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贺阿嬷:幸福旅行箱》 前言 大家好,我是岛田洋七。 谢谢大家阅读我的这本书。 在正文开始之前,我想先对此书进行简单的介绍。 我于二○○一年出版了记录我幼时往事的。 因为我希望大家都能了解养育我的超级(厉害)阿嬷的情况。 结果,阿嬷的故事深受大家喜爱,在二 ○○六年春天被改编成电影。 竟然如此受欢迎,我在惊讶的同时,也有种果不出所料的感觉。 我的阿嬷,确实是具有如此魅力的一个人。 即便如此,我依然深感人生不可思议。 当我成绩单上都是1分或2分时,阿嬷总会安慰我:"不要紧,不要紧,这些加起来就有5分了。""人生就是总和力!"而成绩如此糟糕的我,自从出版了,竟然被邀请去演讲。 在相声热潮中曾如偶像一样大红大紫的我(现在的年轻人或许不知道,但确实曾有过那样的时代),竟然大谈自家的贫穷往事,说实话,我曾感觉很没面子。 如果可能,真希望能用橡皮将凄惨的往事擦掉。 作为艺人,我也曾经想最好展示自己光彩阔绰的一面,如大把大把地花钱、身边美女如云等,因此,总是专挑好的说,说大话吹牛皮。 但是,这次我已下定决心。 即便在相声热潮中,事实上,我也有一大堆不体面和脆弱的地方。 不论我怎样不争气,一如既往地给予我鼓励的,还是阿嬷和我的家人。 对于总爱说大话、硬逞强的我来说,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为了那些"希望继续看到阿嬷故事"的读者,我又鼓足勇气拿起了笔。 我想,阿嬷的话语肯定还会鼓舞大家。 那么,的续集即将开始。 序幕 我,德永昭广,在幼时父亲就因遭受核辐射而去世,从小学二年级到初中三年级一直被寄养在佐贺的阿嬷家。 妈妈没在身边确实让我万分寂寞,但和贫穷却乐观的阿嬷在一起生活,每一天都很快乐,我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佐贺。 我曾做梦都想和在广岛的妈妈一起生活,但后来我甚至萌发了留在佐贺读高中的想法,可见我当时生活得多么快乐。 但是,当知道自己能作为棒球队特招生而进入广岛的广陵高中时,我还是决心要离开佐贺。 是的,我的梦想是打进甲子园高中棒球联赛,而且要成为职业棒球选手! 十五岁的我,满心欢喜地向梦想迈出了第一步! 广陵高中不愧是棒球名校,棒球队的训练十分辛苦,当然我没有任何抱怨。 日复一日,每天都从早到晚刻苦训练。 真的很像体育题材的励志电视剧。 不过,没想到却是一出走悲情路线的电视剧。 因受重伤,我不得不放弃棒球。 高中二年级时,我依然没有踏上一直憧憬的甲子园赛场。 懊悔、悲伤之类的词甚至不足以形容我低落的情绪。 从放弃起直到毕业的那天,我都不敢去看在操场上训练的棒球队。 现在想想,我剩余的高中生活就像一潭死水,尽管我继承了阿嬷开朗的性格。 虽然不至于每天消沉度日,但我并没有勤奋学习,也没去寻找其他的爱好,只是终日无所事事。 高中毕业后,我仍然持续着这种状态,尽管进了广岛的一所大学,但仅读了两个月就退学了。 独自一人含辛茹苦把我和哥哥拉扯大的妈妈,不知为什么,并没有责备我,尽管我浪费了数十万元学费。 后来,我省悟到不能总是游手好闲,便开始在蔬菜店打工。 这本是随便找的一份工作,但感觉还算有趣。拿到驾照后,我除了在店里工作,也去其他地方卖菜,干劲十足,结果后来竟能领到在当时很罕见的六万月薪(我记得那时广岛普通工人的月薪约为三万元)。 平日忙着工作的我,每逢休息日,就开着用积蓄买的二手尼桑车四处兜风。 在周围人眼中,我似乎总算重新稳定了下来。 但是,在那段看上去一帆风顺的日子中,我心底依然有一团挥之不去的阴影。 "早稻田的田中,在第二击球员的位置连续本垒打!" "法政的山本,没给对方任何得分的机会!" 每当看到曾经的队友成为报纸上的焦点人物时,我心中的阴影就会变成一团无法言表的迷雾,一直涌到喉咙。 在我高中三年级时,广陵在甲子园大赛中打进了半决赛,和我同级的棒球队员纷纷被名牌大学相中。 梦想破灭的巨大失落感,依然笼罩着我的内心。 在这样的心情下,日子依然一天天地过去,我迎来了十九岁的夏天。 一到夏天,在东京或大阪上大学的老同学陆续放假返乡。 当然,棒球队的铁哥们儿也不例外。 大家自然会聚在一起。 "东京真的很好!" "大城市太有趣了!" 朋友们滔滔不绝地讨论着,眉飞色舞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我却觉得连引以为豪的爱车也黯然失色。 整日系着印有制酒厂家或酱油公司名称等白色字样的藏青色围裙、站在蔬菜店前的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境遇的凄惨。 于是,我辞去了蔬菜店的工作。 我发动汽车,朝佐贺奔去。 我希望能摆脱这种莫名所以的迷雾。 阿嬷肯定能给我答案! 一 和命运恶作剧的相遇!? 阿嬷还很年轻时,外公便撒手人世。她在学校做清洁工,独力抚养以我妈妈为首的七个子女。 阿嬷从未怨天尤人。尽管生活极度贫困,甚至还从家门前的小河中,捞起上游市场卖不出去的弯曲黄瓜和开杈萝卜食用,但阿嬷乐观开朗,称小河是"自家超市",还说"送货上门,也不收运费",一笑了之。(这些在中都有详细叙述,敬请翻阅。) 后来阿嬷和大舅一家住在一起,按说经济上没有任何问题,但她依然坚持辛苦的清扫工作,声称是为了健康。 十九岁的夏天,我内心凄凉地来到佐贺,马上坦白自己已辞去蔬菜店的工作。结果,阿嬷竟然满不在乎地说"既然已经辞了,那就没办法了",还哈哈大笑。这让我甚至有些失望。 于是,我发觉这么自寻烦恼简直太愚蠢了。 和阿嬷聊天总会这样,尽管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却能让人莫名其妙地涌出生活的力量。 我又来了精神,心想既然好不容易到了佐贺,不如去找中学时的好朋友、家里开干洗店的桥口君。 桥口是我的一个恩人。上初中时我是棒球队长,每个周末,他都偷偷把我的制服塞进他家店里堆积如山的送洗衣服中,还对我说: "棒球队长不能邋邋遢遢的。" 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感觉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便决定去咖啡店聊个痛快。 刚推开咖啡店的门,就看见五六个女孩正围坐在桌边,其中一人开口招呼道: "桥口君!" 桥口笑着答应了一声。 "他是谁?" 那个女孩一边看着我一边问桥口。 "德永君,我广岛的朋友。" 听到回答,女孩们突然都满怀兴致地把目光转向我。 一个女孩说: "真厉害,大城市来的。" "哇!快说两句广岛话听听。" 其他女孩也随声附和。 在广岛,我曾十分羡慕那些去了东京和大阪的同学;而在佐贺,广岛似乎还算是充满魅力的大都市。 最后,我们和那群女孩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度过了快乐的两个小时。 到了第二天。 我去了位于车站前的百货公司,在领带柜台转来转去,假装挑选东西。 昨天那群女孩中,有一个让我心跳加速。听说她在百货公司的领带柜台上班,就兴冲冲地来了。 仔细想来,我那时本应苦恼不堪,看来我真是个能很快恢复的人。 我一边假装挑选领带,一边四处张望,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张可爱的脸。 "真奇怪。" 突然,不经意中我发现了一张眼熟的面孔。 不是我仰慕的那个女孩,但她昨天也在咖啡店。她正在柜台的一角仔细地整理发票。 "嗯,打扰一下。" 我鼓起勇气,想打听一下那个我一见钟情的女孩。 "啊,是昨天那位广岛来的。" 还算幸运,她立刻认出了我。 "怎么了?" 见她满脸惊讶地这样问,我不知所措地挠着头支支吾吾: "这个嘛……好像是在这里……有一位……" 她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用开玩笑的口气说: "因为她可爱才来这里的吧?" 怪不得能让我心动,看来那个女孩在领带柜台也十分受欢迎。 整理发票的女孩有点同情地说: "她今天好像休息。" "哦。" 或许见我过于失望,女孩热心地说: "我叫副岛律子,在这家百货公司的财务科上班。我帮你打听一下她什么时候在,明天你给我打电话吧。" 第二天,我回到了广岛,按照副岛告诉我的号码,找到了她。 但是,我喜欢的女孩还休息。 "嗯,明天我能再打电话吗?" 因为实在是不甘心,我厚着脸皮问道。 "可以。不过,能在十二点半到一点之间打吗?那是午休时间,我会尽量回来。" 副岛痛快地答应了。 次日,没有工作、赋闲在家的我,十二点半准时拿起电话。 "听说她要休息一周左右。" "哦……" 这次我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再提出明天打电话的要求了。但是,副岛又热心地给我出主意。 "如果方便,能在晚上往我家打电话吗?我打给她家里,直接问问情况。我七点半能回家。" 我呢,又接受了她的好意。 七点半。 我拨通了副岛家的电话,结果她告诉我,我的意中人得了重感冒。 "这个……我可以再打给你吗?" "可以。" 副岛爽快地答应了。 从此,我和她开始每天通电话。 起初还会谈到我心仪的女孩。 "感冒怎么样了?" "今天还在休息。" 但是,说过三四次后,不知是谁先开始,那个女孩子的情况不再是我们的谈话内容。 是的,我的心逐渐向热心肠的副岛倾斜。 她和我同岁。 而且,她毕业于佐贺商业高中,我有几个初中同学和她是校友,所以,她似乎觉得和我很亲近。 围绕着老同学,我和她聊得热火朝天。 "你认识冈村君和松本君吗?" "啊,都是棒球队的。" "是的,是的。初中时我是棒球队长,松本是副队长,大家都说松本是佐贺头号接球手。" 聊着聊着,我把自己懊恼的心情和盘托出,我告诉她,朋友们都在早稻田或法政的棒球队大展身手,而自己却因伤没能参加甲子园。 她也对我敞开了心扉,开始诉说自己的苦恼: "每天都无聊透顶。从家到公共汽车站,从百货公司到公共汽车站。每天坐着汽车到百货公司,然后工作,然后再坐车回家。啊,太无聊了!" 她的朋友中也有人在大阪和东京上班、上学,她似乎很羡慕。看来我们境遇相似。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称呼她为"阿律"。 "咱们结婚吧。" "嗯。" 尽管只是电话联系,竟突然冒出这样的话!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远距离恋爱。 不过,只打电话未免太乏味了。 "阿律,你下次什么时候休息?" "九月×日。" "咱们去兜风吧。" "嗯。" 这时,距离我们第一次打电话,已过了一个半月。 我欣喜若狂,阿律似乎也一样。为了能尽情享受约会的快乐,她居然设法获得了连续休假。 我们决定一大早在她工作的百货公司前碰头。 我穿着当时流行的牛仔背带裤,开着尼桑来到百货公司。 作为时髦的小道具,我还抱着阿嬷家的小狗。 可是,那时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阿律长什么样?" 尽管我们在电话里卿卿我我地说"喜欢你"、"我也是",但我们在一起最长的时间,就是在咖啡店的两个小时。而那时,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领带柜台的那个女孩身上。第二天,只是在百货公司匆匆看了阿律一眼。从那以后又过了两个月,所以不可能记得她的长相。 不过,我依然想设法找到阿律。正当我四处张望时,迎面走来一位笑吟吟的女孩。 条件反射似的,我也报以微笑。 "忘记我的长相了吧?" "嗯。对不起。" 这就是我和阿律首次约会时的第一次对话。 我们先把狗放回家,然后去了很远的唐津海边。 大海一望无际,海水湛蓝,海滨酒店就像外国电影里面那样时髦。 在那样的环境下,我们欢呼雀跃。 简直像是青春剧一般,我们手拉手奔跑在白色的海滩上。 "阿律,快跑。" "是的,在那儿回头!" 我让阿律在海滩上奔跑,或像杂志模特那样摆出漂亮的姿势,自己则不停地按动相机快门。 当然,也拜托其他游客为我们拍下了两人亲密依偎在一起的照片。 但是 我们没能看到那些照片,因为胶卷没有挂上。 当时没有数码相机,都要用胶卷。而且,胶卷不能自动卷,如果是外行,很容易因胶卷没有挂上而拍摄失败。 对此我们十分清楚,为了避免错失珍贵的纪念照片,还专门在照相馆请人安上胶卷。但是…… 胶卷没有放好,我们却还能摆出那样漂亮的姿势和笑容,真让人一想起便不由得脸红。 虽然有这样的意外事件,但我和阿律真的十分投缘。 并非因为趣味相投,也不是刚好喜欢对方那种类型的长相。 而是因为两人都有"想去大城市"的强烈愿望! "还没去过东京,真想去看看啊!"我说。 "我也想去!" 阿律蛮有兴致地附和。 "如果这样,那就真的结婚吧?" 嘴里竟然轻声冒出这样的话。 "好。结婚!结婚!" 阿律的积极态度让我吃惊不小。 "嗯,还必须告诉家里人。" "嗯。" "阿律,跟我去广岛吗?" "去,去。" 进展太顺利了!于是,我们当即决定立刻从唐津去广岛,路上要用五个小时。 看来今天无法再回佐贺了,律子在中途给她的弟弟阿通打了电话,让他转告父母自己今天住在朋友家里。 听说阿律平日经常给弟弟零花钱,还给他买各种东西,因此,弟弟很听阿律的话。 这样一来,我甚至觉得,阿律能获得连续休假都是命运的安排。 被命运的相遇联结在一起的我们,就要闪电结婚了! 一到家,我就把阿律介绍给妈妈和哥哥,并宣布: "我想结婚。" 当时,妈妈、我与哥哥夫妇同住。 妈妈干脆地说: "连工作都没有,结什么婚?是吧,律子小姐?" 结果,令我惊讶的是,律子竟然答道: "是啊。" 是啊? 在唐津海边,你不是已经满口答应要结婚吗? 但是,没人理睬我心中的叫喊。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律子小姐。" "你也很不安吧,律子小姐?" "为了她,你必须马上工作。" 随后,家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责备我,不断地表达对阿律的同情。 而阿律也一直说: "是啊。" 最后,大家决定当天让阿律住下,第二天就送她回佐贺。 就这样踏上了回佐贺的归途。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和阿律分开,于是中途绕路去了动物园。 "阿律,回到佐贺后,不管结果怎样,我都希望能和你父亲谈谈。" "什么?" "我去请求他允许我们结婚。" "可是……我爸很吓人哦。他是渔夫,身材高大。" 渔夫? 现在才知道这一事实。 我是被阿嬷、妈妈等女人养大的,对我来说,渔夫是粗暴蛮横者的典型,感觉十分恐怖。 但是,不能就此畏缩。 我像给自己鼓劲似的说: "这个嘛,或许越是这样的人越和蔼。" "可是,你工作的事怎么说呀?" 昨天家人提出的反对理由,我自己也觉得合情合理(估计阿律也是这样认为,所以才会回答"是啊"),因此,一直在考虑对策。 "我打算说,现在虽然没有工作,但结婚后去了东京,就会认真努力。" "这样啊。那,你就见见?" 结果,阿律的父亲…… "浑蛋!" 我只听到了从屋里传来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怒吼 最终没能见到她父亲。 想想也是,女儿第一次带来的男人,竟然提出结婚的请求,作为父亲当然不想见面了。 但是,我当时光顾着头脑发热,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 二 意外的私奔 回到广岛,我依然整日无所事事。但是,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我突然对家人宣布: "我打算去东京。" 原以为肯定会遭到家人的指责: "整天就知道做白日梦哪!" "还是早点找份踏实的工作吧。" 但是 "知道了,好好努力吧!" 家人竟然鼓励我!真是让我为难。 为什么呢?实际上,去年夏天,精神极度亢奋的我,在被阿律的父亲赶出家门后,曾和阿律约定要私奔。 "我要去东京,一起去吧。大城市很有意思。" 那个时候,这些话能不假思索地从我嘴里冒出来。 "嗯,我想去,什么时候走?" 即便是如此重大的决定,阿律依然回答得干脆利落。 我绝非不负责任地追求阿律,但一旦被问到具体日程,也确实有些畏缩。 "我先回广岛,然后再联系。" "好吧,我等着。" 阿律表情认真地点点头。 我当然也不愿和阿律分离。 但是,在一个人回广岛的车上,我开始感觉对阿律的责任越来越大,肩头越来越沉重,这也是事实。我一方面希望和阿律一起去东京,另一方面又有些害怕。 这是我的真心话,尽管不那么光彩。 从那之后我们依然每天通电话,有时我也会去佐贺看阿律,她则一直在翘首企盼着我去接她。 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于是卖掉了爱车尼桑,对她说: "车已经卖掉,手头有钱啦。" 听起来我似乎在一步步地作着私奔的准备。 私奔,本应偷偷摸摸,我却故意公然宣布。或许,在下意识中,我希望家人能够反对阻止吧。 但是,当我说要去东京时,他们的回答竟是: "好好努力吧。" 我并没有明说要和阿律私奔,但是,我去东京并非上学,也没有找到工作,一般情况下家人应该反对才是。当时在广岛人看来,东京虽然繁华,但也是个让人恐惧的大都市。 我确实很为难。 既然已经说要去了,碍于面子,我也不能不去。 一直考虑到半夜,最后,我开始往旅行包里塞行李。 其实我并没有下定要走的决心。 如果半夜三更想偷偷溜出去,显然就是离家出走,那样家人肯定会阻止我。 因为没有当真,我便从衣柜里胡乱拽出一些换洗衣服,塞进旅行包。 后来感觉行李过于寒酸,于是又开始在壁橱里稀里哗啦地翻找,想再找一些零碎东西。就在这时,我发现行李增多了。 "奇怪。" 我揉揉眼睛,是眼花吗?突然,不知从哪里伸来一只手,往包里塞进一台半导体收音机。 "妈,你在干什么?" 回头一看,发现妈妈、哥哥,还有嫂子,全家人都拿着毛巾、手电筒之类的东西站在那里。 "我觉得这个也能用得着。" "这个很方便,还是带上吧。"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纷纷把手里的东西往旅行包里塞。 看样子大家都心情不错呢。 即使想得开,也该适可而止吧?你的儿子、你的弟弟正打算离家出走哪!这是什么态度? 我突然觉得十分荒谬。"真是的,你们随便折腾吧。"我拉过被子蒙头大睡。 但是,可不能小瞧我的家人。 到了第二天,事态更加严峻。 "昭广,快起床!" 一大早我就被妈妈摇醒,一看表,才六点。 我既不上学也不上班,这可不是我起床的时间。 我不耐烦地又钻回被窝,结果妈妈说: "如果不快点去,就要迟到了!" "什么呀?" 我懒懒地问。而妈妈的回答却让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离家出走呀!" (离家出走……可没有迟到。) 我这样想着,猛然坐起身。 "离家出走没有迟到!我不去什么东京!" 说完这话,我盖上被子,咕咚一声又躺下了。 "男人一旦说出口,就要坚持做到。" 妈妈依然没有死心。而我一直毫不理会地躺在那里,结果妈妈硬是把我从被窝里拽了出来,还煽动我说: "大城市十分有趣,大城市适合你。东京在等着你,你适合东京。" 正在这时,楼下响起了喇叭声,哥哥的喊声也随即传来: "喂,车已发动好了。" 我稀里糊涂地拿着被硬塞到手里的旅行包和临别礼物,被推上了哥哥的汽车。 到了广岛车站,妈妈率先奔向售票口。 "昭广,买到哪儿的票?先去大阪?还是一口气到东京?" 似乎连车票都要热心地替我买好。 "去佐贺,我要先和阿嬷打声招呼再走。"我说。 "唔,这样也好。" 妈妈没有丝毫怀疑,微笑着给我买了去佐贺的车票。 "给你,昭广。" 接过妈妈递来的车票,我终于下定决心。 这,是命运的安排。 是的,肯定是这样。 我的家人却丝毫不知我正沉浸在这样的感慨中,而是把我塞到车里,扭头就走,连"注意身体"、"多保重"之类的叮嘱也一句都没有!而且火车还没有开呢! 我打开车窗,冲着站台上三人的背影喊道: "至少也挥挥手呀!" 三个人扭过头,一边捧腹大笑,一边向我挥手。 车开了。 他们还在那边笑得东倒西歪。 不知不觉地,我流出了泪水。 后来我才听说,原来妈妈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我会真的离家出走。 他们本想逗逗我,以为我只是去一趟佐贺,过两三天就会回家。 到佐贺后,我马上打电话给阿律,说好等她下班后见面。 "你要辞去百货公司的工作,应该跟上司说清楚。" 听我这样一说,阿律竟然语出惊人: "说是要说的,不过当天说最好。如果提前的话,百货公司的人会觉得奇怪,有可能同我家里联系,那样咱们就走不成了。" 听她这样一说,我也开始觉得,如果不早点走,恐怕计划会暴露,被家人阻止,那就麻烦了。 于是,我们决定第二天晚上离开佐贺。 但我还是想和阿嬷打声招呼,而且,我也想把自己选择的阿律介绍给阿嬷。 "接下来去我阿嬷家吧。"我说。 阿律一如既往地说着"去,去",高兴地跟着我去了。 "阿嬷,我想和她去大城市。" 听我突然说出这样的话,阿嬷笑容可掬地答道: "按你自己的想法走自己的路吧。" 接着,阿嬷又扭头看着阿律: "你叫什么名字?" "律子。" "噢,律子小姐,昭广就拜托你了。" 阿律看初次见面的阿嬷竟然朝自己低头致意,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羞涩地点点头: "嗯。" 然后,阿嬷又把头转向我: "昭广,你去东边吧,东边的日薪高。你没学问,还是去东边吧。" 每天早晨都会把报纸从头读到尾的阿嬷,对日本的经济态势一清二楚。 可是,竟然在女朋友面前说我"没学问",我不由得想反驳几句。 "可是,阿嬷,我小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别太用功!太用功会变成书呆子'吗?" "你要真成书呆子就好了!哈哈。" 我心里不服气,接着说: "可是,当我说不懂英语时,你让我在答卷上写'我是日本人'。当我说不太会写汉字时,你让我写'可以靠着平假名和片假名活下去'。当我说讨厌历史时,你让我写'我不拘泥于过去'。" "昭广,难道你当真了?" 竟然这样说。 "啊?" "上高中后也没好好学习吧?" "嗯。" "这孩子,真是太傻了。" 说到这里,我、阿嬷和阿律都大笑起来。 尽管遭到众人的反对,第二天又要离家出走,可当时的氛围却那么温馨。 我想,看来把阿律带过来是对的。 笑过一阵,阿嬷对我们说: "婚姻啊,就像是两个人拖着一个旅行箱,里面装满了幸福和辛苦,两个人必须齐心协力把旅行箱拖到最后。如果一个人松开了手,就会重得拖不动。" 我想,阿嬷肯定很爱外公。阿嬷肯定希望和外公一起拖着旅行箱往前走。但是,外公早早去世了,阿嬷必须一个人拖起沉重的旅行箱。所以,她教导我们,绝不能松开手。 第二天,我马上去阿律供职的百货公司买旅行箱。 尽管阿嬷只是给我打个比方,但既年轻(我在二月份迎来了自己的生日,刚满二十岁)又没学问的我可搞不懂这些。 总之,既然阿嬷说了,那就要买旅行箱。 从没买过旅行箱的我分不清好坏,想到要一直带在身边,就挑选了一个布料看上去很结实、带轮子的方形旅行箱。 然后就该买旅行箱里放的东西了。 那个胡乱塞了些东西的旅行包已经留在阿嬷家里。 想要什么就买什么,然后装进旅行箱,开始和阿律的新生活。 五双袜子,五件衬衣,还有崭新柔软的毛巾…… 我从没一次买过这么多东西,感觉异常兴奋。 当我吹着口哨路过领带柜台时,不经意间发现,为我和阿律 "牵线搭桥"的那个女孩就在那里。 阿律五官端正,看上去聪明伶俐,也算是个美女。而这个女孩的确很有味道,脸圆圆的,十分可爱。 "嗯,本来想和你一起走的。" 当时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想法。 午休时,我和阿律在百货公司附近碰面,然后把她的行李也装进了旅行箱。 看着装着两个人行李的旅行箱,我们都露出了微笑。 "一直、永远带着它一起往前走。" 尽管没有说出口,当时肯定都带着这种心情。 很快就要到阿律的下班时间六点五分了。 刚到六点,阿律就走到科长面前。 "科长,我想辞职。" "啊?要结婚?" "嗯,过一段吧。" "是吗?一年后?" "不是。" "还要早?" "是。" "那,半年后你要辞职?" "不是,还要早。" "还早……那,一个月后?这也太突然了。" "不是,是现在。" "什么?" "今天,再过三分钟请允许我辞职!" 听起来简直像滑稽剧,真可惜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的情景。 可怜的科长,一直到最后都在替阿律担心:"你怎么了?" "不是结婚吧?出什么事了?" 在百货公司前拖着硕大的旅行箱等人未免太显眼了,于是,我先去了佐贺车站。 按事先的约定,我买了六点二十分的车票,可总也不见阿律的影子。 "一个人拖着太重了。" 我孤零零地站在旅行箱旁边咕哝着。 到了六点十五分,阿律总算迎面走来。 但是,本来是私奔,后面却跟来了五个女孩! 她们都是阿律的同事。阿律突然辞职,大家都觉得很奇怪,所以死活不肯离开,最后就一起跟到了车站。 五个人无一例外地用猜疑的目光盯着我。 "阿律,再重新考虑一下吧。" "跟着这种来历不明的男人,你到底想怎样啊?" "是啊,和这种不知从哪儿来的野小子去什么地方呀?" 我被说得一无是处,但没有工作的我,没有丝毫辩解的余地。 但是,阿律依然斩钉截铁地说: "我,已经决定了,要和他走。" 似乎被阿律强硬的语气压倒了,大家再没有说什么。 刚坐到座位上,阿律就递给我一个信封。 "打开看看。" 里面放着一张折叠的信纸。 让我们永不分离。 一起乘火车,一起坐轮船, 一起上坡,一起下坡, 一起等信号灯。 律子 我吃惊地望向阿律,她正羞涩地笑着。 阿律从不说什么甜言蜜语,作为一个女孩子,性格可以说有些过于坦率。这是她给我的第一封情书。 我眼角发热了。 就在这时,火车咣当晃动一下,开了。 "阿律!再重新考虑一下……" "不要走啊!" "在下一站就下车,赶紧回来呀!" 阿律的朋友们一边跟着火车奔跑,一边大喊。 我在心中说道:"对不起。" 你们如此喜欢阿律,却让你们担心,对不起。 我肯定会让阿律幸福。 这时的我,又一次意识到了由于兴奋而慢慢淡忘的重大责任。 三 啊,通往梦想东京的旅程 因为发车时间晚,我们打算先去博多。 火车驶过鸟栖时,阿律突然说:"里面放了什么?让我看看。" 于是,我打开了旅行箱。 "这是什么?" 看到行李最上面摆放的竟然是饭匙、汤勺、礤床儿,阿律不禁目瞪口呆。 这是我刚才等阿律时在杂货店买的。 我说:"是这样的,阿嬷说要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进旅行箱,所以我就把需要的东西都放进去了。" "这些东西,在大城市里也有卖啊!" 阿律哈哈大笑,而我却发自肺腑地觉得这是三件十分重要的物品。 从小在贫困中长大的我,深知生活中"饮食"是多么重要。所以,既然阿嬷说要把所有东西都放到旅行箱里,那么吃饭家伙自然必不可少。 而且,说到日本传统的饮食,当然是米饭和酱汤。吃米饭缺不了饭匙,喝酱汤少不了汤勺和礤床儿。 咦?为什么还要有礤床儿? 在阿嬷家里,礤碎的白萝卜泥是酱汤里必不可少的材料。在刚做好的酱汤里,加入挤去水分的白萝卜泥,味道格外鲜美。乍一听似乎像特色菜,其实,不管白萝卜是弯曲的还是开杈的,只要把坏掉的部分切去,礤成萝卜泥,就能一点不剩地全部用上。 这是阿嬷在贫困中诞生的智慧。 等我给阿律仔细讲解完,火车也已驶入博多站。 阿律说先去她叔叔家。 "哎?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只是顺便去一趟。我叔叔是航空公司的股东,肯定能帮我们搞到机票。" 不愧是股东,阿律的叔叔住在一所大宅院里。 听说是从佐贺前来拜访的,家里人立刻把我们带到摆放着气派沙发的客厅。 "叔叔,好久不见了。" "啊,阿律呀,好久不见了。" 叔叔笑眯眯地和阿律打招呼,眼光锐利地看着我。 "他是我的朋友德永君。我们打算去旅行。" "就你们两个?" 叔叔的表情更加严厉了。 "不是,在那边有一大群朋友在等着我们。" 我突然撒了个谎。 "那边?" "……东京。" " 哦。" 叔叔冲我一瞪眼,我赶紧低下头。而阿律依然不紧不慢、十分自然地说: "叔叔,有没有便宜的机票啊?" 叔叔似乎相信了表情坦然的阿律,最终为我们提供了股东优惠券,这样从福冈到东京就能半价了。 "阿律,路上小心。" 看着把我们送出家门的叔叔,我在心中又说了句"对不起"。 我肯定会努力的。 当晚,我们决定住在福冈的朋友家里。 我有个坏毛病,就算刚才还一直在反省,一转身又开始得意忘形。一杯啤酒下肚,我立刻来了精神。 "快看,快看,这是机票。股东优惠能半价呢。" 我第一次坐飞机,高兴得不得了,不时地傻笑着拿出机票向朋友炫耀。 "东京呀!真厉害!" 在那个时代,只要去东京,就是件了不起的事。 朋友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我和阿律。 我更加得意忘形。 "我要在东京当歌手。" 说出这话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呢?因为我想起了半年前在周刊杂志上看到的广告,上面写着"演艺团招收学员"。 当然,那是招聘演员的公告。我却随意作出了可笑的解释:既然在登广告招人,看来现在缺艺人。而且,那个时候,我以为艺人就是歌手。 所以才会说:"我要进入演艺团当歌手。" 当时,别人似乎比我高明不了多少,朋友并没有耻笑我,而是十分钦佩地说: "啊,你这家伙太厉害了。演艺团大吗?能进去吗?" "嗯,既然在招人,百分百能进。" "是吗?那恭喜了。干杯!" "干杯!" 大家似乎都感觉我已当上了歌手,整晚都在干杯畅饮。 现在想来,我只是希望能和曾经的棒球队友一样有名。如果通过某种方式出名,就能消除无法继续打棒球的失落感。当时肯定有这种想法。 第二天。 第一次坐飞机的我们,兴奋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更何况,是直接飞往梦想中的东京! 正当我们欢喜雀跃时,旁边一位很优雅的老妇人问道: "你们在新婚旅行?" "嗯,新婚旅行。" 兴高采烈的我,谎话很自然地脱口而出。 "哦,去哪儿呀?" "夏威夷。" 本没必要撒谎,却就那样说出来了。 老妇人却说: "啊,我们也去夏威夷。能和你们两位年轻人一起,真是太高兴了!" (哇,这下可麻烦了!) 老妇人当然不可能听到我内心的惊呼。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接着说道: "可能是我多管闲事:绝不能离婚啊。夫妇呀,即便吵架几百次,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们总算一路走了过来,现在都到了这把年纪了。是吧,他爸?" 坐在老妇人旁边的老绅士笑了。 "昨天我们还吵架了呢。" 看上去这对老夫妻十分恩爱。我已忘记撒谎带来的麻烦,完全被他们的谈话吸引住了,不由问道: "啊,是吗?" 老妇人自己似乎也觉得可笑,开始给我们讲: "因为要去海外旅行,我准备了三四个包。可他却说:'要去暖和的地方,不需要这么多东西,到了后买件t恤和大短裤就可以了。'我就说:'话虽这样说,但女人需要带一些东西。'结果就吵了起来。" 老绅士插嘴道: "最后还不是都塞进一个旅行箱里了?" 老妇人毫不示弱地反驳: "那是因为我下了功夫,装箱技巧比较高明。" 看着他们的样子,我不由得想:嗯,看来夫妻吵架果然无法避免。 与此同时,我感慨道: "旅行箱最好只有一个。阿嬷说的话不会有错。" 咚,飞机着地了。 羽田机场!东京! 我们兴高采烈地朝单轨电车走去。要去市中心,先得乘坐单轨电车。这些基本常识我们还是有的。这时,突然有人从后面一把抓住我的后背。 "小伙子,去夏威夷走这边。" 原来是刚才的老绅士。 是啊! 聊天聊得兴起,把这事儿给忘了,我刚才信口胡说新婚旅行要去夏威夷…… 老绅士微笑着,满脸的慈祥,看样子是要把我们带到转乘海外班机的出入口。 我当然很想去夏威夷,可既没有钱,也没有护照。 "呃……是这样,我要先买点东西……" 我语无伦次地说着,老绅士终于放开了我。 "哦?那一会儿见。" 我们痴望着依偎在一起离开的老夫妇的背影,他们合力拖着一个旅行箱。 阿嬷说的果然不错,我想。即便吵翻了天,还是亲亲密密地两人一起拖着旅行箱。 我和阿律也一起拖着旅行箱,走向单轨电车的站台。 四 离家出走的痛苦 没想到夫妻间不可缺少的吵架竟然很快就降临了。 我们得意扬扬地坐上单轨电车,在滨松町下了车。 太棒了,东京! 但是…… 到底该去哪儿呢? 没有学校,没有工作,没有约定,自由度百分百。 可是,日程没有定好,真是很麻烦。 我生来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人如果过于自由,反而不知该做什么。 总之,我们没有明确的目的地,甚至不知道该去往哪个方向。 "去哪儿?"我说。 "哪儿都行。"阿律说。 虽说哪儿都行,可毕竟身处完全陌生的地方,所以才会同阿律商量。 "去右边,还是左边?" "哪边都行。" "你说呀,到底是右边还是左边?" "我不是说哪边都行嘛。"阿律满不在乎地说。 这时,阿律那种让我喜欢的、不紧不慢的风格开始让我上火了。我粗暴地说: "你竟然说哪边都行,啊?这可是你自己的事。" 结果阿律却说: "你去哪儿我都会跟着。德永君,不是你说的要来东京吗?" 她这么一说,我倒不好再抱怨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我嗓门洪亮地说: "那,咱们就去右边吧。" 仅仅决定要向右走,就花了这么长时间,甚至还要争吵。看来,完全的自由还真让人头痛哪! "肚子饿了。" 走了一会儿,我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正好,在前面不远处出现了寿司店的招牌。 "咱们就去那里吃寿司吧。" "嗯。" 说实话,我从未去过寿司店,顶多吃过盒装的寿司。不过,这总归是私奔以来两人第一次单独在外面吃饭,感觉有点像只有我们俩的结婚典礼,因此想奢侈一把。 另外,在蔬菜店打工时有一些积蓄,加上卖尼桑的钱,共有七十万元。拿着这么一大笔钱,我胆子大了起来。 但是,只听到店员对我们说了声"欢迎光临",我就紧张得不知所措了。 普通话! 在日常生活中竟然存在普通话! 另外,店内擦得锃亮的桌子和站在柜台前、一看就像有数十年经验的寿司师傅,都给我们施加了压力。 店内的乡巴佬只有我和阿律。我感觉其他人都是时髦又纯粹的东京人。而且,我还一直在担心会不会太贵。不过,当我喝着端上来的茶,看到了挂在墙上的菜单后,终于放下心来。 海胆 特价 鲍鱼 特价 金枪鱼 特价 鲑鱼子 特价 尽管没有标明价格,既然写着特价,肯定很便宜。 我们小声商量,重点要特价品。 但是,等一下,还有一个问题。 "阿律,'两个',用普通话怎么说?" "啊?" "我感觉'一个'是普通话,但说'两个'的方言,对方能听明白吗?" "我也不清楚。" 我们真是脑子一片混乱,感觉在佐贺用的方言在这里根本行不通。 但是,师傅们可不管正在思前想后的两个傻瓜,声音洪亮地问: "您来点什么?" "啊……金枪鱼一个……然后,再来一个。"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的办法!但师傅总算明白了我们的意思,把捏好的金枪鱼寿司分别放到我和阿律面前。 "海胆一个,然后再来一个。" "然后,鲑鱼子一个,再来一个。" 我们稍稍放心后,按最初商量的那样,主要点特价品。 该结账了,这次换阿律开口问道: "这种时候,用普通话怎么说?" "啊?" 我顿时僵住了,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了一番,然后小声对阿律说: "经常听别人说'所以嘛'、'去哪去哪了嘛',是不是最后应该加上一个'嘛'字?" 阿律表情认真地点点头,举起手招呼店员: "对不起嘛!多少钱嘛?" "嗯?啊,谢谢您。" 店员看上去似乎有些诧异,但还是微笑着为我们拿来账单。 "一共六千元。" 阿律递给了他一万元,找回了四千元。 "谢谢您的光临。" 阿律竟然出人意料地彬彬有礼地说: "谢谢你嘛。" 然后,我们出了寿司店。 现在想来,其他客人虽然并没有笑,但肯定都不解地看着我们。 而我,完全被阿律那坦然自若的态度折服了。 "太厉害了。" 一顿饭竟然花了六千元,这也太贵了!因为当时公司女员工的月薪只有两万元左右。 "虽然是特价,还那么贵。看来东京的物价的确很高。" 一出店门,我们就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开了,但冷静后仔细一想,墙上写的似乎不是"特价",而是"时价"。 "好像不是特价,而是时价吧?" "我也觉得是。" 当时我们异常紧张,结果把时价误看成特价,而且,一旦认定,便不管看多少遍,死活就认为是特价。 还有点题外话。来东京之前,阿律就断言: "东京的物价是佐贺的八倍。就算你拿着七十万,顶多相当于十万。" 不知她从哪里听来八倍这个数字,不过,这有些夸张,实际上没有那么离谱。 从寿司店出来后,我吸取刚才失败的教训,觉得不能再和律子商量,于是自己决定了要去的地方。 "听说有山手线,咱们坐吗?" "坐,坐。" 阿律完全赞成。 对乡下人来说,山手线是东京的一个象征。 那时我们对此深信不疑:在大都市东京,有一路叫山手线的电车,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沿同一条线路转圈。 而我们却听到了这样的车载广播: "大崎,大崎,下一站是大崎。本次列车的终点是大崎。" "这根本不是山手线!" 我们开始大发牢骚。 我们又重新坐了一次,这次确实开始转圈了。原来山手线有多辆电车,有的车会在中途驶入车库。 我们足足转了三圈,因为没有其他事情可干,而且觉得这样十分好玩。 在小城市没有高层建筑,因此,光从车窗看着大都市的风景便足以让我们欣喜不已。 在山手线上尽情体验了三个多小时后,我们在滨松站下了车。 要说为什么选择滨松站,因为我们唯一知道的车站就是这里。虽说知道,也不过是三个小时之前刚知道的。 "来过滨松站。" "嗯。" "往右边走,有一家寿司店。" "德永君,你对东京好熟悉呀。" "刚来过。" "我也来过。" 我们一唱一和地说着,然后相视而笑。 虽然只是知道东京某个车站有什么,但这已让我们觉得自己成了城市人,感到无比自豪。 可是,当时的处境不允许我们总是沉浸于"知道寿司店在哪里"的满足感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必须去找住处。 因为深信东京的物价是佐贺的八倍,我想了一个能少花钱就解决问题的方法。 "去昭岛的明子姨妈家吧。" 明子姨妈是妈妈的小妹妹。我没有去过姨妈在昭岛的家,但知道地址和电话号码。 "哇,你在东京有亲戚呀?" "嗯,没去过,估计没问题。" 商量好了,下一步就是问车站工作人员怎么去昭岛。 工作人员告诉我,去昭岛要先坐车到新宿,然后换乘去立川的特快车,再换乘青梅线,第四站就是。 坐山手线就能到新宿,这一段没有任何问题,但新宿车站让我们大吃一惊。 站台上人山人海,到处都是人、人、人。 我们费力地挤下车,却不知道去立川的站台在哪里。 用了将近四十分钟,终于确定了目标,刚要上楼梯,可是…… 似乎有电车到站了,咚咚咚咚,人群如潮水般涌下楼梯。我们逆着人流拼命想往上走,可两个人还拖着一个旅行箱,行动起来很困难。 "阿律,这样很难上去,先稍微等一会儿。" "嗯。" 我们把旅行箱放到楼梯边上,等着人们散去。 等人都走光后,我们又开始费劲地往上爬。 但是,这次似乎又是对面的站台来车了,接着又是咚咚咚咚。 "哇,又来了,在这儿先等会儿吧。" "嗯。东京的人真多!" 当我们又想上楼梯时,又是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结果,十分钟、十五分钟过去了,我们依然困在原地,折腾得筋疲力尽。 后来,我无意中向四周一看,才发现在楼梯稍偏一点的地方,分出了一条相对较窄的通道。 楼梯上印着朝上的箭头。 "啊!" 再看看自己脚下。 楼梯上印着朝下的箭头。 "阿律,那边似乎可以上去。" "咦?真的。" 楼梯竟然还分上行下行,当时的乡下人可无法想象。 我们吃尽了苦头,终于抵达昭岛时,已经过了七点。 我想先和姨妈家联系一下,于是在车站前找公共电话。 很幸运,电话挺好找,可总觉得形状和佐贺的红色电话不一样。 "公共电话是这个样子吗?"我有些不安。 没想到阿律竟然说: "佐贺的十元硬币能用吗?" 这下更麻烦了。 我走到附近的香烟店,拿出十元硬币,结结巴巴地问: "这个,这是佐贺的十元硬币,能给我换成东京的硬币吗?" 香烟店的大婶放声大笑,她告诉我: "十元硬币呀,佐贺的和东京的都一样。" 我们终于放心了,拿起话筒,投进去十元硬币。 "喂,我是广岛的昭广。" "哎呀,好久没见面了,有事吗?" "是这样,我结婚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呀!" "是比较突然……所以,现在正在旅行结婚,想去您那儿拜访……" "专门来看我们,多不好意思。那现在你们在哪儿?" "在昭岛。" "什么?!" 明子姨妈似乎十分惊讶,但还是和姨父一起到车站来接我们。 我被寄养在阿嬷家时,明子姨妈还没有结婚,也住在佐贺;而且,结婚后夫妇俩也会在盂兰盆节或过年时回佐贺的阿嬷家。所以,明子姨妈和我的关系比较亲密。 姨妈感觉十分意外,但还是拿出啤酒款待我们。 还在上小学的表弟阿尚和表妹京子,看见大哥哥大姐姐来了,高兴得又蹦又跳。 "结婚典礼办了吗?" "没,还没有……" "这样啊,不过,能娶到一个漂亮的媳妇真不错。是吧,昭广?" "这个嘛……" 聊着聊着,姨父问道: "那今天打算住在哪儿?" "还没……还没定下来。" "那,你们就住在家里吧。" 事态发展得异常顺利,我们当晚就住在姨妈家里。 第二天吃早饭时,我若无其事地问: "今天也住这儿行吗?" 这次连姨妈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昭广,你是新婚旅行吧?旅行社没有规定路程?" 在那个时代,一说新婚旅行,就是参加吃穿住行全由旅行社包办的旅行团,几乎没有私人的自由旅行。 我有些慌了,又开始信口胡说: "我们选择了自由安排行程。" "咦?现在新婚旅行还有这样的形式?" "嗯,所以很自由。" "是吗?有一周左右?" "这个……再长点也可以。" "啊?" "两个月也可以……一年也可以……" "昭广!胡说什么呢,哪有这样的新婚旅行呀!" 姨妈和姨父都哈哈大笑起来,但是……我们并不是在新婚旅行。因为是离家出走,两年三年都可以,而这些话我却无法说出口。 不过,总算能在这里住一段日子,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等孩子们都去上学、姨妈和姨父上班后,我们马上开始行动。 当然是找工作。 说起我手头的资格,便只有驾照。东京既然有那么多人,我觉得做出租车司机应该不错。于是,翻看了报纸上的广告后,我们径直去了招司机的出租车公司。 我让阿律在外面等,自己去面试。 我把带来的简历交给社长,他示意我坐下。 "嗯,你叫德永昭广?" "是的。" "二十岁,真年轻。" "啊?" "这么说来,你只有普通驾照吧?" "是的……不行吗?" "做出租车司机,必须有特种驾照,只有二十一岁以上、取得普通驾照三年以上的人才能拿到。你拿驾照几年了?" "两年。" "这个嘛……你要不要先干一年汽车修理?这样能清楚地了解汽车构造,待遇也不错。一年后拿到特种驾照,就可以开车了。" "啊,让我考虑一下吧。" "哦。好吧,再见。" 社长语速飞快的东京话让我十分紧张,不太清楚他说的是怎么回事,好像是我手头的驾照不行。 我很不服气。驾照嘛,全日本应该是一样的。我甚至还无礼地认为:那人肯定在撒谎。怪不得都说东京是个可怕的地方。 我又去别的出租车公司面试,却得到同样的答复。 但我还是固执地认为,应该能找到做司机的地方,于是,和阿律一起去了好几家出租车公司。结果,当然是白费功夫。 工作没定下来,只好回到昭岛的姨妈家。 那天,依然在和睦温馨的气氛下吃完了晚饭。正当我们和孩子们玩游戏、看电视时,电话响了。 接电话的姨妈刚说了两句,就招呼姨父过去。 起初我以为电话是找姨父的,但发觉两人在小声地说些什么,还交替看着我和阿律。 两个孩子什么都不明白,依然天真无邪地缠着阿律。 不一会儿,姨妈和姨父回到客厅。 看上去表情并没有特别的地方,只是一个劲儿地问: "明天打算去哪儿?" 我想,离家出走的事肯定已经露馅了。刚才的电话估计是妈妈打来的。但是,姨妈担心我们知道真相后会立刻逃跑,才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早晨,姨妈夫妇临上班时说: "午休时我们会回家,你们一定要待在家里。" 姨父供职于政府部门,姨妈在美军基地做会计,两人的单位离家都很近,中午可以回家。 但是,我和阿律火速逃离了姨妈家,留下了一张字条和五千元。字条上写着:给您添麻烦了。钱不多,请给阿尚和京子买点什么吧。 离家出走真是居无定所,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们只好又咕噜咕噜地拖着旅行箱,踏上了漫无目的的旅途。 五 终于到来的东京蜜月 从姨妈家逃走后,我们又到了滨松町,因为我们只知道这里。 "前天咱们也来滨松町了。" "对呀,对呀。" "往右边走,有一家寿司店。" "哇,成东京通了。" 两人似乎还没吃够苦头,依然嬉皮笑脸。东京已经没有可以借住的熟人了,只好去酒店。 "要说东京的酒店,就是赤阪新大谷酒店。" "是的,是的。" 一说东京的酒店,我们只知道经常在电视剧和新闻中出现的 "新大谷"。 那天,我们一大早就拖着旅行箱从昭岛来到滨松町,已经精疲力尽了,于是,一咬牙决定打车去。 司机见我们拖着一个硕大的旅行箱,又说要去新大谷酒店,就问: "你们是新婚吧?" "是的。" "真好。要去新大谷酒店呀,那可是一家好酒店。" "啊,是吗?" "你们真有钱呀!" "啊?" 这时,如果能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就好了。但深信一点就绝不动摇的两个人,竟然以没有工作还是私奔的身份,堂而皇之地朝新大谷酒店的服务台走去。 "想住两个晚上。" 这是事先和阿律商量好的。 我觉得,三天内应该能找到工作。 前台工作人员笑容可掬地接待了我们,礼貌地问: "请问是新婚吗?" "是的。" "那,我们能为您准备套房,领您去看看吧?" "好啊。" 当然,我压根不知道什么是套房。 我以为听说我们是新婚,他们会准备甜蜜、浪漫风格的房间,便随口答应了。 "那么,要先收您十万元。" 这个人,笑容如此灿烂,嘴里怎么能冒出那么残酷的话呢? 十万元!我目前全部财产的七分之一! 仅仅两天竟然要花光十万……(事实上,这类似保证金,在退房时,又把扣除八万多房费及服务费后的余额退给了我们。)我哭丧着脸把钱交给服务台。 不过,新大谷酒店的套房的确非同一般。 进房间后,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简直像外国人。"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有床和地毯的西式生活只属于大洋彼岸的遥远世界。 再加上此前一直住在朋友或亲戚家,这是第一次两人独处,我们俩异常兴奋。 "快看,快看,这是浴室!简直像外国电影!" "快看,快看,这是厕所!简直像外国电影!" 不管看到什么,阿律都会连声感叹:"简直像外国电影!" 我拉开桌子的抽屉。 "喂,这信纸是免费的吗?" "还有信封。可以随便往外发信吧。" 我们四处折腾了一大通。 "有《圣经》。果然是外国人住的地方。" 两个人使劲点了点头,不由得嘴里念叨着"阿门",在胸前画十字;然后又开始翻看浴室里的洗发水、护发素、浴帽等东西,随手拿起牙刷刷牙。刷完后,阿律缠着我说: "让我看看。" 我龇着牙让她看。 "哇,刷得真干净!" 阿律拍着手,特别高兴。 把房间大致看了一遍后,我们开始在酒店里转悠起来。 始建于江户时代、历史悠久的和式庭院当然很美丽,但是,对于在大自然中长大的我们来说,与绿树青草相比,电梯更有吸引力。 当时,佐贺顶多有五层的建筑物,高层建筑的电梯十分罕见,我们上上下下地坐了好多次。 虽然与甜美的氛围相差甚远,但是,周围的华丽场景总算让我们体会到了一点新婚旅行的感觉。 啊,但是,必须尽快找到工作。 我躺在套房柔软的床上,翻看着报纸上的工作信息。 "在这种地方看这一版的,估计就你一个人。" 阿律笑着说。 第二天早晨,我们满怀希望地去了后乐园球场。 这可是在棒球比赛直播中经常能看到的后乐园球场啊!哪怕只看看外观也行。 "长岛茂雄和王贞治就是在这里比赛的。" 我激动得心潮澎湃。 球场周边也有游乐场,但深深吸引我的还是击球中心。 尽管由于受伤不得不放弃棒球,但我的球技可不差,我可是凭借高超球技才以特招身份进入广陵高中的呢! 对恋人可没有必要藏一手。 进去一看,发现这里真不愧是后乐园的击球中心,配备着硬式的抛球机。 球不是从前方飞来,而是从一侧砰的一声弹出,不过,想用来显示自己的能耐已经足够了。 我咣咣地打着砰砰飞起的球。 "哇,太厉害了。" 不出所料,阿律都看入迷了。 我擦着汗水,遗憾地说: "唉,如果没有受伤,我就能成为职业棒球手了。" "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说要当歌手吗?" 离家出走的当天晚上,在福冈朋友的家里喝醉酒后,我一时兴起说出的话,阿律竟然还记着。 "让我想想……对了,你好像说是演艺团。咱们去演艺团吧!" 看来阿律的记忆力相当不错。 "哎,去演艺团吧。" 在阿律不停的催促下,我只好硬着头皮问击球中心的职员。 "请问,演艺团在哪?" "哦?你竟然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阿律惊讶万分,这当然可以理解。 演艺团在六本木。 看到入口附近有一位工作人员模样的男士,我很莽撞地张口问道: "请问,我想成为歌手。" "啊?" 我以为对方没有听清楚,又大声说了一遍: "我想在演艺团当歌手。" "我们这里是演艺团。"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找上门啊。我接着说: "你们半年前登过招聘广告,我想当歌手,就来了。难道你们已经不招了?" "不是,没有歌手。因为我们这里是演艺团,都是演员,演戏的。" "什么?" 那位男士肯定很惊讶,当然我也一样。演艺团里竟然没有歌手!他似乎待人比较热情,尽管满脸诧异,依然耐心地向我解释: "而且,一年只招一次,有数千人来应聘,只有十个左右能通过。" 我见他态度亲切,又接着问道: "那,哪里需要歌手?" "歌手呀,渡边职业等" "渡边职业!就这个,我就去这里吧!在哪儿呢?" 见我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那人有些急了,那意思像是让我先等等。 "不行,像你这样突然闯过去,没有人会见你。" 然后,他看了看我和阿律,无奈地问道: "你们是不是从地方上来的?" "是的,从广岛。" "想做歌手?" "是。" 见我表情认真地使劲点头,他又向阿律求证: "这个人唱歌很好听吗?" "不知道。" "啊?" "没听过。" 刚才一直持同情态度的他,似乎一下没了兴致。 "小伙子,你没唱过歌就想当歌手,不太可能。" "不,我觉得也许能当。" 他看上去诧异无比,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最后,他终于笑了出来。 "也许能当……小伙子,这可不是在说对口相声。" "对口相声是什么?" "对口相声都不知道?" "嗯。" "就是逗人笑的演出啊。小伙子,你绝对适合说相声,好好努力吧。" 他哈哈大笑着走进事务所。 我们两个人还傻傻地戳在演艺团门前。 我觉得很没面子,就冲着事务所的入口大喊: "啊,如果歌手当不了,当电影演员也行,说相声也行,拜托了。" "喂,已经没人了,你说什么呢。走吧。" 阿律开始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看样子似乎已经对我无话可说了。 我慌忙追过去。 "等等,阿律。是这样,歌手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当上的。" 依然紧绷着脸的阿律,望着六本木十字路口的警亭说: "这是当然。要不你去问问警察?" 我还真的去问了: "请问,到哪里能当歌手呀?" 结果被轻易搪塞过去了:"先别管这个了,你们要注意右边通行。" "你别胡闹了。" 似乎这让阿律更生气了,我赶紧闭上嘴。 看来夫妻还真的会吵个不停呀! 六 立志做相声演员 在演艺团遭到拒绝后,我变得十分怯懦,打起了退堂鼓: "哎,我们回去吧。" 那天晚上,依然住在新大谷酒店像外国电影似的房间里。如果接着住下去,我们的钱很快就会花光。这种时候女人反而更加坚强。 "你说什么呀?" 阿律一下火了。 "如果现在回去,我爸不定会对你怎样呢。" "嗯……" 做渔夫的岳父没有给我见面机会。我或许会被痛打一顿……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脑中浮现出棒球队学长小森的面容。 一位很照顾学弟、又性格豪爽的学长。 小森应该已结婚了,在大阪上班。我试着打了电话。 "晚上好,我是德永。" "哟,你还好吗?" 电话另一端传来了熟悉而稳重的声音。 "现在在东京。" "东京?" "是的,正在旅行。" "哦,和谁呀?" "和女朋友。" "哎,你小子行呀!住在哪儿?" "新大谷酒店。" "你竟然这么奢侈?" "啊?" "新大谷酒店很贵吧?" "可东京只有新大谷酒店呀。" "说什么傻话,东京有几百家酒店呢。" "不是吧?" 挂断电话后,我翻了翻电话簿,发现确实有数不清的酒店,有的甚至清楚地写着"住宿一千五百元"。 继演艺团事件后,我再次深受打击。 我决定第二天离开新大谷酒店,去小森那里。 在电话中说了自己离家出走的事,小森邀请我: "不管怎样,你先来一趟大阪吧。" 我只对阿律说: "咱们去大阪的学长那里玩吧。" 而实际上,我心里打着逐渐西行后回到广岛或佐贺的念头。 去大阪要走新干线。 我们第一次搭乘东海道新干线列车。 "这,就是晨光号。"又是一番兴高采烈。 傍晚六点。 我和学长约好见面的地方,在心斋桥筋的大丸百货和崇光百货之间。 似乎是十分怪异的碰面场所。但因为紧邻地铁站,大阪人经常把那里作为会面地点。 走出地铁口来到心斋桥筋后,我和阿律异口同声地说: "哇,今天有节日庆典吧。" "来得真是时候。" 不一会儿学长就赶来了。我们赶紧打听: "这是什么节日庆典?" "啊?" "真盛大!是有名的节日庆典吧?" "你说什么呢!这个时间总是有这么多人。" "什么?大阪比东京人还多?" 听我这样一说,学长侧着头说: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 不过,我和阿律虽说是去了东京,其实只去了滨松町的寿司店、虽算市区却位于二十三区以外的昭岛市、新大谷酒店和后乐园;而且只在白天去过六本木(当时的六本木晚上热闹,白天人并不多),顶多在新宿站换车的时候体验过人山人海的滋味,所以,在我看来,大阪更加繁华热闹。 从难波车站坐十二三分钟南海电车,就到了位于住吉东的小森学长家里。 年轻的学长夫人抱着孩子笑脸相迎,还亲自下厨款待我们。 刚从东京过来的我十分兴奋。 "东京的车站楼梯竟然分上行下行。" "嫂子,你知道东京除了新大谷,还有别的酒店吗?" "山手线,并不是一辆电车不停地一圈圈转。" "听说演艺团里没有歌手。" 我一个人不停地说着,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第二天早晨,学长去上班了,嫂子边哄孩子边对我们说: "因为要看孩子,我哪儿都不能带你们去。你们好容易来趟大阪,去看看吉本怎么样?" "吉本是什么?" "你不知道?就是一种叫新喜剧的特别特别有意思的话剧,还有对口相声、单口相声。" 说到相声,我想起演艺团的人说过那是逗人笑的艺术。 "在哪儿呀?"阿律问。 "叫'难波花月'的剧场。昨天你们就是从难波坐南海电车来的吧?在难波站,你只要问'难波花月在哪儿',没人不知道。" 于是,我和阿律决定去难波花月。 正好赶上星期六,难波车站十分拥挤,不过,确实如嫂子所说,难波花月的地址很容易打听。 周六的剧场坐满了人,真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放着别的地方不去,偏偏挤到剧场来。 我和阿律没有看过现场表演,光看到剧场里竟有这么多观众就已经吃惊不小了。 "真有人气。" "就是啊。" 演出一开始,我们马上就明白了剧场爆满的原因。 借用嫂子的话,真的是"特别特别有意思"。 噱头连发的吉本轻喜剧让我们从头笑到尾,"靖与清"、"袖扣·纽扣"的对口相声,以及"笑福亭仁鹤"的单口相声,也都特别有意思,我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这样开怀大笑。(本来,这些人都是我的老前辈,应该尊称为"师父"。可在当时,我甚至不知道还有"师父"这个词。) 那时,我突然想起演艺团的那个人对我说的话: "小伙子,你绝对适合说相声。" 相声?原来如此。 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指着舞台上的相声演员,对阿律说: "我想当那个。" "那个?嗯,你肯定行。" 阿律毫不犹豫地说。 眨眼间,三个小时的节目结束了,我依然十分兴奋。走出剧场后,发现外面聚集着很多人。 "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从地下停车场开出了一辆黑色劳斯莱斯。 "哇,你快看,那不是天皇陛下坐的车吗?"阿律瞪圆了眼睛说着。 我也"嗯、嗯"着点头。 仔细一看,坐在里面的不正是刚才说相声的那位叫仁鹤的大叔吗! 在粉丝们不停的尖叫声中,崭新锃亮的劳斯莱斯载着仁鹤大叔渐渐远去。 "说相声,只不过说个十到十五分钟,竟然能坐上那样的车?" "你就当相声演员吧!看上去挺容易的。" "对啊,对啊。只要拿着扇子,嘴里说'漫漫玛卡玛卡'就可以了吧?" 我模仿着刚看的仁鹤大叔插科打诨时的样子。 两人正说得热火朝天,从停车场又开出一辆保时捷。坐在上面的,正是刚才看到的"袖扣·纽扣"。 此时此刻,我和阿律不约而同地想,以后就当相声演员了。 那个时候,我们俩都浅薄地认为,说相声十分简单。 等小森学长下班回来后,我马上迫不及待地说: "学长,我已经决定了今后的人生方向。" "这太好了。怎么打算的?" "我要当相声演员。" "你先等等。你是认真的?" "嗯。" "相声演员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当的。" "没有呀,我今天去看了,感觉很简单。" 于是,我又模仿了一遍"漫漫玛卡玛卡"。 本以为会受到表扬,没想到学长张口来了一句: "你是不是傻呀?" 学长打开电视,调换着频道,刚才说单口相声的大叔出现在屏幕上。 "这是仁鹤,现在十分走红。你以为出名很容易呀?" 学长继续调换频道,屏幕上又出现了说对口相声的人。 "这是横山靖和西川清,天才啊!" "'袖扣·纽扣',很受年轻人喜爱。" 我们今天看到的似乎都是大名人。 在广岛和佐贺几乎看不到关西的电视节目,所以,我和阿律对这些一无所知。 "学长,只说十几分钟就能坐上劳斯莱斯!" 我依然不死心。 "所以说,只有极少部分人才能那样。" 学长似乎已拿我没办法。 "可是,可是,如果最有名的人坐劳斯莱斯,那下面一个档次的人也能坐上奔驰吧?" 当我越说越起劲时,嫂子也在一旁为我说话了。 "我觉得他适合说相声,你看,昨天他给我们讲的东京见闻多有意思呀。" "这倒是。" 似乎嫂子的意见使学长稍有动摇。 我努力想一口气说服学长。 "学长,你看嫂子也那样说。你能告诉我怎样才能当上相声演员吗?" 并不是所有大阪人都知道当相声演员的途径,但那个时候,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小森学长。 现在想来,简直如同奇迹,学长竟然说: "嗯……啊,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个人,他认识吉本的人。" 学长马上给那个人打了电话。 仔细一听,是那个人的朋友在吉本上班,他说先联系一下,然后再给学长打电话。 两三天后,学长朋友的朋友、一位叫富井的先生答应见我。于是,我去了吉本兴业的事务所。 富井先生给我的感觉并不像演艺事务所的人,更像是大阪的一位热心肠大叔。这让我踏实了许多。 "我是德永昭广。" "啊,听说了,听说了。你想说相声?" "是的,我想当相声演员。" "可是,你还没师父吧?" "师父?是什么呀?" 听到我的问题,富井先生差点跌倒在地,但还是耐心地为我解释,艺人要先拜师当弟子才能学习技艺。 那时还没有培养相声演员的学校,拜师是成为艺人的唯一道路。 但是,对于刚刚才知道还有相声演员这一职业的我来说,不可能知道还要拜师的事。 富井先生热心地为我出主意: "先干一干舞台道具怎么样?如果觉得不适合自己,可以随时辞职。" 而我却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舞台道具都做什么?" "把幕拉起来,拉响开演的铃,摆放相声台。" "相声台是什么?" "就是单口相声演员坐的台子呀。小伙子,你没事吧?" 这时,就连热心肠的富井先生也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在相声重镇大阪,即便不想当相声演员,也没有连相声台都不知道的人。 我慌了,赶紧对富井先生表明我的干劲: "没事,我干。我会努力。" "那么,你就去梅田花月吧。" 我终于被吉本录用了。 这时,一位身穿和服的人走进事务所,是月亭可朝先生。 可朝先生的相声段子曾风靡一时。 他曾在广岛的电视节目中出现过,所以我也认识。 我那时是个不懂事的愣头青,甚至称仁鹤先生为"说单口相声的大叔"。但是,一旦看见曾在电视中见过的人就站在眼前,不禁心跳加速。 "哇,演艺名人。这位也属于吉本?" 正当我激动不已时,富井先生把我介绍给可朝先生。 "这个小伙子是德永君,刚录用他进入梅田花月。" "哎,长得真可爱。还很年轻吧?想说相声?" "是,想当相声演员。" 我生硬紧张地回答,可朝先生露出得意的微笑。 "是吗?看来又多了一个放荡不羁的人。" "……" "干这行很不容易,不过是个有趣的世界。" 可朝先生呼啦呼啦地摇着扇子离开了。 并没有过多长时间,我就理解了可朝先生话里的含义。 七 第一次登台 我告诉阿律,我要在梅田花月工作,她说也想在大阪找工作。 阿律曾在佐贺知名的百货公司财务科工作过,十分有信用,很快就被本町的布匹批发店录用了。 然后,就是找房子。 这时,我们在大阪还分不清东西南北,而且担心不定什么时候吃不上饭,于是决定住在小森学长家附近。 四叠半榻榻米大小的木造公寓,日照差,厕所还要公用,但房租只要四千元。这样,光靠阿律的工资也能勉强维持生活。(我是相声学员,作好了没有工资的思想准备。) 买齐了中式炒锅、切菜板、菜刀,从旅行箱里取出前面提到过的饭匙、汤勺、礤床儿。(为什么要选中式炒锅呢?因为用这一个锅就可以炖汤、炒菜、煮饭。如果没有能力购齐汤锅、炒菜锅、煮饭锅,那就买一个中式炒锅。大家一定要记住。) 然后,从附近的蔬菜店要了一个空苹果箱,横着立起来,在两侧的上端挖个铜,穿上铁丝,然后挂上阿律用从批发店要来的布头缝制的布帘,便成了一个碗橱。 把茶碗、汤碗、筷子、杯子各两套放入碗橱后,感觉心里痒痒的,喜悦之情不禁涌上心头。 对于前进的方向已不再犹豫。 不管多么破旧,多么狭小,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可以随时回来,而且,这里会一直有属于自己的茶杯和筷子。 定下心来后,我让阿律往她家里打了电话。 我们当然没有钱安电话,于是准备了近百个十元硬币,走向公园的公共电话。 电话似乎是阿律的妈妈接的。 阿律告诉妈妈,在大阪租了房子,在本町的布匹批发店找到了工作。妈妈听说女儿平安无事,似乎松了一口气,于是让等在一旁的我接电话。 我紧张地握紧了话筒。 "您好。" "能好吗?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你家人也够倒霉的,来家里道歉时脸色都变了,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把你们的女儿拐走了'。你知道造成了怎样的后果吗?" "嗯,对不起。" "你也要和自己的家人联系啊。" "知道了。" "不过,你们都挺好的,我也放心了。你再让律子接电话吧。" 阿律再次接过话筒后,她妈妈详细打听了公寓及工作单位的地址、电话号码等。 听从阿律妈妈的嘱咐,我也给家里打了电话。因为让他们担心了,我由衷地向他们道歉。 然后,给阿嬷写了信。 两三天后,从阿律家里寄来了一个硕大的包裹,里面是两套被褥。 后来听说,当阿律的父亲听妻子说知道女儿的地址了,就怒吼一声: "给他们寄套被褥!" 对一直缩在薄薄的毛毯里睡觉的我们,这真是难得的好礼物。 狭小的壁橱放不下两套豪华被褥,只能把其中的一套叠起来放在屋子里。与破旧榻榻米不相称的柔软气派的被褥,让我们感觉比以前富有多了。 阿嬷的信也到了,她还用饭粒在信纸上粘了三千元钱。 "好好努力。用这点钱贴补家用吧。" 原本我把信小心珍藏了起来,可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真是遗憾。 我第一天上班的日子是五月五日,正是日本的儿童节。 正值假期,剧场坐满了人。 单口相声、对口相声、魔术、新喜剧……舞台上表演着一个个有趣的节目,观众席中笑声不断。 正在工作的我也禁不住笑逐颜开。 这里真是最好的工作场所。 舞台上有一闪一闪的灯光,客人们乐得合不拢嘴。看着这些场面,我心中也充满喜悦。 没有丝毫让人忧郁的东西。 我每天都笑着工作,总是作为压轴戏的岛田洋之助和今喜多代上台时, 我笑得最为开心。 这对组合不单有趣,今喜多代还是位美女,洋之助师父则给人很温暖的感觉,我完全被吸引了,于是下定决心,如果拜师学艺,非此莫属。我马上说出了请求。 但是,洋之助师父德高望重,希望成为他弟子的人很多,我自然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如愿。 我想让师父看到我的诚意,于是坚持每天都去求他: "拜托您了,请收我为您的弟子。" 就这样坚持一个月零四天后,洋之助师父终于答应了。 当然,在力争拜师期间,我一直做着舞台道具的工作,不知不觉中,两个月倏地过去。 有一天,招我进吉本的富井先生来到梅田花月。 "德永君,干得还行吧?" "嗯。上次多谢您了。" "听说你成了洋之助老师的弟子?" "是的,都是托您的福。" "对了,你领到工资了吗?" "啊?没有呀。" "这可不行。" "不……我听说见习没有工资……" "没那回事。虽然待遇和临时工一样,但也应该有一些。已经干了几个月了?" "两个月。" "知道了。我去会计那儿帮你查查。" 富井先生帮我查了查,果然一个月有一万两千元的工资。 当天,我就领到了两个月的工资,扣税后也有两万多。 当我鞠躬接过放有两万元的信封后,赶紧跑到了厕所。 虽然只有两万元,但这是从去年夏天自暴自弃地辞掉蔬菜店工作后,我挣到的第一笔钱。而且,这两万元,是我朝着新的梦想相声演员迈出第一步后挣到的钱。 一想到这些,眼泪不禁喷涌而出。因为觉得在厕所里大哭太没面子了,于是面朝墙,一边撒尿一边流泪,真是不体面哪。 幸运的是,不久,我就有了说相声的搭档。 虽然还是继续做着舞台道具的工作,但有没有搭档,感觉完全不一样。 第一位搭档原君,是桂三枝先生介绍的。 三枝先生是当时深受关西年轻人喜爱的综艺节目"年轻人噢!噢!"的主持人,而原君是负责前说的很有前途的新人。 "那小子,是说相声的料。" 三枝老师也对他另眼相看。 和原君配对后,我就要在名古屋的剧场首次登台了。 当时,吉本兴业还没有专为新人准备的小剧场,新人一般是从地方公演开始露面。 由于是第一次登台,我非常紧张。原君虽说以前只当过前说,但毕竟是公开节目的正式演员,看上去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 我跟从师父,取艺名为"岛田洋一"。顺便提一下,原君的艺名是"团顺一"。 那时,我是新手中的新手,表演素材自然全都委托给了比我有经验的原君。 但是,不论如何依靠原君,第一次登台时,我依然无比紧张。 开演的铃声响起,舞台的大幕拉开了。 我们的表演是垫底节目中的垫底,当然第一个出场。 但是,登上舞台看到观众席后,我顿感失望。 竟然只有五位观众! 以前虽说只负责舞台道具,但在梅田花月,我已习惯于每天见到数百名观众。我一下子放松下来,和原一起成功地让观众节目录制前,负责向在场观众说明各种注意事项,进行拍手练习。 开怀大笑。 下场后,我俩被鲁基新一先生叫住了,他因"不是,不是"的噱头而闻名。 "喂,小伙子,你干过几年了?" "今天第一次登台。" 听原君这样回答,鲁基先生似乎不相信: "你撒谎吧?" "是真的。我叫团顺一,请多多关照。" "我是洋之助的弟子,叫洋一,请多多关照。" "哦?洋之助的弟子。你应该是第一次,看上去十分紧张生硬。" 那以后的十天演出期间,他只要来看表演,都会为我们提出各种建议,还对我说: "小伙子,有进步。" 我不仅学到了很多东西,也慢慢自信起来。 真的很感谢鲁基先生。 在这十天中,来自各地的艺人都住在附近的酒店,但我们只是刚出道的菜鸟,便被安排住在剧场的后台。 这个剧场的舞台道具是位年轻人,大家都叫他"小阿"。他擅长烹饪,每天都会在后台的小厨房里利落地做好家常菜招待我们。 他态度温和、待人热情,经常鼓励我们: "你们绝对能红。" "放心吧,我能保证。" 他的讲话方式总让人觉得女里女气,十分怪异。我悄悄地对原君说: "他好像走路忸怩,说话也娇滴滴的。" 原君嗤笑道: "估计是男色。" "男色?" "虽然没有化妆,肯定是男色。" "男色是什么?" "你连男色都不知道?" "嗯。" "虽然是男人,可喜欢男人,打扮得也像女人一样。" "是吗?" 听了原君的解释,我依然搞不明白。 演出转眼到了第七天。那天是星期六,剧场里座无虚席。 因为已经是第七天,我们逐渐习惯了登台,那天演出很成功。 回到后台,小阿对我们说: "辛苦了。今天晚上去我打工的地方吧,我请客。" 听说小阿每周都会在酒吧里打几次工。 "肯定是同性恋酒吧。"原君说。 我同样不懂同性恋酒吧又是怎么回事。 刚打开小阿说的那家酒吧的门,一位妖艳的美女笑脸相迎: "欢迎光临。我一直在等你们。" 我本以为是大美女的这人,竟然是化妆后换上女式礼服的小阿! 听说酒吧里的其他人也都是男人,可个个漂亮娇艳、身材高挑,实在无法相信他们是男儿身。而且,大家都喷了香水,气味也很诱人。 服务也是细心周到: "请吧,再给您来一杯。" 第一次体验到妖艳的都市夜晚,我激动而紧张。 在这次演出中,还有一个让我首次窥到艺人世界的小故事。 这次演出的压轴演员是东京的雷门助六老师,他带来了弟子豆吉君。豆吉君除了上台演出,还十分细致地照顾师父的起居。 这位豆吉君对我们这些新手十分关照,说话特别像地道的东京人: "你们是从大阪来的?我师父上年纪了,睡觉特早。等师父睡着了,我请你们吃好吃的,到时候过来吧。" 几乎每天晚上,他都带我们去剧场附近的火锅店。 几杯酒下肚,他就会热心地大谈心得体会: "你们可要听好了,干演艺这一行,不能忍耐可不行。" 能吃到火锅当然很高兴,但对于刚刚步入演艺圈的我来说,能在酒席上谈论艺术更让人兴奋不已。 当豆吉君从怀中掏出厚厚的钱包大喊"结账"时,我总是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 但是,就在演出结束那天,助六老师的怒吼声回荡在剧场里: "我不要你了,给我滚!" 挨骂的正是豆吉。 "不打招呼就用别人的钱,这是小偷,不是弟子。你给我滚!" "不是,是……是来自大阪的年轻人说肚子饿……所以,就……就……想做次好人……" 没想到,豆吉君竟然用师父放在他那里的钱每天请我们吃饭。我惊呆了,又觉得很对不住豆吉君。如果因为请我们吃饭而被逐出师门,可怎么办? 还好,暴怒的雷门助六老师逐渐恢复了平静。 "啊,如果是这么回事,当然可以请他们吃饭。可用不着瞒着我,至少要对我说一声。" 我不清楚具体会怎样,但似乎开除的危险总算过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想去对豆吉君说几句道歉话。 "大哥,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们。" 没想到,刚才还脸色煞白、一个劲儿道歉的豆吉君,又若无其事地笑着说: "没事,没事。我那师父不爱吃,睡觉又早,拿着那么多钱也没有意义。" 被弟子偷用了那么多钱也不追究的助六老师当然很棒,而被师父臭骂后依然能笑出声的豆吉君也很了不起。 我耳边又回响起月亭可朝老师的话: "看来又多了一个放荡不羁的人。干这行很不容易,不过是个有趣的世界。" 八 相声修业与贫困生活 在大阪,有南北两个繁华区域。我在小森学长夫人的建议下去看的花月,是坐落于南区的难波花月;而我工作的梅田花月,则位于北区。 当上梅田花月的舞台道具后,我结交的第一个好朋友是间宽平。 现在,闻名于全日本的茶室、被大家亲切地称为"小宽平"的他,当时还是在新喜剧中跑龙套的新人。 他饰演的角色大多会在开幕后马上登场,说一声"老板,我去送货了",便从舞台上消失,然后一直与我一起待在舞台侧面。因此,我们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一般的家长都会反对孩子当艺人,宽平的父母也不例外,所以他感觉回家也没什么意思。于是,有一次我邀请他: "要不住我家里?" 结果,他开始每两天就来住一次。 最后他甚至有了家里的钥匙。本应是我和阿律甜美的二人世界,不知不觉中,成了和宽平的三人共同生活。 有一天,我和宽平像往常一样有说有笑地回到家。干了一天活,两个年轻人都饿了,于是马上打开冰箱,但里面只有沙拉酱和番茄酱。 做舞台道具时,我还多少有点收入。后来就以学相声为主,失去了收入来源,只能靠阿律的四万月薪生活。 因此,我们总是由于没钱而饿肚子。(如果和师父在一起,当然可以蹭饭,但总不能老跟着师父。而且,当时我们年轻,即便一顿饭吃得很饱,很快肚子又饿了。) "只有沙拉酱和番茄酱了。" 我正对着空荡荡的冰箱发呆,宽平突然咬住沙拉酱的软管,啾啾地吸了起来。 "味道很不错。" 听宽平这样说,肚子瘪瘪的我也来了精神: "让我也吸一口。" 正当两个人啾啾地吸沙拉酱的时候,阿律下班回家了。 "你们在干什么啊?" "哎呀,肚子饿了……" "是吗?可是,我还没到发工资的时候。" 三个人肚子空空地冥思苦想。 这时,我想如果在阿嬷家里,河里会漂来蔬菜……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我和宽平马上去了附近的蔬菜店。我们指着装有卷心菜、大白菜的老菜帮和碎菜叶的箱子说: "这些……这些我想喂兔子,能拿走吗?" 以前,阿嬷家里养鸡,经常去找人要这样的碎菜叶。当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时,那些碎菜叶自然就进了我们的肚子。 蔬菜店大叔似乎心知肚明。他用大阪人特有的幽默口气说: "可以……不过,你们才是真正的兔子吧?" 我和宽平不愧是艺人的苗子,马上把手放到脑袋两侧扮出兔子耳朵的样子,还一蹦一跳地说: "是啊,我们是兔子。" "别傻了。把这个也拿去吧。" 大叔大笑着,从一棵很大的白菜上切下一半递给我们。 家里没有桌子,只好在纸箱上铺上阿律从布匹批发店里要来的布头来代替。只要洒落上一点汤汁,纸箱就会凹陷下去,必须经常更换。那种纸箱也是从蔬菜店里要来的,因此,那位大叔对我们家的生活状况有大致的了解。 把带回去的白菜放到锅里煮熟,然后趁热拌上沙拉酱,真的很好吃。 附近还有一家面包房也经常关照我们。 每天早上,这家店都会把做三明治切下来的面包边塞入塑料袋,摆放在店里,如果有人想要,可以先到先得。阿律总是早起,给我们提回满满一大塑料袋面包边。 虽说是面包边,但因为新鲜出炉,特别柔软好吃。 我们的生活状况如此窘迫,来花月的观众遗留在座位上的点心及盒饭,就成了我们重要的食物来源。 当然,别人吃剩的东西不敢吃,因为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但是,没有开封的点心,我们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 没开封的盒饭就有些让人头疼了。 日本真不愧是"饱食国家",有时会剩下还没有动过的盒装寿司。 但是,负责打扫卫生的大妈会严厉地说: "中午的寿司会变质,不能吃。" 在花月,中午和晚上各有一次公演。剧场内温度高,中午剩下的饭会变馊,不能吃。 但是,当时我和宽平总是肚子饿得咕咕叫,实在舍不得扔掉还没有动的寿司。 最后,我们想出了一个简单的办法,狠狠心把上面的生鱼片扔掉,在茶房里用寿司的米饭煮粥。 因为无法把芥末清除干净,煮好的粥呈淡绿色,倒也独具特色,往略带芥末味的粥里滴上酱油,味道还算过得去。 如果把年糕片切碎放进去,会增添一股香味,太绝妙了,真是伟大的发现。 有一天,正当我和宽平在后台呼噜呼噜地喝着粥时,大家熟悉的"深眼窝的阿八"冈八朗先生来了。 "在吃什么?看上去不错呀。" 冈先生使劲盯着我们茶碗里的淡绿色米粥。 "绿油油的,看上去很好吃,给我一点。" 只不过觉得扔掉可惜才拿来充饥,实际上并不好吃。 这可不是能让冈先生这样的人物吃的东西,我们慌忙拒绝: "不行,这可不行。" 但是,人就是这样,越是吃不到,越是想吃。 "没事,给我一点。" "啊,不行。" 冈先生一把夺过我手上的茶碗,哧溜喝了一口。 "哇!这是什么呀,真难吃。你们傻呀,竟然吃这种东西。" 不出所料,我们挨了一顿数落。 剧场里还经常会有面包剩下。 当时的食品并不像现在这样印有保质期,我们只要发现面包,就拿给打扫卫生的大妈看。 "大妈,大妈,你看这个能吃吗?" 大妈是剧场里捡东西的专家,她用鼻子使劲闻闻,就能为我们作出判断,如: "嗯……没坏,可以吃。" "不行,不行,会把肚子吃坏的,不能吃。" 有一次,我在剧场捡到了别人遗落的一千元钱,正当我和宽平高兴得手舞足蹈时,打扫卫生的大妈一把抢了过去。 "这当然是我的了。负责打扫卫生的人有这个特权。" "啊?" 见我们一副快哭的样子,大妈慌忙笑着说: "骗你们的,骗你们的。不过,要分我一半。" 不多不少,被分去了一半…… 阿嬷也是清洁工,我十分清楚,把别人弄脏的地方清扫干净很不容易。 我想,对于每天辛苦工作的大妈来说,偶尔捡到的零钱就是老天爷赏赐的小费。如果捡到钱包,当然会登记上交。如果是小额的现金,反正也不知道是谁的,希望大家不要批判她的这种做法。 就在我和宽平净干傻事的时候,不知不觉间,我和阿律的爱巢变成了年轻艺人们聚会的场所。 年轻艺人所拥有的,只有梦想。 只要我们聚在一起,就会不停地谈论梦想。 "等我走红了,我想做这样的节目。" "走红后,想在寿司店饱饱吃一顿。" "我要红了,就建一所豪宅。" 还有人说: "等我走红了,会拉你一把。" 夜深人静后,谈话中还会加入对师父的抱怨、对某某人才艺的评价等,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天已蒙蒙亮。 看到这里,或许有人会想象成推杯换盏的场面,但是,在贫穷的年轻艺人家里,不可能有那么多酒能一直喝到天亮。 不过,聚集在一起的不愧都是艺人,我们一边互相敬水,一边演戏般地说: "快点,再多喝点。" "啊,啊,倒这么多,我可喝不完。" "行了,别这样说。" "喝不过你呀,我要醉了。" 而且,还会一边嚼着年糕或干鱿鱼,一边说: "哇,这种金枪鱼真好吃。" "喂,要不要分你一半螃蟹?" "不用,我昨天刚吃了螃蟹。" 说着说着,似乎感觉真的在享用美酒佳肴。 年轻的相声演员逼真地摆出喝酒的姿势。学魔术的用刚记住的技巧从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变出了手帕,嘴里却说: "哇,变出了大蛋糕,大蛋糕!"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嘿,真的!虽说世界广大辽阔,但能变出真蛋糕的,只有他一个人。" 这种嬉闹会持续到凌晨,然后我们会一边喝着自来水一边说: "哇,真好喝。早晨还是菠萝汁最可口。" 邻居大妈甚至羡慕地说: "你们真是吃了不少好东西呀。" 就连我们这群人,也会有老实的夜晚。 有那么一天。 大家聚齐后,阿律像往常一样给我们端上了茶水。 但是,只有茶水,没有年糕,连面包边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 大家心里都明白,但没有一个人吱声。 大家都知道是怎样的状况,因此,没有一个人说"肚子饿了"。 但是,由于肚子太饿了,我们已没有气力像往常一样谈论梦想。 "睡觉吧。" 大家早早地就挤在一起睡了。 半夜里被饿醒时,听见不知谁的肚子在咕咕叫。 当大家挤在只有四叠半榻榻米大的破房子里睡觉时,如果听到别人的肚子发出叫声,感觉连梦想都干枯了。 阿律真是太适合做艺人的妻子了。即便我们每晚都闹到深夜,她不仅不生气,还和我们一起哈哈大笑。而且,即便闹到半夜两三点,第二天早上一到七点,她都会准时去上班。不仅如此,就算把食物推到她面前,她也总是说: "不用。我不饿。" 阿律很少吃东西,文雅而娴静。 我就不用说了,就连其他的年轻艺人也经常冲阿律撒娇,在她发工资的日子,会提前埋伏在她上班的大楼前。 我和宽平,再加上后来的岛田绅助,我们经常在楼前等着阿律下班。 仔细想来,几个大男人聚在一起干这事,真是丢脸。但阿律并不生气,只是无奈地笑笑,带着我们去拉面馆。 但是,如果我们得意忘形地非要吃叉烧肉面,就会遭到她严厉的批评: "不行!太奢侈了!" 我们依然死皮赖脸地纠缠,结果听到一句: "真是拗不过你们。" 但是,说这句话的并不是阿律,而是拉面馆的大叔。他有时会坚持不住,给我们免费加上叉烧肉。 尽管总是填不饱肚子,但能拥有一群和我怀着同样梦想的朋友,以及为我支撑梦想的阿律,我的青春时光十分幸福。 不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我都觉得阿律像天使一样,因为她总是吃得很少,把食物都留给我们。但是,最近我仔细一问,结果她说: "公司里订了外卖的盒饭,每天中午都吃得饱饱的。而且,总会有人出差带回当地的特产,点心零食随便吃。另外,上司还会经常请吃寿司……" 原来如此。在我哧溜哧溜喝绿色米粥时,阿律竟然在吃寿司吗? 当然,即便听说了这些事,我依然觉得阿律已经做得很好了…… 九 BB的诞生和散伙 原君和我正式登上了花月的舞台。 在当时,有"展示技艺"的习惯,就是新人在正式登台之前,要先为吉本德高望重的前辈表演,请他们评价。如果获得认可,就能出演花月的垫场节目。原君和我顺利地通过了"展示技艺"这一关。 虽说只出演垫场节目,我们的名字也会在"翻页名簿" 上出现。 于是,我把自己的艺名告诉了设计部的人。 但是,对艺名我有自己的想法。 对于师父给我起的"岛田洋一"这个名字,我并没有不满意。但看到"笑星NO.1"、"袖扣·纽扣"都那么火,我也想有一个时髦的英文名字。 实际上,组成搭档时,我就曾对师父旁敲侧击: "啊……师父,组合后的名字怎么办?" "嗯?你是岛田洋一,他是团顺一,这样不是挺好吗?" "啊……上面还要不要加点什么?" "加什么?" "这个……不……不用了。" 师父已经正式给我起了艺名,我无法再提想加上花里胡哨的英语的要求。 但是,如果写在翻页名簿上,"团顺一·岛田洋一"似乎太平像日历一样,在每张纸上按照演出顺序写上演员的姓名,谁上台就翻到相应的那页,能让观众清楚谁正在表演。 凡了,我还是想要一个响亮的名字。 到设计部去申报艺名时,我脱口说道: "啊,我们是团顺一和岛田洋一。另外,请在上面加入'BB'。"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是'BoyBoy'的简称,我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更响亮。" "哦,你师父同意了吗?" "是……是的。" 我撒了个弥天大谎。 不过,我心中打着个小算盘。 我们是垫场节目,师父是大牌演员,出场很晚。我估计师父不会看到我们的名簿。 不出所料,开始的一段时间平安无事。 但是,过了两个多月,东窗事发了! 师父那天好像临时有事,提前来了,因为机会难得,师父便想顺便看看我们的表演,来得更早了。 这的确很难得,可我已经顾不上说什么相声了。 看演出的师父不可能注意不到翻页名簿。不出所料,一演完,我就被叫了过去。 "你在名字上面加东西了吧,那B什么的是什么意思?" "啊,这个,是这样的。宣传部的人说,因为不是同一师门,艺名不一致,不容易记住。所以,我就想,是不是最好给两人起个名字……" "是吗?" "嗯。" "那名字通俗易懂吗?" "是的。BB,是Boy和Boy的意思。" "唔?" 编造的牵强理由总算让我平安过关,不过,关键还是因为我师父具有难能可贵的和善品性。如果是其他师父,甚至有可能将我逐出师门。 我和原君组成的BB发展十分顺利,还有机会在关西地方电视台的节目里演出。人们都很看好我们,说我们在NhK相声竞赛中很可能会一鸣惊人。 但是,就在离决赛还有四天时,意外发生了。 BB将去有马温泉演出。 在这场演出中挑大梁的是仁鹤老师。我和原君先将老师送走,互道一声"明天见",各自回家。 这是我们搭档后司空见惯的场景。 然而第二天,演出时间到了,原君还没有来。 没有接到任何消息,我正担心会不会出事时,工作人员也焦 急地来到后台。 "听说团顺一还没有来?他一个人生活,不会病倒了吧?洋一,你去看看。" 我跑到原君的公寓,摁响门铃。 但是,没人应答。 难道真的病倒了…… 我向公寓管理员说明情况,请他打开屋门。屋里一片狼藉。 虽然没到空空如也的程度,但屋子像是遭了抢,一半的东西不见了。 小偷?我想。 但原君和我一样穷,并没有什么可偷的东西。 不一会儿,公寓管理员拿来一张纸: "这是在桌子上找到的。" 纸上是熟悉的原君的笔迹,上面写着:管理员,请您把剩下的东西都扔掉吧,我没事,再见。 到底怎么回事?原君发生了什么事?我被搞糊涂了。 但是,原君失踪了。我只知道这个事实。 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失踪的原因。不过,原君几年后又回到了大阪,现在是著名的节目企划。 失去原君后,我又和一位叫上方真一的小个头青年搭档合作。 我因为曾受到原君罕见才能的影响,现在也能自己编相声了。新生的BB很快走上正轨,还荣获"NhK上方相声竞赛优秀奖"等奖项。 得奖的威力真的很大,马上就有几个电视节目向我们发出邀请,其中还包括全国播放的节目。 吉本的艺人以前从未在全国播放的节目中亮相。而且,那是黄金时段的综艺节目,出镜嘉宾除了传统项目的艺人,还有西城秀树、森进一等偶像歌手。 这个节目让我体会到了东京的威力。 在此之前,不管我怎么对阿嬷或妈妈说自己上电视了,她们都会说: "从没看到过。" 但是,自从出演这个综艺节目后,阿嬷和妈妈都欣喜地赞叹: "看见了,看见了。和森进一在一起,太厉害了。" 而且,东京演艺圈的待遇也和关西截然不同。 即便是一个年轻歌手,也有三四个经纪人跟着,"明星"派头十足。 我彻底迷上东京了,也想转到那里发展。 于是,在搭档两年后,我对真一说: "咱们要不要去东京发展?" 真一看上去十分震惊。 "可是……东京有吉本吗?" "嗯,没有。" "没有吉本,而且我又在大阪长大。对不起,我不想去东京。" 真一充满歉意地说。 不管境遇如何,很多大阪人都不愿离开家乡,这足以说明大阪是个极具魅力的城市。但是,来自地方城市的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舍弃对首都东京的那份憧憬。 经过协商, 我们决定散伙。 之后,上方真一改名为"上方吉雄",和西川纪夫组成"纪夫吉雄"组合。 在相声热潮中,我们又在一起工作了很久,不过,那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十 阿嬷和阿律 失去搭档上方真一后,我一度产生了走投无路的感觉。 好不容易能在电视节目中演出,但随着组合的解散,这些机会也离我而去。真像又回到了起步阶段。 我当时二十四岁。 为什么总是这么不顺?! 棒球不行。 相声也不行。 这辈子真是倒霉透顶。一旦这么想,心中浮现出的全是这二十四年来的痛苦往事: 小时候,依恋在外工作的妈妈,在广岛街头走夜路的遥远记忆。 因为乱跑太危险,硬是被寄养到佐贺阿嬷的家中,与妈妈骨肉分离后那种无依无靠的凄凉。 因为没有钱,从河里捡碎木片和树枝当燃料,结果被嗤笑为 "捡破烂的"。 饿着肚子无法入睡,在寒冷中打哆嗦的冬夜。 没有一个人专门来看我的运动会。 而且,在那样贫寒的生活中努力找到的梦想 成为职业棒球选手,也因为受伤而破灭。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人生实在无聊。 我开始坐立不安,随后冲出家门,从裤子口袋里翻出仅有的一千元,在香烟店换成了硬币。 我粗暴地拿起红色话筒,投进十元硬币,开始拨号。 "喂,喂。" 是阿嬷的声音! 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瞬间,我的嘴已经失去了控制。 "阿嬷!为什么?!" "哎?是昭广吗?" "为什么只有我总是倒霉?" "昭广?" "从小就被寄养在阿嬷家里,我虽然喜欢您,但因为见不到妈妈,一直很寂寞。如果妈妈不把我扔下不管,我就不会有这么多痛苦的经历!但是……即便如此,我依然努力练习棒球……那么拼命努力,却因为受伤……" "昭广?你怎么了?" "阿嬷!即便这样,我从未恨过任何人!大家都在大学里继续打棒球,都出了名……虽然很羡慕,但没有恨过任何人……终于,终于成了一名相声演员……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倒霉!" "你不是还在努力说相声吗?" "……" "怎么了?" "又……搭档又不行了……" "哦……" 我能感觉出阿嬷在电话的另一端屏住了呼吸。 喀嚓、喀嚓。话筒里只传来投入十元硬币时发出的声音。 怒火涌上心头,我开始重复说过的话 : "阿嬷,为什么只有我这么不走运?从小就那么穷,被寄养在阿嬷" "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你的心情我已经十分清楚,不要再说了。电话费怪贵的,我挂了。" 喀嚓!嘟嘟嘟嘟…… 电话被阿嬷挂断了。 "阿嬷能明白什么呀!" 我粗暴地扣上话筒。 我本想再打一次,可觉得那样太愚蠢,于是大步流星往前走。 浑蛋,浑蛋,为什么只有我是这个样子? 起初心中充满了抱怨,怒火冲天,但渐渐地,开始觉察到自己对阿嬷太过分了。 我心中充满了懊悔。 "我说了些什么呀!阿嬷又没做错事,我却把气都撒到了她身上。我该怎样道歉呢?" 组合解散的打击,又加上了对阿嬷的深深愧疚,有好几天我都茫茫然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有一天,刚回到家,阿律就递给我一封信: "收到了这个。" 发信人是阿嬷。 我慌忙打开信封。 阿嬷熟悉的字迹映入眼中。 昭广: 上次你打来电话,我却匆匆挂断,真是对不起。因为那个时候你正在气头上,我觉得还是先挂断为好。 昭广,阿嬷最近可碰到了一件好事。阿嬷现在还是每天做着清扫的工作,而最近小学的厕所突然变得十分干净。我觉得很奇怪。后来有人告诉我,原来是孩子们下课后为我打扫了。 "每天都让老奶奶为我们打扫,太不好意思了,自己能干的事情就自己干吧。" 这话不知是谁先说的,总之,孩子们在放学前,就会替我擦洗厕所的地面。 阿嬷做清洁工已经很久了,看来长期坚持总会有好事。昭广也要继续说相声。 因为受伤无法打棒球,那就没办法了,但说相声的路还很长。 即便是为了把一生都托付给你的律子,你也要努力。实际上,之前律子曾找我商量过一件事。 律子在佐贺的父母,让她回老家和一位教师相亲结婚。 阿嬷当时对阿律说,相亲结婚也是一种人生选择。但是,我还是拜托律子,希望她能够尽量支持你、帮助你,因为你们是两个人一起拖着旅行箱离家出走的。 因此,阿嬷对律子也有一定的责任。 没有谁生来便是伟人。 但是,只要努力,就可以成为伟人。 你们两人一定要互相支持,一起努力。 阿嬷坚信,你们两人一起体味到相声之路成功的时刻,终会到来。 虽然现在很痛苦,但如果到达了顶点,肯定能看到湛蓝的大海。 不要只想着可能会失败,首先应该拼命努力。 拼命努力的前方,就是成功。 又及:上次你在电话里提到寄养在佐贺的事,我想当时你妈妈比你更痛苦。所以,不许责备自己的妈妈。 读着读着,我忘记了阿律还在身边,号啕大哭起来。 "怎么了?" "嗯……阿嬷她……" "阿嬷怎么了?" "因为我……我说……不再说相声……" 我抽抽搭搭地刚说到这里,阿律突然把眼睛瞪成了三角形,大声怒吼道: "你在说什么?身为男人,一旦开始做一件事,就要坚持到最后。" "嗯……阿嬷也……" 本想告诉阿律,阿嬷信里说了什么,可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而阿律却不依不饶地说: "你听好了,在演艺圈走红的窍门就是永不放弃。大家都很痛苦,但如果就此放弃,事后肯定会后悔!" 听着听着,我突然有种怪怪的感觉。 这家伙说的话竟然和阿嬷的一样。 "知道吗?你这人很风趣,必然能走红,一定要等机会。因为世道并非一成不变,各种事情都会发生。棒球也一样,因为有人退役,其他人才能有机会,是吧?你也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走红。因此,不坚持可不行。" 我总觉得似乎在和阿嬷谈话,不由得边哭边笑了起来,结果又遭到了阿律的训斥: "喂,你在听吗?" "嗯。" "真的?" "嗯。" "放弃可不行。" "嗯。" 我一个劲儿"嗯、嗯"地点着头,同时,发自内心地庆幸和自己一起拖着旅行箱离家出走的是阿律。 第二年,确实如阿嬷和阿律所说,机会再次降临了。 我无法登台演出,就整日在花月里晃悠。一天,桂三枝先生叫住了我: "小伙子,不说相声了?" 我苦笑道: "是的,正在寻找搭档。" 没想到三枝先生突然说: "哦?他怎么样?" 三枝先生指着一位负责舞台道具的、瘦瘦的小伙子。 "大哥,别说得那么简单。"我笑着说。 但是,三枝先生却满脸认真。 "就是很简单哪。你快看,那小子一表人才,今后啊,说相声的也是长得帅容易走红。" "啊?" "而且,他的长相有点像外国人,身材细长,而你是丰满型的。这种不协调才有意思,说不定就能走红。" "真的?" 三枝先生不光单口相声说得出色,还一向很有远见。他这么说,似乎很有道理。 于是,过了几天,我对那小伙子(本名似乎叫藤井健次)说: "要不要和我一起说相声?" 而他似乎完全不感兴趣,说: "我想演戏。" 不可思议的是,听他这么一说,我反而更想和他搭档了。 "说相声更有意思,而且两个人就可以。演戏就麻烦了,而且不知道能不能走红。如果说相声,我以前有过一点经验,多少还有些自信。哎,一起说相声吧?" 在我接连不断的热情劝说下,他终于同意了。 "好吧,我说相声吧。" 叫"岛田洋一"时,我曾经历过两次与搭档的分手,于是,我决定和师父商量改个名字。 我抱着"跌倒七次爬起八次"的念头,改名为"岛田洋七",而负责舞台道具的瘦高个小伙子藤井健次的艺名,就定为"岛田洋八"。 我在心中暗自发誓:我们两人的目标是东京。 十一 真的结婚了? 我终日忙着苦练说相声,不过心里一直盘算着,要想办法解决和阿律之间的问题。 尽管已向阿律的父母禀告了我们现在的住址,但如果得不到他们的认可,总是于心不安。 于是,一旦有时间并攒够路费,我就会去佐贺的阿律父母家。 在大阪安定下来不久,我第一次去见了阿律的父亲,当时真的很吃惊,而且,切身体会到了阿律说"我父亲很恐怖"时的感受。 他身材健壮,一看就像个渔夫,脸被晒成了红黑色,那双手大得宛如棒球手套。这个高大的男子眉头紧锁,表情极其严肃,身穿和服,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 我真想低头行礼,赶紧说声"告辞",便飞奔逃走。 但是,一想到为了支持我而在布匹批发店努力工作的阿律,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深深地低下头,恳求道: "我们擅自离家出走,真是对不起。请允许我和您女儿结婚。" 只听到一声大喝: "我能把女儿嫁给一个说相声的吗?" 我一下子就被击退了,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阿嬷家,向阿嬷道歉: "我竟然离家出走,真是对不起。谢谢您给我寄的信和钱。" "昭广,用不着对我道歉。如果阿律对你真的很重要,你就要一次次地去阿律父母家,直到对方认可为止。总有一天他们会接受你的。" 阿嬷说完后,又给了我两千元。 我最终得到阿律父亲的认可,是第五次去佐贺的时候。此前每次都被怒吼声赶出家门。 每次都住在阿嬷家中。 "又被拒绝了。" 见我无精打采,阿嬷总是既严厉又温柔地鼓舞我: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再去,直到人家许可为止。因为你在认真努力,过一段时间他们总会明白。" 而且,每次她都会塞给我两千元。 有时还会问: "那个旅行箱还在吗?" 当然,我使劲点头。 离家出走时两人带着的那个旅行箱,装满了阿律和我的回忆。每当我们遇到挫折时,就会看着那个旅行箱,说: "还记得吗?" "嗯,记得。" 之后,还会互相开玩笑: "只是在离家出走的时候用过一次。" "嗯。" "以后咱们有了孩子,如果他想离家出走,可以借给他。" "傻瓜!说什么哪!" 我第五次去拜访阿律的父亲。 这时,距我们离家出走转眼已过了一年半。 阿律的父亲依然如身穿和服的赤面鬼一样令人恐惧,但那天却罕见地没有大声怒吼,而是语调平静地说: "已经来了几次?" "五次。" "既然能来这么多次,看来是真心的。好吧,就把阿律嫁给你吧。既然嫁给了你,你想怎样都行。如果生活困难,让她工作也可以,这是你的自由。不过,绝不允许你们离婚。" 岳父依然满脸不高兴,但我似乎已经获得了结婚的许可。 岳母似乎松了一口气,说: "太好了。你现在是我们家名正言顺的女婿了,今天就住在家里吧。" 我马上给阿律打了电话。 "阿律,你父亲同意了。" 手握着话筒,我和阿律异口同声地说着"太好了,太好了"。打电话时我无意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岳父,"赤面鬼"竟然在笑。 岳父总是绷着脸,所以,他此刻的笑脸在我看来是天底下最和蔼可亲的。 那天,我第一次和阿律的父母一起吃晚饭。 我面前斟上了啤酒,岳父却一直喝茶,听说他不胜酒力,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喝了点酒,眼泪就有些控制不住,哭着说: "真的很谢谢您。" 岳父也像喝醉了酒一样满脸通红,眼中也含着泪花: "高兴的时候可以哭。哭吧,尽情哭吧。" 然后,他用与自己魁梧的身体不相称的微弱声音说道: "一定要好好待律子。" 这时,岳母也偷偷擦着眼角。 我再也不觉得岳父恐怖了。 第二天早晨,他把满满一大纸袋明海养殖海苔塞给我,让我带回去。那双大手还是和棒球手套一样,但让我感觉特别可靠、安全。 正式获准结婚后不久,我和阿律的可爱女儿就诞生了。 相声方面,尽管遭受过和搭档分离的挫折,和洋八组成BB 后,事业逐渐稳定下来。 但是,还有一件事让我忐忑不安。 师父并不知道我已经结婚了,当然更不知道我还有了孩子。 我并没有打算隐瞒,只是在拜师时,无论如何也没敢说正和女友同居,只对师父说自己要打工,不希望当入室弟子,想在外居住。 之后也一直没有机会说到阿律。 年轻艺人们都把我家当据点,阿律在吉本自然也名头响亮,几乎无人不知。只有师父做梦都没有想到我已成家,而且还有了孩子。 就在这时,传来了BB的捷报。 和洋八搭档的第二年,我们荣获读卖电视台的"上方相声大赛银奖"。 像我们这样的年轻艺人竟然能获此殊荣,实在难得,工作人员都替我们高兴。大家都建议我,在庆祝气氛高涨的颁奖典礼上,向师父坦白结婚的事。周围人都说: "在摄像机面前,师父不会轻易发火,没事。" 但我依然害怕师父,万一被逐出师门可怎么办呀? 但大家纷纷说"没事,没事",我也只好同意。 颁奖典礼那一天。 主持人热情洋溢地介绍我们: "第六次上方相声大赛银奖获得者BB。" 会场马上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我们毕恭毕敬地领取了奖状。 "BB的师父岛田洋之助先生、今喜多代女士也赶来庆贺。" 今喜多代女士既是师父的妻子,也是师父说相声的搭档。不愧是相声界的明星伉俪,两位师父身穿典雅的和服,满脸笑容地登场。 会场响起更热烈的欢呼。 主持人话锋一转: "实际上,有一位岛田洋七先生特别希望师父能见的人,今天也来到了现场。有请" 抱着女儿尚美的阿律出现了。 "师父,实际上我……" 我手握话筒,准备将阿律和孩子的事和盘托出。突然,我瞥到了今喜多代师父的表情,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 今喜多代师父的脸就像"能乐"用的面具一样恐怖,正恶狠狠地盯着阿律。 会挨骂,会挨骂,难道真的会被逐出师门? 我心中七上八下,但面对镜头,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我已经结婚,还有了孩子。这是我的妻子律子。" 会场上更加热闹了。 师父的确吃惊不小,还好,他抱着我的肩膀,含着泪说: "为什么之前一直不告诉我?不过,这是好事,能告诉我太好了。" 问题是喜多代师父。我偷偷地瞅了一眼。她正用手绢擦拭眼角。 四目相对,喜多代师父笑容和蔼地对我说: "你该早点说,真拿你没办法。" 我总算松了口气,但刚才那类似"能乐"面具的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谜底一下舞台就揭晓了。 到了后台,洋之助师父说: "喜事应该早点说呀。" "我担心会被赶出……" "你都有孩子了,我怎么能反对呢?况且,一直这样隐瞒,律子小姐就太可怜了。如果早点知道,我还能帮帮你们。" 正在这时,喜多代师父插了一句: "真是的,吓了我一跳。当律子小姐和小尚美出现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师父的私生子呢。" 喜多代师父的话,让我一下明白了刚才那可怕表情的含义。我心中暗道:在BB的颁奖典礼上,怎么会想到洋之助师父要和孩子含泪相见呢?估计喜多代师父也有些被盛大的场面搞糊涂了。 这些暂且不谈,那天晚上,师父为我们得奖而安排的庆功宴,我觉得就像是我和阿律的结婚盛宴。终于能让阿律公开露面了,这让我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和师父夫妇寒暄的阿律,充满了作为妻子的坚强和自豪。 不知不觉中,"阿律"已经变成了可以依靠的"妻子"了。 因此,如果一直叫她"阿律"有些难为情,在以下的篇幅中将改称"妻子"。 十二 进京!发布会!息肉!? 有时妻子会说: "老公,这样的日子我们要过到什么时候?" "不能老想着自己穷,就当自己在做扮演穷人的游戏。" 听我这样一说,妻子哈哈大笑: "说相声的真会说话。" 那个时候就这样过去了,但是,几个月后,妻子又开始说: "唉,这个游戏好长呀。" "啊?" "一般做游戏再长也不过两三天嘛。" 没办法,我只好问道: "啊,确实是。那,你想怎么办?" 结果妻子笑嘻嘻地答道: "下次我想做扮演有钱人的游戏!" 这么说来,我也想那样。 在获得那个银奖的第二年,我和洋八又获得了第十三次上方相声大奖的"鼓励奖"。BB的实力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在关西地区已相当有名。但是,在收入方面,年轻艺人的报酬并没有多少。 于是,我想起了在东京见到的绚丽演艺圈,觉得去东京发展的时机已经成熟。我曾因为想去东京而被迫和搭档分手,因此,特别担心洋八也会为此离我而去。 我把洋八叫到梅田花月前的咖啡店,慎重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是这样,洋八先生,您是否想过去东京发展?" 洋八比我入行晚,但我却不由得用上了敬语。 洋八很不自在地看着我: "别那么客气,你可是我的师兄。" 可万一洋八跑掉就麻烦了,于是我继续语气柔和地说: "啊,用敬语怕什么。那,您的答复是……" "真的,不要这样客气。" "您能否给我答复?去东京吗?" "好啊。" "什么?" 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竟然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洋八却满不在乎地重复了一遍: "去东京是吧?好啊。" "离开大阪也可以?" "我是冈山人,只要能说相声,大阪和东京都一样。" "真的?太好了!好嘞,洋八,咱们一起努力吧!" 喜出望外的我又恢复了往常的说话方式,兴奋地使劲敲打洋八的后背,差点儿打得他"遍体鳞伤"。 我总算放心了,马上安排去东京的事宜。 本以为会遭到吉本兴业管理层的反对,没想到他们很支持,还热心地为我介绍东京的演艺圈: "如果东京有吉本的机构就好了,可惜还没有。你看去这家事务所怎么样?" 艺人们都鼓励我们: "好好努力。" 桂三枝先生颇有感慨地说: "太好了,太好了,看我给你介绍的搭档不错吧?" "三枝先生,您只是用手指了一下洋八。" 这句话当然不能说出来,我只是在心里嘀咕了一下。 我想对阿嬷说一声,于是打了电话。结果阿嬷说: "所以说嘛,我早就说让你去东边。你为什么老在大阪呢?" 那口气好像在责备我以前一直磨磨蹭蹭、犹豫不决。 我终于能毫无顾忌地去东京了。但是,只能暂时把家人留在大阪。如果全家一起搬家,费用会相当可观。而且,新东家户崎事务所给我们准备的房子,是供我和洋八共住的一套两居室。 "现在不能马上带你去东京,对不起。事务所每月给我十五万元工资,我给你寄十三万,我想付完房租后勉强够用。你就设法应付吧。" "好吧,你也要努力呀。" "嗯。我会努力,尽早把你们接到东京。" 话是这样说,但以后的事情还不知会怎样。说实话,我在心中暗暗盘算,如果努力两三年不能成功,只好放弃相声,返回广岛。 尽管吉本待我很好,但如果在东京发展失败,我也的确无颜再回大阪。 临近出发,我整理行李时,妻子说: "老公,你坐豪华的特等车厢去怎么样?这才像个明星。" "傻瓜,哪有钱呀?" "从这里借就行了。" 妻子手里拿着三岁女儿和一岁儿子的储钱罐。 孩子的压岁钱一直存着,从没动过,合在一起大约有两万五千块。 "可这是孩子的钱呀。"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他们这么小,还不知道钱是干什么的,该借的时候就借。" 于是,我双掌合十,恭恭敬敬地借了储钱罐里的钱,买了两张新干线特等车票。不管怎么说,竟然从孩子那里借路费……我再次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玩上富人游戏。 出发的那一天。 同样是去东京,但被塞进狭小座位和乘坐宽敞的特等车厢,感觉的确不一样。 "好,一定要大干一场。" 我情绪极度高涨。但列车刚过京都,坐在身旁的洋八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洋八比我小一岁,当时二十七岁。 快三十岁的大男人突然哭起来,我很吃惊,而且,那和孩子的哭闹不同,我也不好说什么。我默不作声,假装没看见。洋八就哭个不停。 到名古屋附近,洋八终于不哭了。我才问道: "怎么了?" "突然感觉很害怕。" 洋八的眼睛依然很红肿。 我对未卜的前途也一样感到不安,十分理解洋八的心情。 说实话,我也想和洋八一起大哭。但是,如果那样,两人有可能刚到名古屋就返回大阪了。 新东家户崎事务所给我们准备的房子位于门前仲町。 进入两居室的房子一看,不知为什么,餐桌上摆着一台收音机和一百多袋方便面。浴室里还有一块肥皂、一瓶洗发露和一瓶护发素。 事务所似乎特别细心周到,以便我们能马上安顿下来。但屋内摆放的东西实在有些古怪,让我们哭笑不得。 "这家事务所没事吧?" 我和洋八很不放心,但是,持这种怀疑态度,实在对事务所很失礼。 在那个时代,户崎事务所的户崎社长竟然自费投资三百万,为我们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户崎事务所规模不大,只有凯安娜等四五个艺人和两名经营者。由此看来,对我们真是花了血本。 既然户崎社长这么看重BB,我们自然干劲十足。 发布会在东京车站附近的皇宫酒店举行,邀请了众多报刊、电视台、电台等媒体前来参加,场面盛大。 我们现场表演了一个三四分钟的短相声,深受欢迎。 邀请的客人中,有"朝日放送"的原编导、曾制作过著名长寿节目"三度笠"的泽田隆治。泽田先生已离开"朝日放送",创办了一家节目制作公司。 "谢谢你们今天邀请我参加宴会。以后我们找机会在黄金时间开办相声节目,到时肯定让你们出场。说定了。" 听著名的泽田先生这样说,我们立刻有些飘飘然了,还想:如果在东京有一堆堆工作找上门来,那可麻烦了。但是,我们过于乐观了。 在关西时,尽管是地方台,BB毕竟有在好几个电视节目中表演的机会,而东京没有相声节目,我们只能去曲艺场演出。 亮相的地方选在浅草的曲艺场。 第一天。 第一次在东京登台演出,我们十分紧张,而且观众席上也有些古怪。 座位上只有二三十个人,站着的却很多。 原来,听说在关西走红的艺人打入了东京,东京的年轻艺人全都跑来了。 演出结束回到后台,走来一位年轻艺人。 "你们演得那么有趣,为什么要来东京?" "想在东京闯出点名堂。" "吉本本身就有剧场,而且,说相声的话,大阪不是更好吗?" 或许对方并没有恶意,但那口气似乎在赶我们走。 现在想来,他们或许是恐惧BB的实力,我们本应该更有自信。但是,当时我们可做不到今天的从容。 满脑子都想着自己要受人瞩目、不能被人看不起,结果开始不必要地较劲。 这种较劲也表现在相声中,自然无法博得观众的笑声。 因为无法博得笑声,我们更加焦躁空洞。 在这种恶性循环中,我的喉咙出现异常。从演出的第五天起,声音变得嘶哑,十天的曲艺场演出结束时,几乎说不出话来。 到医院后,被诊断为息肉。 "只能切除。" 只好决定动手术。 我的情绪跌落到了谷底。来到东京本想大干一番,真是不走运!躺在病床上,我陷入绝望。 "德永先生,有人来看您了。" 护士领进来一个人在大阪就很关照我的读卖电视台编导有川先生。 "听说你住院了,这个拿去用吧。" 有川先生从钱包里拿出一万元,塞到我手里。 因为说不出话,我在纸上写下:谢谢。 结果,不知有川先生出于什么考虑,竟然在纸上写下:不用客气。 我又写:有川先生,您直接说就行了。 "为什么?" 有川先生依然在纸上写。 "动手术的是我。" "写一写也挺好。" "我耳朵能听见。" "我知道。" 就这样,我们竟持续了三分钟的笔谈交流。 我觉得轻松了,绝望的心情也被冲淡了。 或许,有川先生是故意那样做的,为的就是给病床上的我打气。 既然动手术,当然会需要钱。 住院时,要交的费用勉强凑齐了,但是,因为几乎把所有工资都寄给了家人,我手头根本没有钱。 因为我没法说话,只好拜托值班护士给大阪的家人打电话。 护士是位年轻的女士,感觉只有二十五六岁。她痛快地答应了。 但是,打完电话后,她很同情地对我说: "嗯……您夫人说没有钱,让您在这边想办法……" 我再一次跌回之前的绝望中。 因为刚刚转会,不好意思跟户崎社长借钱。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第二天早晨,我检查完毕后回到病房,发现枕头边放着一个白色信封。 打开一看,里面有两万三千元和一封信。 "德永先生,我去休假了,这段时间不在医院。这些钱,您先拿去用吧。" 信的最后,写着我拜托打电话的那位护士的名字。 竟然向护士借钱,真是太过意不去了。但那时,如果我不收下这笔钱,也实在想不出其他解决办法,只能欣然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出院时,我说: "过些日子我肯定会来还钱。" 她却微笑着说: "等你上了电视再还也行。" 原来,她知道我是相声演员,了解我的境遇,所以借钱给我。我很受感动。 最后去还钱,是数月后我获得日本放送演艺大奖"最优秀希望奖",并领到奖金后的事了。 但是,当我拿着钱前去拜访时,那位护士已经调到老家长野的医院。 我说明事情缘由,问清了联系方式,把致谢信和钱寄了过去。因没能当面致谢,至今仍感遗憾。 那时打听到的地址现在已找不到了,即便还有,也不知她是否还在那里。 那位护士小姐,如果您读到这本书,请务必与我联系。 十三 东京的人情味 户崎事务所为我们租借的房子位于门前仲町,这里是历史悠久的平民区,没有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东京味道,只是让人感觉充满了江户风情。 经常听人说"东京人很冷淡",但门前仲町那样的平民区,我倒觉得比其他地方更具人情味。 从经营山本运输公司的房东山本先生一家那里,我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 就在我刚入住的那一天。 叮咚! 在这里还没有熟人,是谁摁门铃呢?打开门一看,房东太太站在门口: "初次见面,我是房东山本。听说你们是大阪来的相声演员,加油努力吧。我想你们对这一带不熟悉,就写了这个。如果有其他困难,尽管来找我。" 房东太太递过来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仔细一看,上面写满了附近的相关信息: ××干洗店,洗衬衣比其他店便宜二十元。 ××药店,星期天卫生纸特价。 ××蔬菜店,比超市划算。 …… 对于几乎把所有工资都寄给家人、自己每月只有两万元生活费的我来说,这些信息真是太有价值了。 到了傍晚,叮咚,门铃又响了。出去一看,又是房东太太。 "我老公叫你们。" 我们被领到紧邻公寓的房东家里,看到餐桌上已为我和洋八摆好了晚饭。 对于刚来东京、内心忐忑不安的我们来说,能有人请吃晚饭当然高兴,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关照和温暖的笑容让我们心里踏实了许多。 临走时,山本社长还给了我们红包: "明天用这个买些好吃的。" 之后,山本社长一有机会就送给我们红包。 我从没动过红包里的钱,一直存着以备万一有事时应急。后来拿出来一数,竟然有十多个,令我十分吃惊。 从送红包的事上大家也能看出,山本社长是个地道的东京人。一说到东京人,肯定会想到寿司。 傍晚,只要在附近遇到山本社长,他肯定会说: "今天没工作?去吃寿司吧,吃寿司!" 然后爽快地带着我们去附近的寿司店。 一进寿司店,社长总会十分大方地请我们饱餐一顿。而且,他还不忘向寿司店老板宣传我们: "他们是BB,相声演员,现在就住在我家公寓里,不久就会走红。" 他如此热心,当然让我们万分感激,唯有一件事情让我们很是为难。 社长有个弟弟,两人共同经营运输公司,兄弟俩的脾气也完全一样。 弟弟也经常请我们吃饭。 兄弟两人的关系并非不好,只是白天一起工作,晚上就想分开消遣。 这兄弟俩却经常为争抢BB发生口角。 "哥哥,今天我带BB出去。" "说什么呢!说好跟我去的,洋七先生,是吧?" 因为两人互不相让,有时我和洋八只好分开,我跟着社长,洋八跟着社长的弟弟。 不过,他们并非只对我们如此关照,对街坊四邻也是这样。社长一家特别关心街坊们,本来凭他们的经济实力,完全可以去银座喝酒,却每次都去附近的小店。 山本社长的说法是: "反正要花钱,当然要把钱花在街坊身上。" 所以,只要街上有新店开张,社长肯定要带我们去。而且,他会尽量多花钱。 有一天,一家荞麦馆开张,我真是"吃尽了苦头"。 我和社长去那里吃午饭。虽然正值午饭时间,顾客却并不算多。 我俩每人吃了两屉荞麦面,社长说: "洋七,客人不多,这样可不太好。咱们再各吃两屉怎么样?" "社长,我吃不下了。" "哦。不过,你不觉得人少吗?" "的确不多。可是,我已经吃不下去了。" "这样啊……" 尽管已经吃了很多,为荞麦店作出了贡献,可社长总觉得店里人少,应该再多吃点,真有意思。 我喜欢山本一家,因为他们与从小养育我的阿嬷有相似的信条。 阿嬷并不像山本社长那样富裕,无法把钱花在街坊四邻身上。即便如此,在炎热的夏天,只要有人手,阿嬷就会帮街坊四邻在门前的路上洒水;过年的年糕做好后,也会分给邻居,尽量为大家做点好事。而且,阿嬷说过: "真正的体贴是让人察觉不到的。" 我不喜欢那种明显施恩并让对方产生压力的关心,估计山本社长一家也是这样。所以,社长夫人来叫我们去吃饭时,从来不说"来吃晚饭吧",而是说: "做菜做多了,这下麻烦了。" 或者是:"我老公说找你们有点事。" 新开张的店,如果带上一大群公司同事去,当然能让店里赚不少钱,但那样店主肯定会心存感激,觉得社长为自己带来这么多人。社长肯定不喜欢这种虚张声势的做法。 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个好房东,真是万分感谢。 十四 一夜成名 在皇宫酒店的发布会上遇到的泽田先生告诉我们: "要在黄金时段安排相声节目了。" 这是刚来东京几个月后的事,幸运之神竟然这么快就降临了。不过,这都是泽田先生的功劳。 "既然和你们说好了,肯定会让你们出演。不过,要夹在名人之间。" 栏目叫"花王名人剧场",周日晚九时开始,绝对的黄金时间。这一时段以前主要播放电视剧,泽田先生大胆创新,鼓足干劲要靠相声一搏胜负。 节目录制定在岁尾的十二月二十二日,在国立剧场曲艺场进行,采取让普通观众进场的公开录像形式。 整整一个小时的节目,只有三组相声演员出演。BB之外的两个组合是"靖与清"和"圣路易斯",都是全国走红的显赫演员。 因为是公开录像,第一个出演的难度最大。而我们因为要"夹在名人中间",所以第二组出场,反倒非常成功,博得了满堂彩。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节目播出的日子 一九八○年一月二十日。 那天,BB在大阪有演出,户崎社长也和我们一起前往。 工作结束后,我们打算一起看节目播放,于是在烤肉店边吃边等。 九点钟,"花王名人剧场"开始了。 "激战!!相声新干线"的标题出来后,我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谁也顾不上烤肉了。 圣路易斯的表演结束后,终于轮到我们。 表演开始。 因为只有三组相声演员,一组的表演时间足足有十五分钟,其间多次出现我们的特写镜头。 渐渐地,身边的客人开始把我们和电视画面相对照。 "喂,那是不是你们呀?" 甚至有人开始和我们打招呼。节目结束后,我们草草吃了几口就赶紧出了烤肉店。 但是,在回酒店的路上,又有几个人搭讪: "啊,就是刚才电视上的那人!" "真的!" 那一夜,我切身体会到了黄金时段的巨大威力。 更吃惊的还在后头呢! 第二天早晨,我们去新大阪车站坐新干线,在那里等待我们的是人生第一次的壮举竟然接连有五个人请我们签名。 我们在关西地方台露面那么多次,都从未有过如此效果。 户崎社长又告诉我们一个惊人的消息。 "昨天晚上,花王公司给我打电话,希望你们为他们的产品拍广告。" 据户崎社长讲,这是看了昨天的节目后,花王公司的负责人直接发出的指示。 "听说是男士生发洗头水的广告,可以吗?" 这还有什么可以不可以,光听说拍广告就很震惊了,更何况是洗发露。 洗发露并非比拉面或者烤肉调味汁厉害,但感觉更好,而且一般都是由美女来拍,真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马上打电话向妻子报喜。 "我要拍洗发露广告了!" "什么广告?" "洗发露!" "行了,知道了,知道了。再见。" 妻子二话没说就挂断电话。 我以前说话总爱不着边际,这回又被妻子认定在胡说八道。 我又打给阿嬷。 "阿嬷,昨天看电视了吗?就是'花王名人剧场'。" "没有。" "为什么?在佐贺也能收到吧?" "是能收到。我担心你的相声不受欢迎,一直在向菩萨祈祷。" "阿嬷,那是录播,跟这个没关系。" 我拼命解释,但阿嬷就是无法分清现场直播与录播的区别。 后来听与阿嬷同住的舅舅说,到了播放的时间,全家人都聚在电视前,只有阿嬷在佛像前摆好架势,开始大声祷告: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昭广的相声大受欢迎……" 电视和佛龛放在同一间屋子里。 "妈妈,太吵了,听不见电视声音啦。不用祈祷,这是录像,没关系。" 舅舅他们说了好几次,想让阿嬷停止祷告,但直到最后阿嬷都不听。 这个小插曲让我感受到阿嬷对我的爱,同时也很同情舅舅一家人,因为他们没能好好听相声。 我们时间丰裕,马上能开始广告的拍摄。 到了摄影棚,数十位工作人员都出来迎接,对我们说: "早上好。" 广告制作公司的人、花王宣传部的人接二连三地上前打招呼、递名片。 这时,我茫然地想:难道我成明星了? 与以往受到的待遇真是有天壤之别。 拍广告时,我和洋八站在一起,涂上洗发露弄得满头泡泡,嘴上还说:"花王防脱发洗发露感觉真爽!" 因为反复拍摄了数十次,结果第二天,只要头发一湿,就会起一堆泡沫。 赶紧打电话向妻子汇报。 "不光能挣钱,而且头发一湿就能起泡泡,太厉害了。这广告真不错。" 好容易相信我拍广告的事是真的了,但她高兴的方式却十分怪异。 我虽然经常给妻子打电话,但自从来到东京后,从未回过大阪的家。即便去大阪演出时,我也和洋八、社长一起住在酒店。 如果是公司职员单身赴任,虽然也有独自生活的寂寞,但能轻松地与家人见面,因为他们知道何时能再相聚。而我却不知何时才能与家人生活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和家人见面太痛苦了。 而且,只要见面,妻子肯定会问: "什么时候接我们过去?" 我也只能回答: "再过段时间。" 一想到这些,我有些不敢回家。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心情,有一天,户崎社长说: "洋七,该把家人接来了吧?" "这个嘛……现在还有点困难。" 我当然想把家人接到东京,因此也时常从杂志上查看东京的房租价格,但是,靠我每月十五万元的收入,很难维持四口人的生活。 不料,户崎社长爽快地说: "没关系,没关系,从下个月开始改为分成制。" "如果改为分成制,就没有了稳定收入,那更可怕了。" 听我这样说,户崎社长这才告诉我花王要委托我们工作的事: "听说要举办一个叫'头发护理节'的活动,为期半年。希望你们每周的周六和周日在全国各地巡回演出,举办签名会或见面会。花王说每天的报酬是七十万,还说报酬不高,实在不好意思。洋七,怎么样?" "没有什么怎么样,回答当然是肯定的了!社长!!"我立刻来了精神。 户崎社长心里当然明白,却故意这样问我。我能不干劲十足吗? 在当时,对于BB来说,每天七十万元已是破格的超高报酬了。因为我们在百货公司的楼顶舞台上表演三十分钟,报酬一般只有五万元。我用并不擅长数学的大脑拼命计算:每周两天能拿到一百四十万,一个月四周,共五百六十万。即便和事务所、洋八三方平分,这半年中,每月也能有一百八十万的收入。 "太好了!这样,我可以把家人接来了!" 我兴高采烈地给妻子打电话: "来东京吧。暂且先来我住的地方,让洋八搬出去。" 喜出望外之下,我竟然不留神说出了心里的小算盘,洋八当然不会默不作声。他急急来到电话旁,狠狠地说: "我不出去。" 我捂着话筒,恳求洋八: "求你了,你搬出去吧。你是单身,怎么都好对付,我可是拖家带口。" "好吧,我出去找房子。" 他不情愿地同意了。 那已是数十年前的事了。在过去,洋八曾无数次为我作出这样的牺牲。 刚来东京时,因为要给家人寄钱,我总是敲诈洋八,吃完饭就说: "洋八老师,多谢款待了。" 洋八虽然会咕哝"真是的,你总是这样",可从不生气,每次都笑着为我付钱。 洋八真是一个好人。 决定进京后,妻子马上向阿嬷打电话汇报: "阿嬷,昭广叫我们去东京呢。" "太好了,太好了!一家人就应该住在一起。" 阿嬷像是自己的事一样替我们高兴,还问: "律子,那个旅行箱还在吗?" "嗯。一直带着。" 从那间四叠半榻榻米大的公寓开始,我们已经搬过好几次家了,但每次都不会忘记离家出走时买的旅行箱。 阿嬷似乎很满意: "那才是最重要的。冰箱或洗衣机可以随时置换,但是,旅行箱里装的东西永远不能变。不管是美好的回忆还是痛苦的往事,绝不能扔掉这些东西。" 为什么妻子会第一个想到向阿嬷汇报呢?因为,自从我来到东京后,阿嬷一直在给妻子寄大米。 "我不是早就说让你去东边吗?" 在我面前如此若无其事的阿嬷,竟然给妻子寄去了这样一封信 昭广是个努力的孩子,尽量不要让他担心。我想,昭广不在身边,你们的日子不好过,阿嬷会给你们寄米的。 对于带着两个孩子留在大阪的妻子来说,阿嬷的支援让她无比高兴。 不过,自己没有耕地,却要提供大米,这的确像阿嬷的务实风格。听到这件事时,我的眼泪差点流出来。 终于到了妻子和孩子来东京的日子。 一大早我就坐立不安。 一个朋友用卡车帮忙把行李从大阪运来,妻子和孩子也搭车过来。 我知道到达的大致时间,但那个时代根本没有手机。一旦出发,就无从知晓旅途的进展情况。 我在约定到达时间的四个小时前,就开始在阳台上翘首等待:怎么还没到?怎么还没到? 尽管离预定时间还早,可我总是担心他们路上会出什么事,焦躁不安地想:真慢呀,在干什么呢?会不会迷路呀?坐这么长时间的车,孩子们会不会觉得没意思而哭闹呢? 真是越想越担心。 无数次地看表,发现竟然才过了五分钟,怀疑表是否在动,还拿到耳朵边仔细听听。 熬过了漫长、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时间,终于,在远方出现了卡车的影子。 "那个,是那个!" 看着看着,卡车离公寓越来越近。 我挥着手,大喊: "在这里!" 妻子似乎听到了,从卡车上探出身子冲我挥手。 高兴,太高兴了!我真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这个场面。 真想大喊着"万岁",在附近跑上几圈。 卡车终于到了。一看到妻子的笑脸,我的眼泪竟然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尽管自己也觉得很难为情。这时,山本社长的弟媳说: "快,快去抱抱她们。" 她使劲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向妻子和孩子。 我一边哭,一边紧紧地抱住了怀抱儿子的妻子和幼小的女儿。 抬头一看,过来帮忙的洋八也受我们的传染,泪流满面。 山本社长夫妇走近,高兴地流着眼泪说: "太好了!太好了!" 然后,大家边哭边开始搬行李。行李真的很少,承载四吨的卡车空荡荡的。 要说家具,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衣柜和被炉。我对妻子说: "你把这东西扔掉就是了。" 另外就是装着衣服和锅碗瓢盆的纸箱。 从少得可怜的行李中,也能看出妻子受了多少苦。我的眼泪愈加止不住了。 "为什么要哭?" 女儿尚美突然傻傻地冒出这句话,逗得大家都破涕为笑了。 卸完行李,就剩我们一家人时,妻子带着少有的严肃表情说: "老公,谢谢你把我们接过来。" 我很难为情,只说了句: "傻瓜。" 这时,叮咚、叮咚,门铃响了。 山本社长亲自登门: "洋七,咱们去吃寿司庆祝一下吧!带上您夫人和孩子,一起去!" 十五 人生的泡沫 山本运输公司的事务所就在我住的那栋公寓的一层。因此,每天早晨在公寓前停车场举行的早会,我们能听得一清二楚。 运输公司早晨上班很早。那天,我还像往常一样在睡觉,突然,清晰地传来了社长的讲话声。 "大家早上好。今天告诉大家一个喜讯:就住在我们公寓、前途无量的相声组合BB,为花王洗发露拍广告了。" 我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 既然我能听见,也就是说,整栋楼的住户,不,这一带的住户都能听见! "啊,社长,你在说什么呀!" 我十分不好意思,脸一直红到耳根。社长还在继续: "诸位,今后洗发露就选花王,一定要用花王的防脱发洗发露。" 我想,所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就是指这种时候吧! 当然,山本社长全力支持我们的心意,真的让我万分高兴。 因此,当山本社长对我和妻子说,会帮我们重新装修房子,希望我们一直住在这里时,我真的很想留下。但是,因为有孩子,要考虑到幼儿园的情况,无法继续住在这里。 我婉言谢绝了山本社长的提议,感谢他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然后搬出这套居住不久但印象深刻的房子。 新家在越中岛新建的一栋公寓楼里,稍微添置了几件家具。 这时,我才第一次尝到新婚的味道。 都有两个孩子了,或许已经没有了新婚味道。但是,之前我们刚开始一起生活时,住的是只有四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用装苹果的纸箱当碗橱,当时与其说新婚,感觉更像是凑合同居。 把妻子接到东京后,我的人气,或者说相声的人气,开始直线上升。 众所皆知的相声热潮到来了。 相声热潮的导火索"花王名人剧场 激战!!相声新干线"于一九八○年一月首播,四月份开始了相声选秀节目"相声明星的诞生!!"。BB获得了这个节目的第一个大奖。 同年十月,至今依然持续的长寿节目"当然可以笑!"的前身"是该笑的时候了!"也开始起步,BB被选中担当节目主持。 这种盛况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成为全日本家喻户晓的名人。 每天早晨八点,在越中岛的公寓门口,都会有一辆黑色轿车来接我。 后来,我一周内担当主持的固定节目增加到十五个,每天日程都排得密不透风,就连从越中岛赶往工作场所所花的时间都觉得可惜。于是,我在记忆深刻的新大谷酒店包了房间,除周末外每天从那里去上班。 我还和妈妈一起参加了"明星家族歌唱对抗赛"。 原本想做歌手的妈妈,终于能在电视上一展歌喉了。她非常高兴。而且,她唱得的确很好,参加了三次,每次都获得歌唱奖。 阿嬷也专程从佐贺过来参加"是该笑的时候了!"的现场直播。 不过,在这里阿嬷依然与众不同。 看到阿嬷高雅的气质,主持人和观众都以为她会说些温文尔雅的话语,如: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之所以有今天的BB,全是托大家的福。今后也请大家继续支持岛田洋七。" 但是,听到主持人说"老奶奶,您外孙能如此成功,太好了",阿嬷却不紧不慢地说: "我就知道他肯定能出名。" 当主持人夸奖阿嬷穿的和服好看时,她也毫不谦虚,反倒颇为得意地说: "嗯,不错吧?我还有七件呢。" 不用说,主持人及现场观众都被阿嬷的个性发言逗得大笑。 和妻子一起去银座时,我曾很骄傲地说: "今天,你愿意买什么就买什么。" 相信所有男人都想对自己的女人说这句话。 但是,妻子犹豫再三,只买了一个新礤床儿(她说以前的太旧了)和一双一千九百八十元的凉鞋(她说以后会用得着)。 妻子说: "穷日子过惯了,即便一下子有了钱,也不知道怎么花。" 我们后来还买了房子。 说实话,我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买得起房子,甚至从未关心房价。 有一次,我和棒球界的朋友黑田君和东尾君一起喝酒,说起现在住新大谷酒店,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太浪费了。你要有住酒店的钱,干脆买套房子吧。" 我感觉在东京买房子可不是闹着玩的,摇着头说: "我可买不起房子。" "哎?你的收入是多少?" 我告诉他们大致数目,两人都满脸惊讶,又异口同声地说: "能买得起!" 于是,我下定决心要买套房子。 起初想选择中心市区,但妻子和孩子都患有轻微哮喘。在别人建议下,我在空气清新的玉县所泽市购买了一套带院子的独立住宅,价格是八千万。 听说贷款批下来了,我很紧张地去了银行。 "德永先生,首付一千万,剩下的七千万请您分十次付清。" "哎?!" 尽管我对购房事宜不太清楚,可也觉得不太对劲。 住房贷款一般不是分二十年或三十年付清吗?那样一个月也就还贷十万左右。 分十次付清还是贷款吗?倒像分期付款。 后来听说,因为艺人没有任何保障,不管多么走红,也不能贷款。 我有种不被社会认可的感觉,十分憋气,就只用三个月付清了剩余的七千万。 不过,转念一想,新居的环境对妻子和孩子的身体有益,而且钱也付齐了,买房终归还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走红以后,我多了一个四处游逛玩耍的毛病,而且还交了一个玩伴,就是在浅草曲艺场演出时,经横山先生介绍认识的北野武。 我们都在穷苦环境中长大,第一次可以任意花钱,当然会有些得意忘形。 有一天,就像一个玩疯了的孩子终于想起看手表一样,我偶然翻了翻日历,发现自己竟然有半年没回家了。 我吓坏了,心想这次肯定会挨训,便战战兢兢地往回赶,远远地就看到家里亮着暖暖的橙色灯光,还隐约传来欢快的说笑声。 悄悄进屋一看,妻子和孩子三个人正其乐融融地吃晚饭。 妻子看到我,就说: "啊,你回来了。洗澡水烧好了。" 一瞬间,我以为昨天、前天都曾回家似的,因为妻子的反应如此平常。 她似乎专为做艺人的妻子才降临到世上。 她在孩子面前也从未发过一句牢骚。我曾问过儿子,想打探她的态度。儿子答道: "妈妈对我们说:'爸爸是艺人,如果硬把他留在家里,他会生病的。'我想艺人就是这样吧。" 一晃过了三年,我的事业一帆风顺,但好景不长。 而我们在春风得意时就该考虑到这一点。 北野武比我聪明多了,他曾说过: "洋七,现在相声节目不断增多,我们十分走红,可也导致了电视剧和歌唱节目的减少。一天二十四小时始终不变,由于我们的火爆,歌手和演员必须作出牺牲。所以,我们早晚有被顶替的那一天,最好早作思想准备。" 我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但是,即便有思想准备,依然无法阻止时代的脚步。 "那个节目停了。" "这个节目下个月就要终止。" 四处都传来这样的消息,我的人生泡沫开始破裂。 与此同时,我注意到自己的身体也出现了问题! 现在录制综艺节目时,都有完备的体系,编导助理会用提示牌告诉主持人程序进展。但是,在我处于事业顶峰时,几乎没有这些辅助工具。 因此,对于一周主持十五个节目的我来说,每天都在和剧本殊死搏斗,而且,因为我们是相声演员,还必须在现场即兴插入台词。 那时自己竟然能坚持做下来,现在想想都十分不可思议。但是,渐渐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了。 尽管我胆量过人、性格开朗,但由于长期精神高度紧张,依然积攒了过多的压力。后来,更发展到只要看到剧本,我就觉得恶心,但身体却尚无任何异样。 医生说是过度的压力所致。 我被迫作出选择。 或者断然辞去工作,或者住院治疗,只能二者选一。 妻子听完医生的诊断,毫不犹豫地说: "也该休息了。你以前那么拼命工作,能走红算多赚的,不能走红才正常。多休息几年吧!" 不能走红才是正常?!我惊讶不已。 妻子劝我停止工作,她似乎把自己曾经说过的"在演艺圈走红的窍门就是永不放弃"这句话,抛到九霄云外了。 妻子还说: "违背身体之道于事无补,这就和违背季节一样,不能强求。" 情绪极度低落的我,听到妻子这番话,一下轻松了许多。但想到孩子尚小,依然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决定去佐贺找阿嬷商量。 阿嬷更是语出惊人: "昭广,到处都有工作。" "啊?!"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立刻感觉身上的担子一下子卸了下来。 是啊,没有必要死活都在演艺圈里混呀。只要转变思维,什么都可以干。 我转变了思维。 之后,阿嬷叫上我一起去给外公扫墓。在墓前一起合掌行礼后,阿嬷问外公: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昭广现在十分苦恼。老头子,你跟他说两句吧。" 然后阿嬷抬起脸,轻松愉快地笑着说: "你外公说了,现在先玩一段时间吧。" 真没想到,阿嬷竟然会模仿女巫。 但是,我相信了阿嬷所转达的外公的话,决定好好休养。 十六 爱达荷的天空、佐贺的颜色 虽说要休养,但我已是家喻户晓的名人,无法在家逍遥。 "啊,BB的洋七,现在待在家里呢。" "难道是没有工作了?" "生病了?" 这种乱哄哄的场面显然可以预见。还在上学的孩子也会被闲话包围,那样他们太可怜了。 因此,我打算尽量去安静的地方,决定先游遍全国的温泉。 出于工作关系,全国各地我都去过,估计围着日本足足绕了三圈,但每次都只是往返于车站和相声会场,既没有品尝过任何地方特产,也没有去过任何观光胜地。所以,对我来说,这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旅行。 为了能从往日的忙乱生活中解脱出来,我悠闲地体验有名的温泉,品尝各地的特产,走访名胜古迹。 一天,我到了位于伊香保的一个温泉旅馆。 旅馆并非现代风格的建筑,而是建造考究的木制三层楼房。到了房间,更是大吃一惊,竟然能清楚地看到远处的赤城山脉! 我一下就喜欢上了这里,决定暂住一段日子。 起初,我还会叫艺伎表演歌舞助兴,享受着阔少爷的生活。但是,刚过了五天,表演欲望便抑制不住地涌上心头。 "今天不用跳舞,坐在这里吧。" 我让艺伎们坐在坐垫上排成一排,对着她们开说单口相声。然后,对哈哈大笑的艺伎说: "每人给我一千元。" 见我还收钱,艺伎们纷纷抗议,最后还是撅着嘴乖乖照付。不过,这似乎成了艺伎们的热门话题,她们互不相让: "今天我也要去洋七的房间。" 但是,大家都知道一笑就要付钱,于是拼命咬牙绷脸。我呢,则使尽浑身解数让她们笑出来。这种较量十分有趣。 我和艺伎、服务员都混熟了,觉得住着特别舒服,竟然一直住了下去。 旅馆的服务周到细心,考虑到我的身份,他们安排我在没有其他客人时独享温泉。不过,没过多久,我就和旅馆的工作人员一起在晚上泡澡。 因此,我和工作人员之间的关系十分融洽,生意繁忙时,他们竟然会拜托我帮忙: "洋七,把这个端到鹤厅。" "哎?连泡澡我都躲着别人呢!" 起初还以为他们在开玩笑,后来,我甚至想好了应变措辞。 如果被客人认出,我就会笑着回应: "是的。欢迎光临。这里是我亲戚开的。" 就这样,我在同一家旅馆竟然住了二十多天。 一天,厨师的头头面带难色地来到我的房间,抱歉地说: "洋七先生,今天你吃咖喱饭行吗?我实在做不出不同的饭菜了。"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这家旅馆的方针是不能让住宿客人吃到重样的饭菜,所以,他们接连二十多天给我变换花样。 怪不得总也吃不腻呢。 从那以后,我有时干脆和工作人员一起吃大锅饭。最后,我竟然在那里住了两个半月。 连妻子都惊讶地说:"你竟然住不烦。" 对于有家难归的我来说,在这里像生活在一个大家庭中,十分开心。 而且伊香保距离位于所泽市的家并不太远,可以半夜回去看看孩子熟睡的样子,和妻子聊聊天,然后再回旅馆。 真是非常愉快的逗留。 在国内旅行得差不多后,我开始把目光转向大洋岛屿。 夏威夷、关岛、塞班岛、泰国……我尽量选择日本游客少的地方,尽情享受悠闲的度假生活。在这些地方也玩腻后,我决定去美国。 在各岛旅行时,我结识了能说一口流利英语的朋友次郎。他刚辞去制作公司的工作,也有一段闲暇时间,于是我们两人商定一起好好转一转。 本来我就不喜欢跟旅行团旅游,而希望能尽量和当地人接触。所以,曾留学美国的次郎便成了最理想的游伴。 我们先到洛杉矶,在次郎的提议下买了汽车。 如果想在美国自助旅行,无论如何需要一辆汽车,持有绿卡的次郎买车也很方便。 买二手车比租车便宜,而且开着自己的车,用不着小心拘谨。这些买车理由我也十分认同。 我们马上花二十万日元买了辆二手车。一直注重汽车外观的我,挑中了一辆二十多年前的凯迪拉克。美国的油价比日本便宜得多,我们能轻松愉快地驾车飞驰在各处游览胜地。 但是,过了三个月,我们又玩腻了,开始想看大自然。于是卖掉汽车,飞往爱达荷。 我们正四处寻找便宜的酒店,一辆大卡车停在身边。 "中国人?" "不,日本人。" 和美国人的对话一般都这样开始。 对方问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如实回答,结果那人说这附近没有好酒店,不如住在他家里。 一想到住在素不相识的美国人家里,我很担心: "会不会有危险?" 次郎笑着没有理会: "洋七,你太小心了。没事,没事,他说自己是农夫。" 于是,我们决定乘坐大卡车去他家。 虽然他说就在附近,可开了好久还没到。 "果然会被杀掉!" 我一直提心吊胆,幸好行驶了约四十公里后,终于到达的地方并不是恐怖的贼窝,的的确确是个大农场。 据说是十七八个人的大家族在这里养牛、种土豆。 我终于放心了,随即来了精神。考虑到对方听不懂日语,我便将香烟插进鼻孔,为他们表演起无声喜剧。或许美国没有这样的喜剧,也可能这里太偏僻,反正我的表演大受欢迎。 这家人十分喜欢我们,用厚厚的牛排、刚炸好的薯条及啤酒款待我们。 第二天,为了答谢他们留我们住宿,我提出要帮忙干农活,他们说现在正值土豆收获期,很高兴我们能帮忙。我暗自好笑,竟然大老远跑到爱达荷来挖土豆!不过,真不愧是美国,即便是挖土豆,感觉也截然不同。 在一望无际的土豆地里,乘坐类似拖拉机的巨大器械,嘎啦嘎啦地前行,就能把土豆挖出来。 然后,跟在后面的卡车把挖出的土豆一并装上运走。这些土豆用来加工薯条和淀粉,因此不用按大小分类。 大小形状各异的土豆不断被装上巨大卡车的场景堪称壮观。 那类似拖拉机的器械从田地一端开到另一端需要花费四个小时,但操作起来十分简单,连我这样的新手都一学就会。我在湛蓝的天空下,听着嘎啦嘎啦的声音,望着土豆被不断掘起。 到了中午,给大家运来午饭的竟然是私人直升机。 "世界真大!" 这是我唯一的感慨。 世界真大。 当我在狭小的日本绞尽脑汁地编相声、背台词时,有人在嘎啦嘎啦地收获土豆。而且,与玩命奔波于多家电视台的景况相比,在湛蓝的天空下收获土豆,才更像人的生活方式。 我回想起了幼时在佐贺的生活。 和阿嬷一起从河里提洗澡水、在炉灶里用柴火烧饭的日子。 那个时候虽然极度贫穷,却好像比现在富有得多。 "你们旅行到什么时候?"大农场的人问。 "明天就要走了。"我这样回答。 不知为什么,总感觉难以离开这片土豆田。虽然总想着"明天该走了"、"明天该走了",却不知不觉地待了十多天。 这个大家庭里年纪最大、最有威望的老爷爷对我们说: "你们的明天真长呀。" 然后他继续说道: "如果没有地方可去,可以待在这里。" 见我们嘴上说着明天要走,却一直不走,老爷爷或许认为我们有什么隐情吧。 说实话,那时我真的想过:可以永远待在这里。于是,我们毫不客气地继续住下去。 或许有人会想,亲近自然说起来好听,难道不觉得无聊吗?不过,那种农场生活的确别具乐趣。 首先,有一周一次的交易市场。 这是由载着各种东西的十一辆货车组成的移动市场。除了食物,衣服、脸盆、洗衣液等应有尽有。 我和次郎买了一把二手来复枪。 我们马上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开始啪啪啪地打枪,自己似乎成了西部片里的人物,特别有意思。 说到西部片,还有这样一件事。 有一次,偶然看见了驼鹿群向加拿大迁移的场面。我们俩不禁以为自己闯入了野生动物园,而这时,农场里的人突然举枪射击。然后,乐滋滋地将射中的鹿装上车,运回去剥皮烤肉,举办宴会。 真像进入了西部牛仔的世界,我们都看呆了。 他们有时还会带我们去酒吧。和在西部片中看到的一模一样,我们推开吧嗒吧嗒响的门走进去,在吧台边点酒。 和西部片唯一不同的一点,就是我们不坐马车,而是乘坐汽车。 就算是"附近的酒吧",相距也足有二十公里,回来时当然是酒后驾车。 对我来说,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在晚饭后听这里最有威望的老爷爷和老奶奶说话。当然,要通过次郎翻译,不过,我真的从这对老夫妇那里听到好多事情。 有一次,他们告诉我,美国人在告别时表现得特别夸张的原因。 老爷爷说,那是因为美国的国土太辽阔了。现在交通发达,搭乘车辆、飞机能很快到达其他地方。但在以前,要搬到一个新地方,必须坐着带车篷的马车,沿途露营,起码得好几天。 所以,如果有人说要搬到其他城镇,那或许就意味着永别。 因此,人们在分别时会表现夸张,如果能再次相见,更会激动异常。 一个夜晚,我们聊起了人们为什么会拿枪的话题。 老爷爷讲,拿枪有各种意义,既可以用来捕猎获取食物,也可以应对突如其来的敌人。总之,只要手中有枪,人就会感觉强大了十倍,即便一个人身处旷野也不会寂寞。所以,让人一辈子都扔掉枪,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有一天,老奶奶对我讲了这样一番话: "我呀,非常喜欢在这个农场里生活。为什么呢?因为我丈夫热爱这个农场。他喜欢养牛,喜欢种土豆,总是面带微笑。看到面带微笑的丈夫,我也喜欢上这个农场了。如果你有妻子,就一定要热爱自己的工作,你妻子肯定会深爱热爱工作的你。" 听到这番话,我想到了妻子,然后开始考虑我的工作。感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似乎也有过面带微笑工作的时候。 对了!是在花月的时候。 最初在梅田花月工作的日子,我觉得舞台上的表演非常有趣,观众们的笑容让我发自内心地高兴,我曾认为那里是最好的工作地点。 我希望面带微笑努力干的工作,是相声。 妻子所说的"你肯定行"的工作,也是相声。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微笑从我的脸上消失了。因为我在作为一个主持人拼命工作,而不是作为一个相声演员。 我要回去!我打定主意。 回到有妻子和家人等待着我的日本! 在这里养牛、种土豆也是精彩的人生,不过,能让我面带微笑的工作还是说相声。而且,深爱微笑着努力工作的我的妻子,也没在这里。 我离开了逗留二十天的爱达荷农场。 在美国的四个月,成了我漫长休养生活中的最后一次旅行。 尾尾声 从那之后,又度过了很长的岁月。 我在美国下定决心要继续做一名相声演员,但在我休养期间,相声界也发生了各种变化,重返舞台并非易事。但是,我已不再犹豫。 负责几个电视节目、有多少相声迷,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想成为一个能让观众快乐的艺人。 值得庆幸的是,吉本兴业对我的想法表示理解。我得以重返吉本,和洋八再次组成BB,现在依然能站在我深爱的花月舞台上。 今天,我将离开那栋花八千万购买的位于所泽的房子,搬到在佐贺新建的住宅。 我一直希望能在令我怀念的佐贺有一个自己的家。岳母病倒了,需要照顾,这促使我们作出搬家的决定。 "我看看有没有忘带的东西。" 妻子去了二楼,我望着家具已经运走、四壁空空的家。 "这个家曾带给我们许多欢乐。" 往事一幕幕在我的脑海中掠过。 刚搬到这里那天发生的事。 和北野武四处游玩、相隔半年后回家的事。 从所住的伊香保温泉半夜溜回家的事。 这些事既像就发生在昨天,又似乎已过了很久。 我冲着居住已久的房子说: "再见了,谢谢。" 正在这时,妻子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老公,坏了,快来一下,忘了一件重要的东西!" 我上去一看,壁橱的一侧竟然孤零零地放着那个旅行箱。 "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忘了?" "真奇怪,我应该都看了呀。" "对不起,把你给忘了。" 我和阿律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着那个熟悉的旅行箱。 我觉得旅行箱也在对我们说话: "请一直带着我。" "嗯。一起走,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我在心中对旅行箱喃喃道。 "咱们该走了。" 在妻子的催促下,我抱着旅行箱朝门口走去。 "我们当时竟然能下定决心离家出走。" "是啊。不过,那可是珍贵的离家出走。" "嗯,是啊,对我们来说,那的确是珍贵的离家出走。" 我和阿律一路说说笑笑,一起拖着装满回忆的旅行箱,上了卡车。 在天国的阿嬷,您看到了吗? 我和阿律,今天要回佐贺了。 在这个旅行箱里,装满了我们快乐的往事、痛苦的往事…… 以及对家人的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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