不希望自己身边出现这些隐患,便只有事必躬亲,即使偶尔劳累了也是交给他最信任的男人顶替几个时辰,然后自己便要重新投进这一成不变的地方。

见议事的进程也差不多了,钟离卿环顾一圈殿内众人的神情,顿了顿,才接着道:“既然诸位爱卿都对此无甚异议,那么此事便这么定了。予二人的封号……”

他没接着说,而是又瞧了一眼底下众人,并着饮下最后一口普洱莲子茶才缓缓道:“不如就封赵潜为伏波将军,而阮砺则为折冲将军,可好?”

其实朝堂上有一个众人都心照不宣的潜|规则,那就是除非必要情况,但凡皇上已开了口作出决策,那么其他人就不必再出言。不然也是直接打了皇上的脸——九五之尊的脸面岂是你说落就能落的?

即使有些帝王对自己的脸面并不是多么在意,也不是无法接受有人反驳自己的观点,而是他所处于的位置并不允许那种情况过多出现。

可以理解为威望,也可以理解为其他的无法言说的东西。

于是赵潜和阮砺的封号就这么定下来了,一个名为伏波,一个名为折冲,倒也是恰当至极。

而关于迎接来使的问题,也不过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事。

迎接并招待来使的地方名为鸿胪寺,由礼部负责以照顾到诸多细节,且由于前次湘国来使是右丞相阮峰接见的,这次接见蛮国来使的任务便落到了左丞相洛与青的头上。

想必有人看到此处便要有所疑惑,为何右丞相负责湘国而左丞相负责蛮国,如此一来岂不是从侧面传达给外界一个讯息,那就是大昌对于湘国的重视不如蛮国。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为什么,因为蛮国实力更强,而且单从国与国之间的交往来说,谁不愿意跟更爽快的又实力强大的多接触一些呢,省得还要留只眼睛放在背后小心不知会何时射来的暗箭。

磨叽了一个时辰,诸臣们总算心满意足地告退,便是有些格外话多又想刷存在感的也被钟离卿以最高效率应付过去。

瞧着眼前重新恢复空荡荡的偌大宫殿,钟离卿呼出一口气。

趴在桌案上寻思睡一会儿,却发现自己愈发思路清晰,也是叫人无奈,遂重新支起上半身来将剩余的那些折子批改完毕。然后,钟离卿就发现自己无事可做了。

当然,只是暂时的。

……

“墨姐姐,你不能这么做。”

李珂来得时候,洛墨正遣散了宫女们独自坐在侧殿拿着个丹药瓶发呆,见其神色不太对劲便出言一问,结果就是这么一问,李珂有点生洛墨的气了。

“怎么能为了扳倒其他人而伤害自己的身子呢?你想把阮红袖斗下去,以后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何必急于一时?”李珂略提高了声音质问道。

洛墨一时间有些无言,李珂毕竟不是自己,没有经历过前世的种种,自是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此事之上那么极端。

但她并不希望因为这个而让自己与李珂姐妹二人之间生了嫌隙,便想了想然后开口道:“珂妹妹,其实我这几天很怕。”

“什么?”李珂本还要说些埋怨洛墨不爱惜自己身子的话,却在听见她这么说之后愣在了原地。

“我这几日一直在反复地做着一个梦,梦里我与钟离卿大婚,又在婚典当夜被阮红袖阻拦了没能见到钟离卿,自己独守空房。然后就是你进宫了,与我一路相互扶持着,一切都很顺利。”

“但几年后阮家立了功,朝堂的风向迅速更改,阮红袖从起初的暗地里下手变成了明目张胆,也伙同一些妃嫔打压你我。我的孩子被她害得险些一命呜呼、身子亦大不如往昔,你也因赵潜一事被阮红旖从中作梗导致抑郁后半生。”

经过了几个呼吸的沉默,李珂终于开了口,语气稍显惊讶道:“这……这前面半段不正是现在的我们吗?”

是啊,可不就是我们,还都是前世我们身上切实发生过的。但这话洛墨不能说,只能借以那虚无缥缈的梦境来对李珂诉说一二。

洛墨点了点头,回道:“是,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作出行动……而且珂妹妹你知道吗,我甚至能够在梦里看到阮红袖是如何在钟离卿诞辰宫宴上设计并对付我们的。姐姐我又怎能坐视不理?”

“可,可是……”

李珂还想说点什么,但被洛墨打断了,只听洛墨道:“红丹丸只是药性寒凉罢了,以后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再育了,再者说,难道你以为就凭姐姐我的身子,能被这一颗药给轻易打倒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

从小到大,李珂就从来没有一次说服过洛墨,除了几年前那唯一一次二人谁也不让谁,其余均是李珂一脸迷茫后认同地跟着洛墨的想法走。

“珂妹妹,你只需信我,”洛墨瞧着李珂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心中苦涩,并非自己不想跟她说明白,而是重生一事本就天方夜谭,然后接着道,“我还没有那么傻真的糟践自己的身子,再说了,李显的医术你还不知道吗?是也不是,我相信他既然能研制出此药,也定能研制出破解之法,只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

这话洛墨是一点没有掺假的,毕竟前世李显连垂死的阿彦都能救回来,何况是调理身子呢?所以自那次回来,经林陌一打岔,洛墨渐渐地也就想开了。

“墨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既有所行动,我必与你共进退的。”李珂点了点头,随即又正色道。

“你这小妮子,搞得这般严肃作甚?”

第九十七章 木射

洛墨此话一出,两人同时觉得自己仿佛是回到闺阁时期,于是打闹起来,笑声充斥整座宫殿,待有些累了才停止。

“对了,珂妹妹,距皇上诞辰已没有几日了,你可莫忘记备上礼。”

“恩?”此时的李珂正拿着一颗提子在剥,得洛墨这么一问,转过头来,然后回答道,“自是忘不了的,我已叫家中备好了,只待明日送入宫来。”

“恩,那便好。”洛墨点点头。

“我是无所谓,一个小小的嫔位而已,送什么只要别犯了忌讳就好,就是墨姐姐你还需多加小心。”剥好皮,将圆润可口的提子放入口中,李珂赞道:“恩,还是凤仪宫的水果好吃。”

“好吃你就常来,给你备着,”洛墨一撇嘴,然后对着李珂翻了个白眼、笑骂道,“宫里头吃食用度可是从未缩减过,你这话可有点不厚道了。哪个宫的水果不好吃?”

李珂笑着轻哼了一声,没接话。

“还一个小小的嫔位,”洛墨说这句话时还特意加重了‘小小’二字,又道,“你李嫔娘娘当这一个嫔位是那么好拿的不成?”

“是啊,不然怎么会被那柳云瑛羡慕许久。”李珂道。

洛墨被她逗得噗嗤一笑,摇摇头,决定还是专心吃手里拿着的苹果。

不久,殿门被人敲响。

“进来。”洛墨开口道。

“娘娘,李嫔娘娘,”本是风风火火跑进来的荔枝,见李珂还待在殿内没走,于是赶紧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接着说道,“四妃娘娘同时出现在御花园了。”

“恩,今儿个天色着实不错,出去晒晒太阳也没什么不好的,有何稀奇的吗?”

“娘娘们……娘娘们在玩木射。”即使已经尽力掩饰了,然而熟悉荔枝的人还是能够一眼就看出现在的她其实很兴奋。

洛墨相信,若不是李珂正在场,荔枝定会跑到自己跟前扯着自己的手臂求自己带她出去凑热闹。

“木射?”还是李珂先问了出口,表情有些怪异。

“正是,正是,李嫔娘娘,”荔枝赶忙上前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李嫔娘娘不觉得很有趣吗,人们木射往往是在春秋时节,何曾有人于冬季进行了,娘娘不想去瞧瞧吗?”

“不想。”李珂瞧着荔枝一脸的期待,摇了摇头。

荔枝又看向洛墨,发现自家娘娘也摇头,一时间如同断了线的纸鸢、垂头丧气的,整个人也提不起精神来。

“哈哈哈……”

然后这时就见二位娘娘同时大笑。

“娘娘,你们又取笑奴婢。”荔枝嗔怪了一声,然后便乖乖去寝殿为洛墨取斗篷了。

早在好久前,洛墨、李珂与青提三人之间就存在着一种无言的默契,那就是逗荔枝。分明是用烂了的法子,可耐不住荔枝这个好事儿的性子,但凡瞧见什么好玩的就想上去凑凑热闹,即使事后总能很快反应过来,还是跑不了偏偏被人一拿一个准儿的结果。

“乌梅,我们去御花园瞧瞧。”

得自家娘娘一声呼唤,站在大殿门口守着的宫女转过头来,模样算不得如何出众,但给人以一种特别的气质,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随她家娘娘李珂。

乌梅的身份与荔枝青提一样,都是陪嫁丫鬟,故而相互之间也算熟悉。

洛墨与李珂在前头走着,后面两个小宫女低声叙着旧,看起来倒也是极为美好的。

“呀,娘娘好厉害!”

发出欢呼的梨儿喜不自胜,然后又反应过来,赶紧捂住了嘴,顺势再抬眼观察了一番场上其他贵人。发现无人留意到自己时,终于拍了拍胸脯。

梨儿只道自家娘娘在嘉延宫里头摔东西摔得毫不费力,心想着身子准是不会差的,谁曾想玩儿个木射也能这么出乎意料。

“又中了,又中了!娘娘好厉害啊!”

洛墨与李珂走到附近的时候,就见人群外围站着个巴头巴脑的小宫女,仔细一瞧不是阮红袖她那掌事宫女又是谁?

“都做到掌事宫女了,怎么说话做事还这么冒冒失失的。”荔枝站在洛墨身后小声念道了一句。

听得此言,洛墨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回头瞧了荔枝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想来里头正在进行木射的就是阮红袖了,洛墨正想着,然后便见荔枝拉着乌梅走到人群跟前,清了清嗓子喊了句‘皇后娘娘驾到’。

人群一惊,赶忙站开来,从中间分出一条宽敞的通道,直接露出了正弓着身子准备发出最后一击的阮红袖。

“诸位妹妹继续便好,本宫只是过来凑个热闹。”洛墨淡淡一笑,然后就走到一旁的座位上坐下。

若是换了别家娘娘初来乍到,此处围观着的宫人们定是要拘谨不少,可能还会有退去的。而放在洛墨这里,自打她上次直接纵身跳入湖中救人,宫人们对这位皇后娘娘的印象就从敬而远之一跃成为了友善可亲。

所以场内氛围没有受到半分影响,更甚有些胆子大些的捧着自己手中的瓜子到了荔枝跟前,说要把自己的瓜子分给皇后娘娘吃。

“娘娘在宫里吃过了。”荔枝说了这么一句话作为委婉的拒绝。

天知道其实荔枝此刻的想法不是宫人送的东西不干净,也不是洛墨不喜欢外头的食物,虽然前两者确实令人无法忽视——荔枝想的很简单,那就是如果接下了之后就只能自己站在冷风中闷头嗑瓜子了。

留那热心前来送瓜子的宫人郁闷地走回了自己的地方,不过临了瞧了坐在那边面带微笑的皇后娘娘一眼,心情再次好了起来。

至于洛墨为什么会面带微笑呢,这件事还要从几个呼吸之前说起。

本已酝酿好了最后一击的阮红袖,在看到洛墨之后不由一顿,毕竟荔枝搞出的动静别人想注意不到都难,但也正是因为这么一个小插曲,手下拿着的木球打是打出去了——

但就是歪了。

歪的令人不忍直视。

而之前站在外围欢呼的小宫女梨儿……

第九十八章 邀战

“娘娘好厉……”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到了这个小宫女身上,戏谑者有之,不解者也有之。

梨儿再次捂住了嘴,然后见自家娘娘满是怒意地盯着自己时快速地捂住了自己红似一只熟透虾子的脸。

“梨儿。”

“娘娘……梨儿在。”听得自家娘娘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一声呼唤,梨儿只觉头皮发麻,仿佛已经可以预见自己在几个时辰之内将如被娘娘摔碎的那些个花瓶一般被清理出嘉延宫。

但没得选择,梨儿还是依言走了过去。

“玩得有些乏了,扶我回宫。”阮红袖说完这句话便向着梨儿伸出了胳膊。

梨儿见此,赶忙接下。

而洛墨则面带笑意地目睹了眼前的一切。

直到嘉延宫的那位终于走远了,御花园这一处才重新恢复了热闹,甚至比先前犹有过之。

谁人不知嘉妃娘娘的手段最是吓人,秀妃娘娘还好,至少当场打了骂了甚至挨上几板子也就能翻篇了,但若是谁不小心得罪了嘉妃娘娘……那还不如就此自裁省得以后受了那莫大的罪。

“皇后姐姐不上来试试么?”后上场的是杜羽绫,拿着个木球左摆右摆,其动作熟练得使人眼花缭乱,看得出应为个中好手。

天这么冷,出来前也没戴个小暖炉,此时手指正冰冷得不行,洛墨可不想伸出去受冻,遂简单几句推了。

“姐姐瞧好了。”

杜羽绫话音刚落,一只木球便投了出去,正击倒了置于左侧的‘智’字柱。

所谓木射,便是以木柱为靶、以木球为矢,将那矢撞到靶即算是完成。

靶,也就是木柱,共有十五根筍形平底的,其中十根被涂上朱砂,而余下五根则涂满墨汁。红柱上分别写有‘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十个大字,黑柱上则是‘慢、傲、佞、贪、滥’。

矢就是普通的木球。

击中红柱者为胜,反之为负。

换句话说,杜羽绫一矢中靶,且动作毫无拖泥带水,可以说赢得很漂亮。

场上的欢呼声并没有想象中热烈,虽然有是有,但远不若阮红袖投时带来的反响大。毕竟珠玉在前,后面的如没有什么新意,也就是那样了,谁让你没有拔得头筹呢?

不过随着杜羽绫目光一扫,掌声顿时一波接着一波。

有此,杜羽绫嘴角上扬,然后便令侍候的宫人去将木球取回,然后拿着木球、手臂伸向裴若的方向挑了挑眉。

秀妃邀战清妃?

在场的吃瓜……不,围观宫人们均低下了头,更有甚者直接溜出人群向着自家宫殿跑去,脸上还带着难掩的兴奋。一向嚣张的秀妃终于对一向不管事儿的清妃娘娘出手了!

这简直是半个月以来难得的大瓜……哈哈哈哈,不,大事一桩啊。

宫人奔走相告的盛况直直传到了承乾宫附近,宫女传给小脚太监,小脚太监又传给了他们的总管——小陶子。

“皇上皇上,听说娘娘们在御花园木射呢。”

“然后呢?”钟离卿闻言抬起了头。

“听说这时候,秀妃娘娘在向清妃娘娘邀战呢。”

“哦,”钟离卿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清妃不会输的。”

“额……皇上,您就不想去瞧瞧么?”

“朕又不是那等长舌妇人,对于此种有何可好奇的,天天深宫里这些事还不够多么?”说完这段话,钟离卿看着小陶子略显焦灼的表情,然后开口问道:“青提也去了?”

“青提姐姐不曾去,不过……哎!皇上,您说什么呢?”小陶子老老实实回答了皇上的问题,然后才惊觉圣意,悄然抬头觑着皇上的脸色。

“朕不过就是随口一问,陶子,你怎么紧张起来了。”钟离卿挑眉道。

“咳咳……奴才何曾紧张,只是觉着您近几日都没能出宫走走,怕您腻得慌。”

“陶子,你若是想去,便去瞧瞧罢。”钟离卿撂下这么一句话,也不理会陶子脸上突然的欣喜,便下笔在他那案上的一纸空白书卷之上添了两个字。

写好之后算不得满意、也算不得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钟离卿将书卷重新卷起来,放进了寝殿龙椅的下层暗格中。

却说那边御花园凉亭里头坐着的清妃裴若,自秀妃杜羽绫拿着木球指着她之后便没抬过头,仿佛杜羽绫叫的不是她似的。

可以,这很裴若,洛墨在心中想到。

见裴若根本没作搭理,这次杜羽绫竟然难得的没有吵闹,这下可让在场宫人包括部分妃嫔们看得一愣一愣的。杜羽绫毕竟是杜羽绫,手里拿着木球慢慢走到裴若跟前,道:“久闻清妃姐姐木射极为出彩,妹妹想要见识一番,不知清妃姐姐可否给妹妹这个脸面呢?”

久闻久闻,说是久闻,其实就是无凭无据,上次湘国五皇子在宫宴上也是说得类似的话,可见这句话的含金量到底有多么低了。换句话说,但凡你想说句客套话,加上久闻准是没错的,先捧一把对方,如此对方也不好拂了面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就是这个意思。

但很显然,初听到这句话的裴若并不算在其中,任杜羽绫怎么说依旧是没有动弹。毕竟大家都是平级,非正式场合没有什么我必须回应你的道理,只是出于‘后宫娘娘们一向友善相待’的民间传言,好歹会稍事维持。

于是这才有了见裴若听前半句话无甚反应、杜羽绫又慢悠悠地说出后半句的情况发生。

归根结底还在势力二字之上。

后宫中人谁人不知清妃娘娘是出自江南富商之家的?富商,即使是那最有钱的富商也逃不开商之一字,其实就是个腰缠万贯的平民百姓,又如何与那等官宦之上的官宦——兵部尚书相比呢?

从小就被教育想要什么东西就要自己主动争取的杜羽绫这次终于摆出了自己的家世。

家世,虽然是父辈们一点一点积累下来的,可自己的身份便已足够占据一席之地了不是么。杜羽绫如是想到。

第九十九章 何乐不为

杜羽绫既然敢说,那便有了裴若一定会应下的把握,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要是再被裴若无视了,自己可就得跟随阮红袖的步伐,同样无颜在此逗留了。

所以不出意料地,裴若果然抬头瞧了杜羽绫一眼,然后轻声问道:“秀妃的面子比金子还重,自是不可不给的,只是……不知道秀妃娘娘以何为注?”

“什么?”得裴若这么一问,杜羽绫有点不明所以,于是出口问道。

“字面意思,”只见裴若身边跟着的小宫女机灵地递上一副薄手套,裴若接过后戴上,然后才看向杜羽绫,接着说道,“秀妃之意不正是同我比拼么?”

“那又如何?”

杜羽绫有点蒙,裴若的话她每个字都能听懂,但是连到了一起竟然完全无法明白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不由得有点纳闷,到底是自己二人的阅历不同,还是智商不处于同一个水平线上?

无论哪个,都不是杜羽绫希望看到的局面。

毕竟对于裴若这个女人,杜羽绫发动自己所能够调动的一切实力去查,都堪堪只能够查出裴若来自于某江南富商之家,其他的便再也没有踪迹了。这让杜羽绫既懊恼的同时,又非常不屑。

若不是有什么不清不白的东西,谁还会藏着掖着呢?所以自以为找对了方向的杜羽绫从一开始看那个女人浑身上下不顺眼,一直发展到了现今看到她就想压她一头。

那女人叫人看不出来其城府深浅,却在每每有什么纷争之时能够第一个把自己脱离出去。

所以杜羽绫就越发不爽了。

如今终于让她找到了能够实现自己目的的机会,她杜羽绫又怎么能甘心放手?煮熟的鸭子可不能飞了。

这么一想,杜羽绫便没有再思考裴若所言的含义,而是直接道:“你有什么要求便提,莫要拖拖拉拉的!”

“好,秀妃既这么说了,我们便约定……谁输了便一整天不得开口说话如何?”裴若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也正是因为如此,洛墨在此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很快洛墨就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毕竟那可是裴若啊,后宫中最为不问世事不理纷争的存在,怎么会搞什么阴谋呢。然而心念一转,记忆便登时跳到了那次李珂醉酒被裴若一个手刀砍晕的一刻。

恩,也不是没可能啊。

洛墨开始有点期待了。

“一整天不得开口说话?”杜羽绫眼珠一转,然后勉力压下因为过于得意而翘起的嘴角,接着道,“可是今日同时辰到明日同时辰?”

“正是。”裴若点了点头。

“好,那就这么说定。”

杜羽绫觉得自己很仁慈了,先前已经给裴若演示过了自己是如何中靶,虽然有透露实力的危险,但总归也能够给对方造成些心理压力不是。只不过是一日无法说话,这赌注有点轻了,不过没关系,还有下次,下下次,来日方长啊。

于是杜羽绫根本没有客气,上前一步走到了指定的地方,只待自己再中靶一次,就让裴若彻底方寸大乱,届时自己将不战而胜。

先是伸伸懒腰,假意肩膀有点酸,又让随行侍候的宫女给自己捶捶背,杜羽绫终于开始了自己的表演,同时不忘开口说道:

“清妃,看好了。”

重新接过木球,并在掷出之前又瞧了洛墨一眼,个中含义不言而喻,然后杜羽绫就以一种极其优雅且闲适的动作将木球投了出去。

一击即中,还是上次的那个字。

杜羽绫对自己这次的发挥很是满意。

木射这种活动,能够中靶已是不易,更别说连续两次都中同一只靶,可见技艺高超。

确定自己的表演毫无被人挑剔可言,杜羽绫冲着围观群众微微一笑,然而也不再说话挑衅裴若或旁人,慢悠悠地走到了一旁等待裴若出糗。

这才是高人风范。

你裴若一个富家小姐如何能够同我比?

杜羽绫就这么维持着自己表面上看去云淡风轻的神情往边上走,然而,自己还没走到最满意的观战之处,场上就响起了极其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

这群人也太没见过市面了吧,刚才已经感叹过一次了怎么现在又来,反应这么迟钝的么?哎,宫里侍候的怎么就没有一个机灵点的呢。

“秀妃,承让。”

身后传来一句话。

那声音淡淡的,听不出蕴含了什么情绪,但总是有着令人想要转过头去观其之貌的魔力。

错愕地回身,杜羽绫发现裴若已经站在了自己方才投掷木球的地方,再往不远处一看,那边的红柱已倒了两根。

“不错嘛,也能打中……”假意赞叹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讶,杜羽绫抬手捂住了嘴,不可置信道,“怎……怎么可能!”

洛墨想过裴若会赢,但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一时间也有点惊讶,只因自己眨个眼的功夫,那木球就从撞倒了第一根红柱之后,不多时紧接着撞倒了第二根红柱。完全没有看清楚啊!

谁能告诉自己这是怎么一回事?

罢了,过程哪有那般重要,重要是结果:

裴若胜。

败者杜羽绫一日内不可开口。

单是想想那个成日里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女人终于能够闭上了嘴,洛墨就忍不住有些想笑。别人出糗时冷嘲热讽的是她杜羽绫,别人不留神摔倒时捂嘴偷笑的是她杜羽绫,别人但凡出点事就落井下石的还是她杜羽绫。

活该。

这时洛墨才发现自己似乎也有些坏啊,幸灾乐祸……不过,对于这种不招人待见的人,也没什么不能够理解的。

憋着笑,将目光投向那边仍在发愣的杜羽绫,洛墨突然觉得看坏人吃瘪是一件极其赏心悦目的事。

坏人能吃瘪,自己能高兴。

真是一箭双雕啊!

而且李显还说过,保持心情愉悦可以让皮肤更加细腻光滑,何乐而不为呢。

这种事……以后或许可以多多考虑。

洛墨在心中想到。

第一百章 恩你别说了

裴若并没有给杜羽绫磨叽的时间,而是直接转过了身,走前轻飘飘留了一句话:

“秀妃娘娘莫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还秀妃娘娘!

还莫要忘记!

还自己说过的话!

杜羽绫在袖中的手攥紧了,瞧着裴若距离自己不远的背影只想冲上去抓花她那一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但是身后的宫女适时拉住了她。

宫女名为百香。

“本宫何曾食言,只待下次还能有机会再请教清妃娘娘。”杜羽绫强忍着胸中仿佛要喷薄而出的怒意,终于在裴若迈步离开此处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但是令杜羽绫没想到的是,裴若接下来的话使得她想要拖着裴若同归于尽。

只听裴若道:

“恩,别说了。”

“……”

杜羽绫想要骂人。

然而衣摆还被百香拉着,杜羽绫心知此时不可冲动,便只有忍了又忍,直到双眼通红方扯了扯嘴角,然后便挥手示意,抬步就走。

裴若前脚走了,杜羽绫后脚也离了。

想必杜羽绫那般爱面子的人是不会食言的,洛墨在心中确定到,然后就发现此处除了仍围观着的吃瓜群众,就剩下了李珂和柳云瑛。

真巧啊,都是自己这一边的。

不过李珂坐在那边抱着个柱子是什么情况,洛墨这么想着,然后就着自己回凤仪宫的方向顺道路过李珂,只见其眉头紧皱、眼角几乎绷出了纹路。

“噗……”

也正是因为这么一眼,之前所有的忍耐都白费了,二人瞬间破功,笑了没两声又再次将表情收住了。

好难受,好想笑啊,怎么办,不仅洛墨和李珂这么想,其身边随侍的宫人也都这么想,但好歹没谁再笑出声了。

笑话看了,结果也有了,就不必落井下石了,否则多少也有些不太地道。

当然,更多的原因是减少自己二人在阮、杜二人眼中的存在感,以便于接下来行动的进行。

各宫娘娘没有料到的是,正是因为这一次的木射,使得清妃在后宫众人的眼中成了极其厉害的存在,什么不谙世事的武林高手啊,什么曾经在哪哪哪学艺归来被皇上挑中啊。这还不算完,还有更过分的,竟然说清妃是那什么下凡的九天玄女。

不就是扔个木球连着打中两个靶,怎么被这些人一加工成了这副样子……以前总道人言可畏,殊不知人戏也真多。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的清妃娘娘裴若一连数日除了晨昏定省便没有再出过门。即便如此,从寿康宫走回清芷宫那段不长的距离也时有宫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言归正传,自杜羽绫与裴若打赌输了以后便没再迈出过自己的寝殿,不过就是不想被人看笑话。关键是,被人打量之后还只能打不能骂,这让一向暴脾气的杜羽绫如何受得了。

但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比如次日的晨昏定省。

洛墨与柳云瑛、阮红旖在寿康宫石阶前相遇,三人均是没怎么睡醒的模样,毕竟这冬日的清晨总是让人想要赖床,于是经过了短暂的见礼后,就此一道走进了大殿去给太后请安。

陆陆续续来了人,就在妃嫔们以为杜羽绫会称病不到时,杜羽绫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大殿门口。

明眼人一看便知秀妃是掐着时间来的,既不会同那些个晨昏定省的妃嫔撞上,也不会让太后以为自己不守礼节。

袅袅娜娜,一娉一笑令人心醉,杜羽绫缓缓下拜,这本是赏心悦目的一幕却令坐在上位的太后皱了眉。

拖了这么半天怎么还不开口请安,难不成是在等着哀家主动理她?太后在心中想到。

不过以太后的性子,多半会各种暗示,一直到你自己能够明白过来为止,不会主动去跟你挑破。说白了,就是端着架子。

所以很快,局面就演变成了杜羽绫以下拜的姿势僵持在原地。

各人的表情也都是有些难以名状,但没有一个人开口为杜羽绫说明。随行的百香不禁攥住了手,目光瞟向阮红袖方向,希望自家娘娘的这位盟友能在此时稍微靠谱一些。

换作往常,阮红袖这话早就该说了,然而其目光始终停留在洛墨身上没有移开过,脑子里不住地回放着昨日自己被洛墨吓了一跳进而导致木球掉在地上的情形,越想便越发生气。若非洛墨这贱人不会挑时候出现,自己又怎么会出糗。

哪里会有闲暇来考虑所谓的自己一方的盟友呢?

百香垂着头,目光闪动,权衡着自己上前解释和任由自家娘娘被罚的个中利弊轻重。罢了,还是娘娘比较重要,百香脚下已迈出了半步,但很快又停在原处。

不行,不能这么冒险。

自己还不到暴露的时候。

暗道终究是人手太少,百香在心中叹了口气,然后便听见坐在自己不远处的阮嫔娘娘开了口:

“太后有所不知,秀妃姐姐昨日同清妃姐姐打了个小赌,说是谁输了便要整日不得开口说话,这不……”伴随着恰到好处的微微一笑,阮红旖起身行了个半礼,然后便坐了回去。

点到为止,既不说得太明,也叫人将将能够理解。阮红旖果然是阮红旖。

百香向阮嫔娘娘那边投去略带感激的目光,却没料到,那位阮嫔娘娘似有所感般,转过头来同她看了个对眼。

只见阮嫔娘娘冲着自己轻轻点头,然后便不再关注自己了。

但也正是因为这么一眼,百香突然觉得自家娘娘当初选择盟友时还是考虑欠妥当了,聪明又懂得分寸的阮嫔娘娘可不是比她那妹子要靠谱得多?

不过无妨,阮嫔娘娘和嘉妃娘娘是亲生姊妹,且曾听闻右丞相府传出过某个消息……想必有着嘉妃娘娘这一层关系,自家娘娘多少也能够得到阮嫔娘娘的援手。

一箭双雕,这很好。

百香默默地点了点头。

“又不是什么黄口小儿,还恁多幼稚打个劳什子赌,”太后不满地哼了一声,不知是为自己被晾了那么久还是嫌弃秀妃真不懂事,又过了半晌才幽幽道,“起来吧,还愣在那儿干什么呢。”

第一百零一章 当官儿的

“起来吧,还愣在那儿干什么呢。”

可是太后,不让秀妃娘娘站起来的人不正是您么。

众人齐齐腹诽道。

杜羽绫感觉自己有一肚子的气都无处安放,直欲冲破屋顶飞到天上去,而站在大殿边缘处的百香的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心知自己只有一忍再忍。

便再次行了个礼,抬头瞧了一眼正喝着热茶的太后,才走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云瑛丫头,过来,给哀家捏捏肩。”

得太后命令,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柳云瑛依言走过去,乖巧地为太后捏起了肩。

瞧见底下端坐的诸位妃嫔,柳云瑛只觉这一刻的自己宛若台上戏子。站在此处咿咿呀呀的,没有人关注自己唱的到底是什么内容,更没有人发现自己眼角滑下的一滴泪。

有且只有的便是这人舞得好不好看。

大概是距离原因,人们更多的只能看到自己的动作而关注不到细微的神情变化,这无可厚非,但是柳云瑛永远忘不了那个地方那年的那一刻。

那时正值冬日,同自己一道被爹娘勒令学习舞艺的几个女孩子都在抱怨着冷,并且撺掇着教学的舞娘子早些放她们回家。

看着为首的女孩子向自己投来的满是期待的目光,柳云瑛还是摇了摇头,即使目光带着歉意,但结果还是那个结果。舞娘子由于柳云瑛、也就是当地地方官的女儿没有同意,便照常令大家脱了棉衣,一个个穿着单薄的练功服在空地上瑟瑟发抖地练着基本功。

“我们这种小地方的官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平常也不办什么实事。”

“当官儿的女儿就是不一样。”

“快别说了,没看人家哆嗦都不带哆嗦一下的么,金枝玉叶可比我们这些要抗冻得多了。”

小孩子总归是小孩子,说话哪里会像大人一般考虑将给他人造成什么影响呢,而几个女孩子见柳云瑛一直不开口,便以为她是默认自己几人的意思了,于是心中有气、说话越发过分。

分明同样的年龄,同样幼小的柳云瑛没有开口为自己辩驳一句。

哪怕是三个字:我没有。

自小便被教育不可回嘴的柳云瑛只有保持缄默,因为如果回嘴的话就会被打,会被父亲拿着浸泡了辣椒水的铁鞭抽在身上,会被母亲满眼泪水口中喊着你不乖地脱去一身棉衣然后被一桶冷水从头浇到尾然后再站在冷风中,直到衣服干了为止。

她不想说话。

但是如果能够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柳云瑛即便是拼着被父亲以为自己再次收不住寒早回家而抽了鞭子,也是要跟那些女孩子统一战线的。

因为一月后的那日正值冬至。

比自己父亲略微高了芝麻大点级别的小官来到了自己家乡,这个被外人无不称为穷乡僻壤的地方。

小官指名要舞娘子献舞一支,然而那天的舞娘子却是面色发白、说什么也不肯应,但强权压头,不得已指了她亲自授艺的柳云瑛几人上台跳舞。

演出一点也不精彩,屁大点的娃娃平胸平臀,哪有什么线条可看,尤其是柳云瑛身后的那几个小姑娘还不住发着抖……整场表演完全就是靠着小小的柳云瑛独自一人强撑下来的。

许是年纪那么小仍不怯场,又许是这名梳着双平髻的女童儿已初成美人之胚,那个小官很是满意。

但是令柳云瑛不解的是,自己分明由丫鬟婆子照顾着更衣,后台却进来了那个人,他不仅没有避嫌,还上前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难不成外头的人小时候都没有被教导过男女大防、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么?

稚嫩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疑惑但很快就被掩饰住——父亲说过,这人不能得罪。云瑛虽年纪尚轻,可总也是要懂得察言观色的,否则还可能会多受上好几顿打呢,柳云瑛为着自己这一觉悟而感到欣喜,自己长大了,懂得为家里思考了,以后爹娘就不会再打自己了。

甚至因为这一对未来的美好幻想,柳云瑛的小嘴儿轻轻翘起。

殊不知那一副神情看在他人眼里则显得更为可人——可人可人,可不就是美味可口的人儿么?

大腹便便的男人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瞬间浮想联翩。

好在身旁跟着的婆子正是从出生起便拉扯柳云瑛的乳娘,半大点儿孩子看不出来的事哪能连她也看不出来,当即一步跨到了前头,将不到胯高的柳云瑛给挡了个结结实实。

“大人,这娃儿是此处父母官的掌上明珠,且身子骨尚未发育完好,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你这婆子说得叫什么话?好像本官对童儿有什么特殊癖好似的,我且告诉你,话不可以乱说,而奶……倒是可以多喂,嘿嘿嘿。”话音未落,其毫不掩饰的目光就在柳云瑛的乳娘身上大胆扫视了起来,然后停留在了最为突出的某处。

“大人的话,婆子听不懂。”

柳云瑛只感到乳娘推了自己一把,于是便乖乖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着眼前衣角翩飞,自己就被乳娘抱了起来。只听乳娘接着说道:“若大人没有旁的事,婆子便带着自家小姐告退了。”

然而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属于孩童,另一个则属于大人,小小的柳云瑛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能感受到抱着自己的乳娘手臂在不住地颤抖。

“乳娘,我们……”那句走吧还没有来得及出口,嘴巴就被乳娘用手给捂住了,然后柳云瑛便瞧着乳娘转头看着自己道:“瑛儿。”

嘴巴仍被乳娘捂着,她说不出来话,只是下意识地冲着乳娘摇了摇头。

“大人,我送瑛儿出去。”

那所谓的大人似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或是其神色掺杂了些其他的不可言说的东西,使得本就对于周边较为敏感的孩童终究觉察了一丝不对劲。

而且,一向在外头只称自己为小姐的乳娘,怎么这时突然喊起了自己的小名呢?

第一百零二章 我在家里等你

而孩童毕竟是孩童,瞧着大人神色严肃便不敢过多推拒,也便是这么一个懵懂的功夫,柳云瑛已被乳娘抱出了里间到了戏台边缘。

“瑛儿,回家去。”

“乳娘,我……”

她总是将那个空荡荡的宅院称为家,即使人们对她并不友好,有时爹娘打骂自己时还会迁怒到无辜的她身上,但是她从未有过一句怨言。可柳云瑛自知事起便觉得,只有自己和乳娘住了多年的小屋才能被叫做家。

那个家里没有爹,也没有娘,但却是最为温馨且暖和的。

柳云瑛呆呆地站在原地,便是这么一小会儿工夫,都受到了乳娘的催促,平时的乳娘对自己可是极有耐心的,她有些不解。只见乳娘抬手捋了捋自己因为跳舞而凌乱的鬓发,然后道:“听话,快回去。”

“可是……”柳云瑛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但是出于本能,她并不想独自一人回到府里,于是踮起脚抱住乳娘的腰,接着道:“乳娘,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瓜子脸的下巴总是尖尖的,杵在腹部有点硌人,这次乳娘并没有假作嫌弃地点着自己的额头念叨瑛儿要多吃点饭,而是用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脸颊,道:“乳娘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瑛儿先回家,等瑛儿用过了晚饭,便能够见到乳娘了。”

记忆里的人儿总是柔柔的,说话轻柔,动作轻柔,就连有时候被自己不小心打碎了东西也不过是嗔怪一声。

但那时的她,柔中带了一丝悲意,嘴角翘了又撇,撇了再翘,反反复复,终于什么也没有说,然后便放开了怀中的孩童,将她抱下了台子。

“乳娘,那你可要快点回来哦,瑛儿在家里等你!”

乳娘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孩童似是得到了认可般,仰头一笑,然后便依着乳娘的话,乖乖向那座宅院的方向走去。

没有人留意地上尚未风干的一滴泪。

待进了院门,爹爹走过来扶着自己的肩膀,眼中的关切之意明显,那一刻柳云瑛突然觉得先前自己心中对爹娘的不满和委屈都被冲淡了。原来,爹爹也是担心自己的啊。

“爹爹……”柳云瑛绞着手,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是她记忆里第一次同爹爹的距离如此之近,以往最近也不过是一条鞭子的距离。

“那位大人怎么说?”只听爹爹道。

大人,什么大人,就是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么,似乎乳娘也是那么称呼的,那应该就是他没错了。柳云瑛在心中思索着,然后开口对爹爹道:“大人好像很高兴,不过……”

爹爹听得前半句,脸上狂喜还没有褪去,就听到了后面的不过二字,忙拧起了眉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乳娘还没回来。”

爹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然后留下一句‘瑛儿真乖’便走了。

孩童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爹爹又不是隔壁院子里的爷爷奶奶,还没有到耳聋眼花的年纪,怎么会听不清自己的话呢。是爹爹根本不关注乳娘,还是爹爹只关注那名所谓的大人?

后来,无论怎么等,那间被称为家的小屋里就只剩下了孩童一人。

……

意识不自觉飘远,手上的力气随之松了不少,于是太后摆了摆手,示意柳云瑛回到自己的座位去。

虽然是被赶下来的,柳云瑛却觉得心里头舒坦多了,不必时时刻刻想着如何取悦他人,也不必忍受各种或猜疑或探究的目光,只需要留在一处悄悄地听,待良机一到便迅速抓住。

哪有那么美的事,这都是暂时的。

这厢婉姬刚坐下,却是秀妃又站了起来,走到仁妃跟前恨恨地拍了桌子。

即使循着约定不可开口说话,在场之人也无法忽略杜羽绫这一动作所传达出的怒意,使得妃嫔们纷纷想起,除了仅有洛墨所知的裴若武功不知深浅,这杜羽绫是宫内唯一一个会些拳脚功夫的。

于是在这种心理作用下,罗婧终于怂了,但旁边还有低阶妃嫔等着瞧她笑话,自不能露怯,便有些尴尬道:“秀妃这是做什么。”

杜羽绫自是无法开口,只是眼中隐隐透着威胁之意,仿佛在说,罗婧你给我等着。

洛墨坐在旁边看着有趣,不管这杜羽绫为人如何,说话确实是作数的,只是此情此景引得人想要发笑。于是洛墨攥着帕子掩嘴,趁着这点工夫释放情绪,然后轻生咳了咳,紧接着道:“二位妹妹若是有事大可出去解决。莫要忘了,这里是寿康宫。”

杜羽绫哼了一声,没说话,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而罗婧则抚着胸口,隐晦地瞧了洛墨一眼。

其实此事还要从一刻钟前说起,罗婧瞧着柳云瑛被太后叫上去捏肩就想起了昨天给自己捏肩的笨手宫女,不但手法粗糙、时轻时重的,还捏得自己反而更别扭了。

有孕期间本就易怒,再加上身子一不适,便将那名宫女给数落并打了。宫女也是个脾气冲的,见娘娘一个不如意就怪罪于她,当即顶了几句嘴,还以头撞柱几欲寻死,死是没死成,可柱子上终究留下了血迹。

罗婧直道晦气,一大早就沉着个脸,除了给太后请安这种一成不变的话语外,但凡开口都是臭的。

其他人忌惮其大着个肚子,生怕言语里说点什么不小心给她刺激了,于是总是小心翼翼的,罗婧便从一开始只敢挑着软柿子捏变为了敢捏一捏那些个稍微硬点的。当然,阮氏姐妹和洛墨她是不敢轻易开罪的。

这不,开始讽刺起了杜羽绫。

事情也是赶巧,罗婧昨日身子不适没能出宫,侍候的宫人们见自家娘娘一脸不愉便没谁上前触霉头告知御花园发生的事。换做平常,杜羽绫也就几句话回过去了,谁曾想这罗婧趁着自己不理睬她越说话越多。

生来便受不了絮絮叨叨,如今即便是虎落平阳,又哪里轮得上你罗婧来欺侮?论家世,二人相当,甚至最近杜家在朝中分量更重一些;论样貌,也不怪杜羽绫骄傲,罗婧一副温吞模样着实是她最看不上的;论才艺……你罗婧有甚么比我强?

杜羽绫当然是不干了。

也就出现了刚才的那一幕。

第一百零三章 桑落

殿内总算消停少顷,坐在洛墨斜对侧的阮红旖起了身,然后向着太后那边行了个半礼道:“昨日父亲命府上小厮送了些酒来,红旖总不可独享,便寻思着拿到此处与太后和诸位姐妹一同品尝。”

“哦,是何种酒?”

太后对吃食一向上心。

只听阮红旖说道:“回太后,是桑落酒。”

这桑落酒,洛墨也只不过是听爹爹说过一回,并没有尝过,只因此间的桑落酒酿制手法早已失传,偶有一两坛现世也为嗜酒成瘾折大抢特抢,甚至时不时会发生争得面红耳赤的现象。

酒也不是非尝不可,再说跟人争抢也不是她的风格。毕竟世上美酒无数,洛墨并不认为单以自己一国之母的身份就能够将那些个杯中之物挨个接触到。

她从小便有个愿望,倘若有朝一日能够独行,便走遍大街小巷,自去寻酒来。

这时李珂开了口:“可是那‘桑落酒香卢橘美,钓船斜系草堂开’的桑落?”

“李嫔果然学识渊博。”阮红旖点头,赞了一句,然后便挥手命宫女为众人分别倒上了一小杯。

李珂笑了笑,然后回道:“自是不如阮嫔。”

犹记得此二人上次在自己的凤仪宫门口便已显露了些微对峙的端倪,怎的到了如今不但没能有所缓解,反而还像是加重了呢。

洛墨在心里琢磨着,没说话,只是对着那名给自己倒了个满杯的宫女友善一笑。

美酒在前,不痛饮一番怎算得上快活,虽然这么一小杯不够自己痛饮的。不过既然是难得的桑落酒,那便没什么关系了。

还未入口就闻得一阵清香,凑近了浅尝一口,只觉回味无穷。

突然有点想念娘亲酿的酒了,香香的,醇醇的,好喝还不算,更重要的是不必担心喝不够。

大昌的惯例是皇后每年有两次可以省亲的机会,四妃有一次。前世的洛墨为了维持自己贤后的名头可是从未要求过,这一次,不说自己在京中百姓的心中威望,即便她不是,也存了要为自己而活的心思。

什么都想着别人,反而亏待了自己,这用话本子里的言语来形容就是圣母。

做什么圣母!

老娘真的不能再蠢下去了!

不然别人死一次就是蠢死,而自己死了可就是蠢得不能再死了!

洛墨在心中呐喊道。

许是为了响应这位拥有天凰之命的人儿终于有所觉悟,就在这时,平地炸响一声惊雷,使得在场众人持着杯子的手都难免轻颤了一下,个别运气不好的受了惊、手腕轻轻一抖,然后那满杯子酒便洒了半数。

其中尤以杜羽绫为首。

本就情绪波动极大,正处于气头上,又被这惊雷一吓,杜羽绫的动作便较旁人还要大些,于是那腿上的衣物便尽数被打湿了。

不得不说,这人啊,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可能会噎着。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有酒量不太好的已经微红了脸颊,于是陆陆续续走出了寿康宫的正殿。

雪雨交加着落在肩头,起初还会好耐心地抬手拂去,久而久之也就不作理会了。

“呀,竟是下雪了。”

罗婧惊呼一声,进而环着自己的肚子,思索半晌又走回了寿康宫去。应是找太后寻求庇护去了。

众妃嫔没有罗婧那般需要格外注意的,又不愿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惹嫌,头上纷纷撑起了伞。好在风不大,不然又得是一场狼狈。

此时路滑,便没有必要再乘辇,洛墨正要与青提走时,见那方柳云瑛身旁的宫女苹果哭丧个脸,躬着个身子,口中喊着‘奴婢疏忽’。

哦,原是忘带了伞,于是洛墨扬了扬手,唤道:“婉姬妹妹,不久前才痊愈了,莫要再淋着,到这儿来。”

柳云瑛本想下意识拒绝,然后在听懂了洛墨话中之意后微微一笑,颔首道:“那便谢过姐姐了。”

便不理会她那仍道歉着的宫女苹果,独自走到了洛墨的伞下。

一把伞能有多大,不过是堪堪容得下二人,青提退后一步,将手中的伞柄往前递了递。这么一来,不仅青提自己满身都落上了雨雪,凉凉的物事也顺着抬起的袖口入了内里,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便是长年练武强身,可总归是个细皮嫩肉的女儿家。

好在柳云瑛是个识趣的,转头对青提道:“青提姑娘,我来。”

然后便由柳云瑛撑着伞了。

对于青提受淋,洛墨起初也是不情愿的,但一月到头难得有此不易被人所留意的机会——李珂已主动暴露了,而柳云瑛目前来讲可以作为暗棋,既是暗棋,则不应被发现有所关联。正思索着,在瞥见路尾身影时放下了心。

送伞的来了。

“青提姐姐,伞。”

小那人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你又来作甚,我已说过不需要了。”青提却没接,而是皱着眉。

即使已经不是一两次被拒绝,可小陶子对着青提仍然无法发挥自己一贯的厚脸皮,站在原地嗫嚅起来,半天没说出来什么话。那伞也不打,仅在手里攥着,仿佛青提不接他便不走。

瞧见陶子不甚浓厚的眉毛上挂了雪片,手背也被冻得有些发紫,鉴于其对凤仪宫一向不错,洛墨便开口道:“青提,既是陶子一片好意,你便接了吧。”

之所以洛墨会多这么一句嘴,还是念起前世每每青提陪着自己出行遇见下雨下雪,便总有小陶子出现送伞。换作旁的女子,准要接了先让自己暖和了再说,可青提不是,打定了主意拒绝好心便不会给一丝希望。

关于青提对陶子,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不讨厌。若讨厌吧,也不会在小陶子被其他宫的宫人围着走不脱时站出去,若不讨厌吧,那为何人家送了伞也不接呢,洛墨搞不明白,只道是青提不习惯接受来自异性的好意。

陶子这一根筋,前世正是因为青提不接伞,然后傻乎乎任谁说也不走地随着自己四人走了一路,回承乾宫便害了不轻的风寒。

第一百零四章 笨嘴拙舌

陶子也是个一根筋,平常如何机变的一个人到了青提跟前总要变得笨嘴拙舌。

关键是他害了风寒便罢了,然后还传给了钟离卿。

一想起钟离卿红着鼻子的模样,洛墨是心疼又好笑,几年来没生过什么病,却被内侍给传上了。而那些个繁忙的政务并不会等他,该如何仍是如何,最后病上几天才算完。

这一次可不能叫钟离卿再染上风寒了。

就见青提无奈地看了洛墨一眼,然后早有预谋地洛墨瞬间扭过头,对着柳云瑛感叹道:“其实忽略地上的泥,在雪中漫步还是极好的。”

娘娘您还能再刻意一点吗,青提腹诽道。

待陶子走后,始终没开口的柳云瑛才低声道:“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吩咐倒算不上,不过是见妹妹你穿得单薄,再淋了雨恐怕身子受不住,便叫你过来避上一避。”

短暂的沉默过后,柳云瑛有点讶异道:“娘娘可是应了?”

洛墨点了点头,然后回答道:“届时只需妹妹留意那边的动向,并在晚宴期间小心有人倒打一耙。”

话模棱两可的,但已是此种时候能说的最多的了,柳云瑛没多问,只是压着心中的喜意垂头称是。

同洛墨一道回了凤仪宫喝上两口热茶暖暖身子,出来时发现雪雨已然小了不少,便叫宫女将伞交还给青提,二人一同向自家宫殿走去。

“好好的抖什么?”

柳云瑛本不愿在没有其余妃嫔时多说话,可目前这宫女露在袖子外的手一直在抖,以至于遮在头顶的帕子左晃右晃的。虽并不影响柳云瑛什么,久了也难免心生烦躁。

“回娘娘,奴婢……奴婢是见了皇后娘娘有点激动,一时难以自控。”苹果回道。

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过了一会儿,柳云瑛才缓缓道:“旁人得见皇后无不是敬畏且恭谨,怎的一到你这儿便成了激动和难以自控?”

“奴婢也不清楚,”苹果呆了片刻,然后接着道,“大概是因为皇后娘娘的气质特殊吧。”

“气质特殊?”

在宫中待了一年半有余,听过有人议论皇后娘娘端庄典雅,也听过有人议论皇后娘娘手腕高超,却从没听过气质特殊这个说法的,于是柳云瑛不由得重复了一遍。

“是呀,有时候瞧着皇后娘娘,都觉得她不像是咱们深宫里头的人儿呢,”苹果也是个嘴快的,见自家娘娘表情突变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忙跪下认错道,“奴婢失言!”

苹果这话方出口的时候,柳云瑛并没有觉得如何,因为有时自己心中也会产生类似的想法,故而一开始表情并无异样。可是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仍处于这紫禁红墙之下,便瞬间不同了。

瞧着那宫女惊慌的模样,柳云瑛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道:“莫在地上跪着了,起来吧。”

“是,谢娘娘。”苹果站起来后,偷偷看了自家娘娘一眼,见其没有什么异样才放下了心。这心还没静下来多久,便又听自家娘娘道:“说话再不留心,我人微言轻,若得罪了哪宫娘娘可保不住你。”

“奴婢明白了。”苹果低声应了一句。

待走回了住处,那雨是渐渐停了,雪则是越下越大,一个个如鹅毛似的往地上落,不多时,便形成了不薄的白毛毯。

而趴在窗子边观赏着雪景的洛墨,在确定了近处枝头那朵红梅不会被雪给拍下来之后终于放了心,起了身,掸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土后伏到了案前,提笔蘸墨一气呵成。

浮生有三:美景,佳肴,老酒。

方撂下了笔,叹到这酒之一字写得还不错时,身后蓦地传来声音。

“那人呢?”

“我还道外头雪下得不小,寻思你今儿个不会来了,”转头对着钟离卿一笑,洛墨接话道,“人,不正巧来了么?”

“我可未见得。”

心思再成熟的人在心爱之人面前也多少会有些孩子气,洛墨有点无奈又好笑,然后便当着钟离卿的面重新坐下,提笔将句尾的句号添了一笔改为逗号,后面写上了两个字:良人。

“咦,这样一来便是四,而不是三了,”洛墨端详了片刻,然后便将那佳肴给划掉了,转头对着钟离卿道,“可还满意?”

“浮生有三:美景,老酒,良人。秋月啊秋月,最近可是又喝什么好酒了?”

见钟离卿再次窥破了自己的本质,洛墨也没什么好尴尬的,毕竟这种事从自己二人少年时期初识起便屡有发生,当然,是钟离卿单方面地总能提早发现自己的意图,而自己对于钟离卿则并没有几次。

于是洛墨坦然地点了点头,然后道:“恩,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阮红旖给每人倒了些桑落酒,味道甚是不错。”

“……然后我想着明日出宫到护城河边采些照水梅回来酿酒喝。”瞧着钟离卿看自己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态,洛墨决定还是直接招了为妙。

“明日我叫陶子陪你去。”

“不用,我有青提陪着就可以了。”

“陶子拿东西。”

恩……这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洛墨没再推拒,欣然同意了。

“晚上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叫荔枝做。”说了一会儿话,就感觉有些饿了,洛墨问钟离卿道。

“没什么想吃的。”

好吧,又跟自己一样。

对于钟离卿与自己之间的默契,洛墨是满意的同时还有些无言,毕竟这个放在用膳之上就很容易纠结了,两个人都不知道吃什么。

“那我便让荔枝随便做一些好了。”洛墨说着,便要转过身出去,这时感到手腕一紧,正是被钟离卿拉住了。

“怎么了?”洛墨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

略微有些沉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洛墨便没有再动弹,只是任他环着腰、下巴抵在肩上,偶尔再听上一两声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二人在侧殿中央站了许久,谁也不曾开口,心里都感到暖融融的。

“抱抱你。”

第一百零五章 以民为本

用过午膳。

听得钟离卿说完一番话之后,洛墨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只因他竟然说陪着自己。

别说这一世钟离卿刚登基没多久,正是政务压身的繁忙时刻,就说前世即便后几年大昌趋于稳定并二次发展,钟离卿也不曾有像如今要拿出大把的时间来陪伴自己。

寻常百姓家自是暖个被窝的功夫,可放到宫里,尤其对于帝后来说,便是用奢侈二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既然钟离卿有空,洛墨便没有再问什么。难得出个承乾宫、离开那一堆成山的奏折,若是到了自己这处还令他想起来那些恼人的玩意,那才是真正的不解风情。

不得不承认的是,前世洛墨还真没有解过几次风情,每次钟离卿来看自己的时候,自己不是问他朝中有没有什么烦心事就是说你怎么过来了之类的话。关心归关心,殊不知,这也是变相地给他增加了负担。

所以有些话,心里明白即可,没有必要全部说出来。

但是问题来了。

钟离卿从来没有跟自己待这么久过,现在到是到了,可是做什么好啊?人是有了,不知道做什么就很尴尬。

于是洛墨试探着问道:“你可有什么想做的么,本来我是打算制些酒曲的。”

令她没想到的是,钟离卿连思考也没有思考地就同意了。

拉着一国之君跟自己动手做酒曲?

虽然钟离卿看起来比自己要靠谱得多,但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明明进厨房就能分分钟搞得一团糟的人你去让她做饭。

好吧,这里说得是洛墨自己。

进厨房那种地方自然是不能穿盛装和龙袍了,幸好钟离卿曾在自己这凤仪宫里放上过几件从未穿过的常服,不然一时间洛墨也找不到合适的衣服给他穿。

总不能让他穿自己的衣服吧?

单是想想就很好笑了。

那成什么了。

待钟离卿换好常服,即使那衣服不过是较平常暗了少许呈暗金色,也令洛墨眼前一亮。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厨房,也正是因为这样,刚收拾好东西的荔枝险些把手上拿着的盘子给丢了,还好旁边的樱桃手快,及时把那盘子给接住了。

洛墨自然而然地忽视了荔枝眼中的不可置信,然后又在其凑过来询问自己是否需要帮忙时大方地摆了摆手,顺便再将其赶走。

见旁边放着两件干净的蔽膝,于是洛墨伸手拿来,将其中一件递给钟离卿,另一件则自己围上,省得待会不小心把衣服弄脏。

酒曲若按原材料来分,那么就分为麦曲和米曲,分别是由小麦和稻米做成。而大昌地处中部偏北,选用制作酒曲的则多为小麦。

此过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不易,总的说来需要的就是细心和耐心。

大体流程则为处理、细磨、混合、拌、团、布、翻、聚、泥封、穿孔,再晒曲,后经过简单的收拾,总共那么大概五六天时间,这曲便成了。

而洛墨和钟离卿要做的便是其中的前九步。

好在不少东西都是宫中常备的,也就省去了提前叫人从何处去取,再加上洛墨未出阁时曾多次帮助娘亲制曲并酿酒,理论知识极其丰富,所以动作即使有些生涩也能够顺利地进行下去。

刚把弄好的小麦倒进锅,洛墨就面临了一个问题:咦,铲子去哪里了?

瞧着那些个边上落单的小麦微微变了色,洛墨也终于变了色……好在,钟离卿的及时出现挽救了她。

“秋月,你站到旁边去吧。”

“……”

虽然作为一个女人在厨房里被男人叫到一旁看着是多少有些羞耻的,但洛墨更明白不能逞能的道理,不然到时候酒曲没能做成不说,还浪费了一堆原材料。

东西多是多,也没人在意皇后娘娘是否浪费了,可毕竟都是带着草帽的老百姓从地里一点一点摘下来的啊。不管别人考虑不考虑,洛墨自己着实是要多加注意的。

一国之母,何为母,便是不辜负、不轻看、不偏向和不忘本。

何为本?

自是以民为本!

所以不论前世还是如今,刚登上后位的洛墨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缩减后宫开支。这个缩减,并不是平常被理解的那样、扣扣搜搜还什么都没有,而是相对于前任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执掌凤印时期来说的。

由于太祖皇帝方建朝之时,无不是带兵南征北伐,虽说正是因为那般打仗导致大昌二字深深留在了各国心中,同时连年的战火也使得后宫甚至全国境内过上了不知年月的几近清汤寡水的日子。

个中或许带有夸张成分,整体来说确实是没错的。

为什么?

因为口粮都被送去前线了,只有将士们吃得好,军心才稍有稳固,打仗的时候才更有力气,也就更容易凯旋。所以当时作为皇宫里最为瞩目的人物,太后便舍去一贯喜爱的大鱼大肉。

也就有了战事终于结束后,后宫中人人大吃大喝的景象。

……

与此同时,刚进入大昌境内不久的两拨队伍正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氛围中。

和他们伴行了一路的赵潜实在有些不理解,北地蛮国虽说是长年少水,可总归也是有那么一两天会下雨的,不至于一片儿雪花都见不到。但不远处时刻欢呼着的蛮国队伍与他的想法截然相反。

这哪里是没见过雪,分明是从荒漠里走出来的吧,否则怎会从半个时辰前感受到冰凉拍在脸上时便张嘴乐个不停?

尤其是那位为首的。

本来得知此次大昌来使为蛮国的二皇子北门啸时,赵潜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据闻北门啸此人虽为皇室后裔、且是其中最为受宠的那个,可身上并无一丝骄矜之气,不仅将手下的将士各个训练有素,还凭借其个人风采与军中打成一片。

就是这么一个人,初见自己一行时便给了自己一个极其不好惹的印象的人,却在见到雪的时候彻底疯了。

第一百零六章 烈酒

好吧,也不是疯了。

但久于世家礼仪之下并时刻以慎己行三字当作箴言的赵潜觉得这北门啸离疯也不远了。

“哈哈哈,这是雪啊!”

刚开始赵潜还能客气地回应几句,说什么‘蛮国与大昌气候不同’或是‘大昌这边如何如何’之类的话,久而久之,见其只是想抒发一下心中的快意并没有搭理别人的意思,便策马跑到一侧清净耳根子去了。

更令赵潜无语的是,在战中颇为勇猛且锐气一往无前的阮砺,竟能与这种状态下的北门啸凑到一块儿去。

于是很快,北门啸就从长达半个时辰之久的兴奋中回过味来,转而与其不远处扬鞭的阮砺攀谈起来。

二人也是奇怪,一会儿说到蛮国何处的草长势最好,一会儿说到大昌街边哪家摊子的味道最正宗,从人不能吃的扯到人能吃的,从小儿不宜的、引得一群汉子们阵阵发笑的扯到了哪国皇宫里头的殿宇建得最精致。

总归是叫赵潜深切体验了一把何为‘南调北侃’。

偏偏人家还聊得很是尽兴。

罢了罢了,就当招待来使了,赵潜露出了礼貌又不失苦涩的微笑。

及至次日夜里,挑好了地方作为驻扎之所,那二人竟还招呼了大昌和蛮国两方的一众将士围成一圈拼起了酒来。

“北门兄,请问此酒是何名头……为何我才小酌了一口,便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自恃能够与京城内几名世家子弟酒过三巡而毫不脸红的赵潜,在北门啸说出要两军对酒的时候便首当其冲应下了。

毕竟一路和谐归和谐,到了京城只有更加和谐,可自己一方与北门啸仍是属于不同的阵营,无论如何对垒都应有个高下之分,故而这势不能落了。

万万没想到,这酒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初闻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特别在意的,这一入了喉咙方觉内有洞天,说辣不是辣,说呛不是呛,但就是有那种无意间便令人神魂颠倒的感觉。

赵潜觉得自己要飘起来了。

白净的一张脸上满是酡红,赵潜单手撑着脸颊,瞧着那边本与阮砺有说有笑的北门啸转过头来向自己解释道:“这酒,名为烈酒。”

“烈酒?”还真是喝高了,不然怎么会有人把酒称为烈酒呢,跟没说一样,赵潜单方面认为这北门啸也醉得不轻。

赵潜正这么想着,但见其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仿佛是已经对人们听到这酒之名字的第一反应见怪不怪了:“正是。”

好吧,明天等他酒醒了自己再问,赵潜在心里盘算着。

待在沙土里滚了月余,任是那些个自小便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也要脱层皮,同时顺道褪去不少稚气。何况不论是赵潜还是阮砺,又或是那早于二人便名声在外的蛮国二皇子北门啸都不是这类人。

少年眉间染上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单令从前那些个称赞翩翩儿郎的人们见了如今的他都不禁要道一声汉子。

见那边红着个脸的、总不像是将军更像个书生的赵潜呆呆地瞧着自己二人方向傻乐,北门啸不知为何,背后猛然打了个突,随即摇了摇头心道多虑,然后便头转向身旁刚倒好又一杯烈酒的阮砺,举起自己的杯与其相碰,说道:“可惜了如今这时候,不适合我们不醉不归。”

“无妨,待到了大昌定要请你喝个痛快!”

“哈哈好!”

此二人不知是喝了几杯多少有些上头,还是借着那份酒意抛去那些个无聊的官话,不再以那所谓的并无实际意义的‘你兄我弟’相称,而是实实在在地用你我而论。

古有文人以酒会友,殊不知军中不在战时也是以酒论英雄的,因为能解乏。

不过目前看来,这乏是解得有些过了。

只因大昌军中不少将士同是喝得上了头,但好歹是比赵潜的酒量要好上一些,见着这位平日里神色肃穆运筹帷幄的主将坐在一旁托腮傻乐,有不怕事儿的几人便大着胆子上了前。

“将军,来,我们喝过一杯!”

“将军,他那杯你都喝了,我这杯不喝可就过不去了!”

“将军,前面他俩的酒都下了肚,也不差我这一小杯了吧?”

“将军,将军……”

如果不是顾及那点面子,赵潜真想直接仰倒在这片地上,管他那什么作态,先躺个自己舒坦再说。

现在的他也离躺不远了,只是到底是不是快晕了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但他不能晕,因为后面的那些个将士见这边有趣,更多大着胆子拿着杯子上前敬酒。

所以说啊,有些时候面皮儿可薄,有些时候面皮儿就不可薄。

比如现在。

那边的北门啸和阮砺就脸皮很厚地假装看不见有人过来敬酒,自顾自地接着聊天南地北,管他谁凑到跟前说个天花乱坠也不为所动,以至于没有尽兴的一票人就齐齐跑到了不好意思推拒的赵潜跟前。

不管是蛮国的,还是大昌的,通通咧着个嘴道:“将军……”

喝高了本就使不上什么劲儿,赵潜又是个在乎面皮儿的,故而一杯接着一杯,从头喝到了尾。

也是个实诚人,见喝不下了装晕便是,可这赵潜非要自己喝到晕才行,而天不如人意,越盼着晕越不晕。

“来一个,来一个!”

不知是谁起的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喊这三个字。

赵潜不知道他们是在起谁的哄,只感到自己被人架起来,然后脚下软绵绵地走到了圈子中央。

好像……是自己。

“来什么啊?”被闹的有些无法,赵潜终于破罐子破摔,心里接着盘算道反正这些人都喝大了,明天一早准也没谁能想起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唱首歌,唱首歌!”

唱歌?

赵潜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他不是不会唱歌,也不是惯常的羞耻之心作祟,而是此刻的他脑子里唯有一个声音。

他甚至不知道那首歌的名字叫什么,只将当时听到其旋律伊始便记忆得清清楚楚。

第一百零七章 明眸善睐

那是他及冠之礼后的夏至。

夏至已至,闷头热的天气总是叫人喘不过气来,即使室内摆上了不少冰桶,可仍是感到心中一阵烦躁。

为了排解这份不应出现的情绪,赵潜走出了兵部侍郎府的府门,漫无目的地绕着湖边兜兜转转,然后停在了一朵开得正好的荷前。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从前在书卷上甫读到这句话时,赵潜只道是所书之人的刻意夸张,为了能够方便辞藻修饰罢了,待真个见到这朵荷花,赵潜才知晓是自己的见识狭窄了。

不是没有,只是因为自己不曾见过,不曾走出书房或校场去用心寻找。

好在,此次出门没有让他失望。

非要形容的话便是亭亭玉立了。

不过赵潜并没有将其动手摘下来的打算,毕竟美好的事物只有留在其适宜生长之地才能发挥出其完完全全的美感,不论是人,还是物。

见过便见过,赵潜本想走,而一段悠扬又带着些微怅惘的歌声令赵潜的脚步生生停下了。

这两个词语本应是对立的,赵潜以往也这么觉得,却在乍闻之时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冒出来。

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因为等待自己的还有无尽的书卷和尚需勤奋打磨的武功,但是他走不动——那就,站在这儿再待一会儿吧?待一会儿就回府好了。

“那位公子,可否……”

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将处于愣神之中的赵潜给吓了一跳,有些惊讶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清秀又带着书卷气的脸。

和自己很像。

不,与其说是自己,不如说是与自己跟前的那朵荷更像。

一般的自然天成,一般的亭亭玉立。

“姑娘可有事?”赵潜不禁懊恼,心神略微忙乱,一时间开口便带了些不妥,可是后悔已晚了,只有向她投去淡淡歉意的目光。

“小女子着这长裙不甚方便,可否……可否请公子为我采来那朵荷?”

“好。”

赵潜不假思索地点头应下,仿佛先前认为美好便应该留在原处的人不是他一样。

于是腰身一弯,长臂一伸,便将那朵荷采到了手里。

瞧着手里方得到的物事,赵潜突然升起了不想交出去的念头,不是因为此物太美令人想要据为己有,而是因为……若自己不给予她,她是不是能再和自己多说上几句话?

便是带着这一份不易察觉的期盼,赵潜还是毫不犹豫地将手中之荷递了过去:“姑娘,给。”

“谢过公子。”

姑娘接过荷,艳艳的花色与其脸上的肤色相互映衬着,是那荷花太美还是过白的肤色和红唇显其越发明眸善睐,一时间,赵潜不由得看呆了眼。

神色愣愣的。

却没想到,那姑娘瞥见自己神色之后突然扑哧一笑,然后发觉失态后才掩住了嘴。

她全然无寻常大家闺秀身上所带的羞怯之意,而且隐隐给赵潜一种极为洒脱的感觉,即使很淡,但赵潜还是很快地捕捉到了。

她跟别人不一样。

这是他对她的第二印象。

“你真有趣。”

姑娘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走了,留下一阵清香氤氲在空气中。

赵潜感到自己的耳朵在发红发烫,心跳仿佛就回荡在耳边,咚咚的。他甚至屏住了呼吸,因为她身上的清香好似有着某种穿透力和黏着力,直直地入了他的心房,在内里萦绕并经久不息。

他下意识地有些想敞开心房任她进来,但还有些抗拒。

很快地这份抗拒就在她站在远处悄然带笑回眸中消弭于无形。

人方从不愿醒来的记忆中抽离出来,嘴巴却已经毫无所觉地张开,按着那个仅听过一遍就无法忘却的旋律哼唱起来。

一曲唱罢,在场的其余将士不知是为赵潜的情绪所影响,还是酒喝得太多导致反应迟钝,这一刻,竟无一人开口打破沉默。

至于那中央的赵潜则缓缓地蹲了下来,双手抱着自己的头,边摇头便说道:“珂,你告诉我,不是你……不是你。”

这话一出,只有那边微醺的阮砺垂了眼,瞧着手中余下的半杯酒若有所思。

次日一早。

将士们脱离了宿醉,醒转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按着这么一个情况,两个军队就应该出发了。但是并没有,只是停在原地修整,因为,属于大昌那一方军队的主将还没睡醒。

有人去叫了几次,可是无济于事,无奈主将睡得实在太沉了。

“副将,我们……”有一位士兵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阮砺。

阮砺摆了摆手,对那边打着酣的主将赵潜无奈一笑,于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们便不再开口坐在原地歇息。

赵潜醒的时候,发现日头已挂在正中央了,于是嗖地一下站起了身子整理行装,同时也因为这么一个明显的行动而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发现他们都在盯着自己,饶是赵潜本人也不由得有点懵逼。

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就像在战场上那般心中有数,殊不知这位早已思索好的年轻将军彻彻底底地打了自己的脸,因为,很快他自己就反应过来了。

“正……正午了?”

“是,将军!”

呼声有点震耳欲聋,并且不时带着戏谑的笑意。

赵潜没说话,然而那微红的脸颊已经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于是旁边的阮砺便见机下了令,众将士听令,一同前行,便不再有第二个声音。

然而每到夜晚扎营之时,大昌的这位年轻将士总要红着一张脸,只因一票兵痞子瞧着其实在好笑,原道是模样更似书生,如今一看骨子里也是有不少文人做派的,于是便纷纷起了逗趣的心思。

反观我们的主将赵潜,脸颊红归红,任尔东西南北风,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再饮酒了,并非是怕下属们或者蛮国军队嘲笑,而是那一晚醉酒熟睡之后,他做了一个梦。

很难忘却叫人流连忘返,明知全无前缘再续之可能还想抱有一丝期待。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又苦涩又甜蜜的梦。

上架感言

现在是晚上23:22分,恩,终于摸到键盘了,有点困阿不过想了想少的可怜的存稿,还是把我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终于又可以用我最喜欢的第一人称来发表正文了,虽然这只是个上架感言,但也总比没有强啊是不是。

首先感谢大家的支持。

为了方便观看……恩可能有人说了,作者菌你自己的感言怎么还要考虑别人的感受呢?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除了一些自说自话和一长串的感谢名单,还有别的东西,恩,和大家正在看的这本书息息相关。

说说大家最想看的内容吧,加更。

不得不说,自从推出了加更以后,后台总算是时不时有小可爱给雾里投票了,可能你们不信但其实现在每天也就是十来张……暴风哭泣,但好歹是有了啊。然而,怎么说呢,由于雾里自身时间原因所限,还有上架嘛,想拿全勤的肯定要一天双更的,而存稿又经常被浪掉,所以以后的加更也就取消了。

当然也不排除某天终于拿个好推荐是吧,或者有书友手滑了给打赏,或者哪天雾里心情好就多发了几章也不是没可能的。

不是困,是非常困,以至于我手机自带的面容识别已经认不出我来了,ps这也是醉了要人怎么解锁嘛……奔波,上课,论文现写现交,等等等等,现在终于闲下来的我不得不说每位能够稳定更新的作者大大真是宝藏一般的存在。

什么?你们说我夸自己?

咳咳雾里更新也挺稳定的啊是吧所以……

从前追书的时候不明显,到现在自己写,才觉得每天都码字和长期的思考真的是一件痛并快乐的事。为什么痛,因为想法太多而生活太忙的话很容易导致睡眠状态不佳以及食欲不振还有掉头发等等,并且主线虽然是有,可也不是每一段剧情都知道写什么的,总会遇到卡文的情况,或者受到一些事情影响。

为什么快乐,写书啊,就像我曾说过的那样,就像养小孩子,或者玩养成游戏,看着你手底下的小人物一点一点地活起来,有着怎么样的生活背景、性格经历,尤其是会与哪些命中注定的人相遇,不管有什么结果、有没有好结果,都很是让人感到自豪。能够说一句,这家伙,是我一点一点铺垫出来的!

今天有看车羊君对这本书的评价,具体想法且容我留到后面缓缓到来,这里只说其中一句吧,那就是有点像yxgl,还有李珂像静嫔什么的。虽然我想说我确实没看过延禧攻略,本人对带有虐点的电视剧一向不感冒,而长时间看一个东西总会觉得审美疲劳,可以说就连最喜欢的甄嬛传也只瞧了个头尾。所以如果评价本书像延禧攻略,也许是称赞,但这种说法我是不接的,都是自己一点儿一点儿构思出来的不是,有谁会愿意听见有人说自己的作品和其他作品很像呢?尤其还是对于大作,对吧,不用我说大家也都明白。

这不是我的第一个上架感言,但是却是我的第一个正式上架感言,那时候上架,别说什么发书了,什么新书期推荐期各种东西完全不知道,也就不了解还需要什么感言了。所幸虽然这一本我也完美浪过了新书期,可是还有下一本呢不是?

写古言啊,其实本身并不是我最初想写的。

这么说恐怕有人会想,那你还写来干什么,实话讲来我也不清楚,但我有一个很想表达的人物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呈现,于是我写了,也就是主角——洛墨。

说来洛墨,落寞,还是落墨,这名字起的真是有点玛丽苏啊是吧,据说我还因为男一用复姓而劝退了好些人……但其实都是有一定寓意的。

这是一杯淡淡的茶,就看大家愿不愿意同雾里一起品味了,雾里只能在此说明,如果你愿意的话,书中的世界,或大或小的伏笔,以及种种东西,都会在行文中缓缓揭开。

换句话说,我是一定要写完的。

至于篇幅长短的问题,已经有人问过我了,而我的回答则是看成绩,或者说,看大家对我的支持程度。

在创作过程中没有人和你交流,无疑是很枯燥的,雾里这种话唠更是如此,看到自己评论区和本章说总是没什么人,就总是觉得这书没人看似的。谁都需要一个热情呢不是。

暂且不讨论大家说不说话对于作者而言的重要性,毕竟也都是自愿,总有爱说话的,总有不好意思开口的,这没什么关系。

好吧我说到哪儿了,连番的哈欠,希望我不要写着写着突然睡着。

哦对,篇幅长短,本来预算是30万字起底,后来一看,一卷内容怎么也要二三十万字,也就慢慢延长了,我只能说,数据不让雾里太难受的话,我们一百万以后见。如果扑进下水道,emmm,容我考虑考虑哈,也就五六十万吧,这个再说,还没想好。

那么接下来说感谢名单?不不,还得等会,感言啊,本来是需要放进作品相关里面的,找也方便找,不过!

感言你们不能评价的对不对?

所以我放这里,愿意评价就评价吧,想说什么说什么,恩其实最好发在评论区啊,毕竟看到好的我也会加精评论什么的,也显得热闹一些。声明啊又不收费不许说我水,可是人家一个字一个字犯着困敲出来的。

说实话,感谢名单什么的真是有点得罪人的存在,毕竟雾里最近记性这么差,万一把谁不小心给忘了可怎么办,咳咳,所以这里先说好,如果忘了你,就寄刀片吧。

首先感谢谁貌似更尴尬啊……

那就从粉丝榜开始算好了,对吧,一个一个来,排排坐,谁也别着急。

小虎。恩,认识的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认识了,现在想起来有点搞笑,傲娇的家伙,也是凰后这本书的第一个弟子,虽然我没说过一句感谢,不过还是挺感谢你的啊,对吧,原因不用我说了你晓得的。

车羊君。恩,刚看到这个马甲的时候——车羊的忧伤,感觉应该是个忧伤【划掉】有趣的家伙,事实证明,确实挺有趣的,而且经常说些大实话,写得书评也很有意思,凰后的第二个弟子不拜谢不合适。

白云。恩,实话来讲给我吓了一跳,非常非常感谢,刚接触的时候感觉有点呆萌【咳咳白云粉丝别打我啊我打不过你们的】那是一种对喜欢事物的执着,很纯粹的感觉,和车羊君给我的感觉不同,但白云是另一种有趣。很难用语言来形容,总之一个字,好。

甲子。恩,估计你也就是跳过来给我打赏一下,都不会看先说的,所以感谢的话我直接弹窗好了。

十尾。恩,龙猫龙猫,我是雾里,又一个不看我书的,弹窗感谢。

苏蓝小姐姐。有点记不得啥时候认识你的了,也不记得怎么认识,仿佛认识了很久一样,总是在你的贴子看到各种令我大吃一惊的花花草草,心灵手巧。

十四啊。能和你们认识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我没想过,在那样一个氛围的群里能找到如此之多志趣相投的朋友,厚道又腹黑又可爱的姑娘。

离离。总是元气满满的模样,做事情有一股冲劲,追书之余可不要再断更了呀,加油鸭。

阿秘小姐姐。很有趣,貌似和我同有吃货属性,而且总是给我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还有,仙侠玄幻什么的也是我的心头好哈哈哈。

阿飘。感谢你呀可爱的小单主,此小非彼小,莫误会,莫误会。

电扇。咳咳,不应该这么称呼你的,但是平常用的称呼放这儿很明显不合适,又一只厚道的瓜娃子,同样感谢你给我的评价,竟然还为了看书而查资料直叫人执手相看泪眼……

水月。唱戏很好听,就是经常把我和柚子搞混,算了,看在你脸盲又很忙的份上不与你计较。

烟雨。像我那个长评里说的那样,烟波里的诗情画意,相处起来就像江南小调,柔柔的,不得不说你来得很巧,正看粉丝榜咦怎么多出来一个人,原来是你。

书友20181025180942317。感谢感谢。

展大叔。哎你们都这么夸我真是叫人难为情啊,总让我觉得自己很棒……虽然并不是这样,可是对你们仍然是要比心,还是最大的那个,坐等你开新书。

一念小姐姐。还是小虎推荐你的文字来着,打开一看,果然很有feel,继续加油呀。

狼王老哥。这个必须得感谢你呀,本来想把你放在第一位的,每天四张四张的推荐票真是叫人开心开心又开心,毕竟我以前哪里见过那么多票票……捂脸。

永安。志趣相投啊哈哈哈你懂的,没注意你啥时候给我打赏的了,真是的,还是那句话,能遇见你们几个,很幸运。

汀兰。这么称呼你似乎有点娘,不过你也没说如何称呼我就暂且这么叫吧,不知道你是否还继续看我的书,总之,你的评价,真的是让我眼前一亮。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受虐倾向,而是发现都有不少人夸自己的时候,终于有人说我了!我确实挺开心的,感谢你的话,我会努力前行。

梁兴初。说实话还是蛮有印象的,经常看到你给我投票,虽然不曾说过话,不过还是要比心。

宛如。宛如你这个家伙真是的,一句话叫我再也忘不了你了,“雾里。。雾里啊。。既然你评语都写好了,那就顺手送我一个长评吧!”我就一个字,哼。

铁嘴儿。哎呀把你压轴不会怪我的,既然在你生日附近上架那就再说一遍生日快乐,估计你都不看古言的。咱俩最近话真是太多了,明明相约1998哦不好好码字的。

哎呀前面的有了这里不写了,你们晓得哈。

笑笑。遇见你们很幸运,总是说些大实话。

柚子。遇见你们很幸运,不要叫我小不点!

妖妖。遇见你们很幸运,烈焰红唇很好看。

弱鸡。遇见你们很幸运,感谢你的精彩局。

九九。遇见你们很幸运,第一个祝我生快。

朗月。遇见你们很幸运,要对自己有自信。

流年。遇见你们很幸运,你唱的歌很好听。

后面继续。

首先感谢追风大佬。夸你的话我也都夸过了,有啥话貌似也都说过了,貌似没啥可说的?不那怎么行,感谢你推我啊真是的,突然一中午多了那么多张推荐票,小萌新瑟瑟发抖,立正比心。还有昨天的睡前一皮真是给我笑精神了。

感谢我的编辑让我能够上架。

三玥。真是的,还特意过来问我什么时候上架,挺感动的,比心,坐等新书。

老马。谢谢你的评价,继续加油呀。

可乐。不在书评区看到你的评论,都没发现你有在哎,不管你能不能看到这里,都要比心~

还有很多很多给凰后这本书投票的小可爱,有些记住了名字比如嫦玖玖比如赫萝赫萝赫,有些没记住名字比如20192018一堆数字,这里只是举例哈,并不是没有提到的,雾里就没有注意。

毕竟,作为一个强迫症,不点开后台经常看看简直是一件有点焦灼的事,所以,我每一个都有看到。

希望吧,只是希望,希望大家支持正版,也不是为了雾里自己,而是还有很多很多在这条路上挣扎的作者大大们,也许,你们的一点支持都会成为动力呢。

其实我还是挺吃惊的说,毕竟老书由于分类缘故已经扑进垃圾堆了,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比起那时候,现在可以说是时来运转也不为过,虽然现在也并没有如何,但比起当初的模样,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所以,再次感谢,感谢有你们。

还是借用中间的那句话吧作为收尾:

这是一杯淡淡的茶,就看大家愿不愿意同雾里一起品味了,雾里只能在此说明,如果你愿意的话,书中的世界,或大或小的伏笔,以及种种东西,都会在行文中缓缓揭开。

【阿差点忘了更新的事,这里跟大家说一下,等开通v之后就会放新章】

【这么长的上架感言,还有接下来的爆更,对吧,后面的话我就不说了。】

【凑够4000字,可以收工了,爆更可能慢慢放可能很快放,大家不要等,怪累的。】

【求首订……捂脸】

第一百七十章 喵喵喵

“喵喵。”

听得这么一声明显模仿自己却又一点不像的叫声,白团子不由得收住即将迈开的爪子,一步一步地往后倒,竟是要回返了。

“来了哪能让你跑了,”洛墨咧嘴一笑,拍了拍手作为召唤,“汤圆,过来。”

瞧着那本来极其沉稳的年轻皇后突然变得欢脱的背影,杨嬷嬷捏着帕子的手指不由得放松了,眉头也是一轻,可瞟到床上的婴孩身子上,手指复捏紧,没有松开,并在洛墨摆了摆手后悄然退了下去。

白色团子不情愿地停住了步子,见那个人类又一次拍手,终又往前进了,临了要按平时跳到洛墨膝盖上时,鼻头耸了耸,快速调转了身子直接往床上跳,

洛墨惊呼一声,赶忙往床铺的方向跑去了。

可千万别……

幸好汤圆对于婴孩这个物种显然从未了解,如今正处于试探阶段,前几天在殿门口刚要跑进来,结果却在发现洛墨怀里抱了个不明生物,愣是刹住步子、以比来时还要快的速度返身跑了出去。

这次虽说敢接近了,还是走两步退一步。

一青一蓝的眸子灵动地眨着,身后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左摆右摆,时不时拍打在床铺上发出啪地一声。

“汤圆。”

听得有人喊自己,白团子下意识回了头,然后就眼前一花,整只团子入了个柔软的怀抱。

“喵!”

汤圆想挣没能挣脱,有些不耐烦地叫了一声。

要说猫这种生物,可算得上是没什么耐性了,高兴的时候蹿进怀里求顺毛,不高兴的时候看情况,有时趴在原地呼噜呼噜,有时被人一搂还要不爽地一爪子拍回去,可以说是自我中心的代表生物了。

但即使如此,仍是不少人对其趋之若鹜。

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字:萌。

就算趴在那儿,不叫也不跳,甩个尾巴就能吸引住人的所有注意力,可以说是最高级的若即若离了……这若是能在勾栏等地大肆使用,不知多少男人都要回不得家了,当然,若是自家,从此‘君王不早朝’也不是什么难以实现的事儿了。

能不能君王不早朝不在洛墨的考虑范畴之内,她倒极喜欢钟离卿相比自己而言极其规律的作息,钟离卿若哪天为了她不早朝,兴许还可能会被她给哄起来赶紧起身。

但对于猫这种生物,

洛墨可以坚定地说一句:

即使自己当了君王,

那也百般千般愿意!

“别闹,这是弟弟。”

脑子不知怎的,就那么一抽,于是洛墨说出了阿靖是猫儿弟弟这番话,正要庆幸荔枝那个笑点极低的家伙不在此处,只听背后传来噗嗤一笑。

回头正见钟离卿笑意盈盈。

“咳……咳……钟离卿?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幸好今儿个结束得早,否则我还欣赏不到这么有趣的一刻呢,”钟离卿又一笑,走过来坐到床边,半躺着以指尖捏了捏阿靖的小脸蛋然后道,“阿靖似乎比前两日好看了。”

“是么?”

得钟离卿这么一说,洛墨也凑过去瞧了瞧,发现阿靖确实比前几天好看了。

“秋月,你……”

洛墨翻了个白眼,道:“你一定是最近太累了,都发生幻听了,我刚才可是甚么话都没说。”

“恩?是不是,汤圆?”说着便两手握着白团子的前爪,往中间合了合,然后又把团子身子往前躬了躬作点头状接着道,“恩,说得是呀。”

钟离卿满是笑意地摇了摇头,心知自家秋月心情正好,无需打扰,她自己便能让自个儿高兴,这是件好事,于是上身往后一仰躺到了阿靖旁边去,双眼微合。

“不打算先换身衣服么,皇上,臣妾侍候您更衣。”瞧见钟离卿着实累了,洛墨也不跟猫玩了,凑到钟离卿跟前盯着他的脸。

前世今生加起来十多年,也算是老夫老妻了,可面对钟离卿的这张脸,每次洛墨都会不由自主地心底产生一个念头: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是我洛墨的。

世界上哪里还有比钟离卿更要好看的人了呢,洛墨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若论气质自家爹爹更胜一筹,若论气场那蛮国二皇子平分秋色,若论气势任何一个老将也是不逊的——但是,将这些都结合起来,就凑成了一个无人可比。

哎,长得最好看,性子又最温柔,自己可真是天底下最幸运又有福气的女人了呢。

心头想法奔腾而过,这一花痴的时候还没过去,洛墨就见自家皇上睁了眼。

秋月这是想什么呢,怎么看起来比刚才心情更好了,可自己分明什么也没做啊。钟离卿想到。

哎呀犯花痴被钟离卿给发现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反正以后也是要被他知道的,那么早晚似乎也没那么重要?洛墨琢磨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其事地盯着钟离卿一双难以用言语夸赞的眼,道:

“钟离卿,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见自家秋月仿佛有什么正事要与自己讨论,钟离卿手撑后身打算坐起,不料,才撑了一半,胸口就被一只手给摁了住。

就见自家秋月依旧是以那副神情说:“钟离卿,你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恩,我知道了。”钟离卿点了点头。

这么个有点无奈的样子,难不成是把自己当成孩子给逗了,洛墨腹诽着,然后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气,一把将他给摁了回去,继续道:“我是认真的!”

眼前佳人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就跟那一张樱桃小口一般。盯着那张小嘴,以及那双比平时还要分外明亮的双眼,一时间心思稳固如钟离卿也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

心思稳固,指的是那是办正事,是应付他人,是在朝堂之上,可不是说的面对自家婆娘……倘若有人面对另一方如此还能保持淡定,那便只剩下了两种结果:无能、无爱。

不过可惜,钟离卿既不是无能,也不是无爱,相反来说,此两种永远都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甚至可以说程度或水平远远超过之,但是,秋月肚子里还有一个呢,他还能做什么,于是压低了嗓子道:

第一百七十一章 藕节戳汤圆

“秋月,你这是故意的?”

乍听钟离卿这么说,洛墨有点没反应过来,然夫妻数年这些默契还是有的,观其神色便知其意,遂要把手拿起来以让钟离卿起来,同时嘴上解释道:“我可没……”

对于这一点,洛墨还是很诚实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钟离卿理解错了就不关她的事了。

心下正有些恶趣味地想着,洛墨的话还未说完,只觉眼前一暗。

正要再次蹿上铺的猫儿就见旁边两个人类,也不知怎么的,上|下位置便突然颠倒了。

下面那个的手撑着上面那个的胸口,上面那个的手搂着下面那个的腰……但是这是为什么呢?

猫儿不知道,洛墨也不知道。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钟离卿此刻心里有火,至于是哪种火,想必谁都能猜得出来,也就没有必要过多赘述。

也不知过了多久,洛墨总算能喘一口顺畅的气儿了,略微幽怨地看了钟离卿一眼,还不解气,挑衅地冲其挑挑眉,在他捉住自己之前翻了个身把阿靖抱在了怀里,道:

“我抱着阿靖呢,钟离卿你奈何不得我。”

“是吗?”

钟离卿一听,就要过去,于是洛墨见机赶紧认怂:“不是,皇上您大人有大量。”

“秋月你啊……”

钟离卿不禁扶额。

见两个人类的战争总算告一段落,猫儿这才跑过来,绕着洛墨的小腿走了两圈,尾巴不时拍打,第三圈时,猫儿似乎总算下定了决心,前爪扒着着洛墨衣裳便立了起来,鼻子凑近阿靖的小手闻了闻。

“喵。”

轻轻喵了一声,又将目光投向洛墨,仿佛是在确认着什么,洛墨见汤圆难得看自己一眼当然喜不自胜,正要开口,就瞧钟离卿抬手摸了摸猫儿的脑袋,带着笑意解释道:“汤圆,这是弟弟。”

“哼,”对着钟离卿哼了一声,洛墨由于怀中有阿靖,忍住了撸猫的冲动,然后道,“有个大皇子做弟,我们汤圆在宫里的地位着实不低,比不少妃嫔都要金贵了呢。”

这话说的倒不假,毕竟除太子以外,皇子公主的地位与四妃平齐。

换句话说,按这么来排,除四妃与皇后外见了汤圆都是要行礼的。

洛墨想了想那画面,不由一笑。

可能自是不可能的,但不影响脑子里出现啊。

猫儿被钟离卿抱在了怀里,一如既往地没有半点挣扎,还极为讨好的呼噜几声将眼给眯上了,洛墨这回心里没有不平衡……钟离卿怀里是有,可自己怀里也有呢,还比他怀里的大!

阿靖也醒了,提溜圆的眼珠看了看洛墨,小脑袋一转,又看了看钟离卿,最终,目光下移,停留在了钟离卿的怀中。

藕粗的白嫩手臂往下一搭,然后就直直地戳到了汤圆的脑袋上。

汤圆被戳懵了。

本来待在主人怀里享受着主人的轻|抚,谁料天降藕节啊。

洛墨也有点懵。

这孩子,做什么呢。

那可是汤圆啊,偶尔犯了错自己都不舍得拍一下,竟被阿靖给戳了,好吧,相比之下还是阿靖更为重要。但洛墨还是紧绷了精神,以防汤圆这个实际性子没有那么稳定的家伙一个不高兴给阿靖来一掌。

虽然疼是不疼,汤圆一向有分寸,但吓到孩子就不好了。

好在汤圆只是瞟了藕节一眼,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藕节见汤圆没有理他,又戳了汤圆脑袋一下,小手张开就朝着耳朵而去一把给抓住了。

汤圆有点委屈,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钟离卿,却发现钟离卿始终认真地瞧着那个女人,一时间委屈更甚,便直接两眼一闭,打的是眼不见心不烦的主意。

恩,从此可以看出,以后阿靖这孩子的脾性坏不了,洛墨在心中下了定论。

“近日我总在做着一个梦,梦见我娘来看我了。”饶是老夫老妻,被钟离卿这么盯,面皮也有些受不住,于是洛墨开口打破了沉默。

“可是想你娘了?不如召进宫来陪你几日。”钟离卿道。

洛墨直接拒绝了,摇摇头道:“我娘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是不了,不方便。”

“那等过些日子,你若愿意,便回去待上些时日。”

“真的?”洛墨不由问道。

“有何不可,”钟离卿一笑,“你想回去,回去便是了。不说金口玉言,秋月你大可想想,你我相处多时,我何曾骗过你。”

“这倒是,”洛墨点了点头,“那便等肚子将显了罢,省得应付宫里的琐事……不过,事务谁来管?”

钟离卿斟酌道:“你大可交给裴若。”

直觉使然,洛墨从钟离卿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丝笑意,心下有点不解但也没问出来,仅示意自己认同。

“钟离卿,你说,我们会生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待阿靖戳汤圆脑袋戳腻了,汤圆也睡着了,洛墨轻声问钟离卿道。

“恩……女孩儿罢。”钟离卿答。

“为何?我还寻思你会说男孩儿呢。”

“女孩儿多省心,养在这宫里头,想穿什么穿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钟离卿想了想,然后接着道,“若是她想学骑马,我可以教她骑马。她想学写字,你可以教她写字。平日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待我们都闲了便带她出去瞧瞧宫外的世界……”

这可真是难得中的难得了,洛墨问一句、钟离卿答一堆,并且还有些喋喋不休的架势,听他说东说西,谈谈对儿女的设想,诸如此类,倒也觉得有些新鲜。

与此同时,心中还生出了一个念头,那就是:男人要是叨叨起来,可真没有女人甚么事了。

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全是这儿宠那儿宠,洛墨吐槽道:“朝你这么养,不得惯出来个刁蛮公主了,以后谁人敢娶进家门了?”

“不娶便不娶,我钟离氏的儿女何愁婚事,她若愿意在宫里头待,便养她一辈子又何妨?”

其实洛墨没有留意到的是,自己本身,也是这么被养大的,只不过此刻的她将全部注意力放到了钟离卿的话里。

不同的神情,同样的语气。

真的是离家久了,有些想家了呢,想念爹爹,想念娘亲,以及爹娘院子里的那只凶凶的小母猫。

第一百七十二章 黑猫粽子

粽子。

蛋黄粽豆沙粽肉粽红枣粽。

洛墨最喜欢的是豆沙粽。

当然粽子除了吃的,还有其他解释,略去土话里会跳会伸胳膊的活‘粽子’,爹娘院子里那只讨厌的猫也叫粽子。

不出意外,这名字又是洛墨起的。

时年正当端午,与爹娘三人围一圈,坐在后院的露天凉亭里,吃着爹爹做得五仁月饼,喝着娘亲酿的李子酒,难得能在爹爹面前无所顾忌地喝,洛墨自是美得很。

约莫不过半个时辰,耳朵里竟然传来了猫叫声,起初洛墨还道自己想猫想疯了……毕竟那种可爱的生物谁不想要一只呢,但京城中爱猫人士还真的不多,也就阮家那母夜叉手底下有只。然以左右丞相府的关系,便是那猫下了小的,洛墨也是断断不会念着的。

那样一个夜叉,右丞相阮峰都被管教得跟孙子似的,别说她养的猫会成个甚么猖獗模样。

反正跑到谁家叼鱼的事儿时有听说。

不知道的还以为右丞相家里头不给喂食呢,不然怎么总跑到别人家去……莫非还是别人家的饭香?

所以,乍闻猫叫声,洛墨只会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可随着时间推移,那猫叫声就跟护国寺塔尖的大钟似的,即使声音并不是那么大,可就是幽幽地往人耳朵里钻,于是洛墨站了起来。

“小墨,怎的了?”

问话的是爹爹,与其同时而来的还有娘亲询问的目光。

“听见有猫叫声,我去瞧瞧。”

见娘亲点了点头,洛墨便离了凉亭,往后门处走去。府门常闭着,那猫儿不可能直接越过高高的围墙,若是想寻,只有出去寻。

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青提提了个纸笼在不远处站着。

转头对其一笑,心下了然是娘亲令青提来的,便推开后门,朝守卫点点头,便在转角的阴影处发现了一只黑色的不明物种——要不是有纸笼,洛墨恐怕是直接略过去了,大黑天的谁瞧得见?

都与夜色融为一体了。

蹲下去细细端详之,发现确实是只猫儿,只不过身子瘦弱得可怜,脊背靠在墙边,嘴边发出呜|咽声,就像弃|婴无助的哭泣。

洛墨刚想下手摸一下,身后的青提喊了一声小姐,于是便从怀中抽出个帕子,道:“来青提,与我把这猫儿放进帕子里。”

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一哆嗦给摔地上去,洛墨就这么慢慢地走回了凉亭里头,向着爹娘解释道:“这猫儿是在府外发现的,看着挺可怜的,便带了回来。”

说这话时洛墨是有些忐忑的,毕竟爹娘可从未表达过对猫儿的看法,万一引得他们不喜那就不好了。谁料,爹爹点了点头:“你想养便养罢,小心莫被抓了便是。”

“恩!”

一时间,胸中充满了无限责任感。

但令当时的洛墨没想到的是,黑猫儿起初无法走路,只得乖乖地躺在自己为它布置的地界儿,可一旦有了些行动能力,那就开始往外跑了。

这个外还不是府外,而是洛墨的小院外,出了洛墨的小院便向着爹娘的院子跑。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捞回来照顾没几天的猫就这么投入了娘亲的怀抱,并且不知道这猫是否失忆了,才进娘亲那儿没两日便将恩人给忘了个干净,不仅如此,有时还会冲着洛墨翘尾巴、呲个牙。

这叫洛墨哪里能忍?

救你回来你还凶我!

于是乎左丞相府自那日起,便开始了人猫大战,久久不得安宁。

洛墨的爬树技能也是因此学会的。

叼了本大小姐新从娘亲那儿磨的帕子,还跳到树上把帕子给挂在了枝头,还在树底下冲着本大小姐喵喵叫?气冲冲地从树上把帕子摘了下来,洛墨便抱了个棉被把黑猫给蒙头打了一顿。

又解气还伤不到猫儿。

可真是个两全其美的事,就连爹爹也不由得为自己这一机智的举动竖起了大拇指。

后来为了‘报复’这过河拆桥的猫儿,洛墨便将其一开始来府的豆沙给改了,自此更名为粽子。粽子粽子,端午节吃粽子,出门口捡粽子,岂不乐哉?

“秋月,秋月。”

回过神来,看到钟离卿在自己脸前晃了晃手,洛墨不由出言道:“怎的了?”

“别傻笑了。”

“……”

长久的沉默,洛墨盘算了半天将钟离卿蒙头打一顿的可能性,终于还是没下去手,然后便接着原先的话题道:“你刚才一说回府,叫我忆起来粽子。”

“粽子,”钟离卿有些不明所以,随即又反应过来,“你说的可是你娘养的那只小黑猫?”

“明明是我捡回来……”

这话一出,洛墨也有些底气不足了。

去年汤圆来的时候先进自己的凤仪宫,可一见钟离卿就马上把自己抛之脑后了,现在更不必说,若不是自己有喜了估计汤圆见钟离卿就会直接从自己怀里跳开。

哎……为何一只只猫儿都对自己如此无情呢?就不能拥有一只全心全意喜欢自己的猫儿吗!

洛墨在心里咆哮着。

遂无力地点了点头:“恩,就是那只。”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

刚恢复平稳的情绪又开始起伏了,洛墨尴尬地抬手捂住了脸:“那不过是个巧合,是意外。”

还好京城中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然要让那些个姑娘们了解到自己与钟离卿见面当天的实情,恐怕都要哭着喊着把我的皇上还给我……毕竟,你不珍惜的盛世美颜,人家还想多看几眼呢!

当时才被钟离卿接下,二人对视,洛墨感受着来自男子身上有些好闻的气息,脸还没来得及泛红,眼角余光便瞥见地上掉落的帕子正快速移动着。

眯眼一瞧,哪里还顾得上钟离卿,当即大喊一声‘粽子你给我放下!’不仅镇住了叼帕子的黑猫儿,还惊呆了身旁容貌极好、未多看几眼过过瘾的传说中的太子殿下。

被发现了真实性情,洛墨也是难言的有些羞,心说第一面便这么个印象恐怕以后再也无缘了。

自不可再久留,且那猫儿经过一愣又很快行动了,遂看也不看那人一眼,追着猫儿一道跑远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就是不吃

“老爷,明天能去护国寺了吗?”

这几日阮峰几乎不敢回家,本来就因红袖一事导致自己最近在朝堂上抬不起头、洛与青一方几个后生趁势崛起打压自己这边,而回了家自家婆娘还不省心。

每天还没起|床呢,睁眼第一件事就是问什么时候能去护国寺,就连以往互相约定好的温柔一刻钟都不履行了,除了问就是问,自己不同意就开始揪着耳朵喊,再不济就要哭天抹泪地说她命怎么那么苦。

哎,婆娘,命苦的哪里是你,命苦的应该是我才对吧。阮峰在心中埋怨道。

看着屋子里自家婆娘被摆放得没有空地的三架妆台,不由得有些想念成婚后便从未满过的钱袋了。

“夫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陛下仍处于气头上,我们阮家若有人往护国寺靠,那才是真真正正地不想要脑袋上的乌纱帽了呢!”

阮峰盯着自家婆娘向自己耳朵伸过来的手,不禁抬手抹了把汗。

“我见我家闺女怎么了!真是的,我们红袖再错能错到哪里去,陛下为何如此狠心,竟将她独自一人丢到了护国寺那个破地方去烧香整整一年!哎哟……我苦命的闺女哟,呜呜呜……”

说着说着,自家婆娘又开始哭。

劝慰无果,阮峰头一回感觉到极度地挫败,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感受,即使是在朝堂上——毕竟跟洛与青斗了那么多年都没赢过,心里早就习惯了。

照例穿上朝服,踏上马车,向着承乾宫行去。

众臣不禁有些惊讶,一向与左丞相敌对的右丞相,这次竟然在左丞相给皇上提出建议时没有一点反驳,相反,还认真地看向地面,一副沉思的模样。

其实只有阮峰自己知道,他现在根本无暇给洛与青找麻烦,自己如今都一脑门的官司,再去招惹洛与青岂不是往茅坑里跳么?

自打昨日有信送到了自己那书桌上,自己心里便始终不得安生。

进,还是,退?

只有目前两种选择了。

如果保持不前不后,那么之前那礼就不应当收……哎,自家婆娘瞧见华丽的玩意儿就走不动道儿,尤其是衣裳首饰,但谁能想到她竟然会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礼给收了呢?这可是,这可是……

哎!

这种事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进的,成则天下洗牌,不成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啊,不仅自己,阮氏上上下下百余人口都得上断头台。

要是退呢?不,阮峰不甘心。

终于能有一次彻底斗赢洛与青的机会,倘若不抓住,恐怕以后自己将再无翻身之日了。

虽说这是凭借外力,并非自己之势,但只要能达成目的,只要能让洛与青在自己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又有何不可呢?

哼,洛与青,且等着罢。

一个晨起加早朝的时间都被阮峰用来权衡利弊了,该怎么做,何时做,派谁去做,通通给考虑了个遍,约莫回书房又坐了两个时辰,阮峰总算狠狠地拍了桌,提笔便写。

不再有一丝犹豫。

一气呵成,总算是放下了一个包袱,一时间心头都轻快了不少,阮峰打开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暖阳照进了阴暗的书房,试图驱散那些不被世人所接受的东西。

很快的,叫来最信任的小厮细细交代一番,阮峰便回身将门给重新关上了,心情也随之好了不少。

而同一时间的护国寺,僧人们都在十年如一日的吃斋念经打坐,唯独有一熏上浓香的屋子在发生着吵闹,起初有好心者还会接近、敲门劝说一番,久而久之见劝说无果也就不再理会。

“娘娘,您还是吃点东西吧,这都多少天了。”

随着阮红袖一同被发配的宫女梨儿皱着眉,手上端着两菜一饭一汤,不厌其烦地对自家娘娘道。

“吃什么吃,那是人吃的吗?”阮红袖转头没好气地看了那托盘一眼,目光里透着大大的嫌弃,恨不得再上去一把把那些东西都给掀了,省得污了她的眼。

但她不能那么做,据每日固定送饭来的小和尚说,方丈有言,若是自己再浪费食物,不仅从此以后不会再送饭菜来,还会禀告圣上,令这位尊贵的娘娘再在佛前祈福一年。

没有饭可以,她宁可饿死,宁可从这破地方跳下去,也不会吃他护国寺的一口饭!

但是她不能忍受再待在这鬼地方!

何况还是再来一年!

要真是那样,还不如让梨儿给自己找根绳子,就此自缢了了事,也算是给个体面。

日日变着法子哄自家娘娘吃饭的梨儿,这次终于按住了自家娘娘的命脉:“娘娘,奴婢听说,这人啊,要是长时间不吃东西会变丑的,长此以往还会脸颊凹陷,且无法再恢复呢。”

阮红袖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脸颊。

脑子里出现了自己脸颊凹陷的模样,或许也有这间屋子背处阴凉的缘由,阮红袖完完全全地打了个哆嗦。

“你说真的?”

蹭地一下转过头去,死死地盯着梨儿,那目光就像是只要你骗我我就把你生吞活剥了似的,叫人不禁背后一寒。

直面那目光的梨儿也是有些头皮发麻,但为了能够完成好好照顾娘娘的任务,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接着编道:“是呢娘娘,奴婢先前没进宫时隔壁曾有家娘子就是为了体态流畅而数日禁食,结果啊,人没瘦下来,那张小脸确实凹进去了,可吓人了……哎,想来原来也是个白净的。”

不知道是否后来这白净二字着实将阮红袖给刺|激到了,阮红袖倏地一下站起来,瞪着梨儿:“我的脸……我的脸……可有……?”

话没继续说,但谁理解不到个中含义呢。

梨儿张了张口,正寻思着怎么说能让自家娘娘接受又可以开始吃饭,但还没等她想出来,就见自家娘娘快步跑到了妆台前。

这妆台是娘娘刚到护国寺时,用一只镯子换的,梨儿将嘴皮子险些磨破了、才让那些和尚同意把带着脂粉味儿的东西搬进来。

一块铜镜置于中央,映出了阮红袖的脸。

“啊!!!”

“怎么会!!!”

“快,快把这镜子拿走!!!”

第一百七十四章 真香!

“快,把这镜子拿走!”

惨叫声传来,梨儿强自保持着脸部肌肉不抽搐,并忍住了将托盘放下紧紧捂住耳朵的冲动。

直如穿透耳膜似的,吵得人脑仁生疼,梨儿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江湖上会有琴声杀人的传言出现。现在看来,惨叫声都能影响人,别说刻意为之的琴声了,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此刻的阮红袖几乎是疯了,埋头什么也不看地大喊大叫,良久,终于镇定下来,可头却是不肯再抬起来,啪地连串几声响起——

梨儿一瞧,发现自家娘娘的衣裳上头已留下了数道泪痕。

暗叹了一口气,将托盘放下,走到妆台前将镜子从自家娘娘身前给撤离了,这时自家娘娘总算将脑袋抬起了,挂着泪珠的眼角令人看着无论如何都再生不起厌恶,梨儿不由有点心软了,但嘴上还是道:

“娘娘,吃点东西罢。”

“那我的脸还会恢复吗?”

一向精明的脸此刻满是茫然与恐惧,她怕,怕自己从此以后就再也变不回去了,只能顶着那么一张丑陋的脸,她怕,更怕钟离卿知晓了便再也不愿瞧她一眼。

那就更争不过洛墨了!

不,阮红袖一向不承认自己争不过洛墨,只不过因为她是皇后,所以钟离卿不得不在众人面前对她装模作样,其实阮红袖深深知道,钟离卿的心里,只放得下自己。

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是那样温柔而认真。

他对待自己的夜晚是那样深情而用心。

他是那样的完美无缺,以至于想他想得自己都食不下咽了。

虽然事实上,护国寺送来的饭菜是被阮红袖称为糟糠,是她自己看不惯吃不下去,所谓的相思之苦可算不上什么主要缘由。

“会的,娘娘。”梨儿点头道。

阮红袖叹了口气,脸上虽还是不怎么情愿,可已经无奈地点了点头,见此,梨儿心中一喜,忙回身将托盘拿了起来放到阮红袖跟前的妆台上。

汤已有些凉了,梨儿端起正要去热,被自家娘娘一把拦下:“不必了。”然后就见自家娘娘把碗放到嘴边,闻也闻,直接闷头给喝干净了。

“恩?”

阮红袖擦了擦嘴,转头看了梨儿一眼,嘴巴张了张,想要说点什么终于还是没说,看着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梨儿善解人意道:“娘娘,不如奴婢为您再要一碗来?”

“不必,本宫不想喝。”

咽下的口水声在空荡的小屋里分外明显。

忍着想笑的冲动,梨儿拿起筷子送到自家娘娘跟前,见自家娘娘接过了,又将盛着满满一碗白米饭的碗端到了自家娘娘的手中。

“娘娘,尝尝吧。”

其实不用梨儿再劝,阮红袖的手已经抬了起来,可是很快又放下,想来是顾着面子,便接着善解人意了一把,给自家娘娘一个台阶下。

“恩。”

应了一声,阮红袖的筷子终于动了。

夹起一块小白菜放入口中,缓慢咀嚼,但很快,这份缓慢就被快速所取代了,梨儿从未看过自家娘娘以如此之快的速度吃过饭,脸上也露出了些惊愕之色,意识到失态后又马上恢复了。

一块小白菜,接着又是稍大一块鸡蛋,夹起来,又是放到口中没经过怎么咀嚼就将筷子伸回了小白菜上。

如此几次,梨儿有些看不下去了,建议道:“娘娘,您吃口饭罢。”

阮红袖又要夹起小白菜的筷子突然顿住了,然后才神情有些尴尬地夹了一口米饭,入口,本来很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态度,不过片刻又变得精彩起来,遂又夹了一口米饭细细咀嚼起来。

“恩……”

阮红袖点了点头。

又一口。

“恩……好吃……”

再一口。

“恩……好吃……真香!”

梨儿有点懵了,不就是几口米饭么,怎么自家娘娘就能吃得这么香?难不成,这米还能有什么门道?

“恩,真香!”

眼见着半碗米饭都要下去了,然而那两盘菜除了一开始的几筷子还没怎么动呢,梨儿难得的纠结了,自己刚才提醒娘娘吃饭,娘娘吃了,还吃得挺香,现在还有停不下来的趋势,那要是再提醒娘娘吃菜……

娘娘不会光吃菜吧?

大概出于某种求知的心理,梨儿不得不承认,即使是自己,有时候也会有强烈的好奇心,遂出言道:“娘娘,您吃点菜。”

估计也是饿得不行了,阮红袖根本没工夫再回复梨儿,但筷子已经出动了。

恩,大概是米饭太香,饭碗没有撂下,只见自家娘娘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筷夹着菜,吃得香极了,并且嘴角还露出了略有满足的微笑。

自家娘娘有多久没笑过了?

梨儿想了想,似乎是自打娘娘求皇上未果以后,无论是在冷宫,还是回嘉延宫,娘娘都没有再显露丝毫的笑意。

换了别人也罢,可那可是嘉妃娘娘,未闻其言先闻其笑的嘉妃娘娘啊。

若是洛墨在这里恐怕也会有点惊讶,自打进了这护国寺,阮红袖说话前就再没有惯例一笑,而是像其他人那般,该说什么说什么,就连情绪也吝啬于表达。

辨不清感怀还是其他甚么情绪,这时梨儿也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了,便瞧着自家娘娘一口接着一口地吃,就在梨儿以为自家娘娘会这么一直吃下去的时候,见其抬起了头,唇边还留有未褪去的笑意:

“梨儿,你先出去候着。”

娘娘难得对自己好言好语一次,但梨儿这一刻竟不想出去,她说不清这种念头来自于哪里,也说不清娘娘看起来哪里怪异。

“娘娘?”梨儿问道。

“先出去候着。”

阮红袖摆了摆手,示意梨儿出去,方才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紧绷。

对,就是紧绷。

娘娘在掩饰着什么。

梨儿一向聪明,心知主子不愿自己继续留在这,省得碍眼,便点了点头,留下一句‘奴婢这便出去’,也没动娘娘跟前的托盘,便转身出了小屋并回手将门给带了上。

站在门口,扫视了周围一圈,发现此处并没有和尚再来自讨没趣,遂放了心,老老实实地待着,只等娘娘的下一次吩咐。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一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又半个时辰过去了,屋子里的人就像凭空不见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第一百七十五章 梨儿 (新书求投资)

“娘娘?”

梨儿转头试着喊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复,遂又等了等,心知自家娘娘若是有甚么事被人扰了会大发雷霆,于是过了一会儿,才再次唤道:“娘娘,您可是要歇息了?”

仍是没有回复。

自家娘娘的习惯,吃过饭是坚决不会往塌上靠的,说是会影响体态,对于这一点梨儿始终很佩服,不论自家娘娘性子如何、待人如何,对自己的容貌那是从来没有马虎过的。

既不可能歇息了,那里面会发生了什么呢。梨儿心中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转身过去推了推门,推不动。

门被从内里栓上来。

正想抬脚去踢,腿已经抬起来了,可动作又戛然而止……不行,自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宫女、随从侍女,怎么能那么做?心里权衡一番,梨儿快速跑下了台阶,去寻寺内和尚的帮助。

很快,门被和尚撞开了。

和尚门为了避嫌,也是有了上次被那女施主差点砸到的阴影,慌忙掩面退去,以至于梨儿才转头张口准备说,就见此地除自己外再无旁人。

快步进了小屋,发现自家娘娘正蜷着腿坐在房间的一角。

斜阳略过其头顶,使得她所在的区域形成了光亮下的三角形阴暗,叫人瞧着都不免心生压抑。

“娘娘……”

张了张口,一时间竟不知该从如何说起,只是脚步已经下意识迈了出去,待得站到自家娘娘旁边了,梨儿才松了口气,还好,这次没把自己赶出去。

遂蹲下身,将帕子抽出来拿到手里,试探着擦去那张脸上的泪。

帕子被打掉了,落在地上。

双目无神地盯着地面上的一丝裂缝,阮红袖始终没有开口,梨儿便陪在她身边,也没再开口。

偶尔有些微凉风吹进来,拂动着桌案上散乱的经卷,并将角落处摆放得早已变空的烛台弄倒了,进来又出去,可总也是到达不了这一逼仄又无光的角落。

一只蚂蚁慢慢地向着阮红袖所在的位置爬过来,阮红袖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本有些瑟缩向后的小腿又伸出去了,使劲往下一踏,狠狠地碾了又碾,然后阮红袖才松了口气。

似乎不只是蚂蚁,还通过这蚂蚁踩死了其他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

还记得自家娘娘刚来这里的时候,屋子虽是打扫整洁的,可那是寺庙里和尚们的标准,不是自家娘娘这个自小待在深闺里养尊处优的人应有的条件。

于是,在进来时见到一只褐色的小到不能再小的蜘蛛时,自家娘娘尖叫着、跑着,不小心撞到桌子摔倒了,很快小腿上就青紫了一大片。

那样的人应该是没见过什么虫子的,所以才会如此惧怕。梨儿如是想到。

“娘娘,起来吧,地上凉。”

自踩死那只蚂蚁,阮红袖就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整个人就像定格了一样,梨儿试探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挫败的感觉袭上心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便是早就习惯了与自家娘娘这般相处方式的梨儿都不禁无语了,可是很多事并不是她想不做就能不做的。

“娘娘,地上坐久了对身子不好,梨儿扶您起来吧。”

游说无果,只能直接下手了,梨儿走到阮红袖身后揽着阮红袖两臂外侧处,好在,没有挣扎,就这么一步一步地扶到床铺边上。

“娘娘,待了这么久您也累了罢,早晨起得也早,不若现在合眼歇息会儿吧。”

又是没有任何回应,梨儿继续侍候着,直到鞋子脱了,让人平躺,将被子拉了上来,才见自家娘娘的眼皮总算打了架,半眯许久,方完全合上,呼吸也平稳了。

怕又闹刚才那么一出,梨儿在侧又观察了半个时辰,发现自家娘娘睡得沉到不能再沉了,心知这一节终于度过,便转身出了去并将门掩上。

一路上碰见几个和尚,梨儿都与他们分别打过招呼,礼貌问好,大部分点点头双手合十,有害羞者慌忙转过了光溜的脑袋,叫人心中不由一哂。

穿过回廊,走到井旁。

弯下腰将空木桶放了下去,几转,再拧,那桶里便装满了水,清凉的气息入鼻,叫人有些沉闷的心情也得到了少许缓解。

提着桶往后走,分明与桶面平齐的水面却全程没有什么波动,就跟在地面上放着的那般安静,没有一滴洒出来,将水倒入浴桶中作为储备,又折过了身去再打上数桶,今儿个晚上娘娘用来沐浴的水才算是足够了。

腰和肩已经好久没有这么酸痛过了,抬手捏了捏,心说这一阶段的差事总算是告一段落,再迈出的脚步不由得轻快许多。

观察四周,发现没有人在附近,梨儿才快步往寺庙西南方走去,穿过浓密的树林,低矮的灌木丛,到达略显破旧的围墙前百步时,开始小跑,速度越来越快,最终翻身而过,到达了围墙的另一头。

这片地方是护国寺少有的荒凉之处,不会有什么香客自找无聊走过来,梨儿也就放心地接着走,然而没想到,距离她不过十步的一棵大树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寻了个树干壮些掩饰身形,梨儿悄悄露出半边脸往那边瞧,可惜那边的两人掩饰得很好,只有一抹华贵的衣角分外刺眼,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草木之声。

似乎是有人在做着什么事。

不然为何周围的草移动的幅度没有那么夸张?

支着耳朵一听,再屏住呼吸,果然,微弱的低语就传了过来。

快点,这里,大点声,不行。

他们在说什么呢?

便是心思再沉稳,梨儿也不过是个未成熟的年纪,难免会对这些个从未接触过的失误产生好奇之心,可惜听了半天还是听不懂,只觉得他们大概是在探讨什么问题,一个说,一个不断地恩。

还挺有规律的。

罢了,关自己什么事,梨儿甩了甩头,不再理会,悄然扭转了身形向着下一处围墙走去。

至于那边被认为探讨着什么大事的一男一女,则很快又进入了另一种境界,也幸好梨儿来得早,否则年纪轻轻耳朵便要被污染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争执(新书求投资)

与刚才那片内围区域不同的是,此处人流量比刚才要多一些,不过无所谓,有茂密的树林作为遮挡,梨儿有自信不被任何人发现,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翻过下一个稍矮围墙时留意周围有没有人。

比自己才高两头,不需要助跑,轻轻一跃也就过去了。

满意地拍拍手,落下时找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活动活动手脚,正要再次往前走听到不远处有风吹草的哗哗声,出于警觉,梨儿停下了脚步,靠在一旁树干上作假寐状,眯着眼,只瞧余光末尾处有个和尚走出来。

和尚手里拿了个扫把,似是刚做完杂扫,瞥见梨儿时收敛了动作,待走到梨儿跟前时方双手合十,问了声好:“女施主。”

这时梨儿才似刚发现有人接近自己一般,睁开眼揉了揉,略迷茫地装模作样回了个小礼,接道:“小师父,刚做完杂扫呢?”

“正是。”

梨儿意犹未尽地点点头,不自觉抬手伸了个懒腰,那和尚没什么反应,依旧目不斜视地微垂着头。

心中暗自认可,与和尚道了别,梨儿才转头看向那和尚的背影目光中露出疑惑之色——方丈身边侍候的小和尚怎么跑到外围来做杂扫了?

她不记得那小和尚叫什么名字,只是因为护国寺方丈气质实在出尘,叫人不得不注意其身上以及其周围的一切,想要忘记模样都难。

呆在原地半晌,梨儿才猛地摇了摇头,心说自己大概是最近太累了,不然为何会对不相干的人或事关注越来越多呢,还好,待会儿出了这护国寺就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回去接着跟先生修习了。

结果待翻过倒数第二个围墙,梨儿终于到达了空旷的一片地,悄悄绕了远些,然后就从某处安然地走出来,与沿途杂扫着的和尚们打过招呼就出了后门。

一路拾阶而下,有山泉快速流过,脚步也轻快不少。

分明如此年轻的脸庞,却是几月以来难得的露出了喜悦与松懈,尤其在瞧见一棵树旁蹲坐着的那名少女,这份喜悦便被愈发放大。

轻声喊了一声,那少女却没什么反应。

梨儿走过去蹲在其跟前,用手掐了掐那白嫩的脸蛋,那少女才赶忙把眼睛睁开,脸上是有些困顿的,可手上已经预先作出了回击。

一掌迎着面门拍来,梨儿侧身躲过,然后便右手在少女脸前挥了挥,道:“你看清我是谁?”

“回来了啊,”见是梨儿,少女重新坐了回去,后背靠在树上,“哎,老大非要我起得那么早,结果不还是要在这儿等你等上几个时辰,还不能乱走叫人发现,可给我困坏了。”

“老大当然有老大的考虑,再说你早点来不也是防止被香客或和尚发现么,”梨儿撇了撇嘴,然后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不错,两个月没见,功夫又长进了,连姐姐我都差点没躲开你那一掌。”

“哼,还不是自打接了任务,老大就天天拉着我练,”少女有些傲娇地昂了头,然后又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接着道,“什么姐姐啊,咱俩明明是一起出生的,怎么你就是姐姐了呢?你有证据吗,我是姐姐也说不定!”

“先生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梨儿也有些傲娇地抱起了臂膀,瞧着对面同自己一样神情的少女。

不多时,二人相视一笑。

若是有旁人在此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两名看上去不大的少女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细细观察,别说身形了,二者脸上连细节都极为相仿,叫人挑不出来一点不同之处来,可以说是奇怪得很……表情与眼神也毫无差别!

“时间不多,你赶紧同我说说那位娘娘的事罢,省得我漏过什么细节引得生疑了。”靠着树干的那名少女开口道。

“其实也没什么可特别注意的,在这么个地方,又不是宫里,你只需要记着别忘却每天例行的差事即可,”梨儿想了想,然后才接着道,“就是娘娘脾气不太好,不管怎么说,你都要表现得有些怕她又关心她才行……其实,她心地也没有那么坏。”

少女轻哼一声,打断道:“你可算了吧,老大跟我说,她可不是什么好人,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肮脏的事儿。”

“也不全是你想的那样,很多事情娘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梨儿的语气有些急切,然后又叹了一声道,“再说后宫那个吃人不眨眼的地方哪有人的手是干净的。”

“我看皇后娘娘的手就是干净的!”少女有些不忿。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不一样,她比其他人要幸运多了,别人费心费力争取好久的东西都不见得能得到,她轻轻易易就能拿在手里。”梨儿争论道。

“幸运?你这是什么意思,”少女再次打断了她的话,眼里充满了审视,略带生硬的问道,“莫不是在那位娘娘身边待久了,你连自己要做什么都忘了?这么快就弃明投暗了?你忘记先生一直以来的教诲了吗?”

“你可莫要胡说,莫拿先生论事!”提及先生,梨儿也不由得有些来了气。

自知失言,但少女心中确实是那么想的,于是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罢了,反正我告诉你,不要让我发现你做出对不起先生的事。”

“休要妄言!”梨儿急道。

“妄言?呵,是不是妄言你心里有数,竟然还能说什么她那种人也是有苦衷的话,我看你啊,是山珍海味吃多了连自己的窝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少女说完这话,看也不再看亲生姊妹,心中只觉愤愤难平,径直转身往护国寺后门的方向走去。

梨儿站在原地有些呆愣,良久,才喃喃道:“……我说的有错吗?我,我真的错了?”

没有人能够给她回答。

她不知道,她的姊妹也不知道,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告一段落,便没有必要再久留,整理了一番情绪便挑了个隐秘的路线往山下走去。

不管身后如何,此身如何,身前的路依旧是那般,不会因为人的心态变化而产生半分改变。

该平坦平坦,该陡峭陡峭。

第一百七十七章 果然可爱

自打上回感受过一次毛茸茸,阿靖就三天两头将小手伸向汤圆的脑袋瓜。

不知道是不是洛墨的错觉,汤圆脑袋瓜上头的毛似乎没有以前多了,哦,这真是一件可惜的事,不过没什么办法,谁让汤圆懒得动呢?

要不是猫儿跟自己的性别不同,是个小公猫,洛墨都要以为汤圆才有喜了呢,否则怎么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偶尔睁眼还是跑到阿靖眼皮子底下受挫……这哪里还有一点原先凶巴巴的样子?

罢了,汤圆自己都不介意那点被抓掉的毛,自己又何必理会,正好还能趁机多撸几次猫呢,何乐而不为。

洛墨心头的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眼见着汤圆在寝殿待的时辰越来越长,有时候要跑回去自己的窝里睡觉还会被阿靖抓住尾巴、以至于汤圆不得不留宿在阿靖旁边,青提也就只好亲自担任起了侍候猫的角色。

从饮食到顺毛再到洗澡,简直是一条龙的贴心,这样也是为了防止动物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跑到孩子身上。

总之谨慎些没有坏处。

否则孩子到时候生了病,大人担心另说,孩子本身也是受了罪了,不行不行,一想到阿靖小小身子不舒服,洛墨就感觉浑身不自在,便一切由着青提来。

这不,这日里,杨嬷嬷那边才给阿靖喂过奶,抱过来换了一次尿布,这肉肉的小手又在随处挥打了。

可不就是召唤猫儿的意思了。

扬声喊了一嗓子,洛墨便见青提拿个绸子裹着汤圆走了进来:“娘娘。”

“身上还没干么?”洛墨问道。

“恩,快了。”青提应了一声,然后便走到贵妃榻前坐下,将猫儿放到腿上,细细地擦拭起来。

得这么一声猫叫,床铺上的孩子也不急了,咯咯直乐,逗得洛墨也跟着露出微微一笑。

从前觉得和钟离卿两人是岁月静好,放到如今有了孩子,便是没有钟离卿,那也是岁月静好。

洛墨自然而然地忽视了阿靖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实话讲来,亲生不亲生又有什么分别呢?该怎么养还是要怎么养,该怎么待还是要怎么带,又不会因为孩子不是自己的就缺衣少食了——反正洛墨是这么想。至于其他人如何认为,又与她何干了?

“我还道你对这猫儿十分不喜,从前在府里你连看都不看粽子一眼。”瞧着青提认真的模样,洛墨不由开口道。

“没什么喜不喜的,”青提不在意摇了摇头,末了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汤圆身上的毛,然后便抱着猫儿走到床边将猫儿放下了,坐在洛墨身旁一并瞧着阿靖,接着道,“我不过是懒理那没良心的家伙。”

没良心的家伙,说的可不就是粽子了,洛墨暗道好笑。

忍着笑意,洛墨随即道:“等过几月回府,我们将汤圆也带过去吧。”

“娘娘的意思是……”青提慢慢道。

果然还是青提最了解自己,洛墨在心里给青提竖起了大拇指,然后才点头道:“不带汤圆,给它一个小家伙放凤仪宫里头也怪没劲的,再者说了,前一阵子不还是闹过么,正好让它跟粽子见见面。”

一只猫哪里有什么有劲没劲的,觉得好久见不着会想念的是自家娘娘才对,青提腹诽着然后接口道:“两只猫哪里还有什么见面不见面的。”

这时猫儿扭头对青提喵了一声,似是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青提看了它一眼,然后它便转过头去。

啧,欺软怕硬么。

“猫怎么就不能见面了,就算不是人,这档子事也是要讲求两情相悦的。”洛墨回道,然后又撸了一把汤圆柔顺的毛,正要再开口说什么,身后不远处传来了钟离卿的声音。

“什么两情相悦,秋月,你们在聊什么呢?”

洛墨不禁想要以手扶额,钟离卿总是到的这么及时,上次说阿靖是猫的弟弟,他来了,这次说猫与猫之间发生点啥也要两情相悦,他又来了。

正无语着,那边青提已经垂首解释道:“回皇上,娘娘是在说猫呢。”

待青提话音落了,洛墨方想起来钟离卿其实是个隐藏的醋坛子,上回可不就是因着自己喝多了提了一嘴林陌,结果就引得其醋意大发,进而……

不过说来,也不知林陌如何了。

这般想着,洛墨却是再不敢提林陌只言片语了,万一哪天再叫钟离卿给听了去,指不定还要待自己如何呢,醋坛子的盖还是安置稳了为好,否则陈醋便没有那么香了。

“猫?”钟离卿接道。

“恩,前阵子可不是说回府么,我想着把汤圆也一并带过去。”洛墨承认道。

“带汤圆作甚?”

“咳咳……府里不是还有个粽子嘛……”

“秋月,我发现你管得还挺宽的,连这等事都要理会。”钟离卿笑道。

洛墨心头翻了个白眼,心说钟离卿这是太累,所以说话才有点招欠,自己大人有大量不与他计较。不过要仔细一想也是,莫不是最近真的太闲了?

怎么想且不说,嘴上还是答道:“这便是方才说的两情相悦了,先叫它俩见见再说。”

“我家秋月果然可爱。”

钟离卿抬手掐了掐洛墨的脸,引得洛墨眉头微皱,自己这分明说正事呢,他来个可爱是怎么回事,罢了罢了,可爱就可爱罢,反正也是实话不是?

汤圆和粽子的事也就提在日程上了,只待自己出宫,便可以见证小生命的诞生,这么一想,洛墨就有些期待了,一窝怎么也能生两三个吧,回来小的再和小的生,那又有好几窝了。

单单是这么个念头,一阵由衷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啊!

那么多小可爱!

都是我的了!

当然,此时的洛墨还没有考虑到自己如何将汤圆带出宫去,总不好直接抱着,否则叫京中百姓一看可得变成什么样子,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没关系,她不考虑自然有人考虑,这便是有青提的好处。

而钟离卿,瞧见自家秋月露出喜悦到不能再喜悦的表情,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家秋月的额头,问道:“秋月,可是哪里不舒坦?”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平

“秋月,可是哪里不舒坦?”

得钟离卿这么一说,洛墨只想再翻个白眼给他,瞧那一副揶揄的神色,不知道的还要以为是真的关心自己的身体,其实就是另有他意——你是不是发烧了。

换句话说,你脑子坏掉了?

当即抬手把他的手给打掉了,洛墨没好气道:“你才不舒坦。”

进来通报的荔枝瞧见这一幕也有些呆愣,知道皇上宠自家娘娘,却不知道已经宠到了这份上,心头不由得想了想,哪位皇上能对皇后到这份上?

还真没有,便是先皇与如今的太后那般,太后做了某件事之后二人关系也大大不如从前了,虽然这事儿被以大手段压了下来,可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久于后宫仗着凤仪宫掌事宫女的身份、八卦的荔枝渐渐探听到了不少消息,有些东西就连多一世记忆的洛墨也不知晓。

试问,有哪一名女子不羡慕这样的人呢,也难怪前世的洛墨那么不招人待见——谁让你那么好命的?

吃不到葡萄却说吃葡萄的人都问题,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压了压心中的羡慕之意,荔枝才迈步上前,先给钟离卿和洛墨分别行了个礼,然后走到洛墨身旁轻声道:“娘娘,秀妃几人到了。”

“秀妃?”洛墨略诧异道。

“是,除秀妃还有慧嫔、毓嫔、宁姬、钱姬,”说完这话,荔枝犹豫了半晌,还是更加凑近了洛墨耳边道,“听说皇上也在以后,毓嫔娘娘走了,钱姬娘娘赶来了……我瞧着那身衣裳和脑袋都像是新捯饬的。”

洛墨有点无语,简直是足不出户就能知晓后宫大小事务,荔枝可真是太厉害了,以后去哪儿都得带着她——真省心。

“荔枝,凤仪宫有你,可热闹多了。”钟离卿道。

“哎!谢皇上夸奖。”荔枝喜道。

这傻丫头,洛墨无语,然后便吩咐了青提道:“让她们先去正殿候着。”

青提称是,快步出了去,便由荔枝来为洛墨更衣,见钟离卿没走,洛墨出言道:“都等着见你呢,你快去罢。”

“你啊。”

无奈摇头,便见钟离卿背手走了。

待衣裳差不多换好了,坐到妆台前依旧由荔枝简单梳理略显凌乱的发丝,听其微有埋怨道:“娘娘,您怎么总赶皇上走啊?”

抱着怀里将手指含在嘴里的阿靖,洛墨没吭声。

但荔枝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结束对话,即使见洛墨根本不想理她,还是在洛墨身后喋喋不休着:“先前大婚之夜被皇上放了鸽子,您要赶便赶,总之心里有气有怨,后来有着其他妃嫔从中作梗,您与皇上有了那么点嫌隙,不想见也罢,可……”

“可奴婢怎么也想不通,如今您腹中都已有了皇上的骨肉,为何还要对皇上如此?不说您心里别不别扭,难道您就没看见每次皇上的表情吗,他总是让着您,您怎么一点都不体谅皇上的心呢?”荔枝继续道。

“皇上不急太监不急,你这小宫女倒急眼了。”调侃了一句,洛墨抬头,见荔枝挽发的手已停了,心中无奈,于是开口道。

得见自家娘娘这般态度,荔枝有些不平道:“哼,皇上怎么急啊,皇上一直那么顺着您,陶子最近连凤仪宫都不敢进,再说本来他就听您的话。要我说,能为皇上讲话的也就只剩下我荔枝了!”

“嘿,你这丫头,”洛墨摇了摇头,然后淡淡道,“你以为留着皇上,皇上就不会走了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您不赶皇上,皇上就不会心里难受了。”荔枝仰着头,眼里有洛墨曾经也拥有过的倔强。

“皇上是一国之君,怎么能只留在我这凤仪宫里头。”

“娘娘,您这是顾左右而言他。”

荔枝垂着头,认真地盯着洛墨,极带审视之意。

姑娘最近变聪明了,心下默然着,洛墨终于叹了口气道:“钟离卿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后宫所有人的,就算我不赶他,他也迟早要去其他宫里。再者,若是这话由我说,他心里的愧疚就会少些。”

“愧疚……少些?娘娘,荔枝不懂您在说什么。”荔枝面露不解。

“如今我有孕,钟离卿已对不能时时陪伴而感到心中有愧了,倘若他离开时再流露一丝不舍,那便对他是个不小的心理负担。与其让他有所挂念,倒不如由我来做这个恶人。”

“如此,他的心理负担少了,我也不会因为这些事而独自烦恼,可不就是两全其美。”洛墨接着道。

“恩……荔枝还是有点不太明白。”荔枝抬手挠了挠头,引得洛墨有些想笑,又有些无语,遂开口:

“待你以后遇到了对的人,便会明白了。”

挠头的手放下了,脸上的迷茫却更显,只听荔枝问道:“对的人,娘娘,什么是对的人?”

“对的人,他不需要仪表多么出众,学识多么广博,家底多么深厚,只需要能有端正的品行和宽容的心,最好能忍耐你的小脾气,再与你一同携手白头,不慌不忙,不离不弃。”

“哦,娘娘,荔枝明白您的意思了,以后荔枝要嫁给一名京中百姓!”荔枝重重点头,眼里发着光。

“……”还好没喝水,不然此时洛墨一定会喷出来,这可真是但凡话语见仁见智,可荔枝也太智了,还是智障的智,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洛墨耐着性子道,“关键在于后半句,品行与心,并不是说前面非得什么都没有。”

“换句话说,符合后者的情况下再拥有前者,那无疑是一件锦上添花的事。”洛墨补充道。

“这么说,好像很难啊娘娘,荔枝还能找到对的人吗?”荔枝困惑道。

这可说不准,有人一辈子都找不见也并非什么罕见的事,然问题的是自家侍女小荔枝,洛墨自是不能够出言打击,遂沉思了半晌,斟酌道:

“我们荔枝这么活泼又懂事,模样也好看得紧,肯定会找到对的人,然后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就算找不到,也得撮合个好的。

洛墨心头暗暗补充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 易杨与姜柔1

易杨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倒霉透了,堂堂易家的独苗苗,那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出身,可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再次出现,一切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个女人的名声很响亮,江南第一美人、醉清楼当之无愧的招牌,长得好看是好看,却叫人怎么都生不起好感来。

当然,那是对于易杨本人而言的。

第一次见她就是策马过闹市,一方手帕不知道怎么的直接呼到了自己脸上,没好气地把那讨厌的帕子从脸上拿下来,心里正想着是哪家小姑娘又给自己丢手帕,就见前方不远处的四层楼阁的窗边有一妙龄女子正翘首以盼着。

“公子,劳烦。”

那妙龄女子歉意一笑,进而易杨只听得周围几声调笑声便觉不喜,将腰间的紫铜九节鞭一抽,再将帕子往鞭头那么一缠,策马向前数米,长臂一甩,在帕子便在鞭的运动之下被抛上了楼阁。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那妙龄女子才抬手取了帕子,轻声道了声谢,上半身便从窗台处回到了房间。

不过那时易杨才在家中受了一肚子气、出来可是找地方撒气的,结果气没撒成,帕子一盖,直接将那股气给罩住了只得在体内乱窜——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少爷我是出来遛弯的,

可不是给女人捡帕子的。

这般想着,扬声便喊了一嗓子:“姑娘,记得收好你的帕子,否则下次可不见得再有我这种好心人了。”

话是好话,可语气是冷硬的,再配上那一副娃娃音,叫人怎么听怎么怪异,于是很快便见那窗边又探出了个女子,却不再是一开始见到的那位,年龄比之稍长些。

“得便宜还卖乖,这街上不知道有多少男人等着为我家姑娘捡帕子呢!”

“嘿,你这女人好生无礼。”

易杨下意识接了句,其实也确实如此,道理也是那么个道理,但不巧就不巧在他选的时机不太对。

此刻正是正午,街上行人匆忙,边上有不少人吃着茶或用着饭,正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这人一多,想看热闹的自是不能少,再者那婢子说得也没错,多少人在这楼前吃茶就为了哪天脑袋顶上能掉下一方帕子,于是便有了机会接近那些个浑身透着香气的女子。

别说刚才那名女子还是江南最有名的,谁不是上赶着一睹芳容,叫这鲁莽的好运小子给捷足先登了就算了,还一副嫌弃的不高兴模样。

哼,你不高兴,你嫌弃,那你给我们啊!

给又不给,还耍什么帅。

总而言之是激起民愤了。

“可不是嘛,小虹姑娘说得对,夕颜姑娘的帕子,要是能用银子买,就是花上万金我也是愿意买下来的。”一人拍着大腿道。

“你快别瞎说了,别说人家姑娘不会卖,就是真卖了,你能有那么多银子?还万金呢,说谎话都不打个稿子。”另一人毫不留情。

“哎呀……我就那么一说,”见自己的话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给拆穿了,那人脸上哪里挂得住,可拆台那人正是城里某家的小公子可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于是便只得将气往别处撒,“你这小子忒不识好歹了!”

“关我啥事?”易杨下意识脱口而出。

然后你来我往几句间,那人就吵吵嚷嚷着非要跟易杨比划几下,其实说是比划,也不过就是瞧其不壮硕想要顺道落了他的面子,好把自己刚才丢的场子给找回来。

结果呢当然是易杨胜了。

略去后来那家小公子气不过又在次日晚找了一群人来堵易杨,虽说有小厮阿风跟着,双拳也是难敌四手的,再者他们都是一群不曾系|统修习过武功的普通人,和他们打架哪里用得上九节鞭,便没有抽出武器,以拳掌对拳掌。

打到大半夜也是困了,便叫阿风应付着,而自己则随便在这城中找个屋顶歇会儿……这等时候自是越高的楼阁越好了,也就没有过多考虑,奔着最高的楼就飞身而去。

但是易杨万万没想到,城里不矮的楼怎么也有一只手那么多,自己随手一挑,竟然就挑中了青楼。

还是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的情况下。

于是乎阴差阳错间,竟就到了白日那女子的屋顶上,与先前所见的温婉模样不同,其一感知到有人靠近时便拿了个团扇上了屋顶,且观其执扇的手法,便知其应是会功夫的。

“无意……”

解释的话还没出口,那女子便直接攻来,估计是将自己当做了什么不知来路的登徒子,总之,一番心理活动之后,易杨没有还手,当然,也没有被她碰到边边角角。

接下来的事叫人摸不清头脑,易杨此后想起来还会不禁懊恼,定是自己那晚太过于困乏,否则怎么会做出来与一女子对赌的事情来呢?当时赌的什么已然记不清晰,可赌注确实实实在在的:从北地亲自赶来的绵羊两只。

“哼,叫本公子去赶羊,你这女人可真想得出来。”

道不清缘由,面对这一女子的要求,易杨竟然没有如往常作风一般甩手就走,而是站在原地抱着臂、等她下一句要说什么。

“那么易公子这是要反悔了?”那女人淡淡问道,话语也是没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可看在对方眼里那就成了不屑一顾,所以,在种种因素作用下,易杨摇了摇头: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本公子怎么会食言,答应你了便是答应你了,你且等着罢,待我将羊赶来予你……哎?不过,你怎的知晓我姓易?”

轻轻易易地答应别人的要求,还是易杨人生中的头一份,何况,对方还是一名素未谋面的身上仿佛有无尽故事的女子。

“这就是奴家的私事了。”女子神秘一笑。

好罢,这倒是听家中长辈教导过。

能出来行走江湖的,身上哪能没什么秘密,即使对方是一名瞧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恩,既如此,那我便不问了,”易杨点了点头,但随即又觉得连对方姓名都不知晓就替别人办事多少有点亏,也没考虑公然询问女子名讳有何处不妥的,当即便直愣愣道,“连本公子叫什么都知道了,那你说一下姓名也无不可吧?”

一声轻笑传来,随着幽幽的夜风,缓缓飘进了易杨的耳朵里,似是其人在耳畔轻语,易杨不自觉地甩了甩头,便见那女子转身了过去,心说难不成连名字也不想说、可真是无趣,然后待其将下屋檐时,一缕清风再次拂面而来:

“姜柔。”

第一百八十章 沙凋来路

更倒霉的还在后头,而这个后头,并非指时间的后,指的是如今身后的后。

“我说,你还跟着我干啥?”

易杨感觉刚才和他打架的时候都没这么累过,现在不仅累,还想直接瘫在地上,因为他已经费尽心思和身后那个叫沙凋的家伙说了一路了。

可惜,怎么说都不行。

他还是不走。

起初那人还摇头晃脑地解释理由,什么师父放自己出来其实没什么事、主要目的就是历练,什么我既然拿了你的羊差点让你空手而归完不成任务算是我的不对,什么我真是没事干啊你就带我一程吧……总之,别想说服我。

这人的意志力也是有够坚定了,易杨无言地在心中想到。

而其身后驾马赶羊的阿风则一脸幽怨,低声念叨着:“少爷两个月都跟我说不了这么多话,怎么到了这人身上就这么能说……哼,一代新人换旧人,少爷真是喜新厌旧。”

“阿风,你说什么呢?”

易杨转过头来,一脸古怪地问道。

“啊少爷,阿风什么都没说,您一定是听错了,”阿风反应过来,连忙摆手,然而又窃喜着,见自家少爷重新将头转了回去,低声继续念叨,“嘿嘿嘿,少爷今天终于跟我说话了。”

前面的易杨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忒话痨了,幼时起便陪在自己身边,那时周边常没什么人,只有自己二人相伴,易杨也就其有话便应上几句。

一应可就收不住咯。

起先那家伙是高兴终于有人跟自己说话了,然后每天每时每刻都要找各种话题,空闲还好说,忙碌可就叫人想拿抹布堵住他那一张嘴……久而久之,也就疲于搭理了。

理一句后面还有十句等着放呢,所以机智的人都应该选择防患于未然——假装听不见。

及不得不凑成一团的三人就此决定,今晚再在这边陲小镇留宿一晚,然后就启程回江南,交完羊之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但另三人谁也没想到的是,正是因为看似节省体力的决策,却令他们置于险地。

一人一间上房,各自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祛了长期奔波带来的乏,寻思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界也不会有什么歹人,最坏的也不过是偷鸡摸狗,而自己几人既无鸡也无狗,只有不断掉毛的几只羊。

能有什么人来呢,

各自注意些别掉床底下去便是。

抱着这种想法,几人沉沉睡去,然而未至子夜,那居于最左房间的沙凋蓦地惊醒,正欲揉眼,向外探头估摸一下此是何时,那手还抬起又生生止住了。

没来由地心中一悚。

下一刻,身子已先脑子一步翻滚下了床,拿过枕边剑便跳出了窗,整个人伏于屋顶观察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静,静得有些不太对劲。

心思转动间,一侧屋檐便有人飞身接近而上,暗色的短匕隐在夜色里叫人看不分明,不过对于长期独自混迹江湖的沙凋大盗来说,这算不上什么难事。

“你就是沙凋?”

妈的,为什么,人们初见自己都要问一句你就是沙凋,真是的,怕谁不知道自己姓沙名凋吗!

沙凋没好气道:“是我,怎的?”

“是你就准没错了,”话音未落,似是怕自己要找的人逃跑了似的,只见那人快步上前,紧接着刺出一匕,“偷东西偷到我家主子头上,这次可由不得你了,小的们,上!”

密密麻麻的黑衣人蜂拥而至,一把把暗色匕首时有微闪,就如一匹匹虎视眈眈的丛林夜狼,一旦你放松了警惕就要扑上来咬下一大口肉走。

“你家主子哪位?”

沙凋边问着,边抽出腰间长剑反手一扫,最先上来的几人瞬间遇到掣肘被击退了,但架不住对方人太多,一波闪避而另一波赶忙接上,不给人一点思考和喘息的机会。

这来得太诡异了。

沙凋自问遇到过打上门来的势力不下少数,可并没有一个是这么心急,生怕人不见了……对,就是心急,没有自报家门,有的只是上来就围剿,说他们是来杀人寻仇,倒不如说是想来抓人的。

自己的存在对什么人造成了威胁?

“废话少说,看剑!”

一寸长一寸强,此话不是没有道理的,见短匕攻破不得,那群人纷纷从背后抽出剑来。

“哟呵,有备而来啊。”

低声感叹了一声,心知这群人目的驳杂,便也没有继续问的想法,反正他们也不会说,遂把注意力放到手中长剑之上,不管怎么说,先应付了这场仗再论其他。

这人功夫也不知从师何人,在二十来人手下竟然丝毫不见慌乱,反而还有些游刃有余的架势显现出来,甫一听到动静的易杨在黑衣人出现以后便很快施展轻功到了屋顶的另一头静观其变,心下对这沙凋的实力大为惊讶。

“少爷,我们……”阿风低声问道。

易杨摇了摇头,没说话,眼珠子始终盯着战斗的那一头。

“以前听说这沙凋大盗的轻功极好,殊不知其近身功夫也丝毫不逊,若有人将此当作其短板,定是要吃大亏的。”阿风继续说道。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但易杨已在心中点了点头,心说此人来路恐怕不简单,并非江湖所传的那般。

江湖中人,对于旁人争斗往往是作壁上观,哪怕已经闹出几条人命了,这刀子伸不到自己头上,总归也是无所畏惧,根本不会翻个眼皮的。

有言评之冷血,其实倒不如说是自保。

因为,谁也不能确定,自己前一秒还帮助的人,下一秒会不会反手给自己后背来上一刀。

此话看似诡异,其实往往有迹可循。

寻思着这场战斗很快就会顺理成章地落下帷幕,易杨始终绷着的神经将松,那边沙凋也放了话让他们练几年再来,却见斜里暗处出现了一把墨绿色匕首——

明显是淬了毒的!

而沙凋全无所觉般,正挥出最后一剑。

墨绿色匕首无声无息,眼见着就要刺中沙凋的后心!

第一百八十一章 易杨出手

上?

不上?

老爷子似乎提过一两嘴。

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的,易杨登时便将事先卷在掌心的紫铜九节鞭甩了出去,其鞭头正好抽打在出手那人的虎口,只听啪嗒一声,那墨绿色的匕首便掉落在了屋顶上。

而暂时陷于被动的沙凋听见那声音迅速转身过来将那人逼退,对着易杨遥遥地快速点了头,然后得了指令的阿风便出了手,与沙凋一同解决了对手。

但令人无语的是,那些人眼见着胜势已去,而自己又失去了战斗力,

一鼓一扁,暗红色的血便从其嘴角流了出来,却是直接咬破了嘴中藏着的毒药。

不多时屋顶就倒了一大片。

这事儿可真难以形容,自己二人分明根本没有下杀手,也心知他们不会说,根本没有生出什么逼问的想法,不过就是打得狠点让他们受些皮肉之苦罢了。易杨与沙凋对视一眼,同时做了个决定: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不是自己的锅可不能背!

半个时辰后,易杨、沙凋,以及愁眉苦脸地赶着两只羊的阿风三人出现在这边陲小镇的外围。

“你这沙凋,偷东西偷到了什么人头上,怎的找上门来还带直接下杀手的?我看不像是寻仇,倒像是接机讨命来的。”慢悠悠地甩着缰绳,易杨对沙凋道。

沙凋很无奈,这也是自己不愿意跟人同行的原因,因为别人称呼自己少不得要说句你这沙凋之类的话,换做别人也就罢了,可放在自己身上就怎么听怎么别扭得慌。可是没办法,前不久曾收到一封手书。

见手书如见其人,由不得他不遵从。

“恩。”沙凋闷闷地恩了一声,没说什么多余的话,似乎是通过易杨的话想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你真的是沙凋?”易杨又问。

沙凋转头回以一个白眼:“没必要这么没话找话吧,我不是沙凋难道你是?”

“哈哈哈,我……我还是算了。”易杨恶趣味一笑,但瞧着沙凋那副神情,只有初见时感觉其与江湖传闻颇为合贴,这么相处几天下来,竟觉得并非如此。

什么时候那群人办事效率这么差了?

莫非是这沙凋隐藏得太深了?

可是此人又不像心机那般深沉之人。

其实易杨不知道的是,不是他们易家探听消息的人员失职,也不是沙凋本人如何如何,这一切,其实都有幕后推手在背后操纵的。多方对弈,下棋耳,至于操盘手究竟是谁,那就不是外人能知晓的了。

“无聊,吾只是姓沙名凋,赶个巧罢了,可不是你们理解的那个意思。”

沙凋不在意地摇摇头,对于名字,来自于他人有意或无意的嘲讽,他早已习惯,起初可能一言不合打起来,后来,也就一笑而过。

要笑便笑,该叫什么名还是叫什么名。

改是不可能改的。

“我知晓,图个新鲜罢了,”易杨转头,正色说道,随即目光投向远方,“如有冒犯,还望沙兄勿怪。”

如果有人能从前方观察此刻的易杨,定能发现其目中带着些不好意思,也好理解,毕竟这种公子哥,便是致个歉也是十年难遇。

沙凋转头诧异地看了易杨一眼,心中对其印象更是改观了几分,心说自己此行不亏,那位大人没给自己派个苦差事。否则若是个难相与或者瞧着不顺眼的,自己到时还要虚以为蛇一番。

“易兄倒是令我大为改观,”笑着念叨了一句,只见那沙凋缓缓张口,似是在做着某种心里争斗,最终还是道,“我沙凋,一不染权贵,二不理贫苦,三不行暗事。”

这是解释,也是对于自身的表达。

“方才瞧那一群人训练有素的模样,并着淬毒,恐怕来历不小,也不知是哪方势力培养的死士,”易杨想了想,“我还道沙兄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如今听你一说,此事想来大有蹊跷。”

“也逃不开那几个人。”

沙凋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而易杨已反应了过来,问道:“沙兄指的可是京中……”

“正是。”沙凋坦然道。

“何必动作这么快?”易杨不禁嘟囔了一句,如今形势并非最佳,此刻动手未免有暴露的嫌疑,此举在他看来颇为不智。

“少爷,这您就不懂了吧,”见终于有了自己开口的机会,阿风忙赶着两只羊跟了上来,接着道,“有些人感到了紧迫感,同时还受了多方压力,即便是老狐狸也容易暴怒,须知狗急了还要跳墙呢。”

“他就不怕摔折了狗腿?”易杨接道。

“那也比困在牢笼里要强得多,搏一搏,可能还有些许生机,但若按兵不动,少不得便要缺斤少两……混久了,谁不是希望自己兜里新钱越来越多?平白少了那么些,任谁都难以接受的。”阿风继续解释道。

“说白了还是小气呗。”

易杨晃了晃脑袋,若论考虑这等弯弯绕绕,他是绝对不及阿风的,丝毫不喜欢把脑筋放在这方面,遂呼噜了一把马儿的鬃毛,念道:“还是当一匹马好,什么也不用考虑,还能够恣意驰骋。”

“不是还要被骑?”阿风顺口接道。

“你这小子,怎么说话恁不中听,”抬手给了阿风一个响亮的爆栗,易杨嫌弃地摆了摆手,“滚蛋滚蛋,给我滚后边儿去。”

阿风委屈地捂着脑袋去了后边。

“你们俩的互动,倒也有意思。”自打阿风上来解释后,沙凋便在一旁瞧着始终没说话,心下的震惊却是丝毫不少,都说易家与萧家、洛家乃三大望族,可依沙凋目前所感,明显易家的实力还要更胜一筹。

连个小厮的眼界与思虑都如此深远,别说其还有一身恐怕不下于自己的功夫。

简直细思恐极。

易家,真是不简单啊。

这般想着,二位互相称兄道弟的便策马走远了,一路上倒也有说有笑,别说还有阿风那么个不知闲的调节剂,走走停停,偶尔一块儿吃点美食、喝些小酒,时光便匆匆流逝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布包

秀妃、慧嫔、宁姬、钱姬,洛墨出来时正见两个颇为好笑的景象,一个是李珂悄悄朝自己挤眉弄眼,另一个则是钱澧又在对着钟离卿搔|首|弄|姿了。

为什么是又呢?

因为每每有钟离卿在场,除了那些必要的正规场合,洛墨准能看到钱澧的存在,并且不知道这姑娘怎么想的,竟将领口稍微往下拉了拉。

别拉了,你就是露出来,钟离卿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洛墨腹诽着。

倒不是洛墨怎么着,这么想完全是出于她对钟离卿常年的了解。

这事儿也简单,心里放着的人,即便她乖巧地站在那一处,都会不禁想要靠近甚至进一步的发展,而心里没有的人,便是再怎么挤破头,也是挤不进来的。

以上情况适用于专情之人,其他类型则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总归,洛墨对自家男人很放心。

众人行了礼,也就纷纷围到了阿靖跟前,或夸或赞,与平常那一套说辞没什么出入,不同的是只是跟前的人从洛墨换成了钟离卿。

李珂是众妃嫔中率先接过孩子的,阿靖放在她怀里,洛墨倒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向着一旁侍候的青提递了个眼色,青提会意,便溜着边儿到了李珂身后,防着别有用心之人捣乱。

许是这般安排起了作用,全程相安无事,洛墨松了口气。

至于拿孩子作为工具来绊倒其他妃嫔,一是自己身后皇后那么做未免有失考量,二是什么也没有人命重要,三嘛,就是宫中如今也没有谁能对自己构成威胁。

这种安逸很合洛墨心意。

否则养个胎还要斗来斗去——多累啊,谁说后宫就一定要腥风血雨的呢?主要还是得看皇后的手段。

很快的,阿靖从一个软软的不怎么会动的变成了会自己翻个儿的馅饼,有时洛墨躺在一旁午休,啪叽一下,胳膊上就覆了个小家伙瞪着提溜圆的眼睛瞅着自己,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睡觉呢,遂不管他能不能听懂,慢慢地同他小声说着话。

咿咿呀呀的,听不出他在说什么,不过能知晓他在听,那便足够了。

不多时钟离卿便来了,洛墨瞧着他的神色,见其疲态并不明显,暗自松了口气,只是还稍微有点打鼓,毕竟,接下来要同他说的这件事不算小事。

“秋月,你有事要和我说?”

好吧,被看出来了,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洛墨轻咳一声开口道:“我们前阵子不是说回府的事嘛……我想后日便回去。”

“恩,”钟离卿闻言点了点头,“还有呢?”

“……我想把阿靖也带回去。”

“哦,此事你不必过问我,自己安排便是。”钟离卿接道。

本以为还会多少受到一点询问,没想到他这么爽快,洛墨感觉自己考虑这几天才说真是有点浪费时间了,毕竟这可是把钟离卿大儿子直接带走,大皇子阿喂……竟然一点都看不出来在乎。

果然是对自己太放心了吗。

次日,才知会了杨嬷嬷一声拾掇行囊,洛墨就见青提拿了个奇形怪状的布包走了进来。

这个布包有点不一般,因为长得非常像河边用来捞鱼的鱼篓,只是不像鱼篓那样设置了网兜,而是直接以全布作底。

正巧猫儿才走到洛墨脚边,直接撞进了青提的视线之内,便见青提浅浅一笑,一把将猫儿抱在了怀中。

“试试效果。”

边说着,边安抚着将猫儿从布包中央的缺口处放了进去,此刻猫儿正忙着好奇,还没来得及纳闷把自己装起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乖乖地蹲在里头,白白的一个团子让人瞧着直想上前去搂在怀里。

“喵?”

猫儿转过了头,看着青提。

青提没理会,站起身,拎着那布包两侧的带子便将布包连着猫儿给提溜了起来,在殿内走了走,总算露出个笑容:“娘娘瞧着可还行?”

“甚好,甚好。”

洛墨满意地点点头,心说有青提办事就是省心,自己还没操心呢青提就把一切提前想好了并做出解决,正巧此时荔枝端着那讨人厌的汤药从外头走进来,瞧见这一幕不由得惊呼出声:“青……青提,你这是,这是遛猫呢?”

暂时也寻不到什么合适的词了,荔枝微张个嘴,把托盘放到洛墨手边不远处便走到青提近前,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结果猫儿察觉荔枝靠近,蹭地一下就蹿出了布包,几步跑没影了。

青提瞧着空荡荡的布包陷入了沉思,显然,这个作品还需要进一步改良。

“跑这么快干嘛……”荔枝微有怨气的说了一句。

“你还好意思说,上次非要争着跟青提一块儿给汤圆洗澡,结果呢,愣是吓得汤圆一连几日不愿踏足寝殿。”洛墨对着荔枝翻了个白眼,后者讪讪一笑。

待洛墨皱着眉喝下整碗汤圆,荔枝才讨好似的凑过来道:“娘娘,咱们后日便要回府了么?”

“我看把荔枝留在这比较好。”青提接了一句。

“那可不行,还是青提更合适。”荔枝回道。

感觉荔枝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洛墨瞧了她一眼,道:“不然呢?”

“哎,您这么一走,不说其他妃嫔了,就是那钱姬准得想方设法地勾引皇上,瞧着她那模样我就来气。”

“还没走呢就先担心起这个了,”洛墨无奈一笑,接着脸庞却是朝着青提,“我们荔枝这是没嫁人,要等嫁人了啊,准得是个凶媳妇儿。”

“娘娘,您说什么呢。”

娇嗔了一句,荔枝涨红了脸,便端着托盘快步走出了寝殿。

“还不好意思了,”洛墨俯下身去,逗弄着正好奇地盯着自己几人互动的阿靖,掏出手帕为其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就是不知道我们阿靖以后会找个什么样儿的姑娘作媳妇,恩,一定不能找荔枝那种,得找个温柔贤惠还懂事的。”

目睹了这一切的青提不由得满脸黑线。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芝麻大点的娃还都不会坐,就想着以后的婚配,未免也太快了吧。

第一百八十三章 哑母

吹花红宝钿、红翡翠滴珠耳环,身着百花曳地裙,洛墨就这么简约而不失端庄地、在爹娘以及其身后一众丫鬟小厮的迎接下进了府门。

及至真个踩到了自家府苑的地面上,洛墨方深深舒了口气。

京中百姓多聚集于此,为的就是能够一睹这位年轻皇后的真容,故而偌大个左丞相府周围即使事先设置了几层侍卫,仍旧是被百姓给围得水泄不通。

同时被无数人呼喊着“参见皇后娘娘”那感觉自是与深宫之内大有不同的,少了沉闷和压抑,多了激动和开阔。那是来自百姓们的热情,是尊崇,是莫大的对于自身的认可。

方才在府门口什么话也不便说,这不,才进了门,洛墨就先对着爹娘行了个礼:“女儿不孝,让爹爹与娘亲俯身行礼,是女儿之过。”

娘亲眼里充满了动容,本来瞧见自家闺女又瘦了就不由得心中酸涩、生怕其在宫里头受了他人的欺负去,而闺女此刻再来这么一番动作,当即眼眶里便盈满了泪花。

娘亲见女儿,那是女儿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都会得来一句:你瘦了。

上前是搀扶也是轻抚,感受着与记忆中一般的温暖,洛墨心中一酸,随即将目光转向爹爹,发现一向眉目温柔的爹爹此刻神情也有着动容,那点苦楚哪里还憋得住。

待同爹娘一道进了屋,第一件事便是毫无顾忌地大哭一场。

“嫁人的大姑娘了,还哭得跟个孩子似的。”等洛墨哭够了,爹爹洛与青才瞧着在娘亲怀里耍赖皮的洛墨说了句话。

登时破涕为笑,洛墨嗔道:“连爹爹也取笑我。”

前世之于今生,如果说形容与钟离卿要用失而复得四个字,那么与爹娘便要用上苦尽甘来了。

跟钟离卿虽说那段时间可说无尽黑暗,可对于爹娘,就是自打嫁进宫之后便再也不曾这般近距离说过话了,即便时有瞧见,也只不过是在承乾宫门口或是宫宴上,都算不得什么适宜场合。

那时别说交流了,便是多看几眼都要怕惹人注目。

归根结底,还是前世的皇后做得太谨慎了,对自己严苛,更苦了无时不刻挂念着自己的爹娘。

爹爹看似调侃的一句话实则起到了很好的气氛调节作用,洛墨想哭的念头也没有那么多了,毕竟,与其惆怅从前,不如活在当下,以后的时间还长,自己还有大把时光能够补偿前世对爹娘的遗憾与自责。

“小墨,此次回来可是有甚么事?”洛与青问道。

先前进来时,洛墨已令青提在门口守着,而荔枝则领着抱着阿靖的杨嬷嬷先一步去往小院,故此刻屋里除了一家三口并没有旁人,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嫁进宫去一年有余,还未曾回府拜见过爹娘,小墨心里头念想得紧呢,”适时撒了个娇,忍住心头那点羞意,洛墨才接着开口道,“另一个缘由,便是女儿已有孕了。”

手上一温,正是被娘亲握住了手,洛墨回以娘亲一个略显羞涩却坦然的笑容。

娘亲冲自己比划着手势,洛墨一看便知,那是回家便好好歇息的意思,当即点头笑着回答道:“娘亲放心。”

是的,想必除了自家人不会有人知道,即使猜到也不会宣之于口,那就是左丞夫人其实口不能言。

母亲是哑巴,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爹爹对自己的宠爱全京城皆知,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位时刻保持端庄优雅的女子之于自己的程度是同样的,甚至并不会因为语言的缺失而缺少半分。

说来可笑,儿时的洛墨一度天真地以为,世界上的所有母亲都是不会说话的,而所有父亲都像自家爹爹一般温柔且给予无尽的宠爱,后来她才发现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这种情况也极少会在外面出现。

与爹娘说会体己话的功夫,屋子的大门就被敲响,洛墨含笑看了一眼爹爹,个中含义昭然若揭。

心中甚慰女儿长大也懂事了,洛与青开口道:“进来吧。”

一看,正是杨嬷嬷。

颔首歉意一笑,分别为一家三口行了礼,杨嬷嬷才略显歉疚地说道:“许是还未待习惯,大皇子一进院子便大哭起来,奴婢无法,只得将他抱了来,还望娘娘与丞相勿怪奴婢失礼。”

“你这是专心为阿靖考虑,本宫哪里会怪你,感谢还来不及,”洛墨起身将阿靖抱在了怀里,皱巴个小脸的婴孩当即便停止了哭泣,会心一笑,然后这时洛墨假装不经意地道,“荔枝也真是的,放你一人来,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懒了。”

地大物博,别说皇宫了,就是寻常百姓家也是大多都盖上几进的院子的,丞相府的占地面积更是没得说,若不是建造之时有意将女儿与爹娘的院子凑近了安置,洛墨在闺阁时单是从自己的小院走到爹娘那儿就需要用上一刻钟还多。

闻言,杨嬷嬷笑着接话道:“娘娘不必怪罪,许是荔枝姑娘太累了。”

而洛墨,则假作没有听到杨嬷嬷的话一般,继续表达着自己的不满:“这个荔枝,一回来便犯懒。”

随即挥了挥手示意杨嬷嬷退下。

略去杨嬷嬷出门后嘴角扯出的一抹笑意不表,洛墨边哄着怀里四处乱看的阿靖,边同爹娘说着闲话儿。

洛与青没有问自家闺女为什么连着大皇子也带回来了、万一有事则会成为不小的麻烦,因为他从心里知晓,自家闺女既然做了,那便有自己的考量。

感念着爹娘的体贴与理解,洛墨开口解释道:“阿靖自打到了我身边,便几乎没有离开过,若将他独自置于宫中,女儿放心不下,便只得将他一并抱回来了。”

此刻阿靖正好奇地小手乱摆,终于,找到了个目标再也不肯放了,洛墨一垂头正见娘亲的吊坠被阿靖握在了手中,刚想把他手给摊开,这时娘亲向自己伸出了手。

娘亲总是这么好,即使最珍视的东西被孩子抓在了手里,眉头也丝毫不皱。

换做洛墨恐怕是拍马难及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猫见猫

“喵!”

与汤圆的声音不同,这个叫声带上了一点点不满和傲娇,没办法,丞相府养的猫嘛,多少自觉娇贵了些,何况还是只母的。

“青提。”

这猫性子可不怎么好,一不高兴可是连洛墨都会伸爪子的存在,顿觉不妙,为了防止它捣蛋,洛墨直接以眼神示意青提。

青提低声恩了一声然后就向着黑猫走去,不多时,黑猫不见了,青提转身把门关上。

阿靖在娘亲的怀里咯咯地笑着。

脑子里不由得想象了一下,等自己生了孩子以后抱着孩子回府,那时候娘亲抱着孩子,想必嘴角的温柔会比现在还更甚吧。

有点期待呢。

手不自觉抚上尚未明显的肚子。

在家待着的时光总是度过飞快,每日陪着娘亲绣绣花,同爹爹一道品品茶,倒也毫不枯燥,并且因着母性驱使,洛墨也开始学习如何缝制小衣裳了,不管好不好看,总归到时候孩子生出来,能够穿上自己亲手做的衣裳。

那该是多么大的幸福感。

宫里头什么好物件都有,唯独不存在由母亲亲手制作的,少了许多真情实感。

不知不觉半个月便度过了,这日里,才心满意足地用过娘亲做的饭,坐在凉亭里头乘凉,汤圆就走过来了,窝在自己的脚边。

实话讲来,这天儿虽说还不是那么热,可有个毛绒绒似的物事围了一圈总也觉着太暖了些,不过难得这家伙凑过来,洛墨也就假装不情愿地认了,其实心里头指不定多美呢。

不料,汤圆刚来没半个时辰,那边儿就出现了黑猫粽子的身影。

起先在宫中时寻思着撮合一下,后来回了府,瞧见这黑猫仍是那副猖狂样儿,洛墨反倒犹豫了,心说万一成了以后,自家汤圆被欺负了可要怎么办?

可不是她忽视了汤圆本来有的战斗力,而是类似于放养自家孩子。

即使自家孩子再怎么做事让人放心,心里头仍是不由自主地会担心一样。

洛墨现在就是这个心态。

不知不觉间,不管是想要亲近猫亲近不成的荔枝,还是始终对这等活物没什么兴趣的青提,不可不承认的一点,那就是她们已经将汤圆当作了完完全全的自家人。只不过不是人形罢了。

当然,并不是什么玄幻化形的意思。

大概念头耳。

走一步看一步呗,儿孙自有儿孙福呢。

然后洛墨就坐在原处,瞧着黑猫粽子一步一步地往自己和汤圆这边慢悠悠地走,似是在审视,又似是在试探。

洛墨不知道的是,在黑猫眼中,那个女人和她旁边那只看起来很好看的猫竟然表情一模一样,而且好像关心很好的样子。黑猫在考虑,是要对那个女人客气点,还是像以前一样呢?

很快,它选择了前者。

“喵?”

这是带着讨好意味的叫声,换做从前洛墨铁定听不出来,不过自打有了汤圆,便是想不听出来也难了,毕竟,听不懂就没办法第一时间了解它是什么意思啊,万一在自己这儿受了委屈,一气之下跑到钟离卿的承乾宫去安营扎寨了可如何是好?到时候总不能到钟离卿那儿去要猫吧,猫跟不跟自己走另说,这事儿在后宫里头可绝对会成为乐子。

皇后娘娘养猫无能?

我呸……

见黑猫没有做出什么讨厌的举动,洛墨也就懒得理它,在闺阁时是因为周围没有猫才对它那么宽容,哼哼,现在可不一样了,自己也是有猫的人了,可不能再任那骄纵的黑猫儿将自己欺负了去。

随着黑猫走近,白猫汤圆眼睛是跟其一同移动的,但身子始终没动。

直到白猫也靠近了洛墨的脚边。

“喵!”汤圆道。

“喵?”粽子道。

这两个家伙说啥呢,完全听不懂呢,不过看样子貌似是汤圆不怎么高兴粽子这么近距离地待在自己身边,换句话说,长久自己周围就只有汤圆一只猫,宠着抱着,心里头哪里还能容得下其他物种的存在。

原来猫儿,也会吃味呢。

洛墨心下好笑。

不过看样子,汤圆只是不满,并没有作出什么攻击的举动,这让她不禁松了一口气。因为,难得有只同类,汤圆又不能一辈子打光棍,当然得赶紧给它找个媳妇儿了,嘿嘿,这么一想,颇有种丑媳妇见丈母娘的既视感。

钟离卿要是在这里就好了,这样就是媳妇儿见公婆,顺便还能让他给打打眼。

好吧,不过这种幼稚的事恐怕他没空闲搭理自己,洛墨心头这般想着,仍是乐此不疲……似乎有段时间没有见到钟离卿了呢,也不知道自己不在身边,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夜里睡觉会不会突然惊醒。恩,想来身边有陶子时刻侍候着,钟离卿应该不会怎么着的。

也就在这时,洛墨终于意识到,这是前世今生所有事件里,除了最后那事,唯一的一次二人长时间分离。

半个月也算长么?

甭管别人怎么想,甚至觉得这般想法未免有些不成熟,但洛墨就是那么想的,无论自己经历了什么、走到如何的高度,对于感情一事的念头从不曾产生过半分改变——喜欢就是要常常惦念、时时见到的,否则还有什么意思可言呢?当然,也就是心里偶尔想想罢了,道理她明白,并不会让钟离卿为难。

再者说了,每天逗逗孩子再喂喂猫,也是一样有趣。

脚边的一黑一白两只猫儿脸对脸,开始还有些兴致,但见它们没什么多余的动作也就没了什么心思,想来也是,才正式见第一面,还能翻出啥水花来不成?就算是猫和猫的感情,想来也是需要缓冲期和感情培养的时间罢。

洛墨不是猫,不知道猫具体如何,但好在有点事儿干,任由着脑子里天马行空。

抬手打了个哈欠,脖子左右扭了扭,却见那边围墙飞身下来一人。

总不能大白天的丞相府还能遭了贼,洛墨连动也没动,反正府苑里的护卫都不是吃素的、很快就会赶来,只是,目前的她有点好奇。那人,瞧着貌似有些眼熟啊。

是谁呢?

第一百八十五章 北门啸也翻墙

北门啸有点无语。

生平第一次不得已为之的翻墙,竟然还被主人家给看了个正着,瞧见那被两只猫儿环绕的皇后娘娘,北门啸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毕竟,他属于闯入者。

“咳……”有些尴尬地干咳了咳以此刻的掩饰尴尬,发现洛墨没有特别介意自己的存在,北门啸总归放了心,毕竟今天,他可是有求于人的,于是接着开口道,“见过皇后娘娘,请问,贵府的荔枝可在?”

“在,”瞧见北门啸那一副难得窘迫的模样,洛墨不禁有些好奇,这是怎的了,此人看上去向来自信且胸有成竹得很,为何这时候如此,便多嘴问了一句道,“二皇子找荔枝何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看她一眼,瞧瞧她在作甚。”

这个理由也真是叫人无力反驳了,洛墨有点无语,不太想接北门啸的话,但还是扬声道:“荔枝。”

荔枝才被自己使唤去小厨房制作梅子汤和小点心,这等时候估计也弄好了,想来定能听到自己的喊声。果然,不过多时,便见荔枝端着个托盘走出来,本是面带甜笑的一张脸,却在瞧见北门啸的时候凝固了。

只听荔枝道:“二皇子,您还敢出现啊。”

洛墨不禁汗颜,别说大昌全境,就说这世间,恐怕除了北门啸他老子蛮国皇帝,都没人敢跟他这么说话的,荔枝还真是敢说啊,一边瞧着这二人互动另类且有趣,另一边嘛,洛墨在期待着北门啸会做出何种反应——会不会生气呢,甚至是,一走了之?

不过他走要怎么走,不会还是按着原路、回身翻墙而去吧,这也太好笑了。

但其实也不怪荔枝这么说,前次见到北门啸已是一月前了,本来二人还说好了要荔枝再带他去宫外转转,结果令人没想到的是,次日荔枝等了整整一日,外加第三日,这北门啸也没出现,要不是洛墨托钟离卿去问了一声,说不得还要以为这位蛮国二皇子在大昌京城里遇袭失踪了呢。

却见那北门啸只是抬手摸了摸鼻子,特意觑了一眼荔枝的神色,见其仅仅处于对自己不满的状态之下,心下安生,然后才开口道:“荔枝,你可有空?”

“没空。”荔枝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洛墨摇了摇头,虽不知这二人身上发生过什么,总归,觉得似乎存在着自己所不知晓的故事,心说难不成……

“汤圆啊,你说,这两个人类在说什么呢?”伸手点了点汤圆的脑袋瓜,顺便顺了一把毛,又见那黑猫儿已伏在地上打着瞌睡,趁机也摸了几下,暗衬虽说有娘亲妥善照顾着,但还是宫里的伙食更好啊——汤圆的毛比粽子的毛要顺!

果然自家汤圆最可爱了。

荔枝感念于自家娘娘的不务正业,正无语着,瞧见北门啸向自己走来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就在原地瞧着他,不晓得该说什么话,气氛难得的有点尴尬。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被放了鸽子,荔枝心头竟然一点也没怨他,只不过实在不满其什么也不说叫人白等,讨厌得紧。

那边儿后来还发生了什么,洛墨没有去关注,他们俩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在自己的考虑范围之内,毕竟,那北门啸是蛮国的二皇子,单从身份而论二者简直是天壤之别,而其他方面,自己并不了解,没什么可在意的。

换句话说,对于北门啸与荔枝,不管二人有没有意思,哪一方有意思,或是都没有意思,洛墨的态度是:

顺其自然,能成就成。

捻起一块糕点,放在口中咀嚼,又喝了两口虽刚出锅但已置过冰的梅子汁,单手撑着脸,另一手把汤圆抱到膝盖上来,暗道岁月静好。

待她有些乏了,起身往先前二人站立的方向看去,发现二人已经不知道上哪去了。

通往正门的道路绕不开自己,

而北门啸进来是翻得墙,

估计是不想过多引人注目,

那么想来荔枝也是随他翻墙走的。

有些奇怪啊,荔枝那么小的胆子,被人以轻功架着翻墙竟然没有惊呼,这有点不太像她。莫非是自己刚才太专注了,还是北门啸将她保护得极好?罢了罢了,先回去睡会儿才是首要任务。

补足体力,腹中的孩儿才会健健康康的嘛。

一个下午匆匆过去,洛墨醒来的时候,侧耳听了下,判断荔枝应该还没回来,正想翻个身下床去瞧瞧爹爹和娘亲,不料,身后一暖,腰身就覆上了只手。

“钟离卿?”

还没转过头去,洛墨就已经知晓了那人是谁。

因为相处久了的人,不管对方会不会发出声音,其身上带有的气息都会不由自主地印在脑海里,待再次相遇的时候恰好予提醒,便知,他来找我了。

再说了,洛墨并不认为天底下谁还会有这个胆子,敢与皇后娘娘距离如此之近。

即便自己原不知情,周围那几名黯影会答应么?

“醒了。”耳畔传来他的声音,虽是短短十来天的时光,却叫人心中的想念滋长得格外迅速,这不,听到的那一瞬,洛墨便转过身,直接钻到了他的怀里去。

人儿软软的发搭在脸庞,有些痒痒的,但钟离卿并没有躲开,而是以有力的怀抱迎接了自家秋月,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遂低声道:“想我了?”

哼,瞧你这副得意的模样,洛墨本想点头的动作顿住了,抬头见其眼中明显的笑意,道:“你最近一定没有好好用膳。”

“咳……”才一见面就提这种事,钟离卿心中一暖的同时不禁有点尴尬,心念转了转,脱口而出道,“一日不见伊,思之如狂,为夫实在是食不能下咽、寝无法安眠。”

难得钟离卿露出这般带着讨好又调皮的神色,洛墨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手按在其胸口的位置上,道:“多大个人了,没个正形。”

环住身子的手微微用了点力,看着自家秋月一双满是笑意的眼,钟离卿不由重复道:

“一日不见伊,思之如狂。”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七巧

相会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但即便如此,钟离卿也是连着三日晚上来陪洛墨歇息。

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洛墨只道心中甚安,以至于第四晚竟还难得的有些不适应、难眠了,大概是身边突地少了一个他。

此后的几日,洛墨的小院就常常有只黑猫儿光顾了。

连洛墨也不禁猜测,难不成是自家汤圆让那一向乖张的家伙一见钟情了?总归,那家伙能温顺些是好事。只是洛墨没想到的是,有些东西终究是本性,不是短期就能改变的。

瞧着两只猫儿的感情日渐升温,没了某人陪伴的洛墨也不免感叹风水轮流转,以往都是她与钟离卿一道秀恩爱,向外人展现如何如何,今遭倒也吃了一把猫粮。

除了两只猫儿,还有个隔三差五翻墙来找荔枝的蛮国二皇子北门啸,起初洛墨与他不熟,也懒得搭话,可架不住一来二去地见到,并且不知道其人是否有意为之,荔枝没来的时候那北门啸就会坐到洛墨的对面套话。

说是套话,其实也就是问一些有关荔枝的问题,什么喜欢吃什么啊,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啊,除了做事以外还有什么爱好啊,等等等等。

见其态度诚恳,也全无皇子的架子,洛墨也就乐得跟他说道两句,偶尔还会讲一些荔枝的无伤大雅的乐子,久而久之,二人也就熟悉起来。

要么说还是距离产生美呢,什么独自一杆长枪杀入敌营,什么头戴银冠器宇不凡,什么进退有度气场颇足……虽说正式场合也是极其符合的,但在私下里,会发现其有时候说话实在不怎么中听,直愣愣的,叫洛墨有时候想叫人给他请出去。

罢了,就当他是不常与人接触罢,反正跟自己扯不上什么联系,具体如何还要看荔枝。

这日里,洛墨正纳闷着北门啸近来莫不是太忙,怎的这等重要的节日也不来找荔枝,莫不是去别家找别的小姑娘了?

什么重要的节日,自是乞巧节了。

乞巧节,又名七巧节、双七,每到这一日,城中都会变得异常热闹,有女儿家满怀期待地织络子,有男儿踌躇如何去邀请心仪的女子出行,还有坐在自家门口乐呵呵地看着来来往往的男女的老人。

总之,有情人能够无所顾忌地携手出行,但凡意动者都不会轻易错失良机。

说来,在钟离卿还是太子的时候,每年无论多么忙碌都会在这一日来找洛墨,二人或是说说话,或是上街瞧瞧有什么好看的小玩意儿,或是私语那边儿的公子小姐般配与否。

所以北门啸今儿个不来,理由便只有两个:被事情耽误了,去找别家姑娘了。

至于有没有第三种北门啸不知道这件事的可能,洛墨是直接略过了,毕竟,缜密如北门啸,来大昌之前能不好好查探一番大昌的民宿风情吗,不存在的。退一万步讲,便是他真不知晓,门口变得热闹了,其护卫也会通过各种方式告诉他。

瞧见荔枝略显失落的模样,洛墨不禁摇了摇头,毕竟她是知道的,荔枝自打晨起时便始终期待着。

为的什么根本不必说。

青提端来了三碗西米羹,先后放到了洛墨、自己,还有没到的荔枝位上,待得坐了一会儿,才见荔枝捧着一大盘花果入了此方凉亭。

洛墨与青提对视了一眼,前者眼里是了然,后者则只剩下懵逼。

这时洛墨才想起来,自家青提姐姐对此等事向来一窍不通,那么刚才那般眼神也是对牛弹琴了,无奈一笑,摇了摇头,拈起一块削好的青瓜。

“娘娘……”正吃着津津有味的洛墨乍一听唤,转过头来,正见荔枝坐在旁边一手托着脸颊,看上去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听其朝向后门方向哀怨道,“连猫儿都去过乞巧节了。”

嘿,可不是嘛,白猫黑猫一前一后刚出了门呢。

哂笑一声,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过就过呗,”青提显然没有理解荔枝话里的意思,拿起一串葡萄递给荔枝,接着道,“以前我们不也是这样的么?今天好歹还多了个娘娘陪着。”

荔枝无言地捂住心口,很明显,青提这话将她戳得不轻,暗道扎心。

这会子估计爹爹和娘亲也会混迹在一群少男少女里,手牵着手,闲逛来闲逛去,府里真个闲着没事儿干的也就后院的洛墨这么三个。

说着话的功夫,青提突然头转向一侧,冷声道:“谁!”

这么一嗓子将另外两人吓了一跳,毕竟,即使耳朵再好使,也好使不过青提这个自小练功夫的,故而有什么风吹草动,一般都是青提先发现。

由着大昌的习俗,家家户户每当这一日都在府苑外围挂上灯笼,较为富庶的人家还会在围墙上布置各式各样亮眼的装饰。但也正因为这种装饰,转过头的洛墨就见东侧的围墙上漂浮着两个脑袋。

“……”

这什么鬼?

也不怪人们看错,毕竟那装饰物本就是用小支架支起来半悬在空中的,这么一来,穿着暗色衣裳的人爬墙的时候就只会显露个脑袋。

眼神好的还好说,要是眼神不咋地的说不得要被吓个半死——大晚上的。

别问洛墨是怎么知道的,毕竟,某年脑抽的她就是这么让钟离卿带自己出府的。

别人不得已而为之,她倒好,康庄大路不走,偏要爬墙玩个乐子,也就把当时坐在后院饮酒的爹爹给吓了一跳,说来搞笑,也都是往事了,没什么可提的。

“咦,北门兄,”左侧的那人开口了,“都这时候了,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阮兄,真巧啊……”右侧的说道。

言语里都透着一股子尴尬,连不远处的洛墨都不禁抬手扶了额。

一左一右,不正是那阮砺和北门啸么?

短暂的沉默后,只听北门啸再次开了口,语气里有种形容不出来的僵硬:“阮兄此时到此,想必也是为了乞巧节的,难不成阮兄也是来找荔枝的?”

这次洛墨不想扶额,

只想捂住脸。

这俩人说得都是啥玩意啊!

第一百八十七章 美目盼兮

“二位,你们有什么话不如先从墙头下来再说,“洛墨干咳了一声,感觉手里拿着的糕点都吃不下去了,接着道,“若叫过往的行人发现了二位……“

洛墨的话没继续说,但在场之人哪里有痴傻的,当即便明白了她什么意思,于是就见北门啸与阮砺二人对视了一眼,便双双从墙头一跃而下。且不知此二人是否有意攀比似的,几乎同时落地,又几乎同时将目光投向了洛墨。

啧,亏了钟离卿不在场,否则被他以为眼前这俩人是来找自己的可就坏了事了。洛墨如是想着,同时心中暗自觉得有些好笑,这俩人如此,莫不是在争风吃醋?

但貌似不是面对同一个人吧,有啥可争的,一边儿一个不是正好么?

不会是……误会了吧。

意识到这一茬,洛墨有些恶趣味地笑了笑,不知道为啥,只是想笑。然后看了一眼目光故意不放在那边的荔枝,以及完全不把自己当成当事人的青提,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座位道:“来都来了,二位不打算坐会儿么?”

阮砺点点头,正要迈步,那北门啸却出言道:“坐就不必了,我此次来是来找荔枝的。”

言罢,只见北门啸转头瞟了身旁的阮砺一眼。

嘿,现在才知道心急了。

之前早干啥去了。

这一下看得阮砺莫名其妙的,好在这俩人先前关系也是极为不错的,阮砺便直接开口道:“北门兄,找荔枝便找荔枝,你看我作甚?”

话里纳闷之意明显。

北门啸却没接话,而洛墨见热闹看够了也就开了口,人是向着阮砺道:“阮公子,你此次过来可是来找青提的?”

“正是。”阮砺坦然道。

“好罢,”洛墨点点头,心说此事还得由当事人来,便转头对旁边的青提道,“青提。”

余光所见,北门啸松了口气。

待青提起了身走到阮砺跟前,洛墨也没了接着瞧的兴致,还是眼下那青瓜对她的吸引力更大,便朝着荔枝挥了挥手臂,然后便转过身去自顾自地吃东西了。

至于待会儿会发生什么可不在她的在意范围之内,总归这四个年轻人再怎么的也拆不了左丞相府的房顶,任由他们自话自说便是。

只是莫名感觉自己当了一回灯烛是怎么回事,仿佛还是那一盏最亮的。但想来也是,两只猫儿出去了,两名本陪在自己周围的青提荔枝说不得也要出去,没准不多时这院子里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不说那阮砺瞧见青提袅袅地往自己走来心下正忐忑着,就论距离洛墨不远处的荔枝和北门啸二人,一个在凉亭里头坐着,另一个则在凉亭外杵着,竟是谁也没有挑破了话头。

就连老神在在享受美食的洛墨都不禁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谁让荔枝这家伙平日里话那么多呢,突然话少了成了个闷嘴葫芦,而其对面那个许多场合应对自如也跟着一道成了个闷嘴葫芦,这让人不觉得奇怪都难。

悄莫偏头一看,只见荔枝正用一双大眼瞪着北门啸呢,而那北门啸便站在原地任她瞧。

看着是一副淡定模样,事实上北门啸的心里头也在打着鼓,就是不了解他的人难以辨认罢了——荔枝这是怎的了,为什么光看我却不理我,莫不是生我气了?

背对着二人,洛墨也不好明目张胆地探,毕竟八卦只能在背地里八卦,若是放到明面上了,那二人定不会如常表现不说,自己也要少了不少乐子。换句话说,就是想法设法地找乐子。

没办法啊,谁让这种日子钟离卿被事耽搁了不能来陪自己呢,自己就只能自娱自乐了。洛墨晃了晃脑袋,感受着时有拂过皮肤的小风,心下只觉闲适,心道若是再来上一壶老酒那便再好不过了……可惜,如今有孕,为了腹中胎儿还是忍忍为妙。

一个瞪,一个等。

直到那双大眼里头氤氲出了雾气。

约莫那北门啸也不曾见过女子如此,当即便慌了神,上前数步道:“好端端的你哭甚么?”

“要你管!”荔枝颇为傲娇地扭过了头。

“好罢,”北门啸有些无言,然后还是试探着问道,“那你想不想出去转转?去外面瞧一瞧,想必心情会好些。”

“不想!”

荔枝又把头转到了另一边。

洛墨没憋住,噗嗤一笑,好歹在最后关头掩住了嘴,可眼已经弯成了个月牙儿,只道二人互动果真滑稽。一个傲娇一个懵逼,也不知道是谁的情绪不对,而谁又不知道该如何作为。

“恩……那,那我先走了,改日再来带你出去。”北门啸垂头道。

看不出心情如何,总归语气带了点异样,但若说失落也不是失落,叫人描述不出来具体是个如何心情。

话毕,那北门啸果真便要转身了,这时荔枝终于道:“谁让你走了!”

女人真是难伺候。

洛墨不由如是想到,顺道又检讨了自己一番,有钟离卿在的时候自己也曾有这般表现么?不管怎么说,先在心头否认了,然后再接着听。

“那你想要如何?”北门啸没转身,说道。

“你不是说要带我出去玩么,怎么,又不算数了?”

“不是你说……”

“人家什么时候说了!”

这回洛墨忍不住了,瞧见荔枝离了凉亭范围,便手撑在桌边独自笑得花枝乱颤。

就听二人又遥遥地说了几句,然后只有破空声传来,那偌大的庭院里头就少了两个身影,如有听力极好的人到这儿一听,可能还能够窥到那位蛮国二皇子的低声喃喃:

“刚才不是她说的么不想出去,怎的一转脸又改了主意,真是叫人搞不懂,难不成……这便是父皇口中所说的‘女人心海底针’?这哪里是大海捞针,分明是海底捡芝麻。”

那边儿位于前头的北门啸径自微皱个眉头,显然这事儿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却没留意,其实自己身后那个眼里本透着薄润的少女此刻正露出狡黠一笑。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第一百八十八章 搜史

那厢北门啸与荔枝才走不久,这庭院里头又是一声破空声,待得洛墨一回头,此地界儿真个就剩下了自己。

二人也是叫人难以理解。

洛墨猜想,可能是青提本人并不认为七巧节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也就是出去转一圈再回来,不同的是,这次叫她出去的人由自己换成了阮砺。她不知道的是,其实二人对话简短到可怕。

“青姑娘,你想不想去外面待会儿?”

“可以。”

“……”

备下了万般说法,可以两个字愣是将阮砺噎得够呛,不过也正好,省去了嘴皮子工夫,二人还有时间能够多在外头待上一会儿,哪怕是共同吹吹小风也是不错的。

至于后来再发生什么,洛墨没有在意,只待略微困倦了便回房歇息了,可到底睡不沉,迷迷糊糊间,睡去又醒来,这当口,荔枝与青提便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人是回来了,可非人的物种却不知晓上哪里野去了,次日晌午两只猫儿方归。

本以为这日子也就是回府养养胎,跟爹娘说说话,然后就看情况是否要在府里生产过后再回了宫去,毕竟,自个家总是更安全不是。直到这天,相府的后门被人敲响了。

守卫见是熟面孔,当即放了行,可那人也不知怎的,虽说始终是被自家大小姐承认的,却始终也不肯迈进府门一步,一切物事的传递都是站在门外进行,而这次,一长条被拧成了个麻花的纸条被幽幽地递了进来。

估摸着时日,洛墨开了口:“青提,你去将其取来。”

待青提将纸条拿了过来,洛墨垂了头,不多时,旁边的荔枝和青提便适时地各自去‘忙’自己该做的事,这时,洛墨才将字条展了开来。



北门啸其人向来洁身自好,

也不曾听说有何秽乱之史。



得了这么一句,洛墨心下安生了,只是指腹摸着纸条的背面与往常有些不同,便将纸条翻了过来,只见其上用细线歪歪扭扭地缝了一行小字:在蛮国时常顾青楼。

果然……

洛墨目中闪烁,然后便拿来一旁的烛台,将那纸条放了进去,待其成了灰烬方吐出一口气。

这些时日以来,她都是凭借这种方法来获取自己所需要的各种信息,虽说速度不会很快,但胜在安全,且信息多不掺假,真实性靠得住。但是洛墨没想到,这次纸条背面竟是用线缝上的字,到底是临时有了什么变故,还是传信之人愿或不愿中纠结着不知该不该告诉自己呢?

这两种,哪一个都值得深思。

出宫的便利就在此时得到了很好的体现,虽说干什么都在那两名黯影眼皮子底下放着,可既然是钟离卿给自己安排的,心知可信且嘴严实,洛墨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

退一万步讲,即便黯影里头有人将自己做的事告知了钟离卿,自己也没什么可尴尬的,行的端做得正,谁还没培养几个势力呢——何况目前这个势力还没怎么成形。

她将它命名为:聆语。

后日,那后面又被敲响,一张纸条飘了进来,正被那附近的一名小厮接住,小厮连忙眯着眼将纸条送到了洛墨跟前来。

其实就是小厮怕无意泄密,虽然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明白,除了事先就约定好的几人,其余人便怎么看、将那任意一个纸条看出个花来,也是无法将上面内容破解的。

至于为何,那是源于洛墨某日晨起净面,当然,那个日后再提。

将纸条展开,一行娟秀的小字跃然。



为人刚正。



这次也太简单了,不过,有这四个字,心下稍安。

其实就是洛墨自打那日七巧节,便着令手底下的人为她搜寻有关北门啸和阮砺的为人等等一些信息,说是抄底,其实就是想要看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这些个信息,心中方有点数。

一时间不由得感叹建立独属于自己势力的重要性。

若是往常在宫里,哪里会有这等机会,甚至培养人手来为自己办事呢?传消息都不怎么方便,毕竟皇宫的禁卫并不是什么摆设,都是切切实实挎着大刀的,万一传信儿的被当成了刺客,那自己还要费功夫再去找人,麻烦得很。

就算不是自己找吧,可总归给小姑娘增加了任务不是,那等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即使小姑娘自己并不承认。

北门啸在蛮国的时候时常逛青楼?

这是个怎么回事,洛墨微眯了眯眼,心说若真是如此,恐怕其与荔枝一事还要三思而后行,否则若以后荔枝真个跟他走了,到时候想再回来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说白了,就是一个远嫁的风险。

阮砺为人洛墨是放心的,回想一下前世的记忆就知道这人平日里并不喜欢拈花惹草,此次也不过是为了再次确认一番,顺道如果能查,最好将其与阮峰的大致关系给套出来……可惜,右丞相府那边儿藏得严实,以自己目前的这点人手恐怕是不行。

势力,还是不够啊。

自己需要时间。

这般想着,一只黑色的小身影正在默默接近着,处于一个洛墨的视觉盲区。

待洛墨发现其的时候,手里的纸条已经被其视为了盘中之物。

“哎?”

惊呼一声,赶忙将那纸条攥进了手里,以至于纸条被保护在了掌心没有被夺走,洛墨呼出一口气,心说纸条上头的字虽说别人看不懂,可总归有些门道,如今还不是能被外人发现并注意的当口。

爪子扑了空,啪地一声拍在了洛墨手背上,好在,这黑猫儿最近没有伸爪子的习惯,否则白皙的手背定要落下几道鲜红的血印子。

猫儿这种生物,顺着它吧兴许不会引起什么特别的关注,可若是当着它的面儿把什么物事给拿走了,那可真是想忽视都难,尤其对于部分好奇心极其旺盛的,可是非要将其给多回来才算罢休。

一拍,洛墨手躲开。

再拍,那爪子的主人就有点急了,四周冒起了尖儿,经阳光一照,未免叫人有些内里生寒。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丑时

果然,这隐藏了许久的家伙终于还是露出了锋锐,早就知道这黑猫儿始终不是什么善茬。

洛墨刚把手卷进袖子里,寻思与这黑猫儿打过一场,叫它瞧瞧自己也是有脾气的,省得这家伙每次都找自己的麻烦,然后就在此时,一只白色团子从斜里蹿了出来。

闷响传来,那本伸向自己衣袖的黑爪就被打落到一旁,紧接着,白色团子继续上前一扑,那黑猫儿便被扑得滚落在地,也是被打懵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是个怎么回事——在这个女人面前从来都是自己占优势怎么这次占了下风,很快,那黑色毛发上便沾了不少灰,一个巴掌接着一个巴掌呼在其脸上,不断有响声传来。

正想教训不懂事猫儿的洛墨乐了,嘿,这下不用自己动手,有汤圆代劳了。

嘿嘿嘿,有猫就是好。

还不用担心会被其他讨厌的家伙欺负。

没白养,没白养。

被打那黑猫儿经过最初的惊愕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回击,但到底是失了先机,也没了位置的优势、仅被汤圆摁在地上,再加上汤圆的战斗力本就是不低,所以无论如何,黑猫儿都得被压着打。

“喵!”黑猫儿的叫声里除了明显的疑惑还有愤怒,似是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们前几天明明才……咳咳咳。

大概黑猫儿不能理解,分明只是欺负一个看起来很弱的人类,为何就会受到汤圆的这般对待。

其实洛墨起初也没想过自家汤圆会冲过来的,但汤圆既然来了,她自然是欢喜着,因为这样就说明了,汤圆心里不仅有钟离卿,还有她洛墨。待哪天钟离卿再来看她时,非要跟钟离卿显摆一番,看到没,看到没,汤圆也是在乎我的呢。

殊不知个中幼稚,总归,心里头高兴便是,再者说了,人这一生无论老幼,谁还没个幼稚的时候呢?

待黑猫儿那一身毛发都变成了灰的,有些地方也被打得不轻,洛墨才冲着自家汤圆招了招手,唤道:“汤圆,回来吧。”

听得洛墨的声音,汤圆不情愿地回了头,然后又转过身去对着黑猫儿的脸补上一记猫掌,这才算是解了气,两三步便蹦到洛墨眼前的石桌上蹲着,讨好似的喵了一声然后摇了摇毛茸茸的大尾巴,个中含义明显。

仿佛在说:快夸我啊!

洛墨心下暗笑,也是一暖,然后便抬手捋了捋汤圆因方才打斗而有些凌乱的毛发,这才拿起一旁果盘里削过皮儿的桃子放在掌心里喂给汤圆。

“喵。”

汤圆喵了一声,然后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至于那方才待自己十分暴躁的黑猫儿,洛墨没有再作理会,心里对其的印象可以说不怎么样,但也知没有必要同猫儿计较,便将其晾在一边,任其已经爬起来绕着自己的腿边走也没有再向其投过去一点目光。

信任这种东西,有时候能给的很多,但有的时候,只能给自己。

如果方才不是洛墨反应快,那么手背已经被爪子刮出了血,自己受点伤是小,可谁知晓那爪子上会否带上什么不干净的物事透过伤口从而进入自己的身子里呢?如今自己有孕,那是万万马虎不得的,所以,黑猫儿以后还是离自己远点,否则万一哪天再来一次,腹中胎儿受到什么影响都是自己承担不起的结果。

撸会儿猫,喂会儿食。

“青提,夜里走一趟,让她丑时来见我。”

“是。”

一袭暗色衣裳的少女在庭院内侧的墙根底下晃悠着头,若有人接近观之,定会发现其双眼虽半眯着,其实人已经睡得极香了。

洛墨出来的时候正见这一幕,暗道无奈,然后便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怎的不去那边儿坐?”

被这么一拍,少女惊醒,收住了将出的手,对着洛墨撇了撇嘴:“左丞相府的掌上明珠大小姐,大昌的第二代皇后,洛氏的下一任继承人。”

“怎的,还在怨我当初未说明身份?”

这少女自然是与洛墨曾有过几面之缘的阿柠了,本来小姑娘月前正欣喜地盼着,只待能够在街角瞄一眼那传说中的皇后娘娘、她口中‘哪个女子不想成为’的洛墨到底生得什么神仙模样,却不想,神仙模样见到是见到了,但实在没有一点惊讶的感觉。

那人旁边的两人不就是吩咐自己做事那女人身边跟着的侍女么?

难不成……难不成那名看起来颇黑的女人就是易了容的洛墨?

心下有了猜测的阿柠后来又去印证一番,也正因为如此,深觉自己被洛墨被耍了,令自己几人为其办事却不吐露真实身份,可真是叫人气愤。

当然,以上均为阿柠的想法。

洛墨不说自有自己的考量。

只见阿柠吐出一口气,瞧着洛墨那微微显身的腹部,有些丧气的摇了摇头,道:“那倒是没有,就是觉得有点不公平罢了。”

“你这小丫头,我们又不是在做游戏,而是交易,大人与大人之间的交易,你不是成日里将自己以大人自居么,怎么现在又想这种问题了。”

“哼,还姐姐呢,姐姐就不能瞒我。”

这次倒轮到洛墨无言,她没想到,当日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竟然被阿柠给记了那么久,不过本来自己便觉得与她颇为投缘,认个妹子也是不错的。

“好好,”洛墨举手作投降状,算是认可了她的话,见其脸上露出笑意才接着道,“为何上次传信要缝字,这可不符合你平时办事的风格。”

洛墨觉得自己还是直接问出来比较好,省得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怎么说呢……”阿柠掰了掰自己的手指,然后才有些懊恼道,“有关北门啸的消息实在少得可怜,往往是那边的人送出一份需要很久才能传递过来,一个是蛮国地形,一个是其人身份敏感,我能知道的只有纸条上那么些。”

见洛墨还是瞧着她,这时,阿柠才垂了头,有些认命道:“果然还是瞒不住你,罢了,我说便是,用线缝的是我不敢确定真伪的。北门啸常入青楼这件事有待考证,似乎并不是世人理解的那个样子……”

第一百九十章 夜半徘徊

“不是世人所理解的那个样子?此话何意?”洛墨不由出言问道,实在阿柠这话未免叫人浮想联翩,生怕自己想错了回来把小姑娘给带坏了。

“就是,就是……”阿柠难得的有些嗫嚅,瞧见洛墨的脸色才慢慢地接着道,“就是不是去青楼做那等子事的。”

自然而然地忽视了阿柠无意间将北门啸给描述成了青楼里的小官,洛墨点了点石桌,示意阿柠在自己对面坐下来,道:“此事牵涉不小,若你能得到信儿,便及时传来给我。”

“牵涉?”阿柠小小地翻了个白眼,“不就是给那什么枝子找夫君么,哪里能有什么牵涉。”

抬手点了点阿柠的额头,洛墨有些好笑道:“你这丫头可真是记仇,不就是喊了你一句小柠檬么,这就开始喊枝子了。”

见阿柠一脸不在意的神情,心知阿柠跟荔枝这俩人互相看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不知缘由,但大概可以归结为眼缘,也就是传说中的互相不合对方的眼缘。多说无益,于是截口道:“没那么简单,待过几年你便知晓了。”

“哼。”

阿柠抱着个臂,在石凳上晃悠来晃悠去,也不知是心情大好还是对此事不以为然,待转过头了,瞧见洛墨正认真地盯着她,举手作投降状:“我知晓了,明日就着人去查。”

“这还差不多。”

见其如此,洛墨心下一松。

与阿柠相处时日已不算短暂,且虽说后来是以易容后的身份作为出示,但总归也多了一份熟稔,心知其能力与眼色远远超出同龄人,甚至比起成年者还要多出些持重,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难免偶尔有些孩子心性。

不过这也无伤大雅,别误了正事便是。

况且,一点孩子心性都没有的孩子,哪里还能称之为孩子呢,只可以可悲二字来形容罢了。

“对了,老二老三近来如何了?”

“还能如何,也就是那样呗,就是老二这小子最近采完药总想往锁春楼那边儿蹿,被我揪住打了一顿,这两天是老实了,就是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犯。”

阿柠气鼓鼓的模样,逗得洛墨噗嗤一笑:“年纪轻轻就这么操心。”旋即摇了摇头,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这男子成年之前恐怕多少都有想往青楼跟前凑的念头,至于进还是不进,想还是不想,那就全看个人对于自我行为的掌控,他人干预不得——说是这么说,要是哪天叫洛墨瞧见了,少不得也要锤他一顿。

等了半天没等到洛墨接话,这时阿柠幽幽地叹了口气:“组织里人越来越多,虽然都不是什么难相与的,但应付久了还是觉得有点累。”

“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有说累的时候,”揶揄了阿柠一句,然后洛墨接话道,“不若我让青提出府替你几天。”

得洛墨此言,阿柠眼中一亮,但随即又蔫吧蔫吧地黯淡了,上半身前倾,有些无奈地趴在了桌子上:“罢了,过这段日子再说罢,新进来了几个人,还得我好好盯着,省得出什么差错。”

呼噜了一番阿柠的脑袋,洛墨没说话。

便听得有气无力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不要摸我头……”

坐这儿同她闲扯了两三句,又着重提了几点有必要留意的,洛墨便瞧着阿柠飞身上墙头,不多时便没了影子。

走过后院蜿蜒的小路,偶有飞虫略过身侧被洛墨以手臂给挥开,转头看向天边,只见一轮弯月遥遥地挂着,边上没有星星点点,倒也毫不显得寂寥,反而给人以高贵慵懒之感。

慢悠悠地走,享受着这一份独属于自己的静谧。

而与此同时,庭院的另一侧,小屋里床铺上的人正在做着某种心里挣扎,约定的时间即将到来,可那伸出的手却似受到了桎梏一般,怎么也不肯真个触碰到那柔软的小娃儿身上去。

但那边传来的话绝非空谈,比起这些,显然还是自己出世不久的亲生骨肉更为重要,丈夫已然指望不住,那点子希望就被寄托在了同样柔软同样年龄的儿子身上。眼眸中的挣扎不复,些许踌躇随着时间的点滴流逝也消失殆尽,终于,床铺上睡在里侧的孩童被她以如同往常般轻柔的姿势抱起并裹上。

分明姿势相同,哄儿的语气也没有半分差别,可那孩童却嗷嗷地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她不由有点慌,心下懊恼时机巧妙,想要用手捂着孩子的嘴但又违背心意,只得将孩子放回了原位,少顷,哭声停止,方将裹布盖住孩子的眼又将其抱在怀里,“不要哭,我们出去转转啊。”

得见孩子此次没什么反应,略显焦躁的心总算平静下来,推开所在里屋的门就要往外走。

一个个隔间,就如同她此刻的心路。

扇扇房门被从内里打开,脚下的步子也就越发顺畅了,这种感觉就像走投无路的醉汉在赌坊门口徘徊,起初是无论如何都被理智提醒着不可进、万万不可沾染,但架不住被有心之人引诱,一则美色,二则利益,后来么,说不得是酒虫上脑还是利欲熏心,总归是拿出了裤腰带里别着的剩下那点积蓄。

要么没有开始,

要么,就连结束也是奢望。

且不说醉汉往事,此时的她与其本质上并没有半分区别,不好说是时也命也,还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总归是都要不得不被人摁着往火坑里钻。

殊不知,其实路旁曾有人向其抛出过数次橄榄枝,只要有心思考,再将手伸出去,那些个足以逼疯人的问题便迎刃而解。

可惜,事实上很少人会留意身侧。

马上就到最后一扇门,也就是所在小院的门前了,心下不由有些激动,但此时,襁褓中孩童仿佛察觉了什么,嘤嘤地小声哭起来,一慌,忙以手掌稳稳盖住了,也是力气使得足,再听不得有声。

精神将将要松懈了下来,推开一条缝的手却生生凝固住了。

“杨嬷嬷,都这个时辰了,您要到何处去啊?”

第一百九十一章 良心

“杨嬷嬷,都这个时辰了,您要到何处去啊?”

从打开的门缝处窥见了一人,杨嬷嬷一惊,根本无暇思考是谁,登时便要将门重新关上,不想,门边被人以大力拦住了。

“青提姑娘,你这是……”杨嬷嬷面上有些犹疑之色,但还是趁着夜色,趁着青提没有留意到门后,忙将臂弯里环着的孩子往身后藏去。

青提却没作任何理会,直接一手把门给推了开,引得杨嬷嬷下意识后退数步,不悦道:“青提姑娘深夜至此,一言不发便闯,不觉得有些无礼了吗?”

“无礼?先说话的是我,杨嬷嬷可曾回答问话了?”青提目不斜视,视线仅仅放在杨嬷嬷背在身后的物事之上,“知道的是杨嬷嬷要起夜,不知道的,兴许还要以为杨嬷嬷带了什么东西要出府呢。”

“青提姑娘莫要取笑了。”杨嬷嬷的神情完全不复以往的逢迎与圆滑,有的只是极度的尴尬,以及一丝微不可查的慌张。

“哦,是不是取笑,你把身后的东西亮出来给我瞧瞧,”青提每往前走一步,那杨嬷嬷就要退一步半,直到距离房门口还有五尺的时候,终于道,“怎么,还不肯交代?那我只能自己去取了。”

说着青提几步上前,就要到了杨嬷嬷身后,杨嬷嬷哪里是青提的对手,顷刻间便被她追上,也是彻底慌了神,当即一手拔下头上的簪子顶着孩子细嫩的脖颈——

“你再过来,我就杀了大皇子。”

“何必呢,杨嬷嬷。”

“劝你不要逼我,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杨嬷嬷的语气里带着些微的疯狂。

眼见着不妙,青提在心里琢磨着是否应该一步踏出给她下个绊子,然后顺手将大皇子抢在怀里,但如果那般的话,孩子无疑会受到点伤,这绝非她本意,也不是娘娘希望看到的结果。所以,这一瞬间,青提有些犹豫了。

持簪的手微微发着抖,她知道,一旦自己松懈了精神,让怀中的孩子落到对面手里,那么迎接自己的就是不得善终,这可是偷盗皇嗣的大罪。

“走到这一步,可没有人逼你,杨嬷嬷。”

声音不大不小,却传递给了在场的三人。

距离最近的青提神情一松,杨嬷嬷的样子则有些呆滞了,而其抱着的孩子则张开嘴哇哇大哭了。

“把阿靖抱过来。”

此话一出,青提走到杨嬷嬷跟前,从其手中接下了孩子,完全出乎意料地,没有受到半点阻拦,然后孩子就到了洛墨的怀中,不哭了,小手也不乱摆了。

“阿靖已许久没有这般哭闹过了,得杨嬷嬷照料,始终很好。”垂着眼,抚了抚阿靖的后背,洛墨这才开口道。

“幸得娘娘青眼有加,奴婢已得了前半辈子都没见过的珠宝首饰,心中感念并记挂着,自知此举叫娘娘伤了心,还请……请娘娘发落便是。”

杨嬷嬷低着头,完全没了方才面对青提那般的机变,其眼中的神采不复,剩下一片死灰。

这也很好理解,无非就是因为自打杨嬷嬷进宫以来,唯独洛墨是对她千般好又万般信任,并且,最重要的是,她看得出来洛墨不似其他主子高高在上,而是真的把奴婢当人看,用心对待着的。

该怎么表现与应对,洛墨多是心里有数,来前已做好了让青提出手的准备,但她也有一点没有料到,那就是杨嬷嬷的良心。

终于是没逃过自己的良心。

暗暗对其行为点了头,洛墨才淡淡道:“其实杨嬷嬷本可以说带着阿靖出门转转,借口一番,再绕开府中耳目,总归孩子还是能送出去的,只不过时辰会稍微晚些。”

“府里下人的分布,杨嬷嬷这几日不是早就探查得心中有数了么。”瞧见杨嬷嬷没什么反应,洛墨继续补充道。

听得洛墨之言,杨嬷嬷无不自嘲地一笑,然后整个人坐到了身后的地面上,也不在意是否脏,也不在意裙子有无皱褶,就那么愣愣地待着,良久,才抬眼看向洛墨:

“原来,娘娘早就知道了。”

“杨嬷嬷是聪明人。”洛墨从侧面认可了杨嬷嬷的猜测,还欲再言语,肩膀一痒,却见阿靖的小手搭了上来,遂抬手安抚性地轻拍了拍。

也正因为阿靖这么一打岔,洛墨理所当然地忘记了本想同杨嬷嬷说的话,不由得无语,怎么越孕越傻了呢,脑子真是一天比一天不管用。

小院内的气氛有点尴尬,毕竟,其他人都在等着皇后娘娘的吩咐,然而她们不会知道的是,皇后娘娘自己一时间也不记得要说啥,于是清了清嗓子,才说道:“杨嬷嬷,念在你待阿靖始终视如己出,且本宫心知你也是有苦衷,不愿与你为难,待阿靖周岁后,给你一笔银子,便出京谋生去罢。”

“娘娘,您不杀我?”杨嬷嬷不由问道。

“你道后宫的争斗动不动就要杀人见血么,有些结果,往往是看似造不成什么影响,才是最为害人的。”洛墨答道。

见杨嬷嬷半明半懵地瞧着自己,洛墨只得用另一种说法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你的孩子,回来我会命人尽可能将其抱出,所以,需得你继续尽心喂养我的孩子作为交换。不得生异心,不得再离我身周,可懂?”

“拜谢娘娘大恩。”

深深地一个叩拜,脸庞触地,额头沾满了灰土,接下来一个又一个叩拜,使得脸上脏兮兮的,再看不出来原来的清丽。

杨嬷嬷自打担任阿靖奶娘以来,尽心尽力确实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洛墨这般动作,一个是觉得没有必要妄造罪过,二则是见其人品属上乘,不愿这么个可怜人成为争斗的牺牲品。换句话说,就是你对我有良心,所以我作出决定得好好斟酌一番,能避免不好的结果便避免。

再者,若没了杨嬷嬷,别说自己如今没有奶水,就是有,那也铁定是不够的,且突然换个奶娘,恐怕对阿靖也会造成些影响。

如是诸多考量,最后这么个话。

第一百九十二章 银铃坊(1)

本是个皆大欢喜的日子,只等稳婆一来,过不了多久便能见个白胖小子,以后等小子长大了,苦日子也就能过去了。

可这一家人却是满面愁容,尤其以门口的那名男子为最。

媳妇儿的情况越来越不乐观,可是请了多次的稳婆也没有来,跑遍全城,愣是没有一人愿意接的,而原因就在于给的银子太少。

可那已经是这个家省吃俭用整整两月才剩下来的钱了。

为了能够请得起稳婆,就连怀胎八个月的媳妇也只不过是将将把肚子喂饱,至于营养,那是想都不要想的,说是奢求也不为过。

但是谁能想到皇后娘娘也怀孕了呢?

挨家挨户的稳婆都在卯着劲头,一有哪户人家要生孩子就跟菜市门口争抢的婆娘一般,抢到生意不算完,除面上一份钱,底下还得要一份作为收成,如此,到手的银子翻倍,待宫里万一急需人手时,稳婆们也好赶紧贿赂一番宫人,没准就能凭此进宫混上个小差事呢?

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且不论皇后娘娘生产到底会不会从宫外寻稳婆,就说有一个两个稳婆这么搞,没过两天,京中其他稳婆也开始受这种风气的影响了。

要是进了宫,能谋个一官半职,那么以后为主子们办事了,还会少了自己的好处?动辄可就是白玉镯子啊!爱钱的,不爱钱的,蜂拥而至……就是苦了那些个没钱的平头百姓。

平常生孩子请个稳婆,好生养实在不想请,家里老人有经验也成,母子照样平安。但若是家里没老人还不好生养的,可就遭了罪咯。

胯窄臀小,瞧着一副扶风模样,可有些时候毕竟有所影响的。

说的就是那时的杨嬷嬷。

还没迈进门就听见忍耐着的痛呼,忙加快步子上前去看,眼见着媳妇的表情越发痛苦,男子心里也紧紧揪着一块儿,恨不得能够感同身受代替了她去。

她没有跟自己说一句话,甚至没有丝毫眼神交流,可那攥住床边的手无时不刻地在提醒男人,其实她非常痛苦,以至于痛苦得快要昏厥过去了。她从前都是这样,有什么苦都在心里忍着,都受着,憋着不告诉自己。

男人低垂了头。

不多时便出了去,看着街上行人有说有笑,一时间竟觉得自己与此世间格格不入,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漫无目的地走,直到路过一家赌坊,喧嚣声叫男人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不进来玩玩吗?”

这话一出,男人当先缩了脚,下意识还以为是什么隐于市的窑子,可再抬头一看,牌匾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银铃坊。

上头的人多不知晓,可混迹于市井的却没有一人从未耳闻,只因这银铃坊的生意极好不说,还不会恶意抬高价格。换句话说,便是在这里欠了钱,也不必担心转天就被人以巨额银两拖欠为由给堵住。

分明是个赌坊,里头除来客外的女人却大多穿着不甚在意,而且有些格外豪放的稍微那么一矮身就能透过那层薄薄的布料窥见里头的波澜。

男人忙看向地面,以避让与其的目光接触。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经过这里,脑海里都会响起来的妻子不满的声音,这次竟然没有了。

更不知道为什么,本该第一时刻远离此处的男人,在听见向其走来的女人的唤声时,竟然没有移动。

或许,可以试上一试。

万一,就赢来钱了呢。

那样,就可以请稳婆。

抱着这般想法,男人抬了头,并且开始直视那略带调|戏的目光。

这里不是窑子,不是做那种生意的地方,她们这样,只是为了招揽更多客人而已……这般告诫自己,男人终于点了点头,在软软的声音中,向银铃坊内里走去了。

这一定是上天眷顾,男人在心中想到,不然,怎么会第一把就赢得如此之多的银子呢?

没有理会身后女人的再度出言,男人怀里裹着赢来的银子出了银铃坊,飞奔至距家最近的稳婆家门口,重重地敲响大门。

“稳婆,稳婆!”

“怎么又是你小子?不是告诉你了吗,没钱别来找我接生,忙着呢,没空!”嫌恶的神情挂在脸上毫无顾忌,以至于男人始终也无法忘却。

“我这次有了。”从怀里掏出银子,往那稳婆手里一抛。

见着银子,也顾不上鄙视了,稳婆忙点了点头,然后就回身去拿了些接生的必要物事随男人走了。

接生过后,母子平安。

送走满脑子尽是铜臭的稳婆,男子坐在大门旁边处的凳子上,瞧着破落床榻上鬓间已被汗水打湿的媳妇,心中一阵满足。

这下家里就有钱了吧。

可是,如果拿出那些银子,被媳妇追问起来可要如何解释?她可是最嫌恶那等地方的,要叫她知晓了少不得要与自己大吵一架,虽然她嫁过来之后性子始终是个乖觉的。

于是男人没有冒险,将怀中的物事推了推。

等以后有了更多的钱再告诉她,那个时候,她就不会说什么了,还会夸赞自己一番。

打着这么个主意,三日后,男人再次走入了银铃坊。

上天眷顾,上天眷顾,竟然一点儿都没有亏,反而更赚了不少。

腰包越发鼓,就连走路时都带上了些得色,偶尔面对银铃坊中待客的女人们递来的媚眼还会勾一下嘴角,。

银子是多了,但他仍觉得还没有到能够告诉媳妇的时机,并且,也正因为如此,那些银子中没有拿出一点用来给母子二人补身子,只想着能够多赚些、再多赚些。

“苦日子总会过去的,虽然嫁给你之后没有吃上一天好饭,可我依旧觉得极为充实。”

耳边是她晨起后对自己说的话。

面对走来的女人,男人没有再度回应,只是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他甚至思索不到,自己如此情绪的源头在哪里,只有一日又一日地待在乌烟瘴气的赌坊中。

心情差了,可银子是真切的。

但男人不知晓的是,纸包不住火,身上残余的气味终究逃不过女人敏锐的鼻子。

即使这个女人近来只能躺于塌上,几乎无法下床行走。

第一百九十三章 银铃坊(2)

“你身上的脂粉哪儿来的?”

“什么脂粉,怎会带脂粉的,你定是看错了。”男人回答道

“我都闻到了,你这两天去哪里了?”媳妇锲而不舍地继续问。

男人目光虽看似坚定不移,其实已经有些躲闪了。

“相公,你看着我。”

以往,每每媳妇这么对自己说话,自己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但是这一次,他不想回答了,一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而另一个,则是因为心虚。

心中有愧。

虽然和那些女人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交流过程中,越是不说便越容易引发争端,女人在意的往往是一个态度,而既然没有了态度,那么柔情似水也就化为了泡影。

换个角度讲,你不在乎我,那么我也没有必要对你太好了。

即使这种状态持续的时间极其短暂,但也足以勾起人们的负面情绪了,以至于作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世事如此。

争吵爆发得像是猝不及防,但早有征兆,而那些个征兆就存在于一日复一日的早出晚归中,不复甜蜜的眼神交流中,未料置于何处的对方心中。

“我为你生儿育女,险些难产丢了性命,你就趁着我坐月子的时候去逛青楼?家里有多少银子值得你这么花?你对得起我,对得起刚出生的孩子吗?”

是哭诉,更是控诉。

男人几乎抬不起头。

他想要直接说了自己这几天都去了哪、做了什么,可是却如鲠在喉,偏偏跟卡了个硬物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也兴许是心底的憋屈作祟,丝丝怒意泛上心头:“你个女人家懂什么!安心在家带孩子就是!”

一向面容姣好的媳妇此次再也维持不住微笑,泫然欲泣。

颤着唇、抖着手指向男人。

“原来,原来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我原以为你和那些肤浅的家伙不一样,没想到也不过是一句‘女人家懂什么’……很好,我算是看清你了。”

领口被扯起,恬静的她锤着自己的胸口,烦躁泛上心头,男人一时焦急便直接将其挥打在一旁,一把抓过衣服便转身出了门去。

生产后的身子哪里会有什么力气,经这么一碰撞,当即脱了力,珠子似的泪水掉落在了棉絮蓬出的被子上,身旁孩童婴孩震耳。

“别哭,别哭。”

满是心疼地将婴孩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总算,婴孩安静了,可心中的酸楚仍旧无处宣泄,两行泪便下了来。

而她那负气而出门的男人则游走在人星稀落的街道上,与前次焦急的模样不同,这次心里满是郁闷,只觉得懂事的媳妇怎么能突然不再理解自己,反而变得如斯愚蠢并似个市井泼妇呢?

“她原来,明明那般……果然嫁人生了子的女人就会性格大变么?真是叫人不可理喻。”一脚踢开路旁摆放的破布,男人不满地嘟囔道。

说是那么说,可这种人就不会考量自己其实诸多地方都叫人想平静也难,若是说清了,若是没有回应来自那些女人的媚眼导致心中有愧,若是平日里能够少些对浮华的贪恋从而对妻儿多些陪伴,此等闹剧又怎会造成呢?

“银铃坊?”

那个名字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了男人的脑海中。

赌坊,但凡有来客是不会闭门的,所以对于无法回家的人来说,那里无疑是刨开青楼以外最适宜的去处。

况且,还有香软的帕子在一侧侍候着,无论是视觉上还是嗅觉上,那都是个美妙的体验。

“那就再去试试吧,万一今天还能赢呢?”

这么想着,男人转了身,往银铃坊的方向走去,心中不免懊恼出来时匆忙带得银子不够,其他的那些都被他藏在塌底的某块砖头后。

“您快请进~”

柔柔的声线加上带有惑人性质的容颜及衣着完好地将男人心中的负面情绪一概打消,并且,随着手臂被环住,男人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浮想联翩。

似乎……很久没有了呢。

不对不对,我在想什么呢,男人晃了晃头,暗道不理智,摆手离了那女人,令她到其他客人身边伴着,而自己则走到了一桌之前。

今儿个也不知是怎的,大概是吵架导致情绪不稳定,从坐这儿开始就没赢过一把,反而兜里的银子很快就要见底。

“罢了,今儿个手气太差,你们接着玩吧,我先走一步。”拍了拍邻座一人的肩膀,男人起了身,打算向门口处走去。

“兄弟,都这个时辰了,别着急走啊,装什么正经呢……咱们这群人待到现在,不就是为了半个时辰后的重头戏么?”

“什么重头戏?”

“不会吧,兄弟,难道你真的不是为那个而来?”

揶揄的表情,会意的笑容。

又是激将又是怂恿,在所谓兄弟的话语之下,男人留了下来,抱着瞧一眼就走的想法,与周边群人说笑,不时谈论一下走过侍者的身材。心里没有抵触是假的,毕竟从前从不曾如此,但面上没法表达出来。

说是重头戏,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白幕布换了个色,侍者摇身一变成了小倌儿,被哪位爷看中了直接抛锭银子带走就是。

而他们的目的地,就是最南侧的一间间小室,白日里被用作客人休息的地方。

笑声,叫声,撕扯声。

“重头戏已看过,家里还有婆娘等着呢,你们接着瞧,兄弟我必须得回了。”

吵架归吵架,家还是得进的。

然而,男人的脚步还没迈出多久,吵吵囔囔的室内倏地安静下来,就连呼吸的声音都变得有些谨小慎微。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男人有些犹疑地转过了头,正见中央立着个亭亭婉然的玉人儿。

与他在这银铃坊见过的带着明显勾|搭意味的女人们不同,玉人儿甚至没有作出任何所谓暗示的动作就已经吸引住了场上大片大片的目光。

滴答。

不知是谁的口水。

仿佛回到了初见媳妇的那天。

她就是那么安然地站在一处,却叫自己再也移不开眼,是美人动人心,更是情难自抑的滋味。

第一百九十四章 银铃坊(3)

虽说是个无法忘却的邂逅,但若是一个之后又来一个,这份邂逅就要变了个意思。

一切发生得顺理成章却又意料之外。

薄唇微启,衣衫满地。

事后的男人看着一室凌乱心中也不由有些凌乱了,昨夜在这里的真的是自己吗,可是那些东西不会欺骗人,能够蒙蔽人心的只有自己……他无法做到自欺欺人,毕竟身后一动,一双手臂已然缠了过来。

脑袋里浑浑噩噩的,有如在梦境之中,迈着无力的步伐回到家中,发现媳妇正带着惊喜又歉意的目光瞧着自己:“相公,你回来了,昨夜我不该同你吵嘴的,分明知晓你去为这个家奔波忙碌。”

一低头,瞧见了媳妇手里拿着的钱袋。

那是他以前藏在床底的积蓄。

媳妇没有问自己,那些银子都是从哪里来的,更没有提一句,自己昨夜整夜未归到底是去了何处,一如既往的理解与包容,贤惠更甚往昔。可是,有些事情总归是不一样了啊。

比如每隔一段时间,男人就会在银铃坊留宿。

媳妇依旧没问,只有全心全意的信任。

歉意有吗?

曾经是有的,初次发生某事的转日一早是有的,尤其回到家中看到那一张熟悉的脸庞更是如此,可是随着心弦的一遍又一遍拨动,相似的人,相似的气质,后者更甚前者之房中技巧,朱砂痣早已被抛之脑后变成了残存的蚊子血。

糟糠之妻算什么?

腥,总归是偷来的更有味道。

再者说了,媳妇如今身子不方便,后者的出现完美得弥补了这一点,赚钱宣泄两不误。

好运气总有用光的时候,或许就在一次又一次的辜负之间,越来越多的谎话之间,男人从一开始的连赢到后来的连输,家里的银子被拿得十不存一,并且有时,还需要扮大方,给玉人儿带些好看的首饰过去。

后来媳妇出了月子,为了偿其近来忍耐,自是不顾身子尚未完全痊愈便上了床榻,可令媳妇没想到的是,不仅其某处无动于衷,其人的反应也同以往大相径庭,竟是丝毫念头也无。

起初还道太过疲惫,久而久之,也就觉察出不对劲来了。

跟踪,探查。

明了,泪落。

才有了后来的杨嬷嬷。

既然男人心不再在自己身上了,心知挽留并非上策,只有先将自己和孩子的肚子喂饱才是首选,遂挨家挨户,询问是否需要乳娘,许是上天眷顾,右丞相府的大门打开了。

“这是司礼嬷嬷,明日开始你便随她学习宫中礼仪,待时机成熟了我便将你举荐进宫,到时,能不能当上大皇子的奶娘,就全凭你个人本事了。”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吊着一双丹凤眼看她,她没什么可介怀的,只有不断地点头与口中感谢,毕竟,这份差事,可是京中无数人梦寐以求都摸不着门槛的,却叫自己给歪打正着了,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有闲暇思索旁的。

后来进了宫。

顺利到了皇后娘娘身边,喂养照料大皇子,并且在右丞相府的极力授意之下取得了皇后娘娘的信任。主子们很满意,无论是面前的,还是背后的,都给她送来了从前连听都没听过的赏赐——当初相公,是否就是因此冲昏了头?

所以杨嬷嬷没有动那些个赏赐,而是将其全部存放在了自己的妆匣里头,上一把小锁,再压进行装的箱底,心里总算安生。

她可不想像那个男人一样,被短暂的财富冲昏头,从而做出什么叫人不耻的事。

是,男子逛窑子本不算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但此种情况,完全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有的人能够忍气吞声、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但有的人,一粒沙子也别想过了她的眼。

典型的外柔内刚。

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了,可不免也要想念起留在右丞相府被人照顾的孩子来,她想要看一看自己的骨肉,可同时也知晓这种情况并不现实,只有压抑着,待以后有机会再做打算。

并着与她认知不同的是,京城中人好评如潮的皇后娘娘在右丞相府那个女人的眼中竟是个恶毒女人,且后来的相处中,她发现皇后娘娘并不像那个女人所说的那般,而是真个拿奴才当人看、好好对待的。

宫里的日子还算顺遂,好吃好喝,一名小小奶嬷嬷倒也没什么压力,直到有一天,右丞相府送来了信,命她在随皇后娘娘回门之后,将大皇子抱出左丞相府!

砍头的大罪,她怎么敢。

可孩子的命还捏在对方手里!

挣扎,纠结,最后终于果断,也就有了那天夜里的踌躇不前,后来遇到青提阻拦,与皇后娘娘,大皇子着实是送不出去了,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是放下了。

没人知道,那些日子里,她心中有多么煎熬,甚至总在梦里见到自己的骨肉满是失血。

背叛就会死,但自己的孩子还能存留下来。

不背叛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但自己就不再是一位母亲,只是一名丧子的苦命女人罢了。

好在,皇后娘娘给了她一条生路。

看着眼前比自己尚且要矮上一头半的小姑娘,杨嬷嬷难免有些心下打鼓,她不过才九岁左右年纪,真的能够帮到自己,为自己将孩子抱回来吗?但似乎,也没别的选择了,只有将孩子的大致情况同她说一遍,然后便目睹其飞身上墙,离开了这方困人的庭院。

分明不过两日,心中却仿佛上天入了地,杨嬷嬷在原地愣了少顷,便坐在葡萄藤下一侧的木凳上望着蓝天出神。

嫁错了人吗。

那个女人比自己年轻貌美吗。

还是风情更甚吗。

莫非是自己入门后为了节省银钱始终没好好吃饭从而导致面色大不如往昔,再加上孕期本就劳累,从而导致看上去美貌不复?杨嬷嬷摇了摇头,打断了自己无端的猜想与留念。

不专情的男人,迟早会变心,何必从外物身上找借口以作无聊的心理抚慰,未免有些自欺欺人,只得怪自己识人不明,顺道祝其家财败尽人色两空,如此才算是全了其心意,念一声活该。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夜访相府

杨嬷嬷心里头的担子是放下了,可阿柠的心神却没有得到半点放松,只因小娃儿在她眼中都是个胖长条儿,哪里会有甚么区别,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右丞相府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好接近。

平头百姓路过归路过,但要是有人想要硬闯,那份表面的安静很快就会维持不住了。

其实左丞相府也是如此,只是较右丞相府要低调很多。

按理来说,右丞相府周边的守卫也应该是极其低调的,然而耐不住前几年,主母,也就是阮峰那泼辣婆娘,由于隔壁一家酒楼抢了自家茶馆的生意就叫一帮奴才把那酒楼一层给砸了个七零八碎,那老板也是个气性大的,拼着性命不要也得上相府去讨个公道。

结果公道没讨成,丞相的影子都没见着,就叫周边一圈守卫给丢出了京城去。

灰头土脸好说,面子落了大发。

也算是结怨,酒楼背后也不是没有人,总归一段时间京中闹了个鸡飞狗跳,不仅右丞相主母泼辣还不讲理的恶名传得贼远,还连累了一番阮峰的名声,以及最让人无语的,自此,丞相府守卫加强两圈。

百姓们想不知晓都难。

所以,此次阿柠的‘夜探’难度也是不小的,且为了一劳永逸,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能一次就将杨嬷嬷的孩子给抱出来。

偷是不可能偷的,正大光明地在人家眼皮子底下,那不叫偷,是正当行为,至于有没有发现、何时能发现,就是对方自己的问题了。阿柠对此一向拎得清,完全不存在任何心理负担。

待打着灯笼的更夫喊声一停,在原地又停留了片刻的阿柠总算再次施展了身形。

静谧的京城,偶有微风拂过,那些力量没有惊动一砖一瓦,仅有谁人额前的发丝被撩起。

几缕黑发一摇一摇的,飘逸是飘逸了,但叫耐性有限的小姑娘不由得抬手捋了捋,一手将所有的发捞起,另一手把发带回抽,三下五除二便重新梳了个高高的马尾辫,再于原地伸个懒腰,然后便要开始干正事了。

一部分路线图已经被手下人探好,可都是通过别人口中得来的消息,总归不如自己亲眼所见的可信度要高,故而被牢牢记在脑中的图仅能作为参考,保证自己前几步出不了差错便是。

有准备的人常常精力充沛,而不懂得居安思危的家伙往往容易怠惰。

脚下一发力,轻轻扭转了个腰身,整个人便稳稳地落在了丞相府围墙内侧的墙根底下,一双大眼在原处飞速扫视确定安全,然后身形一晃,小姑娘就已出现在了对面不远处一座小院的外围。

与洛府那边的闲适不同,阮府这里多了些嘈杂,可能是仆人较多的缘故。这般判断着,接连绕过几座小院,阿柠终于来到了一座几乎不能被称之为小院的地方前。

这地界破得有点叫人难以想象。

装潢甚为考究的丞相府竟然会出现这么个,比之寻常百姓家都要简陋的屋子,砖也不知道从哪儿撬来的,外头磨破了大半,叫人看着只觉不敢置信。

“别哭了!”

屋内一声不耐烦地怒吼传来。

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省去了挨个看到底是哪个屋,阿柠心下满意,然后便将身子伏在窗下,听着内里的动静。

方才分明没有听到孩童哭声,怎的这人如此愤然?阿柠不由心头生了疑问。

“天天哭天天哭,夫人怎么把你这么个小扫把星送来我这儿,觉都睡不好还得伺候你,那个姓杨的可真是命好,儿子不用管了还能进宫里吃香的喝辣的,哼,苦差事都丢给我了。”

连串的念叨叫人不禁心生烦躁,阿柠悄悄抬手将那窗子无声地往外推了些,小脑袋往那边一凑,便将室内的情况给瞧了个分明。

没什么可赘述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根烧了大半的蜡烛,一张堪堪容得下个小娃儿的破床,床上小薄被孤零零地覆着,以上就是屋里摆放物事的全部了。好在目前天热,否则身上就盖那么一张被,小娃儿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整个冬天。

一妇人生得油光满面正骂骂咧咧地给那小娃儿喂奶,阿柠面上一红,正欲回避,可又一想自己此刻任务在身,且大家都是女子想来看一下也无伤大雅,便守在原处敛了呼吸蹲着。

只有一坨红晕从脸颊直直传到了脖颈。

不多时,见那油光满面的妇人眉头一皱,便将某部从娃儿的口中直接扯了出来,这么点时间哪里吃得够,一张小嘴复嗷嗷地哭了出来。

“吃点儿得了,没把你饿死算仁义!”

低声嘟囔了一句,全盘不顾一张小脸上尽是委屈的泪水,妇人将衣裳一上拉,便将娃儿放回了那床上,被子也不给盖,径自转身出了这小屋去。

“真是狠心啊。”

声细如蚊蝇,阿柠两手把在窗台,腿上一使劲,便轻巧地跳进了屋里来,走近那张个嘴不住表达委屈的婴孩不由有些心疼,拿衣袖将其脸上那些个泪水给拭净了便把其抱起,寻思着赶忙带它离开这么个毫无人性的地方。

与抱大皇子的感受不同,这孩子入手分量很轻,完全不似个四五月大的,瘦弱得可怜。

哪里是个胖长条儿嘛,分明是根蜡黄蜡黄的豆芽菜。

便是以阿柠这般对人情冷暖早早熟知的人儿见了这孩子,也要觉得难受,尤其是再与相差不过一月的婴孩进行个对比,当即便感到这孩子简直是街边被人丢弃的小白菜,没人疼没人爱,唯一照顾的还不喂饱奶。

“走罢,这便带你走。”

安抚式的抚了抚婴孩的后背,从怀中抽出预先备下的裹布,才将婴孩往里一裹,许是久违的包围给以安全感,哭声登时便停了。

阿柠暗道幸运,否则若这孩子一直哭,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将会极其困难、叫人发现了也是难以预料的事,欣慰地点了点其小脸蛋,向窗口处走去,只待翻个身,便能带着孩子出了这间小屋。

却在此时,外头传来了一声骂骂咧咧:

“喂完了还得换尿布,小扫把星不省心!”

第一百九十六章 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了

“喂完了还得换尿布,小扫把星不省心!”

这声音一出,阿柠只觉心下一突,辨位发现那折回来的妇人距离此处不过八尺,兴许已经到门后了,哪里还来得及放下孩子后自己再蹿出去。

只得快速把裹布撤了往手里一卷,孩子对比着记忆里的位置往下一撂,便利落地钻进了小床底下。

呼,果然,个矮此时有好处的。

否则换了个身材高大的还真是没地儿藏。

这些方完成,小门便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听着那妇人接着道:“有娘生没娘养,最后还不是得老娘管你。”

幸好婴孩此刻不知事,不然听了这么一堆诛心的话指不定心里要多难受,果然应了那句话吗,不知是福。

皮上一痒,阿柠正想伸手弄走右手手背处的蛛网,结果低头一瞧,哪里有什么蛛网,旁边正安生放着个灰扑扑的墨色木匣,方才令她觉得别扭的正是木匣闭合缝处夹着的帕子。

与墨色木匣面面相觑,半晌,阿柠认为既然遇见了就是缘分,所以自己应该把它带走。

不多时,一股难言的气味传来,叫阿柠这个藏在闭塞的床底的小姑娘险些厥了过去,忙屏住了鼻息还不算完,赶忙口中往外吐气,非要把那些个浊气给驱逐到体外才肯罢休。

这得是多久没换尿布了?

大夏天的还不得给孩子捂出痱子来?

见过不负责任的没见过这么过分的!

怒上心头,强忍着冲出去把那无德妇人暴打一顿的冲动,阿柠躺在原处,静静等着其出去,等其一走,自己便抱上孩子,再也不回头。

小小年纪就遭罪恁多,哎。

暗叹一口气,待那妇人出了门,在原地默数十数个呼吸,就将那缘分而来的墨色木匣往怀里一捞,身形左侧一转出了床底,又以裹布重新将婴孩包好,确认其短时间内不会哭闹,便按着来时的路线三步并作两步出了这方令人窒息的相府。

同样是相府,差距怎么这般大?

离了右丞相府的范围,阿柠总算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前憋气许久又连使轻功,肺内的气早就用了个干净。

怀中婴孩全程没发出什么声音,使得阿柠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心情复杂,但想了想这婴孩接下来的归宿又放了心,低声念了句:“放心,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了。”然后便翻进了左丞相府里。

见是她,隐在四处的守卫没有动,仍自待在各地警戒着。

忽略了一见怀中婴孩便呆住不动的女人,阿柠轻哼一声,一个眼神也不曾递过去,目不斜视地往洛墨所在的小院走。

此次等待她的是青提。

“洛墨呢?”阿柠张口问道。

“娘娘已然歇下了,”从阿柠手中接过婴孩,下意识一掂,青提不由道,“怎的这般轻?”

“问我?这你得问他娘。”

对着跟在身后的杨嬷嬷翻了个白眼,阿柠抱着手臂显示自己的不满,然后才在青提的目光下泄了气,道:“还不是阮府安排照顾的人不尽心,喂奶不给喂饱了,就连尿布也不好好换,腚上长了痱子也说不定。”

“怎,怎么会……”

青提把青提往杨嬷嬷怀里一放,杨嬷嬷一接,大惊道,随即眼眶便湿了,忍了半天好歹没在二人面前哭出来,但肩膀已哆嗦得不成样子。

见其如此模样,阿柠也没了接着吐槽的兴致,摊手无奈道:“你以为做了阮府的走狗,他们就会好好对待你的孩子吗,未免想的也太好了些。”

走狗一词,阿柠用的有些严重,外人看来不过是各自为政,而以己方立场而言,那的确是给己方造成了不少困扰,若不是洛墨发现及时少不得还要出什么事,那时可就不是夜探相府那么简单了。

“我……”

毕竟理亏,杨嬷嬷没说什么话。

见对方垂下了头,阿柠就没再理会,而是转头看向青提,从怀里掏出先前的‘战利品’往青提那边儿一抛。

“何物?”

“不知,在床底下发现的。”阿柠答道。

这时青提有点好笑地看向她,道:“莫不又是你顺手带回来的?”

“什么叫又是我顺手带回来的!”阿柠不满地看了青提一眼,纠正道,“这叫缘分,缘分。再说了,上次那个不是被洛墨说过了嘛,后来我去付过钱了的。”

说来好笑,分明是走串大街小巷完成任务,回来的时候却带了一兜刚出锅的包子,问从何而来倒是说不清了,洛墨当时直接叫青提给了银子,让阿柠从哪里拿的就给人家送过去。于是撂下包子,揣了个桃子,挨个摊子问,事后想来也是有趣得紧。

瞧见青提仍是那副神情看着自己,阿柠不由得跺了跺脚,道:“反正,那匣子你们留着也好扔了也罢,我拿着是没什么用处的。”

“恩,待娘娘醒了,我会同她说的。”青提点头道。

“罢了,孩子送回来了,我也该回去睡觉了。”抬手打了个哈欠,阿柠转身欲走。

“稍等,”说完这句话,青提回身到了屋子里,不多时折了回来,手上还拎着个食盒,“荔枝给你们做了些糕点和小食,带回去一起吃罢。”

听得是荔枝,阿柠眼珠骨碌一转,道:“荔枝?她会有那么好心?”

“不吃给我。”懒得同她分说,青提上了前,伸手要把那食盒拿回来。

“别别,”阿柠故作谄媚一笑,然后挤了个颇为俏皮的鬼脸儿出来,“我吃就是,我吃就是。”

青提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临走前,瞧见那杨嬷嬷仍自抱着孩子抹泪,阿柠与青提对了个眼色,谁也没再开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心知那孩子的苦日子想必到了头、毕竟洛墨不会亏待他,又心下一宽,几步飞身,阿柠已到了高高的墙头,脑袋也没回地说了句:

“替我给她道声谢。”

然后小小的身影便从视线里消失了。

这么个别扭的孩子,倒是同儿时的荔枝有些相像。青提在心中想到。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叹儿女痴(2)

回家的时日总是如斯潇洒,不必早早便起来梳妆净面,不必穿上一身坠饰颇多的繁复衣裳,更重要的,不必晨昏定省,免了与太后的日日相见,可以说是相安两无事,谁也省得给谁找不痛快。

起初隔三差五便有过来拜见的,无非是打着见皇后一面的理由来送东西,送成了,那日后行事多少有些便利,若送不成,就当从没交集过。

洛墨对于这些一向不怎么上心。

若是想要仕途便利或是家中儿女有个好亲事,主要还是看个人,以及互相之间的缘分罢了,求人总归属于旁门左道。总之一句话,皇后娘娘乏了,闭门谢客。

估计也是一天天说乏,再加上身子渐渐沉重起来,这日一早,由着荔枝简单地给自己挽了个发,洛墨便打着哈欠出了屋门。

到了院子里,正见一边的杨嬷嬷眉开眼笑地抱着孩子在那边走来走去,而另一边的亭子里,则坐着青提,怀里抱着阿靖。

只不过有些诡异的是,青提并没有理会阿靖已经快把口水滴到桌子上了,目光始终停留在一墨色的小木匣上不曾离开。

这是作甚?相面呢。

“青提。”

得洛墨这么一唤,青提才回过神来,扭了头正见洛墨有点纠结地瞧着她。

“娘娘。”闻言起身,朝着洛墨一礼,然后青提便抱着阿靖走到了洛墨跟前,临交付前总算发现其嘴边流了口水,尴尬一笑,忙掏出帕子将口水拭去了。

“何事令你如此入神?”

“回娘娘,昨夜阿柠来府,不仅送回了杨嬷嬷的孩子,还从右丞相府带回了个匣子,又是临走前顺的,只说自己拿着没用便叫我交给您。”青提答道。

应了一声,在桌前坐下,那墨色的匣子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诡异的吸引力,并且,还有一方杏色帕子被夹在合缝之处,叫人只想将其打开好瞧瞧里头到底有着什么秘密。

这时只听青提补充道:“这匣子边缘雕的花纹……青提并未在大昌见过。”

此话若是荔枝说的,那还情有可原,且不会引起洛墨过多的注意,但若是换了青提那便完全不同,只因青提与荔枝在凤仪宫的分工差异不小,一个管理库房,一个管理膳食。

自然,那些个杂七杂八包括筛选宫女等等的也在二人职务范畴之内,这里提到的主要是每日例行完成的。

凤仪宫的库房,莫说进宫后钟离卿找各种缘由塞进来的,就说那些个妃嫔贺礼也是足以堆满一小间屋子的。况且,洛墨自己的嫁妆可是由娘亲一手包办,其中有不少都是直接从府中挑的上好玩意儿……换句话说,管理如斯的青提若是没见过,想必整个大昌也不见得会有。

当然,寻常百姓家自个儿雕来玩的也说不定。

可是以阮府那群人的秉性,阮峰尚且不提,上到阮峰他婆娘,下到小厮丫鬟,几乎出门都是昂首挺胸,恨不得眼睛长在头顶的,又怎么会将寻常物事带回?

且花纹极其考究,一看就是精心之作。

莫非是来自别国的?

这想法一出,洛墨先晃了晃脑袋,将猜测留在心底,具体怎么样还要把木匣打开,那时便能知晓了。

“娘娘,这是什么啊,”旁边的荔枝凑到木匣跟前,端详片刻,转头对着洛墨露出揶揄的目光,“这么一方杏色的帕子一看就是女人用的,那里头装的不会都是女人的物件儿吧……莫不成,会是小衣?”

“说什么呢你。”青提抬手敲了荔枝额头一个爆栗。

荔枝捂着额头,冲青提撇了撇嘴。

瞧见洛墨把阿靖置于膝上,荔枝与青提没再言语,站在一旁候着,而那杨嬷嬷则在此时抱着孩子识趣地走远了。毕竟是来自阮府的东西,与她有无干系另说,总归她现在还不算完全的自己人。

屈食指在木匣上敲了敲,然后洛墨一手手掌覆住了木匣的顶部,另一手试着用力,可惜,木匣纹丝不动。

整个木匣也就手掌那么大,合缝处夹着的帕子也并未走形,显然,不是才放进去不久的就是这木匣其实合的并不严实。

距离阿柠发现到如今已经过了几个时辰,前者猜测被很快否决,而后者又不太符合常理,叫人一时间头脑有些混沌。

将木匣反过来一看,发现其底部嵌着个孔洞,似锁头,又有点差别。

“这……小小的一个木匣子,原来还是个锁头不成?”

青提转向荔枝,用看智障一样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也没说出来。因为荔枝的话,虽说有点欠考虑,但也算不上错。

就是帕子扯不出来,盖子打不开,还能如何,也就是找个地方妥善放着了,再着底下人去查查类似的花纹出处,以及这锁头一般的物事打开法子。

自上回乞巧节起,阮砺就跟石沉大海了一样,仿佛那日来约青提出去的不是他。大昌这边有个说法,适龄的男子若是在乞巧节这一天约了女子出行,那便说明这名男子对这名女子心仪,且过不了多久多半会提亲。

青提个人不知晓就算了,这方面比之庙里的尼姑还要不如,可是阮砺呢,这般没动静,叫人难以明了。

抛开那尚且处于困惑时期的阮砺,北门啸与荔枝二人近来倒是时不时出去逛上两圈,就是每回瞧着蛮国的二皇子蹲在自家府苑的墙头,洛墨总觉得十分滑稽。

最滑稽的还要属前日里,洛与青刚迈进这方庭院,就瞧见墙头跳下来个人。

洛墨那声爹还未叫出口,就见洛与青朝着北门啸挥了挥手,并着温言道:“二皇子。”

自家爹爹处事向来不惊那是京中人人皆知的,这就苦了对面的北门啸,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尴尬是在荔枝出现之后才解除的。

事后洛墨曾问过洛与青。

不曾想,自家爹爹只是笑了笑,而眼中的了然之色已传达给了洛墨个中含义——

爹爹早就知道。

不慌,反正与北门啸有交集的是荔枝,而不是洛墨自己,经过了起初的震惊,很快洛墨也反应了过来,偌大个相府若是没有个爹爹的耳目才算是不合理呢。

都是为了安全起见罢了。

待得傍晚阿柠再次着人传信时,顺道递来了个有关兵部侍郎府的消息,说是兵部侍郎将伏波将军给打了。

换句话说,老子把儿子给打了。

被打的那个自然就是赵潜,听说日前正跪在先祖灵堂里挨罚呢,少不得要饿上几天几夜才算了事,原因似乎是因前次赵潜拒绝太后赐婚使得兵部侍郎不满,出了宫门便叫府中的管家给寻了个门当户对的媒,非逼得赵潜点头婚事才肯罢休。

赵潜其人看着书生气质占了大半,可骨子里总归是有血性的,不然也不会与阮砺二人一左一右拿下大捷了。

盯着阿柠布条上的字,洛墨沉默少顷,取来桌案旁的烛台,直接将整块布条给燃了,并命青提传信以后有关赵潜的婚事不必再传信了。

垂眸思索良久,仍是在空卷上写下了几行字,若有旁人在侧,定会发觉那话洛墨曾在凤仪宫写过。

……

叹儿女痴,

夜不能寐,

亲历方解其中味。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天在下雨我在想你

清闲的日子总是这么悠闲,还让人一眨眼就记不得自己昨天做了什么。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洛墨一孕傻三年的原因,如不仅她记不得自己昨儿个午饭吃了什么,晚上又吃了什么,就连前日里换的衣裳是个什么颜色,也没有半点印象。

这简直是令人惆怅。

不过惆怅归惆怅,该做的事还是一定要完成的,比如扩充发展势力,比如养孩子逗猫,以及,睡午觉。

不知是否因为今日晨起时便眼见着天色阴沉沉的,除了人的心情也多少受了些天气的影响,就连呼吸也总是觉得没有以往顺畅,上不去,还下不来,别扭得很。于是这份午觉也睡得颇为波折。

翻来覆去的翻身不说,后背还因此落了不少汗,可那困意呀始终那么保持着。坐起来吧,怕突然清醒了,待会儿没法儿接着睡。不坐起来吧,这人又睡不着,也是有些难以抉择。

所以,洛墨索性不去做这个抉择了,就那么瞪着一双眼瞧着天花板,能睡着便睡,不能睡便权当养神了。

心头的不爽被如此冲淡,很快,洛墨便合上了眼,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终于算是马到成功地入了梦。

只不过这次的梦却来得有些奇怪。

怎么个奇怪的法呢,身形一转,洛墨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雾蒙蒙的地方,周围没有花也没有草,没有任何会动的物事,再抬头看上天空,确切的说,洛墨也不知道那里是不是天空,因为上方与脚下是完全一样的,仅仅能够凭借向上为天向下为地来判断自己的方位而已。

这雾不仅奇迹般地笼罩在了洛墨的身周,还随着洛墨的一举一动不断变化着。

换句话说,洛墨抬一下手臂,或是迈开即便很大的步子,然后几乎是没有任何时间间隔的,那雾也很快地跟随了上来,再次将洛墨身躯以外的部位给盖了个严严实实。

什么都看不到,无疑令人懊恼。

与容易引起恐惧的黑暗不同,这份白色产生的感觉更偏向于好奇,好奇除了自己以外的地界都有什么,好奇这雾为何会随着自己走,好奇,这东西究竟是如何形成、又是因何而到访。

有因必有果,这是洛墨始终相信的一句话。

那么因归于何处?

尚且不知。

随手挑了一个方向往前,走啊走,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待脚底微微有些发酸了,视线平齐的前方终于出现了个不一样的色彩。

明黄色。

黄色与白色之间的差异并没有黑与白或是红与绿那般明显,换做一般人可能也就没当回事,瞟一眼之后也就走了过去。而落寞却有所不同,甫一瞧见那抹明黄色,心头就生出些熟悉之感。

大概是因为在宫里时,但凡有个不大不小的宫宴就总需要穿着这颜色的衣裳,即使偶尔心情好了换个艳的,也不过是花纹与配饰的改变罢了。然这并不足够,更多的还是因为另一个人,钟离卿。

那边会是钟离卿吗?洛墨这样在心里问自己道。

无论如何,她决定去看看。

随着距离的拉近,很多东西也在此过程中展现出来,那抹明黄色也由起初只能见到星点而渐次放大,且除此之外,些许声音也在这看似广阔实则逼仄的空间里回响,不仔细听还好,若有心留一耳朵,脸皮子薄的少不得要弄个大红脸。

简直不堪入耳。

待到了一定距离了,洛墨跟前的雾仿佛被人有意指引似的,身后的仍是那般浓厚,可身前的那些却倏地散了,叫人想要忽视正对着自己的地方发生了什么都难。

娇呼。

气喘。

只要自己往侧边走上几步,就能够看到那名男人是谁了,洛墨这般想着,脚步悄然右移,再右移,就当她终于要窥见那人真容时——

霹雳般的惊雷炸响,略显暗沉的天空上出现了一道银白色的光。

洛墨睁开眼,正见木窗边挂着的帘子被呼啸而过的大风掀开,露出了乌云滚滚的天幕。

低矮而密集的乌云分明是在天上,可那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身临其境一般,仿佛下一秒那些看着压抑的物事就会席卷而来,就像先前梦中的那些雾一样,将身子包裹住,使人透不过气。

也就在这时,大颗大颗的雨滴落下,拍打在屋顶上发出不小的响声,好似有个顽童坐在上头不断地使劲摇着拨浪鼓。

啧,这雨可真会挑时机。

无奈地重新闭上眼,以驱散梦境给自己带来的不适,而那场景却烙印在了脑海中一般……越想忘记越深刻。

梦实在来得蹊跷,无论是从时机还是场合,并且单从感觉来判断,洛墨发现自己的潜意识里竟然隐隐有些不排斥的意味,但至于因为一场梦就怀疑钟离卿?那是不可能的。

眼见都不一定为实,别说是个梦,就当听了场戏罢。

心思一通透,方才那些个令人慵懒的睡意霎时间消失不见,洛墨坐起身,将薄被向上扯了扯以覆住自己的小腹,上半身往竖起来的枕头上一靠,却是从床铺里侧抽了本书出来。

琴棋书画诗酒花。

除了孕期几乎不可沾的酒以外,洛墨是将这六样儿每一种都托人带了不少书来,倒不是在家待着着实无趣,而是因着听杨嬷嬷说,这女子有孕时多看一些书或是培养一些技艺,生出来的孩子也会更聪慧些,且若是运气好的话,某一项天赋卓绝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为了孩子,不管洛墨自个儿喜不喜欢,擅长不擅长,都是挨个尝试了一遍。

说来也是有趣,半个月前青提带着府上小厮挑琴回来,正被城中百姓瞧见,从此一传十、十传百,说什么皇后娘娘不仅人长得美还多才多艺,好似两年前说左丞相府大小姐无才无德的不是他们这波人一样,变脸也是快。

反正是于己有利的事,即使事情的发生叫人大跌眼镜。

算一算日子,过不了几天钟离卿就要再来看自己了,念及此,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

天在下雨,我在想你。

第一百九十九章 荔枝态度

见时容易别时难,许是身子日渐发沉,心思也较往常敏感许多,以至于见着钟离卿离去的背影,洛墨的鼻头竟有些泛酸了。

“唉。”

端了盘水晶羹的荔枝才进来,就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感叹皇上和自家娘娘如今聚少离多,还是经过眼前所见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那模样瞧得洛墨一阵好笑。

“瞧瞧我们的荔枝姑娘,今儿个这是怎的了?”洛墨出言打趣道。

这回的荔枝没有像以前一样回应洛墨的话,闻言脸颊微红,然后才慢步走到洛墨跟前来,嗫嚅道:“娘娘……”

“北门啸同你说什么了。”

接过碗,尝了一口,舒口的凉意便往上窜入了鼻腔,洛墨轻轻吸一口气,见荔枝还在旁边踌躇着,遂问道。

“也……也没说什么,”许是同样意识到自己今儿个实在磨磨叽叽,确是不符合平日作风,荔枝重重咳了一声,然后才下定决心道,“北门啸问我,要不要同他去北地转一转。”

甫一听这么个说法,洛墨当即便意识到,这是北门啸变相地在询问荔枝的态度了。

方式也是会挑,不直接说你要不要嫁给我诸如此类的话,而是问荔枝想不想去北地转一转,如此一来,能接受自然是好,以后有甚么走向也是顺理成章,若是不接受,还可以说荔枝只不过是对北地风光不感兴趣。

总之怎么着,也不会落了自己的面子。

可若单单关注这句话,洛墨是如何都不会将其与直来直往的蛮国二皇子联想到一起的。

倒不是说北门啸其人是个完全的直肠子,相反,他并不蠢,但从印象与判断而言,越是这种年少成名的家伙越对自身有着一种谜之自信……换句话说,北门啸直接跑到自己跟前问能否带荔枝走,这才算是符合常理的。

大概是其人难免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洛墨摇了摇头,荔枝愿意便可,至于旁的,可不在自己的关注范围之内。

自己要做的、能做的,只是确保将自家姑娘交付到一个品行端正的男子手中而已。

于是洛墨转了头,有些好笑地问着荔枝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娘娘,奴婢这不是来问您的意思了嘛。”荔枝接道。

“哟,看来我们荔枝是同意咯,”言罢,朝着刚进来不久的怀里抱着阿靖在哄的青提使了个眼色,“青提你说是不是?”

饶是仅仅听了不到一半,可一观荔枝那副难言的全身上下无不透着的小女儿家姿态,青提便是再如何对感情一窍不通,单凭其对荔枝的了解,也能将方才发生的事儿猜出一二,遂也带上些笑意地点点头,道:“奴婢瞧着也是。”

“娘娘!”

嗔怪一声,那张本就俏生生的脸此时爬上两朵驼红,衬得荔枝越发姿容绝丽。

三人笑闹几句后,洛墨方正色道:“出去见见也好,只是有一点,荔枝,我要先同你说清楚了。”

见自家娘娘神情突变,荔枝也安静下来,看着自家娘娘,等待其接下来的话。她知道,娘娘要说的,会给自己以后,甚至是整个后半生,都带来很大的影响。

室内静默少顷。

然后只听洛墨说道:“北地的牛羊比咱们大昌准要好吃的多,对了,到那儿可不要放过骑马的机会。”

“……”

这份沉默比刚才的洗耳恭听还要久得多。

青提和荔枝一阵无言,青提还好说,本来脸上的表情终年不会有多大的变化,可荔枝就实在滑稽了,张大个嘴,一副极其不可置信的模样。

想来,二人谁也没能想到,自家娘娘本来变得正经准要说些什么必要的嘱咐或是道理,却是只提到了北地的牛羊马,没离开吃喝玩乐。

然后就见荔枝丧气地垂了眼,神色恹恹道:“是,娘娘,荔枝知道了。”待洛墨用完水晶羹,便无语地端着托盘走了出去。

洛墨则闲适地摇了摇头,从青提手中接过阿靖,这时的阿靖已经能够在人的牵制下坐起来了,便一手拉着阿靖藕节似的手臂,脸上挤眉弄眼的,将孩子给逗得咯咯直笑。

这么约莫过了有半刻钟,青提方起了身往门口走去。

没抬头的洛墨只听得屋门被关上的声音,然后便接着哄阿靖玩儿,良久,青提才再次开了口:

“娘娘,您方才……”

话是没说完,但洛墨已明白了青提的意思。青提是不懂男女之间的情与爱,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兴趣,可不代表青提就看不出来洛墨的欲言又止。

作为从小便陪伴在身边的人,能看不出来对方的一点异样才算是奇怪。

同理,荔枝也看出来了。

只不过作为当事人,洛墨不说,荔枝便心知自家娘娘自然有不说的道理,并不方便去问,与作为旁观者的青提有着本质的差异。

故此,荔枝只得无言退出。

“说了与不说,并不能够对荔枝的抉择产生半点改变,还可能使其对与北门啸的未来产生顾虑,这并非我的本意。”洛墨道。

“可娘娘,您就不担心荔枝吃亏么?”

“能够吃亏,那就不是咱们凤仪宫的掌事宫女荔枝了,”洛墨笑了笑,“从小到大,你可见过荔枝吃了一次瘪?再者,不论从面子还是里子,北门啸都不会为难她的。”

对于这一点,洛墨想得分明。

是心有所属还是为外表所惑,洛墨并没有办法对此进行深刻的分析,于是便只能从己方利益最大化的原则入手,尽可能将人性想得冷漠一些,甚至是说忽视此间事里一切的积极点,而将自己放在北门啸的立场上,去思索北门啸对荔枝不好的可能性。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几乎没有,因为即使心中再不喜,荔枝作为北门啸从大昌带回来的女子,都是要做足表面功夫的。

当然,以上均为最坏的猜测。

“这倒也是。”青提认同地点点头,念及三人儿时愉悦的时光,嘴边不由得翘起,同洛墨会心一笑。

第二百章 小别胜新婚

又坐了会儿,听得青提出言道:“对了,娘娘,那杨氏自那晚之后人变得安分许多,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

“恩,她是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该做什么,什么时候自己不该做什么,不应染指的东西坚决不去触碰,这是我最欣赏她的地方。”洛墨道。

“是。”

“不过,不要放松了警惕,继续着人盯着。”洛墨继续道。

二人提到的杨氏自然是杨嬷嬷了,自打那晚杨嬷嬷一跪,对洛墨一方投诚以后,洛墨便交给了青提一个任务,那就是盯着杨嬷嬷。

投诚归投诚,可真个做起来又是另一码事,故而在能够完全确定杨嬷嬷对己方没有异心之前,警惕仍是不可放松的。

被人背叛这种事,前世有一次就够了。

洛墨可不想重蹈覆辙,一点都不。

“对了,娘娘,等荔枝去了北地,届时咱们凤仪宫还缺个掌事宫女,到时可要把阿柠调回来?毕竟知根知底奴婢又放心的自己人就那么几个,双胞胎姐妹自是不行,那么合适的就只有阿柠了。”

“你自行安排吧,从凤仪宫提拔人上来也可。”洛墨吩咐道。

“恩。”

闲话的功夫,阿靖已经就着洛墨拉着的手臂往前爬了,先是腿再是肚子,后来就直接用软软的小手半环住了洛墨的腰,进而将脑袋贴在了洛墨的腹部。

似是在听,又不似,总之瞧着颇为用心的模样。

洛墨也没作干涉,就盯着小家伙的一举一动,或是张开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肚皮,或是口中阿阿的不晓得在说些甚么,待其想来是体力耗尽了小身子就那么贴着,才抬起一只手来掐了掐那柔嫩的小脸蛋,问道:“听到什么了么,阿靖。”

闻言,阿靖小脑袋往上转了转,看了洛墨一眼,又阿阿了两声。

“你这么说,母后可是听不懂的哦。”好笑地戳了戳阿靖已经长出来不少头发的脑袋瓜,洛墨柔声说道。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也能与小孩子说话时时柔声细语了呢?洛墨不禁在心里这么问自己。

是从罗婧那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手里接过大皇子阿靖开始,是从得知自己再次怀有身孕开始……还是,仅仅因为那个让她愿意重新敞开心扉接纳的男人,钟离卿呢?

大概都有吧,而其中还要属后者所占比例居多。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这种感觉就像是不慎失足掉下了深渊、正当你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那个人出现了,伸手将不断坠落并惧怕着的你拉了回来,不仅如此,还朝着你露出了如沐春风的一笑,轻声安慰你道:别怕,没事了,有我在。

钟离卿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顺境或逆境,他总是拥有着能够让身边人同他一样安宁下来的实力,是世间罕有的独属于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度,更是身为一国之君久处上位的威严与沉稳。

难不成这就是曾经娘亲教给自己的‘小别胜新婚’?

暗衬有理,然后便手上一发力,将阿靖给提溜起来抱在怀里,同时不忘护住其颈部以防受伤,然后便出了屋门,到庭院里晒太阳。

才坐到石桌旁,那一黑一白两只猫儿就跟约好了似的,甩着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就往石桌方向走。

瞧见是自家汤圆在前,那黑猫儿粽子在后,心说二者的家庭地位算是确立了,于是洛墨坐在原处没有动,而青提则走近些,更靠近洛墨了。

若有人仔细观察,定能够发现这名看似闲适的侍女其实全身肌肉都是紧绷着的,一旦发现有什么风吹草动,青提就会第一时间以最快的速度作出反应,以保证自家娘娘与大皇子的安全。

好在白猫儿汤圆是个省心的,其始终待在靠近洛墨与阿靖的那一侧,根本没有留给黑猫一点机会来直接接触二人,将两者之间的距离保持得很好。

于是洛墨垂下胳膊,好好地‘奖赏’了自家汤圆一番,这个奖赏说的自然就是顺毛了,尤其照顾到脑袋和下巴,使得猫儿呼噜呼噜的,好不乐哉。甚至后来汤圆还肚皮朝上打了个滚儿,直接将那同行的黑猫儿晾在一边,看得黑猫儿幽怨地连声喵喵个不停。

又在庭院坐了会儿,洛墨便把阿靖交给青提,让青提带着阿靖去找杨嬷嬷,而自己则带着荔枝到爹娘的院子里去了。

回府的日子固然愉悦且轻松,可洛墨身为一国之母,能有这么些闲暇已经算是百年难得一见了——便是如斯惫懒而自私的太后在当皇后的时候也是从未得到过半日的休息,所以,半个月后,洛墨决定回宫。

即使钟离卿的原话是她愿待多久便待多久,可那是他钟离卿宠着自己,并不代表自己就可以真个任由妄为,否则便真成了太后口中的恃宠而骄了。

走前再随娘亲修习一番各类技艺罢,也给自己找些借口能赖在爹娘身边时间长一点。

泥土的芬芳入鼻。

先前的大雨虽歇了,可那无根之水已缓缓渗入到因天热而略带干燥的泥土里,使得种植在土壤上的各式花草都得到了不少滋润。这里的花花草草都是由娘亲每日亲自侍弄的,不仅长势极好,那恣意优雅的模样也属大昌罕有。

穿过前院,走入摆满了悬吊着的盆盆杜鹃的长廊,没有浓郁到近乎令人窒息的香,没有明显到足以吸引目光的艳,每一朵花就那么乖觉而安宁地开放,初一踏入,便觉得全身心都受到治愈。

同样是群芳竞秀,同样给人视觉以冲击,此地却与曾经的嘉延宫有很大差异,然其中最为称道的还得是主人的照料方法。

阮红袖是喜那玫瑰没错,每每其宫里新栽也是挨个过眼挑选的,可要说浇水修剪等等琐碎而繁杂的事务就要全部丢给内侍来完成了,自己做出的努力少得可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再论洛墨的娘亲,那便是将耐心善心纷纷融进点滴水中,花草的每一细微变化都在其眼皮子底下,就如看顾幼童的母亲,不论是孩子哭了闹了笑了,还是孩子饿了累了尿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说是同时养了诸多孩子也不为过。

当然,对此,娘亲的原话曾以书信的形式传达给洛墨,大概意思便是女儿不在身畔、相公政务极其繁忙,便只有将心思多放在闲事儿上聊以度日,而时间久了,自然做起来也能够得心应手些。

娘亲总是这般自谦,洛墨这般想着,以指腹掂起一瓣红白相间的杜鹃。

第二百零一章 子非鱼

相传,古时曾有一鸟名杜鹃,日夜哀鸣泣血从而将遍野的花朵都染上了色,便是杜鹃花的由来,又因其常成团成簇绽放,直似一颗颗石榴籽,也被称为山石榴。

那典故是否为真,洛墨不知,只知晓自个儿手上这朵定是没染均匀,东一块红西一块白,瞧着不伦不类的,美感较那些个纯红或纯白的逊色不少,比起红白分布规律的也要丑了些。

可洛墨偏偏还是选择了这一朵。

放在花上是不怎么好看,但总归也是因为一片花瓣的容量实在有限,可如果要是将载体换为一张纸,一面桌,甚至是一块布呢?

似乎,有很大的发挥空间啊。

洛墨眼前一亮。

指腹抽走,令那瓣花仍自妥善待着,洛墨继续往前走,到了长廊尽头,再一个转角,便见到了那名身着杏色衣衫的妇人。

仅仅是在花前站着,娘亲那副温婉的气质都能够很快地传达到了观者的心中,不知为何,但那份感觉却极其清晰而深刻,一如儿时从树上跌下哭着找娘亲,而娘亲默不作声地拿出金疮药后对着自己一笑。

娘亲。

这般想着,嘴上便已念了出声,故而闻得唤声的娘亲侧过身、转过头来,也正因这一动作,洛墨能够看到娘亲手里持着剪刀、在为身前那株心爱的绿植修剪枝娅。

做这种活计并没有使得母亲沾染上多少土,反而那份端庄的气质在绿植的增益下显得更上一层楼,使得洛墨不禁想起了自己重生回来没多久的时候、大大咧咧地蹲在凤仪宫小院里导致裙摆上都是泥土还被钟离卿给吐槽了一番,人与人简直是不能比较啊,即使对方是自己的娘亲。

不过嘛,也没什么可多想的,娘亲的端庄贤惠在京中有目共睹,所以……即便是亲生儿女,差些也就差些罢,反正外人关注自己的也不是这方面。

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找借口,很快,洛墨就到了娘亲的跟前。

给娘亲打了个等待的手势然后便自顾自在一旁寻了个木凳坐下,而娘亲,在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之后便重新转过身去,继续专心做着事了。

也是托娘亲口不能言的福,洛墨在很小的时候就随爹爹学习了不少手势的运用,也就是哑语。几乎可以说,平常生活中能够用到的话,洛墨都能够很快地用手势表达出来,也算是多学了一门技艺罢。

瞧着那无时不刻都保持着端庄的背影,洛墨难免心下感叹,似娘亲这般妙人,容貌与身形当可称得上是世间难寻,但偏偏就是个哑的,不得不说造物弄人。但如果说因此而感到难过,那是不会有的,毕竟,什么样的经历早就什么样的人。

只不过一想到早年京城中的人们对自家的评论就会有些愤愤不平,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焉,为何那些个分明处于府苑之外、对自家所知甚少的人,就能够凭借一张嘴来将一些子虚乌有的空话说成真实发生过的一般呢?

那种情况尤其在自己被幽远断言为身负天凰之命后愈演愈烈,在那之前,话语的风向不过是左丞相洛与青某日没睡醒才找了这么个不会说话的女人,顶多是未出阁的闺阁小姐或已出阁仍抱有某种幻想的妇人们对于无缘良人的少许怨言,可自打言论一出,那风向就跟长势极好的水稻一夜遭了秧。

别说枝子能不能立起来,就连根茎也受了灾。

什么哑巴生怪胎,什么肚子不争气变异,什么嫁给了配不上的男人从而受了诅咒,总之那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恨不得一手将那被眼红的母女俩揪出左丞相府、彻底脱离了洛与青的身畔才肯罢休。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洛墨的娘亲并没有做过什么,其自打身到大昌以后便始终低调着,偶尔与洛与青出行还是悄然立与其后半步,唯一能够吸引到眼球的也就是嫁给了洛与青,以至于婚后几月内竟生生成了京中女子们的公敌,铺子里挑个镯子都要受白眼。

但要问那时候的洛墨怕过吗?没有。

因为她知道,不管有人如何说娘亲,不管有人如何非议年龄尚轻的自己,都会有一个肩膀给自己靠,那就是自家爹爹,洛与青。

起初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对于人们的言语并未作出理会,但等他知晓有孕的发妻才出护国寺就被百姓给堵了个严实,当即便请令调了一队卫兵过去,先皇也是个重情义的,自是应允……故而后来,大昌再无人敢论左丞之妻。

这些都是洛墨出生后听府里的浣衣嬷嬷说的。

饶是未亲身经历,洛墨都能够凭借他人口中的叙述了解到娘亲当时所受的不公待遇与委屈,以及,爹爹的怒意。

当时的她还没个小树高,头发也因平日顽皮而炸起,可懵懂的心思间却头一次生出了那么一种念想:如果有人,不论发生什么都愿意站在自己的身后,那么那人便一定值得在一起玩耍一辈子。

再后来,身条抽长,玩耍便渐渐被替换成了相伴相守四个字。

眼前一白,是不知何时坐到了对面的娘亲拿出帕子擦拭额前的汗水,洛墨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朝着娘亲一笑,双手捧着脸撒娇道:

“娘亲这儿真好,累了可以看花,不像我,在宫中除了应付各式各样的女人就是应付各式各样的女人,非老即少,无趣得很。”

若论世间哪位皇后娘娘的贤德排名,洛墨定是排不上号的,虽无心插柳得了个不差的名头,可自己总算是心里有数。

若论世间哪位皇后娘娘最为貌美,或是技艺精通,又或是才干出众,洛墨虽自认上乘,却也没自大到那种天老大吾老二的程度。

但要是说哪位皇后娘娘最‘大不敬’,洛墨就只能当仁不让了。

啧,能用一句话概括各位宫妃,并胆敢以老之一字形容当朝太后,可不是‘大不敬’还是什么?成天晨昏定省并恪守礼节,倒成了应付……而仔细想一想,人们所做的一切不情愿之事,岂不就是在应付,非要那般形容倒也挑不出来错处。

那般想法的人定不在少数,任谁成日里面对千篇一律的人和事都要多少暗觉枯燥,但能够似洛墨这般宣之于口的,那可就真是千里难寻一位,更别说,还敢提起老之一字?

谁不知道,寿康宫的那位,不仅爱吃爱面子,还极其忌讳有人在其跟前提到老这个字。

鼻头被娘亲点了点,洛墨只得无奈地摊手一笑,轻声道:“这种话,想必也就只能在娘亲与爹爹跟前才能说了。”

第二百零二章 回宫

“这种话,想必也就只能在娘亲与爹爹跟前才能说了。”

至于钟离卿,不是不能跟他说,而是太后无论如何毕竟为其生母,有道是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自己若在钟离卿面前说了太后哪里不好的话,即便其并不在意,可自己心里多少也会留有芥蒂。

故而,想要太后不会成为自己与钟离卿之前的绊脚石,有些话,就只能深深埋在心里,当然若是有机会的话,定要让钟离卿瞧一瞧太后的真面目。

在那之前,只有蛰伏。

待娘亲站起来,洛墨便随着其一路走回了屋,直到里间,发现宽大的黄杨木桌桌面上摆满了小衣裳,不必说,洛墨也知晓这是娘亲为自己腹中的孩儿提前做好的衣裳。且尚未知晓男女,男娃与女娃的各做了数件,有春有秋,还有绣着祥云的小红肚兜,叫人瞧着毫不喜庆。

“这么些小衣裳,”洛墨感叹了一声,走过去提起放在最上面的一件绸子外衫,发现这外衫底下不仅有裤,就连袜子也是缝制好了的,不禁转头对娘亲说了句,“忙活这么些,娘亲定是累坏了。”

娘亲自是浅笑着摇了摇头。

但既然做也都做完了,没什么可埋怨的,高兴还来不及,心知这是娘亲的一份心意,自是感动不已,只得在心头想着:恩,待以后孩子长大了,这么些小衣裳也不能扔,都得留着,可是娘亲一点一点给做出来的呢。

不多时,便拿起了针线随娘亲一道练习女工,这也是为了洛墨以后若想亲手给孩子制衣裳,不至于到时候还要在宫里现学,那当口想必是没有这般多的空闲的,看顾孩子都要费上不少心力。

日复一日,期间偶尔能见到政务繁忙的爹爹几面,顶多也只能说上那么几句话,并没有大把时光长谈,与娘亲每日倒是都能够待上几个时辰,也令洛墨十分满足了。

很快,便到了回宫的这一天。

府门口处的爹娘分明均是瞧着心情不错的,可细看却能发现一丝端倪,爹爹的嘴巴抿着,神情不负平日从容,娘亲如水的眸子边缘隐隐泛着泪光,直叫洛墨不忍将视线复投过去,因为她知晓,只要自己再多看上那么一眼,心头的那点强压下的不舍便要冲破桎梏从而浮现,自己便真个不想回宫、只愿承欢爹娘膝下。

还没长大么。

不,那份之于爹娘的眷念,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只有在拨开重重雾霭之后重新面见,那份浓厚的血肉亲情之间的羁绊便变得牢不可破,与爹娘多相处一时半刻的心愿便常常存在。

生怕抓不住,生怕再掉下。

这大概也属于孕期心思脆弱的其一罢,总之,不论进轿子前还是在轿中如何想法,等半个时辰后,留守侍候的宫人为自己掀开轿帘,自己就只能是深得人心的皇后娘娘,对于旁的物事的牵挂只能够被再次尘封于心田之底。

“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坐在轿辇里头的洛墨眼睛已有些适应了内里,帘子一被撩开,乍然闯进来的刺目日光使得洛墨不禁微微眯了眼,好在这时,一柄伞撑起为洛墨挡住了日光,眼睛总算好受了不少。

向撑伞之人看去,正见荔枝朝着自己笑,遂回以一笑,而后在青提的搀扶之下走下了辇。

本应是有内侍在辇旁趴着作为落脚垫的,然而洛墨却从不喜如此,当即挥了挥手示意那内侍退下,只由自己慢悠悠地站到了地面之上。

这一习惯本来宫中效仿得极少,娘娘们,哪里有不养尊处优的,自是能少省些力气便省些力气,可这一地界儿不仅里里外外站了数圈宫妃内侍,宫门口还给京中百姓留了个得意瞻望的口,所以众目睽睽之下……既然皇后娘娘已将此行废除,其余宫妃便是再不情愿也得照做。

前来迎接的旁人多是面色坦然,只有那赵绮撇了撇嘴,低声嘟囔了几句叫人听不清晰的话。

前行的洛墨自是目不斜视,反正心里是记下了,这赵绮既然在自己回宫首日便多嘴多舌,别怪自己以后对她不客气。面上仍是挂着得体的笑,且没多时那笑便多了几分灿烂与真心实意,只因那人出现了。

还能是谁,可不就是当今圣上钟离卿。

心头欢喜着,嘴角翘起着,正对他的洛墨可以看到,钟离卿的脸上也是挂着笑,知其待自己与自己念其相差无几,而后终摆了摆另一只未被牵着的手示意众人起身道:“都起来罢。”

“谢皇后娘娘。”

齐整的声音归为一声洪亮的,人们各自起了身,这时方能够将头抬起些,妃位以下的仍垂头,而在场的三妃则不必遵守那些,留意必要的礼节即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们是首先发现洛墨身上异样的。

只见杜羽绫与罗婧对了个眼色,然后又同时将目光投向隐隐居三者之首的裴若,裴若垂了眼后片刻,总算轻点了点头作为示意,然后三人便一同走上前去,盈盈下拜道:“给皇后姐姐贺喜。”

此三妃是心里明镜儿似的,可其余尚且不够资格抬头的嫔姬们就一头雾水了,稍有胆大者悄然递了个余光过去,便知何如,当即惊呼出声,而后才认罪并作跪拜,同样开口道:“给皇后娘娘贺喜。”

待洛墨回以客套两句后,旁的方起了身的便又跪下了,一并贺喜。

这等时候哪里能少了赏赐,才欲开口,身旁的钟离卿便已道了声赏,这一下,众人又是诸多谢恩。

应付了必要的礼节,走完必要的过场,总算钟离卿能同自己一道回凤仪宫了,将内侍们都打发走后,打眼环顾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正殿,再一瞬后,腰身便被环住了。

“可曾念我?”

钟离卿好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滔滔的江水,毫无停歇地冲击着洛墨本就不甚稳固的心弦,还未想好如何应了他这么一句答案昭然若揭的话,便感知到又一份温度,这时,洛墨只觉耳根微微有些发烫。

第二百零三章 谁人哭闹

钟离卿提前向太后那边知会了,所以洛墨也就乐得免去了晨昏定省,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方起,倒也在宫中活出了另一份潇洒,有时在那些个早起而眼下乌青的妃嫔跟前打了个哈欠,还能收获一波幽怨的眼神。

对于这种偶尔的恶趣味,洛墨还是非常乐意的。

倒不是故意气人,全当逗着玩儿呗,至于她们乐不乐意,就不在自己的考虑范畴之内了,总之自个儿心情大好,吃嘛嘛嘛香。

其中,与洛墨相差最大的当数汤圆了。

洛墨和钟离卿是小别胜新婚,二人感情越发如胶似漆,可汤圆跟粽子两只猫儿可是刚刚新婚不久……食髓知味,哪里还能经受得住如此分离?

但即便是如此,在洛墨询问汤圆是否要与自己回宫时,那只猫脸出现了明显的极其纠结的表情,看得出,这个问题使得汤圆很难抉择,然而最终,汤圆还是摇了摇尾巴,走到洛墨跟前儿转了一圈。

对于自家猫儿的体贴,洛墨很是感动,所以令荔枝在给自己准备了各式各样的饭后小食后,挑拣着猫儿能吃的,也给它每天准备了一份一模一样的。

有着身子的皇后娘娘发福少许,其身边那只模样顶尖的异瞳白猫儿也胖了不少——人们不知道的,兴许还要以为是只母猫。

“青提阿,再去置几桶冰桶来。”

先前自个独身的时候,天气热也就热些,总归也出不了多少汗,可这一有了身子,尤其是过了头三月、身形已显的时候,这身上的汗啊,仿佛就成倍的出,分明大殿里头的其他人都没怎么出汗,洛墨这才拿下去的帕子又得掏出来。

不得不又在心里敬佩了一分娘亲,果然,每一名经历了十月怀胎的女子都是英雄。

单单是这份身子上的煎熬,就不是一般人能受的,更别说有些体质反应还极其强烈,食不下咽,寝难安眠,哪里又是长期能受的罪呢?可不得叫人发疯。洛墨在心中吐槽道。

“娘娘,您啊,为了腹中的胎儿,还是少贪些凉吧,”门口才没了青提的影子,荔枝就出现了,手中端了一碗西米露,才放到了洛墨跟前就开始喋喋不休,“唉,娘娘奴婢也知道您最近不好受,可毕竟是有了身子的缘故,多少也只能忍耐一些了,待过了几月就不必遭受这等子罪了。”

“身上的别扭忍也就忍了,可你跟青提在我耳旁日日念,时时念,分明是个十八九的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却跟个唠叨不停的老妈子似的,吵得本宫脑仁儿疼。”洛墨道。

“好好好,奴婢不说就是。”荔枝笑道。

说是青提与荔枝唠叨,倒不如说是她们看在眼里,心疼在心里,念来念去,也是为了缓解心头的担忧。

半月后,凤仪宫翻新不久的门槛总算不必再担心被人踏破了,无法,皇后娘娘有喜,宫内上到太后,下到嫔姬,都得着人来送上不少的礼物,就连那远在护国寺的阮红袖得了消息后也送了个送子观音像来。

其实说来也巧,洛墨在阮红袖传出有喜的消息的时候,不正是由青提挑了个送子观音像过去么。

可惜,当时的阮红袖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然把那像当场摔碎。

但那是她阮红袖,可不是洛墨,洛墨可没有那么不识好歹,且据说,此像还是经了护国寺方丈幽远的手的,那便更要妥善珍藏着。

宫中娘娘有孕,最累的反倒不是娘娘自身,而是娘娘手底下的那些人,因为娘娘一旦有了什么差池,那么,无论如何最先倒霉的还得是她们。青提与荔枝且不论,二者性子本就是惯于谨慎了的,凤仪宫各个内侍可以说是成天忙的脚不沾地。

其实偶尔有些有闲暇的,他们也会尽量让自己忙起来,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去瞧有没有什么东西会影响娘娘的健康,一旦有,立马处理了。

至于会不会出现凤仪宫宫人被别宫娘娘或别宫娘娘手底下的宫女收买的情况,洛墨倒是不曾担心过,不仅如此,凤仪宫里还闹出了个笑话。

那是一个难得凉风习习的夜晚。

荔枝才为自己解了发,这人还没躺下呢,外头就传来了哭天抹泪的声音。

别说,这么个静谧的夜晚,乍一听哭嚎实在叫人有些难以接受,背后愣是齐齐地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无奈地抹了抹眼,洛墨吩咐荔枝道:“荔枝,去瞧瞧,是谁人在哭闹?”

“是。”荔枝依言走了出去。

不想睡的时候哈欠连天,这一想睡了反倒百般阻挠,莫非是什么奇怪的玄学常识么?洛墨不由得在心中想到。

聊胜于无,觉得不耐烦的时候,偶尔想一想这些看似无聊的东西其实很有用处。

反正洛墨的心情是得到了很大的缓解,待心情调整好了,寝殿的门又被人从外面重新推开,一看,正是荔枝,身后还跟了个似乎有些面熟的小宫女。

面熟是面熟,但总归有限,叫洛墨喊上来其名讳也是很有难度的。

或许是在凤仪宫当差的。

那宫女才被荔枝带进来就往地下一跪,脑袋也不住地磕,洛墨倒没什么,此举前世今生都算见怪不怪,可其身旁的荔枝却被她给吓得不轻。

“哎哟,这大半夜的,可骇死我了,”忙抚了抚心头,惊魂未定地看了那以头抢地的宫女一眼,然后荔枝才缓缓走上前去对洛墨道,“回娘娘,这丫头也不知道是发什么疯,抓着奴婢的手就说非要见您,不然一条命恐怕就要难保了。”

“有事就不能早说,真是的,也忒没眼力见了。”洛墨将将准备开口,就听走到自己身后的荔枝低声嘟囔,不由得心中哂笑。

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洛墨方开口道:“有何事,你且说来听听罢。”

“谢娘娘开恩,谢娘娘开恩,”听了洛墨的话,那宫女又开始磕头,直过了得有那么二十来下,等她抬起头来时,额头已经发红了,然后才听其说道,“主子,奴婢是冤枉的啊……呜呜呜……他,我,奴婢,奴婢……”

第二百零四章 奴婢榴莲

分明是那么简短的几个字,可要是凑起来听,尤其在被颇具艺术感的耳朵那么一加工,无论本来是什么意思的话,这听起来就变了个味道。

反正,洛墨身后的荔枝本来有些困倦的眼已经睁大了,表情还带了些八卦色彩。

洛墨却无兴趣理会这等囫囵不清的话,本来近日睡眠便不好,睡觉时还总得小心着莫压了肚子,哪里还愿意见得旁人在自个儿面前磨磨唧唧,遂道:“若是没什么事,你便下去吧,时候不早了,本宫要歇息了。”

得主子这么一句话,那宫女哪里还安生的了,于是乎又开始磕头了,地面发出咚咚的响声,直到洛墨身后的荔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那宫女方重新直起了上半身,惊惶道:“荔枝姐姐息怒,荔枝姐姐息怒,我这就说。”

然后那宫女就真的开始说了。

传说中的‘恶人’还需‘恶人’磨?还是自己太善良了,洛墨如是想到。

“秀樱宫的掌事宫女百香与奴婢同时进宫,关系也算说的过去,前日里,百香约奴婢在御花园东侧小林一见,不知为何,她对奴婢的态度突然变得极为热络,还送了奴婢一只簪子。”

说着那宫女从怀中掏出个条形帕子,跪拜着到了洛墨跟前,双手往上一呈,口中解释道:“娘娘,这便是百香那日给我的簪子。”

无需洛墨递眼色,身后的荔枝已走上了来,接过宫女手中的帕子,而后置于洛墨眼前打开,垂眼一瞧,正是支碧玉簪,算不上多么名贵的货色,但胜在做工精致。

“恩。”

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洛墨以骨节轻点桌面,示意其继续。

“娘娘,那簪子自打百香予奴婢伊始,奴婢便从不曾戴过,即便收下也只是包在帕子里,还望娘娘能够明白奴婢的一片忠心。”那宫女又磕了一个头道。

这事儿要是放在明面上说,也只不过是一个宫的宫女送给另一个宫的宫女东西,没有什么可值得特别注意的。但如果一经深思,再联系一番凤仪宫现状,情况就会变得复杂许多。

这宫女也算是个聪明的,甫一察觉到苗头就立马上报,绝不给背后之人一点机会来加以利用。

只是……秀樱宫的百香?

心念一转,洛墨主动问道:“那百香可曾还与你说过什么?”

“回娘娘,不曾,”那宫女规规矩矩地回话,然后似是做了什么心理斗争,良久才重新抬头老向洛墨道,“启禀娘娘,其实凤仪宫内已有多名宫人身上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只是……”

洛墨看了她一眼没言语。

“只是目前为止,所有的宫人都不为所动,”言罢,那宫人朝着洛墨露出羞怯一笑,“当今大昌谁人不知皇后娘娘贤德之名,能与这样的主子同处一宫,可是奴才们千百年都修不来的福气,再者,娘娘待我们极好,比知那些个对奴才非打即骂的宫妃而言,更是天壤之别。我等的待遇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又哪里生二心呢。”

“所以与其说是来惶恐的表明忠心,倒不如说是凤仪宫的宫人们寻了个缘由来表达己身对皇后娘娘的真挚谢意……深夜来此,也是奴婢的不得已而为之,毕竟,白日里还要为娘娘的健康诸多思虑,望娘娘勿怪。”宫女补充道。

本以为会是个什么哭天抹泪的冤屈大案,谁曾想到结果竟会是如此呢,动容的同时,洛墨也不禁为宫人们的缜密心思而略微吃惊。

能收获这么一群忠心为主的宫人,该是自己修了千百年才有的福分罢。洛墨这般思索着,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

“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话音刚落,只见那宫女的脸上出现一抹欣喜,与其刚才那副表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你这丫头演技倒是不错。”洛墨淡淡道。

听得这话,那宫女挠了挠自己的头,有些尴尬,但又止不住高兴地接道:“都是荔枝和青提两位姐姐培养的好。”

嘿,这人倒挺会说话,在洛墨跟前儿夸荔枝,同时也不忘青提,倒是谁也不会得罪,并且在无形之中捧了凤仪宫最大的主子洛墨一把。

“你这宫女倒是有意思,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奴婢榴莲。”宫女恭敬道。

“莲之一字却是不错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不错不错,”洛墨赞叹了一句,然后才似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惊讶道,“什么,什么莲,你说你叫榴莲?”

“是的娘娘,您没听错。”

传来荔枝有些好笑的声音。

别人不一定知道,但跟了洛墨那么多年的荔枝肯定知道,这家娘娘虽一向喜食水果,唯独有一样是连见都不愿意见的,哪怕是隔着老远闻到了一点味道,眉头都要皱起,那便是榴莲。

说来也奇怪,分明从未品尝过到底何等滋味,可洛墨对于榴莲的抵触却十分强烈,以至于后来都发展到了‘有它没我,有我没它’的境界。别说旁人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就连洛墨自己也是说不清晰的。

非要提的话想来就只有命理不合四个大字能够解释了。

叫啥名不好,偏偏叫个榴莲。

洛墨又不像宫中其他主子一般,但凡遇见自个儿不喜欢或是觉得不吉利的名字当场给改了去,相反,她还是很尊重人的,于是只有颇为心累地摆了摆手,道:“嗯,本宫知晓了,你且下去吧。”

“嘻,常在宫中听说自家娘娘十分善解人意,起初奴婢来前心中还有些打鼓,没想到,娘娘不仅是善解人意,真个面见了真人还好看得紧,着实叫奴婢羡慕不已。”

那名为榴莲的宫女说完这句话便朝着洛墨一行礼,躬身下了去并将寝殿的门给带上了。

心机上乘,礼数周全,演技炉火纯青。

就是名字不咋好听……

“娘娘,要不要奴婢对这榴莲多加关注?切听其言语,恐怕前来凤仪宫有意向做手脚的人不会少,荔枝觉着不会太安全,咱们是不是调些人过来……”

第二百零五章 南地

“且去吧,”闻言,洛墨点点头,过了会儿才接着道,“另外,不可因此就放松警惕,该留意的地方要继续留意。”

“奴婢明白。”

几句话了结,终于能够上床歇息,本就困乏不行的洛墨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而与此同时,与大昌相隔万里的南地皇宫,还在进行着一场鸡飞狗跳的斗争。

“母妃,母妃,阿瑶知错了!阿瑶再也不敢了!求母妃别打阿瑶了!”

女童的哭声响彻在空荡荡的宫殿里,许是因这哭闹持续时间的过久,清脆的童音里也带上了不少沙哑,然而,与之对应的是一声娇娇的笑——

“小公主说的这是什么话,呵呵呵,当真有趣……本宫,可曾打过你?”

有时候,温柔不见得是令人舒适的存在,反而心中更像多了一根刺,不止无法正常吞咽,就连开口仿佛也成了一种奢望。

一双本是水灵灵的大眼睛此刻充满了悲恸,若细细观之定会发现,其神色中充满了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困惑有迷茫,有不解有惆怅,更多的还是源自重重挣扎的痛苦。

她是南地宫中的小公主。

百姓们都说父皇最宠爱的就是她。

可是事实上呢,她是后宫里能够面见自己父皇次数最少的人,比那些个杂扫侍候的太监宫女还要远远不足。这听起来很是可笑,可惜,可笑的背后往往才有可怜真正存在着。

她可怜吗?

这个问题连她自己都无法回答,能够穿着细绸子制就的衣服,能够戴着好看样式的头饰,能够吃上许多美味佳肴,能够一句话就决定母妃口中那些蝼蚁的生死……虽然这些是在人数众多的场合才会出现的情况。

身上的衣裳虽没有补丁,但早已被水洗得发白了,她想换一件颜色鲜艳点的小衣,同母妃说了,可母妃却告诉她小姑娘家家穿白色才是最好看的。

可是母妃,既然您说姑娘家穿白色最好看,为什么您还日日着那些个极其好看的衣裳呢?

她不知道。

但她在心里深深明白,她不是不想知道,而是因为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看待外界的很多角度就会极大地发生改变。她并非不懂,而是不愿,不愿在背后猜测自己名义上的母妃。

毕竟,母妃也是养了她足有三年的人啊。

养育之恩就是养育之恩,怎么会因为几次打骂就受到改变呢,即使身上每隔两三天就要青一块紫一块的,夜里睡觉时偶尔翻身还会痛醒。

“母妃不曾打阿瑶,方才是阿瑶口误了。”

打他的是母妃手底下的奴才们。

但如果没有母妃的命令,那些人又怎敢向自己动手呢,唉,母妃若是撒谎,可否挑选个能够自圆其说的来呢,人家已不是去年那个五岁的小娃娃了。女童在心中如是想到。

“哦,是么,原来,小公主也有口误的时候呢。”

又是一声笑,女人接过旁边侍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慢悠悠地走到了长凳跟前,对着持木棍其中之一的那个奴才摆了摆手,然后那名奴才便赶忙将手中木棍递过去,躬身退下。

而那名奴才对面的那个,也顺势随着其退下站到一旁。

全程没有任何语言以及眼神交流,可发展却是那么的流畅,没有一点点停顿和犹豫,似是发生了百八十遍那般的轻车熟路。

意识到身周变化的女童,脸上的神情不再似以往般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渐渐的决绝,只她垂眸思索片刻,然后便保持原来的动作问着身后的女人道:“母妃,这是打算亲自惩戒阿瑶了吗?”

“小公主既口误在先,本宫又哪里有不顺了你的意的道理呢,否则呀,陛下看到了又要说道本宫了。”

话音未落,木板拍打在肉的声音响起。

牙关紧紧闭合,无论如何,这次的她是不会再掉眼泪了,因为她终于知道,落泪不会引得母妃心中产生一丝怜惜,反而会加深其眼中的快意。

轻笑就在耳边。

就像一根根锋利的银针正拼命地往指缝间钻一样,钻在心里,疼在心里,以至于到最后,身上的感觉丝毫也无,只有呼吸越发困难,叫人平白地有些上不来气。

“母妃说的是。”

勉力缓了口气,女童应声道。

女人有些诧异:“哟,这次怎么学乖了,不跟本宫顶嘴了?”

从前,顶嘴的时候,是因为心里时常念着母妃能够回头看自己一眼,寻思自己哪怕多说一句,即使那话是不讨喜的,能够引起母妃的注意也是好的,然而,事到今日终于发现,母妃与自己之间存在的并非能否回头看上一眼的问题,而是对方的眼里从来都不曾有自己这个人。

从来没有,又论何看与不看?

“母妃说的这是什么话,以往是阿瑶不懂事,叫母妃心伤难过了,之后阿瑶定不会再与母妃顶嘴,”说话的同时,身子仍受着木板重重地拍打,故而声音总是颤颤巍巍的,但那并没有影响声音中的坚定之意,“先前同父皇之言是阿瑶顽皮,待明儿个一早阿瑶便去寻父皇说明真相,想必父皇便再也不会误会母妃了。”

什么说明真相,有的只有被强力歪曲的背后。

昨儿个父皇来看自己,碰巧母妃出宫不在此处,于是父皇没有在受到母妃各种言论的阻拦,使得自己终于在这半年以来见到了父皇一面。

见着自家留存于深宫唯一的女儿,即使因见面极少导致事实上感情极其浅薄,这位瞧着面容虽算不上老而两鬓却已斑白的君主久似铁石的心中也不禁有些缅怀。

这么个女娃娃,刚出生时才那么一大点儿,如今就一长的这般高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啊。

可是,为何女儿见了自己,脸上除了明显的惊喜,还有一丝怯怯呢?

她在怕什么……即使从政多年,揣摩了无数大臣的复杂心思,这位君主仍旧无法得知身边的女人心中到底在想着什么,哪怕是最为亲近的枕边人,哪怕是有着血缘关系的母亲,哪怕是,自己的女儿。

第二百零六章 世冷暖

这位君主知道很多事,同样的,有很多事是他想破了头皮也想不出来答案的。

而这件事,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他为何不想一想,造成女儿对于自己这般态度的罪魁祸首,不正是自己吗?

虽说平常也有养育着女儿的妃子从中作梗的缘由,但话怎么听,听了又怎么做,不还是自己说了算吗?

政务太忙,所以无暇顾及女儿?

不不不,放在流连花丛的时间也一点不少,否则自己也不会这等年纪就两鬓斑白了,说是劳累,说是耗神,倒不如说是那些寻常之事叫人虚耗过度。

换句话说,走肾。

比起一个不受宠的将来只能作为棋子的用作与他国交好的女儿,还是与后宫的众多嫔妃共度良宵更有意义,也能够叫人身心舒泰。

一日这般想,一月这般想,很快,一年就过了,再过来,三年,四年,五年,六年,仔细算来,除了女儿出生之时出于新鲜劲儿抱过一阵子,此后竟是连丝毫接触都不曾出现了。别说接触,便是见面单凭一双手也数得过来。

浓重的愧疚之下,这位君王终于与自己的女儿拉近了距离,也是窥见父皇眼中情绪,女童终于放下了心底的那点不安,缓缓地迈出步子。

仿佛只需下一秒,小人儿就有宽厚的肩膀可靠了。

“你这衣裳,怎的如此破旧?”

一句问话,令女童瞬间跌到谷底,其实叫人漠然的不是话,不是对方究竟说了什么,而是说这话时的他究竟有着如何神色。

女童看清了,是淡淡的嫌弃,即使很快就被掩盖住了,但哪里能够逃得过敏感的孩子呢?

她顿住了脚步。

四下看了看,甚至略显愚蠢的抬起袖子凑到鼻子旁边闻了闻,发现没有异味后,方重新开了口:“回父皇,这不是破旧,是懂得勤俭呢。”

那是母妃对她说的原话,也是自从寄养在母妃名下后母妃对他的第一句夸奖,懂得勤俭。

可是母妃,您既然那般喜欢勤俭,为何自己的衣服确实半天一换呢?半天一换不说,连发髻都得叫宫人细细地重新梳理,满头的簪子愣是与先前的完全不同,一连半月,脑袋上竟是找不叫一样重样的。

“破旧?勤俭?”女童看到父皇脸上明显的怒意,然后便听父皇接着说道,“竟敢给朕的女儿穿这等破烂,她好大的胆子!”

后来的事情,母妃很快被召来,并被父皇当众打了一巴掌。

再后来,就是如今,母妃两手拿着厚重的木板在打她。

是打,也是变着理由公然泄愤,并且叫她看看,忤逆自己还告黑状的下场,究竟会是什么。

很多东西并不是自己不明白,而是不愿揭开那一薄薄的窗户纸,哪怕有些关系已经名存实亡到几乎维持不住的地步。其实阿瑶早就知道,母妃收养她,并不是因为自己亲生母妃,也就是前一任皇后死的早,而是因为母妃想通过收养自己这件事来转接父皇对亲生母妃的那点感情。

后来者的移花接木。

很明显,当初人人眼中的难伺候的烂摊子,到了母妃手上很快就被管理得服服贴贴,母妃成功了,得到自己真心实意的喜欢后,还赢得了父皇的宠爱。

好景不长,既然已经到达了对岸,又有谁会在乎从前走过的桥呢?

母妃对自己的关心体贴,来得快,去得也快,从用个膳生怕烫了嘴、每吃一口便提前要吹凉了,到哪怕高热不退一连三日也无人问津,个中落差,个中心灰意冷,只有真个体验过的人才能明了。

小小年纪,那时岁数不过巴掌大,却早早经历了一把遭人间冷暖。

初临人世,生母疼爱,是暖。

方至半岁,身已披麻,是冷。

年及一岁,得人收养,是暖。

不过数月,弃如敝履,是冷。

暖与冷不断交替着,才好不容易被捂热的心又很快一瓢冷水当即浇下,别说回暖,就连继续生存都成了个问题。这时的阿瑶,不可避免地再次想到了大昌皇宫里,那名眉目如画的女子。

寥寥几笔勾勒出颇有韵味的水墨画,是功力深厚,更是于世间百般磨砺的沉淀——洛墨。

“本宫无妨,是这小娃儿落了水,本宫去救人罢了。”

“去烧一桶热水来,再熬一碗姜汤。”

“瑶,如美玉,阿瑶,希望你一直如此。”

“阿瑶,有些事并不是谁错了谁没错就能导致的,这件事与你没有半点关系,是大人们在玩游戏罢了。玩不好会出人命的,很危险,姐姐希望阿瑶如果可以的话永远不要卷进去。”

不知不觉间,泪水已布满了脸颊。

姐姐,阿瑶很想你。

即使洛墨这名姐姐与自己相识时日不长,可其给予自己的温暖却是除了记忆将近模糊的娘亲以外,最为真切可靠的了。

假如,能够离开这里的话,自己只想再依偎在姐姐的身畔,再贪恋一番那般之于己身而言弥足珍贵的温暖……

可惜姐姐,阿瑶,是不得已被卷进来了啊。

心思转念就在一瞬之间,洛墨一年前的话此刻就如醍醐灌顶一般,使得那开窍了多半的小脑袋瓜彻底清醒,于是眼底的懵懂渐次抽离,明悟与果断显示出了本应有的模样。

千言万语抵不住一句温柔的呼唤,她多想能再听一次姐姐喊她阿瑶,可惜,今年的既定使节并非五哥,那些所谓的哥哥们才不会带自己去,觉得自己添麻烦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进行面子上的客套呢。

今年不行的话,就明年。

明年再不行那么……只有靠自己了。

她懂,想要获得什么需要个人付出努力才行,偌大个皇室除了早已出宫立府的五哥以外已属无人可依,今后吃什么用什么做什么,恐怕都需要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行。

被侍女扶着回到自己的小寝殿之后的阿瑶驱散了旁人,从床里侧的枕下取出金丝香木嵌蝉玉珠钗,冰凉的钗躺在温热的手心,舒适异常。

从今往后,她知道,自己能够信任的,除了五哥,就只有这支金丝香木嵌蝉玉珠钗,别无旁人,别无他物。

第二百零七章 打岔

叫人疑惑不解的是,从宫中放出消息皇后娘娘将回直到洛墨已经在宫里头待了十天半个月,都始终没有收到阮砺的消息。

这小子在想什么呢?起初洛墨时常想着,到后来这份心思也就淡了,心说这些年轻人的事还是随缘为妙。再说万一人家没有那个意思,自己反倒是浪费了不少时间和心思。

说个媒,怎么就那么难呢?

青提那边没啥进展就算了,荔枝跟北门啸二人最近又好似在闹什么矛盾,具体原因不知,荔枝那日回来也不说,只是闷闷不乐的,跟平常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不,同样憋不住什么话的榴莲,在左思右想、左顾右盼之后,终于悄悄放下了手里拿着的用来修剪花枝的剪刀,一双眼贼兮兮地往洛墨所在的那方贵妃榻上瞧。

正是因为此刻的皇后娘娘正在熟睡,而其身后则站着个捏肩膀的荔枝。

说是捏肩膀,未免有些轻视这个动作了,实在是太过于有气无力,以至于都叫人有些没眼看。不仅如此,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也莫名有些好笑。

一时间,上天入地的孙猴子被压在五指山之下。

待在原地观望少顷,榴莲终于小心翼翼地往贵妃榻那边走,蹑手蹑脚的,不知道是怕吵醒好不容易入眠的皇后娘娘,还是本来就有点做贼心虚。总之,闭着眼的洛墨没发现,心思全然不在此处的荔枝也没发现。

“荔枝姐姐……”

一声女音幽幽的传进了耳朵里,将猝不及防的荔枝给吓了一跳,拍了拍胸脯方转过头,没好气地问着榴莲道:“可有事?”

榴莲露出讨好一笑,应道:“没事没事,榴莲只是来慰问一番姐姐,瞧姐姐近日心情不佳。”

“”

荔枝看了她一眼,难明的有些沉默了,这么个举动也叫人看出来真是有事,否则以其平日作风,没有回嘴才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说话的此二人全然没有注意到那躺在贵妃榻上也身姿优雅的女子眼皮轻颤了颤。

六月的身子翻身不便,总觉得哪一处别扭,可具体是什么个感觉又难以表达,以至于近来睡眠都多少受了些影响。其实说白了就是肚子大了做甚都别扭。

洛墨本是不愿偷听的,难以能睡这么香甫一被打扰也有点烦躁,可耐不住二人的话题已经入了耳朵,心知若此时自己醒转定是再难听到,遂保持了原来的样子,为了掩饰自己的笑意还特意装作熟睡的模样,呼吸也是沉沉的。

“荔枝姐姐,您同二皇子吵架了么?”榴莲试探着问道。

随着北门啸出入皇宫越发频繁,宫人们对于这位蛮国二皇子的称呼也越来越亲切,从北地皇子到蛮国二皇子,聪蛮国二皇子到如今的二皇子,不知情的兴许还要以为那是钟离卿的二儿子——但大的还没出来,哪里可能有二得,也不知道是否因其与荔枝的事传的越来越广的原因。

什么皇子与宫女的御花园初见,什么由于苹果引发的双双心动,什么英雄救美的一看便是遐想而来的玛丽苏桥段,各种说法应有尽有,只有人们想不到,没有传闻涉及不到。甚至更滑稽的,还有说是荔枝被卖去了青楼被恰好路过的蛮国皇子所救……

真是搞笑。

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儿被卖到青楼?

滑天下之大稽。

人道是人言可畏,以前的洛墨也是这般认为,而自打荔枝与北门啸二人的故事越传越夸张、版本越来越多,那份可畏也就消减不少,如今听到了还能一边磕着瓜子一边与旁人津津乐道。

当听个戏文罢,聊胜于无。

等待许久,一直到洛墨的精神不足以支撑,即将再次昏睡过去时,荔枝终于慢慢开了口:“榴莲,你觉得,两人若是真的心中互有对方,早点或是晚些相伴,真的有那般重要么?”

自上次榴莲深夜至寝宫同洛墨禀明情况,榴莲在凤仪宫大殿的出现率也是越来越高,这还是在于洛墨授意青提,以提拔提拔这个瞧着极有前途的宫女。也是因为榴莲本就善于与人打交道,不仅和凤仪宫内众多宫人关系不错,与荔枝和青提的话语也是日渐增多。

所以,榴莲这么问,虽然实在八卦,但出于二人近期的关系倒也不显突兀。

只见榴莲拖着下巴想了想,回答道:“榴莲的心中除了凤仪宫,娘娘,诸位姐妹,并没有其他人,所以这个问题,对于榴莲来说有点难……不过榴莲觉得,如若真心相爱,时间定然不会成为什么问题的。”

“说的也是,”荔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作沉思状许久,然后才问道,“那如果对方一定坚持其看法呢?非要将时间提早,我指的是。”

“那说明对方对你的感觉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强烈……额!”话才出口不到一半,榴莲那边忙捂住了嘴,说的时候没什么特殊感受,不过是表达个人真实想法,然而随着话匣子打开了,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荔枝口中的对方,说的可不就是那北门啸?

榴莲并不觉得自己有议论别国皇子的权利,就算实际上有胆量,但胆量哪有命来得实在?于是惊慌地捂住嘴闭了口,不敢再言语。

叫榴莲这么一打岔,荔枝心里的那点情绪也被冲淡了不少,有些无言地笑了笑。

而那看似唐突的话到底能否有只言片语进到心里,就只有荔枝自己才清楚了。

或许,她现在清楚。

或许,她现在不清楚,以后某一天某一刻终于会清楚。

或许,她现在不清楚,以后也没有机会清楚。

这真是个有点费脑筋的问题呢,洛墨这般想着,并开始默默盘算着,明天或许需要为荔枝提前准备一些东西了。

荔枝会去北地,这是她预料过的事,只有时间早晚的差别。

然而正是因为这份差别,洛墨觉得,早早就为青提荔枝准备的一人一份的嫁妆里,应当加上点别的什么东西了……

第二百零八章 凤仪小宴

好在荔枝与北门啸二人的小矛盾并没有持续多久,未多时,凤仪宫本宫或是别宫恰好路过的宫人们,就能看到那蛮国二皇子等候在凤仪宫侧门。

偶尔垂头沉思,偶尔负手望天,无人知晓那人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只有那双眼待瞧见了从侧门跳脱溜出的少女,内里才会绽出炫目的光彩。

这日里,也是借着回宫、按例应与后宫众人增进感情为由,凤仪宫一则诏令下去,邀请诸位妃嫔至凤仪宫,洛墨的原话则是自个儿宫里冰桶最多,大殿也最为凉快,请妹妹来吃些茶点聊聊天。

依旧睡至日上三竿方起,等洛墨睁了眼,此刻恰好在一旁侍候的榴莲终于悄悄凑了过去,小声道:“娘娘哎,您可算醒了。”

听榴莲这语气,怎么有些幽怨呢,洛墨在心头过了一遭,随即便见荔枝从门口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方半湿水的帕子,察觉到洛墨有些疑惑目光才道:“娘娘您可算醒了,得知咱们凤仪宫难得宴请,慧嫔娘娘一个时辰前便已到了。”

“说是为了帮上点小忙,其实可不正是早些时辰见见您,可谁曾想,您啊一觉就到了这等时辰。慧嫔娘娘还说了,知您近来休息欠佳,叫我们不可打扰。”荔枝补充了一句后,叹了口气,那模样似是也跟着一道幽怨了。

“珂妹妹竟是已来了?”洛墨有些惊讶,随后接着吩咐道,“今后慧嫔娘娘到,你们直接喊醒我便是,不必做这般考虑。”

得此,榴莲开口问道:“娘娘,那若是其他宫的娘娘来呢?”

“你们随机应变即可。”

洛墨话音方落,榴莲有些惊讶地出了声:“阿?随机应变,这……这可如何随机应变,万一误了娘娘您的事,奴婢们可是会愧疚不已的。”

这也是洛墨看着榴莲顺眼的原因之二。

若换了其他宫人来,面对自家娘娘如此言语,兴许就要不胜惊慌随即叩拜在地了,她们可不认为自己有为娘娘做什么决定的资格,能够万无一失地执行命令已经算是莫大的幸运了。

可榴莲不同,不仅不会感到惊慌,说出的话反而是‘若误了事定会愧疚不已’,并非什么‘五马分尸也难弥补’等等之类的场面话,而是能够让人感到榴莲是真正在用心思考的。

这时,便听为洛墨净过面的荔枝幽幽道:“可不正是随机应变么,人好的看情况留不留,人不好的推了便是。不过你也无需过多考虑,最近咱们凤仪宫的来客不会太多,皇上前日里已下了令,说娘娘养胎需得安静,旁人无要紧之事莫要打扰。”

“哦……原是如此,皇上对咱们娘娘可真好啊,”眯着眼睛感叹了一句,然后榴莲将目光投向荔枝脸上有些迟疑道,“可是荔枝姐姐,怎的听语气,榴莲觉着您亦是羡慕不已呢?”

“哼,本姑娘就不能羡慕了么?”

傲娇一仰头,荔枝转身进了里间,确是为洛墨挑选今儿个午后小宴要穿的衣裳去了。

面对荔枝的表现,洛墨没有过多评价,只道女儿家家的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太正常,等过段时日,自家小荔枝便会恢复正常状态了。

如今有孕,洛墨的心思早已不再在款式上多么纠结了,虽说为了腹中胎儿,必要的美观也是极其重要,可她在意更多的,还是衣裳穿在身上是否舒坦。

一切安置完毕,待洛墨总算出了寝殿,在偏殿见到李珂,发现那传说中静心等待的珂妹妹一手拈着片雪梨,一手捧着块绿豆糕,正吃得不亦乐乎。

见此,忍着那点笑意,洛墨重重咳了一声道:“嘿,道是慧嫔娘娘如何老神在在,忙从塌上起了穿衣拾掇,竟没想到,没想到闻名不如不见,可真是叫本宫大开眼界。”

听得是洛墨,李珂一乐,也顾不上接着吃了,回以调侃道:“皇后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本嫔未睹得真容前也是觉着皇后娘娘那般人物定是名极副实,温柔端庄的,如今叫我瞧了也不过尔尔,说话还有点阴阳怪气儿的。”

话毕,二人相视一笑。

有些关系,话语不必挑明说破,一切尽在眼里藏着呢,相互默契十足,哪里还需要什么多余的叙述。

“瞧你这么个吊儿郎当的模样,哪里还有什么‘妙笔娘娘’的气质?”洛墨不由得吐槽道。

本来自己没来之前,看到李珂只不过是斜斜地往靠垫上一倚,虽说坐没坐相,但好歹也是能够入眼,可这如今,待自己坐到了其跟前去,其人竟直接脱鞋上了塌。

一条胳膊还懒懒地搭在弯曲而起的膝盖上。

只听李珂嗤笑道:“甚么‘妙笔娘娘’我可不认识,我只觉着你凤仪宫的绿豆糕味道着实不错,等小宴快结束了记得叫宫人给我捎上一些走。”

自打有孕,洛墨难免事事注意着,生怕因着自己的一点疏忽造成什么难以挽回的后果,当然,都是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不至于看起来过于忧心。

而李珂这小日子,则是越来越闲适了。

身为新晋的有赐字的慧嫔娘娘,同级或是低位的那些人根本不敢招惹,而比她位分高的又要顾忌其同一阵营的洛墨,从前还好说,可耐不住洛墨是有了身子的,谁人还敢惹?

恐怕就是洛墨挑个人多的时辰跑到御花园学螃蟹横着走,见到的宫人都不会以为皇后娘娘没事儿发癫,而是理智的别有用意。

这算不算是变相的让李珂乘了自己的东风呢?

即便是,洛墨也不在意。

能看到其过得好,洛墨作为曾经的闺中密友、现在的妥帖盟友,都会觉得十分欣慰。

再者说了,前日里李显曾来凤仪宫找过洛墨,说经过整整两月的钻研,仍是没能找到红丹丸的解法,可如果服下红丹丸的人能时刻保持心情愉悦,其影响兴许会少上不少。

至于解药嘛,恐怕还得等上不少时日。

但,有个盼头,也总比茫然前行要好。

第二百零九章 分发

红丹丸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目前也就只有搁置了,嘱李显多多上心宫中的饮食,借着提高姐妹们体质的缘由为各宫分别拿了个方子。

吃什么,怎么吃,哪些不能吃,哪些少吃,哪些吃了更容易……咳咳,那都是有所讲究的。

看着手里的一打毫不上台面的纸,洛墨垂头不语。

其实每张药方上面的食材药材或是诸多注意事项都是差不多的,而有所差别的那些则是由太医院挨个上门把脉评估体质所做出的决定,这也是为了以后李珂能够光明正大的喝各种药铺个路子。

你有的我也有,你在我这儿没有的只是因为咱俩体质不同,不会引起他人生疑。

再者而言,众人若是乐意照着做,也就当是自己行善事了,洛墨对于这一点倒是看得开:身为皇后嘛,容人的气量首先要有,其次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大气。

走个神的工夫大殿就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待青提第二次前来通报时,洛墨终于起身拉着李珂往外走。

除了身在护国寺的阮红袖,四妃四嫔四姬均已到齐,入了人们视线后,李珂极有眼色的绕过中央,走了个远道站到了如今为毓嫔的阮红袖右侧。

“拜见皇后娘娘。”

分明是多种悦耳的声音,传到了洛墨的耳朵里就成了整齐的一声问安,抬眼扫视了一圈殿内众人的着装与形态,方摆了手,口中道:“妹妹们起来吧。”

实话而言,虽说坐了如此之久的皇后之位,洛墨却在心中始终羡艳着那些个位份不高、能与一旁宫人说说笑笑的人。

没有那么多顾忌,有什么话照说不误,只是记着别在外头提起,有一点小小的胆怯与敬畏。

那样的活力是她羡慕不来的。

高处不胜寒。

不管处在那个位子上的人自己愿意与否。

也正如钟离卿一般……但好在,自己两人都是幸运的,还有一二者可言说体己话,自己有荔枝和青提,钟离卿有小陶子。

众妃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俨然一副不晓得发生了什么的模样,因为在她们大部分人的认知中,皇后此番叫自己几人前来凤仪不过是为了敲打敲打。

也就是告诉自己:本宫回来了,你们别想再蹦跶,给本宫安生待着。

然而,意想之中的言辞犀利并没有出现,来前在脑子里准备了一套说辞的杜羽绫也是张了张嘴,颇为哑口无言。

百香不是说皇后这天一定会给自己下马威,所以一定要多准备一些后话好做应对吗?

她可是连自己今儿个未化浓妆的缘由都提前想了几段话……洛墨怎么能不来找她的茬?

诸多面面相觑以及心中打鼓,众人心头大同小异,可事实上,身为皇后的洛墨那边,只不过是再次愣了个神儿。

发呆就发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场合。

约莫过了得有一刻钟的时间,就在众人以为重头戏终于要开始时,洛墨终于开了口:“诸位妹妹来前可是吃过了?”

娘娘您可真会问,那日都说了您将举办小宴,哪有人敢吃啊。荔枝默默在心中吐槽。

不管荔枝的吐槽,那不是洛墨需要留意的问题,那般言语只不过是为了打破尴尬罢了,因为在她的眼中,某些人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了。

若是甚么也没发生,怎么会短短一刻钟的沉默时间就有所异样,归根结底还是在其自己。

换句话说,就是趁着皇后不在,赶紧明目张胆地勾|搭皇上了呗。

顺便,再用上一些见不得光的小手段。

“哪里有多余的胃口吃,可不是在等着凤仪宫的美味佳肴,”阮红旖适时出言,并着些微俏皮地眨了眨眼,然而又对洛墨问道,“不知皇后娘娘给我们姐妹几人准备了些什么好吃的?”

此话一出,那些个心思没那么多杂念的就很快被吸引了注意力,无不是在讨论着自己喜欢的美食,互相再交流一番,很快,殿内就热闹了不少。

菜肴之类是洛墨提前命人打探过的,众人忌口与喜好等等,尽量做到顾及并照料到众人的胃口。

恩怨且另说,首先吃好喝好。

正餐过后,由荔枝到后厨去为每人端了一小碗梅子汤,酸酸甜甜,入到口中便觉清爽。

于是众人的话题就由自己爱吃什么转而变成了皇后娘娘为何如此贴心,以及凤仪小宴的这些个菜都是谁人所做,还有更夸张的,裴若半开玩笑地向洛墨讨要荔枝,说是自个儿的清芷宫饭菜总是索然无味,借走几天去改善一番伙食。

洛墨当然是不答应的。

不过很快,她又反应过来,过不了多久,这问题恐怕就不是自己能够回答的了。

那要问谁?

不知,不知。

几轮闲谈过后,洛墨便将一叠纸递给了身后的青提,青提接过,便按着位份高低去给众妃嫔挨个发了。

起初她们紧绷的心弦因为美食好不容易松懈了不少,一瞧见这么个势头就又开始有些忐忑,心说这是作甚。

饭后每人一张纸,总不能是擦嘴用的。

等那物事到了手头,人们方反应过来,哦,这是,来自皇后娘娘的关怀。

而与此同时,时间几乎不分先后的得知了此事的寿康宫与承乾宫,则是两种完全相反的表现。

“赤梅,你说,皇后给后宫每人分发了滋阴补血的方子,会不会是有所图谋?”

偌大个床都叫软枕给摆满了,只见那位太后就那么一手撑着头,而另一手捻着糕点在吃,不禁使人有些佩服,此人是如何维持这般好的平衡——这么个七扭八歪的样儿竟是一点摇晃也无。

老嬷嬷朝着太后笑了笑,宽慰道:“皇后娘娘想必是自知身子有孕无法妥善侍奉皇上,这便找了个由头,借着分发方子,其实是从侧面提示众人应提早为皇家开枝散叶呢。”

“开枝散叶,她能有那么好的心么,”太后扯了扯嘴角,然后啧了一声,“她能那么想最好不过,不然……”

第二百一十章 序幕

“她能那么想,最好不过,不然,哀家有的是法子让她听话。”

语气是慵懒的,神态是高贵的,可从那一张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听着不怎么舒坦。

只见其身后老嬷的神色闪了闪,很快,那点异样便被掩盖于无形,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与难得满意的寿康宫相比,承乾宫这位的神情则显得极为精彩,瞧着侍奉多年的主子脸上难得这般丰富,小陶子的面容则很快挤成了个苦瓜。

下头的兵部尚书还在汇报呢,可皇上的心思已经不在这边了,自己是应该提醒一番呢还是应该提醒呢,一时间,桃子成了个熟透的,瞬间陷入纠结。

作为陪伴皇上年头最久的人,小陶子无疑在理解皇上这件事之上最有发言权,一打眼,再明其分外专注,便知皇上此刻心中所想的除了凤仪宫那位娘娘外再无旁人了。

可是帝后二人一向感情甚笃,有何事是能够引发皇上思索如此之久的呢?

竟是连兵部近日事宜都暂时搁在一边,这完全出乎意料。

小陶子想不通。

那么别人就别想想通了,就比如这兵部尚书。

一双浓黑的眉毛在铜铃般的眼珠子上拧成了个麻花,两颊肌肉紧绷,可见其如今的心情并不怎么好,然而对方毕竟是皇上,饶是有再大的怨气他也是万万不敢发作的,故而诸多不满都憋在了胸腔。

看着兵部尚书那副仿佛随时要炸开却定然不会有所变动的表情,小陶子定了定神,从一侧端了碗茶过去。

“大人,说了这半天,想必您早已口干舌燥了,不若先喝口茶润润喉?”

看似是让其住口,实则是给个台阶下,换作正常人也就妥协了,接过茶一喝、人往边上一坐,且安心等着便是,而今儿个在的偏偏是那不肯变通的兵部尚书,只见其极为不爽地摆了摆手,又用略有嫌弃的目光看了小陶子一眼。

话是没说出来,可那个中含义哪里会有人不懂,可不就是嫌陶子此举碍事么……小陶子暗自扶额,深觉无言,心里头想着,以后这兵部尚书再有什么台阶下不来,自己是再不去做那解围的了。

伸手打了笑脸的好心人不说,还平白遭了埋怨,这算是个何等道理?

好在钟离卿这番心思没有走动太久,不过半柱香的工夫便回过了神来,将那前不久传来的信儿往袖口暗袋一塞,抬手道:“民间征兵一事,不知爱卿有何看法?”

一个问题倒是给兵部尚书给问懵了。

原因还是在于兵部尚书与小陶子眼见着皇上的眼神飘远,心头都下意识以为皇上思索着旁的,哪里会想到,皇上不仅心思在这儿,还将方才汇报的事宜给听了个明明白白。

否则便不会有那一问。

只因,兵部尚书此来,所为的就是向皇上提出民间征兵的建议。

本来这事应该喊着兵部侍郎一同到场,然而那老顽固近日不知怎的,说是受了风寒不得不于家中养病,其实兵部尚书最了解,那家伙的身子,可硬朗着呢!风寒什么的都是屁话。

事实上,风寒也确实不存在,不过,那兵部侍郎,近几日也是在塌上度过的。

一半同子矛盾下不来台,一半则是心病给熬的。

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独自求见皇上的兵部尚书,在经历了被无视与发现自己貌似并没有被无视之后,麻花一样的眉毛总算是解开了。

“臣以为,正当特殊时期,此法必行。”

特殊时期,说的还是与蛮国之北那些个边陲小国的战争日益激化,虽说赵阮二人的出征使得大战告捷,可秉承着仁之一字的大昌并没有给其造成多大损失。

换句话说,起初目的不过是敲打敲打,让那些小国心中有数,即使他们联合在一起也不会是大昌的对手。

然而,大昌低估了他们的脸皮。

战败如落水狗,却是又毫不介意地拍拍身上的土,并着声称大昌地广如斯,何不相让少许土地留得己方生存空间——打起了印象中好欺负一方的主意。

相近的蛮国惹不起,南地的湘国太远,生活在草原久了的人们也无法适应那边湿润的气候,思来想去,只有依旧将矛头对准了处于中部的大昌。

说白了还是因为气候恶劣待不下了。

本就是土地贫瘠不适合产粮,常年水分也就夏季还能看得过去,不敢再拖到冬天,否则那时候就只有饿死冻死的下场,只有趁着现在储备尚且堪用,赶紧讹下来一片生存之地。

最晚的极限,便在秋末。

可以说,如果不是蛮国一方突然脑抽了同意给他们让地方,蛮国之北几小国与大昌的战争,恐怕就要于秋末之际打开序幕。

问题就出在这里。

大昌不是没有能用的军队,也并非无将才,可那都是用来驻守边境的,贸然动用的情况下难免会令本就虎视眈眈的别国产生心思,甚至趁机发起攻击,确有威胁国之领土的极大可能。

这种险不能冒,也无法冒。

再加上先皇在政时期战火连绵,国内遭到剧降的人口数还没来得及回温……打仗,岂是那般易于之事。

不敢打么,不,是没兵。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有强大的人口基数作底,一切的雄图壮志都是空谈,即使大昌如今龙椅上的这个男人已经足够出色。

可再出色又有何用,能平白变出来数十万壮丁么?

何况就算是鼓励民间生育,从孕育到产出以及长大成人,又要经历多少个岁岁年年,等到那时候,人是足够了,战争,也早就落下了帷幕。

民间征兵或许能解燃眉之急,可治标不治本,只有表面上瞧着好看,实则内里空虚。

所以,想要真正赢得战争的胜利,只有派遣一名作战经验极其丰富的将领,将战线不断拉长,逐渐在过程中消磨敌方人数,直到双方人数几近对等,再凭借其灵敏的审时度势的能力予以应对不同战局的筹谋,方能取得最终的胜利,给敌方以沉重打击。

看着都不简单,更别说实现起来,当真可说是难如登天。

再者,还要随时防备别国的落井下石。

又怎一个难字了得?

第二百一十一章 银烛

承乾宫正殿。

对于这个即使是上朝也不摘掉面具、甚至这一行为还被皇上默许的男人,群臣每每看向其,目光都难免会有些复杂。

入朝不过将近半年时间,却已走到了丞相之下的位置,没人能够窥见其在背后所付出的努力,只因其光芒早已将除此之外的东西尽数掩盖。

“皇上,银烛请命。”

六个字出口,大殿陷入了全然的死寂。

首先是对于请命这件事本身,领兵出征虽是一件风光无限的事,同时也伴随着难以估计的风险,毕竟,其他地方还好说,总归能得到不少地方军队的帮扶,可这一仗,领兵将领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自身了。

其次,请命之人可以是曾经与蛮国之北那边打过的赵潜和阮砺二人,多少交战过,对对方定然有所了解,可这银烛,哪里听说过与蛮国之北有过什么交集?别说交集了,此人恐怕都没有带兵打仗过,简直无稽之谈。

再者,人们万万不会想到,朝堂上一向不怎么开口的银烛竟然会主动站出来。

面对银烛,这些人一无所知。

可能就连名字,也不过是一个代号。

脸上覆着不知材质的银色面具,一身靛青,从其出现伊始,那副装扮就从来没有发生过变化,再加上语调平淡得仿佛经年未改,无论是和他面对面,还是只观其背影,都难以在心中留下什么确切的印象。

似白开水,人群中最不出挑的存在,却是无人能够忽视分毫。

或许皇上知道,但即使如此,又能有什么干系呢,谁敢去问?所以疑问只能在心里埋着,等哪天光线从缝隙里透出来,再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

更令众人难以接受的是,皇上竟然点了点头。

直接当场同意了这人的请命,没有给事情留下任何转圜余地,使得殿内几乎全部老狐狸脑子卡了壳——皇上,是不是没睡醒?

再如何这银烛也只不过是个新人罢,怎么能够就这么下了决定呢?

莫非……其中大有隐情,甚至大胆猜测,其一切行为都是皇上默许的!大概也只有这种猜测能够对如今的荒唐解释一二,但即使是如此,下了朝的诸位大臣仍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回了府后,不论是碰见几欲扑入怀中的儿女,还是看到夫人难得一次对着自己媚眼如丝,纷纷装作没看见一般,逃也似的钻进了各自的书房。

此种局面一直持续了足足七日,直到第八日承乾宫颁布新诏令之后才些许缓解。

金口玉言,银烛领兵出征已是不争的事实,但副将的人选已经出来了,那就是赵潜与阮砺。

由此,各方势力不再纠结于皇上此举为何以及银烛其人,均是将目光投到了赵、阮二者的身上。

银烛是油盐不进,如何示好都等同于空气,可赵家和阮家总归不是,作为一方势力的代表或追随者,他们想要在世间立足,唯有打理好来自各处的关系。

既有了门,敲门砖还会远么?

只是方式的问题。

这些人心思活络得很。

安宁而表面和谐的京城,自皇帝点头的那日起,那点平静便再也维持不住了,隐藏在棉布下的剑尖终于显露了它的锐利,或亮或折,今后恐怕都不过是在一念之间。

机遇,发展,蠢蠢欲动。

争斗,乱世,接踵而至。

凤仪宫里听闻了一切消息的洛墨却只是吃了块甜瓜,自己的小势力有人带领有人帮扶,稳步发展即可,不必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宫中的自己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自是依旧老神在在。

只不过,关注与思索的东西突然变了很多。

而她对面的荔枝,则在略显忧虑的走来走去,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打仗了打仗了,仿佛战争明天就要开始了一般。

事实上,还有三月有余。

“我说荔枝,你能不能别在这儿转来转去得了,晃得我眼睛都有些花了。”说话的是榴莲,此刻正坐在洛墨一侧在布面上比划着什么。

“你做你的小衣裳,我走我的路,何曾碍着你什么事了?”荔枝又走了几步,这持续了一刻钟之久的行动方停止了,只见她有些气鼓鼓地看了洛墨一眼,然后道,“我说娘娘,大昌都该打仗了,怎么看您还是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洛墨抬头瞧了荔枝一眼,道:“本宫急了如何,不急又如何,可曾会造成什么影响么?”

“这……”荔枝瞬间哑口无言。

见自己接着再说恐怕也是多费口舌,荔枝只有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喝了口水,然后才不解地对洛墨道:“可是娘娘,您就没有一点想劝劝皇上的念头吗?”

“没有。”洛墨道。

“可是……可是,您就不觉得……”荔枝欲言又止。

不必荔枝继续说,洛墨也晓得其话中含义,无非就是钟离卿那般决定有失严谨还需三思等等一系列的话。

虽说那日钟离卿力排众议同意了银烛的请命,百官见此也只得无话可说,可耐不住寿康宫还有一位,比如那赵家的家主,便连夜换了衣裳求见了太后。

对于自个儿的母家,太后自是不会拒绝,好吃好喝地接见,转而转日一早,便领着赤梅嬷嬷入了那承乾宫,将尚在睡梦中的钟离卿给叫了起来。

起因是有了,过程也有了,但结果仍不会有什么动摇,据说是太后气得将皇上给骂了一通,然而听见的人没一个傻的,截口否认,那不算谣言的谣言也就在半路夭折。

洛墨摇了摇头,没有让荔枝继续说。

这时候,榴莲的机灵就显示了出来,荔枝虽也聪明,但并不会在熟人跟前隐藏,该说什么话还是什么话,但榴莲不会,纵使长时间相处,其说话做事也总有自己的准则,手里那根针还是那根针,绸子上比对来比对去,嘴里还不时念念叨叨,仿佛对于周围的对话一无所知。

“钟离卿不会突然发了癔症,言语行事绝不会一时冲动。倒是你,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自己的那点东西,同那北门啸去北地玩去罢。”

第二百一十二章 生男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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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城墙之上

即使重活一世,洛墨在再次面对这个大部分女人一生都会遇到的问题时,依旧产生了有些想要骂娘的冲动。

痛到足以令人抓狂就算了,还隔一会儿一痛,虽说给人以休息的时间,但为什么就不能一次完成呢?

恁多小插曲,平白耗费体力。

所以,这次生孩子,洛墨决心要好好补充精力,疼的时候忍着,不疼的时候就吃吃吃,如此,等真正生的时候,才不会觉得身心俱疲。

到了这里,洛墨就不得不说一句获益了,若非自己身为皇后拥有诸多旁人所没有的待遇,这孩子生的恐怕也不会这么轻松——种种程序单是想想,脑壳都要痛上一痛。

再者,谁见过生孩子过程中还吃水果的啊……各种羹汤小食轮番得上,这真的是生孩子么?

能不能认真一点了。

整个过程顺顺当当,除了必要的停顿,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拖泥带水,将其称为大昌甚至是世间史上最痛快的生孩子也不为过了。

响亮的哭声响彻在这方侧殿。

“皇后娘娘万福!”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是个皇子呢!”

终于把沉重的包袱给卸下了,此刻的洛墨,心中唯有这样一个想法,紧接着强烈的困倦之感袭来,她很想就此沉睡过去,然而身旁杨嬷嬷的叮嘱在不断将她从乏力中拉扯出来。

“娘娘,别睡,您还不能睡。”

洛墨知道,此刻自己若是睡了,不久后可能会发生什么,也许面临的就会是长久的深眠。虽然几率小到不能再小,以目前体质而言也不会有那种事,但万一就把那万万分之一给碰上了呢?

也都是没准的事。

“娘娘,您可要抱抱小皇子?”

问话的是青提,其小巧的鼻尖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可以看出,虽然百般折磨都在自家娘娘身上,可周围候着的那三名宫人心中一点都不轻松。

张了张口,只得发出沙哑的音节,不过多长时间,原是喉咙再次干涩,洛墨便点了点头。

不自觉地,唇边挂上了一丝温暖的笑。

宫人们识趣退去,殿内只余下这难得化繁为简的一家三口,感受着脑袋枕着的钟离卿的大腿传来的温度,感受着怀中软软糯糯仿佛一团年糕的小生命,当即便觉此生已无遗憾。

时光如梭。

看着那不过一块大号南瓜大的婴孩渐渐会爬了、会发出一些极其简单的声音,洛墨这位母亲也由最开始的手足无措转而变为了照顾孩子得心应手起来,喂奶,换尿布,什么本应由奶娘来做的差事也均由洛墨一应代劳了。

作为宫里的娘娘,还是身份最为珍贵的那一位,如此行为不可说不难得。

但这对于洛墨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可能大概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曾经也是那般对待嗷嗷待哺的自己。

“门门门……”

“是母,母后的母。”

“门门门门……”

“哎,娘娘,是奴婢败了。”荔枝实在有点泄气,只因教大皇子学叫母后她已然教了数天,而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地进展,该门还是门。

“没甚么,阿彦叫他父皇也是发发发个没完呢,”洛墨坐到塌前好笑地捏了捏孩儿的脸蛋,那宛如剥壳鸡蛋般的触感足以令世间所有女人羡慕不已,“男孩子本就学话晚些,不急。”

虽然早已明白前世的许多东西在这一世都会重现,在听到钟离卿亲口说出大皇儿取字为彦,洛墨仍是不免心中感怀。

那个一见她,无论何时无论做甚都会立刻变得神情小心翼翼的儿子,分明小小年纪,却在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冷淡之下变得愈发成熟。

人道是太子聪颖,殊不知她这位母亲在背后做出的“努力”有几何。

无妨,重来一世,儿子有机会好好养!

可三日后荔枝便要离了大昌,随那劳什子北门啸去本地,不仅荔枝近来抱着阿彦不肯撒手、生怕少见阿彦分分秒秒,就连洛墨都产生了一种宛若老母亲远嫁女儿的想法——恨铁不成钢。

嫁恁远做甚,以后相见的机会怕是渺茫了……

摇摇头,不再想。

人与人分离是必然,只不过有时间早晚,以及缘由之分。但不论好的坏的,都无法更改,难以避免。

对于这一点,洛墨倒是很看得开。

三日后。

面对大哭不止的荔枝,洛墨的反应仅仅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柔声告诉她,只要她想回来,凤仪宫的大门永远都会为她敞开。

得了这么个郑重的承诺,某时幼稚如孩童的荔枝才抹了抹眼泪,重新绽放笑颜。

……

一岁大的孩子哪里还像刚出生时抱着那般轻松,往往是抱上一会子,洛墨的手臂便要酸得不行。

也正是在这种促进之下,除了必要时候应该教孩子走路,除了裴若一脸不耐烦地在某次晨昏定省上将凤引交还并着麻烦洛墨重新着手管理后宫,洛墨其余的小半时间都用在了练习臂力上。

强身健体嘛?

不不不,只是为了抱孩子。

站在城墙之上远眺北地使者的队伍,那时洛墨垂下披散在双肩的头发已经被阿彦搅得一团糟,而洛墨却似完全没有发觉一般,并未如往常般拿开他的手轻声告诉他不能玩,那目光始终是没怎么移开过,直到长长的队伍消失在地平线。

安慰荔枝,使她开开心心走了,心中仍是不免怅然若失。

“走了?”

钟离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洛墨不必想,也知道钟离卿这是才下了早朝就匆匆赶来瞧瞧自己,嘴边挂上一抹笑,旋即整个人便落入了个温暖的怀抱。

侧目视去,见他眉目温柔。

“恩。”洛墨轻声地应着,心中的那点说不上酸楚的情绪被悄然冲淡了不少,心知钟离卿对自己的体贴。

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城墙之上的地面,偶与被风拂起的金色龙袍贴合在一起,好奇的孩童眨巴着眼,手里母后的发丝没撒,又将父皇的捉来握在一处,七扭八歪,七扭八歪,形成了个神似同心结。

第二百一十四章 易姓

如果说沙凋身边有什么是从天而降的,那一定不会是馅饼,也许是仇家派来的追兵。

虽然他始终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错处,其处世准则亦在江湖中为诸多侠客所津津乐道,然而还是有不少人觉得他有些碍眼。

可能是心里本就有愧,也可能是不希望兜里的真金白银总被外人惦记着,故而隔三差五的便要派上一群人截了沙凋的道儿,能给他造成阻挠也好,即使不能,也摆明一个自己的态度——

你,离我的钱袋远点!

若放在以前便罢了,但最近沙凋除了嘴馋顺手牵羊以外,根本没有做过什么值得他人注意的事儿,何况那被自己偷了羊的正主还在跟前呢,怎么就平白无故招了一波接一波人的惦记?

很烦人。

连带着同自己与易杨一路走来的阿风都时不时用一种嫌弃的目光看自己。

可那是因为劳资嘛?劳资还觉得是你们家少爷说话太招欠才引得人人喊打呢!

哼,不跟你们计较……谁让你们人多呢,咳咳咳。

沙大爷一向懂得明哲保身。

拔刀解决了眼前这波人的最后一个,同行三人谁也没说话,就连起初最为讲究的易杨易大少爷都一屁股直接坐在了黄土地上,实在是因为最近太过于疲惫了,所谓的那什么风姿也都不是那么重要。

“少爷,来,擦擦手。”

“一边去,”易杨白了阿风一眼,“你当本少爷是闺阁里头娇滴滴的大姑娘呢,干点啥都得拿个手帕,矫情不矫情?”

“可……可是……”

话说不到一半,阿风便隐晦地看了一旁宛如听戏般姿态的沙凋一眼,眼珠子转了转,终于是没有将后面的话付之于口。

“你小子要说什么就说。”

“说出来听听阿,怕什么,你家少爷又不会吃了你。”

沙凋与易杨几乎是同时开口,这导致二人中间的阿风一时间压力极大,鬓角都隐隐冒了些汗,咕咚咽下一口唾沫,总算是颤颤巍巍地开了口:“可是少爷,您在家之时,与这一般无二阿!”

也是,作为易家唯一的儿子,易杨从出生便是与旁人有所不同的,含着金汤匙,睡着银丝塌,但凡住在自家府上,没有哪一刻不是被精心呵护的。

恐怕就连大门口绊个跟头都要将老母亲给吓得不轻,直呼哎哟喂,并着受惊一般忙抚胸口。

慈母多败儿,不管这儿子自己本身愿不愿意。

习以为常,习以为常,呱呱坠地起便习惯了的事情,不成如常才要奇怪。

故此,两年前的易杨才会毅然决然地离开易家,以及易家这个庞然大物的势力范围之内,带上从小一起长大的阿风,二人相伴闯荡江湖。

不过意识的觉醒固然真实存在,而黎明前的那些时光并不会被抹去丝毫痕迹。

易杨难得没有暴躁地站起来锤阿风一通以泄心头之愤,转而抬头望了望略显阴沉的天,道:

“怕是要下雨了呢。”

稚嫩的音色与成熟的语气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仿佛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易杨其人开始打心底审视自己,或好或坏。

或许,一直到数十年后,那时的他之成就早已大大超出其父,带领易家成为了大昌第一大家族,除了他自己也没有人会明白,其实醒悟就是那么简单,一句无意之言,甚至还带了点善意的逗趣。

不得不说,无巧不成书。

“从今往后,就别叫我少爷了,阿风。”易杨伸手弹了弹紫铜九节鞭的鞭首,将其围绕数圈全部缠绕在了手上,即使余光感受到了阿风明显的惊讶,他也没有回过头去。

“阿?少爷,不叫您少爷叫什么?”阿风不解道。

易杨沉吟半晌,心知沙凋也并非那等乱嚼舌根之人,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能够看出其人事实上对待朋友颇讲义气,便坦言道:“易姓过于招摇,但凡拎着这把紫铜九节鞭,还有那标志性的声音,再联想一番各大世家信息,能猜不出是我来的当真寥寥。”

“我出来,不是为了享受旁人对易家的敬与畏的,以后行走在江湖,我希望他们眼中的敬畏都仅仅是因为我这个人。”

父辈名头过盛,放在平头百姓视角是无尽的荣耀,在自身,尤其是终于幡然警觉的自己身上,那便是莫如泰山的磅礴压力。

所以炼己身,先从摆脱外物赋予做起。

就像看一件衣服,若衣服之上诸多缀饰,那么观者往往不会关注布料这类最本质的东西,往往会被外在的繁华所吸引。

“那杨公子?”阿风缩了缩脑袋。

“嘿我说你小子,摆脱易姓也可以用旁的姓名阿,罢了谁让我娘着实姓杨呢?母姓便母姓罢,不过公子和少爷哪有甚么区别,你这脑袋怕不是进了风沙,过来,我给你摇一摇,兴许还能掉下来一两粒。”

没有个开头的,阿风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一则自己虽与少爷亲近,可毕竟两人身为主仆,很多事情都要有个度,轻易不可逾矩,二则万一自己不敬之言叫谁人给传回了易家去,改天不得脱层皮才怪。

这时候,边上全程乐呵看戏的沙凋起了身,冲着易杨一抱拳:“杨兄。”

“沙兄。”易杨回礼道。

而后,易杨与沙凋齐齐将目光投放在了阿风身上,少顷,只见阿风狠狠咬了咬牙,上前对易杨与沙凋分别致意——

“杨兄,有礼了。”

“凋兄,有礼了。”

沙凋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伸手锤了一下阿风的肩膀,嫌弃道:“你这小子,成心气我不成?”

“哪里敢哪里敢,您可莫要误会。”

嘿嘿一乐,得了便宜再卖乖,也是深谙了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

想了想,沙凋对易杨道:“杨兄方才不是说自己那兵器过于显眼么,不如就此交给小弟,由小弟来代为保管。”

“你阿,也就是没安好心的时候,才会自称小弟吧?”

斜睨了沙凋一眼,易杨以鼻孔出气,重重哼了一声。

第二百一十五章 静好

不知不觉,阿彦还有半月就一岁了。

也在这个时候,大昌与南地之北的战争一触即发,被封了将的银烛不日便要带兵出征。

钟离卿越发忙碌,连带着洛墨很多时候也在思索,这个官员如何安排,那两名官员之间曾有过节该当如何应对,结对的,矛盾的,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最近,些个折子也能经了洛墨的手来批改。

只不过朝堂的那些大臣不知晓罢了,仍自以为皇上独自一人忙于政事至深夜,时不时还要出一两个老臣到承乾宫进行一番规劝,生怕皇上在这紧要关头一病不起。

事实上,近日来钟离卿的精神已经恢复了不少,时不时还能同自家秋月抱着孩子转转御花园。

当然,这些消息都不为外界所知,是被封锁起来了的。

对于此,洛墨虽有不解,但也并未多想,只觉得钟离卿能在自己帮助之下少了不少负担,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初冬时节。

炭火早已在大殿四角燃得旺盛,桌案上也放了个小的作为暖手之用,洛墨与钟离卿共同围了个暖绒绒的毯子,二人正靠坐在踏上望向窗外。

如有人在此细细观看,会发现,钟离卿的外侧窝着个毛团。

毛团一起一伏,呼吸匀称,显然是睡得正酣,偶尔还伸出个爪子往上一翻,露出个粉嫩至极的肉垫,叫人单单是瞧着,心里头都能萌化了。

“阿彦,过来。“洛墨轻声唤道。

不多时,从大殿一角爬出个裹得身为严实的小家伙,小家伙一身儿红,衣角还纹着金边,膝盖肘关节等处还包着软软的棉以作防护之用。

“娘亲,娘亲。“

瞧见娘亲正对着自己笑,小家伙也不慢慢悠悠地爬了,而是直接立起来,颠颠地朝着洛墨与钟离卿所坐之处小步跑来。

母后,娘亲,这两个词语虽说都是用来称呼母亲的,然而在洛墨自己看来,还是喜欢孩子唤自己为娘亲,唤钟离卿为爹爹。

如此,深宫就不再是冷冰冰的殿宇高阁,而是带着满满温度的,家。

“哎呀,您可慢点,上回摔得还不疼嘛。“跟在阿彦身后的榴莲骇了一跳。

“无妨,男孩子摔一两下也不疼。“钟离卿开了口。

有这么一对儿爹娘,榴莲不知道该为太子殿下高兴还是担忧,只有眼睛随时长在小家伙的身上,生怕他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摔着了。

倒不是怕皇上和娘娘怪罪。

从前抱着孩子不小心绊了一跤,把榴莲自己给吓得够呛,结果一旁的洛墨不但不担心孩子,反而还要反过来安慰她,也是令她既感动又无语。

只不过,看着那么个小小一个小生命,只想放在怀里妥帖呵护着。

说是姨母、干娘之流也不为过了。

而被自家娘娘派出去做事的青提,则比榴莲还要犹有过之,也让榴莲时不时猜想一下,是否因为青提姐姐对孩子过于照料,才使娘娘生出了隔三差五便将她外派做事的念头。

反正,依着自家娘娘的原话,男孩子不可太过惯着,否则以后长大了便要如姑娘家家般娇滴滴。

虽身处深宫,却不可娇生惯养。

而时隔十年以后,已是儿女成群的榴莲方明白自家娘娘的苦心一番。

原来,娘娘并非不心疼孩子,而是……

也怪不得是夫妻俩,行事不必付之于口,倒也可心照不宣。

小家伙才扑进娘亲暖暖的怀抱,就被爹爹给一把捞了起来放到肩膀上。

好奇地眨眨眼,小家伙拨弄着爹爹脑后束着的金冠,等玩得有些腻了才将目光投向窗外。

“爹爹,阿彦何时才能长得似爹爹一般高?这样一来,不必再来劳烦爹爹抱起,阿彦凭自己也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色了。“阿彦问道。

小孩子每天的问题有很多,就像天上的点点星辰一般,怎么数也数不清,其实归根结底,多来自对于爹娘的崇拜。

洛墨与钟离卿深谙此理,故而,每每面对阿彦的疑问都不会有半点不耐烦。

“你爹爹才不会觉得烦呢。“

洛墨笑了笑,伸手蹭了蹭阿彦小巧的鼻头,眼里满是温柔。

钟离卿转过头来朝着洛墨露出一笑,回答小家伙的问题:“再过个几年吧。“

“几年?那会是什么时候?“

小家伙眨了眨眼,不解地问道。

“恩……“钟离卿垂眸想了想,接着温声道,“等御花园里的鸳鸯游不动了的时候罢。“

洛墨好笑地捏了捏钟离卿的胳膊,那表情,仿佛在说:又逗孩子玩。

阿彦听这么个回答倒是来了劲头,举起了肉肉的小手,说道:“那等青提姨姨回来了,便要让她带着我去瞧鸳鸯。“

“诶?为何是青提姨姨,而不是榴莲姨姨,也不是娘亲呢?“洛墨眉头轻轻皱了皱。

问话的时候,洛墨仿佛听见旁边某人小声说了句孩子气,于是半是气愤半是逗弄的伸出手来拧了一下他的腰。

“因为,鸳鸯总是两个两个的在一起呀。“阿彦稚嫩的童音回答道。

“恩?“洛墨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娘亲有爹爹陪着,而榴莲姨姨偶尔也有侍卫哥哥陪着。“

小家伙说了一会儿,停下来喘了口气,似是说的有点累了,然后才接着道:“可青提姨姨身边没有人呀,就只能说由阿彦来陪着了。“

“嘿,小孩子,说什么呢。“榴莲脸上一红。

榴莲与北门侍卫的事是半年前榴莲主动找到洛墨自己承认的,二人打小感情便不错,妥妥的青梅竹马,那人洛墨也亲自打过眼了,倒是个老实的。

把自家机灵的榴莲托付给那样的人,洛墨没什么不放心的,只不过,对于阿彦也知道这事儿有点惊呆。

等逗了逗孩子,方知是凤仪宫的宫人随口一说,叫孩子给听见了。

几番逗趣儿,口渴的小家伙被榴莲抱下去喝水了,而洛墨则斜了身子,脑袋轻轻靠在了钟离卿的肩头,口中说道:

“好像,很久没有一起看过雪了呢。“

“过不了一月,我们便可一同赏雪。“

钟离卿慢慢地说,洛墨静静地听,这般闲暇宛若隔世,也是,难得有个大块儿的时间能够呆在一处,什么也不用想,没有大把的琐碎等着他们前去处理。

“上次一起看雪,好像还是大前年,陶子撑了把伞同你到相府来瞧我。“

“哦,似乎也是因为那次,陶子见了青提,自此便开始各式的送伞了。“

“时间过的真快啊,钟离卿,你说,我们什么时候……“

一指点在了洛墨唇边。

“嘘……我们……“

趁着孩子不在。

第二百一十六章 永泰三年辅帝立

翌日一早,钟离卿并没有去上早朝,而是躺在洛墨身畔,一手撑着头,一手卷起她细软的头发。

墨色的眸子是那般深沉而专注,宛若一汪桃水神潭,叫人见了便要不由自主地倾注所有目光。

“恩……钟离卿,你要去何处?“

伊人嘤咛一声,似是醒转,而那眼皮子仍是未睁开的,显然处于梦呓状态。

极少看到自家秋月如此,钟离卿来了兴致,就那般认真地等着,只想要听一听,自家秋月下一句话要说甚么。

“……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后面的这句,却是使得钟离卿登时陷入了沉默之中,眸子里蓄满的星点仿佛也因此而黯淡了不少。

以至于,直到洛墨真个醒转过来,拿手在钟离卿眼前晃来又晃了去,钟离卿细密的睫毛方抖了抖。

“钟离卿,今儿个怎的不去上朝?“洛墨不解地问道。

二人成婚以来,无论前生还是后世,无论如胶似漆还是陷入冷战,洛墨都未曾见过一次钟离卿不去上朝,故而,经了这么一遭,觉得诧异也是正常的。

“哦?“洛墨接了一句,然后注视着他,“想要看我何时不能看,为何偏偏在这等子时候。说罢,你可是有何事?“

钟离卿笑着答道:“哪里会有甚么事,瞧着我家秋月的容颜一时间无法自拔耳。“

洛墨这回没接话,眼睛还是瞅着他,而此时钟离卿已经半坐起了身,顺道将洛墨不意间溜到他身上的发拨弄了回去,而后才道:

“秋月,我有件事,想了想须同你说过。“

“恩。“洛墨应道。

“近日大昌周边生了不少事端,虽始终处于蛰伏状态,然而终究称的是隐患一类,涉及势力又盘根错节,我唯有亲自前往处置。“

“我也说不上需得多长时间,少则一月,多则半年,如有变数兴许还要更多。“

“所以……“

“所以你想说,最近不能常来凤仪宫看我了么?“难得见钟离卿踌躇的模样,洛墨心知他很是在意自己的感受,也没绕弯子,直接接了他的话。

钟离卿点了点头。

“无妨,你若有要事在身,径自去处置便可,“洛墨给予了极大的支持与理解,而后才补充道,“只是每隔一段时间都来瞧瞧阿彦。“

“好。“

于是从那日用过早膳伊始,洛墨便再也没有同钟离卿说过话了,偶尔瞥见个背影也是匆匆忙忙的。

而她,则依旧担任起了幕后批改折子的重任。

偶尔钟离卿哪怕不在,她能够依着熟悉到世间之人没谁再熟悉的钟离卿的字迹来以假乱真,悄然坐到承乾宫后头钟离卿为她备下的塌,一埋头便是整整数个时辰。

起初算是有点难以适应,坐着坐着便觉腰麻了,等后来时间久了,也就无所谓了。

这时候的洛墨才明白,钟离卿对于此事,并非不懂,相反感触也是极其清晰,然而如山的重担并不允许他稍事喘息罢了。

几月后。

永泰三年,帝布诏令,请后洛氏于凤仪迁至承乾,置塌,设案,予全权批改奏章,并,允听政在旁,命世可称辅帝。

说实话,刚收到诏令的洛墨也挺懵逼的,怎么批了几个月的折子,自己就成了什么劳什子辅帝,听起来还很厉害的样子。

起初也寻思着等哪天有空去找钟离卿说道一番,然而总也见不着,慢慢也就忘却了。

毕竟,对于目前的她而言,政务与阿彦就是生活的全部了。

后宫偶有小鱼蹦跶,但也翻腾不了多久,一是洛墨深知裴若和李珂会帮衬于她,二是自打自己多了个辅帝的名头,位分低的妃嫔见了自己根本不敢抬头。

也是,从前都是女人,如今……好吧如今也都是女人。

只不过所处的层次就完全是两种了,也没什么可再行令人纠结的。

金色的凤袍被宫中绣娘讨好似的纹上了繁复的花纹,虽是不甚在意,而打心眼里仍是欢喜着那些个简约的,倒也始终没再命人做上甚么改动。

妆容精致了,气场强大了,闲暇成为了一种奢望。

不过,为了能有个太平的天下,一切的牺牲也算不上什么。

好在儿子没再养残。

有那么几个刹那,洛墨觉得,老天把自己放回来重活,就是为了让自己体验一番前世钟离卿所走过的路,如此方能切实地来一个感同身受。

虽说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

近几日钟离卿不止是早出晚归,常常是洛墨在早朝上听大臣们汇报到一半儿,钟离卿的身影才会出现。

面容疲倦,言语缄默。

只有必要的时候才会听他说上那么一两个字,然后就重新归于平静。

前儿个陶子来寻青提,不是为了送伞,而是意欲通过青提来提醒娘娘,最近承乾宫的后园里,出现了一名新客人。

洛墨没当回事,直到某日,不经意间撞见了。

虽说钟离卿说过了承乾宫的每一处都是属于洛墨的,然而每每到须得睡眠时,洛墨还是会回到自己的凤仪宫,从不例外。

可能是因为凤仪宫里有萌萌的汤圆,也可能是没有钟离卿气息加持的龙涎香是那般陌生。洛墨自己如是思考着。

不过今日,用过膳的洛墨觉着分外疲惫。

且兴许由于近来没怎么好好休息,用膳也没多少胃口,导致月事几乎没怎么来。寻已成了副院的李显开了几副补气血的方子,喝下便在承乾宫的后殿歇下了。

待醒转了,即便说不上是多么精力充沛,但精神总算恢复了不少。

由后殿,穿过回廊,一路经重重殿宇,入正殿前也不知怎么的,洛墨鬼使神差般往寝殿的方向瞧了一眼。

暗色的衣角,随风一飘一飘。

咦,这等时辰承乾宫不应有宫人才对。这是洛墨的习惯,也是钟离卿的习惯,除必要传诏外,寝宫周围是不会有旁人的,也算是给自己留有私人的空间。

但是偏偏,

洛墨在这儿瞧见了人。

“什么人?“洛墨冷声道。

话音未落,隐没于墙壁边缘的衣角不见了,承乾宫仿佛恢复了先前的风平浪静。

第二百一十七章 人非

那声“什么人”在这深深宫墙之下形成了一团接着一团的回响,声音虽是越发的小,可那其中蕴含的莫名意味却越发浓重了。

伴着少许冷风,衣裙的边角被轻轻吹起,让宫墙之外杂扫着的宫人们不禁紧了紧衣服。

洛墨没动。

所谓的温度算不得什么,如今对她而言稍微冷点或是热点都无所谓,只不过心里头,没来由的竟有点点烦躁。

这样的心态,得有多久没有出现过了呢,是从自己成为那所谓的辅帝伊始,又或是更加遥远的时间?

洛墨短暂地回忆了一番,而后脚步便毫不犹疑地朝着那未知身影离去的方向走去。

她本可以召来暗处的黯影卫或是青提陪她前往,然而,自打银烛其人动身前往北地战场,洛墨便几乎感知不到那些黯影卫的存在了。

而青提,则在凤仪带着阿彦和汤圆玩耍,现在去也来不及了。

她有必须进去的理由,即使,那理由在多数人眼里略显荒谬,仅仅因为虚无缥缈的所谓的第六感。

不管别人,洛墨相信第六感。

去看看罢。

脚步缓缓踮起,裙摆尽可能收拢,走到回廊转角处,那一抹暗色的衣角却宛若人间蒸发般,怎的也是找不见。

但也正因为找寻过程中精神的高度集中,那些平日里不一定留意的声音,此时在耳畔就被悄然放大了。

“轻……轻……“

些微的低语,略带羞意的嗔怪,都在无时不刻地提醒着旁观之人:这里仿佛正发生着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一抹怒意窜上心头。

究竟是何人,胆敢趁此忙碌之机与人在此大行苟且之事?

忙加快了脚步,再经过个转角,洛墨便瞧见了那尚未闭合完全的殿门。

啧,这得是有多着急,门都顾不上关了……现在的年轻人,当真不拘一格。洛墨在心中想着,然后便悄然接近了去。

伸手将门打开来些,透过门缝,洛墨看到了令她这辈子都难以忘却的景象。

开敞的木窗放进了不少煦和,有些斜斜地照在绛紫色的贵妃榻之上。

那塌子,是钟离卿下辅帝诏令之时,命宫中的工匠连夜仿着凤仪宫里那一台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洛墨能够在政务繁忙之余,能有个熟悉的物件得以歇息——当然,其余的各种大小家具后来也很快补上了。

换句话说,这个不大而温馨的小殿,是曾经钟离卿为了洛墨而打造的。

然而现在,小殿在洛墨眼里不再是充满爱意与宠溺,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叹息,以及,淡到不能再淡的讽刺。

即使那讽刺淡得几乎不存在一样,可是,没人能够否定它事实上已经出现了。

离的更近,那声音便恍若萦绕在耳边一样,恍若从前拥有过,如今近在咫尺却相隔天涯。

没人能比洛墨对这声音再为熟悉了。

毕竟,那可是前生后世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积累阿,怎么会是因为有段时间没有听到就冲淡印象了呢?

仰卧在榻上的女子颈肩半露,好看的锁骨在光线之下显得尤为精致,脸蛋一瞧便知是精心雕饰过的。

并且,即使处于殿门口,洛墨也能嗅到那甜腻腻的香气。

这得是泡了多久的花瓣澡才能有的效果啊?时间可真够多的。

“阿,皇上……“

两人貌似进入了一种非同一般的状态,呼吸急促着,同时也对殿门口呆立着的人全无感知。

洛墨的手在发颤。

钱澧阿钱澧,你这小小一姬玩得可真是一手好把戏,前头假装失意了那么久,合着是在这儿等着众人大吃一惊呢?

而上头那人,则是洛墨自以为近来政务缠身忙得不可开交的钟离卿了。

钟离卿。

努力抑制着心情,洛墨待看了那男人最后一眼,便悄然走出了小殿所在的范围。

从承乾宫到凤仪宫。

一路大大小小的宫人向洛墨行礼问安,洛墨表现更胜往昔,无不是端庄而温婉的一颔首以作回应,并着口中道起来吧。

宫人们纷纷诧异,不少人感到恍惚,那一刻,仿佛时间倒退了,皇后娘娘仍是刚进宫的模样,不是什么高高在上、一眼看去便极具疏离的辅帝。

她们怎会知晓,面前风起云淡如斯的皇后娘娘,此刻心里正在上演着怎样的一番风起云涌。

入了凤仪宫。

汤圆不再是那只一回来便欢脱跑出来迎接的白团子,而是会在听到了动静之后,优雅地迈动着步子等候在正殿门口。

那模样,仿佛在说:还不来抱我。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此刻得到了记忆深处的展现,且随着洛墨一路走来,心头最常出现的四个大字: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不不不,物是人非也分好多种,有的是随着时间流逝潜移默化的,是对于变迁的无奈,也是与往昔有关的无尽感念,然而这个,则并非如此。

前一秒还在心心念念着等熬过了这段日子就与他好生闲适几日的男人,等到了下一秒,就成了个好似从不熟识的陌生人。

心有千千结,然而就在所有的结即将尽数解开之时,一把火的出现,将所有的存在给烧了个干净。

某处隐隐作痛。

“娘娘,您怎的这会子回来了?“

问话的是榴莲,无所事事修剪完庭院里头的花枝子,一抬头,正瞧见自家娘娘要往里走。

洛墨没回应,是因为在此时,她心思全然放在了考量某件事之上。

猫儿就仰着小脑袋瓜,盯着女主人从门口出现,一直到经过自己身边,最后直直入了殿内的全过程。

“喵?“

估计饶是智慧超乎寻常的猫儿也无法理解,对自己一向手心宝的家伙,竟然看见自己跟没看见一样。

更可气的是,要不是自己及时躲开,她就要一脚踩到自己毛绒绒的尾巴上!

是可忍猫不能忍!

猫儿难得的觉得很生气,就那么昂起头,亦步亦趋地跟着洛墨走进正殿。

一边走还一边喵声个不听,然而前面那愚蠢的人类却始终不回头。汤圆更生气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

“娘娘,怎的这会儿回来了?”

这回说话的是青提。

面对青提,洛墨那自打回到凤仪以来就略显木然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些变化,眨了眨眼,端详着青提出落得越发不俗的容貌。

好多话才到了嘴边,就又咕噜噜地给咽了回去,最后洛墨则问了个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

“青提,假若我想出宫,你会和我一起吗?”

“娘娘……”青提的话欲言又止,以着一种认真的目光回视了洛墨片刻,而后简短道,“奴婢自是愿意的。”

青提果然没让洛墨失望,如果换成别人,少不得要问上一两句缘由,然而之于青提,以及远在他乡的荔枝,则往往对于洛墨的决定不会抱有半分犹疑。

哪怕她们自己,与旁人同样的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恩,你且前去拾掇行囊吧。”

洛墨垂眸,说完话便不再看青提,自是刻意忽视了青提略带茫然的目光。

榴莲追在后头问,洛墨没有理会,脚步始终是往阿彦所在的床铺走去。

小家伙似乎在自己不常关注的这段时日里又长大了不少,洛墨低声一叹,手指抚上软软的脸庞。

没多时,阿彦便睁开了眼。

眼里本是大梦初醒,却在瞥见母亲时分有了不少神采,当即起了身,而后便一头扎进了母亲的怀中,低声道:“娘亲,阿彦好想你。”

长大的不仅是身子,还有心,见阿彦已经能够如实表达自己对家人的想念,不再是前世那个甚么也不肯同人说的缄默小孩儿,这一刻洛墨心中的欣慰已然超过了先前带来的那份复杂。

“娘亲,您怎么了?”

阿彦抬了头,本是喜悦的笑,见了自家娘亲眉头不展,当即也摆了个同款的表情,切声问道。

“没什么,”抹了抹阿彦的眉峰,洛墨笑了笑,柔声答道,“娘亲见你又懂事了,心中甚慰。”

“是嘛?”

阿彦茫然地眨了眨眼,显然对洛墨的话表示既开心又感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然而,不足一岁的娃儿的表达能力又不足以说明自己的想法,所以只能一味地搂着娘亲,企图以此种方式来让娘亲暖和点。

一定是外面太冷的缘故,恩。

“阿彦……”

洛墨一时间踟蹰了。

接下来的话,说与不说,或许会对阿彦的未来产生极大影响,所以需要慎重考虑。

终于,决定还是得说。

无论如何,让孩子自己做决定,总比这种事要大人全权安排要好得多。

最重要的是,孩子自己决定了,今后对于当时情况的接受度就会大大提高,既是一种考量,也属于提前的培养。

“阿彦,如果娘亲要离宫,阿彦愿不愿意同娘亲一起去?”

洛墨的话,直白也算是隐晦,提的是离宫而非离开阿彦的父皇……虽说本意相同,但如换个表达方式,听者便会产生不同的理解。

这时阿彦眨了眨眼,好奇道:“娘亲也要带着爹爹一起吗?”

“不,爹爹太忙了,不能和我们一起。”

“那……阿彦愿意。”

阿彦回答的有点慢,透露着不舍,而语气倒是坚定的,同时也叫洛墨松了口气。

“等青提姨姨拾掇好了行囊,我们便出宫。”

洛墨话还没说完,中途被始终跟在后面的榴莲给打断了,只听榴莲说道:

“娘娘,您,您千万不要冲动啊。”

榴莲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眼前的一切已经大大了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起初的慌乱过后,如今已稍微冷静了下来。

“冲动,本宫可是那等冲动的人么?”

没回应榴莲话里的意思,洛墨笑着说了一句。

“娘娘,有甚么话您可以同皇上好好谈,莫要作出这等极其伤害感情的事呀,况且,大昌的百姓都在瞧着您呐!”再说话时,榴莲已带了点哭腔。

好好谈么,不,那并不是什么可以谈的事。

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没有挽回的余地,就像开弓没有回头箭。

当作熟视无睹,这事儿洛墨不是没想过,本来吧,钟离卿作为皇上,行这等完全是理所当然——但洛墨无法容忍他竟在他曾经为自己精心布置的小殿里!

以及,那故意为之的隐瞒。

将人蒙在鼓里却还装出一副忙碌的模样,数日以来不肯见上一面,还要自己为他无数次早朝缺席独自坐镇应对来自多人审视的目光。

一切的付出,原来都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偷腥。

只不过被自己撞见一次罢了,以前那么多时间,谁知道还会有多少次呢?

何其讽刺。

什么曾经说过的“有数学吾心甚安”,如今一想,可不是甚安么,安的又哪里只是心了?

多想无益。

“大昌的百姓……”洛墨重复了两遍这五个字,而后抱起阿彦,向着侧殿走去,口中道,“榴莲这话倒是提醒我了。”

“是啊娘娘您……”

榴莲还在不断劝说着,然而,如果让以后的自己知道了,肯定会冲过来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叫你多嘴!

事实上,侧殿置备的案台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使用了,此刻虽仍是保持着离开的模样,在洛墨眼中却生了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漠然摇了摇头,原地将阿彦放下,走到案台前静静坐下,提笔蘸了少许的墨,另一手将一崭新的圣旨展开。

挥笔如行云,未多时,熟悉的字迹便跃然纸上。

那是钟离卿的字。

比起自己的字,钟离卿的字还要多上几分从容与大气,说是不同风格难以模仿极像,然而洛墨偏偏还是学会了。

当然,这与日日代钟离卿批改奏折的关系密不可分。

草拟了圣旨,再寻了他从前放自己这边的玉玺一印,那仿佛皇上亲笔的诏令便成了形。

命榴莲半个时辰后送去承乾宫,洛墨便叫上青提径直出了凤仪宫,待到了御书房的三层楼跟前。

此时霞光已没有那般刺眼,映在人身上暖暖的,单手抱着的孩子沉甸甸的,敛眉走进许久未见的御书房,脑海里冒出了一句话——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阅前提示

欢迎来到《再世凰后》的书中世界,能与各位喜欢古言的小可爱相见,是雾里的荣幸。

本书分为上下两部。

上部共有218章,名为《琐珑瑶》,本书前48万字的篇幅,已完结,小可爱们可以放心入坑。

下部名为《浮世歌》,连载中,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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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南归城里(1)

别人家闯荡江湖都是赶着自个儿年少气盛之时,一腔热血只待有朝一日能够名满天下,然而,到了洛秋月这儿……

不是什么豆蔻年华的少女就罢了,脸蛋上一块儿黑一块白的,怀里还抱个孩子。

而她旁边同骑着马的女子则看起来更不靠谱,面目清冷,其肩膀上竟是蹲了只猫,猫儿一懒一懒地甩动着尾巴不时拍打在女子的脸上,女子也不恼。

若非偶尔牵动缰绳,远处准要有人以为这是座巧夺天工的人形雕塑。

脸上是洛墨故意做的,在尽可能改变五官的情况下,偶尔抹上一点黑,以作出某家姑娘落魄出逃的假象……若有人问起来历,她都想好了,就说嫁人后夫君醉酒打人的厉害。

如今,一月已过。

跟青提风餐露宿的赶,现已快马将至大昌边境,再往南走,也就到了湘国的管辖范围之内。

由于湘国做买卖的生意人极多,久而久之,其边境对于外来者的审查等事务也就放宽了不少,一是麻烦,二则……痛快放行的大多还能得些赏钱。

“哪里来人?“一名持刀上前。

“我们是从大昌京城来的,弄了些玉器想要跟这边做些买卖,“洛墨指了一下身后的马车,从袖间掏出些碎银子出来向那守卫示意道,“天冷,买些酒喝去罢。“

马车是中途在驿站购置的,里面除了行囊还有抱着汤圆的阿彦。

洛墨和青提坐在前头驾马,看起来倒也像是那么回事,除了头发衣衫太乱,说是遭了山贼的抢也不见得没有人信。

只见守卫接过银子掂了掂,眼珠一转,出口道:“这年头酒都涨价了,这点银钱,恐怕不够俩人享的。手下还一帮兄弟呢,您说可是?“

好在洛墨料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出,之前备碎银的时候便没往多了拿,这下,也算是对外头这些人加深了不少印象,做到心中有数。

于是袖口再一转,一小袋银钱便出现在了掌心:“说的是。“

那守卫满意地捏了捏,手中长刀放下,示意身后放行。

驭马通过城门,洛墨低眉,顺带扫了一眼仍自得意着的守卫,心说这类贪财的小人物最是难缠。

给了银钱便是大爷,而若不给,麻烦可就接踵而至咯。

放青提下场擒人无疑是最简单的法子,不过既然来了,便要为以后的行事考虑,公然得罪此地官差显然极为不智。

与其如此,不若破点小财,免受杂事烦扰。

反正,钱够花。

这块小城名为南归,乃大昌与南地之间的必由之路,整体不算很大,也就大昌京城的一半。没什么特色,唯一优点那便是太平。

到这儿虽说不必担心土匪强盗之流,然必要的警惕与防备之心不可无,洛墨与青提对了个眼色,便朝着一家客栈行去。

客栈外观尚可,不过分招摇,也不会让人产生看一眼就觉得没法住的想法。

在外揽客的小二很快迎了上来。

“二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小二极有眼色,打眼一瞧洛墨二人面容,话便出了口:“小店现余上房二间,下房数间。“

“一间上房。“洛墨道。

“好嘞!客官里边请。“小二招呼了一声便要拿过青提手中的缰绳,被青提躲开了。

只听青提道:“劳烦小二哥,行囊我们自己来便可。“

“哎,好,“店小二有点尴尬,但很快就掩饰住了,复而转头问洛墨,“那客官,小的现在引您上去看看?“

洛墨点头应下。

穿过大堂,上个台阶的功夫,那店小二的话便多了起来,洛墨估摸着也是由于常年与人打交道,故而难免养成了个话痨的习惯。

听得那店小二问道:“敢问客官怎么称呼?“

洛墨不由得想起了爹爹的信。

除了皇宫,本是想要一走了之,然而念及爹娘总是心中有愧,没忍住,还是独自跑到左丞相府,入了侧门,将自己的决定告知爹娘。

那时爹爹不在,仅有娘亲。

半是比划着将事情说清楚了,得亏娘亲明事理,否则少不得要挨上一顿哭天抹泪的离别桥段。虽如此,洛墨的心里头也不怎么好受。

幸好,几个时辰后,于京郊,洛墨收到了来自爹爹洛与青的手书。



小墨,见字如面。

得了来自你娘的消息,虽晓你未说明缘由,也知你与皇上间定是有了极大的矛盾,才会使你一气之下作出如此决定。

无妨,你心感无愧便可。

辅帝的名头,多少人心念着,但爹也知你很累,那并非你本意,故而出去看看也好,权作是换个心情罢。

勿忘秋月二字之意。

觉累便归。



手书一翻,背面是大大小小的各额银票,以及一行小字。

倘若有人问你姓甚名谁,秦便可,乃你母族姓氏,字可自定。

心念转了转,尤记得及笄之时拉着爹爹询问秋月之意,当时自个儿还故作聪明问了句,可是取自‘秋风清,秋月明,寒鸦栖复惊‘。

不曾想,爹爹摇了摇头。

回答的话叫洛墨永生难忘。

“小墨,爹爹给你取字为秋月,便是愿你今后不论何时,不论遇上何事,都能够抱着豁达的心境,莫钻牛角尖,伤人也伤己。“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后来的后来,经历前生后世,经历了与钟离卿的合后再离,心有沧海桑田的洛墨,方懂得那时爹爹对自己的谆谆言语。

虽说先前性子也始终是乐观且豁达的,然而有关于特定的事仍然不免思虑甚多,以至于总是陷入怪圈难以自行拖出。

所以这一次,带着爹娘对自己的期盼,洛墨踏上了一条独属于自己的、前路未可期的人生漫道。

同时,也希望走了这么一遭,找回从前的自己,莫为外物所影响,只愿此心不染尘。

取字为清。

“我姓秦。“洛墨回答道。

“好的秦客官,秦客官里边请。“

洛墨垂眸,露出浅浅一笑,恐怕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自己都要以秦清这个名字存在于世了。

第二章 南归城里(2)

上房有两人间也有单人间,洛墨挑的这一所,是位处于走廊尽头的双人间。

待小二同她大致介绍过客栈的情况,洛墨关上门,打开西边的窗子,不多时,青提便从那儿翻了上来。

“怎么样?”抱阿彦进屋,放下后,洛墨问青提道。

“尚可,没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晚上应该能睡个好觉了。”青提回道。

洛墨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

接下来的事就是修整,洗个热水澡,换身儿舒坦的衣裳,再舒舒坦坦地睡个好觉。

到了新环境的汤圆,没有表现出不适应,而是依着猫儿独有的天性,左踩踩、右看看,等洛墨沐浴过后归来,汤圆方寻了个合适的地界儿作为自己的暂住地。

见此,阿彦欢快地跑了过去。

汤圆也不躲,反而在阿彦的示好开始呼噜起来。

瞧着二者总是这么和谐的互动,洛墨不禁想起自己还未怀孕之前,抱一次汤圆总是极难,更别说给它顺毛什么的了,每次汤圆那家伙都会奔向他……

思绪在不经意间偏远,但很快,就被人为地给终止了。

不能想,不愿想,不必想。

“少爷少爷,咱就这么待一晚上?”阿风的表情有些纠结,显然,在这深秋时节,饶是身强体壮的他也不乐意在外头冻着。

何况,地方还是在屋顶上。

没什么遮挡物,更冷。

一阵风吹过来,阿风不由得紧了紧衣裳,把本握在掌间的匕首往鞘里一插,学着自家少爷的模样,整个人仰卧在屋顶的斜面之上,背后与砖瓦紧贴。

有点硬,不过确实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不然?你还想上哪儿去?”易杨睨了阿风一眼,反问道。

“好吧……也是,毕竟第一天,”阿风越说声音越小,但想起来了点别的,声音又大了起来,“可我们也才赶到不过一刻钟阿,热水澡也洗不了,哪有人家逍遥。”

易杨没说话。

一双眼望向此刻无云的天,神色略显深沉,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哎,您说那个夕颜……应该说是姜柔姑娘,怎的分明同您定下了赌约与时间,然而却在赴约时不见了人呢?这算不算放了咱们鸽子,总感觉少了点啥。”

不一会儿,阿风又开始叨叨了。

念及姜柔,易杨也有一些纳闷,虽说与这名江南第一美女会面的次数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然而每每交流,都能在心中留下不尽相同的印象。

不可不说,姜柔是一名奇女子。

但个中最叫人匪夷所思的,还要属二人先前的赌约,易杨输了,愿赌服输,所以去到北地给她赶了几只羊回来,也算是完满完成任务,可谁曾想到,到了楼前竟被告知花魁已不在多时。

……幸亏了她那侍女没走,否则自己跟阿风岂不是要一人领一头羊满世界乱窜了?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心里默默吐槽了姜柔一番,易杨终于清了清嗓子,道:“不在便不在罢,还剩了咱们不少事儿呢。不然,没准在那儿多耽误上一会儿,咱们到这南归城兴许要明日晌午。”

“公子说得有理,”阿风认同地点了点头,“但就是感觉少了点啥。”

“管她,我说阿风,你莫不是沉迷了人家的美色……”易杨调侃道。

“不不不,阿风只不过是觉着模样好看罢了,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倒是少爷您……”

“我?我便罢了,易家就我这么一个独苗苗,尚不能将时间付诸于儿女情长之上,”易杨摇了摇头,“况且,我与她,也并不合适。”

“为何?”阿风不解道。

“不合适便是不合适,你这小子,问恁多做甚?好像我说了你便能够理解了似的。”

“少爷,说说罢,左右闲得慌,再说,为了应对接下来的‘客人’,我们总得保留些精力。”阿风锲而不舍。

人家保留精力都是补充营养多吃点然后尽可能地不说话,而到了阿风,确实话越来越多,易杨有些无语。

貌似,与阿风这顶级话唠相比,还是沙凋那时不时犯二的家伙更合适当队友。

至少,心里舒坦不是?

等阿等,等到阿风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请求发起话题然后被自家少爷理所当然无视之后,第一波“客人”总算是到了场。

可以看出,和先前沙凋还在时找麻烦的那一群,这次来的跟他们并不是一伙人。

出招技巧更为正规,一看便是经过长期刻苦训练的,并且,出人意料的是,这群人在发现自己与阿风守候在侧时,并没有打算接近目标。

有点奇怪,这群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总不能和自己的目的一样,否则,一开场便亮出身份,接下来的试探便不必做了。

“敢问公子,可是为了客栈中的那位‘秦姑娘’而来?”为首的那人一个翻身而上,到达了与易杨相对的屋顶另一侧站立。

易杨不知道他口中的秦姑娘是何人,而观其表情,貌似此人身份还非常特殊的模样,所以,为了混淆敌方视线,也是为了达到隐瞒自家来意的目的,易杨默然点了点头。

“罢,既如此……吾等便只得远远守在远处了。”

那首领一声叹,而后身法施展而出,便消失在了原地。

还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就是不知道这些人会是什么身份,不过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能够培育出这么一股凝聚的势力,其幕后的主人想必大有背景。

易杨在心里头默默盘算着,然后便恢复了原来的姿势,偶尔哼个不知名小曲儿,倒也算是并不如何无趣。

反观阿风,无论那伙人来了还是走了,精神都始终是紧绷着,并且直到如今还将身体保持在最佳的战斗状态。

易杨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多说。

这便是分工不同了,一个队伍里工作有张有驰才算是最为完美的状态,若全为张则乏,若全为驰则懈——自己懒惰什么的,那是根本不存在的事。

咳咳,没错,才不是懒,是分工不同!

第三章 易杨疑问(1)

跟那名名为秦清的女子走了一路,易杨阿风二人始终没有上前,是小心着后方可能仍旧存在着的埋伏势力,也是心里头始终存了个疑问。

洛墨,作为大昌第二任皇后,民间风评甚佳,为何会在风头最盛之时离开京城?

虽说外界的消息全部是帝布诏令废话,但易杨并不相信那一套……洛墨跟钟离卿的事儿,他是听娘亲絮叨过的。那般恩爱的二人,怎会说废便废?

再者,依照洛家那般势力,但凡是个会思考的帝王都不会做那种决定。

不管他是不是睡昏了头,是不是被枕边风一吹就脑袋一热,都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故而,唯一的可能——

洛墨自己做的。

这是易杨的猜测,从未同旁人说起过,但他觉得,最为接近真相的,恐怕也只有这个了。

“原因,难以捉摸。”易杨喃喃道。

此时,阿风转过了头,问道:“少爷,你说什么?”

易杨默然,摇了摇头。

随手往一个方向一指,阿风顺着看过去,茫然地眨了眨眼。

等再回过头的时候,发现自家少爷已经不见了人影,阿风叹了口气,径自念念叨叨寻着印迹前行。

而前方尚无所觉的青提,则转过了头,往身后一看,什么也没有看到,直到回转过后,同洛墨说起了。

“小姐,我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我们。”

“是么,”并非武者的洛墨并没有那般敏锐的感官,只不过,出于对青提的了解,洛墨并没有一笑置之,而是开始重视起来,思索着道,“那我们待会便换个路线。”

“恩,不要回头,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洛墨补充道。

青提闻言点了点头,而后放下了准备捉住在自己脸上乱甩的猫尾巴。

“小姐,咱俩换班吧。”青提面无表情地说道。

换班,这是洛墨和青提最近的默契,抱孩子手累而和猫相处心累,所以一到换班,抱孩子的就成了抱猫,抱猫的就成了抱孩子?

洛墨扭头,瞧见青提下巴粘着的两根猫毛,极力忍住了想要笑出来的冲动,点头后,向着青提伸出了手,将阿彦送过去。

阿彦咧开嘴:“青提姨姨,抱。”

一时间,青提展颜。

而洛墨与猫儿汤圆,则开启了新的战争,猫儿不似待青提那般,偶尔趁着青提不方便腾手将尾巴甩到青提下巴上。

到了洛墨这边,左肩爬到右肩,再从右肩爬到左肩,时不时还用小鼻子蹭蹭洛墨的头发,痒的洛墨直笑。

这猫儿,太皮。

策马什么的,全程平平稳稳有什么意思,偶尔来些波动才算是有趣。洛墨心念一转,便对青提说道:

“这两天歇够了,我们也该加快进程,争取早日到达那个地方。”

“好。”

面对洛墨的提议,青提往往是不假思索地同意,当然,这份同意并非无脑、不去思考,而是常常带着自己的意见的。

不过一会儿,便听青提开口道:“小姐,等我们到了那边儿,当真要那般行事?”

她的态度有些犹豫,可以看出,其实并不怎么愿意。

可不是嘛,宫里闲适惯了,谁还乐意跑到那小地方去看人眼色,可不就是越活越回去了么,换谁恐怕都是要有心里落差。

对青提而言,最为烦恼的,还是不久后需要应付那些个形形色色的人。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不管她愿不愿意,经过一系列的培训以后恐怕都需要微笑应对着开口这与她的处世待人之法大相径庭。

“倘若你当真不愿,此事也并非全无旁的法子……只不过,完满达成难度会很大,并且,稍有不慎便要从此失去机会。”

青提直接同意了。

确是如此,比起跑到青楼去当什么身份神秘的姑娘,自是上刀山下火海更为自在闲适的多。

“恩,既然如此,那”

洛墨话音未落,手下迅速一拉缰绳,紧接着,颈间那未曾有半点准备的猫儿便脱了爪子,整只白团子眼看着就要往马下掉。

却在此时,洛墨神手一捞。

那炸了毛的白团子便被她抱回了怀中,喵喵喵个不停。

显然,它对于洛墨的做法非常不满。

不过,为了防止待会儿再被猝不及防地捉弄,猫儿此次不敢做得过分,只有隐了爪子往洛墨手臂上啪地一拍,以泄心头之愤。

“喵喵喵!”

“喵喵喵喵喵!”

洛墨不知道它在说啥,不过用猜也能猜出来,说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例如——

“你这无良的人类!”

“就是这么对待可爱的本猫吗!”

“哼,真是给人家吓得不轻,我警告你,以后不能再这么做了,知道了吗喵!”

反正接下来的应对方式,装听不见。

时不时再哼个童谣逗阿彦,洛墨的心情美得很。

青提笑得有些无奈。

一路紧赶慢赶,待得到达醉清楼之时,已经是不知道多长时日以后了。

计划从青提扮姑娘转为扮老妈子,待得顺利混入其中之后,便可再行继续考虑。

首要的任务,获取信任。

南地有个醉清楼,大昌有个同名的,也就是江南第一美人姜柔所在的那一处,然而事实上,北地也是有的。

名字完全一样,经营的事情也都是差不多的,只不过有的可能经营范围更广泛一些。

洛墨决定来这里,并非一时所想,而是自打那回在御书房翻看书卷、了解到了南地湘国某些不为人知的秘闻之时,这份心思便已经存下了。

来是肯定会来,只是,时间比她预想的要早的多。

计划赶不上变化,但那无可厚非,反正都是迟早要完成的。

这方地界不是南地都城,是邻着都城极近的一所城,地方不小,没有那么多官与官之间相互虚以委蛇的各种桥段,在这里,洛墨所能看到的,更多的还是安居乐业。

人人脸上带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和大昌的京城很像,很像,以至于次日清晨起时,推开窗子欣赏新景的洛墨,竟产生了些许仿佛回家了的感想。

第四章 灯光熠熠(1)

前前后后,两年的时光飞速流逝。

在一次又一次的筹谋之下,洛墨已经与青提端掉了南地将近八成的挂着‘醉清楼’招牌的青楼。

又是数月过去,由林陌所授意的陌陵打探消息的人马传来消息,接下来,自己几人将要去往的地方,将会是湘国最后一座醉清楼的所在之处。

只不过,等真个见了,却发现这一座与先前的那些大有不同。

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正宫和侧妃之间的差距了——装潢等等均不在一个层次上。

寻好了暂居的地界儿,上塌还没歇息半个时辰,房间的大门就被人给敲响了。

青提看了一眼洛墨,而后起身去开了门。

“青提姐!”

一个欢快的身影扑了进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洛墨转过头去,面上不由得露出惊喜之色,唤来人道“阿柠,你怎么来了?”

阿柠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有点不自然,很快又恢复了一往的活泼,清脆应了一声,而后回答了洛墨“久于大昌京城,身边儿无非也就是那么点事儿,手底下培养的小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索性,我就过来找你们啦!”

两年过去,阿柠已经不再是与洛墨初识时分的身形,如今个头越发出挑,越发的像一名大姑娘了。

“好好的京城不呆,偏要长途跋涉跑到这等地界儿来,”青提嘴上那么说,手里已经倒好了杯热茶递了过去,“喏,刚泡的,暖暖身子罢。”

阿柠嬉笑着接过,向青提道了谢。

待她把碗里的茶水缓缓饮尽了,方见呼出一口热气,道声舒坦。

洛墨瞧着心头也是一暖,往常在府中相处的那些日子浮现眼前。

“对了阿柠,从京城到此,恐怕有不短的一段距离吧,你可是骑马来的?我尤记得你似乎不喜骑马。”洛墨道。

本是个寻常的唠家常,到了阿柠这儿却有些支支吾吾起来,洛墨莫名感觉有些奇怪,但也没出言点破,只是瞧了一眼青提。

青提会意,悄然点了点头,接着就开始说起别的以转移话题。

“等下子天色稍晚些,我们便出去逛逛,这座城虽说不比湘国之都那般庞大,倒也有着不少特色所在,好吃的也有不少。”

青提岔开了话题,洛墨也接了一句“恩,奔波这么久,想必你都没能好好拾掇一下,待会儿着小二来给你烧几桶热水,也好祛祛乏。”

阿柠应了,旋即盯着洛墨的双眼迅速垂下,复再次盯着,如此往复几次,方开了口“其实我搭马车来的。”

洛墨挑了挑眉,并没有接话。

正在此时,抱着汤圆从楼下厨房遛弯回来的阿彦进了屋,被阿柠瞧见了,哪里还记挂着什么,当即捧着软软的小脸蛋就是一顿揉。

好容易遭受了阿柠一顿“折磨”的阿彦总算脱出身来,颠颠地朝着洛墨怀中扑去,口中甜甜喊娘亲,而汤圆,则颇为傲娇地瞄了阿柠一眼,跳下地,绕着一旁托腮观看的青提走来走去。

“哎,连阿彦都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可真快,那时候姐姐还”

笑着笑着,阿柠突地发出了感叹。

此话甫一出,室内蓦地静了下来,入了暖怀的阿彦不再撒娇,发言的那个阿柠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洛墨如没事人一般,该说说,该笑笑,对于阿柠的话并没有给予回应。

相见的喜悦总归是要远远超出尴尬的,没过多时,室内又是一片和谐,只是,有些话题,却在有些人的心中,挥之不去了。

傍晚时分,一行人出了客栈,准备出门去瞧瞧有哪些美食可用。

走了一路,美食尚未找见,禁闭大门的此地往常最亮眼的地标建筑——醉清楼,却叫洛墨发现了端倪。

“恩?此刻正是招客的时候,今儿个怎么就关了门?”洛墨眉头微微皱起。

行走多地,从没遇见过这般的情况的,饶是见惯了种种的洛墨也不由得心有疑惑。

“或许是主人今日有要事在身,所以不得已而为之?”

面对阿柠的猜测之言,洛墨摇摇头不可置否。

显然,这样的言论,并不能站住脚。

才到了这地界儿,此方目的地当晚便不接客了,恐怕是神经再大条的人,也要察觉出来一丝丝不同寻常。

怎么就偏偏在这个时候?

“我们绕到侧面去看看,阿柠,”洛墨开了口,而后叮嘱青提道,“青提,你带着汤圆和阿彦先去吃点东西。”

洛墨这么做也是为了减少让阿彦少想一些,孩子一向聪颖过人,很多东西也是一点就透,然而越是如此,她越是不愿孩子过早的接触到江湖阴影下的那些人或事。

如今,阿柠的到来,也为她分担了一定的压力。

且料,正在此时,阿柠拽住了洛墨的手腕,只听她说道

“姐姐,我们何不走正门,直接进去看看呢?”

阿柠并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小孩,相反,遇到洛墨之前,她也能够很好地在管理自己的同时还兼顾一帮小孩儿。

故而,面对阿柠的再一次反常,洛墨转过了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目光看着她。

不过这次,阿柠并没有表现出退避,而是朝着她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姐姐,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呢,或许会收获惊喜也说不定哦。”

“惊喜?”

洛墨重复了一遍,联系了一番阿柠几次反常,才似想到了什么似的,道“你指的不会是”

心中有了个难明的猜测。

那一刻,洛墨径自转过了身,意欲迅速离场。

然而,背后黯淡宛如隐入夜色的整座醉清楼,却倏地亮堂了起来。

起初是繁星点点,而后连接成团,最后点亮了整条街道,一时间,在侧的行人纷纷侧目,偶有私语议论者,无不是在好奇着,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心中的预感越发明朗,洛墨挣开了阿柠的手,快步走出了几步。

大门开敞,灯光熠熠。

熟悉到次世未能忘却的声音再度响起,几乎是不受控制般,洛墨顿住了脚步。



第五章 灯光熠熠(2)

“秋月”

洛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然而很快,整个人就被从后面紧紧抱住了。

想挣没挣开。

越想越气,洛墨终于冷声道“钟离卿,你有意思么?”

“恩?”

“前在宫中与他人行那等子事,同时还叫我为你鞍前马后地忙碌,你这是找什么,缺个老黄牛不成?”

“秋月你在说什么?”

身后那人绕到身前来,也正在此时,洛墨看清了那一双宛若秋水的眼,不过底下蕴满了乌青,仔细一瞧,内里血丝不少。

“何其可笑,分明被人负了,见了他却仍旧忍不住心疼,这算是个什么混账逻辑?”洛墨不禁喃喃。

“负?吾方从北地战场赶回,就听得了废后的消息,这便令人赶忙探查你的消息,一路风尘,何曾有何机会辜负于你?”

抬头,对上其诚恳的目光。

相处多年,洛墨自是能看出钟离卿并没有扯谎可是,那日那时,她所见,怎能做得假去?

一头雾水。

洛墨突然,对自己的眼睛产生了怀疑。

“不对,你分明同我始终在皇宫,何时跑到了北地战场去?”洛墨出言问道。

钟离卿沉默了,目中暗沉,良久才道“那封信你没收到?”

“甚么信?”

经钟离卿这么一说,洛墨只觉一时间脑海里充满了浓雾,无法拨散,无法驱除,便如疑惑,叫人越想越发泥足深陷。

“罢了,我约莫知晓谁在背后动手脚了,”叹出一口气,钟离卿定定地盯着洛墨,同时双手把着其双肩,用了点力,认真询问道,“秋月,你可信我?”

洛墨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这时,一旁的猫儿与阿彦,尤其是阿彦,大张着手臂,想要跑过来同他父亲团聚,然而,一道银光闪过。

“阿柠,轻功带阿彦走。”

钟离卿吩咐了一句,然后便抽出了腰间长剑。

阿柠应了一声,双脚在原地一踏,借着侧面墙壁的力,便带着娃和猫一同远去了,留下声凄惨的猫叫。

“哎哎哎你别挠我阿!”

阿柠也传来了声喊叫。

空气中片刻寂静,青提亦然将武器执在手中,站在钟离卿与洛墨的跟前作防御姿态。

一群黑衣人围了上来。

洛墨大致点了点,至少得有二十来个,并且借着月光一看,他们每人胯间都是带着长刀的。

“你们是什么人?”

上前半步,青提问那群人道。

很快,有个身材较为高大的走了出来,也不摘下面罩,而是单手拎着刀道“我们是什么人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半个时辰后,这里不会有一个活人。”

冷哼一声,青提没有再与那人说一句废话,而是将长剑放下立在腿边,双手在一处扭了扭,似是在活动手腕。

“京城来人?”

思索顷刻,钟离卿出言道。

语气虽是询问的,可那副神情,场上没有一个人会觉得他在猜测,而是笃定,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观望着那群人,洛墨发现,其实他们言语里虽不怎么好听,但似乎对自己几人,尤其是钟离卿,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杀意。

这让人未免有些遐思。

联系一番京城各大势力,便将最没有嫌疑的陌陵给排除了,那么除此之外,最可能的便是——

心中有了个可怕的猜测。

一时间,从手冷到脚。

倒不是说多么耸人听闻,或是使得洛墨这位曾经的辅帝、一国之母感到恐惧,而是这份猜测一旦成真,那么大昌今后,恐怕就要经历一番暴风雨了。

“可是……阮家派来的?”

洛墨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那群本是预备战斗的人,此刻似被戳破了皮囊,一时间,这个看看那个,那个瞧瞧这个。

“那人不是首领,真正的首领,另有其人。”钟离卿在洛墨耳边轻声道。

一惊,洛墨方觉自己自始至终察觉的不对劲到底在何处,那就是,自己这边每有一个问题抛出,对面为首之人虽回答的不慢,眼神却始终往队伍中央瞟的。

黑衣人群中传来一声笑。

“不愧是皇后娘娘。”

“阮峰,又见面了。”

钟离卿一脸平静,而他身侧的洛墨,心中剧震。

这事儿几乎赶上了自己当初在承乾宫拟着钟离卿亲笔书写废后诏令的吓人程度了。

谁曾想,作为皇上左膀右臂之一的两朝老臣,阮峰阮右丞,竟然在国内一切境况趋于稳定之时,就这么反了?!?!

还带着一群高手不远万里前来劫人?

似是隐晦地叹了口气,那位于中央的将面部遮掩得极为严实的略显苍老的身影,排开周边一众随从,缓步上了前。

便见那人缓缓取下了面罩,露出一张并不陌生的脸来。

“阮峰,参见皇上。”

本以为钟离卿会很愤怒,甚至是直接将那老王八一剑给砍了,却不料,他只是轻轻笑了——

“你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皇上,”似是欲言又止,又似是百般挣扎,但很快的,那眼中的纠结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狠戾,“老臣没得选择。”

钟离卿没接话,半晌过后,终于道“人都来了,不打算带点什么再走了?”

那一句话,仿佛成了什么不言而喻的默契,只听阮峰简短道

“动手!”

战斗一触即发。

洛墨被钟离卿放置到一边,与青提一左一右,不多时,二人几进几出,对面已有数人倒地。

寻思着会是一场恶战,不曾想,发展竟是如此令人大跌眼镜。

又一波人的到来改观了洛墨的看法。

紧接着,不远处的房顶上,东西两侧的街尾,都同时出现了黑衣人。

“这等战斗的大场面,怎能没有我易杨?”

听得一声颇含豪情而声线宛若孩童的喊,洛墨转过头,正见一长身玉立的男子,身旁还跟着个小厮模样的人。

易杨……易……易!

莫不正是爹爹曾言的,先皇当政年间,与洛氏相互扶持的盟友么?貌似那时易家家主还说过若洛家生的是女儿还要结娃娃亲来着,不过这个话题,没过多久就被人们各自忘却了。



第六章 墨绿短匕(1)

人群中所向披靡的钟离卿,却在躲过一名黑衣偷袭、被其刀背敲中后背时,整个上半身向下佝偻了下去。

青提见状,赶忙支援了过去。

洛墨看得心里一揪,意欲上前但又明知自己的存在会让他施展不开手脚,只得在原地关切着。

好在,没过多久,钟离卿直起了身,以长剑格挡开来自各方的攻击后,转头对着洛墨方向露出宽慰一笑。

只是,在洛墨未能观察到的地方,钟离卿依然痛苦的紧抿嘴角。

不过钟离卿知晓,自己的这些反应,既不能让自家秋月瞧了担心,也不能被敌人发现从而被集中攻击一点。

示敌以弱,与暴露要害何异。

偶尔有想要挟持洛墨作为人质的,被洛墨以匕首慑开,毕竟他们想要的是九五之位,与她一介‘弱女子’并无甚么干系。

况且,洛墨曾经作为皇后,在大昌百姓心中的印象仍是根深蒂固的,那些人即使是对她出手,也总是心有顾忌。

所以虽然看着凶险,但只要她能够保全自己,那么便不足以使自己成为负担。

有了易杨以及阿风的加入,钟离卿和青提的压力无疑减少了很多。

几拨人眼见着又要战败,这时候,一队紫衣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接道的另一侧。

“阮峰他还没成事?”

“回主子,并未。”

“啧,果然是做惯了走狗,让他当回主人都上不得台面……三息之后,倘若他还不行,你们亲自上。”

“主子真要这样?”

“废话,你娘的消息还想不想听?想听就赶紧给我干活!”

被吼的那人眼中有愤恨,有不甘,更更多的,还是对于接下来所要发生的自内而外的抗拒。

无人关注的黑暗而潮湿的角落里,一只持着墨绿色匕首的手强自抑制着颤抖。

把这件事做完。

只要。。只要做完答应他的这最后一件事!自己。。自己应该就能够见到母亲了!

垂下头,那人双目无神地对着地面。

其实他知道,从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决定为他做事起,一切的一切,便再也回不去了。

往常还有表面,还有不为人知的故作隐藏,而就在不久的将来,所有不堪的东西都会被暴露于人下,被那个人知晓。

三息过后。

混战中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挂了彩,洛墨始终在瞧着,见钟离卿仅仅是背后湿了一片,想必是出汗过多所致,心底的大石总算落回了地面。

一队紫衣人马来的也快,出现的那一刹那不约而同从背后掏出一支墨色的箭矢,连发三次,纷纷朝着事先约定好的目标射去。

部分紫衣退去,而另一部分,则留了下来,在钟离卿等人不远处寻找着能够下手或偷袭的时机。

洛墨身旁也有个。

“阿风,你去!”

一旁传来声吆喝,洛墨再一转眼,之前那小厮模样的家伙便出现在了自己旁边。

不知是否有洛家易家之间的关系在内,令洛墨微觉有趣的是,这名为阿风的家伙竟对自己毫不认生,甫一过来,不仅将自己与其同时上前阻碍的紫衣逼退,还开始碎碎念起来。

不必多言,这是个资深话唠。

洛墨想,假如有荔枝在这里,那么来两捧瓜子,恐怕这俩人能坐这儿磕一天。

与其余紫衣不同,其余紫衣都是一下场就换了武器匕首,从而趁着目标与人厮杀之际迅速逼近,然而那钟离卿周边的紫衣,却是有些游离在外的。

他很不同。

并没有一上来就凑近目标,而是仿佛保持着观望状态,意欲在脑子里存够了对于目标的一切信息,然后再雷霆出手,一击即中这是洛墨的想法。

而后,几回合下来,钟离卿身旁的几名黑衣终于快要再次被他解决。

这个时候,紫衣施展了轻功上前。

身轻如燕的境界不外乎如此。

这人的武器较其同伴略长,亦呈墨色,便听一声破空之声,便见那匕首在其手中挥成了道残影。

出手如电,少许十年功夫,怕是无法达成的。

自打战斗开始,全程没怎么言语的钟离卿,在这名紫衣出现没多时突然开了口,只听他道“你可是压轴的?”

此话不甚符合钟离卿惯常的说话方式,故而甫一听得,洛墨便皱起了眉头自是不可能钟离卿在两年不到的时间内性格不变,那么原因,究竟为何?

熟料,那名紫衣根本不曾言语。

倒是出手越发迅疾了,看样子是在想尽快结束战斗。

见他不回,钟离卿仅是轻轻一笑,并未再行打扰。

玄色的衣衫给人感觉本是黯淡且压抑至极的,然而,套在了钟离卿的身上,却又呈现出了另一番气质来。

此刻的他,没有了往日承乾宫不时挂着的笑面,也没有了成日里繁忙所引发的疲惫不堪,有的只有十足的精气神。

举手投足间,皆使人移不开眼。

看这如此状态的他,洛墨只觉恍如隔世,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清爽的初春时节,树下挖酒坛,叫谁人身后一唬,酒坛子不意脱手,却直直落入了一双神采奕奕的双目中。

繁星,亦或是朝霞。

在她的眼中,恐均不及他一半炫目。

却在下一刻,一柄墨绿色短匕的出现令洛墨瞳孔一缩,因为,那短匕是冲着她来的!

强劲的力道引得赶忙前去阻挡的长剑都弯了又弯,然而,对其造成的影响却可以说是微乎其微,方向也诡异地并没有半分改变!

那是来自先前被解决的,一名黑衣手中发出来的。

武器一出,那人也似乎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双目圆瞪,随即便保持着如此神情倒回原位。

阿风与两名紫衣在左侧缠斗,正打得难以脱出手来,易杨虽说与一名紫衣打得并不算如何费力、奈何其本身所处的位置距离洛墨过远,而青提,则处于洛墨的右前方,与一紫一黑打得不分上下。

怕是无人可救。

一时间,洛墨不禁认真想了想。

倘若能够再给自己再来一世的机会,自己会否因为今日之死,而在重生之后的日子里苦练武功。

如此,自己便不必在难得一次孤立无援之时,丧命于歹人之手了。



第七章 墨绿短匕(2)

死亡,往往是一瞬间的事。

但在洛墨这儿,这种情况貌似无法成立,因为那短匕的锋锐之处,正随着双方距离飞速的拉近,而在她的视角里无限次放大。

慢慢的,带有极强压迫性的人,使得不会功夫的人几乎能够失去完全的躲闪能力。

当然,即便是能够躲闪,以那短匕之内所蕴含的力道,到达洛墨身上也不过是一秒尚且不达的极短时间。

想要发生非常幸运的二者恰巧错开情节,恐怕是需要洛墨原地摔个倒栽葱。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一只手的及时出现,将洛墨从无尽水火间拉了出来。

但也正因为此,其指尖处被短匕刺破了个小口子,被反应过来的洛墨握在了手里。

洛墨想说,钟离卿你把我吓坏了,洛墨还想说,钟离卿你知道不知道你刚才那样做真的好危险,但她说不出来。

倘若换成自己,而即将面临生命危险的成了钟离卿,那么自己会不会挺身而出?

答案是肯定的。

毫无犹豫,甚至,她恐怕还愿意以命易命!

而先前那与钟离卿搏斗的紫衣,则如木鸡一般呆愣在了原地,面罩之下的嘴唇颤抖着,颤抖着。

“怎么怎么可能”

没有人听见。

战斗并没有结束,成功拦下击向洛墨短匕的钟离卿返回了先前的战场,但那所谓压轴的紫衣,也不知道怎么的,神情恹恹,竟是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完全的注意力不再放在打斗之上,人的战斗力自然是大打折扣,紧接着不过是数个回合,那紫衣手中的武器就被钟离卿打落到远处,而其膝盖的弯曲处,则挨了一脚,腿一曲,整个人便径直跪在了地上。

紫衣闭了眼。

那样子,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意思是要钟离卿杀了他。成王败寇,从古至今一向如此。

钟离卿那边结束战斗没过多久,其余几方也都在队友的支援之下将敌人顺利擒拿或击杀,一场混战,到此总算是落了幕。

钟离卿并没有动手。

单手持剑,长剑的剑尖轻轻点在地面之上,几个呼吸过后,等死未果的紫衣终于睁开了眼,眼里透露着很多疑惑。

这时,钟离卿深深叹了口气。

“陶子,你当真以为朕认不出来你么?”

钟离卿话音未落,洛墨心头巨震,心道难怪此人身形莫名有些眼熟,而紧随而至的,还有青提手中长剑咣当一声落地。

被识破了身份,陶子并没有显露出来什么灵异或是挫败,只有上半身脱力地往后一坐,一时间,魂儿也跟着那句话走了似的。

“皇上,何不给奴才一个痛快?”

眼中尽是颓然,陶子的声音沙哑着,细细听来,还能够察觉个中颤抖。

“朕要你的命有何用?”一句话是反问,也是钟离卿对着自己说的,半晌,又听他低声道,“二十年来,你与朕情同手足可曾有人,是会要手足的性命的?”

“是也是,是奴才狭隘了。”

那语调一如既往,叫人听着,又回到了那年承乾宫中,一个红光满面的小奴才正因着自个儿嘴欠说错了话向上头那人赔笑。

但终究是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也罢,皇上不要奴才的命,可脱离了臭水沟的臭虫,重归于烈阳之下,也是无法继续生存了。”

这时陶子打了个嗝儿,一两滴液体顺着面罩底部流了下来,滴在了他的紫衣上头,一瞧,那色已发暗了。

不是汗水。

越来越多的液体流了下来,但陶子并没有住口,而是抓紧时间的继续道“皇上,这辈子能够跟了您,是奴才九泉之下万年修不来的福分。如果奴才是说如果,没有那件事的发生,奴才真的愿意,就这么一辈子衷心地侍候您和娘娘。”

“可是皇上,有些事唔,有些事,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是注定了的。”

“打从被人送往大昌起,奴才就没想过,奴才有朝一日,还能够回归故土……故土,娘亲,我仿佛看到您了,您在向我挥手。”

后面的话就跟醉了酒似的,摸不着边际,但场上并没有一个人出声打断,这地界儿,是尸横遍野,是血流四处,也是透着心照不宣的安静。

“奴才的时间不多了。”

说着话,陶子突然脑袋往地下重重一磕,经他这么一动作,那些个被包裹于面罩内的液体顷刻间便染了遍地,鲜红色与墨绿色的血水交织着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生平没求过皇上什么事,在此大胆说一声,求皇上,在奴才死后死后莫要摘下奴才的掩面之物。”

“就就当,那个马屁精儿小陶子,仍在承乾宫等着您回去呢好,好不”

话到这里戛然中止。

小陶子的话没有说完,然而,在场之人,又有哪一位不是心思通透之辈呢?谁也没有先开口,也没有谁先做出下一步动作。

均是站在原地,瞧着场上的中央。

那位年轻的帝王此刻负手而立,背对着众人,并没有显露出半点情绪,仿佛他生来就该站在那一处,不带感情的,与世间一切所隔绝开来的。

洛墨朝着他所在之处悄然迈了半步,但又很快退了回去,因为她知晓,这个时候的钟离卿,是不希望被旁人打扰的。

即使,那个人是他最信任的自己。

但,一旦自己过去,无疑旁人的目光都要被吸引过去,这并不符合他钟离卿想要送陶子最后一程的初衷。

约莫过了有半个时辰。

洛墨的腿已站得有些麻木了。

而钟离卿,仍然如根木桩子般立得笔直。

许是产生了错觉,洛墨发觉钟离卿后背的衣衫颜色更重了,然易目前他的状态来看,既没有剧烈动作且天也不热,怎么会出汗更多的?

这般想着,钟离卿,就在洛墨略显关切目光中缓缓向后仰倒了下去。

“钟离卿!”

洛墨慌了神。

迈开步子,疯了一半地向他跑过去,只恨腿不够长,恨不得一瞬间就扑到他的身侧,好让他即便是倒,也能倒在自己的怀里,而非冷冰冰的混杂着血水的地面。



第八章 墨绿短匕(3)

心痛,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吗?

即使时隔数个时辰,那个男人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怀中,可每每想起当时场景,洛墨都会感到心脏一阵刺痛,那份痛觉,直叫人难以喘平一口气。

“钟离卿……”洛墨双目放空,喃喃道。

谁曾想,那时的钟离卿,明知那柄墨绿短匕上淬满了毒,却依然选择用手为自己抵挡呢?长剑失去了优势,其他人救援不及,能够达到最佳效果的,也就只有那么做了。

但即便如此,洛墨也仍不愿意他为自己如此。

倘若不是后来赶来的阮砺拿出了李显预先备好的解毒丸,恐怕她与钟离卿,如今已是天人两隔,此后的此后,再不能相见。

“阮砺,李显可曾说过服下解毒丸之后多久才能醒来么?”

等了又等,洛墨忍不住出口问阮砺道。

却见一向大咧咧的阮砺此刻竟垂下了头,没敢看她。

心知这事急不得,可但凡放在谁人的身上,那都是揪心到不能再揪心,巴不得以己身替之。

马车的门被人拍响,是阿彦在外头叫。

一路舟车劳顿,难得能够停会马车,小家伙哪里耐得住寂寞,当即扯着他青提姨姨的袖子,叫她赶忙将自己放到地上去,而自己,也终于能够得偿所愿地跑到爹娘所在的马车去。

爹爹也不知道怎么了,与娘亲许久不见,这一见,竟是始终在睡觉,简直是太不像话了。

“爹爹,爹爹,该起了,”阿彦拍了拍钟离卿的脸,但没有得到回应,不禁有些心急的继续催促道,“外头的夕阳这般好看,爹爹你怎的这么懒,都不睁眼去瞧瞧?”

洛墨拿下了阿彦的手捧在手心里,轻声道“阿彦,不要吵,爹爹他在歇息。乖,你去找阿柠姐姐玩。”

“可是……阿彦想要爹爹陪。”

阿彦一双小手紧攥着,看得出,他有一点点委屈。

懂事的他并没有吵闹,在观察了一番发现爹爹确实很困之后,又看了娘亲洛墨一会儿,终于不情不愿地一颠一颠下了马车。

“听到没有,阿彦也在想着你赶快醒来呢。”

洛墨一手抚上钟离卿略显苍白的脸,另一手掏出方帕子为他拭了拭,良久,悄然叹了口气“我这傻瓜,还道你后背是出了多少汗,谁知,原是后背本就有伤。”

“娘娘莫要这么说,若叫皇上听了,定要心疼了。”阮砺出言。

一念及那时在医馆,大夫持剪子剪开钟离卿身后的衣裳,血肉模糊便罢,不少好不容易结的痂因时常剧烈活动复崩开,不少已然沾在了衣服上——外伤深可见骨,与此同时又中了毒,情况无疑是雪上加霜。

“那伤是怎么来的?”洛墨问道。

阮砺的表情明显尴尬了,有点犹豫地看了一眼钟离卿方向,但在洛墨的目光攻势下总算败下阵来,道“这……皇上本不让臣告诉您的,哎!”

“那时,北地阵营里头出了数百名神射手,也不知是哪里来人,其中一箭竟是冲破了我方的重重防御,直接射中了皇上的后心。也是在那时,我与赵潜方知,原来所谓的银烛并非什么何方高人,而是李代桃僵的皇上。”

“娘娘,说实在的,直到现在我们仍在纳闷,以那时北地数个小国的力量,其财富并不足以支撑培养出那么多的神射手,何况,论其实力,论其准头,恐怕还要高出蛮国精锐一等。这,这简直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却偏偏出现了。”

阮砺表达着他对那一战的疑惑,而洛墨,则陷入了沉思。

依照阮砺之言,恐怕那数百名神射手并非蛮国之北的一众人能够培养出来的,并且,他们也不属于蛮国一方势力……那么究竟是哪一方,既拥有如此雄厚财力物力,又如此处心积虑地想要对付大昌呢?

会是阮峰?

不不不,这时候的阮家,在阮峰那老家伙的带领下,只会不断地积累存世的根本。再者说,将饵喂给旁人乃是下策,久于官场多年的他,会做出如此决定吗?

与其培养别国势力,阮峰想必更倾向于提升自家。

否则,一朝闹掰,便是打了水漂了。

会是蛮国皇室?

也不应当,前有北门啸出使大昌,后又将荔枝带回北地,此刻正是两国最为和睦的时刻,他又怎会在背地里搞出这等小动作。尤其,北地之人,一向秉持的就是堂堂正正。

他们不屑于玩小伎俩。

其余各大世家碍于洛家与易家以及皇室的三重压力,在这风起云涌的时候自保尚且勉勉强强,若论及算计北地战场,手未免伸的有些太长……况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没那么多钱。

那么推来推去,似乎就只剩下南地了。

除此之外,洛墨想不到还有谁能比那波人更符合条件。

能越过蛮国联系到蛮国之北,这中间,掺和的人恐怕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意识到这一点,洛墨对于湘国的恨意不由更甚。

表面上开设青楼,实则是在暗中寻找适龄的女子,以各种下作手段弄进地下室,从而开始所谓的重重磨炼。能够经过考验的,用来进行下一步培养,以完成各种上头安排下来的任务,而那些无法经过考验的,则成了牢笼之中的困兽。

那种法子,类似于养蛊。

十人一组,相互厮杀,活下来的唯一一个才能够走出去。

走出去的那个,从此之后不能再暴露在阳光之下,她们被锋利的刀子划花脸,被以长时间浸泡在浓盐水中的长鞭留在肌肤上一道又一道再也无能抹去的痕迹,被世间最为狠厉的刑罚折磨得失去生育能力,最后,被按在熔炉旁、背上烙下一个大大的‘恩’字。

何其讽刺?

她们每个人本身,也只不过是寻常人家的乖巧女儿啊,却要因为丑恶的人心,而付出自己的一辈子光阴,甚至是年轻的生命。

想当初,洛墨在御书房二楼看到的那书卷上,所记载的,便是这个。



第九章 返京(正文完)

眼中仿佛有两团火焰,熊熊的燃烧着。

这就是湘国皇室,那个高高在上、自以为贵气非凡的那些人,他们最为真实的嘴脸。

一个想法在洛墨心中油然而生。

不久后,马车又快速行驶起来,推开窗,瞧见外头放在平日里定要惊叹一番的美景,此刻在洛墨的眼中,失去了完全的色彩。

看什么,吃什么,用什么,都没什么所谓。

当夜,洛墨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景象很奇怪,除了黑就是黑,可洛墨总觉得自己耳边有着什么东西在说话,猛地扭转过去,却依旧什么也看不到。那份感觉非常清晰。

心里头说不上恐惧,但也并不怎么好受。

很压抑。

“娘娘,娘娘。”

有声音在另一侧响起。

“陶……小陶子?”

洛墨的声音透着不可置信,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在梦里见到小陶子,不过,没多时,很快又释然了。

“娘娘,是陶子。”小陶子回应道。

本来,洛墨是有很多问题想问他的,而明知世上再也没小陶子这号人了,再连番的询问未免有些不人道了,于是洛墨道“陶子,有什么要托付的你就说吧。”

只听扑通一声。

洛墨循着声音来源方向看过去,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是凭着猜测,陶子应是下跪或是给她磕了个头。

“娘娘,陶子自知对不起您更对不住皇上,罪孽深重,万不敢有何托付,此行一来,不过是望娘娘莫要误会皇上,”幽幽地啜泣声响起,使得洛墨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随即又听他道,“皇上的心始终是在您那儿的,所有的所有,那些误会,都是那个男人的有意为之。”

洛墨一愣“那个男人?”

“是,我不知道他居于何处,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了解到他曾是皇上的黯影卫的首领,并且,相貌同皇上极为相似。”

“相貌相似……”

洛墨重复了一遍。

“所以,娘娘,今后不论发生,请您都一定要相信皇上……”小陶子沉默了许久,就在洛墨以为他已经离去了的时候,才听他用一种极为小心翼翼的语气说道,“皇上的身边,可就剩下您了。”

“什么?!”洛墨不由惊讶出声。

然而,后面便再也得不到回复了。

画面一转,洛墨眼前的黑暗瞬间退去,接着便是光明一片。

陶子走前说的那些话,其个中含义,使得洛墨心中的悲伤一时间被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震惊。

让人很难不去深思。

虽然这事儿,如若说给旁人听,定是要被以为自个儿疯了,但直觉告诉她,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

大昌的京城中,热闹非凡。

百姓们都道是新封大将银烛凯旋,殊不知,人家正主始终就在京城从未离开过。

什么朝中对于这位新封将领的夸奖啊,什么皇上在承乾宫颁布诏令啊,什么赵阮二位副将深谋远虑啊,这些都不在洛墨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甚至没有去承乾宫,没有去确认,那个位置上的那个人,究竟长个什么样子。

洛墨做的事,首先让阿柠把阿彦送回爹娘那边,而后,就令阮砺驾着马车一路驶到了李显府上,趁着夜深人静,就那么闯进了他家。

“娘……娘娘,你终于回来了。”

听到响声一脸懵逼出来的李显,看见是洛墨,霎时间一点睡意也无,当即便膝盖往地上一碰,郑重道“参见娘娘。”

洛墨没空跟他行那些个繁琐的礼节,再者,现在的她也不是什么所谓的娘娘,一摆手,直接道“你快给钟离卿瞧瞧,他中了毒后吃了你的解毒丸,然而到现在也未醒。”

听洛墨这么一说,李显的反应首先不是急切,而是带着点明显的古怪。

但心中着急,洛墨并未思考那些,一双眼紧紧盯着李显,生怕他说出什么让她足以一下子撅过去的话来。

李显把脉良久,终是皱了皱眉。

洛墨等着他回话,可他始终也不开口,就耐心地瞧着,却不料,那李显一颗脑袋越垂越低、越垂越低,最后是直接红了耳根子。

洛墨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只听李显轻轻叹了口气,道“罢,娘娘,我去熬些药来,稍后您给皇上服了,想必用不了多久,皇上就能醒过来了。”

一个时辰后。

钟离卿醒转了。

然而,令洛墨没想到的是,刚睁眼的钟离卿,本来一张脸还苍白着没什么血色,等他甫一看着李显,那表情蹭地一下就变了。

“李显,你怎么在这?!”

“哎皇上……您,您就跟娘娘都招了吧,”李显又叹了口气,先是偷摸觑了一眼洛墨尚未发觉什么的脸色,松了口气,很快又凝重起来,对钟离卿继续道,“臣以为,此事需得向娘娘说明。”

“朕觉得没必要说。”

钟离卿也看了洛墨一眼。

“臣觉得有必要。”李显仍然坚持道。

“朕觉得……”

钟离卿正要再说,却被洛墨打断了,洛墨有点无语,怎么钟离卿刚醒,俩人就闹这么一出,不由得有点烦躁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于是说道“你们俩有话就说。”

只见,这俩,一个一脸方正,一个一脸纠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终,还是钟离卿开了口。

“其实秋月……那个……”

“钟离卿你到底想说什么?”洛墨不耐烦了,自打他醒来,周边的氛围就不怎么正常,就连身后的青提都反应奇怪了起来。

“哎,秋月,我要是说了,你可千万别生气啊……”钟离卿还是在犹豫。

“没事,你放心。”

该生气的本宫一定不会少生气,不该生气的本宫也不会生气。洛墨在内心默默道。

“咳咳咳……其实,”钟离卿说之前,又看了一眼李显,“其实都怪李显,他给我出的馊主意,让我假装受了重伤然后博得你的同情,好把你带回来……哎秋月你别走啊!”

钟离卿话没说完,就得了洛墨一个白眼,而后一个愣神的功夫,人儿便没了影。

钟离卿忙出门去追。

身后,李显和青提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本书正文已完结+感言

正文就这么写完了,回想一下,还真的有点惆怅。确实是真没想到会这么快。

上部《琐珑瑶》写了四十七万字,整体走向还算是完整,除了一些细节上的瑕疵,给自己交了一份并不满意的答卷,但至少是写完了。

而下部《浮世歌》呢,就真的叫人惆怅了,第九章时宣布完结。

说完整也不算缺斤少两,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就是有点快,但要说不完整,存在的遗憾也确实很多。

首先的遗憾就是书名。

作为一只资深强迫症,竟然在考虑书名的时候犯了选择困难以至于后面随手那么一起,合同再随手那么一填一寄,名字还真的就被随手那么给定下来了。

也不是难听吧。

就是重名率太高了。

而且也没有什么新意。

当时发书,同期“凰后”“再世”等等等等,也实在太多了,导致作者本人翻看榜单的时候竟然一眼看下去找不见自己的书

一个作者,如果连自己的书名都不满意的话,能够写出的作品,也自然而然的不能让自己满意。

这话并不适合在这儿跟大家说,可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我又怎么能不把这些真实想法放进感言里呢。

不过好歹,没有真的太监。

没太监这个大概算是挺艰难的一个历程了。我知道,大家都爱看完本书,并且我本人追书也更倾向于那些个字数多的还有作者坑品有保证的,毕竟谁乐意看得正上头结果没后文了呢对吧?

做读者的时候,我一样这么想。

等真的走上了这条路,就会发现,哇,每一个能坚持写下去不太监的作者大大都是非常厉害的了。

没有成绩,意味着没有读者,没有读者意味着收藏啊订阅啊各种票啊甚至说打赏啊,都是垫底的存在。

谁也知道坚持就是胜利。

但是这个现实,实在太浮躁了。

浮躁又残酷。

打个比方吧,假设你是一名作者,然后高高兴兴地闷头写文,嘿比较幸运的是,收货了几个追读的小粉丝,天天看你的书,等着你的更新,结果有一天,一个读者突然说不看了。

不看就算了,然后蹭蹭列举了一大堆自个儿弃书的理由,从书名到封面到简介到内容都给你批评了个遍,简直让人怀疑人生的那种。

这个时候,作为萌新作者,你会不会对自己的一切产生怀疑呢?

其他人我不知道,我也不敢贸然下定论,但是仅仅说个人,我真的会。

甚至曾有不想继续的想法。

可能有人会说了,不就一两个嘛,还有更多的人在收藏你呀,但是,你想想,当那些喜欢你的人没有一个发声,而不喜欢你的人一直发声。

心态很快就不一样了。

好吧,说到这儿,看官老爷也可以觉得我个人心态太菜。恩这个我也接受。

貌似说跑题了。

对还是书名问题,假如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坚决是要坚持自己好好思考了,再来签约,否则真的是对以后都影响很大的。

唠唠叨叨,磨磨唧唧。

还真是雾里的一贯作风。

文风里貌似也有体现,而且貌似一开始最明显,人物心理描写贼多咳咳所以我说,能坚持到最后看完的,那绝对是雾里的小可爱,到此比心。

这应该算是一个毛病。

以后努力改吧,也在慢慢学习,怎么才能把一个精彩的故事用精彩的语言精彩的塑造来把它精彩的讲好。

还有就是,作为学医狗,同步写文实在是个负担了。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以前没实习之前,常常是九点多下了晚自习参加社团训练十点四十结束,回宿舍洗脸刷牙等等等等,总是跑的飞快才能争取出来一个小时的码字时间。

那时候的时间,真是宝贵。

除了学习就是码字。

尤其考试周的时候更是紧迫,本就复习到头秃,结果每天的码字任务还更加重,一天四千字什么的太常见,导致那时候天天掉头发……让人怀疑过不了多久就得必须植发。

幸运的是,头没秃。

哎,那样的经历,真的是令人惆怅呢。

当然了,一切的一切也是跟没有事先存稿有关,不过又作为一个游戏迷、那时候的网瘾少女,打起排位来哪里还想的起来码字。

所以各方面原因吧。

说到这儿,我已经忘记我本来想说啥了,这大概并不能算是一个正经的完本感言了——垮掉。

哦还有,虽然正文完结,不过很多伏笔还需要揭开的,估计大家到这儿已经忘的差不多了,没办法,快餐式网络文学,有几个人会认认真真地看完一本书呢?

各种精心埋下的伏笔,到了囫囵吞枣的家伙眼里,反倒是成了阅读障碍。

但其实不是呀,一本好书,能够推敲的,值得深思的,我觉得才算是。

反正嘛,这本书不是爽文。

如果作者到这里是为了看怎么爽怎么高兴的,那么很尴尬,您来错了地方。不过,想必能看到这里的,应该不会很多那种家伙。

私心希望。

以后的以后。

再行创作之行,能有读者两三时不时地讨论伏笔剧情人物等等,那对于一名作者来说,也是莫大的荣耀。

还是第一次,以“我”的这个人称来写什么东西,以往作家的话里还是感言里,用的人称多是作者君或者雾里什么的,态度稍微官方一点。

咳咳,后面几百字正经点哈。

雾里很高兴,能够在这本并不成熟的作品里,遇到很多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有写古言的,有不写古言的,男频女频有之,都是很说得来的可爱的人。

这令人深觉幸运。

可爱的人过多,到这里就不一一点名了。因为点了总有先后,怕大家多想,再说了,都有谁,大家瞅一眼粉丝榜就明白了,不用雾里多说的。

真的,很高兴。

这当然不是诀别,新书或许已经提上日程,不过见面应该会晚一点,因为这本书的番外还有段时间,且隔壁红袖有本电竞准备上架,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那边搜索我的作者名。

。。。。虽然还是很想点名?

唉算了,不然又要像上架感言那次一样了,一说说个四千字还不带完的,人家看着也挺累不是。

感谢几位小伙伴的一路陪伴,女士优先~感谢苏蓝,感谢一念,感谢梦梦,感谢等等等等,然后男士,感谢阿银,感谢车羊君,感谢祈儿小哥,感谢不胖老弟,感谢小虎,感谢等等等等。

感谢各位收录我书的书单主们。

提名认真读者少女。

真是,发现了我的伏笔,还说什么古装白夜行,差点就让人发现了我男主其实是的事实(番外里会揭开的)。

最后,向诸位读者深深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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