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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的风车》


正文 序篇

距赫尔辛基两百英里的密林深处,有一间陈设舒适、能防风挡雨的木屋。会议便在此处召开。来自八个国家的委员会西方分会的各位要员,依照精心设计的时间间隔准时抵达。他们的来访是芬兰国务院的一位高级部长安排的,因而护照上均无入境记录。他们刚一到达,就由武装警卫护送进入密林中的小屋。及至最后一位访客露面,木屋就上了销。卫兵们冒着1月的刺骨寒风站岗放哨,警惕地提防着任何外人闯入。<dfn>?99lib?</dfn>

与会者沿宽大的长方桌正襟危坐。他们都是权贵人物,在各自的政府中身居高位。在此以前,他们曾在不甚机密的场合下有过会晤。他们都是莫逆之交。为了保密,他们都有化名。会议持续五个小时,争论激烈。

最后,主席决定投票表决。他站起来,挺直腰板,征询坐在右边的人的意见:“西格德?”

“同意。”

“沃丁?”

“同意。”

“鲍尔德?”

“我们未免太急躁,倘若暴露,势必危及我们的生命……”

“赞成还是反对,请表态!”

“不同意!”

“弗里尔?”

“同意!”

“西格蒙德?”

“反对。危险是……”

“索尔?”

“同意。”

“泰尔?”

“同意!”

“我也投赞成票。决议通过。我将把结果通报总监。在下次例会上,向各位汇报他推荐的执行这一任务的最佳人选。先生们,离席仍请按通常的安全规定进行,即每人间隔二十分钟。谢谢。”

两小时四十五分钟后,木屋里空无一人。一队工作人员给木屋内外浇上煤油,放了一把火。狂风烈火,红色的火焰腾起。等到佩荷消防队赶到火场,木屋已荡然无存。朔风吼,大雪飘,余烟缭绕,依稀可辨此处曾有一间房子。

消防队副队长弯腰凑近灰烬一嗅。“煤油!”他失声叫道,“纵火!”

消防队长凝视废墟,神情迷惑不解。“真怪!”他喃喃自语。

“您说什么?”

“我上周就在这片林子里打猎,哪有什么屋子!”

正文 第一章

斯坦顿·罗杰斯是位魅力超凡的政治家,他常常与其拥戴者打成一片,无数有权势的朋友在他背后撑腰,他距美国总统宝座一步之遥。不幸得很,他的过强性欲搞得他几乎身败名裂。正如华盛顿的名流评论的那样:“他耽于淫欲,把自个儿搞下了总统位子。”

斯坦顿·罗杰斯并不觉得自己是个花花公子,相反,在未贪图那一夜的床笫之欢前,他一直堪称模范丈夫。此公仪表堂堂,家财万贯,正稳稳地迈向世界最高宝座。他虽有无数次机会可对妻子不忠,但实在未打过任何一个女子的主意。

第二桩事情或许更荒诞。斯坦顿·罗杰斯的妻子伊丽莎白貌美聪慧,擅长社交,两人的志趣爱好几近一致。而与罗杰斯有一夜之情的芭芭拉,却比罗杰斯大五岁,两人又谈不上什么情投意和。这个女人面容虽然不丑,但绝非艳丽,因此,罗杰斯与伊丽莎白闹离婚,一时成了报纸的头条绯闻。最后,罗杰斯如愿以偿,与芭芭拉终成眷属。斯坦顿是个体育迷,而芭芭拉却讨厌一切运动,斯坦顿交友甚广,芭芭拉则宁愿与丈夫离开寡居,躲不过了才出面招待几个朋友。认识罗杰斯的人更加惊讶地发现,这对夫妇居然政见不合!斯坦顿满脑子自由派观念,而芭芭拉却是在一个顽固的保守派家庭中长大的!

斯坦顿的挚友保罗·埃利森在此以前曾劝过罗杰斯:“伙计,你大概昏了头。您和莉齐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实际上已载入了《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您干吗为一个应召女郎把她抛弃?”

斯坦顿·罗杰斯斩钉截铁地说:“保罗,别说了!我爱芭芭拉。只要离了婚,我就与她结婚!”

“您想过这件事对您前途的影响吗?”

斯坦顿·罗杰斯回答道:“这个国家一半人的婚姻到头来都以离婚告终,有什么关系?”

事实证明他的预言错了。他为离婚费尽周折的消息,成了新闻界的热门话题。无聊小报大肆渲染,搅乱视听。一时间,罗杰斯在温柔乡的照片也上了报端,风流男女半夜偷情的传闻家喻户晓,报纸把这俗艳的桃色新闻吹得活灵活现。待到公众关注此事的热情下降时,那些曾是斯坦顿·罗杰斯后盾的朋友们都销声匿迹。原来他们已选中了一位新的白衣骑士去争夺总统宝座,此人就是保罗·埃利森。

埃利森无愧是个理想的选择。他容貌平平,全无斯坦顿·罗杰斯的魅力,但他才智超群,招人喜欢,家庭背景也不错。他身材不高,脸上有一对规矩的、流露出坦诚的蓝眼。他的妻子是一位钢铁巨子的千金,芳名阿丽丝。十年伉俪,柔情缱绻,传为世人美谈。

保罗·埃利森与斯坦顿·罗杰斯一样,都在耶鲁大学念过书,毕业于哈佛法学院。他俩从小在一起长大,两家在南安普敦的避暑别墅仅一墙之隔。小时候,他俩一块儿游泳戏水,一道发起组织棒球队。稍后,双双去会女朋友。他们在哈佛听课于一个教室。保罗·埃利森学业优秀,但班上的明星则是斯坦顿·罗杰斯。罗杰斯当上《哈佛法律周报》的主编,就安排埃利森当副主编。斯坦顿·罗杰斯的父亲是华尔街一家名望甚高的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当斯坦顿利用暑假在事务所兼职时,他也把保罗介绍到那儿挣钱。从法学院一毕业,斯坦顿·罗杰斯犹如一颗政治新星冉冉上升。如果将他比喻成彗星,保罗就是彗尾。

离婚使事情彻底改观。现在,轮到斯坦顿·罗杰斯当保罗·埃利森的附属了,真正的反客为主。埃利森花了足足十五年的工夫才登上山巅发迹,他先竞选参议员,名落孙山,好歹在第二轮中取胜。以后几年,他成了一位无处不在,仗义执言的立法者。他抨击政府的铺张浪费,讨伐华盛顿的官僚主义,他宣传民粹观点,主张缓和国际关系。他被邀去为在职总统的连任竞选提名发表演说时,才情四溢,妙语连珠,令举座皆惊,从而大得人心。四年后,保罗·埃利森当选为美国总统。他任命的第一个人就是斯坦顿·罗杰斯,官衔为总统外交顾问。

马歇尔·麦克卢汉曾预言,电视将使全球变成一个小村庄,这已成为事实。第四十二届美国总统的就职大典被卫星现场转播到一百多个国家。

黑公鸡咖啡厅,是华盛顿特区的记者们的聚会之处。《华盛顿邮报》老资格的政治时事记者本·科恩,与他的四位同事坐在桌旁,一道观看架在吧台上的电视播放总统就职大典。

“杂种,害得我赔了五十块钱!”一个记者怒气冲天地骂道。

“早就叫您别打赌,埃利森肯定胜。伙计,他身上法力无边,这下相信了吧?”

1月北风透骨寒。镜头摇出宾夕法尼亚大街上聚集的众多人群,他们往大衣里缩进颈脖,聆听架设在主席台四周的喇叭传出的声音。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贾森·默林领头宣誓完毕,新总统与他热烈握手,然后走近麦克风。

“看看站在冰天雪地中的白痴,一个个把屁股都冻掉了!”本·科恩调侃道,“他们为啥不待在家里像其他人一样收看电视?”

“为什么?”

“因为有人正在创造历史!伙计们,于是某一天,这些人就会向他们的儿子孙子吹牛:保罗·埃利森当总统那天,老爷子我站在他的身边,伸手可以把他捞着。”

“您太会挖苦人了,科恩!”

“过奖。世界上的政治家都是一丘之貉,他们卷入政治是想从中大捞一把。伙计,正视这点吧。我们的新总统是自由派,又是理想主义者,这足已使任何一个有点理智的人噩梦缠身了。我对自由派下的定义是:他把屁股牢牢地固定在棉花堆里。”

实际上,本·科恩并非如听上去的那样尖酸刻薄。他从保罗·埃利森发迹之初就采访他,当初对他印象不佳。随着埃利森在政治阶梯上越爬越高,本·科恩开始改变看法。这个政治家并非奉命唯谨、做小伏低之辈,他是柳树丛中的一棵参天橡树。

户外,天空突然被冰凉的雨织成一张暗灰色的大幕。本·科恩实在希望这天气不是今后四年政治气候的不祥兆头,他的目光再度回到荧光屏。

“美国总统之职,是美国人民点燃的熊熊火炬,四年一届,届届相传,交到我手上的这支火炬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它足以烧毁我们熟知的文明,也可以成为照亮我们及人类其他部分前程的灯塔,我们将在两者中作出抉择,我今天的讲话,不单针对我们的盟友,也是针对世界上的各种政治力量。我现在对他们呼吁:在我们准备跨入21世纪之际,世界上再没有对抗的任何市场,我们必须学会把‘一个世界’变为现实。任何其他道路只会导致彻底毁灭,没有一个民族能从这场毁灭中活过来。我十分清楚,在我们和铁幕国家之间,存在巨大的断层。因而本届政府的当务之急,是在这些鸿沟之上建造一座坚固的桥梁。”

他的话语洋溢着深沉的、发自内心的诚意。本·科恩暗想:他倒心怀善意,但愿无人暗杀这个狗杂种!

堪萨斯州江克欣城。天低云暗,阴风凄凄,大雪纷飞。六号公路上的能见度几乎为零。玛丽·阿什利小心翼翼地驾驶着破旧的客货两用车,驶在公路中线,扫雪车在前面开路。她正赶去上课,而暴风雪却使她迟到,车速本已慢如爬行,她仍担心车轮打滑。

总统的声音从车内收音机里传出来:“……朝野之中,不少人坚持认为美国应深掘壕,少架桥。我的回答是:我们再也不能让我们这代人和我们的后代的前途,处于全球对抗和核大战的威胁之中。”

玛丽·阿什利想:投他一票不冤枉。保罗·埃利森势必成为一位伟大的总统。

她把方向盘把得更紧。此时,茫茫大雪,遮眼障目。

圣·克罗瓦岛,晴空万里,湛蓝澄澈,阳光普照,然而哈里·兰茨全无心情出门溜达,屋子里的生活太令他舒心惬意了。他赤身裸体躺在床上,多莉两姊妹把他似三明治一般夹在中间。凭经验,兰茨发觉她们不是姊妹。安内特身段修长,皮肤天然浅黑;萨莉虽然也个头高挑,肌肤却如同雪凝。她俩是否是亲戚,兰茨才不在乎呢。要命的是这两个女人都是调情高手,她们现在的动作,使兰茨快活得直想大叫!

在这间汽车旅馆客房的那头,电视机荧光屏上总统的影像摇曳不定。“因为我相信,只要双方拿出诚意,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东柏林的水泥墙也会轰然垮塌。”

“亲爱的,你要我去关掉那该死的东西吗?”萨莉停止动作,问道。

“别关,我想听听他卖的什么狗皮膏药。”

安内特抬起头:“你投了他一票吗?”

哈里·兰茨大声雷吼:“嗨!你们两个!”

“一如你们了解的那样,三年前,A国总统易人,A国就与美国断了交。我现在告诉你们,我们与A国政府及其总统已有了联系,他同意与我国恢复外交关系。”

宾夕法尼亚大街的人群发出了一阵欢呼。

兰茨猛然挺身坐起,安内特的牙齿碰疼了他。“上帝呀!”兰茨痛得尖叫,“你要干吗?”

“你为啥要动?”

兰茨没有听见她说什么,他的眼睛仿佛粘在电视机上了。

“我们的正式行动之一是,”总统说,“派一个大使到A国去。这还仅仅是开端……”

A国首都正是薄暮时分,冬天的天气出人意料地充满暖意。夜市的街道,人群熙攘,人们排着队,在不符时节的暖融融的气候中购买食品。

在古老的办公室内,A国总统正在收听无线电短波广播。他的周围簇拥着六个助手。

“……我无意就此停止。”美国总统慷慨激昂。“一切与美国断绝的外交关系,我都打算重新建立起来。此外,我还想巩固我们和C国、D国和G国的关系。”

收音机里传出阵阵欢呼声和雷动的掌声。

“向A国派驻大使,无非是世界范围内,人民与人民之间交往活动的开始。我们不要忘记:人类起源相同,也被相同的问题困扰,并将走向相同的终极命运。让我们牢记:我们同多异少,我们之间的分歧,是我们自己酿成的!”

在巴黎市郊,纳伊镇有一处戒备森严的别墅。A国叛逃领袖马林·格罗沙,正在收看在第二频道转播的美国总统就职盛况。

“……我向各位担保,我将尽全力发现别人的长处……”

掌声持续整整五分钟。

马林·格罗沙若有所思地说:“时机成熟了。列夫,他正说出肺腑之言。”

他的保安首领列夫·帕斯捷尔纳克答非所问:“这对总统有利吗?”

马林·格罗沙摇头否认:“不过,我必须小心从事,过去的失败不能重演。”

彼特·康纳斯没有喝醉,至少没有达到他希望的酩酊大醉的程度。当他干完第五杯苏格兰威士忌时,与他同居的女秘书南希走出来说:“彼特,还未灌够?”他笑了,拍了她一下。

“我们的总统正在夸夸其谈,你得有点礼貌。”他转头注视总统形象,对着屏幕大吼:“你是个左翼分子,这是我的国家,CIA决不允许你卖国求荣。臭狗屎,等着收拾你吧,奉劝你别拿你的屁股来下赌!”

正文 第二章

保罗·埃利森说:“我需要你鼎力相助,老朋友。”

“一定全力以赴。”斯坦顿·罗杰斯轻声回答。

这是椭圆形办公室,总统的公案后,挂着美国国旗。这是他俩的第一次会谈,埃利森总统感觉挺别扭。

假如斯坦顿不失足,保罗·埃利森想,坐这把交椅的就是他而非我。斯坦顿·罗杰斯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讲真的,在你被提名竞选总统那天,保罗,我真羡慕死了。这是我的梦,而你却实现了。你还不了解吗?我最终认识到,如果我坐不到这把椅子,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希望你能坐下来。这把椅子非你莫属!”

保罗·埃利森朝朋友微微一笑,说:“告诉你,斯坦顿,这房间也怪吓人的,我觉得华盛顿、林肯和杰弗逊的鬼魂在游荡。”

“我们还有一些总统……”

“我懂。不过,伟大的总统们已树立万世楷模了呀。”

他揿桌上的电钮,几秒钟后,身穿白制服的侍者进来。

“总统先生需要什么?”

保罗·埃利森问罗杰斯:“喝咖啡?”

“行呀。”

“还要一点什么?”

“谢谢,芭芭拉要我减肥。”

芭芭拉。她使每个人都大为惊奇。华盛顿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说他们的婚姻连头一年都迈不过,谁知弹指十五年,两情依然长久。斯坦顿·罗杰斯在华盛顿一开风气之先,芭芭拉也挣得了礼貌殷勤的女主人名誉。

保罗·埃利森起身踱步,“人们对我有关民间交流的讲演褒贬不一,我以为你对报上的文章深知其详。”

斯坦顿·罗杰斯耸耸肩:“你知道他们的做法,他们热衷于造神,然后再把神像捣碎。”

“坦率地讲,我才不管报纸是怎样胡言乱语的,我只对民众的反应感兴趣。”

“毋庸讳言,保罗。你把敬天命、畏圣人的观念灌进了太多人的意识。军队对你的宏伟计划颇不以为然,还有不少实力雄厚的煽动者,无一不想你的计划泡汤。”

“我的设想必获成功。”他往椅背上一靠。“你可知当今天下最大的症结所在?没有政治家,国家大权都操在政客手上。不久以前,这世界巨人林立,尽管好坏掺杂,但毕竟都是伟人。罗斯福、邱吉尔、希特勒、墨索里尼、戴高乐,还有斯大林,真是不胜枚举。为什么他们都同出一个时代?为什么今天就没有政治家了呢?”

“想在二十一英寸的荧光屏上当世界伟人难上加难。”

侍者进门,手上托着银盘,上面放着咖啡壶和一对杯子,器具上都有总统专用印记。“总统先生,还需要什么?”

“够了,亨利,谢谢你。”

总统等侍者出去后,又说:“我想与您商量,物色一位合适的大使派到A国去。”

“行。”

“再讲此事的重要意义,纯属多此一举。我只请您尽快为之。”

斯坦顿·罗杰斯呷口咖啡,站起来说:“拟请国务院克日办理。”

时值凌晨两点,纳伊镇郊外马林·格罗沙的别墅为黑暗笼罩,厚厚的暴雨云团遮住月光。岑寂冷落的街道,间或传来个别夜行者的脚步声,一个黑影轻轻地穿过树丛,摸向别墅围墙。黑影的一个肩头盘着绳索和毯子,双手抱着一支“乌兹”冲锋枪,枪管上安有消声筒和毒箭发射器。他走近墙边,凝神静听,无声地等了五分钟,确信人鬼不知,便抖开肩上的尼龙绳,将系有攀登钩的那端抛上墙头内侧挂牢,神速地向上爬。爬到墙头,他铺开毯子,以免那些直立墙头的带毒的铁刺戳伤身子。他再次细听,才把铁钩取下来挂在墙的外侧边缘,将绳子抛进墙内,顺绳滑下,溜进院内。他检查了一遍悬挂腰间的巴厘宋刀:这是一种可由一只手开关的菲律宾凶器。

他将与一群恶狗相遭遇。闯入者蹲在地上,静候恶狗循味扑来。院内有三条短毛猎犬,都经过杀人训练,然而三条恶狗只是第一道障碍。别墅的院子和屋子,四处安有电子侦察仪器,电视摄像机时刻都在监视任何不祥之兆。一切外来邮件包裹,均在大门外由警卫拆开检查。别墅的各道出入口都有防爆装置。别墅的供水是单独的,马林·格罗沙还有试食侍从,整座别墅防范得可谓万无一失。然而,身穿黑色衣装的来者,今夜就要证明它并非全无漏洞。

两条恶狗以快得使人无法看清的速度,从黑暗中闪电般袭来,直取他的咽喉。他举枪首先射倒冲在左侧前边的那只,接着又弄翻右边那条。他闪过这两具狗身,回身一旋,提防着第三只狗。果然来了,他再次扣动扳机,于是四下复归寂静。

闯入者十分清楚埋藏测声器的地方,他绕过这些陷阱,悄悄穿越电视摄像机无法监视的区域。翻墙进来不足两分钟,他已摸到别墅建筑的后门。

正当他打算扭动门把手时,六盏泛光灯霎时将他罩住。一个声音高叫:“不许动,把枪放下,举起手来!”

黑衣人小心地丢下枪,抬头四望,房顶上站着六个人,枪口都对准了他。

黑衣人厉声大骂:“狗日的太慢了!怎么能让我走这么远?”

“不对,”侍卫长反驳道,“在你翻墙之前,我们已经跟上你了!”

黑衣人口气还是挺硬:“既然如此,那就早该动手。偷袭者极可能是冒死相拼的亡命徒,身上捆一包手雷或者炸药。明早八点整,全体警卫开会。猎犬还昏迷未醒,派人去照料!”

此人即列夫·帕斯捷尔纳克,他自命为世界上最杰出的保安人员。他在以色列六日战争中当过飞行员,战后担任摩萨迪高级特工,摩萨迪是以色列的五个情报组织中的佼佼者。

他永远不会忘怀,两年前一天清早,他的上校在办公室召见他。“列夫,有人想借你去工作几周。”

“但愿是个金发女郎。”列夫轻佻地说。

“是马林·格罗沙。”

摩萨迪建立了A国全部叛逃流亡者的档案。格罗沙身为颠覆A国政权运动的领导者,他发动政变前夕,有人背叛了他。于是,二十几个地下运动者被处决,格罗沙侥幸逃脱,跑到法国避难。A国总统宣布格罗沙为国家叛徒,悬赏捉拿。迄今为止,暗杀格罗沙的若干行动均告失利,但在最近一次偷袭中,格罗沙受了伤。

帕斯捷尔纳克不解地问:“他找我干啥?不是有个政府保护他吗?”

“远不如人意,他需要有人替他设计一个全面的保安系统,他找到我们,我推荐了你。”

“这么说,我非去法国不可?”

“只需几周。”

“我不去……”

“列夫,我们所谈的这人前途无量、实非等闲之辈呀。我们掌握的情报表明,一旦时机成熟,此人就要闻风而动。因此,他的命贵重得很。”

列夫沉思少顷后说:“你是说只干几个星期?”

“足够了。”

上校把时间弄错了,但他对马林·格罗沙的看法却完全正确。格罗沙身体蠃弱,面容憔悴忧郁,一副苦行僧的神态。他有一只鹰钩鼻,下颌肌肉坚硬。宽阔饱满的前额,搭着一绺白发。他的黑眼深邃低陷,一开口讲话,双眼便迸出激情的火花。

“我将生命置之度外,”他和列夫一见面,便开门见山地说,“人都有一死,我关心的是死在何时,我只想再有一两年时间,”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抚摸着脸颊上青灰色的伤痕,“谁也无权主宰一个国家,我们必须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于是。列夫就着手设计纳伊别墅的保安系统。他安插了几个随身带来的心腹,对于雇用的外人,都经过严格甄别。他购置的任何一件保安设备,都是高质量的。

帕斯捷尔纳克每天都与这位A国的反叛领袖见面,相处的日子长了,他对此人的崇敬之情与日俱增。当马林·格罗沙请他继续担任保安首领时,帕斯捷尔纳克欣然从命。

“我要干到您采取行动之时,以后再回以色列。”他说。

协议达成。

帕斯捷尔纳克不定期地突然袭击别墅,检测防卫情况。此次他发现有的警卫玩忽职守,必须撤掉。

他穿过走廊,认真检查热传感器、电子警报系统和每道门框上的红外线设备。在他经过马林·格罗沙的卧室时,听到里面有呼呼地抽击声,紧接着是格罗沙极度痛苦的尖叫。

帕斯捷尔纳克继续前行。

正文 第三章

中央情报局总部矗立在弗吉尼亚州兰利,兰利位于华盛顿特区西南方七英里。一条大道直通总部大门,门顶上有一盏闪亮的红灯,大门昼夜警戒。批准入内的访客,虽发有一枚有色徽章,顶多只能进入与之业务相关的部门。总部是一幢七层楼的灰色大厦,戏称“玩具厂”。大厦外面塑着内森·黑尔的大型雕像。大楼底层,玻璃廊墙隔开一座景色宜人的大花园,花园内树木成荫。在接待桌的上方,有一块大理石,镌刻着一句诗文:

<em>您懂得真理,真理就赐您自由。</em>

公众不许入内,里面也无可供观赏之处。若想不被人看见溜进总部,唯一的入口是隧道,隧道连接一间休息室,休息室面朝桃花心木的电梯门。这里,仍由一队身着灰法兰绒制服的卫兵二十四小时把守。

七楼会议室的警卫们身穿西服,各掖着一把38狮子鼻左轮枪,行动人员的周一例会正在进行,围着一张橡木大桌的与会者是:局长内德·蒂林哈斯特,陆军参谋长奥里佛·布鲁克斯将军,国务卿弗洛伊德·贝克,反间谍处长彼特·康纳斯,另外就是斯坦顿·罗杰斯。

CIA局长内德·蒂林哈斯特六十余岁,外表阴沉,不苟言笑,好像满身的邪恶秘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中央情报局有公开和隐蔽的两个部分,秘密行动由不公开的部门负责。在过去的七年间,蒂林哈斯特就在这个部门工作,统率着四千五百名打家劫舍的好手。

奥里佛·布鲁克斯是西点军校毕业生,无论是个人生活还是职务公事,均照操典行事。他忠心耿耿地为美国陆军卖命。

弗洛伊德·贝克则是个不合时宜的人。他属前朝元老,可比喻成一曲南方的古老牧歌。他身材高大,鬌发如霜,道貌岸然,透出豪侠之气。这个业内老手,在全国各地掌握着一大批能呼风唤雨的报纸,素享富甲天下之盛名。在华盛顿,他的敏锐政治嗅觉无人可匹敌。他的“天线”随时伸进国会,收听政治风云变幻的信号。

彼特·康纳斯是爱尔兰黑人,一个蛮横执拗的家伙。他爱喝烈酒,是个天地不怕、鬼神不畏的角色。这是他在中央情报局的最后一年,他即将在6月份到达法定退休时间。他所领导的反谍处,为中央情报局最机密、最具独立性的部门。他在情报局各个部门都干过,一直混到今天功成名就的地步。在中央情报局,特工是天之骄子,他也堪称英雄豪杰。他参与过伊朗国王复辟、重登孔雀宝座的政变,他卷入了1961年的“猫鼬”行动,企图颠覆卡斯特罗政府。

“猪湾事件之后,形势大变。”彼特痛心疾首。他牢骚的多寡,取决于酒醉程度:“世界各家报纸的头版头条,同情者连篇累牍地骂我们。他们称我们是撒谎者,偷偷摸摸的乡巴佬,招数不多的笨蛋。更可恶的是那些反中央情报局的杂种,公然公布了我们特工的名字,使我们雅典站站长迪克·威尔奇遭人暗算。”

由于压力和保密之需,彼特·康纳斯经历了三次苦难的婚事。不过在他看来,为国效劳高于一切。

会议开到一半,他的脸已气成猪肝色。“如果让总统那个狗日的民间交往计划得以实施,我们的国家都要被他拍卖了。非阻止他不可,决不允许……”

弗洛伊德插进话:“总统执政不到一周,在座诸位都应该执行他的政策……”

“我才不想把我的国家拱手奉送给人家。先生们,总统在演讲前,从未提到这个计划,他突然把计划强加在我们头上,使我们连个辩论时间都没有。”

“说不定这正是他的良苦用心。”贝克暗示道。

彼特·康纳斯瞪着贝克,“老天,原来您也会说这种话。”

“他是我的总统,”弗洛伊德·贝克坚定地说,“也是你的总统。”

内德·蒂林哈斯特侧头对斯坦顿·罗杰斯说:“康纳斯言之有理。总统无异于开门揖盗,让A国、B国、C国和其他国家大张旗鼓地派间谍来美国,什么文化专员、专车司机、秘书、佣人等等。我们花费数十亿美元坚守后门,总统却大开前门。”

布鲁克斯将军点头同意:“他也来向我吹风,我认为,总统的计划会毁掉我们国家。”

斯坦顿·罗杰斯说:“先生们,大家在此可以表示不同意见,但别忘记了,是人民选举保罗·埃利森来治理国家的。”他的目光扫视一遍坐在周围的人。“在座的都是总统队伍的一员,我们必须接受他的领导,在各个方面尽力支持他。”他的话使众人稍有收敛。“好了,总统急于想了解A国的目前形势。请大家畅所欲言。”

“秘密材料也要谈吗?”彼特·康纳斯问。

“所有材料都可直接向我讲,A国总统情况如何?”

“稳坐马鞍。”内德·蒂林哈斯特回答道。

“进行颠覆的前景如何?”

蒂林哈斯特说:“哈,有趣之至,还记得两年前吗?马林·格罗沙差点让A国总统王冠落地。”

“当然记得,格罗沙弃甲丢兵,险些死于非命。”

“全靠我们伸手援助。现在,我们搜集的情报表明,他重返A国的时机业已出现。只有格罗沙上台、掌权对我们才有好处。我们正密切注视事态进展。”

斯坦顿·罗杰斯问国务卿:“你有去A国任职的人员名单吗?”

弗洛伊德·贝克打开牛皮公文包,取出一些文件,交给罗杰斯。“这些都是最佳人选,都是够格的职业外交官,都经过严格审查,没有疑点,没有经济问题,也无偷香窃玉的毛病。”

斯坦顿·罗杰斯接过名单。国务卿补充道:“当然,国务院赞成派职业外交官去任职,而不希望出于党派需要指定人选。这里面的人,都经过专门工作训练。在目前情况下,A国尤其敏感,这事必须认真处理。”

“我完全赞成,”斯坦顿·罗杰斯起身说道,“我与总统研究一下再答复你,他希望尽早落实人头。”

在其他人准备离席时,内德·蒂林哈斯特叫住彼特·康纳斯说:“请留步,我想跟你谈谈。”

屋里只剩下他俩,蒂林哈斯特说:“彼特,你态度够强硬的。”

“因为我有理。”彼特·康纳斯执拗地说:“总统想卖国,我们有什么办法?”

“闭上你的臭嘴!”

“内德,我们的使命是发现敌人并消灭他们。如果敌人深入我们的后方——比如坐在椭圆形办公室内,如何处置?”

“小心点,小心点。”

蒂林哈斯特在情报局中资历更深。在怀尔德·比尔·多诺万主持中央情报局前身——战略情报局(OSS)时,他就是其中的一员。他对国会中的伪君子迫害情报组织的所作所为也恨之入骨,事实上,中央情报局内的鹰派与鸽派斗争激烈。鸽派认为俄国熊可被驯服成无害的小动物,蒂林哈斯特能不生气?我们要为每一块美元的拨款全力以争,而莫斯科的克格勃,一次就可培训一千名特务。

彼特·康纳斯是在读大学时由内德·蒂林哈斯特招募的。康纳斯不负厚望,终成大器。但在最近几年,他变成了一个牛仔——不受管束,动辄发作。太危险了。

“彼特,你听说有个自称为‘爱国者自由同盟’的地下组织吗?”蒂林哈斯特问道。

康纳斯皱皱眉:“没有,他们是干什么的?”

“目前为止,仅是风闻,我也搞得云里雾里的,能否发现一点线索?”

“试试看。”

一小时后,彼特·康纳斯从海恩角的一处公用电话亭打来电话:“奥丁听电话。”

“我是奥丁。”奥里佛·布鲁克斯拿起听筒道。

在驱车回办公室的路上,斯坦顿·罗杰斯打开公文袋,研究大使人选,名单上的人个个出色,国务卿加班完成了任务。这些人都曾在东西欧国家任过职,还有几个甚至在远东和非洲待过。总统一定非常满意。斯坦顿愉快地想。

“个个都是老恐龙!”保罗·埃利森尖锐地评论道,他把名单扔在桌上,“无一例外!”

“保罗,”斯坦顿反驳道,“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职业外交家!”

“国务院的陈规陋习。你记得三年前是怎样丢掉A国的吗?我们的那些职业外交官在A国首都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丢尽了我们的脸。我实在担心这些穿着条纹西装的伙计,个个原来都是捂住自己的屁股不让人家踢的家伙。我讲民间外交,就是不折不扣地在民间搞,我们的确需要在那个对我们心怀介蒂的国家心目中,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如果你派一个非职业外交官去,由于缺乏经验,会使你冒极大风险。”

“我们需要的是具有另一种经验的人。斯坦(斯坦顿的昵称)、A国是个试点。你可以这样说,这个人要为我的全盘计划领航。”他顿一顿,“不是自欺,我寄希望于航线,我知道不少有权有势的人巴不得这条路线出错。如果失败,我的膝盖就会被打碎,那时我就不得不与B国、C国、D国和其他国家老死不相往来,但我不愿意这种情形发生。”

“我可以查查,找找党派指定人员中有无胜任……”

埃利森总统直摇头:“大同小异。我要的人,必须观念全新。他能融化冰雪,完全不同于美国人的丑陋形象。”

斯坦顿·罗杰斯打量着总统,迷惑不解:“保罗——我有这种预感:你对人选已胸有成竹?”

保罗·埃利森从桌上的烟盒中取出一支雪茄,点燃,说:“大概是吧。”

“他是谁?”

“是个女性。你读了这一期《外交事务》吗?上面有一篇文章叫《现在缓和》。”

“读了。”

“文章怎样?”

“蛮有意思。作者认为,我们利用经援,可以缓和与一些国家的关系,”他突然收住话头,“与你演讲主旨大抵相同。”

“不同的是,她的观点先于我六个月形成。她在《评论》和《公众事务》上发表了一系列精妙绝伦的文章。去年,我还读过她写的一本有关东欧政治的书。必须承认,这本书的许多观点使我茅塞顿开。”

“行了,就算她赞同你的理论,但把她安插到如此举足轻重的位置上,理由也不充分。”

“斯坦,她的理论比我更透彻。她详细描述了一个具有迷人前景的计划,打算将四大经济集团联合起来。”

“我们如何?……”

“当然,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但它完全办得到。你看,1949年,东欧集团建立了经济互助组织,叫做经济互助委员会。到了1958年,西欧国家又成立了欧洲经济共同体——共同市场。”

“的确。”

“我们又建立了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成员包括美国、西欧集团和南斯拉夫。你大概不会忘记,第三世界国家有个不结盟运动,对我们采取排斥立场。”总统的声音充满激动。“想想这些可能性吧,倘若我们把所有的组织都加以合并,组成一个巨大的市场,上帝,这是多么辉煌的业绩!这才叫真正的全球贸易,这才叫和平!”

斯坦顿·罗杰斯很有保留地说:“这个观点很有意义,不过,太遥远了。”

“中国有句古老的谚语,‘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她毕竟是外行呀,保罗。”

“我们一些著名大使也非职业外交官。驻英大使安妮·阿姆斯特朗只是个教师,毫无政治经验!柏里·麦西塔在丹麦走马上任;克拉尔·布什·卢斯驻意大利;驻墨西哥大使约翰·加维恩是什么人?演员。套用你的说法,眼下三分之一的大使,都是‘外行’。”

“可你对这位女人并不了解呀。”

“我只知道她聪明绝顶,我和她处在一个波段上。我想请您全力搜集有关她的材料。”他取出《外交事务》,浏览目录,说:“她的名字是玛丽·阿什利。”

两天后,埃利森总统和斯坦顿·罗杰斯共进早餐。

“我弄到了你要的资料。”斯坦顿·罗杰斯从衣袋中掏出一份材料,读道:“玛丽·阿什利住堪萨斯州江克欣城老迈尔福特路27号,年龄三十五岁,丈夫爱德华·阿什利是医生。有两个孩了,贝思十二岁,蒂姆十岁。女选民同盟江克欣城支部主席;堪萨斯州立大学东欧政治学副教授,其祖父生于A国。”他抬头说:“我越想,越觉得此人理想。她对A国的了解,肯定比大多数职业外交家更透彻。”

“你也认识到这一点,实在令人高兴。现在,请立即对她进行全国甄别。”

“我督促办理。”

正文 第四章

“阿什利教授,我有不同意见。”巴里·迪伦说。他是玛丽·阿什利政治学研究班中最年轻、最聪明的学生。他挑战似的四下环顾,说道:“A国现任总统还不如前任。”

“你能举例说明吗?”玛丽·阿什利问道。

这个班共有十二名研究生,上课地点在学校的戴克斯特拉厅。学生们围成半圆形而坐,面朝玛丽。申请选修玛丽的课的学生,远远超过了选其他任何一个教授课的学生。她称得上绝好的教师,洒脱中透出幽默与情趣,听她上课确为一件乐事。随着情绪变化,她那张鹅蛋脸,忽而兴趣盎然,忽而妩媚迷人。她长着模特儿才有的高颧骨,杏仁般的大眼呈浅褐色,浓密的秀发飘逸如瀑。她那纤细的身材令女同学羡慕不已,使男学生想入非非、然而她本人,却从不知自己有多俊俏。

巴里正在呆想她是否后悔嫁错人,听到老师的发问,很不情愿地把注意力转过来。

“现任总统接管A国之后,镇压一切亲格罗沙分子,重新确定了强硬政治和亲苏政策,连前任总统也未走那么远。”

另一位学生发言:“既然如此,为何埃利森总统还急于想和他建立外交关系?”

“因为我们想缓和紧张局势。”

“记得吗,”玛丽道,“A国前任总统采取的这个立场始于何年?”

巴里回答道:“1960年。当时共产党阵营里争论刚起,A国采取团结修好政策,以表示自己在国际事务中的独立自主。”

“A国与其他结盟国家,尤其是苏联的关系现状如何?”玛丽又问道。

“我认为关系更加密切。”

另一个声音响起:“我有不同看法。A国批评俄国入侵阿富汗,还批评它与欧洲经济共同体拉拉扯扯。另外,阿什利教授……”

铃声骤响,该下课了。

玛丽说:“下星期一,我们讨论影响苏联对东欧态度的诸种基本因素,还要讨论埃利森总统渗透东方集团计划及其可能产生的后果。祝同学们周末愉快。”

“祝您周末愉快,教授。”同学们纷纷回礼,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玛丽·阿什利喜欢研究生班你来我往的讨论。在热烈的争论中,历史、地理知识在这些年轻聪明的脑袋里一下变得有了生命,外国人、外国地名也有了真实感,历史事件有血有肉了。此时,她已在堪萨斯州立大学当了五年教授,上课的激情仍不减当年。除了研究生,她还有另外五个班的政治学教学,每班都要涉及苏联及其卫星国的政治事务。有时,她本人都产生了一种自己在骗人的感觉。我所讲的每个国家,自己都未去过,她忧伤地想,连美国的门槛都未跨出去过。

玛丽与其父母,均在江克欣城土生土长。在这一家族中,只有祖父知道欧洲是什么样子。祖父出生于A国一个叫沃罗奥特的小村庄。

玛丽在获得硕士学位后,曾计划去欧洲观光。就在那个暑假,她认识了爱德华·阿什利,结果欧洲之行变为了沃特维尔的三天蜜月。沃特维尔距江克欣城仅五十五英里,当时,爱德华正在那儿医治一位严重心脏病患者。

“明年一定出国旅行,”婚后不久,玛丽向爱德华提议道,“我梦寐以求去看看罗马、巴黎和东欧。”

“我也一样,日期就定在明年夏天。”

可是,第二年夏天,贝思呱呱落地,而爱德华也被格里社区医院的工作缠住。再隔一年,蒂姆又诞生。玛丽忙于读博士,然后去堪萨斯州立大学执教。流年似水,除了去芝加哥、亚特兰大和丹佛作过短暂旅行,玛丽的脚没迈出堪萨斯州一步。

总有一天,她自我安慰,总有一天……

玛丽整理好笔记,眼光飞出窗外,严霜将窗棂漆成灰色,又开始下雪了。她披上有衬里的皮大衣,扎紧红色羊毛围脖,走向瓦蒂尔大街校门,她的车停在那里。

校园宽阔,占地三百一十五英亩,全校共有八十七幢建筑,包括实验室、礼堂和教堂。绿树成荫,花草如锦,形成乡情野趣。远处遥见褐色石灰岩的教学大楼,大楼取的是古老城堡的样式,塔尖刺向穹窿,仿佛严防敌人入侵。玛丽走到丹尼逊大厅时,一个陌生人手持尼康照相机朝她走来,他对准大楼按下快门,玛丽便突出地占据了建筑物的前景。我该走远点,她暗自责备自己,把别人的照片搞糟了。

一小时后,这张底片就送到了华盛顿特区。

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节奏,那是土地和人民的生命脉搏。位于格里县的江克欣,距堪萨斯城西一百三十英里,居民二万余人,是一片广漠的乡村。它以自己是美国大陆的地理中心而自豪。城里有报纸——《每日联盟报》,有电台和电视台。市中心的商业场所,集中在第6大街和华盛顿大道。那里店铺成群连片,加油站星罗棋布。什么彭尼商号,第一花旗银行,多米诺馅饼店;什么鲜花珠宝店,乌罗沃思成衣店一应俱全。还有联号快餐,远郊车站,日常用品商店和烈酒专卖行,大凡美国数以千计的大小城镇的一切铺排摆设,破铜烂铁,都在这儿应有尽有,比比皆是。不过,江克欣人最喜欢的还是田园诗般的宁静淡泊的生活。在工作日内,他们至少可享点清福。一到周末,这一切将不复存在,因为附近的赖利堡要塞的大兵们蜂拥而至,来这儿度假娱乐,闹得地覆天翻。

回家路上,玛丽·阿什利在狄龙市场停车,买晚餐食品,然后径直朝北边的老迈尔福特路开去,从那儿进入漂亮的住宅区,可欣赏到湖光水色。大路左侧,橡树、榆树连线成行,对面则是建筑群落,式样不一,精致典雅。

阿什利夫妇拥有一幢两层的石头房屋,修在微微起伏的山丘之中。他们十三年前购置的这套住房,底楼有一间大客厅,另有图书室、早餐室和厨房,楼上则是主人套间和两间小卧室。

“两人住这么一套房子,太空了。”玛丽·阿什利当时说。

爱德华搂住她,把她紧紧揽在怀里:“谁说我们一辈子只有两个人?”

玛丽从学校回到家时,贝思和蒂姆迎上来。

“猜猜发生了什么?”蒂姆说,“报上要登我们的照片了。”

“帮我取出买回来的食品,”玛丽吩咐着,马上又问道,“哪家报纸?”

“那人没有说,他只给我们拍了照,要我们听他的回音。”

玛丽停止干活,望着孩子:“那人讲拍照的原因没有?”

“没有。”蒂姆抢着回答。“他的那架尼康照相机真漂亮!”

星期天,玛丽一家欢庆了她三十五周岁生日。欢庆并非她的初衷,是爱德华一手操办的。他悄悄在乡村俱乐部安排了生日宴会,还把邻居佛罗伦斯、道格拉斯这对史奇福夫妇以及其他四家人请到宴会厅等候玛丽光临。玛丽走进俱乐部就看见布置妥当的酒宴桌和一幅写有“生日快乐”的横幅,脸上不由乐开了花。此时的爱德华,更是高兴得像小孩子似的。其实,玛丽早在两周前就知道爱德华的计划,只是不愿说穿而已,她敬慕崇拜爱德华。为什么不爱呢?谁又不爱他呢?他外表俊秀,才华横溢,待人体贴入微,兼具模范丈夫和慈父之美德。他家是世医,爱德华对此轻车熟路,成了江克欣首屈一指的大夫。玛丽一口气吹灭了生日蛋糕上的蜡烛,眼光飞到爱德华身上,她心里想:还有比我更幸运的女人吗?

星期一清早,玛丽睁开眼,仍感宿醉未消。昨夜,大家频频向她祝酒,她不胜酒力,因而醉得厉害。她挣扎着下床:这些香槟把我害苦了,再也不喝了。她在心中说。

她一步步摸下楼,去给孩子们做早点。头晕脑涨,她尽量不理睬它。

“香槟,”她感叹道,“真是法国人的报复手段。”

贝思抱着一沓书走进早餐室,问道:“妈妈,你跟谁说话?”

“自言自语。”

“不可思议。”

“你讲得对。”玛丽把一盒麦片放在餐桌上。“这是给你买的新鲜麦片,你一定爱吃。”

贝思坐在桌前,细细研究其说明:“我不能吃这东西,否则你会杀死我。”

“别往我脑子里灌任何这种想法。”玛丽训斥道。“请吃你的早餐吧。”

十岁的儿子蒂姆跑进来,爬上椅子就嚷道:“我要吃腌肉煎蛋!”

“怎么忘了说早安?”玛丽提醒他。

“早安。我要吃腌肉煎蛋!”

“请吧。”

“啊,妈呀,快点,我要迟到了!”

“想到上学,真令我高兴。雷诺兹太太打电话告诉我,你的算术不及格,你该怎样解释?”

“早就料到了。”

“蒂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呀。”

“本人也觉得这不是好笑的事。”贝思趁机火上浇油。

蒂姆向他姐姐做个鬼脸:“你想笑,照镜子去!”

“够了,”玛丽叫道,“都规矩点!”

她头痛欲裂。

蒂姆请求道:“妈妈,放学后我可以去溜冰场玩玩吗?”

“你现在就在薄冰上溜滑。放学后就回来温习功课,大学教授的儿子算术不及格,脸往哪儿放?”

“这有什么?你又不教数学。”

“他们现在才学两位数,就搞成这副模样,”玛丽忧郁地想,“到了九位数、十位数,以至更多的数,不知会糟到何种地步。”

贝思问:“蒂姆告诉你他的拼写也得了D吗?”

蒂姆瞪着姐姐:“听说过马克·吐温这个人吗?”

“马克·吐温与你的拼写有何关系?”玛丽问。

“马克·吐温说,他瞧不起只能以一种方法拼写文字的人!”

拿他们没办法,玛丽想,孩子们比我们聪明得多。她包好两个孩子的午餐,不由担心贝思吃不吃,这女孩疯疯癫癫地在节食。

“贝思,一定要把午餐吃光。”

“如果里面没有防腐剂的话。我才不想叫贪婪的食品老板毁了我的健康呢。”

早先那些优质食品跑到哪儿去了?玛丽感慨地想。

蒂姆冷不防从贝思的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纸条,“瞧瞧,”他快活地大叫,“亲爱的贝思:自习时我俩坐在一起好吗?昨天,我一直都在想您……”

“还给我,”贝思咆哮道,“那是我的东西。”她伸手去抓,蒂姆一下子跳得老远。

蒂姆扫一眼便条上的签名:“哈,这个人叫弗吉尔。你不是在和阿诺德相爱吗?”

贝思一把抢过纸条,“你懂什么叫恋爱?”玛丽的这位十二岁的千金老气横秋,“你还是个娃娃。”

玛丽的头如同被什么东西敲击着。“孩子们——饶了我吧!”

她听见门外校车在鸣喇叭,蒂姆和贝思一齐向门口奔去。“等等,你们早点还没有吃完!”玛丽叫道,追着他们来到过道。

“妈,来不及了。”

“再见,妈妈。”

“外面冷,穿好大衣,系上围巾!”

“我的围脖丢了!”蒂姆答道。

他们走了,玛丽精疲力竭。当母亲如同站在台风中心一样艰难!爱德华走下楼,她抬眼望见他,精神为之一振。这么多年了,玛丽想,他还是那样英俊,魅力不减。当年,正是他的高雅举止,一下摄走了玛丽姑娘的芳心。平时,他的瞳仁灰得温和,射出热情与睿智;一旦他迷上某种东西,目光便炯炯如炬。

“早安,亲爱的。”他吻她,双双走入厨房。“我的心肝,帮我一个忙,行吗?”

“我的美人儿,那还用说?”

“把孩子卖掉!”

“两个都卖?”

“一个不剩。”

“啥时候?”

“今天!”

“谁买他们?”

“陌生人最好。他俩大了,到了我无法管教的年龄。贝思对保健节食上了瘾,你的儿子更是一个世界水平的小傻瓜!”

爱德华若有所思:“大概他俩不该是我们的孩子。”

“最好不是。我给你做燕麦粥。”

爱德华看表,“对不起,亲爱的,太晚了。半小时后我就得去做手术。汉克·坎兹的手被机器夹伤了,要切除几根手指。”

“他那么大的年纪,为啥还干农活?”

“别让他听见你这么说。”

玛丽知道,汉克·坎兹已有三年未向爱德华付医药费了。社区内的大多数农民,包括汉克在内,目前家境窘迫拮据。农产品卖不出好价钱,农民信贷局对农民的死活漠不关心,不少人已失去了世代耕耘的土地。爱德华从不向病人催债,许多人只好用谷物来还账。于是,阿什利家的地窖里就堆满了玉米、土豆和小麦。还有一个农民甚至对爱德华讲,他只能牵条牛来充数。爱德华告诉玛丽这件事,玛丽说:“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诉他,他看病吃药我们付钱。”

玛丽盯着丈夫,心中充满幸福:我多么幸运呀。

“好吧,”她说,“爱屋及乌,我爱孩子他爸,孩子就别卖了。”

“告诉你吧,我可爱孩子的妈妈,”他搂紧她,“人长一岁,百事顺心。”

“我已是个老太婆,你还那么爱我?”

“在我眼中,你永远是个青春娇女。”

“谢谢你。”玛丽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我得早点赶回家做饭,今晚轮到我们招待史奇福夫妇。”

星期一晚上与邻居打桥牌,已成不移惯例。道格拉斯·史奇福也是医生,在爱德华的那所医院工作,这样,两家的关系自然越发亲密。

玛丽和爱德华一道出门,无情的凛冽寒风刮来,他们顶风而行。爱德华钻进他的福特·格林拉达轿车,回头看玛丽,她已坐在客货车的方向盘后面。

“公路很滑,”爱德华叮咛道,“开车要小心。”

“亲爱的,你也别大意。”

她送他一个飞吻,两车依次开出院子。爱德华驶向医院,玛丽则朝离家十六英里远的曼哈顿的学校所在地开去。

在距阿什利半个街区远的地方,两个男人刹住轿车,注视着这对夫妇的车子开出视线以外。

“我们走吧!”

他们把车开到阿什利隔壁邻居门口。司机雷克斯·奥尔兹守在车内,他的同伴走到前门那里按铃。一个三十余岁的漂亮的太太应声开门。“有事吗?我能替你们干点什么?”

“史奇福太太?”

“正是我……”

那人从外衣口袋中掏出身份证:“我叫唐纳德·赞姆洛克。国务院保安局的。”

“天啦,我丈夫可未抢银行呀!”

那人礼貌地一笑:“太太,说到哪儿去了。据我所知他才不干打家劫舍的事呢!我们想从您这儿了解一下您的邻居阿什利太太。”

她十分关切地看着来访者:“你是说玛丽?她怎么啦?”

“能进去谈吗?”

“可以,当然可以。”佛罗伦斯·史奇福把客人引进起居室。“请坐,来点咖啡?”

“不,多谢。我只耽搁你几分钟。”

“怎么想到了解玛丽?”

他的微笑使女主人宽了心。“这是例行检查,她无任何犯罪嫌疑。”

“但愿如此。”史奇福太太的话略带不平。“她可是你所见到的最好公民,”她继续说,“见到她了吗?”

“没有。今天来访是机密的,希望你不要张扬。你认识阿什利太太多久了?”

“大约十三年吧,自她迁入隔壁那天起,我就认识她了。”

“这么说,你对她很了解啰。”

“怎么不是,玛丽是我最好的朋友。干吗……”

“他们夫妇合得来吗?”

“比我和道格拉斯差点,他们是我知道的最幸福的一对,”她想了想,“这么说吧,我从不知道,人间还有这么和睦的夫妻。”

“据说阿什利太太有两个孩子,女孩十二岁,男孩十岁。”

“不错。他们叫贝思和蒂姆。”

“她是个好妈妈吗?”

“她是个尽心尽职的母亲,干吗……”

“史奇福太太,按照你的观点,阿什利太太是个情绪稳定的人?”

“当然是。”

“你知道她是否经常闹情绪?”

“她从未闹情绪。”

“她酗酒吗?”

“她滴酒不沾。”

“吸毒吗?”

“你找错门了,先生,江克欣城无人吸毒。”

“阿什利太太的丈夫是医生,对吗?如果她想搞点毒品……”

“你又离谱了,她不吸毒,不吞白面,更不打针。”

那男人对她琢磨了好一阵才说:“看来你对这些术语名词还挺熟悉呢。”

“我跟大家一样,收看电视里播的《迈阿密案犯罪录》。”佛罗伦斯·史奇福感到来人颇无礼,生气地说:“你还有问题没?”

“玛丽·阿什利太太的祖父出生在A国,你听到过她议论A国吗?”

“噢,她偶尔也说说,都是她祖父给她讲的有关那个古老国家的故事。她祖父的确生在A国,不过他十来岁时就移居美国了。”

“阿什利太太对A国现政权发表过否定性意见没有?”

“没有,至少我没有这个印象。”

“最后一个问题,你听见过阿什利太太,或者阿什利医生说过任何对美国政府不满的话没有?”

“绝对没有!”

“按照你的看法,他俩绝对忠于美国啰?”

“我敢打赌。你是否可以告诉我……”

那人站起来说:“耽搁你不少时间,深表感谢。我还想提醒你,今天的谈话绝对要保密,请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连你丈夫也不能说。再次表示谢意。”

他很快跨出门。佛罗伦斯·史奇福站在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怎么也不敢相信,我们有过这样的对话。”她嘴一张,话便大声地冒出来。

这两个特工驱车沿华盛顿大街朝北驶去,经过一块招牌,只见上面写着:“雅”(咱)们的土地给您无比的乐趣。

“装腔作势。”雷克斯·奥尔兹评说道。他们的车子驶过商会大楼、皇家软鞣粗皮公司,又经过爱尔玛宠物饲养场以及“难得机会”酒吧。于是商区一下消失。

唐纳德·赞姆洛克不胜惊诧:“上帝,主街仅有两街区长,这叫什么市镇?一个鸡毛店!”

雷克斯·奥尔兹说:“你嫌它是个鸡毛店,我也觉得它小得可怜,但本地人还觉得它天宽地阔呢。”

赞姆洛克摇摇头:“这儿居家可能舒适,但我肯定没有心思再来游玩观光。”

汽车在州立银行前刹住,雷克斯进入银行。

二十多分钟后,他从银行走出来。“干干净净的,”他说着钻进汽车,“这两口子的存款共七千美元,如要借债还可用房子作抵押,他们的一切债务均按时还清。银行行长以为,医生不是生意人的料,心肠太软。如果他做生意,银行才不敢借钱给他呢。”

赞姆洛克打量着身边放的记事书写板,说:“再找另外几个人了解了解,然后赶紧回到文明都市去,否则我可要哞哞学牛叫了。”

道格拉斯·史奇福通常都是快快活活、怡然自得的,但今天,他的脸都绷紧了。此时,史奇福夫妇与阿什利夫妇的每周桥牌赛刚打到一半,史奇福夫妇已丢了一万分,佛罗伦斯反常地不跟牌已经第四次了。

道格拉斯甩下牌,发作道:“佛罗伦斯,你到底替哪边打?你知道我们丢了多少分吗?”

“对不起,”佛罗伦斯神情紧张,道歉道,“我、我的注意力无法集中。”

“你心事重重。”她丈夫气冲冲地说。

“有什么不快吗?”爱德华·阿什利关切地问。

“我不能告诉你。”

大伙儿看着她,感到十分吃惊。“这是什么意思?”她丈夫追问。

史奇福太太深深地吸口气:“玛丽……是有关你的事。”

“关我什么事?”

“你遇到什么麻烦了,是吗?”

玛丽不由望着她,百思不得其解:“麻烦?没有啊。你怎么想到那方面去了?”

“我不能告诉你,我起过誓。”

“你向谁发过誓?”爱德华也觉莫名其妙。

“向华盛顿来的联邦调查员发的誓,他今早来到我家,问了我一大堆有关玛丽的问题。听他的口气,玛丽似乎成了一个国际间谍。”

“问的什么问题?”爱德华好生奇怪。

“噢,他问的是,玛丽是不是忠诚的美国人,是不是贤妻良母,吸不吸毒,等等。”

“他们吃饱了,问你这些问题。”

“别着急,”玛丽一下激动万分,“我知道答案了,他们在搞我的任职问题。”

“你说什么?”佛罗伦斯听不明白。

“我在学校长期任职,而学校又在替政府进行一些机密情报的研究工作,所以要对每个员工进行详细审查。”

“是吗?谢天谢地。”佛罗伦斯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他们要把你关起来呢。”

“我倒情愿他们这样干,”玛丽笑逐颜开,“就关在堪萨斯。”

“好啦,没事啦,”道格拉斯·史奇福道,“大家继续玩牌吧,”他侧身警告妻子,“如果再有牌不跟,我就罚你跪在地上。”

正文 第五章

“今天开会,仍按通常规矩进行,”主席宣布道,“不准记录,会后不得讨论会议内容。另外,相互之间称呼必须使用代号。”

会议在一座15世纪的克莱莫尔城堡内的图书室召开,与会者共八人。城堡外,两个身穿便服,裹着大衣的彪形大汉担任警戒,还有一个人守卫图书馆门。里面开会的八个人,都是分别到达的。

主席继续讲话:“总监收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情报,马林·格罗沙又在策划一场推翻A国现政权的政变。A国军队内的一批高级将领,已决定支持格罗沙。这一次,他成功在望。”

沃丁发言:“这对我们的计划有何影响?”

“极可能使我们的计划彻底完蛋,它会铺设一系列架往西方的桥梁。”

弗里尔说:“这么说来,我们一定要阻止它实现。”

鲍尔德说:“如何行动?”

“暗杀格罗沙!”主席回答道。

“这无法办到。我们知道,A国现任总统已实施了好几次暗杀计划,无一成功。他的别墅防范严密,万无一失。还有,我们这间屋里的任何一人,都不敢冒险卷入刺杀行动。”

“间接卷入,考虑考虑吧。”主席暗示道。

“具体做法呢?”

“总监找到一份绝密档案,是关于一个待聘的国际恐怖分子的。”

“一定是阿布尔·阿巴斯,此人领导劫持了阿奇尔洛沃号轮船。”

“不是,先生们,城里冒出了一杆新枪,此人厉害得多,他叫安吉尔。”

“从未听说过。”西格蒙德说。

“一点不错,他的材料令人极为满意。根据总监保存的卷宗记载,安吉尔参与了谋杀印度锡克教哈里发的阴谋,他还帮助过波多黎各恐怖分子,替柬埔寨的红色高棉助战。他出谋策划,谋害了六个以色列军官,为此,以色列人悬赏一百万美元,要他的人头,打死生擒都行。”

“此人听起来还是块料,”泰尔说,“怎样才把他搞到手?”

“安吉尔现在漫天要价,若与他签合同,我们就得掏出两百万美元给他。”

弗里尔发出嘘声,同时耸耸肩,“这也不难,从基金里开支得啦。”

“怎样与他接头?”西格蒙德问。

“他的全部合同,都由他的情妇出面签。这女人名叫纽莎·蒙尼兹。”

“在哪儿可以找到这个女人?”

“她在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安吉尔在那里为她买了一套公寓。”

泰尔又问道:“下一步采取什么行动?谁替我们与她联系?”

主席回答道:“总监建议,由一位叫哈里·兰茨的人去办。”

“这名字听起来挺熟悉。”

主席冷冰冰地解释道:“此人被报纸揭露过,他胆大妄为,居然在越南搞毒品买卖勾当,被中央情报局一脚踢了出去。在受雇于中央情报局期间,曾在南美周游一圈,对那里的风土人情十分了解,他可成为理想的掮客,”他顿顿又说道,“我提议,我们投票表决。凡是赞成雇用安吉尔的,请举手。”

八双指甲修剪得齐整的手,举得老高。

“通过,”主席说罢站起来,“散会,请大家遵守惯常的安全规定。”

又是星期一。警察莱斯利·汉森在城堡的庭院温室内进餐。他原本无权在此地活动,因而事发之后,他不得不向自己的主管坦白,还得说清楚当时另有一人在场。温室真是温柔乡。女伴安妮是个标准的体态丰腴的村姑,她使那位听话的警察,乖乖地拎着食品篮走进温室。

“你给我饭吃,”安妮咯咯直笑,“饭后我请你吃甜点。”

岂知“甜点”有五英尺六英寸长,乳房高耸浑圆,臀部富有弹性,男人一见垂涎三尺。

不幸得很,“甜点”才吞到一半,警察莱斯利·汉森听见一辆轿车嘎地开出城堡大门。

“这个该死的地方,凡是星期一都是关闭的。”他念叨道。

“别三心二意的。”安妮哄道。

“小东西,我不会。”

二十分钟后,警察又听见第二辆车开出,这一次,他犯了疑心,连忙爬起来,朝窗户外窥视,那是一辆政府公车,车窗遮掩,看不清里面的乘客。“你还来不来,莱斯利?”

“要来。我只是想不出,谁会在这时待在城堡里,除了旅游时间,大门是必须关上的。”

“亲爱的,都怪你跳开了,我这时正上劲呢。”

又隔了二十分钟,汉森听见第三辆开走,此时,他的警察本能战胜了情欲。五辆卧车,全以二十分钟为间隔依次开出,有一辆车开出时,碰巧一头小鹿儿挡道,那辆车只好刹住。汉森看清并记下了牌照号码。

“你今天休息。”安妮十分不满地抱怨。

“事关重大。”警察回答道,嘴上虽这么说,心里犹豫着是否立刻去报告。

“你当时在城堡搞什么鬼名堂?”警官特威尔询问道。

“城堡是关闭的。”

“不错。但,温室是敞开的。”

“所以你就决定在温室里遛遛?”

“是的。”

“而且还是一个人,对吗?”

“好吧,我讲实话……”

“略去你那些乌七八糟的细节,啥东西使你怀疑到这些车的?”

“车子鬼鬼祟祟的。”

“车子哪有反常之处?汉森,应说司机行动可疑。”

“你说得对,司机都他妈偷偷摸摸的,每隔二十分钟就开走一辆轿车。”

“行啦,汉森。这下你明白了,关于车子,人们可以举出一千条理由来说明它们无可非议。事实上,只有一个人说不清自己,那就是你!”

“是的。我还是觉得应当汇报这件事。”

“这点倒做对了,这是你记下的车子牌照号码吗?”

“是的。”

“很好,你可以走了,”他一下想起了一句妙语,就补充道,“记住,你在玻璃房里扔石头打外面的人,危险万分呀!”整个上午,他都在为自己这句俏皮话得意地笑个不停。

特威尔想起了汉森报告的车子牌照号码,觉得这小子大惊小怪到了极点。但他还是走上楼,向帕库拉探长汇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探长,我本不该用这区区小事打扰你的,不过,牌照号码的事……”

“清楚了,我处理得了。”

“谢谢长官。”

在秘密情报局总部,一位高级负责人接见了帕库拉探长,时间很短暂。情报局首脑亚历克斯·海德·怀特体格健壮,面色红润。

“你让我注意这件事,做得很对。”亚历克斯爵士夸奖道。“不过,这件事,我认为,无非是不让报界知道的一次皇家假日游玩。”

“看来,我实在应向你表示歉意,毫无意义地麻烦您,阁下。”帕库拉探长起身告辞。

“别客气,探长,这说明你的部门警惕性很高嘛。哦,我忘了,那位年轻警察叫什么来着?”

“汉森,阁下,他叫莱斯利·汉森。”

帕库拉探长带上门,亚历克斯·海德·怀特爵士立即拿起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机。“我有情况报告鲍尔德,我们遇到了一个小问题,详情由我在下次例会上作解释。目前,我要求你安排三个人的调动。他们是探长帕库拉,警官特威尔,警察莱斯利,几天之内一定将他们分散调离,离伦敦越远越好。我将通报部监,看他是否决定采取进一步行动。”

纽约一家旅馆客房内,哈里·兰茨睡得正香,电话骤响。谁他妈打听到我住在这里?兰茨心生疑虑,朦朦胧胧地一瞧床头钟,时间才四点,他抓起听筒:“你是谁,才他妈的四点钟……”

对方开始讲话,声音轻柔。兰茨一下翻身坐起,心头怦怦乱跳。“是的,阁下……不,阁下,我可以使自己脱身。”他又听了一阵,最后说:“是的,我懂了,我一定乘头班机去布宜诺斯艾利斯。非常感谢,阁下。”

他将听筒放回,伸手从床头柜上拿来一支雪茄点燃,他的手簌簌发抖,刚才与他通话的,是世界上最强有力的人物之一,他要哈里去做的事……狗日的搞什么名堂?哈里·兰茨惶恐不安。绝对是件大事。他只去送封信,就可得五万美元的赏金!去逛一趟阿根廷其乐无穷,哈里·兰茨最喜欢南美女人。我认识一打淫妇,裤子都像着了火,干起事饭都顾不上吃。

红运来临,财星高照。

上午九点,兰茨拨通阿根廷航空公司的电话:“请问飞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头班飞机什么时间起飞?”

翌日下午五点,一架波音747降落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热拉机场。这是一次长途飞行,然而哈里·兰茨并不觉得枯燥无味。当飞机轮子轻轻地亲吻着跑道时,他心头甚至还涌起一阵激动:五万美元送封信。五年没来阿根廷,久违了,与老友重温旧情,想起来就感到惬意。

他走出机场,热浪迎面扑来,兰茨不由一怔,有什么奇怪,此地正是夏天嘛。

在坐出租车进城的路上,兰茨看见大路两侧的建筑物上的胡乱涂鸦至今犹存,心中不由高兴:“不要脸的公民投票!”“军队是杀人凶手!”“我们在挨饿!”“免费抽大麻!”“吸毒——性交——摇滚乐!”“审判罪人,严惩元凶!”

太妙了,回来一趟太妙了!

午休已过,街道上塞满行人,人人显得懒散,不管有事还是无事,个个都不慌不忙。出租车开进繁华的巴里欧·诺特区的中心,停在埃尔·康奎斯坦多饭店门前。兰茨塞给司机一张百万比索的钞票。

“别找了。”他慷慨地说。这个也叫钱吗?纯属开玩笑。饭店大厅富丽堂皇。兰茨在服务台办完住宿手续,顺手取走《布宜诺斯艾利斯论坛报》和《新闻》各一份。饭店副经理把他引到套房,这套客房日租六十美元,有卧室、浴室、起居室和厨房各一间,还有空调和彩电。在华盛顿,类似住房的租金就不会饶人。哈里·兰茨心想。明天,就找纽莎这贱人办事,然后痛痛快快住下来玩几天。

可是,哈里·兰茨足足花了两周时间,才嗅到纽莎·蒙尼兹的踪迹。

他先查找的是市内电话号码簿,将市中心的各家大饭店梳理一番,没有纽莎·蒙尼兹的记载,邻近两个区域也一无所获。

他妈的躲到哪儿了?兰茨好生奇怪。他走上街,找老关系帮忙。

他走进拉贝拉酒吧,酒保一见他便惊叫:“哈!兰茨先生——你不是死了吗?”

兰茨挤眼一笑,“是的,安东尼奥,我太想念你,就从阴间跑回来了。”

“你来这儿有何公干?”

兰茨假惺惺地让声音充满忧伤:“我来找旧情人,我们本来已决定结婚,谁知她举家迁徙,我们就失去了联系。她叫纽莎·蒙尼兹。”

酒保搔搔头发:“很抱歉,没听说过这人。”

“能在周围帮忙打听打听吗?”

“当然可以。”

兰茨又去警察局求一位老朋友。

“呀,兰茨!哈里·兰茨!你好吗?”

“您好,乔治!见到您真愉快。”

“我听到你的最后音讯是,CIA把你一脚踢开了!”

兰茨哈哈大笑:“笑话,我的朋友,他们求我再干下去,我辞职了,开了自己的铺子。”

“真的?做的什么生意?”

“我自己开了一家侦探公司,今儿就是为了一桩业务来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我的一位主顾几天前死了,留下一大笔钱给他的女儿,我正到处打听她的下落。我对她的情况掌握不多,只晓得她住在本市的一家公寓内。”

“她叫什么名字?”

“纽莎·蒙尼兹。”

“稍等一下。”

“稍等”变成了半小时的长久等待。

“对不起,朋友,我爱莫能助。我们的电脑没有她的名字,其他档案也查不到她。”

“这是没法的。我住在埃尔·康奎斯坦多饭店,假如打听到她的消息……”

“甘愿效劳。”

又去其他餐馆碰运气。什么比普·冈查列兹,什么阿尔梅达,还有塔巴克咖啡厅,跑遍了这些过去常去光顾的地方,回答都一样:没有听说过这狗日的贱货。

哈里·兰茨只好在拉波卡漫无目的地闲逛。这是一个色彩纷呈的滨水区。河道上,泊着条条旧船,锈迹斑斑。然而,这里的人还是不知道谁是纽莎·蒙尼兹。事到如今,哈里·兰茨才意识到,他在徒劳无益地白费工夫。

吉人自有天相。他万没料到,他的命运会在一个叫皮洛的劣等酒吧里得到彻底改变。皮洛酒吧位于福罗里士行政区,星期五夜晚,酒吧里塞满了下班的工人。他费了十分钟,才让酒保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兰茨要问的话才讲了一半,酒保就开腔了:“纽莎·蒙尼兹?认识,认识。如果要见她的面,明天半夜十二点来。”

第二天晚上,哈里·兰茨十一点半就赶到酒店恭候。酒吧的顾客渐渐多起来,随着时间推移到十二点,兰茨的心情紧张万分,如果她不来,该怎么办才好?还有,如果来人不是那个要找的纽莎·蒙尼兹呢?

一群嘻哈打闹的年轻女人进了店堂,紧挨男人挤在桌边。她肯定会来,兰茨望眼欲穿,否则,我只好向五万美元说拜拜。

这个贱货长得如何?一定惊人地美丽。兰茨此行的任务,是向纽莎的情人安吉尔出价两百万美元,让他去刺杀一个人。这样一来,安吉尔这个狗球,就是百万富翁了。他就更有钱来狎妓嫖娼养情妇,寻花问柳,弄他娘的一打娘儿们来睡。这个纽莎娘们,闹不好是个演员、模特儿。哈里·兰茨胡思乱想,说不定在办完事离开之前,我也有机会和这个娘们乐一乐。一边办正经事,一边吊膀子,天下还有比这更舒服的事吗?

门又开了,兰茨企盼地望去,只见一个单身女人走进店。那女人三十来岁,不但没有一点动人之处,还臃肿肥胖,腰粗体宽,软塌下垂的奶子,随着走路一摇一晃,她的脸上麻点横陈,她的头发染成金黄,但黑皮肤依然表明她的祖父是印第安人,在与西班牙人睡觉以后才有了她目前的血统。她上身穿紧身衫,下面系了一条裙子。若是其他的女人这般打扮倒也不妨,可套在她身上就铸成大错。找到她算是倒了八辈子邪霉。兰茨感叹地想,谁有心思和这副丑样的女人睡觉?

那女人环视酒吧,眼光淡漠散神,无精打采。她冲着几个熟人随便点个头,便挤过人堆,走向酒吧柜台。

“要请我喝一杯?”她的腔调有浓重的西班牙口音,人一站近,模样丑得更惨不忍睹。

一头肥硕的未挤奶的奶牛!兰茨在心中形容道,还加三分醉意。“大妞儿,你弄错人了吧?”

“依斯特班说你找我,没这事?”

他仍不相信地望着她:“谁?”

“依斯特班,酒保。”

兰茨仍不敢接受事实:“他肯定张冠李戴了,我找的人叫纽莎·蒙尼兹。”

“就是我,你说你找纽莎·蒙尼兹嘛。”

又误会了。兰茨暗自好笑,她也配是纽莎·蒙尼兹。“胡扯,你是安吉尔的女友?”

她醉意沉沉地一笑:“正是本人。”

此时,哈里·兰茨方才如梦初醒:“呀,呀,”他脸上强作欢颜,“请到角落边的桌前谈谈,好吗?”

她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他们好不容易地才挤过烟雾腾腾中的人群,在桌边拣个位子坐下,哈里·兰茨道:“我想和你谈……”

“请我喝杯朗姆酒,可以吗?”

哈里·兰茨点头:“没问题。”

侍者过来,腰系肮脏的围裙。兰茨吩咐道:“一杯朗姆,一杯威士忌加苏打。”

蒙尼兹说:“我的朗姆要大杯。”

侍者离开后,兰茨开门见山地对身边的女人说:“我要会见安吉尔。”

她眼眶充满分泌物,眼光散乱无神,她打量兰茨一通:“什么目的?”

兰茨压低嗓音:“送他一份薄礼。”

“是什么样的礼物?”

“两百万美元。”

他们的酒送来了,哈里·兰茨举起酒杯:“干!”

“行呀,”她猛饮一口,整杯下肚,“怎么想起要给他两百万美元?”

“这正是我和他讨论的问题。”

“这不行,安吉尔从不见人。”

“小姐,这可是两百万美元的交易呀!”

“再请我喝杯朗姆,行吗?大杯的。”

老天,她那尊容,还得喝吗?“没问题。”他叫来侍者,又要了酒。“你认识安吉尔很久了吧?”兰茨的口气显得无心。

她耸耸肩:“是的。”

“他一定是个有趣的人物。”

她无神的眼睛,盯着面前桌上的酒迹。

老天爷,跟她谈话,简直是对牛弹琴。哈里·兰茨心中骂道。

她点的酒又来了,这一次,仍然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牛身子,吃东西的模样象猪,这也是女人呀。兰茨心中作痛。“什么时候可以与安吉尔面谈?”

女人的双脚一阵乱跺:“我不是对你说过吗,安吉尔从不见人。再见!”说罢起身。

兰茨一下沉不住气:“喂,等一下,别慌走。”

女人止步,醉眼迷离地盯着兰茨:“还要干啥?”

“坐下。”兰茨缓慢地说。“我把一切告诉你。”

她一屁股坐下:“再来一杯朗姆,怎么样?”

哈里·兰茨算是开了眼界。这狗日的安吉尔是个什么怪物?他找的情妇不但是南美最令人恶心的臭猪,而且还他妈的如牛一般豪饮!

兰茨最讨厌与醉鬼打交道,这些人多半言而无信,靠不住。但这次他忍了,他不能白丢五万美元的回扣。他看着蒙尼兹又是一口干掉朗姆,心中盘算着,没来见我以前,鬼才知道她已灌了多少。

兰茨微微一笑,很有分寸地说:“纽莎,如果我不能与安吉尔见面,这笔交易怎么做呢?”

“简单,你告诉我你们的计划,由我转告安吉尔。假如他说行,我就向你说行;如果他不同意,我还得实话相告。”

哈里·兰茨很烦她当中间人,但舍此又无它法,于是问道:“你听说过马林·格罗沙这个人吗?”

“没有。”

她当然没有,这又不是酒,她怎么知道。这条蠢笨的母狗弄不好还会把话传错,把事情搞得无法收拾。

“我还想喝一杯。”

他拍拍她胖胖的手背:“没问题。”又叫了一大杯朗姆。“安吉尔会知道格罗沙是谁的,你就说马林·格罗沙,他就明白了。”

“还有呢?”

想不到她的脑子比长相还蠢!他妈的想过没有,两百万美元给安吉尔,难道为了叫他抱着那个家伙亲上一口?哈里·兰茨认真地说:“派我来的人要求把他干掉!”

她眨巴眼睛:“啥是干掉?啥,啥意思?”

上帝呀!“就是杀死,杀!”

“噢,”她漠然地点头,“我问,问问安吉尔吧。”她的吐词越发不清,“你刚才,说的那人姓、姓什么?”

兰茨真想抓住她一阵狂摇:“马林·格罗沙,格罗沙。”

“清楚啦,我的宝贝蛋儿出去了。我,我今晚打电话、打电话,明天在这时,和你见面。我,我还想喝,喝一杯……朗姆,行不?”

与纽莎·蒙尼兹打交道,竟是这么一场骇人噩梦。

次日傍晚,哈里·兰茨来到酒吧。他坐在相同的桌前。从夜晚十二点一直捱到凌晨四点,一直到酒吧撵客关门,蒙尼兹仍未露面。

“你知道她的住址吗?”兰茨问酒保。

酒保瞧着他,眼睛中毫无欺诈:“我确实不清楚。”

坏了,这个祸胎把啥都搞糟了。兰茨百思不得其解,像安吉尔这种绝顶聪明的人,怎么会被这位酒泡出来的笨贼拉下水?哈里·兰茨以行家里手自居,为此颇为骄傲。在未弄清情况之前,他才不贸然干这种买卖。他已经小心地问过这一带的人了,以色列的确悬赏百万美元要拧下安吉尔的脑袋。百万美元足够一辈子花天酒地,拈花惹草。现在,与安吉尔联络的唯一线索断了,什么百万美元,什么五万佣金,统统他妈的完了。他只能打电话告诉那家伙,他运气不佳,没能完成任务。

不行,现在还不能回话。哈里·兰茨心一横,万一她又来了呢?万一她喝的朗姆酒在其他酒吧都已光了呢?总之,答应这桩差事似乎唐突了点,无异于把自己的屁股拿出来让人踢!

正文 第六章

又一天晚上,哈里·兰茨又在十一点来到皮洛酒吧,还是坐在那张桌边,一会儿嚼花生,一会儿修指甲。到了两点,终于看见蒙尼兹一个跌绊闪进门。哈里的心一缩,母猪冲着他的桌子拱过来。

“嗨!”她含混不清地招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你干什么去了?”哈里把怒火压了又压。

她眨眨眼,“咋啦?”

“你昨天就该来会面的!”

“啥?”

“我们约好的,纽莎!”

“呀,我和一个女朋友逛电影院去了。知道吗?上映新片,演的是一个男人爱上了修女,还有……”

兰茨气得真想大哭。安吉尔怎么会看上这样一条蠢猪!这只从未清醒过的母狗!她的屁股一定与众不同,否则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兰茨似乎看到了一点儿门道。“纽莎——你告诉安吉尔了吗?”

她惘然无知地望着兰茨,拼命想搞懂他的提问:“安吉尔?是吗?可以让我喝一杯吗?”

兰茨为她要了一大杯朗姆,自己也点了一杯威士忌。他非喝不可了。“纽莎,安吉尔的意见怎样?”

“安吉尔?嗬,他同意了,他说行。”

哈里·兰茨如释重负。“太妙了。”他计上心来。他再不让这个信使传书送信。只要这条醉狗把他引到安吉尔那里,赏钱就会唾手可得。

她仍在猛灌,瞧着她那副馋样实在另有一番味道,酒沫四溅,洒在本已揉皱的罩衫上。“安吉尔还说了别的什么话没有?”

她皱紧眉头,努力回忆:“安吉尔说,他想弄清你们一伙是干什么的?”

兰茨得胜似的一笑:“你告诉他,这是秘密。”

她若无其事地点头:“安吉尔说,你们就趁早滚他妈的蛋。我走之前还可以喝一杯吗?”

哈里·兰茨的脑袋飞速考虑着对付办法。倘若她甩手而去,那么就再也找不到她了。“这样办,纽莎,我先打个电话给我的头儿,要是他同意,我就告诉你大名,怎么样?”

她耸耸肩:“我无所谓。”

“安吉尔却认为事关重大。”兰茨耐心解释。“你告诉安吉尔,明天我给答复。有地方和你会面吗?”

“有的。”

他得寸进尺:“具体地点。”

“就在这里!”

她的酒又送来了。他看着她一口干掉,又是牛饮。兰茨真想结果她的狗命。

为了不致被追查,兰茨在卡尔沃街公用电话亭打了一个接听者付费的电话,花了一小时才接通。

“不行,”总监说,“我早告诉你了,任何人的姓名都不能泄露。”

“是的,可有个问题,安吉尔的情妇纽莎·蒙尼兹讲,安吉尔同意这笔交易,但在不搞清他替谁卖命之前,将不会行动。所以,我告诉她,我必须先和您联系。”

“这个女人长得好看吗?”

总监不是可以随便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因此,兰茨据实禀报:“其人蠢胖如猪,丑得令人作呕。”

“用我的名字太危险。”

兰茨觉察出,交易正从手指缝中滑走。“是的,阁下。”他严肃地说。“我完全明。但有一点,安吉尔的信誉在于他能闭紧嘴巴。一旦他泄露机密,他就连五分钟都活不成。”

长久的沉默。“你这话有道理。”又是沉默,比上次似乎更长。“好的,可以把我的名字告诉安吉尔,但他不得张扬,不得与我直接联系,他只能通过你往来传话。”

哈里·兰茨差不多快跳起来:“阁下,我一定照办,谢谢。”他挂上电话,咧嘴呵呵笑,五万美元即将到手。

接着是百万美元的奖金。

那天晚上,哈里·兰茨与纽莎·蒙尼兹很晚才见面。他马上为她叫来一大杯朗姆,接着说:“一切都解决了,我得到了批准。”

她还是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是吗?”

他告诉了她老板的名字。这个名字家喻户晓,想来记住不成问题。

她还是耸耸肩:“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纽莎,我的雇主要求这件事尽早办成。马林·格罗沙躲在纳伊的一座别墅里……”

“哪里?”

全能的上帝啊!他原来是在与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白痴打交道。但他只能保持耐心:“纳伊是巴黎附近的一个小镇,安吉尔会知道的。”

“我还想喝一杯……”

一小时后,纽莎还在狂喝暴饮,不过这次是兰茨怂恿她喝的。得促促她,待到她醉成一团烂泥,就会乖乖地引我到她的情人那儿去,剩下的事就容易了。

纽莎的双眼已蒙上一层薄雾,却还是死鱼般地盯着酒杯。

抓住安吉尔并不难,他可能凶猛异常,但他肯定头脑简单。“安吉尔什么时候回来?”

她的眼睛好不容易才聚焦在他身上:“下,下个星期。”

他抓住她的手,拍拍:“咱俩干吗不到你住的地方去?”

“行呀。”

他将如愿以偿。

纽莎·蒙尼兹住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贝尔格诺区。她的公寓共两间房,里面凌乱不堪。室内极不整洁,像它的主人一样肮脏难看。纽莎进门后就直接走向角落酒柜,脚步已经晃悠不稳了。

“再喝,喝一盅。”

“你自个儿喝吧,”兰茨说,“加油干吧。”她斟满酒,一饮而尽。我从未见过这样丑,这样令人厌恶的母狗。兰茨气哼哼地想,若不是为了那漂亮的上万美元,我才不来呢。

他四处观察了一遍房间,只见咖啡桌上有一沓书。他一本本地拿起来,打算从中看出安吉尔的端倪。一瞄书名,他不禁大吃一惊,它们是:佐治·阿默多的《上帝的使者》,奥马·卡贝萨斯的《大山起火》,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还有安东尼奥·西斯伦洛斯的《深夜之猫》。安吉尔原来是个读书人。这些书放在这个女人的房间纯属糟蹋圣贤。

兰茨走到她跟前,双手抱住她满是横肉的水桶腰:“你他妈的真逗人喜爱,你知道吗?”他伸手摸她的乳房,一对西瓜。兰茨最讨厌大乳房女人。“你的身体真不赖呀!”

“真的?”她的双眼大放异彩。

兰茨的双手下移,隔着她穿的薄衣裤,摸她粗壮似柱的大腿,“感觉舒服?”他轻声问道。

“啥?”

又是白费工夫。兰茨得想个妙法,把这个浑身无灵气的悍妇哄上床。但他也知道,他的行动不可太唐突,如果惹恼了她,她就会在安吉尔面前奏一本,这次交易可就鸡飞蛋打了,得用甜言蜜语骗她。麻烦的是,此时她醉得要死,啥话也打不动她。

兰茨正在绞尽脑汁想方设法之际,纽莎却在他耳边哼道:“想上床?”

他宽慰地一笑:“这太妙了,宝贝。”

“到卧室,去吧。”

她步履踉跄地走在前头,领着兰茨来到她的小卧室。卧室壁柜门半开,一张大床从未拾掇过,还有两把椅子和一个梳妆台,上面镶的镜子早已裂纹四伸,只是壁柜引起了兰茨的注意,他瞥见里面挂着一排男人的上衣。

纽莎坐在床边,解衣服纽扣。一般遇到这种场合,哈里·兰茨总会站在女人的身边,揉摸她的身子,在耳边说些挑逗话,但是,眼下这个纽莎实在倒人胃口,他只是观看。纽莎的裙子落到地板上,里面什么都未穿!她的裸体更使人不敢恭维。她的巨型乳房垂挂着,凸出的肚腹随着走路颠动,活似肉冻。那双肉柱子大腿,无非是一堆散肉。天下居然有这么怪的东西!兰茨惊诧不已,想开些,他安慰自己,几分钟就好了,而上万美元却是一辈子的事。

他缓慢强迫自己脱光衣服。她撑在床上,像头巨型水怪在等兰茨。他终于溜到她的身边躺下。“你喜欢什么?”他问道。

“喜欢?我喜欢巧克力。”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醉。这也好,更好了事。他伸手摸她肌肉松弛的鱼肚色身体。“你漂亮得很,知道吗?”

“真的?”

“我太爱你了,纽莎。”他的手朝下移去。“我敢说,你的口子过得真带劲。”

“是吗?”

“我是说——当安吉尔的情妇,一定趣味无穷。讲讲,宝贝,那个安吉尔长得如何?”

没有回音,他想纽莎一定睡着了:“别睡,心肝,安吉尔是个什么样的人?长得帅吗?”

“有钱,安吉尔有钱。”

兰茨的手继续动作:“他对你好吗?”

“对的,安吉尔,体贴,我。”

“我要更加体贴你,宝贝。”他的声音充满柔情,语调极软,麻烦的是目前全身都打不起劲,只有那上万美元才是硬的。他脑子开始回忆多莉姊妹,想她们给他带来的无法言传的快意,可眼下,老天爷,这是块不冷不热的布丁!

“感觉好吗?”

“差不多,我猜。”

兰茨真想掐死她。他曾和一打以上如花似玉的姑娘做爱,哪次不是激动万分?这条胖母狗却只说:“差不多,我猜。”

“告诉我,谁是安吉尔的朋友?”

她的声音令人昏昏欲睡:“安吉尔只有我,我一个朋友!”

“当然。安吉尔和你住在一起呢,还是有单独住处?”

纽莎闭上眼睛:“我要睡了。你,你啥时候再来?”

再不来了,再不来找这条笨牛。“我不是在你身边吗?”兰茨言不由衷地说。

“那么,咱们睡觉吧。”

他躺在她身边,忿恨不已。安吉尔干吗不找一个正常一点的情妇呢?年轻貌美,热情奔放的女人比比皆是呀。这样,他就可以毫无差错地找到安吉尔。你看这条笨母狗!哎,耐着性子再想办法吧。

兰茨默不作声地躺了许久,直到确信纽莎完全进入梦乡,才悄悄爬起来,摸到壁柜。他拧开壁柜灯,掩上壁柜门,不让灯光泄出,弄醒那头鼾声如雷的巨兽。

衣架上挂着十几套西装和运动衣裤,壁柜下面放着六双男人穿的鞋子。兰茨翻开上衣,检查商标。衣服全是拉帕塔大街的赫勒拉服装店定做的,鞋子则是威尔公司的制品。哈,鸿福齐天!兰茨大喜过望,这些店铺肯定记下了安吉尔的地址。明早第一件事,就是去那些店铺调查。他一下又冷静了,不能向他们提问,不能那样莽撞。毕竟在对付一个世界第一流的刺客呀。最平安无事的办法仍是让纽莎引出安吉尔,这样我只消给摩萨迪的朋友一点小费,就可捞到大笔奖赏。我要让内德·蒂林哈斯特这些狗日的CIA杂种明白,哈里·兰茨宝刀未老。这些自命不凡的孩子们为搜查安吉尔跑翻了屁股,结果呢?聪明人在这里,得来全不费功夫。

外面似乎有响动,他从壁柜门缝中窥视,纽莎还酣睡不醒。兰茨关上壁柜门,走到床上,蒙尼兹依然双眼紧闭。他又踮起脚尖走到梳妆台,拉开抽屉检查,想找安吉尔的照片。这样干事就更顺手,谁知一场空欢喜。他翻身上床,纽莎鼾声震耳欲聋。

哈里·兰茨昏昏沉沉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一艘白色游艇上飘荡,身边簇拥着一群天仙般的少女,个个乳房小巧,挺实。

哈里·兰茨醒来已是上午。纽莎不在床上,他一时颇为困惑,她到安吉尔那儿去了吗?他听见厨房有人声,一下跃下床,走过去一看,纽莎正在摆弄烘炉。

“早上好。”兰茨招呼她。

“喝咖啡吗?”纽莎的声音不高,“我没时间做早点,有约会。”

和安吉尔约会?哈里·兰茨竭力掩饰激动情绪,“没关系,我不饿,你去约会吧。我们今晚见面,一道吃晚餐,行吗?”他抱着她,摇弄她悬垂浪荡的乳房。“你想在哪里吃?我一定要好好招待你我的小乖乖。”我应当是演员,逢场作戏。兰茨暗自好笑。

“我无所谓。”

“知道坎卡洛大街的奇昆餐厅吗?”

“不知道。”

“那可是个好餐厅。我今天事多,晚上八点来接你,怎样?”其实他根本无事可做。

“行呀。”

他拼命强迫自己弯下腰去吻她,和她道别。她的嘴唇松弛,滑腻、恶心。“八点钟,在家等我。”

兰茨走出公寓,叫了一辆出租车。他估计纽莎正从窗户里观察他的举动。

“到前面街口就打右拐!”兰茨命令道。

到了拐角,兰茨说:“我在这儿下车。”

司机吃惊地瞧着他:“先生,闹了半天你只坐一个街区远?”

“是的,我的腿不方便,战伤。”

哈里·兰茨塞给司机一把车费,疾步回身,走到纽莎所住公寓对面的一家香烟铺。他买了一包烟,点燃一支,准备耐心等待。

二十分钟后,纽莎出了公寓大楼,一摇一晃沿街朝前走。兰茨尾随而行,拉开一段距离,他很有把握不会让纽莎甩掉盯梢。

纽莎看上去一点不忙,她走完贝尔格兰诺大街,经过西班牙图书馆,拖着慢吞吞地脚步又来到科多巴。接着,兰茨看见她进入圣·马丁皮革商店。兰茨站在街对面,瞧着纽莎与一个男售货员打情骂俏。这家商店是否是安吉尔的联络处?兰茨有些吃不准,但脑子里记下了这个地方。

几分钟后,纽莎从商店钻出来,身上多了一个包裹。她随后又去科里斯特恩的一家商店买了冰激凌,沿着圣·马丁路慢慢踱步。那模样,仿佛自己都不知道该干什么。

她的约会出了什么问题?兰茨想着,安吉尔在什么地方?纽莎声称安吉尔不在城里,他才不信这套鬼话。他本能地意识到,安吉尔就在附近某个地方。

纽莎转过弯,一下子就不见了。兰茨加快脚步,走近墙角,纽莎依然无影无踪。街道两旁全是小店铺,兰茨小心朝前走,睃眼四巡,生怕没侦察到纽莎,反被她候个正着。

他终于发现纽莎在一家熟食店买东西。她在给自己买?还是打算用来在公寓里招待某个人?某个叫安吉尔的人?

兰茨远远看,纽莎又走进一家水果店。兰茨就这样一直盯梢,直到纽莎回到公寓。纽莎没有同任何人有过可疑的接触。

哈里·兰茨又躲到对面,监视了纽莎的公寓四个小时。为了不让人对自己生疑,他也不时走动走动。到了最后,他认定安吉尔不会回来,或许今晚,还可以从她口中掏出一点东西。兰茨想,总之不能和她再做爱。一想到昨晚的滋味,兰茨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白宫椭圆形办公室,时下正是黄昏。保罗·埃利森已工作了一整天,好像整个世界都泡在了无休无止的会议和急电中,没有一刻属于自己。好了,现在有点自己支配的时间了。斯坦顿·罗杰斯坐在对面,总统此时方才觉得可以喘口气。

“斯坦,耽搁你与家人团聚了。”

“没关系,保罗。”

“我想和你谈谈调查玛丽·阿什利的事。有何结果?”

“快完了,明后天就可作最后结论。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意外之处。我对你的看法很欣赏,会成功的。”

“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还想喝一点吗?”

“不用,谢谢。如果没事的话,我打算带芭芭拉去参加肯尼迪中心的一个开幕式。”

“去吧,”保罗·埃利森道,“我和阿丽丝今晚要招待她的亲戚。”

“请代问阿丽丝好。”斯坦顿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也请你代问芭芭拉好。”他看着斯坦顿·罗杰斯离开办公室,脑子里不由浮现了玛丽·阿什利的影子。

当天傍晚,哈里·兰茨来到纽莎的公寓,带她去吃饭。敲门无人来开。他感到愕然,她忘记他了吗?

他推门,门没上锁。安吉尔在里面等他吗?或许他决定与他当面商谈合同?兰茨心头一阵轻松,他正正仪容,推门而入。

房间内空无一人。兰茨喊了声:“喂——”仅有四壁回音。他进入卧室,才看见纽莎躺在床上,四仰八叉地醉躺着。

“你这个狗日的……”他忍住没喊,不能忘记,这个粗笨愚拙、寒碜猥琐、烂醉不醒的母狗是他的一座金矿。他抓住女人的肩头拼命摇撼。

“咋啦?”她好不容易睁开眼。

“我真替你担心,”兰茨责备道,声音中掺着关切,“你在借酒浇愁,一定有人使你不愉快,看见你不高兴,我心中也难过。我是你的朋友,告诉我心里话,是不是安吉尔惹你生气了?”

“安吉尔?”她含糊不清地念叨。

“我敢说他是个好人,”哈里·兰茨安慰他说,“你们之间有了一点小小的误会,是吗?”

他拼命地拉她起床。跟拉一条鲸鱼上岸一样难。兰茨想。

兰茨坐在她身边,“告诉我安吉尔的事,”兰茨引诱道,“他把你怎么啦?”

纽莎双眼朦胧,好半天才把眼光盯在他身上:“上床吧!”

啊,上帝!这一夜将怎样熬?“当然,又是好主意。”兰茨一万个不情愿地开始脱衣服。

次日清早,当哈里·兰茨醒来时,床上只有他一人。脑海中一下塞满了可怕的回忆,他翻肠倒肚,难受得要死。

半夜,纽莎捣醒他,“你知道我想你干什么?”她悄声说出了内容。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最终还是照她的话办了。他不敢怠慢她,这是一头病态的、野蛮的野兽,兰茨不敢想象安吉尔也做这类的事去满足她。一想到昨晚的那些名堂,兰茨就要呕吐。

纽莎在浴室怪声怪调地哼唱,他无法确信自己还敢正视她。我受够了,兰茨心中说道,如果今早这狗杂种婆娘仍不告诉我安吉尔在什么地方,我就去找裁缝和鞋匠。

他掀掉被子,走到纽莎身边。她站在浴室镜子边,满头发夹,模样更是丑陋无比。

“我俩应该好好谈谈。”兰茨坚决地说。

“当然可以,”纽莎指着放满了水的浴缸,“这是洗澡水,洗完澡后,我给你弄早点。”

兰茨的耐心尚存一丝,他不能逼迫她。

“喜欢吃煎蛋卷吗?”

他毫无胃口:“当然,好吃极了。”

“煎蛋卷是我的拿手好菜,安吉尔教我的。”

纽莎取下头发上那些粗大、笨重的发夹。兰茨跨入浴缸。

纽莎操起一把大型的电吹风,插上电源,开始吹头发。

兰茨躲在温暖的浴缸中沉思:我真该找支枪,自个儿将安吉尔收拾掉。如果我向以色列通风报信,说不准要调查半天才能确定赏钱给谁。自己干可以省掉一切麻烦,通知他们收尸地点就行啦。

纽莎开口说话了,然而电吹风噪声极大,兰茨一句也未听清。

“你说啥?”他大声问道。

纽莎走到浴缸边:“安吉尔让我回敬你一份礼。”说罢,她把电吹风扔进浴缸,然后站在一边,看着兰茨全身抽搐地跳死亡舞蹈。

正文 第七章

保罗·埃利森总统放下最近一份有关玛丽·阿什利的安全调查结论报告,说:“斯坦,她没有一点问题。”

“我知道。她真是个完美的理想人选。当然,国务院就要恼火了。”

“我们就送点揩眼泪的毛巾去吧。我只希望参议院不要唱反调。”

玛丽·阿什利在喀德热大厅的办公室虽然房间小,却也雅致。沿墙四周都是书架,摆满了关于中欧诸国的参考书,家具不多,大办公桌加一把转椅。窗前安放一张小方桌,码满学生的考试卷子。椅子靠背有梯格横档,桌上置一盏台灯。办公桌后面墙上,挂着玛丽祖父的照片,这张照片是本世纪初摄的,照片中的人站姿僵硬,表情极不自然,穿戴也老套。这张照片是玛丽的一件宝贝。玛丽对A国事态产生的全部好奇心,都是她祖父灌输的。她的祖父给她讲了不少佚闻佳话、风流韵事。什么玛丽皇后、男爵夫人和公主们的罗曼史;英格兰女王的丈夫阿伯特和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以及其他英雄人物的动人事迹。

我们是带有皇室血缘的,假若不发生革命,你还可能当公主呢。她过去常做这个梦。

玛丽正在批阅学生试卷的当口,门突然开了,亨特院长走进来。

“上午好,阿什利太太。有空吗?”这是院长第一次光临她的办公室。

玛丽不由一阵激动。院长亲自莅临她的办公室,原因只能有一个:他来告诉她,学校决定聘她为终身教授。

“当然有。”她说。“请坐下谈。”

他坐到椅子上:“你的课上得怎样?”

“我想不坏。”她真想立即把喜讯转告爱德华,他会欣喜若狂的。像她这样年纪轻轻就获得大学终身教授职务的人是不多见的。

亨特院长的表情似乎不太自然。“你遇到什么麻烦没有?”

这个问题让人猝不及防,玛丽顿感手脚无措。“麻烦?我?——没有呀,这是怎么啦?”

“华盛顿来人找我了解你的问题。”

佛罗伦斯·史奇福的话一下响彻在她的耳际:有个华盛顿来的联邦特工人员……他问了一大堆关于玛丽的问题。从他提的问题看,似乎怀疑玛丽是个国际间谍……她是个忠贞不贰的美国公民吗?她是贤妻良母吗?

清楚了,院长的来访与终身聘任风马牛不相及。她一下感到难以开口。“院长,他们,他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他们想了解你作为一个教授的声誉,还调查你的私生活。”

“我无法对此说明,我实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到目前为止,我没遇到任何种类的麻烦。”她笨嘴笨舌地解释道。

他看着她,脸上显现出明显的怀疑。

“他们没有告诉你调查目的吗?”

“没有,相反,他们还叫我严守机密,不得外传。但是,我对我的下属向来襟怀坦白,我认为应该将此事通知你才是公正的。如果有些事我有权知道,莫若你直接告诉我。因为凡是牵涉到我校任何教授的丑闻,都会给学校名誉造成恶劣影响。”

她绝望地摇头否认:“我、我,我真的没做什么事呀!”

他打量玛丽一阵,好像还想说点什么:“但愿如此,阿什利太太。”

她目送院长走出办公室,怎么也想不明白: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到底做了什么歹事?

吃晚餐时,玛丽沉默寡言。她想等一等,等爱德华吃过饭,再把最新事态讲给他听,然后大家一道猜测这是怎么回事。孩子们又造反了,贝思的晚饭动都未动。

“人不能再吃肉了,杀生吃肉是穴居野人留传下来的恶习,文明人是不吃活动物的。”

“这是死肉,”蒂姆辩论道,“所以你可以享受。”

“孩子们,”玛丽的神经已快断了,“住嘴吧,贝思,你去做你的色拉。”

“她可以光吃草了。”蒂姆挖苦道。

“蒂姆!你自个儿吃饭!”玛丽的头又开始跳,痛得厉害,“爱德华……”

电话铃响。

“我的电话。”贝思从椅子上跳起来说,向电话机冲去。她抓起电话,娇声嗲气地问:“维吉尔吗?”她听了一阵,脸色陡变,“噢,当然。”她极不舒服地说,呼地放下耳机回到餐桌旁。

“怎么回事?”爱德华问。

“无聊的玩笑,打电话的人讲,白宫找妈妈讲话。”

“白宫?”爱德华惊讶无比。

电话铃再次响起。

“我去接。”玛丽说。她站起来走到电话前,“你好,”听着听着,她的神情变得严肃,“我们正在吃晚餐,我没有想到这是玩笑。你可以……什么?……谁?总统?”屋子里顿时陷入沉默。“请稍候……我……啊,晚上好!总统先生!”她一时不知所措,全家人都瞧着她,眼睛睁得圆鼓鼓的。“是的,阁下,是我。我听出了您的声音。真抱歉,刚才把电话挂上的是我的女儿,贝思不懂事,以为是维吉尔打来的。是的,阁下,万分感谢。”她笔直地站在电话机前,全神贯注。“要我当什么?”她的脸一下涨得通红。爱德华悄悄走到她身后,孩子们也围上来。

“一定搞错了人,总统先生。我叫玛丽·阿什利,堪萨斯州立大学的教授。还有,您读过了?感谢阁下……我深感荣幸……是的,我相信是的,”她长久地聆听着,“是的,阁下,我同意,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是的,阁下,我明白。呀,太过奖了。当然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过我……当然愿意。我同丈夫商量之后再向您汇报。”她取过纸笔,记下电话号码。“是的,我记下了,非常感谢总统。再见!”

她慢慢地放下电话,站在原地,惊诧万分。

“上帝,这是怎么回事?”爱德华问。

“真的是总统打来的电话?”蒂姆不敢相信。

玛丽坐到椅子上:“是的,一点不假。”

爱德华抓起她的手:“玛丽,总统说的什么?他要干什么?”

玛丽还是坐着,呆若木鸡。她终于明白那一系列调查了解的目的何在了。

她仰起头,看着爱德华和孩子们:“总统说他读过我发表在《外交事务》杂志上的文章,又读了我写的书。他认为我的观点非常新颖,完全适合于他的民间外交纲领。他提名由我担任驻A国大使。”

爱德华脸上是完全不相信的神情。“你?怎么会是你?”

这正是玛丽问自己的问题。但她觉得,爱德华不应讲出那么不得体的活。他应当说:太好了!你会成为一个举世无双的大使。然而爱德华不是一个虚情假意的人,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你根本没有政治经验!”

“我完全清楚这一点。”玛丽的回答有些尖刻。“这桩事荒唐之至。”

“你要当大使?”蒂姆兴冲冲地问,“这么说我们要去罗马?”

“不是罗马,是A国。”

爱德华对孩子们说:“你们俩快吃饭,让你妈妈和我好好谈一谈。”

“为啥不让我们投票表决!”

“你们可以搞缺席选举人投票。”

爱德华挽着玛丽的胳膊,把她引进图书室,他说:“玛丽,真对不起,我刚才说话盛气凌人,只是……”

“不,你讲得对,爱德华。他们凭什么选中我?”

根据习惯,当玛丽叫他爱德华时,事情多半不妙。

“亲爱的,你说不定会当个举世瞩目的大使,一个女大使。不管旁人怎样评价,你得承认这事未免太突然。”

玛丽柔声说道:“晴天霹雳。”她的声音像个多情的小女孩。“我仍不相信。”她一下笑了。“假如讲给佛罗伦斯听,她会骇死的。”

爱德华凑近玛丽,“你对这事激动万分,对吗?”

玛丽吃惊地打量爱德华:“这还用问吗?难道你不兴奋?”

爱德华字斟句酌地说:“亲爱的,这的确是了不起的荣誉。我深信他们不是轻易决定的,选择你一定有很好的理由,”他迟疑再三,“但是,我们必须认真对待此事,考虑它将给我们生活带来的深刻变化。”

她摸透了他的心思,她想,爱德华是正确的,要考虑周到细致。

“我不能停医,扔下我的病人不管。我只能留在这儿。我不知道你出去多久,如果长年累月的话,我想,我们不妨这样安排:你带孩子出国去,我有空来探亲……”

玛丽柔情万种地说:“你发疯了。你以为我离开你还能生活吗?”

“可是,这是挺大挺大的荣幸呀,另外……”

“作为你的妻子,天下没有比你和孩子更重要的事了。我决不离开你。这个城市也找不到另一个像你这样的丈夫,但政府却能随便找到一个比我更在行的大使,他们查查电话簿就行了。”

他拥抱她:“你此话当真?”

“绝无戏言。有幸被人看重,固然十分兴奋,仅此而已……”

门一下被推开,贝思和蒂姆冲进来。贝思嘴快:“我已经告诉维吉尔,你要当大使了。”

“你最好再给他打一个电话,说我又不干了!”

“为什么不干?”贝思问道。

“你的母亲决定留在家里。”

“为什么?”贝思伤心地呜咽起来,“我从来未去过A国,连远门都没出过。”

“我也是。”蒂姆附和道。他转身对贝思说:“我早就预言过,我们要被锁死在这个地方。”

“这事别再说了。”玛丽断然对两个孩子宣布道。

第二天清早,玛丽根据总统给的号码,拨通电话。她对话务员说:“我是玛丽·阿什利。总统助理,一个叫格林的先生,正在等我的电话。”

“请稍候。”

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快响起:“阿什利太太?你好!”

“你好,”玛丽说,“请你代我向总统转告,我对总统的栽培提携深感荣幸。由于我丈夫的工作使他无法抽身离开,因而对这一任命难以遵从,希望总统理解我的苦衷。”

“本人一定原话汇报,”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阿什利太太,谢谢。”电话搁上了。

玛丽也放下耳机,这事算完了。她刚刚还置身于一个多彩的梦,但终究是个梦,我得回到现实世界,做好在第四节课讲历史的准备。

在数十幢式样一致的建筑群中,有一间石屋刷得粉白,它没有名称。离它不远处,有一个很大的露天市场,陈列着各种商品。房主是个商人,他同情自由爱国者组织进行的事业。

“我们只占用一天房子。”一个陌生的声音从电话里告诉他。于是一切安排就绪。眼下主席正向济济一堂坐在起居室的与会者讲话。

“情况不太乐观,最近通过的那项决议,执行中遇到了困难。”

“什么困难?”鲍尔德问。

“我们选择的那个掮客——哈里·兰茨,不幸身亡。”

“死了?怎么死的?”

“被人暗杀。人们发现他的尸体漂浮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码头的水面。”

“警察找到线索了吗?我是说——这事会不会搞到我们头上?”

“不会,我们很安全。”

索尔问:“我们的计划受到影响没有?还能继续执行吗?”

“目前还行,我们不知道怎样找到安吉尔。不过,总监同意哈里·兰茨向安吉尔披露他的姓名。如果安吉尔对我们的提议感兴趣,他会设法与总监接头的。现在,我们只能耐心等待。”

江克欣城的《聪明日报》的通栏大标题是:玛丽·阿什利拒任大使。

消息共两栏,还配了一幅她的照片。在下午和晚上的新闻时间,KJCK电台为这小城的新名流发了专稿。玛丽倘若接受总统给她的职务,事情可能几天内就风平浪静。她谢绝了这个提升机会,全城为之沸沸扬扬。居民们深感自豪,因为堪萨斯的江克欣城,在这位名人眼中,原来比A国首都地位更高。

玛丽·阿什利驱车去商店购买晚餐食品,她的大名不断从收音机中传出。

“……早些时间,总统宣称,派大使驻A国将是他实施民间外交纲领的开端,是他外交政策的奠基礼。而玛丽·阿什利拒绝从命,势必……”

她扭到另一个电台。

“……她嫁给了爱德华·阿什利大夫。据说……”

玛丽关掉收音机。那天上午,她接到朋友们、邻居们和学生们的无数次电话,且不论一些陌生人也趁机凑热闹,连远在伦敦、东京的记者也打来长途电话采访。这事闹大了,玛丽忧虑地想,我自找苦吃,为总统把他的外交政策成功地放在六国奠定了理论基础。这事还要折腾多久?最好一两天就结束吧。

她把车开进迪比加油站,停在自助服务的油泵前。

玛丽刚下车,谁知油站经理布朗特几步抢上来:“上午好,阿什利太太!我怎么能让一位女大使自己动手?让我替你干吧。”

玛丽微笑拒绝:“谢谢你的好意,我习惯自己动手。”

“不行,不行。”

油箱装满汽油后,玛丽把车子开到华盛顿大街的波克斯鞋店门口。

“上午好,阿什利太太!”店员毕恭毕敬地向她请安,“大使有何吩咐?”

真叫人受不了,玛丽哭笑不得。她大声反驳说:“我不是大使,谢谢你。”她递上一双鞋:“请把蒂姆的这双鞋再钉个底子。”

店员翻看着鞋子,“这不是我们上周钉的吗?”

玛丽叹口气:“上上周钉的。”

玛丽接着去朗斯百货公司,服装部经理哈克尔太太对她说:“我刚从收音机里听到你的大名,你使江克欣在地图上有了一席之地。大使女士,我想,只有你,艾森豪威尔,还有奥尔夫·兰登,才是堪萨斯的政治大人物。”

“我不是大使,”她耐心地说,“我拒绝当。”

“我指的就是这一点。”

再解释也毫无用处,玛丽只好说:“我是来给贝思买牛仔裤的,最好上面有铁制饰件。”

“贝思多少岁?十岁?”

“她已十二岁。”

“老天爷!一晃这么大啦,不是吗?不知不觉就十几岁啦。”

“哈克尔太太,贝思生下来就是个大人。”

“那么蒂姆呢?”

“跟贝思差不多。”

这次买东西,玛丽花了比往常多一倍的时间。她在小镇惹出了轩然大波,人人都想在她面前发表高见。她进入狄龙杂货商店,刚在货架上挑选,狄龙太太就凑上来。

“上午好,阿什利太太。”

“上午好,狄龙太太。你有没有不含什么杂物的早点食品?”

“你说什么?”

玛丽瞧着手上的购货单:“这些食物,不含人造糖精,不含碱,没有掺猪油,不加糖、咖啡因,没有色素、叶酸或者香料。”

狄龙太太细细研究单子,问:“是不是要做某种医学实验?”

“从某种意义讲,不假。这是贝思开的药方,她只吃天然食物。”

“那,干吗不把她赶到大草原,让她啃青草?”

玛丽哈哈大笑:“我儿子也建议这样干。”她拿起一包食品,读上面的说明,说:“这是我的错。我不该教她识字读书。”

玛丽小心谨慎地驾车往家赶。顺着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来到了迈尔福特湖。气温只有几度,但由于寒风凛冽,让人感觉气温仿佛是冰点以下。大平原一望无垠,刺骨狂风大逞淫威,没遮没拦地刮过来。草坪上堆着厚厚的白雪,冰天雪地使玛丽想起去年的那场席卷全区的雪暴,冰冻断了高压线,一个星期无法供电。于是,她和爱德华便天天夜里龟缩在床上缠绵做爱,也许今年冬天也有这般天赐良机。这想法使她忍俊不禁。

玛丽回到家,爱德华还未下班。蒂姆躲在书房内看电视上播放的科幻节目。玛丽放下东西,径直走到儿子跟前。

“你做家庭作业了?”

“还没有。”

“为啥不做?”

“因为太困难了。”

“光看《艰难的星际航程》就能做题吗?把课本拿来。”

蒂姆挪过五年级算术课本。“这些应用题蠢极了。”他说。

“没有愚蠢的算术题,只有蠢笨如牛的学生。来吧,我们一道解这道题。”

玛丽大声地念道:“一列从甲地开出的火车,载有旅客149人。到了乙地,又有旅客上车,乘客达223人。在乙地上车的旅客是多少?”她抬起头,说:“简单得很嘛,蒂姆。从223人里减去149人,不就求出来了吗?”

“不行,不是这样做的,”蒂姆叫道,“要列一个等式:149+N=233人;N=223人-149人;解:N=74人。”

“这才愚蠢无比呢!”

玛丽经过贝思的房间门,听见里面有嘈杂声。进去一看,贝思盘腿坐在地毯上,边看电视边做作业,同时还在听摇滚乐唱片。

“在这种噪音干扰下,你还能集中精力?”玛丽大声地嚷道。她把电视机和唱机全关掉了。

贝思惊讶地抬头看她:“你干嘛这样做?那是乔治·迈克尔的演出呀!”

贝思房间墙壁上贴满了歌星的宣传画。基斯呀,范·海伦呀,莫特列·克鲁呀,还有奥尔多·诺瓦,大卫·李·罗斯。床上摆满了杂志,诸如《青少年偶像》等等,而她的衣服却扔了满地。

玛丽无可奈何地打量着房间:“贝思,你怎么这样过日子?”

贝思望着她妈妈,没听清:“过什么日子?”

玛丽咬咬牙:“我啥也没说。”

她看见写字台上女儿写的信封。“你在给一个叫里克·斯普林菲尔德的人写信?”

“我恋上了他。”

“你不是爱乔治·迈克尔吗?”

“我把他扔了。我现在爱里克·斯普林菲尔德。妈妈,在你年轻时,没有抛弃过情人吗?”

“我们年轻时,成天驾车奔波,忙于生计。”

贝思心酸地叹气:“你知道吗?里克·斯普林菲尔德的童年很苦。”

“我绝对老实地承认,贝思,我一点不知道。”

“太可怕了。他爸爸是个军人,一家人东奔西跑,颠沛流离。他吃素,跟我一样。他真让人敬佩。”

贝思疯疯癫癫的节食背后,竟是这么回事。

“妈妈,周末晚上,我想和维吉尔一道去看电影,行吗?”

“维吉尔?那阿诺德又怎么办?”

女儿停了一阵,才说:“阿诺德轻佻得很,老想动手动脚……”

玛丽努力使自己镇定:“动手动脚?你是说……”

“我开始发育,男孩子们就认为我很放荡。你是否也感到过身体不舒服?”

玛丽走到贝思身后,伸出手臂抱住她:“是的,我的宝贝女儿。当我在你那个年纪时,心里难受极了。”

“月经,乳房发育,到处长毛,烦死人了。妈妈,这是为什么呀?”

“每个女孩子都有这个阶段,你慢慢就习惯了。”

“不,我无法习惯。”她挣脱拥抱,恶狠狠地说。“恋爱可以,但我今后决不与男人发生关系。谁也别想碰我,不论是阿诺德,维吉尔还是凯文·培根……怪物!”

玛丽严肃地说:“是吗?你就这样决定了……”

“绝对如此。妈妈,在你对总统埃利森说不出任他的大使后,总统说些什么?”

“他处之泰然。”玛丽使女儿放宽了心。“好啦,我该动手做晚饭啦。”

下厨是玛丽心里最讨厌的活儿,因此,她的烹饪技术糟糕透顶。由于她生性好强,事事都想高人一筹,结果对烹饪就更加厌烦。露莘达一周来三次,帮忙做饭和打扫,才使这个坏毛病不至于暴露无遗。然而今天,恰是露莘达的休息日。

爱德华从医院赶回家,适逢下厨的玛丽把豆子烧糊。玛丽吻一下爱德华:“你好,亲爱的,今天累吗,怪物?”

“你一定是从女儿口里学到的这句话。事情的确怪,今天下午,我医治了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她患疱疹。”

“啊,老天爷!”她扔掉豆子,开启一罐番茄酱。

“我真替贝思操心。”

“纯属多余,”玛丽宽慰他,“你女儿打算当一辈子处女。”

吃晚饭时,蒂姆央求道:“爸,过生日那天可以买冲浪板吗?”

“蒂姆,我不想扫你的兴,但不巧得很,你住在堪萨斯。”

“我知道,约翰尼邀我明年夏天跟他一道去夏威夷,他家的亲戚在毛伊岛有一间海滨别墅。”

“那么,”爱德华顺水推舟,“他能有海滨别墅,难道还缺冲浪板?”

蒂姆只好求助于母亲:“妈,我可以去吗?”

“到时再说。吃慢一点,蒂姆;贝思,你又在绝食。”

“桌上没有适合于人的食品。”她看看父母。“我将正式宣布,我决定改换姓名。”

爱德华试探着问:“原因何在?”

“因为我决定从影。”

玛丽和爱德华交换眼色,良久,脸上仍是痛心和失望的表情。爱德华终于说:“行,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吧。”

正文 第八章

曾有一桩丑闻,震动了世界各国的秘密情报组织。摩洛哥国王哈桑二世的政治对手梅迪·本·巴卡,在巴黎流亡时期,被诱骗外出,惨遭暗杀。这一行动获得了法国情报机构的协助。事发之后,法国总统戴高乐接管了总理办公室对谍报机构的领导,将其置于国防部控制之下。由于法国政府同意马林·格罗沙在法国政治避难,因此现任国防部长罗兰德·帕西便理所当然地负责他的安全。宪兵们一天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守候纳伊别墅的大门。别墅的内部警卫由列夫·帕斯捷尔纳克掌管,帕西为之感到宽心。他曾亲自视察过别墅的安全系统,从而放心大胆地确信,别墅的防范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近几周来,外交界流言四起,盛传马林·格罗沙在计划重返A国,一场政变迫在眉睫。更有谣传说A国总统将被他的高级将领赶下台。

列夫·帕斯捷尔纳克敲门进入马林·格罗沙的办公室。房间摆满了书籍,格罗沙正在伏案工作。看到列夫·帕斯捷尔纳克进来,便抬起头。

“大家都急于想知道事变何时发生。”帕斯捷尔纳克说。“这是世界上保密最差的机密。”

“告诉大家,耐心等待。列夫,你愿意和我一道回我的国家吗?”

列夫。帕斯捷尔纳克最想的是重返家园以色列。他曾向马林·格罗沙表白:我只想临时负责手上的工作,到你决定行动时便撒手。谁知,临时已变成了几周、几月,最后一晃三年。现在是作出另一个决定的日子啦。

这个世界小人物如云,列夫·帕斯捷尔纳克想,我却有幸为巨人效劳。马林·格罗沙在列夫·帕斯捷尔纳克熟悉的人当中,是最富有自我牺牲精神,最具理想主义色彩的巨人。

帕斯捷尔纳克刚来为格罗沙服务时,对他的家庭情况一肚子解不开的疑惑。格罗沙绝口不提家事,不过,安排帕斯捷尔纳克会见格罗沙的那位官员,讲了这么一件事:

“格罗沙叛国后,国家保安部逮捕了他,严刑拷打五天之久。他们说,只要供出仍在进行地下活动的同党就释放他。他死不交代,于是保安部就把他的妻子和十四岁的女儿抓来,送进审讯室。他们让格罗沙作出选择:交代同党,否则就眼睁睁看着家人被处死,这个选择是常人无法做到的。一方是他的爱妻弱女的性命,一边是成百上千位同党的性命。”那人停了片刻,又更加缓慢地开口道:“我以为,到了最后,促使格罗沙做出决定的原因,是他考虑到自己和妻子终归要被杀死,就心一横,拒不交出名单。”

“啊,我的上帝!”

那位官员凝视着帕斯捷尔纳克的眼睛说:“你必须明白,马林·格罗沙并非要回A国为自己翻案雪恨,而是去实现他的宏愿。他发誓不让这类事再发生。”

从那天起,帕斯捷尔纳克就一直在格罗沙身边工作。他与这位叛逆者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对他的了解就越深。现在,他想,是否干脆不回以色列,随同格罗沙到A国。

那天夜晚,帕斯捷尔纳克从走廊经过,走到马林·格罗沙的卧室门口,又听到那熟悉的痛苦惨叫。今天是星期五,帕斯捷尔纳克恍然大悟。星期五是妓女来的日子,这些女人都是从英国、北美、巴西、日本和泰国等地随意挑选的。她们不知被送往何处,又不知会见何人。她们在戴高乐机场会合,直接送来别墅。几小时后,再送到机场,乘机返回。

每个星期五夜晚,各间房子都回荡着马林·格罗沙的凄厉叫声。工作人员原先以为,那里面一定在进行一种稀奇古怪的性行为。其实,只有列夫·帕斯捷尔纳克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妓女们绝不是来卖淫的,她们是来帮助进行苦行赎罪的。

每周的那天,格罗沙便脱光衣服,让妓女把他绑在椅子上,用鞭子狠命抽打,抽得鲜血迸溅。每当被抽打时,格罗沙的眼前便出现妻子女儿被打致命的幻象。她们在死前拼命呼救。格罗沙吼叫道:“天啦,我说,上帝啊,让我说吧……”

哈里·兰茨的尸体被发现后十天,电话打来了。当时总监正在会议室与工作人员开会,内部通话机的蜂音器响了:

“先生,我知道你不愿意被打扰,但这是一个国际电话,事情很紧急。一位叫纽莎·蒙尼兹的小姐从布宜诺斯艾利斯与你通话。我告诉她……”

“行啦,”他压抑住内心的兴奋,“我在私人办公室接电话。”他向与会者略表歉意后,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锁上门。他拿起电话机:“你好,你是蒙尼兹小姐?”

“那还用问。”南美腔调,又粗又哑,一听就知道没受过教育。“安吉尔让我告诉你,他不喜欢你们派来的那个多嘴多舌的家伙。”

他只好小心选择字眼:“抱歉之至。我们希望安吉尔仍能按计划行事,不知可能否?”

“这不用操心,他说他干。”

总监宽畅地松了口气:“好极了,我们怎样预支费用?”

女人一阵浪笑,“安吉尔才不要什么预支呢,谁敢骗他?”她的声音变得冷酷,“完事后,他要你们把钱——等一下……我把它记下了……啊,找到了——存进苏黎士国家银行。银行在瑞士的某个地方。”这样语无伦次,活似一个低能儿在讲话。

“我需要账号。”

“呀,是的,账号是,啊老天!我咋忘了?等等,我是放在一个地方的,”他听见纸页窸窸窣窣的翻动声,接着她又拿起话筒,“听着,J-349-077。”

他复述一遍号码。“他什么时候办完事情?”

“他要先做准备。安吉尔说办妥之后,你自然会从报上看到消息。”

“很好,为便于安吉尔与我联系,我的私人电话号码是……”

他一字一顿念给她听。

<strong>俄国 第比利斯(第比利斯应在格鲁吉亚,此处作者有误)</strong>

会议在库拉河畔的一处偏僻的乡间宅邸举行。主席说:“有两件事急需通报。第一件是好事,总监已接到安吉尔的回话,合同正在履行之中。”

“真是好消息。”弗里尔兴奋地叫道。“坏消息呢?”

“怕是关于总统派驻A国的大使人选问题,不过,我们可以控制形式……”

玛丽·阿什利上课时思想老是不能集中,情形已不同往常,她在学生的眼中是一个名人,这种感觉使人陶醉,学生们都被她的滔滔言词所吸引。

“我们大家知道,1956年是众多东欧国家的转折点,哥穆尔卡重掌大权,波兰的国家共产主义再度兴盛。在捷克斯洛伐克,安东林,马沃洛尼领导着共产党,那一年,A国尚未出现大的权力变动……”

A国……美丽的首都,玛丽从照片中看出,这是欧洲最美丽的城市之一。她无法忘怀祖父讲给她听的有关这个国家的一切故事。她记得,当她还是一个小姑娘时,祖父讲述特兰西尼亚的弗拉德王子的故事,多么可怕的情景!他嗜血成性,住在布拉索夫高山顶的一个巨大城堡内,贪婪地吮吸那些无辜牺牲者的鲜血。

玛丽突然发现教室里一片沉寂,全班同学都睁大眼睛望着她。我站在这儿想入非非多久了?她搞不清楚,连忙讲下去:“A国的首脑拼命在劳动党内巩固自己的政权……”

这节课仿佛无比漫长,啊,上苍有眼,终于要结束了。

“课后作业是:写一篇苏联经济计划与管理方法的论文。包括描述政府各机构的基本职能,共产党的领导诸问题。此外,我还要求你们分析苏联的内政外交,把重点放在它与东欧各盟国的关系上。”

A国……欢迎你光临A国,大使女士。小车已备好,随时送你去使馆,她的使馆。她已被邀请去一个世界上最令人激动的首都工作,以总统民间外交政策的关键人物之身份,有幸向总统先生直接汇报情况。我完全可以成为历史的一个部分!

铃声把她从幻觉中惊醒,下课了。该回家了,该回到现实了。爱德华会从医院早点回来,他答应带她去乡村俱乐部宵夜。这对差不多已是大使的人来讲,是合适之举。

“蓝色代码!蓝色代码!”医院走廊的喇叭响着紧急呼叫声,抢救组急忙聚集到救护车入口处,救护车的警笛遥遥可闻。

格里社医院外观简朴,呈褐色,共三层,它耸立于江克欣城西南圣·玛丽路的山丘顶上。医院共有九十二张床,两间现代化的手术室,还有一系列治疗检查室和行政办公室。

这是个繁忙的星期五。顶楼病房住满了第一步兵师的伤号,该师驻在附近的赖利堡要塞,士兵们逢周末都进江克欣城度假游玩。

爱德华·阿什利医生正在给一位伤兵缝脑袋,他在酒吧混战中打破了头。爱德华在这所医院已干了十三年,在私人开业行医之前,他曾是空军上尉外科医官。之后,好几家大城市的高级医院都邀请他去工作,但他宁愿扎根此地。

爱德华又处理了一名伤员,打量四周,还有十几个伤兵等待包扎。救护车由远而近,声声鸣叫:“它们在弹奏我们的乐章。”

正在给一个伤兵治枪伤的道格拉斯·史奇福医生接上口:“这儿简直成了军队野战医院,就像他妈的打仗一样。”

阿什利说:“他们只会打这种战争,道格(道格拉斯的昵称)。这些士兵个个心怀不满,每到周末便进城发疯。”他把最后一针缝完,说:“大兵,你完好如初,又可以去干仗了!”他对道格拉斯·史奇福说:“我们最好去急诊室吧。”

伤员是个二等兵,看样子不到十八岁,处于休克状态,大汗淋漓,呼吸困难。阿什利医生摸摸伤员脉搏,跳动非常微弱。他转身问送伤兵来的护理人员:

“怎么受的伤?”

“让人在胸脯上捅了一刀。”

“检查他的肺部是否萎陷,”他对护士说,“胸部X光片,三分钟内洗出来。”

道格拉斯·史奇福观察到病人颈静脉已隆起,对爱德华说:“静脉扩张,心包估计刺破。”这意味着保护心脏的包膜已充血,压迫心脏,使之无法正常跳动。

量血压的护土惊叫:“血压急速下降!”

心电图跳动迟缓。病人生命垂危。

一个护士拿着胸片急忙走进来,爱德华一看,说道:“心包膜充血填塞。”

心脏果然有洞孔,肺部已经萎陷。

“插管扩胸!”他的语调平静,然而充满紧迫感,“叫麻醉师来,立即开胸,把管子插进去!”

一个护士把气管插管递给史奇福医生,爱德华·阿什利对他点头示意:“马上插。”

道格拉斯·克奇福小心翼翼地把气管插进昏迷伤员的气管,管子一端接着袋子。史奇福有节奏地挤压袋子,给伤员肺部输氧。心电图仪跳动更加缓慢,曲线开始变成直线,死神的气息来到房间。

“他死了。”

已经没有时间把伤员推到手术室,阿什利医生当机立断:“立即开胸!手术刀!”

爱德华接过手术刀,立即剖开伤兵的胸膛,没有血液溅出,因为血液已经淤满心包。

“牵开器!”

他接过仪器,塞进伤员胸口,拉开肋骨。“剪刀!让开点!”

他凑近身子,以便手够着心包膜。剪刀刚一伸进去,淤积在心包膜内的血液飞喷而出,将他和医护人员全身溅满。伸手直接按压心脏,心电图开始跳动,脉搏出现,左心室顶有一刀口。

“送手术室!”

三分钟后,病人已躺在手术台上。

“输血!一千毫升!”

没有时间验血型——于是,任何人都可以输入的0型血,滴灌进伤员的血管。

输血开始后,阿什利医生道:“胸管!”

护士递给他。

史奇福医生开口:“我来完成手术,你去换换衣服。”

爱德华·阿什利医生的手术衣血迹斑斑。他看看监视仪,心脏跳得坚定有力。

“谢谢。”

爱德华·阿什利医生洗澡更衣,然后开始着手写医疗报告。这间办公室布置得让人赏心悦目,书架上排列着大部头医学著作,还有体育比赛的奖品。房间内有一张办公桌,一把安乐椅,另有一张小桌,配有两把直背椅。墙上则挂着装帧精致的文凭,开业证书等。

刚才经历的那番紧张,使他身体感到僵硬疲劳。与此同时,他的情欲出现,大凡大手术后,他都有这种要求,这是因为同死神进行了面对面搏杀,从而使生命力得到放大。一位精神病医生曾这样向他解释过。做爱,是自然界延续生命的保证。管它什么原因,爱德华反正现在真希望玛丽就在身边。

他把烟斗从烟斗架上取下,点燃,躺在安乐椅上,伸开双腿,思念玛丽,这使他有些内疚。明明是他让玛丽拒绝了总统的好意,还好意思说自己的理由正当。爱德华内心承认,这其中还有一点私货,那就是嫉妒。我的行动活似一个被宠坏了的小鬼。假如总统让我担任这个职务,情形又是怎样呢?我可能会欢喜得蹦得老高!天啊,我真正想的是,玛丽应永远待在家里照料我和孩子们。我真是条大男子主义沙文猪!

他坐在那里静静地抽烟,心中咒骂自己。太迟了,他懊恼地想,我得想办法补偿她。我要悄悄地安排今夏去巴黎、伦敦旅行,让她感到着实意外。说不定还要带她去A国逛逛,度一次真正的蜜月。

青翠欲滴的连绵山丘,簇拥着江克欣乡村俱乐部,那是一片三个层次的石灰岩建筑群。它有一片十八洞的高尔夫球场,两处网球场,一个游泳池,一处酒吧和一间大餐厅。餐厅的一端是一处巨大的壁炉。楼上是扑克间,楼下则是衣帽间和更衣室。

爱德华的父亲和玛丽的父亲从前都是俱乐部成员,他们从小就跟随父母到这里来玩耍。小城仿佛是个关系紧密的大家族,乡村俱乐部则是这种联系的象征。

爱德华夫妇到达俱乐部时,天色已暗,餐厅仅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即使如此,当玛丽一坐下,那些客人还是开始了窃窃私语。好在玛丽对此习以为常。

爱德华望着妻子:“有些后悔吗?”

当然令人叹惋。任何一个人,看见海市蜃楼的迷幻景象无情消逝,美好的梦想变为泡影,都会扼腕长叹。如果我天生就是公主,一个百万富翁,如果我因治愈癌症而获诺贝尔奖,太多的梦想了……

玛丽一笑置之,“亲爱的,我才不买后悔药呢,他们请我出任大使仍是一种侥幸,我才不想扔下你和孩子。”她抚摸丈夫的手。“没有懊恼,我谢绝他们的好意,心里实在。”

爱德华弓身朝她耳语:“那么,我将给你一种你无法谢绝的‘好意’。”

“行呀。”她会意地笑了。

在他们结合之初,两人的爱情炽如烈火,他们奉献着生命的精力,让相互的身体需求获得最大的满足。随着光阴推移,他们做爱更加缠绵,但依然热情难抑,分外甜美。

他们回到家,缓缓脱衣上床。爱德华把玛丽搂紧,轻轻抚摸她的身子。

玛丽兴奋地叫:“太妙了。”

两人灵肉相融,爱德华紧紧拥抱玛丽。“亲爱的,我爱你。”

“我更爱你。晚安,我的爱人。”

凌晨三点,电话铃声大作,爱德华睡眼朦胧地抓起话筒,“喂!”

一个女人焦急地说:“阿什利大夫?”

“是我。”

“皮特·格里姆斯心脏病发作,他痛苦得要死,极其危险。我毫无办法。”

爱德华翻身坐起,使劲眨眼驱除睡意。“别动他,让他静躺,我在半小时内赶到。”他放下话筒,溜下床穿衣。

“爱德华……”

他看见玛丽双目半睁:“什么事?”

“没事,睡你的吧。”

“回来就叫醒我,”玛丽喃喃说道,“我还想你呢。”

爱德华咧嘴一笑:“我马上赶回。”

五分钟后,他已驱车行驶在通往格里姆斯农庄的路上。

他顺老迈尔福特路下山,驶向杰·希尔路。这是极其阴冷的清晨,西北风把气温刮到零度以下。爱德华打开汽车暖气,一边开车,一边寻思在离家前呼唤一辆救护车就好了。皮特·格里姆斯前两次都说是心脏病发作,结果诊断为出血性溃疡。算了,还是先检查检查为妙。

他的车子开到第18号公路,这条公路有双车道,横穿江克欣城。全城都在沉睡之中,所有房屋都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爱德华驶过第6大街,拐弯进入第57号公路,朝格兰德雅尔广场驶去。在赤日炎炎的夏日,他曾无数次往返于这条路上。此时仿佛又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大草原的玉米和谷草的甜丝丝的清香。那时公路两侧堆积着收获后的干松松的谷草,三角叶杨、雪松和俄国橄榄,形成黑森森的林带,旌旗般伸向云天。田野里飘着雪松被焚的气息,这些倒霉树长得太快,快得抑制谷物生长,因而要定期烧掉一些。在寒冷凄凉的冬日,他也无数次来回奔驶在这条路上,大地冰封,输电线垂着冰挂。遥望村落的烟囱,横曳一带寒烟,这是一种使人振奋的孤独之旅才有的感觉。他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眼见田畴林木在车窗外向后默默飞逝。

车行似箭,轮子在路面不断地打滑。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图画:玛丽蜷缩在温暖的床上,静静地等他,回来时叫醒我,我还想你呢。

多幸福啊,我要让她得到一切。爱德华向自己保证说。我要让她享受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企及的蜜月愉快。

前面是第57和第77号公路的交会点,那里竖着一个停车标志。爱德华在第77号公路拐弯,准备驶入交叉路口。一辆汽车不知从何处闪电般冲出,他只听见马达突然轰鸣,自己的小车被迎面而来的车灯强光罩住。他看清这是一辆军用五吨大卡车,迎头压顶撞来。最后传入他耳膜的,是他自己的惊叫。

在纳伊镇,正是星期天,教堂钟声悠扬,余音在寂静的空中缭绕。一辆满是尘土的雷诺牌小车驶过马林·格罗沙居住的别墅大门,宪兵们谁也没有注意它。安吉尔慢慢开车,但没有慢到引起怀疑的程度,他把一切都侦察清楚了。两个卫兵把守大门,一堵高墙,肯定架有电网。别墅里面,一定安装有探测器、传感器和警报器。要袭击这座别墅,需要整整一队人马,但我却能单枪匹马,如同出入无人之境。安吉尔想得开心。因为我是天才,马林·格罗沙无非是僵尸一具。我今天巳是金玉满堂,如日中天。倘若母亲活到今日,该多么高兴?

在阿根廷,贫苦人家真可谓家徒四壁,囊空如洗。安吉尔便出生在这样一种窘迫之家。不知有父,也无所谓无父。饥寒交迫,瘟疫横行。年年岁岁,安吉尔亲眼看见亲人朋友纷纷殒命弃世。安吉尔便总结出一条真理:既然生死无异,人人都要摊上一份,为啥不从死亡中捞它一笔?在他经营之初,还有人怀疑他有杀人越货的本领,结果,那些有意与他为难的人,一个接一个地销声匿迹,安吉尔作为职业杀手的名声大振。我从来就马到成功,安吉尔足以自慰!安吉尔即天使之意,死亡天使即我。

正文 第九章

堪萨斯的公路白雪皑皑,挤满汽车。红光闪烁,连阴森森的空气也映得一片血红。一辆救火车、一辆救护车、一辆拖车、四辆公路巡逻车,一辆县警察局的警车围成一团。在这些汽车中间,是那辆五吨的M871军用牵引车。车子前灯已坏。爱德华·阿什利被撞瘪扭曲的小车,有一大截在大车底下。一群警察和消防队员围来转去,搓手跺脚,抵御天亮前的寒冷。一张油布,覆盖着横陈路中央的爱德华·阿什利的尸体。又一辆警车开来,玛丽·阿什利跳出车门。她浑身颤抖,站立不稳。她看见油布,就想奔过去。

芒斯特警长一把拉住玛丽的胳膊:“假如我是你的话,就不去看了。”

“放开我!”她哭叫道,挣脱了警长的手,冲到油布跟前。

“请别看,阿什利太太,他目前这个惨象,你千万别看。”

她晕倒在芒斯特臂弯里。

她在警车的后座上醒过来。芒斯特警长坐在前排,回过头来观察她。车内暖气开着,气闷难熬。

“怎么回事?”她茫然发问。

“你晕过去了。”

她霎时想起那句话:他目前这个惨象,你千万别看。

窗外,急救车警灯闪亮。玛丽呆呆地看着,心中掠过一句话:这是地狱的景象。警车内温度很高,玛丽仍无法控制牙齿打战。

“事故是怎么……”她觉得把话说出口挺难,“这是怎么发生的?”

“你的丈夫忽略了停车指示灯。这辆军车沿第77公路驶来,拚命让路,然而你的丈夫仍然撞上去了。”

她合上眼,脑子里出现了撞车情形。她仿佛看见大车撞向爱德华,感觉到他生命最后瞬间的惊恐。

她只想出这句话:“爱德华开车,从,从来谨慎,他绝,绝不会闯红灯。”

警长深表同情地说:“阿什利太太,我们找到了证人。有一位神父和两位修女亲眼目睹车祸发生。另外,还有一位来自赖利堡的詹金斯上校。他们都一口认定,你丈夫闯红灯。”

此后,一切动作都恍然如梦。她看见爱德华的尸体被抬上救护车;警察在询问神父和修女。玛丽蓦然跳出这个念头:他们这样站在外面,一定会感冒。

芒斯特说:“他们把尸体送到停尸房。”

尸体?“谢谢。”玛丽似乎沉迷不醒。

他忍不住打量她,心里纳闷:“我送你回家吧。你的家庭医生是谁?”

“爱德华·阿什利,”玛丽说,“爱德华·阿什利是我的家庭医生。”

后来,她恍惚记得走到家门,芒斯特警长把她领进屋。佛罗伦斯和道格拉斯在起居室迎候她。孩子仍不知事情,还在睡梦中。

佛罗伦斯拥抱她:“亲爱的,我万分难过,万分……”

“没关系,”玛丽异常平静,“爱德华只是出了车祸。”她居然格格笑出声。

道格拉斯密切注视她,说:“让我送你上楼。”

“我很好,谢谢,你想喝茶吗?”

道格拉斯说:“来吧,我扶你上楼休息。”

“我一点不困。你真的啥也不想吃?”

道格拉斯把她带入楼上卧室,玛丽反倒安慰他:“就是一场车祸,爱德华碰上车祸了。”

道格拉斯·史奇福检查她的双眼,她眼睛大睁,散乱无神,空虚呆滞。一股寒意流过史奇福全身。

他疾步下楼取药袋,又上楼,玛丽仍呆坐不动。“吃点药,睡一觉。”他让她服下镇静剂,扶她上床,然后坐在旁边守候。一小时后,玛丽还是毫无倦意,他又让她服镇静剂。接着第三次,玛丽才终于入睡。

江克欣城对1048号人身伤亡车祸的调查一丝不苟。县城救护队开出一辆车,警察局也派员赶到现场。倘若军人参与肇事,陆军刑事调查处也将会同警察局一道调查。

赖利堡要塞的陆军刑事调查总部派出的人员是便衣侦探谢尔·普兰查德。此时,他在第9大街的县警察局办公室内,与警长、副警长一道研究车祸报告。

“我算服了!”芒斯特说。

“怎么回事?警长?”普兰查德问道。

“你看,报告讲这次共五个证人,对不对?一个神父和两个修女,詹金斯上校、卡车驾驶员沃利斯中士。他们每个人都咬定,阿什利医生的车子转弯上公路,不顾停车讯号开过去,撞了军车。”

“是呀,”普兰查德说,“这有什么费脑筋的呢?”

芒斯特警长搔搔头皮:“先生,一份车祸报告上列举的证词,居然五人都说得一字不差!先生,你读过这样的报告吗?”他的大手一下打在报告上,“还有什么他妈的使我这么冒火呢?这五个证人说的东西,都是一个模子里浇出来的!”

刑事调查处的那位耸耸肩:“这不刚好说明,事故责任十分清楚吗?”

警长说:“还有漏洞!”

“是吗?”

“神父、修女、上校、清晨四点钟,怎么都一齐到了第77号公路?”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神父和修女正好去列昂纳维尔,上校则在回赖利堡的途中。”

警长又说:“我去车辆管理处核对过,阿什利医生在六年前收到过一张罚款单,原因是违章停车。从未有过交通肇事记录。”

普兰查德凝视警长:“你在暗示什么,对吧?”

芒斯特耸耸肩:“我没暗示什么,我只觉得事有蹊跷而已。”

“这场事故的确有五个目击者,如果你认为这是一桩大阴谋的话,我以为你的说法根本不值一驳。”

警长长叹一口气:“我清楚。何必搞什么交通事故?军车把人撞死,朝前开就是了,何必弄几个证人来说一些破绽百出的废话!”

“一点不错。”普兰查德站起来,伸伸懒腰。“好了,我得回要塞去了。就我看来,司机沃利斯中士不用负责任。”他盯着警长。“你不反对这种结论吧。”

警长无可奈何:“我同意,只好承认这是一场交通事故了。”

孩子们在悲悲戚戚地哭泣。哭声吵醒了玛丽。她躺着,不想动。她的双眼紧闭,默默地任思绪飘荡:这仅是一场噩梦。我还在沉睡,待我醒来,爱德华便会死而复生。

然而哭声不止。她再也无法忍受,只好睁开眼,盯着天花板。最后,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药力尚未全消。她走到蒂姆的卧室,佛罗伦斯正陪伴着两个孩子,三个人哭成一团。我多想哭啊,玛丽想,我怎么会哭不出声来?

贝思望着她:“爸爸真的,真的死了吗?”

玛丽只能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坐到床沿。

“我不能不告诉孩子们,”佛罗伦斯万分抱歉地说,“他们刚才还想出去与朋友一道玩呢。”

“没什么,”玛丽梳梳蒂姆的头发,“孩子,别哭啦,一切都会好的。”

再也无法好起来了。

永远也无法好起来了。

美国陆军刑事调查总部设在赖利堡要塞的169号大楼内。这是一栋古老陈旧的石灰石建筑,掩映在绿树浓荫之中。一道台阶伸出来,直通大楼的门廊。在一楼的一间办公室里,谢尔·普兰查德正与詹金斯上校交谈。

“对不起,得告诉你一条坏消息。沃利斯中士,就是那个碾死了医生的司机……”

“怎么啦?”

“今早心脏病突发,不幸猝死。”

“太过分了。”

陆军刑调处的那位人士语调平淡地说:“可能如此。先生,他的尸体已火化,事情来得太突然。”

“真不幸,”上校起身道,“我已被调往海外,”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这可是事关重大的升迁哟。”

“祝贺你,这是你努力的结果。”

玛丽后来才弄清楚,她神志保持正常的根本原因在于她始终处于震惊状态。降临在她家的事,似乎与她全然无关。她好像生活在水底,缓缓游动。遥远地方的某种响动,像被棉花滤过一遍才传来。

葬礼在杰弗逊大街的马斯·希利特·亚历山大殡仪馆举行,这是一幢蓝色大厦,有一道洁白耀眼的门廊。入口上方悬挂一口白色大钟。追悼大厅挤满爱德华的生前好友,安放着数不清的花束花圈。有一只大花圈的挽带上简单写着一行字:深切哀悼。落款为:保罗·埃利森。

玛丽一直独坐在大厅一侧的家属休息室内,孩子们两眼红肿,不声不响。

装殓爱德华遗体的棺材紧闭,玛丽无法想象这样做的原因。

牧师开始祷告:“主啊,您一直守候在我们的周围。群山尚未出现,大地尚未造成,人类尚未诞生,千古永恒,世世代代延绵无尽,你是我们的上帝。天崩地裂,山峰垮塌,大海泛滥,我们无所畏惧……”

密尔福湖畔那难以忘怀的往事:

“你喜欢划船?”这是幽会的第一夜,爱德华问她。

“我从未划过船。”

“周未,”他邀她,“我们约定划船。”

一周后,他俩便洞房花烛了。

“女士,你知道我为啥娶你?”爱德华戏谑地问,“你通过了考试。你笑得快活,却又未掉进水里。”

追悼仪式结束,玛丽与孩子们登上那辆黑色加长车,领着送葬人群,徐徐驶往墓地。

海兰墓地在阿西街,是个视野开阔的墓园,由一条碎石路环绕一周,这是江克欣城人的最古老的归宿。年年代代风剥雨蚀,残碑断碣一片疮痍。天寒地冻,下葬仪式只得从简。

“复活即我,生命为本。信我者虽死犹生,生者信我则不死。我即死而还阳者,且将永远不入冥府。”

最后,葬仪结束。玛丽和孩子们顶着呼啸砭骨的朔风,目送棺木徐徐落入冰凉无情的泥土中。永别了,我的爱人!

一死万事休,然而对玛丽来说,却是无法忍受的苦难的开始。她和爱德华生前也讨论过死,玛丽认为仅是谈谈而已。现在,死亡转眼化为现实,如此快速,方式又如此可怕,它已不再是遥遥无期的将来的某种虚无缥缈的幻境,是实实在在的现实呀!玛丽无法对付它。她内心的每一声呼唤,都在否认爱德华命归黄泉。他溘然长逝,意味着一切美好的东西也都凋谢。然而,无可辩驳的事实,像浪涛一样猛烈撞击她,使她震颤心悸。她想独自待一会,想蜷缩在自己的身躯里,却又感觉自己像个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小孩,又遭父母遗弃。她开始怨恨上帝不公:为啥不先夺我的魂魄?她开始恨爱德华,为何撇下我而长辞?她开始生孩子的气,生自己的气。

我现在才三十五岁,已是拖着两个孩子的寡妇。我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当我是爱德华·阿什利太太时,我有我的自我。我属于他,他属于我。

星移斗转,时间在嘲笑她的空虚,她的生命之车脱离了常轨,她对此无能为力。

佛罗伦斯、道格拉斯和其他亲朋好友陪伴她,好让她感到轻松一些。玛丽却希望他们走开,让她一人离群索居。有一天,佛罗伦斯进来,发现她一个人在收看电视转播的堪萨斯州足球赛。

“她完全不知道我在旁边,”那天夜晚,佛罗伦斯讲给丈夫听,“她好像把整个身心都投进比赛中。”佛罗伦斯不寒而栗。“为什么?”

“玛丽本人讨厌乱哄哄的足球,可是,爱德华是个球迷呀!”

爱德华一死,撇下的事千头万绪。什么遗嘱、保险、存款、税务、账单。还有爱德华的医药诊疗生意、贷款、固定资产、盈亏诸问题,玛丽累得精疲力竭。银行经理、律师、会计自然蜂拥而至。玛丽向他们大叫大嚷,求求他们让她安静一会儿。

我管不过来,她哭诉道。爱德华尸骨未寒,这些家伙就登门谈钱。但是,她还是得与他们谈钱。

爱德华的会计弗兰克·邓菲说:“阿什利太太,付清账单,缴纳遗产税,要花掉大部分人寿保险赔偿金。你的丈夫对于病人拖欠的医药费似乎很不在意,别人欠他一大笔款子,我准备雇个收账员向债户催款……”

“不行!”玛丽冒火地劝止道,“爱德华不允许这样做!”

邓菲迷惑不解:“当然,这也行。你的现有财产是三万美元现金,外加这幢房子。这幢房子可作抵押,如果你想出卖……”

“不,爱德华不希望我卖房子……”

玛丽端坐不动,神态严峻,强忍悲伤。邓菲不由内心赞叹:“老天,我老婆若这样对我,我死也瞑目了。”

更难过的事情还在后头,那就是清理爱德华的遗物。佛罗伦斯自告奋勇,玛丽拒绝道:“谢谢,爱德华要我亲自给他整理东西。”

尽是些小玩意,然而件件惹出无限情思。十几根烟斗、一罐未启封的烟丝、两副眼镜,他再也不会用的医学讲座笔记;她打开壁柜,抚摸爱德华再也不会穿的一件件西服。那条蓝领带,他俩共度的最后一夜,就系在爱德华的脖子上;他的手套,围巾。在寒冷的季节,这些东西给爱德华带来温暖。现在,他躺在冰冷的墓穴中,再也无法享受温存。她小心翼翼地收拾他的刮胡刀,牙具,动作麻木机械。

她看见了两人互换的情书,睹物思人。在爱德华开业之初,日子过得清贫拮据,记得感恩节都买不起火鸡。夏天外出野餐,冬天去乘雪橇。怀上贝思后,他俩就忙着给肚子里的小生命读诗文,放古典音乐。生下蒂姆时,爱德华又给她写来一封充满挚爱的长信。那只镀金苹果,是她初上讲台时爱德华送的礼物,桩桩件件,无不充满夫妇之间的真情,她禁不住热泪盈眶。爱德华之死,犹如一个魔术师玩弄的邪恶诡计。刚才爱德华还是活生生的,谈笑风生,让人疼爱,倏忽之间就掉落为泥,不复在焉。

我是一个成熟的人了,必须接受现实;我不是一个成熟的人,无法接受现实。我实在不想苟延残喘。

绵绵长夜苦,孤灯伴无眠:去找爱德华,结束那肝肠寸断的痛苦熬煎,在幽冥中安息,倘若真的如此简单,倒也罢了。玛丽恻然地想。但是,哪有美满的结局?等待我们的是死亡。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幸福,却又被莫名其妙地夺走。我们是一艘被遗弃的太空船,在茫茫星空中盘旋。世界是达豪集中营,我们都是苦难的犹太囚犯。

她最后迷糊了。半夜,她发出阵阵惊悸叫声,孩子们吓坏了,拥到她的房间,钻进她的被窝,紧紧抱住她。

“你不会去死吧?”蒂姆可怜兮兮地悄声问。

玛丽仿佛大梦初醒:我不能自杀,孩子需要我。爱德华决不会饶恕我自杀的!

活下去!为了孩子,为了给他们爱德华已无法赐予的爱!失去了爱德华,我们变得两手空空,一贫如洗,只好相依为命终余年。由于我们过去的日子太幸福美满,所以爱德华之死使我们悲痛欲绝,这真是莫大的讥讽。我们有千万条理由去思念他。往事萦怀难排遣,往日的幸福再也不会回转。满怀激忿问苍天,苍天啊苍天,你在哪里?你可听见我的呼喊?救救我吧,救救我们吧!

林·拉德纳有句名言:既然每人必死,何不停止争吵,赶快处理事情。

我一定要做事情。我太自私了,我的行为太不正常,好像这个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受苦受难。上帝并非只在惩罚我一人,人生,就是个巨大的百宝箱,就在眼下这个时光,在天涯海角,有人丢失孩子,有人坠崖,有人在偷香窃玉,有人在理发,有人在床上痛得辗转反侧,有人粉墨登场,有人陷入灭顶之灾,有人新婚燕尔,有人在挨饿。说到底我们不都是一样的人吗?万古就是一亿年,亿万年前,组成我们身体的每个原子,只是一颗星的一部分。上帝啊,看看我吧,我们无非是你宇宙的一部分,如果我们死了,我们代表的那部分宇宙也随之灭亡。

爱德华无处不在。

他在玛丽从收音机里听到的婉转歌声里,在他们驱车兜风经过的山丘里。日出而醒,他就躺在玛丽的身边。

亲爱的,早点起床:我要去给一名妇女病人做手术,还要给一个人臀部整形。

他的声音十分真切,她开始与之对话:爱德华,我担心孩子们。他们不愿意上学。贝思说,她真害怕,待他们回家时,我已不在了。

玛丽每天都要去一趟墓地,默默站在寒风中,悼念永远逝去的一切,但这仍未给她些许安慰。你没有在这里。她怅然无比,告诉我,你到哪里去了?

她想起了玛格丽特·尤尔辛纳写的故事,名字叫《王胡得救》。故事讲,有位中国画家,他画的画太美了,而现实却是十分丑陋,皇帝认为他妖言惑众,要枭首示众。于是,这位画家又欺骗皇帝,画了一艘船,坐船逃之夭夭。我也要逃,玛丽想。我不能没有你,我孤苦零丁站在这里,亲爱的。

佛罗伦斯和道格拉斯百般安慰她:“他巳经得到了安息。”还说了无穷多类似的陈词滥言。体恤之言讲起来顺口,可是没有排解的东西。不顶用,永远不顶用。

她时常半夜惊醒,急匆匆地赶到孩子们的房间,看看他们是否安全。他们也会死的,玛丽恐惧地想。我们都会死的。人们走在大街上,神态平静。白痴们,还在笑,还在高兴,殊不知大祸临头,死亡将至。他们的日子屈指可数,他们却还在浪费时光,玩一些不中用的牌,看一些无聊的电影,观看毫无意义的球赛。清醒吧!她真想大声疾呼:地球是上帝的屠场,我们都是他的羊羔,难道他们不知道,他们都会不得好死,他们所爱的人也会遭惨祸吗?

她找到了答案。寻找的过程痛苦又缓慢,而且靠穿透哀伤的厚厚黑纱才遂愿,他们当然清楚自己的命运。他们游乐,表现了蔑视,他们欢笑,证明了勇敢——这种英勇的行为植根于对生命有限、命运相同的透彻理解。于是,她的怯懦与愤懑渐渐消融,她开始疑惑她的同类何以如此刚烈果敢。我真为自己害羞,我必须从时代的迷津中寻条生路。从结局上讲,我们每人都是孤单的,但在同时,我们又必须抱成一团。

圣经说,死亡并非根本归宿,而是种转化。如此,爱德华就没有离开她和孩子们,他就在这儿,就在某处。

她与他交心而谈:“今天我找到了蒂姆的老师,蒂姆的学习略有上进。贝思患感冒,卧床不起。记得不,她每年都在这个季节染病,今晚,道格拉斯一家又请我们吃晚饭,他们待人好得没治啦!”

到了黑沉沉的夜晚,她又说:“院长顺路进了我们家。他问我是否准备回校上课?我告诉他眼下还不行,我不能单独把孩子留下来,哪怕只一会儿。他们太需要我了。你觉得我哪天回校教书才好?”

几天后,她告诉他:“道格拉斯高升了。爱德华,他现在是医院职工的头儿啦。”

爱德华能听见她娓娓叙谈吗?她无把握。有上帝吗?有来世吗?还是仅仅一个神话?t.S.艾略特讲:倘若无某种上帝,人生就未免太寡淡无味了!

保罗·埃利森总统、斯坦顿,还有弗洛伊德·贝克相聚在椭圆形办公室。国务卿说:“总统先生,我们都受到极大压力。确定由谁担任驻A国大使的事不能再拖了。我请求你研究我呈上的名单……”

“弗洛伊德,我对你所作出的努力深表感谢。不过,我始终认为玛丽·阿什利是个理想人选。她的家庭环境完全改变了,她的不幸可能转化为我们的万幸,我还想劝劝她。”

斯坦顿·罗杰斯自告奋勇:“总统先生,我打算亲自飞去说服她。”

“试试吧!”

玛丽正在做晚餐,电话铃响了。她拿起耳机,听见话务员说:“这是白宫。总统想请阿什利太太听电话。”

我不想听电话,玛丽想,不想和任何人通话。

她马上回想起,上次总统打来电话时,她曾多么激动呀,现在则毫无意义了。她还是开口道:“我是阿什利太太。不过……”

“请稍候……”

一会儿,熟悉的声音传过来:“阿什利太太吗?我是保罗·埃利森。首先,请允许我对你丈夫罹难表示深切的哀悼,我知道他是一位很好的人。”

“感谢总统先生。谢谢您给他送来的花圈。”

“阿什利太太,您丈夫过世不久,我无意打扰您。不过,鉴于您的家境新变,我请求您再次认真考虑一下出任大使的事。”

“谢谢您,可是,我无法……”

“请听我讲完。我已派人前往您处,与您洽商,他的姓名是斯坦顿·罗杰斯。如果您能见他一面,我将感激不尽。”

她不知怎样说才好。能向总统解释清楚她的世界已天翻地覆?她的生活常规已经打得粉碎?现在,她的心目中只有贝思和蒂姆最为重要。她无可奈何。出于礼貌,她必须会见总统代表,然后尽力婉言拒绝。

“总统先生,我一定见他,不过我的主张难以改变。”

在布列瓦尔德·宾宜大街,有一家名气不小的酒吧。镇守纳伊别墅的马林·格罗沙的卫士只要不值班,就常常去酒吧坐坐。列夫·帕斯捷尔纳克也偶尔光临其间。安吉尔挑了一张桌子坐下,那里可以捕捉卫兵的谈话内容。别墅的例行执勤呆板严格,卫兵们一松下来就想喝几口,几杯下肚,酒话就上来。安吉尔便在偷听中找到别墅的漏洞,漏洞总是有的,问题在于留心,人一聪明,就会找到可乘之机。

三天工夫,安吉尔就从卫兵的谈话中,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一个卫兵说:“我真不知道格罗沙对带进来的妓女干了些什么?妓女们肯定把他抽得灵魂出窍。你能听见他没命惨叫。上周,我就在他的壁柜中,瞅见了抽他的鞭子……”

第二人天夜晚,又一个说:“……我们领袖弄进来的婆娘尽是美人儿。她们都是在各国搞到手的,由列夫一手操办。这家伙聪明绝顶,从不让同一个妓女来两次,这种方法避免了外人利用妓女伤害马林·格罗沙。”

这正中安吉尔下怀。

次日清晨,时间尚早,安吉尔换一辆菲亚特轿车开进巴黎。在蒙马特大衔,靠近皮加尔宫的地方,有一处性用品商店,那是妓女和皮条客密集的地方。安吉尔走进去,仔细地研究起店里的商品,发现里面无奇不有。他挑了老半天,好歹看中了条六英尺长的编带皮鞭。安吉尔付了现款,买了皮鞭扬长而去。

第二天上午,安吉尔带着皮鞭又来到商店。老板看看他,厉声说道:“概不退货!”

“我不是来退货,”安吉尔慌忙解释,“我扛着这根鞭子四处乱串太丢人现眼。能不能由你寄给我?我付邮资!”

就在那天下午,安吉尔飞回了布宜诺斯艾利斯。

第二天,包扎妥当的皮鞭邮到纳伊别墅。门卫接过皮鞭,验证商店名称和商标无误,就收下了。老家伙皮鞭巳经挨够了。

他将皮鞭交给马林·格罗沙的另一个卫士放入卧室衣柜。

正文 第十章

赖利堡始建于1853年,为美国陆军最古老的军事要塞。当时,堪萨斯州的名称还是:印地安人领土。修这座要塞,目的在于保护与印地安人作战的部队的后勤运输。今天,它主要作为直升飞机基地,同时也作为其他小型军用机的起降场。

斯坦顿·罗杰斯乘坐的DC-7一降落,便受到要塞司令和其他军官的欢迎。一辆卧车早已等候在机场,随时可以开往阿什利家。斯坦顿在总统讲完话后,便打了电话给玛丽。

“阿什利太太,我的来访不会耽搁您许多时间的。我打算星期一乘飞机来,这合适吗?”

他是一个大人物,还如此礼貌。总统为啥要派他来与我谈话呢?“太好了。”她立即答应,然后邀请道:“可以请您与我们一道吃晚餐吗?”

斯坦顿犹豫再三,方说:“盛情难却。”看来,这一夜又毫无趣味啦。他想。

佛罗伦斯听到消息,一下激动万分。“总统的外交顾问真的要来?这就是说,你要接受委任啦!”

“佛罗伦斯,别这样想,我只是答应总统与他派来的人见面而已。”

佛罗伦斯抱紧玛丽:“只要能使你愉快,怎么做都行。”

玛丽心目中的斯坦顿·罗杰斯是一位英豪。她曾在“会见记者”专题电视节目中见过他表演,《时代》周刊也登过他的照片。四目相对,玛丽心想此人果真有模有样。他彬彬有礼,但让人敬畏三分。

“阿什利太太,对您遭遇的不幸,请允许我再次转达总统的最诚挚的慰问。”

“谢谢。”

玛丽介绍他认识贝思和蒂姆,旋即进入厨房,关照露莘达准备晚餐。

“已准备好了,”露莘达说,“不过他是瞧不起的。”

玛丽曾告诉露莘达说斯坦顿·罗杰斯要来吃晚饭,请她做炖肉。露莘达说:“罗杰斯这类人是不吃炖肉的。”

“那么,他们吃些什么呢?”

“烤牛排和薄煎饼。”

“还是炖肉吧。”

“行,”露莘达十分固执,“不过这顿饭搞错了对象。”

除了炖肉,她还做了奶油土豆泥、新鲜蔬菜和色拉,甜食则是南瓜馅饼。斯坦斯·罗杰斯食欲大增,吃光了盘子内的全部食物。在吃饭时,他还与玛丽交谈了对农民问题的看法。

“中西部的农民受着低售价和生产过剩的双重压迫。”玛丽认真地说。“打个比方,买漆买不起,买白灰又觉得太贱。”

他们还谈论江克欣城引人入胜的历史。最后,斯坦斯·罗杰斯才把话题引入A国。

“你对A国政府有何看法?”他问玛丽。

“就政府这个词的真正含义而言,A国无政府。”玛丽回答道。“总统独揽了一切,因此他才叫政府。”

“你认为那里会发生政变吗?”

“在目前情况下,不会发生政变。有能力发动政变的唯一角色是马林·格罗沙,但他在巴黎流亡。”

玛丽就这样对答如流。她不愧是东欧国家问题专家,斯坦顿·罗杰斯大为赞赏。玛丽心中则不那么舒服,她感觉自己被放在显微镜下任人细看。她不知道,她的得分远远超出了预想。

保罗真有眼力。斯坦顿·罗杰斯想。她不愧是A国事务权威。还有一点。我们需要与“丑陋的美国人”相反的形象。她长得漂亮。她和她的孩子们一道,刚好作为一个整体的美国加以推销。斯坦顿对前景越发激动不巳。她竟不知自己居然大有用场。

晚上的会面即将结束之际,斯坦顿·罗杰斯说:“阿什利太太,坦率地讲,我最初是反对总统让你在A国这种敏感国家当大使的,我向总统直言相告。现在,我则向你宣布,我已改变初衷。我认为,你一定会成为出色的大使的。”

玛丽摇摇头:“对不起,罗杰斯先生。我不是玩政治的人,无意走上仕途。”

“正如总统告诉我的那样,我们一些杰出的外交大使都是业余的,就是说,他们在外交界毫无经验。我国驻英大使沃尔特·安南伯格,原本是个出版商嘛。”

“我不是……”

“我国原驻联邦德国大使阿瑟·伯恩斯,是一个副教授。前驻印度大使约翰。肯尼斯·加尔布雷斯是教授出身。迈克·曼斯菲尔德先当记者,后当参议员,最后任驻日大使。我可以举出一批人来,这些人都是业余的,阿什利太太,他们所拥有的是聪明才智,他们热爱祖国,对派驻国的人民充满善意。”

“照你看来,事情很简单啰。”

“你或许知道了,我们巳对你作了全面了解。你政治可靠,无偷税欠款问题,在经济利益方面无纠葛。据亨特院长讲,你是个优秀教师,对A国国情研究精道。你已站在了起跑线上。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你的形象,恰恰是总统想让东欧国家人民看到的,那里的人民,接受了许多关于我国的片面宣传。”

玛丽静静地听着,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罗杰斯先生,你讲的一切我深为感谢,但我仍无法接受任命。我得考虑我的贝思和蒂姆,我不能让他们迁离,就像……”

“在A国首都,有一所专给外交官孩子开办的很好的学校。”罗杰斯告诉她。“贝思和蒂姆身居外国,照样可以受到很好的教育,他们还可以学到国内无法学到的知识。”

结果玛丽反倒无话可说。

“我不行……让我考虑考虑。”

“我今晚住在城里,”斯坦顿·罗杰斯说,“住四季汽车旅馆。阿什利太太,请相信,我深知这个决定对你来讲是举足轻重的,但总统的纲领,却是对整个民族举足轻重的呀!想想这点吧。”

斯坦顿·罗杰斯一告辞,玛丽立即上楼。孩子们都在等着她,大大地睁着眼睛,显得激动万分。

“你打算接受任命?”贝思急不可耐地问。

“咱们得好好商量。一旦我决定接受任命,就意味着你们将离开这里的学校,丢下你们的朋友,住到一个语言不通的国家,进入一个陌生的学校。”

“我们早巳商量好了,”贝思说,“你知道我们的结论吗?”

“结论是什么?”

“哪国有你当大使,哪国就受益。妈妈。”

那天夜晚,她又与爱德华神会:亲爱的,您听见他的话了吗?他说,总统离不开我。比我内行的人不下一百万,可总统偏偏要找我。记得吗?咱俩当时谈这件事时,都激动异常。现在,机会又来找上门,我真不知咋办才好。告诉您,我都害怕啦。这儿是我们的家,您的音容笑貌无处不在,我怎忍心一下离开?她哭了。帮帮我吧,我该怎么决定才好?

她穿着睡衣靠窗而坐。凝望窗外,风摇树影动,泣泣如人诉。

曙色熹微,她作出了决定。

早上九点,玛丽的电话打到四季汽车旅馆,要请斯坦顿·罗杰斯来接。

他拿起听筒,听见她说了这番话:“罗杰斯先生,请转告总统,我接受他任命的大使职务,并深感荣幸。”

正文 第十一章

这个女人比往常的更标致。门卫暗暗思忖。

她完全没有妓女的俗艳脂粉气,倒有女电影明星或时装模特儿的柔情风姿。看她模样才二十出头,金发如瀑,冰清玉洁,穿一件裁剪精细的时装,更平添几分娇艳。

这姑娘芳名比色娜,是个南斯拉夫人。列夫·帕斯捷尔纳克亲自到门口迎接,把她带到屋里。姑娘初次到法国,见这儿守卫森严,气氛肃杀,吓得心里直发毛: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啦?比色娜确也被蒙在鼓里,皮条客塞给地一张来回双程机票,告诉她只消一小时,就可赚两千美元。

列夫·帕斯捷尔纳克敲敲卧室门,里面传出格罗沙的声音:“进来!”

帕斯捷尔纳克推开门,把姑娘引进。马林·格罗沙站在床边,身上穿的是睡袍。姑娘一眼看出,他没穿内衣裤。

列夫·帕斯捷尔纳克介绍道:“她叫比色娜。”他没向姑娘讲马林·格罗沙的名字。

“晚上好,亲爱的,进来吧。”

帕斯捷尔纳克小心地关上门,旋即离开。屋子里只剩马林·格罗沙和那个姑娘。

比色娜走近,淫荡地笑着说:“你好舒服呀,为啥不叫我脱光,让大家都舒服呢?”她说着就解开衣衫。

“不,你把衣服穿着。”

她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你不要我……”

格罗沙走到衣柜前,挑出一根皮鞭:“我要你用这个家伙。”

原来如此,受虐狂,真令人费解。他那模样哪是这类角色?可我又怎么知道呢?比色娜想。“没问题,亲爱的。任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马林·格罗沙脱掉睡袍转过身来。他的背部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全是鞭伤,比色娜吓得魂飞魄散。他的脸部神态也令人惊愕难解,当弄清那表情竟是痛苦时,她更加骇然。这人本已十分难过了,干嘛还让人用皮鞭抽打?她看见他真的走到凳子前坐下。

“抽!”他命令道,“狠劲抽!”

“行呀。”比色娜拿起长长的皮鞭,她对受虐狂见惯不惊。但眼前这个人却与众不同,她难以理解。管他呢,关我啥事!比色娜想。拿了钱我转身就走。她扬起皮鞭朝他的裸背柚去。

“再狠些,”他催促道:“再狠些!”

无情的皮鞭抽打皮肉,扬起飞下,一下、两下、三下……越来越狠。每当皮鞭击背,他都痛得退避。于是,脑子里妻女被害的可怕图景又出现了。她们哀叫着求饶,直至晕死过去。

马林·格罗沙还在叫唤:“狠劲!狠劲!”他的呼吸逐渐急促,“再……再……”他的声音嘶哑。他感到肺部麻痹。

比色娜停止抽击,皮鞭停在空中:“嘿,你舒服啦?我……”

她看见他栽倒在地,双目圆睁,目光散乱。

比色娜骇得惊叫:“救命呀!救命呀!”

列夫·帕斯捷尔纳克闻声持枪冲入,只见人躺在地上。“怎么回事?”

比色娜歇斯底里地大叫:“他死啦,他死啦!不是我害的,是他叫我抽的,我就抽他。我敢发誓!”

别墅的医生很快赶到,俯下身子查看马林·格罗沙的尸体。尸体皮肤变青,肌肉变僵。

他捡起皮鞭嗅嗅。

“怎么回事?”

“他妈的,箭毒!这是从南美的一种植物中提炼出来的,印加人用它来消灭敌人!中毒后只需三分钟,全身的神经系统便会麻痹。”

两人呆呆站着,绝望地看着死去的领袖。

电视卫星把马林·格罗沙遭暗杀的消息立即传遍全球。列夫·帕斯捷尔纳克费尽心机,才使新闻界未采访到那些卑劣污秽的详情。在华盛顿特区,总统立即召见了斯坦顿·罗杰斯。

“斯坦,这桩案子的幕后操纵者是准?”

“不是俄国人,便是A国总统,总而言之是一回事。他们企图维持现状,不是吗?”

“这样,我们只能与A国总统打交道了。很好,尽快把玛丽·阿什利的任职事宜办妥。”

“她已经在路上了,保罗。”

“太好了!”

听到格罗沙死亡的消息,安吉尔眉开眼笑。杂种!比我想象的还来得快!

晚上十点钟,总监的电话铃响了。他拿起听筒,听见纽莎·蒙尼兹的声音:“安吉尔看见了今天上午的报纸。他说该把钱存入他的银行账号上了!”

“请转告安吉尔,这事会立即办理。再告诉他,本人为他的成功感到非常高兴,我们很快还需要他的帮助。有电话吗?拨什么号码可找到你?”

谈话中断了很久,终于有了声音:“我猜我有。”她告诉了他。

“很好,如果安吉尔……”

电话挂断。

狗日的笨猪!

那日上午,钱存入了苏黎士银行的某一账户上。一小时后,又被转入设在日内瓦的某家沙特阿拉伯银行。当今人们免不了粗心大意。安吉尔想。一有机会,狗日的银行就想骗人。

正文 第十二章

这不仅仅是打点行装,而是整体搬家。这也是向十三年的美梦、记忆和情爱告别,向爱德华最后告别。这儿一直是他们的家,将要变成一座空空的房子,然后由纯粹的陌生人占领。他们压根儿不知道,在这所房子里,曾有过欢声笑语,痛苦悲伤。

只有佛罗伦斯和道格拉斯高兴,因为玛丽到底接受了国家的重托。

“你一定会干得出色!”佛罗伦斯鼓励玛丽,“道格和我不会忘记你和孩子们的。”

“记住,一定到A国来看望我们。”

“一定来。”

临行百事,样样都是陌生的,样样都需她操心。她列了一张表:

<em>打电话给物品寄存公司,请收拾家什;</em>

<em>去大学向亨特院长办理长期请假手续。</em>

“我一定请人代管你的研究生班,这不用担心。不过,你的学生都舍不得你离开。”院长笑了。“你一定不会使我们失望的。阿什利太太,祝你走运!”

“谢谢。”

玛丽给孩子们办了退学手续。她还得安排旅行日程,订购机票。在过去,玛丽根本不理家财,自有爱德华经办,现在则只有自己动手了。

玛丽对贝思和蒂姆有点担心。当初,他俩巴不得马上移居外国,当真面对现实时,又顾虑重重。两人私下找妈妈谈心。

“妈妈,”贝思说,“我实在不忍心离开朋友们,我再也见不到维吉尔了。能让我把这学期过完再走吗?”

蒂姆说:“我刚刚参加了小棒球队,我一走,球队就缺第三守垒员。妈妈,可不可以让我过了夏天再走?求求您,妈妈。”

他们吓坏了,像他们的妈妈一样。斯坦顿·罗杰斯居然说服了我。他是个说客!他可知道,一到夜深人静时,她就独自潸然泪下?我不懂怎么样当大使,我只是个堪萨斯的普通妇女,却要当政治家,每个人都会把我当成骗子看。我同意接受委任,简直发了疯。

最后,事情奇迹般地准备就绪。房子租给了一户刚刚迁入江克欣城的人家。

该动身离开了。

“我和道格拉斯送你们去机场。”佛罗伦斯坚持说。

机场在堪萨斯曼哈顿,在那儿可以乘区间六人小飞机去密苏里堪萨斯城,再换乘大客机飞往华盛顿特区。

“稍等一下。”玛丽说。她独自上楼,进入她和爱德华住了多年的卧室。她伫立良久,不忍离开。

最亲爱的人儿,我走了,再见了。我想我所做的一切正是您盼望的。我好像有一种不祥预感,我似乎再不会回来了。这使我十分伤感,我觉得我抛下了您,孤零零的。但是,无论我走到天涯海角,您总是停留在我身边。我现在更需要您了。挨着我吧,帮助我吧,我深深地爱您。没有您,我将无法活下去。您听见了我的心声吗?亲爱的,您在哪里……

道格拉斯·史奇福帮她办理行李的检查手续。玛丽看见待飞的飞机而脚步滞重:“天啦!”

“有事吗?”佛罗伦斯焦急地说。

“我、我忙昏了头,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坐飞机!佛罗伦斯,我从未坐过飞机,我不敢爬上那架小东西。”

“玛丽——飞机出事的可能性只有百万分之一。”

“我讨厌这百万分之一,”玛丽坦白地说,“改乘火车吧。”

“不行,别人在华盛顿等你,你今天下午必须赶到。”

“我必须活着,我死了,对他们有何好处?”

史奇福夫妇花了十五分钟,好说歹说才把玛丽劝上飞机。半小时后,她和孩子们系好安全带,稳坐在中西部航空公司的826航班座位上。发动机突突轰响,小飞机在跑道上加速。玛丽赶紧闭眼,双手死扣住座椅扶手。几秒钟后,飞机上天。

“妈呀……”

“别叫!”

她正襟危坐,不看窗外。仿佛她才使飞机停留在空中。而孩子们早已忘记了恐惧,指点地面景物,欢呼雀跃。

孩子毕竟是孩子。玛丽想。他们凡事不操心。

在堪萨斯城机场,他们换乘DC-10飞机,直飞华盛顿特区。贝思和蒂姆坐在一边,玛丽的座位则在过道另一侧。一位老年妇女紧挨着玛丽。

“告诉你老实话,我有点紧张。”她说。“我从未坐过飞机。”

玛丽拍拍她的手臂,嫣然一笑:“没有什么可紧张的。飞机失事的可能只有百万分之一。”

正文 第十三章

飞机在华盛顿杜勒斯机场着陆。国务院派出一位年轻官员到机场迎接玛丽一家。

“阿什利太太,欢迎你们到华盛顿来。我叫约翰·伯恩斯。罗杰斯先生让我来接你们,并负责你们安全抵达宾馆。我已在里维退尔饭店替你们订了房间,我想你们会住得舒服的。”

“多谢您。”

玛丽把贝思和蒂姆介绍给他认识。

“请把行李牌交给我,请放心,我会把事情办好的。”

二十分钟后,他们坐上专车,向华盛顿市中心开去。

蒂姆两眼望着窗外,欣喜地叫道:“瞧!林肯纪念碑!”

贝思从另一边窗户看出去:“华盛顿纪念碑。”

玛丽难为情地看看约翰·伯恩斯,“孩子们太不懂事,”她抱歉地说,“他们从未出过远门。”她的目光射出窗外,眼睛顿时睁得老大,“老天,那不是白宫吗?”

轿车驶进宾夕法尼亚大街,那儿簇拥着世界上最引人注目的建筑群,玛丽不由万分激动。这是统治世界的城市,是权力的中心,我将以最微不足道的方式,成为它的一部分。

汽车开到宾馆,玛丽问:“我什么时候会见罗杰斯先生?”

“他明日上午与您联系。”

中央情报局反谍处长彼特·康纳斯还在加夜班,这一天的工作远未完成。每天清晨三点,一组工作人员将把侦听到的电讯上报,由他整理成一份供总统阅读的当日情报清单。这份报告代号为“酸菜”。康纳斯必须在六点前完成,这样才能保证在总统上班前,放在他办公桌上。这份报告由武装信使自白宫西门送入,彼特·康纳斯对刚看到的东欧国家的电讯兴趣盎然,因为大量电讯都牵涉到新任驻A国大使玛丽·阿什利。

苏联人担心,埃利森总统的计划是渗透进他们卫星国的花招,是想刺探情报,进行引诱。

我比别的人更担忧。彼特·康纳斯想。假如总统的计划得以实现,这个国家就等于开门揖盗,成批的间谍们就会随意进来。

玛丽·阿什利刚刚飞抵华盛顿,彼特·康纳斯便接到了通报,他老早就看见了这家子的照片,好戏在后头。康纳斯快活地想。

里维退尔饭店距水门大厦仅一街区之遥,这是一所小型居家式旅馆,房间舒适,装修华丽。

饭店行李工把行李扛进房间。玛丽刚刚开箱,电话铃响了。“你好。”玛丽接电话道。

“是阿什利太太吗?”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问道。

“是的。”

“我叫本·科恩,《华盛顿邮报》记者。不知能否与你谈几分钟。”

玛丽不知如何是好:“我们刚刚住进来……”

“只谈五分钟,我只想向您问好。”

“是的,我以为……”

“我马上来。”

本·科恩又矮又壮,浑身肌肉发达,长着一张拳击家才有的脸——打烂了的脸。他看上去倒像个体育记者。玛丽思索道。

他一屁股坐在玛丽对面的安乐椅上,问道:“阿什利太太,你第一次光临华盛顿?”

“是的。”她注意到他没有笔记本和录音机。

“我不会向你提一些愚不可及的问题的。”

“什么是‘愚不可及的问题’?”她蹙眉问道。

“诸如‘你对华盛顿观感如何?’便是。只要是名人,无论在何处下飞机,他们都会问:‘你对此地观感如何?’”

玛丽大笑:“我并非名人,但我会很喜欢华盛顿的。”

“你曾是堪萨斯州立大学的教授?”

“是的。我讲授的课程是:‘东欧——今日政治’。”

“据我所知,总统是拜读了你撰写的有关东欧问题的大作和一些文章,才对你有初步了解的。”

“的确如此。”

“有人说,选中你的其他原因是依据先例。”

“我想,这是很不寻常的。”

“有例可援。珍妮·柯克帕特里克也是用相同方式引起里根总统的注意,从而当上驻联合国大使的,”他微笑着看她,“所以,这就是有例可援。华盛顿流传甚快的词儿就是先例。你的祖父是A国人?”

“完全正确。”

本·科恩就这样询问了一刻钟,了解了玛丽的家庭背景。

玛丽问道:“这篇采访何时见报?”她的用意是,见报后就给家乡的佛罗伦斯他们寄几份回去。

本·科恩站起来,含糊其辞地说:“我现在就送去。”他实际上对有些情况感到迷惑,但又一时说不清楚。“好吧,我们以后再谈。”

他走后,贝思和蒂姆进入起居室:“他是好人吗,妈妈?”

“是好人。”玛丽吞吞吐吐地说,她心中其实并无多大的把握。

第二天清早,斯坦顿·罗杰斯打来了电话:“早安,阿什利太太。”

这多像一个老朋友的声音!大概因为他是我在此地唯一的熟人吧。玛丽默默地想。“早安,罗杰斯先生。谢谢你派伯恩斯先生到机场来接我们,还给我们订了房间。”

“房间不错吧?”

“太好啦。”

“我们碰碰面,商讨一下你必须履行的手续,怎么样?”

“行呀。”

“我说,咱们在格兰德饭店共进午餐,它离你住的旅店不远。一点钟,行不行?”

“行。”

“我在花园餐厅等你。”

开始了。

玛丽给孩子们订了客房送餐后,一点钟,一辆出租汽车就把她接到格兰德饭店,她着实吓了一大跳,格兰德饭店本身就是权力中心,世界各国的首脑人物和外交官都下榻此处。原因很简单:它的大厅豪华富丽,意大利大理石地面光亮照人,金碧辉煌的巨柱托起气派的穹顶。整个建筑典雅高贵,庄严凝重,庭院花团锦簇,浓荫蔽日,喷泉吐玉,池水涟漪。一道大理石台阶,通往花园餐厅。斯坦顿·罗杰斯已在此等候。

“下午好,阿什利太太。”

“下午好,罗杰斯先生。”

他爽朗大笑:“太拘礼了。我们还是相互称斯坦和玛丽吧。”

她被逗乐了:“那当然好。”

斯坦顿·罗杰斯身上似乎有些改变,但具体变了些什么,玛丽也无法说清。在江克欣会面时,他态度冷淡,甚至可说对她忿恨不满。现在,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他热情大方,态度和蔼。区别的出现在于他接受了我。玛丽高兴地想。

“喝点什么?”

“不用,谢谢。”

他们开始吃午饭。这儿的主菜很贵,在江克欣,价格是相当便宜的。她住的旅馆套间每天房费二百五十美元,照这样下去,身上的钱用不了几天就会一扫而光。玛丽暗自盘算。

“斯坦,我并非低级庸俗。不过,我还是想请你告诉我,大使的薪水是多少?”

他笑起来:“这问题合情合理嘛,你的年薪六万五千美元,外加住房津贴。”

“什么时候付工资?”

“宣誓就职那天。”

“在此之前呢?”

“每天付你七十五美元。”

她的心直往下沉,这点钱连付房费都不够,不要说其他开支!

“我要在华盛顿待很久吗?”她问道。

“大约一个月,我们将尽早使你赴任。国务卿已电告A国政府,请求让你赴任。告诉你,不过得保密,两国政府已秘密交谈了几次。A国方面没有问题,问题是你还得过参议院这一关。”

看来A国政府都准备接纳我了。玛丽有些惊异地想。我过去真的没意识到自己够资格吗?

“我已为你与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进行了非正式协商,下一步将是全体议员参加的听证会。他们会就你的背景,你对祖国的忠诚,你对开展工作的看法,你将取得什么成绩等等提问。”

“然后呢?”

“委员会投票,写成报告交全院表决。”

玛丽缓缓地说:“过去,有过候选人被否决的例子,对吧?”

“总统的全部声誉都取决于这次表决,白宫会全力支持你,总统会尽力推动对你的任命早日通过。另外,我想,你们一家都想在华盛顿逛几天,因此替你们安排了一辆专车,还打算请你去白宫参观。”

“哦,你想得真周到。”

斯坦顿·罗杰斯微笑回答:“乐意为你效劳。”

次日上午,在向导陪同下,玛丽一家开始参观白宫。他们被带入杰奎琳·肯尼迪玫瑰园和美国花园。这座16世纪风格的园苑有一池春水,千树百花,还有专供白宫厨房使用的各种草药香料。

向导介绍道:“再往前便是东厅,那里有国防军事机关,国会总统联络处,来访办公室和第一夫人办公室。”

现在玛丽一家穿过两厅,从外探视总统椭圆形办公室。

“这地方有多少房间呀?”蒂姆好奇地问。

“一百三十二间,六十九个壁柜,二十九个壁炉,十七间厕所。”

“他们肯定常去厕所。”

“华盛顿总统曾亲自监督白宫的修建,但他却是唯一未住过白宫的总统。”

“我不责备他,这地方太大了。”蒂姆说。

玛丽用肘捅捅他,脸都红了。

参观花了两小时,到了最后,阿什利一家都精疲力竭,但兴致很高,印象极佳。

这里开创了一切。玛丽想。我马上就要成为它的一部分了。

“妈!”

“贝思,你怎么啦?”

“你的表情好古怪呀!”

次日早上,总统办公室打来电话。

“早安,阿什利太太。埃利森总统想知道,你下午去会见他是否方便?”

玛丽激动难抑:“我……当然……可以。”

“三点行吗?”

“行。”

“两点四十五分,专车在楼下接你。”

玛丽被引进椭圆形办公室,总统起身相迎,他走上前握住玛丽的手,笑逐颜开i:“大驾光临,幸会,幸会。”

玛丽也笑了:“您真有办法。总统先生,这是我的无尚光荣。”

“请坐,阿什利太太。可以称您为玛丽吗?”

“请便。”

他们入坐长沙发。

埃利森总统开口道:“您将成为我的‘活人鬼魂’。知道什么意思吗?”

“就是一个活人的灵魂。”

“说得太好啦,活人就是我们。玛丽,当我拜读您的大作时,我真无法表达我的激动之情,就像我在读自己的著作一样。有不少人,对我们的民间外交计划能够成功表示怀疑,所以我俩要好好捉弄他们一番。”

我们的民间外交计划。我们要捉弄他们。他真是个魔术师。玛丽默默寻思。她大声地说:“总统先生,我一定尽力协助。”

“我依靠您,您是我的股肱,A国是试验场。自从格罗沙遭暗杀,您的工作将更加困难。倘若我们在那里都行得通,那么在任何东欧国家都可以畅通无阻。”

他们又花了三十分钟,讨论今后面临的问题。最后,保罗·埃利森说:“斯坦顿·罗杰斯随时与您联系,您已成了他的崇拜偶像。”他落落大方伸出手:“祝您好运,活人之魂。”

次日下午,斯坦顿·罗杰斯打电话给玛丽:“明天上午九点,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约见您。”

外交委员会的办公地点在罗素大厦,它是华盛顿最古老的政府机关大楼。大门右侧厅道内的金属牌上镌刻着:外交委员会SD-419。

主席身材肥胖,一头银发,绿眼犀利,但举止平易近人,一种职业政治家的风度。

他在门口迎接玛丽:“阿什利太太,我叫查理·坎培尔。见到您真高兴,您的名字可谓如雷贯耳呀。”

吉兆乎?凶兆乎?她吃不准。

他请她入坐:“咖啡?”

“谢谢,不用。”其实,她紧张得连杯子也端不稳。

“这样吧,我们开门见山。总统急于想派您代表美国驻A国,这自不用说,我们愿意在各个方面尽力支持他。问题是,您本人对胜任这个工作有无把握?”

“没把握,先生。”

“没听清,对不起。”这回答太出乎意料。

“如果您要我以丰富的外交经验与外国打交道,我对此丝毫无把握。不过,有人告诉我,我国三分之一的驻外使节均无实践经验。我对A国的事务有较深的研究,我熟悉它的经济、意识形态和政治背景,我可以在工作中运用这些知识。我坚信,我一定能在A国人民心目中,重塑美国的良好形象。”

查理·坎培尔吃惊不小。我还以为她是笨蛋呢。事实上,坎培尔在见玛丽·阿什利之前,就对她抱有成见。上头要他尽力使玛丽·阿什利顺利过关,而不管其他人对她抱怨有多大。在政府机关内,人们议论纷纷,都说总统瞎了眼,从堪萨斯的江克欣那地方,选了一个土里巴叽的乡巴佬去当大使。哈!坎培尔想,有伙计们好看的啦!

他大声宣布:“星期三上午九点,举行全体委员参加的听证会。”

听证会前一天,玛丽惶惶不可终日。亲爱的,当他们问我有何经验时,我怎么回答?难道告诉他们,我是江克欣的返校节王后?是溜冰比赛的三连冠?亲爱的,我吓坏了,我多么希望您能在我身边!

她再一次感到荒唐,假若爱德华在人世,她就不可能来到这里。我将在自己温馨的家里,伴随着丈夫儿女。她通宵未眠。

听证会在参议院外交委员会大厅举行。十五名委员悉数到场,坐于大厅的高台,身后墙上悬挂着四幅巨大的世界地图。大厅左侧为记者席,记者云集,中间坐了二百名听众。大厅四角灯光直射,摄影机吱吱拍摄,大厅里听众暴满。彼特·康纳斯在后排拣个位子坐下。当玛丽领着贝思和蒂姆入场时,整个大厅顿时寂无声响。

玛丽穿着黑西服,内衬白色紧身衣。孩子们被迫脱下牛仔裤和运动衫,穿上星期天才穿的新外套。

本·科恩坐在记者席上,看着这家人进场。天啦,他焦急地想,他们简直是标准的诺曼·洛克威尔画的封面人物。

服务员安排孩子们坐在前排,玛丽被引到面对委员会的听证席,强烈炽热的灯光直射过来,她竭力掩饰自己的紧张。

听证开始,查理·坎培尔瞅着玛丽一笑:“早安,阿什利太太,感谢您到全体委员们的面前来。现在,我们开始提问。”

开始的问题肤浅一般。

“姓名……”

“丧偶……”

“孩子……”

态度和蔼,并无为难的意思。

“根据您提供的自传,您近几年来一直在堪萨斯州立大学执教政治学,对吧?”

“是的,先生。”

“您是堪萨斯人?”

“不错,议长先生。”

“您的祖父母是A国人?”

“是的。”

“您撰写了一本书,还发表了一系列文章,赞成美国和苏联及其盟国建立友好合作关系?”

“是的,先生。”

“最新的一篇论文发表在《外交事务》杂志上,它引起了总统的注意?”

“是这么回事。”

“阿什利太太,您能否向委员会介绍一下这篇文章的主旨?”

玛丽的紧张顿时烟消云散。她本是研究这些问题的专家权威,现在讨论这些问题,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教室,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当今世界,存在着几个区域性经济集团。由于这些组织相互排斥,从而把世界划分成了几个相互敌对和竞争的集团,而不是整体。在欧洲有共同市场,东方集团则是‘经互会’;还有一个‘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包括自由经济国家和第三世界的不结盟运动国家。我的假定非常简单:我希望看到各个分裂组织,在经济的纽带作用下联合起来。各个组织可以共同获利,不要相互残杀。这一相同原则亦适用于国家。我希望看到我国带头发起一个运动,组成共同市场,把对抗国家和盟帮都包括进来。例如,在目前,我们花了数百亿美元把剩余谷物储存在谷仓内,却不顾还有不少国家的人民正在挨饿。只有一个世界的市场方能解决这个问题,它将以对每个人都公平的价格,消除分配的不合理。我愿尽力促成它的实现。”

外交委员会高级成员哈罗德·特克尔参议员属反对派成员。他说:“我想提几个问题。”

本·科恩身子前倾,心想这下热闹了。

特克尔参议员大约七十岁,固执刻板,是个著名的古怪家伙:“阿什利太太,您第一次来华盛顿吗?”

“是的,先生。我认为,这是一次我最……”

“我想,您一定经常旅行?”

“恰恰相反。我和我丈夫曾打算旅行,但……”

“您去过纽约吗?”

“没有。”

“加利福尼亚州呢?”

“没有。”

“去过欧洲?”

“没有,刚才我说过,我们准备去……”

“阿什利太太,您出过堪萨斯州吗?”

“出过,我在芝加哥大学作过报告,还去丹佛和亚特兰大讲过学。”

特克尔不痛不痒地说:“这么看来,您对能有机会进行讲学旅行已激动万分啰?在本人记忆中,本委员会从未有过批准不够格的人任大使的历史。您将代表美国,被派驻到一个十分重要的东欧国家。可您却告诉我们,您对世界的全部了解,来自您在江克欣城的生活以及在丹佛、芝加哥和亚特兰大所住的那儿天。这不错吧?”

玛丽知道,此刻电视摄像机正对准她,便强压火气:“先生,您错了,我对世界的了解是靠我的研究。我是政治学博士,在堪萨斯州立大学执教五年,重点讲授东欧国家。对于A国的问题,其政府对美国的态度以及形成这些态度的原因深为了解。”她的声音变得激昂。“他们对我国的了解,全是宣传机器灌输的。我愿意到那里向他们讲,美国不是一个贪婪、好战的国家,我将使他们看到,标准的美国家庭是什么样子。我……”

她立即打住,生怕火气上来一发不可收拾。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委员们一下鼓起掌来,沉默的仅有特克尔。

提问继续。

一小时后,查理·坎培尔问道:“还有人提问吗?”

“我认为,被提名人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一位参议员评论道。

“我同意。谢谢您,阿什利太太。现在休会。”

彼特·康纳斯仔细地注视玛丽好一阵,待记者们蜂拥而上围住她时,他便悄然离去。

“总统任命您,你感到惊奇吗?”

“您认为他们会批准对您的任命吗?”

“您真的认为,讲授一个国家的问题使您有资格……”

“阿什利太太,瞧这边,笑一笑,再笑一笑。”

“阿什利太太……”

本·科恩站在一边,只是静观。她不赖。他默默地想。她的回答精辟有力,可惜我不知怎么问倒她。

玛丽回到旅馆,情绪已趋于平静。斯坦顿·罗杰斯打来电话:“您好,大使女士。”

她心上一松,头已发晕:“您是说,我通过了?斯坦,太感谢您啦,我真太激动啦!”

“我也激动,玛丽,”他的声音里洋溢着自豪,“为您高兴。”

玛丽把消息告诉孩子们,他们紧紧拥抱她。

“我知道您会成功的。”蒂姆叫道。

贝思悄悄地问:“爸爸知道这消息吗?”

“亲爱的,他一定知道了。”玛丽微笑道。“我觉得,是他给了委员会一个小小的推动。”

玛丽给佛罗伦斯打了电话,她听到消息忍不住放声大哭:“太好了!等着,我去把消息传遍全城!”

玛丽大笑:“我在大使馆替你和道格拉斯准备一间房。”

“你什么时候赴任?”

“还要等到参议院全体表决。不过,斯坦告诉我,那只是走过场了。”

“然后呢?”

“在华盛顿听取几次情况汇报,然后启程。”

“哎呀,我等不及啦,我得马上给《联盟日报》打电话。”佛罗伦斯叫道。“全城肯定要给你立一尊像。我走啦,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明天给你打电话。”

本·科恩回到办公室便听到了听证会结果,但仍有一点什么东西萦绕于怀,让他不得安宁。

正文 第十四章

正如斯坦顿·罗杰斯预见的那样,参议院投票确属例行公事,玛丽获得了绝对多数赞成票。埃利森总统听到消息,对斯坦顿·罗杰斯说:“我们的计划一启动,谁也无法阻挡它。”

斯坦顿·罗杰斯点头同意:“是的,势不可挡。”

彼特·康纳斯也在办公室获知消息,他立即写了一封信,译成密码。他手下的心腹恰好在中央情报局的密电室值班。

“我要使用罗杰频道。”康纳斯命令道。“请到外面回避一下。”

罗杰频道是中央情报局最机密的电讯系统,只准最高级的领导使用。信息将由激光发报机传送,只需眨眼工夫,超高频便完成工作。当室内只剩下康纳斯一人时,他开启机器,将电讯发给了西格荣德。

第二个星期,玛丽拜访了负责政治事务的助理国务卿、中央情报局局长、商业部长以及纽约查斯曼哈顿银行董事长等要员。她还访问了几个有影响的犹太人组织,听取他们的告诫、建议和要求。

中央情报局局长内德·蒂林哈斯特尤其热情。他说:“大使女士,我们的人又可以去那里活动啦,机会难得。自从我们成了‘不受欢迎的人’以来,我们对A国的事就一无所知了。我将派一个人,当您的随员。”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玛丽一眼。“我相信,您一定会与他全面合作的。”

玛丽对这句话感到茫然,但她打定主意,少问为妙。

新大使宣誓就职,照例由国务卿主持,通常有二十五到三十位新大使同时宣誓。仪式举行的那天上午,斯坦顿·罗杰斯又给玛丽打来了电话:“玛丽,埃利森总统要求您于中午抵达白宫,他将亲自主持您的宣誓仪式。还请您把贝思和蒂姆都带来。”

椭圆形办公室挤满了新闻记者。当埃利森总统陪同玛丽一家步入办公室时,摄像机便忙碌地拍摄,架架照相机频频闪光。在此之前,玛丽已与总统待了半小时,他热情地给玛丽不少鼓励。

“您是这一职务的最佳人选,”他说,“不然我怎么会选中您?让我们一道工作,把梦想变为现实。”

这的确像一场梦,当玛丽面对相机镜头时,禁不住百感交集。

“请举右手。”

玛丽重复誓词。“我,玛丽·伊丽莎白·阿什利,庄严宣誓:我将拥护和捍卫美国宪法,反对一切内外敌人;我将禀承真理,忠于信仰;我决不敷衍塞责,患得患失;我将恪尽职守、完成任务。上帝保佑我。”

宣誓毕,她成了美国驻A国大使。

单调的工作开始了。玛丽去国务院欧洲和南斯拉夫事务处报到。该处设在摩尔大厦,俯瞰华盛顿和林肯两大纪念碑。她在大厦内分到一小间房子充任临时办公室,在她隔壁就是A国科。

A国科科长詹姆士·斯蒂克里,是个职业外交官,已有二十五年的工作经验。他年近六十,身材中等,嘴唇小而薄,一脸奸诈相,棕灰色的眼睛阴冷无情。他对玛丽非常鄙夷,把她视为入侵者。斯蒂克里被认为是A国科的首席专家,当埃利森总统宣布要派一个大使去A国时,他欣喜若狂,完全以为大使的头衔会落在他头上。谁知玛丽·阿什利捷足先登,这无疑对他是一个打击。倘若输在一个政治候选人手上,倒也情有可原,但输在一个堪萨斯的无名小卒手上,真是太窝囊了。

“你能信吗?”他问密友布鲁斯道,“我们一半的驻外使节,都他妈的是胡乱任命。在英国和法国,断断不会有这种事。娘的,他们都雇用职业外交官。军队难道会让门外汉去当统帅?可是,我们的驻外大使们都他妈的是外行草包。”

“你喝醉了,吉波。”

“老子要喝得更醉。”

现在,玛丽坐在他的对面,他睨视着她。

玛丽也斜视斯蒂克里。他似乎居心叵测,我不想与他为敌。玛丽想。“阿什利太太,派你去的那个岗位极端敏感,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我……”

“你的前任一步踏空,整个关系就砸了锅,输得人仰马翻。我们花了三年时间,才又爬到门口。这次,倘若又栽跟头,总统非疯了不可!”

他想说的是,倘若栽在我手上。

“我们只能请你尽快变成专家,时间相当紧迫。”他递给她一大沓文件。“先读读这些报告吧。”

“我今天上午读完它们。”

“不行,半小时后A国语文课开始。这一课程一般是几个月,但上头命令我,让你加班速成!”

不知白天、黑夜,晕头转向,一个接一个的活动连轴转,玛丽累得精疲力竭。每天上午,她都得与斯蒂克里一道,把当日有关A国的公文报告阅完。

“以后凡是你发来的电报,都要经我过目。”斯蒂克里说。“黄的是行动,白的是情报。复件将送国防部、中央情报局、新闻总署、财政部以及其他部门。你要解决的第一件要事,是想法让关在A国监牢内的美国人获释。”

“他们被指控犯了什么罪?”

“间谍、贩毒、盗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玛丽不明白,普天之下凡被指控犯有间谍罪的人怎么可能被释放。这得挖空心思想办法。

“行。”她简短地回答。

“请记住,在东欧国家中A国素来外交自主。我们要鼓励他们保持这种态度。”

此话不差。

斯蒂克里又说:“我要给你一个密件,只准你一人看,不能丢失,看完后就记住它的内容。明天早上,亲自还到我的手里。有问题吗?”

“没有。”

他递给她一个厚厚的公文袋,公文袋用红胶条密封。“请签收。”

她签上自己的姓名。

在坐车回旅馆的途中,玛丽把公文袋紧紧攥在手里,放在膝盖上。她觉得自己颇似在演詹姆士·邦德。孩子们穿戴一新,正在等她。

天啦!玛丽陡然想起,我答应带他们去吃中国餐,看电影。

“小家伙们,”她歉意地喊道:“计划有变,我们出门推迟到明晚。今晚只能在家里,请他们送饭来,因为妈妈有紧急任务要完成。”

“可以,妈妈。”

“没问题。”

玛丽想:爱德华死之前,他们听到这话,会叫得跟鬼一样。现在他们成熟了,我们都得成熟。

她把孩子搂进怀,“妈妈一定要给你们补偿。”她许诺道。

詹姆士·斯蒂克里给她看的材料令人难以置信,难怪他要立即收回。A国的每个达官贵人,从总统到商业部长无不包括在内。他们的生活习惯,财政收入,交际应酬,个人品质,全部详细记载。

玛丽花了半个夜晚,拚命记住这些人的姓名和怪癖。将来同他们打交道,我实在难以保证自己不拉长脸。

清早,她将秘密材料悉数奉还。

斯蒂克里说:“好啦,凡是该你知道的A国领导人的情况,你都知道了。”

“还有没有?”玛丽低声问道。

“你得记住一件事,到目前为止,关于你的情况,A国情报机关的人也清楚了。”

“这对他们有何用处?”

“没用处?”斯蒂克里仰身一靠,“你是个女人,独身女人,你得提防他们会把你当成不攻自破的目标。他们会利用你的独身境况,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被监视和记录,大使馆和你的住所会被窃听。在某些国家,他们强迫我们雇用当地人员,你的每一个仆人,都可能是所在国的秘密警察。”

他在吓唬我,玛丽想,这毫无疑问。

对玛丽来说,白天黑夜的每一个小时都是有价值的。除了上A国语言课,她还去设在罗斯林的外交学院听课,去国防部情报局听取情况介绍,会见国际安全事务局的局长,并与参议员们晤谈,他们都提出了种种要求、问题,给了各种各样的建议。

在斯坦顿·罗杰斯的帮助下,她给孩子们雇请了一位教师。贝思和蒂姆结识了住在旅馆内的其他人家的孩子,有了玩耍的同伴。但是,玛丽对无法照顾孩子仍然深感内疚。

玛丽坚持每天同孩子一道吃早饭,然后赶去上八点的语言课,A国语言太难学。世界上居然有人讲这种语言,实在令人惊奇。她高声背诵着:

这些语句的拼写和读音全无关系。

贝思和蒂姆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吃力地做家庭作业。贝思开心地笑了:“你叫我们背乘法表,现在尝到和我们一样的苦头了吧?”

詹姆士·斯蒂克里说:“大使女士,我想介绍你认识你的武官,这位是威廉·麦金尼上校。”

威廉·麦金尼穿便服,但他的举止犹如戎装在身。他身材高大,虽然才人到中年,但那一脸皱纹,记录了饱经的风霜。

“大使女士。”他的声音粗哑,似乎喉头有伤。

“很高兴见到您。”玛丽热情地说。

麦金尼上校是到任的第一位部下,与他见面使玛丽兴奋异常,她距上岗到任更近了。

“我盼望着能在A国为您效劳。”麦金尼上校说。

“您以前去过A国吗?”

麦金尼上校与斯蒂克里先生交换一下眼色。

“他去过那里。”斯蒂克里替他回答。

每星期一下午,国务院都要在八楼会议室,为新大使们上课,介绍外交工作规矩。

“在外交活动中,上下级关系非常严格。最高一级是大使,大使之下是公使。接着是政治领事、经济领事,行政领事和公共事务领事。然后是农业参赞、商务参赞和武官。一旦上任,你们就享有外交豁免权。哪怕开车超速、酒后驾驶、失火烧房乃至杀人都不能逮捕你们。你们死后,任何人都不敢挪动尸体,或者检查你们的笔记。你们也不用付款——因为商店无法控告你们。”

人群中有人吼道:“别让我老婆知道这事!”

教员看看表:“下次上课前,建议诸位预习《外交手册》第二卷第三百条,这一部分专门讲解社交。谢谢。”

玛丽与斯坦顿·罗杰斯在水门饭店共进午餐。“埃利森总统想请您替他做做公共关系方面的事。”

“哪一类公共关系?”

“一些全国性的工作,诸如接受新闻采访,在电台、电视台发表演说啦……”

“我从来——不过,假如事情要紧,我尽力而为。”

“这就好。我们还要给您添置一个新衣柜,一件衣服不能老是盯着穿。”

“斯坦,这太奢华了。另外,我抽不出时间逛商店,我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如果……”

“没问题。海伦·穆迪就行。”

“您说谁?”

“她是华盛顿的首席职业采买,把事情交给她办准行。”

海伦·穆迪是位漂亮的黑人妇女,很健谈。她早先当模特儿,干得挺红火,后来改行干起代客采购业务。那天清早,她来到玛丽住的旅馆房间,花了一个小时,细细查看玛丽的家当。

“不错,不过只配在江克欣穿。”她坦率地评论道。“我们得在华盛顿赶时髦,对吗?”

“我不富裕……”

海伦·穆迪会心地一笑:“我知道哪儿是价格便宜的商店,这事得早点动手。您需要一件拖地晚礼服,一套参加鸡尾酒会和招待会的衣服,一套参加茶会和午餐会的衣服,一套上班或上街的西装。还需要一件黑衫,以及适合参加官方吊唁葬礼活动的头罩。”

三天购物,一切齐备。海伦·穆迪打量着玛丽·阿什利,不无惊讶地说:“闹了半天您这么好看。但是,我还要为您锦上添花。先去彩虹美容厅请苏珊给您美容,再去阳光发廊请比利烫发。”

几天后的晚上,玛丽在科可兰艺术宫举行的正式宴会上遇到斯坦顿·罗杰斯。他凝视玛丽,高兴地说:“您太美了,美得令人丢魂。”

新闻闪电战爆发,它由国务院新闻界关系负责人伊恩·维利尔斯指挥,此人年近五十。他以前是个干劲十足的新闻记者,在新闻界朋友如云。

玛丽成了摄像机和照相机镜头追逐的目标。“早安!美国人”,“会见新闻界”,“第一线”等电视专题节目都请她发表演说。她不但接受本国重要报纸《华盛顿邮报》、《纽约时报》等的采访,还会见伦敦《泰晤士报》、西德《明镜》、意大利《今日》、法国《世界报》的记者。《时代》和《人民》周刊发表她和孩子们在一起的特写,登出全家福。玛丽·阿什利的玉照更是满天价飞,甚至世界的某个角落发生争端,都有人请她讲话。她一夜之间顿成新闻人物。

蒂姆说:“妈妈,所有杂志封面都登我们的相片,真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用得恰到好处。”玛丽赞许道。

她对这种宣传也隐隐不安。她向斯坦顿·罗杰斯透露心事。“这是工作的一部分,总统在设法为您树立形象。当您去了欧洲,人们就不会用陌生的眼光打量您了。”

本·科恩和秋子一丝不挂睡在床上。秋子是个极有魅力的日本姑娘,比科恩小十岁,他俩在几年前邂逅。那时,科恩正撰写一篇有关模特儿的报道。从此以后,两人就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科恩心事重重。

“小东西,您有啥不愉快?”秋子娇声娇气地问,“是不是我对你还不够体贴温存?”

他的思绪早已飘走:“用不着,我已够了。”

“我怎么看不出来呢?”她戏谑地说。

“在我的脑子里,秋子,我预感到这个城市正发生着一件事。”

“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这事不同寻常,我暂时无法讲清楚。”

“您想讨论这事?”

“就是玛丽·阿什利。最近两周,我看见六家期刊封面都登她的照片,而她还未正式上任!秋子,有人把她像电影明星似的棒出来。所有的报刊杂志都热衷报道她一家的事,这里面大有文章。”

“我的思维是东方式的,可能会让人误入歧途。不过我认为,你在变简为繁。”

本·科恩点燃雪茄,吸一口,气呼呼地责怪道:“就数你对!”他牢骚顿起。

她俯下身子抚摸他:“把烟掐灭,把我点燃行吗?”

“即将为副总统布雷福德举行一次宴会,”斯坦顿·罗杰斯通知玛丽,“我已做好安排,正式邀请您参加。时间:星期五晚上;地点:泛美联盟俱乐部。”

泛美联盟俱乐部设在一幢大楼里。建筑内外庄严肃穆,还有一座宽敞的花园,外交界时常在此活动。这次宴会安排周到。餐桌上摆放着闪闪发亮的古老银质餐具。酒杯透明闪亮。还请来一支小型管弦乐队演奏。来客均为首都的头面人物。就是说,除了副总统夫妇,其余的全是参议员、大使和其他名流。

玛丽环视富丽堂皇的宴会场面,心中想:记下这一切,回去讲给孩子们听。

宴会开始。玛丽发现参议员、国务院官员和外交官个个举止得体,趣味高雅。菜肴堪称一流。

到了十一点。玛丽一看手表,对同桌的客人们说:“没想到宴会持续这么久。我向孩子们讲过要早点回家。”言毕起身,略一点头。“与诸位相识深感愉快,各位晚安。”她飘然而去。

满座皆惊,大气不敢吭一声,玛丽经过舞池,方听见有人私语窃窃,继而笑声爆起。

“我的天!”斯坦顿·罗杰斯低声叫苦不迭,“怎么没人教教她规矩?”

翌日清早,斯坦顿·罗杰斯邀请玛丽共进早餐。“玛丽,”他终于启齿:“这个城市的人最讲究规矩。有些规矩纯属无意义,但我们还得遵守,不得破坏。”

“哦,哦,我做错了什么?”

他叹息道:“您违背了第一条规矩:任何人——不管你是谁,在主宾退席之前,都不得离开。而昨晚的主宾,恰恰又是美国副总统。”

“呀,上帝!”

“华盛顿一半人家的电话里,都在传播和谈论这件事。”

“对不起,斯坦。我实在不知道这些规矩,再者,我又答应过孩子们……”

“华盛顿无孩子——只有年轻选民。这个城市只认‘权力’二字,牢记在心吧。”

钱袋告急。生活费用高得惊人,华盛顿每样东西的价格都使玛丽五内俱焚。她曾把几件衣裳交旅馆洗熨,拿到账单,望而生畏:洗一件罩衫收费五点五美元,一条胸罩一点九五美元。再也别给他们洗了,她发誓。从现在起自个儿干。

她把长统袜浸湿,放进冰箱,这样耐穿。她在洗脸槽洗涤孩子们的袜子、手帕、内裤和自己的乳罩。她把手帕贴在镜面晾干,经过细心折叠便无需熨烫。她把自己的和蒂姆的衣服挂在浴帘架上,拧开热水龙头,开到最大水量,然后关上浴室门,借助蒸汽洗刷衣服上的秽物。一天上午,贝思拉开浴室门,就被蒸汽烫了一家伙。“妈,您在干啥?”

“节约用钱。”玛丽骄傲地说。“洗衣费太贵了。”

“让总统看见,这成什么体统?他一定会把我们看成打短工的。”

“总统不会来的。快把门掩上,你在浪费金钱。”

打短工的?的确如此。假如总统进来看见这样干,一定会为她自豪。她要把洗衣单交给他看,让他明白,她无非发挥了美国佬一点小小的聪明才智,就节省了一大把钱。总统一定会万分高兴的。大使女士,倘若政府中有您这种想象力的人多一点,我国的经济还会大大改观。我们丢掉了使这个国家富强繁荣的创业精神。我们的人民变得弱不禁风,太依赖省时的电器,而忘记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我要把您树成光辉典型,让华盛顿骄奢淫逸的人们好好瞧瞧,他们以为美国是用金钱打铸的,您可以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玛丽·阿什利,我头脑中产生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要您当财政部长。

蒸汽透过门缝向外溢漏。玛丽神志恍惚拉开门,团团白雾涌进起居室。

门铃脆响。一会儿贝思进来:“妈妈,詹姆士·斯蒂克里求见。”

正文 第十五章

“事情越来越玄妙。”本·科恩说。他裸着身子坐床上,情妇秋子挨在他身边。他们在一同收看“会见新闻界”节目,玛丽又露面了。

玛丽侃侃而谈:“我深信,中国收回港澳后,会进一步朝着更加开放,更加讲求个人价值的共产主义社会前进。”

“这个女人懂什么中国?”本·科恩咕哝道。他转身面对秋子:“你看这女人,原是堪萨斯州名不见经传的家庭妇女,一夜之间就成了一切问题的专家。”

“她好像挺机灵的。”秋子评论道。

“机灵是一回事。问题是,她一会见记者,记者们就如痴如醉,疯得神魂颠倒。她凭什么上‘会见新闻界’?告诉你吧,有人决定要把她捧成名角儿。这人是谁?居心何在?查尔斯·林德伯格都未被捧这么高。”

“查尔斯·林德伯格是谁?”

本·科恩叹口气:“这是代沟问题,没法交流沟通。”

秋子娇滴滴地说:“有别的交流办法。”

她把科恩轻轻推倒在床上,爬到他身上。她顺着他的身体朝下移动,丝一样的柔软的头发扫着他的胸脯、肚腹。他欲火顿起。她抚摸他,口里念道:“亚瑟,您舒服吗?”

“亚瑟想……”

“先别忙,我马上回来。”

她下床直奔进厨房。本·科恩的目光转向电视机,心中想:“这个女人弄得我云里雾里,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多着呢。我非弄它个水落石出!”

“秋子,您在干吗?”他大叫,“亚瑟都快睡着了。”

“告诉他别忙睡,”秋子在里面答道,“我马上回来。”

几分钟后,秋子出现了,手上端着盘子,盛满冰淇凌搅拌后的奶油和樱桃。

“看在上帝的分上,”他说,“我不饿。”

于是,这对男女便又演出一幕荒唐淫荡的好戏。

此时,电视上玛丽正在慷慨陈词:“要防止敌对意识形态的国家与美国打仗,最好的办法是增加我国与它们的贸易。”

那天深夜,本·科恩打电话给伊恩·维利尔斯。

“喂,伊恩。”

“本老兄,有何贵干?”

“帮个忙。”

“说吧,一定办到。”

“我知道你负责新任驻A国大使与新闻界的关系。”

“不错。”声音变得吞吞吐吐。

“谁在后面捧她?伊恩,我感兴趣的是……”

“对不起,本。这是国务院的公务,我不过是个雇员。你干吗不给国务卿写张条子?”

电话挂断。本自言自语:“他为啥叫我自个儿去打听?”他心中一下有了主意,“我就离开这里到外地跑几天。”

“到哪儿去,宝贝?”秋子关切地问。

“堪萨斯的江克欣城。”

本·科恩在江克欣城只逗留了一天。他与芒斯特警长及其副手谈了一小时,然后乘出租车赶到赖利堡要塞,走访陆军刑事调查处。他赶上下午末班飞机抵达堪萨斯曼哈顿,立即换机飞回华盛顿。

当本·科恩坐的飞机起飞,赖利堡要塞内马上有人向华盛顿特区的某一号码,打了一个呼叫电话。

玛丽·阿什利穿过外交大厦长长的走廊,向詹姆士·斯蒂克里报到。她突然听见一个深沉的男低音在身后说:“简直可以打十分。”

玛丽转过身,发现原来是一个陌生男人在讲话。他倚墙而靠,放肆地盯着她,还骄横地笑着。他长相野蛮,穿牛仔裤、t恤衫和网球鞋。更让人难过的是他脸上脏兮兮的,胡子拉碴从未刮过。那双蓝眼射出讥诮的亮光。那副目空一切,满不在乎的神情尤其令人生厌。玛丽恼火地转身而去,感觉到那人的眼睛仍然盯在她身后。

玛丽与詹姆士·斯蒂克里的谈话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回到办公室,先前碰见的那个男人居然坐在她的椅子上,脚跷在办公桌上,还在翻阅她的文件。玛丽顿时火气上冲:“你在干啥?”

那人懒洋洋地看了玛丽一眼,慢吞吞站起来:“在下迈克·斯莱德,大伙儿管我叫迈克尔。”

玛丽毫不客气:“斯莱德先生有何公干?”

“玩玩,真的。”他随随便便地说。“我们是邻居,我就在这个部门上班,顺便过来遛遛,请个安。”

“你已问过安了。既然你在这里工作,一定有自己的办公室,因此,请今后别坐到别人的椅子上,还偷偷摸摸翻别人的东西。”

“脾气太大了。我以前听说堪萨斯的伙计,大概是这么叫的,待人接物挺友好的。”

玛丽气得直咬牙:“斯莱德先生,如果你两秒钟后仍不滚出我的办公室,我就叫警卫!”

“看来我烧香找错了庙门。”他自言自语。

“你还是滚回家刮刮胡子,换一套衣服。别丢了我们部门的脸!”

“我老婆过去也常常这样训我,”迈克·斯莱德死乞白赖地说,“可惜她走了。”

玛丽怒不可遏:“立刻滚出去!”

他冲她一挥手:“拜!亲爱的,今后还来看您!”

滚!滚远些。玛丽恼火地想。决不见你这个狗头。

整个上午全摊上不愉快的事。詹姆士·斯蒂克里公开表示敌意。到了中午,玛丽已气得咽不下饭。她决定利用午餐时间在华盛顿兜兜风,借此排遣心中的怒气。

她的车停在外交大厦前的路边。

“上午好,大使女士,”司机招呼道,“请问您去哪儿?”

“随便哪儿都行。马文,转一圈吧。”

“遵命,夫人。”汽车平稳地驶向路中央。“逛逛使馆区行吗?”

“行。”只要能把上午的恶气消掉,上哪儿都行。

汽车左拐弯,直开马萨诸塞大街。

“这就是使馆区了。”马文说。车子行驶在宽阔的大马路上。马文减速,把各家使馆指给玛丽看。

玛丽一眼认出日本使馆,因为门前飘扬着太阳旗。印度使馆大门上有一个大象徽记。

他们经过一座漂亮的伊斯兰教清真寺。寺内前庭,跪着一地祷告者。车子开到第23大街拐角,眼前是一幢白色石头建筑。大楼正面两根立柱,夹着三级石阶。

“这就是A国大使馆,”马文介绍道,“紧挨它的是……”

“停停。”

汽车驶向街边停下。玛丽从车内看出去,建筑外墙有一块匾牌,镌刻着A国大使馆。

玛丽一阵冲动:“请等我一下,我要进去。”

她的心止不住狂跳。这个国家她讲了多年,现在却第一次与之接触,今后还将在那个国家驻几年。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按响门铃。无人开门。她推门,门未锁,便跨进去。迎面接待室未点灯,显得冷清。壁龛前摆一张红色长沙发,紧挨它的是一对名字,安放在电视机前。楼梯响动,她闻声转身,见一位高个瘦削的男人急匆匆下楼来。

“有事吗?”那人急忙问。

玛丽说道:“上午好。我叫玛丽·阿什利,新任驻A国大使……”

那人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啊,上帝!”

玛丽也吓了一跳:“咋啦?”

“我们根本没料到您会来访,大使女士。”

“哦,是这么回事。我坐车路过,顺便进来……”

“科比斯库大使会非常不安的。”

“不安?为啥?我只想表示问候。”

“当然,当然,请原谅我。我叫加布里埃尔·斯托依卡,职位副公使,请允许我开灯开暖气,我们根本没料到有贵客来访,实在怠慢、实在怠慢。”

他慌成一团,玛丽实在不忍给他添麻烦。她打算离开,但已太迟。加布里埃尔·斯托依卡忙着开顶灯、壁灯。房间里霎时一片光明。

“再有几分钟暖气才会送来,”他很抱歉地说。“我们尽量节约取暖费,华盛顿的东西太贵了。”

她恨不得地皮裂缝让她钻进去。“假如我料到……”

“不,不,没关系,没关系。大使就在楼上。我马上通知他,说您已大驾光临。”

“别打扰他。”

斯托依卡已奔上楼。

五分钟后,斯托依卡下楼来。“请上楼,大使对您来访非常高兴,非常高兴。”

“您敢肯定吗?”

“他在等您啦。”

他陪同玛丽步上楼梯。楼上会议室,一张长条桌,周围安放着十四把椅子。靠墙的柜子里,摆设着从A国运来的工艺雕塑品,墙上有一幅A国的立体地图,壁炉上插着A国国旗。科比斯库大使迎上前,他原本只穿一件短袖衬衣,外衣是匆忙披上的。他身高体壮,皮肤黝黑。一名公务员正忙碌着开灯调节暖气。

“大使女士,”科比斯库大使喊道,“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贵国国务院未事先通知说您来访,致使接待不周,请多多原谅。”

“这怎能怪您?”玛丽也有些害羞,“我刚才路过贵使馆……”

“与您相识不胜荣幸。我们从电视和报刊杂志上得知您驰誉天下,对您充满敬佩仰慕之心。喝点茶吗?”

“给您添麻烦啦。”

“麻烦?您太客气啦。我们未备宴款待,已属够简慢失敬的了。请原谅,我真不好意思。”

我才该害羞。玛丽暗暗想。我怎么做出这种蠢事?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白痴!白痴!我还不敢把这事讲给孩子们听呢,这件丑事必须永远埋在心底。

茶端上来了。A国大使如此紧张,以至于把茶泼翻。“瞎!我真笨,请多多原谅。”

玛丽多么希望他别再说这些客气话呀。

大使努力想使谈话不受拘束,结果情形更坏。十分明显,他很不自在,玛丽只好告辞。

“阁下,有幸与您相识,深表感谢。再会。”她逃之夭夭。

玛丽刚回到办公室,詹姆士·斯蒂克里便派人请她去谈话。

“阿什利太太,”他冷冰冰地说,“你能否解释一下你的行为?”

我还以为这事将成为我永久的秘密呢。玛丽想。“你是指我去A国使馆的事?我只是顺便进去瞧瞧,问个好。”

“这不是回家与家人聚会那样的小事,”斯蒂克里大发雷霆,“这是在华盛顿,由不得你随便跑到哪国使馆去!一国大使想与另一国大使见面,只能靠邀请。你把人家搞得无地自容,我还得向他道歉,请他别向国务院提出他妈的正式抗议。他说你有意跑到使馆去弄他个措手不及,看他的笑话。”

“什么?有这么严重……”

“你记住,你再也不是一个普通公民,你是美国的代表!下次,你若想干一件比你个人刷牙大一点的事,都得先找我商量。明白吗?我问是不是非常明白了?”

玛丽无言以对:“明白了。”

“明白就行,”他抓起电话,拨了号码,“阿什利太太正在这里,你能抽空来吗?不错!”他放下耳机。

玛丽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像个被训斥了一顿的小孩。门开了,来者是迈克·斯莱德。

他冲着玛丽一笑:“喂,我听劝告,把胡子刮得精光。”

斯蒂克里看着迈克,又把目光扫向玛丽:“你俩见过面?”

玛丽瞪着斯莱德:“不是见面。他在我办公室偷看文件,被我当场捉住。”

詹姆士·斯蒂克里说:“阿什利太太,迈克·斯莱德先生出任你的副公使。”

玛丽双目圆睁:“你说什么?”

“斯莱德先生属东欧科编制,常常被派到华盛顿以外地区工作。他去A国担任副公使一职已决定。”

玛丽从椅子上一蹦而起:“不行!”她大声抗议,“这办不到!”

迈克的态度挺随和:“我保证每天刮胡子。”

玛丽对斯蒂克里说:“大使有权挑选自己的副手。”

“不错,不过……”

“既然如此,我不挑选斯莱德先生,我不要这种人!”

“在通常情况下,你有这种权力,但在目前这件事上,你别无选择。这是白宫的命令。”

迈克·斯莱德的阴影随时罩在玛丽头上,逃都逃不掉。在五角大楼撞见他,在参议院餐厅碰见他,在国务院的走廊里还是遇见他。他不是穿斜纹布裤子、套件t恤衫,就是穿身运动服。在这些十分严肃的场所,他能这身打扮,而且通行无阻,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天,玛丽看见他和麦金尼上校一道吃午餐,交头接耳地密谈。玛丽忍不住想:这两人关系如此密切,是老朋友相遇,还是合谋与我抬杠?我快得狂想症了。玛丽心中暗暗叫苦,到了A国日子怎么过?

在科可兰艺术宫,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查理·坎培尔为玛丽举行宴会。当玛丽进入宴会厅时,看见妇人们个个打扮得雍容华贵。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我不属于这个圈子,她们仿佛丽质天生,彼此争妍斗艳。

她哪里知道,她本人更美,令人惊心动魄。

那天晚上,采访的记者多得像蚂蚁,不知给她拍了多少照。她应邀与不少已婚和未婚男子翩跹起舞,大伙争相要她留下电话号码。她的反应使这些人大触霉头。

“对不起,”她彬彬有礼解释道,“我公务在身,况且家里负担很重,无法外出。”

除了爱德华,与任何男人待在一起都是不可想象的。天下再也没有合意的男人了。

她与查理·坎培尔夫妇和国务院的六名官员同桌交谈。话题转为谈论大使们的逸闻趣事。

“几年前,在马德里,”一位客人回忆道,“几百名闹事学生聚集在英国使馆门前,要求归还直布罗陀海峡。眼看学生们就要冲进使馆,佛朗奇将军政府的一名部长打来电话:‘听说贵国使馆前有人寻衅闹事,我深感忧虑。需要我再派警察来吗?’大使回答:‘不用,您最好少派一些学生来。’”

有人问:“希腊人不是认为大使的守护神是赫尔默斯吗?”

“是的,”有人反驳道,“他同时也是流氓、小偷和说谎者的保护神。”

这一夜玛丽十分舒心惬意。人人都才华横溢,幽默风趣。她真舍不得离席回家。

坐在她身边的人问她:“你明早是否要早起赴约?”

“不会,”玛丽说,“明天是星期日,我打算睡懒觉。”

又隔一会儿,有个女人忍不住呻吟:“今天怎么过得这么慢?”

“我也觉得如此,”玛丽自作聪明随声附和,“过得挺慢。”

屋子里显得异常安静。玛丽环顾四下,每个人都盯着她。怎么啦?她抬腕看表,凌晨两点半。她一下想起斯坦顿·罗杰斯叮嘱的话:宴席惯例是,主宾最先离席。她骇出一身冷汗。

她是主宾呀!老天爷!玛丽已六神无主。我把大家都扣押在这里了!

她一下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祝,诸位晚安。今晚过得真愉快。”

她转身离席,疾步出门。她听见身后客人一哄而散。

星期一早上,她在过道遇见迈克·斯莱德。他笑着说:“据说你在上星期六晚上,把半数以上的华盛顿名流都扣住不放。”

他那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实在恼人。玛丽擦身而过,直冲进詹姆士·斯蒂克里的办公室。“斯蒂克里先生,如果斯莱德先生与我共事,将对使馆工作毫无好处。”

斯蒂克里正在读文件,他抬起目光,注视她:“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他态度恶劣。坦率地讲,斯莱德先生粗鲁无礼,目中无人,我讨厌他!”

“哦,我明白了。斯莱德先生是有怪癖,不过……”

“岂止怪癖,他是顽石一块!我正式要求你把他换下来!”

“你说完了吗?”

“完了!”

“阿什利太太,斯莱德先生是东欧事务外勤专家,第一流的!你的任务是与当地人交朋友,我的任务是给予你帮助,他的名字叫迈克·斯莱德。我再也不想听你说闲话,我的意思够明白吗?”

没用,玛丽懊恼地想,一点也没用。

她回到自己办公室,怒气未消。向斯坦顿诉苦,她拿定主意。他会理解我的,可这样做会暴露我的软弱。行了,我自个儿收拾他!

“白日做梦?”

玛丽吓一跳,抬头一看,迈克·斯莱德就站在她办公桌前,手上捧着一大摞备忘录。

“这堆东西一定使你今晚愉快。”他一边说,一边把文件放在桌上。

“下次进我的办公室,请先敲门。”

他的眼光是嘲讽的:“为啥我无法使你对我产生好感?”

她气不打一处来:“告诉你,因为你胡搅蛮缠,肮脏,还自以为得计。”

他竖起一根指头:“你穷于词藻。”

“你胆敢取笑我?”她不由自主地吼道。

他则降低声音,充满恶意地说:“你以为我不敢和别人站成一线?你知道华盛顿的人对你的看法吗?”

“由他们去说!”

“你该听听。”他斜倚在办公桌边。“他们说,你凭什么当大使!我在A国干了四年,小姐。那是一枚炸弹,随时都会炸开。可是,咱们的政府却从小沟沟里请出一位榆木脑瓜的笨小孩去玩炸弹。”

玛丽气得咬牙切齿。

“阿什利太太,你是一窍不通的外行。如果有人出钱请你走,都只能把你发配到冰岛去当大使。”

玛丽忍无可忍,蹦起来甩了斯莱德一耳光。

迈克·斯莱德叹了口气:“不听老人言,必然遭饥寒。”

正文 第十六章

<em>地点:第23大街1607号“黑领结”餐厅</em>

<em>资源预留协议号(RSVP):555-6593</em>

玛丽读了请柬心想:上次去别人使馆,闹出一桩大笑话。这一次再不能出丑了。吃一堑长一智,要牢记自己是华盛顿圈子的一部分。

她穿上刚买的新衣——一件黑天鹅绒长袖晚礼服,登上黑丝面的高跟鞋,颈脖套一串珍珠项链。

贝思评论道:“您比麦当娜还漂亮。”

玛丽拥抱她:“我太高兴了。你们姐弟俩在楼下餐厅吃晚饭,吃完上来看电视。我一定早点回家。明天我们一块儿参观弗农山庄的华盛顿总统旧居。”

“祝您愉快,妈妈。”

电话铃响,是前厅服务台打来的。“大使女士,斯蒂克里先生在大堂等您。”

一个人去多好,玛丽想,我不需要他,也不想任何人帮我应付麻烦。

A国大使馆一派节日气氛。玛丽上次见到的门可罗雀的景象已不知去向。加布里埃尔·斯托依卡副公使在门口迎接他们。

“晚上好,斯蒂克里先生,看见您真高兴。”

詹姆士·斯蒂克里朝玛丽一点头:“请允许我介绍,这是我国驻贵国新大使。”

斯托依卡脸上根本没有相识的表情:“大使女士,认识您很高兴。请随我来。”

他们步入门厅。玛丽注意到所有房间都灯火通明,暖意宜人。乐队伴奏的乐曲声,从楼上飘然而下。到处都是花瓶,插满鲜花。

科比斯库大使正与一群客人交谈。一见玛丽他们进来,忙迎上前。

“哈,斯蒂克里先生,晚上好!”

“大使阁下,晚上好。这位是美国新任驻贵国大使。”

科比斯库瞧着玛丽,语调平淡:“会见您令人愉快。”

玛丽希望他的目光里有些光彩。没有。

宴会来宾约一百多人。男士身着晚礼服,女士的衣服可谓争奇斗艳,全是由路易斯·埃斯特维兹和奥斯卡·伦塔等成衣商裁制的。上次在楼上看见的会议长桌,已由六张小桌围起。侍者穿着制服,手捧香槟酒托盘,站成一个圆圈。

“喝点酒吗?”斯蒂克里问。

“不,谢谢。”玛丽回答。“我不沾酒。”

“真的?太可惜了。”

她瞧着他,心中大惑:“这是什么意思?”

“喝酒也是一项工作。凡是参加外交宴会,都有祝酒敬酒这一套。如果你不喝,主人就会生气。所以,你得不时地呷一口。”

“清楚了。”玛丽说。

她的目光穿过厅堂,见到迈克·斯莱德。玛丽不得不承认,他穿上晚礼服,倒也风度翩翩。他的胳膊搭在一个妖娆风骚的女人肩上,看情形,那女人已快想脱光衣服了。贱货!玛丽心中骂道,正合他口味。在A国首都,不知有多少这样的贱货在等他!

她又想起迈克恶毒地嘲笑她的话:“阿什利太太,你是一窍不通的外行。如果有人出钱请你走,都只能把你发配到冰岛去当大使。”杂种!

玛丽看见,麦金尼上校全身戎装,走到迈克身边。迈克离开那女人,陪着上校溜到角落。两个都是坏蛋,我得留点神。玛丽想。

一个侍者端着香槟经过,玛丽唤住他,说:“请给我一杯。”

詹姆士·斯蒂克里看着她一口喝光酒,说:“行呀,是利用这个场合的时候了。”

“利用场合?”

“对,酒会的目的是谈事情,否则大使馆干吗要出钱举办?”

玛丽花了一小时时间,与各国驻美大使,本国的参议员和州长们见面。此外,还认识了华盛顿的一批权贵人物。A国行情看涨,每个要员都费尽心机搞张请帖出席宴会。迈克·斯莱德与那个女人勾肩搭背,朝这边走来。

“晚上好!”迈克彬彬有礼地打招呼,“我想请你们认识黛贝·丹尼斯。这位是詹姆士·斯蒂克里,这位是玛丽·阿什利。”

这是蓄意伤人。玛丽冷冷纠正:“应是阿什利大使。”

迈克手拍额头:“呀,对不起,阿什利大使。丹尼斯小姐的父亲恰巧也是大使,一位职业外交官。在过去的二十五年间驻过好几个国家。”

黛贝·丹尼斯炫耀道:“我就是在国外长大的。外面妙极了。”

迈克趁机献媚:“丹尼斯小姐周游各国,见多识广。”

玛丽依然冷冰冰地说:“我相信她见多识广。”

玛丽暗自祈祷,千万别跟迈克坐一席。果然如愿以偿,他被安在另一桌,与那个半裸女人搅混去了。玛丽对同桌人大有似曾相识之感。这些衮衮诸公的尊容,都曾出现在杂志封面与电视荧屏上。詹姆士·斯蒂克里坐在玛丽对面。玛丽左侧的那个男人,讲一口玛丽无法听懂的外国话。在她右侧,则是一个高瘦个子中年人,外表英俊,一脸机警。

“能在宴会上与您作伴,这是无尚荣光。”他对玛丽说。“我是您的狂热崇拜者。”他的话音带斯堪的纳维亚腔。

“谢谢。你崇拜我什么?”玛丽感到好笑,“我可毫无建树。”

“我叫奥拉夫·彼德森,瑞典使馆文化参赞。”

“与阁下相识,荣幸之至。”

“您去过瑞典吗?”

“没有。老实对您讲,我没出过远门。”

奥拉夫·彼德森微微一笑:“我国有不少地方值得一游。”

“那么,说不定某一天,我全家会来贵国观光。”

“啊,您有孩子?多大啦?”

“蒂姆十岁,贝思十二岁。我给您看照片。”玛丽拉开皮包,掏出孩子们的相片。坐在对面的詹姆士·斯蒂克里一个劲儿地摇头。

奥拉夫·彼德森端详照片:“孩子们真漂亮,长得跟他们的妈妈一样。”

“眼睛像父亲。”

爱德华在世时,夫妻俩时常有趣地争论孩子到底像谁。

贝思长大后会跟你一样,出落成大美人。爱德华说。我不知蒂姆像谁,你敢担保他是我的儿子吗?

他们闹着玩的争执总以甜蜜的做爱告终。

奥拉夫·彼德森在耳边娓娓叙谈,她未听清内容。

“对不起,请再讲一遍。”

“我是说,我从报上得知,您的丈夫不幸遭遇车祸,令人痛心。一个女人中年丧夫,日子艰难呀。”他的话充满恻隐之心。

玛丽取过面前酒杯,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水很刺激,令人一下子振奋起来。酒杯才干,戴白手套的侍者立即斟满。侍者就围在宾客身后。

“何时去A国上任?”彼德森询问道。

“几星期后。”玛丽说着,又举起酒杯。“为早点去A国干杯!”她一饮而尽。果酒味道醇美,而且酒精含量很低。

侍者又把她的杯子斟满,她对此颇为高兴。抬眼四望,佳客贵宾济济一堂,服饰穿戴阔气入时,乡音各异,豪情勃发,酒酣耳热,大发宏论。玛丽禁不住想:在我们江克欣,没有这种酒宴。没有的,先生。堪萨斯干得像根啃剩的光骨头,华盛顿却肥得……肥得怎样?……她双眉紧蹙,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合适的词。

“您不舒服?”彼德森关切地问。

她拍拍他的手臂:“没事,我这个人海量。奥拉夫,我还要干一杯呢。”

“请吧。”

他向侍者一呶嘴,玛丽的酒杯又被加满。

“我在家里,”玛丽很是神秘地说,“可从不沾酒。”她举起酒杯咕噜咕噜喝下肚,“实际上我啥也没喝过,”她的舌头发硬,吐词不清,“当然,水,我是要喝的。”

奥拉夫·彼德森望着她笑了。

东道桌的A国大使科比斯库站起来:“女士们,先生们,诸位贵宾,我提议干杯。”

于是开始了一连串的祝酒。为A国总统及其夫人健康干杯,为美国正、副总统的长寿干杯,为A国和美国的国旗干杯。玛丽有来无拒,不知干了多少杯。我是大使,干杯,是我的义务。

席间,A国大使说:“我提议,请美国新任驻我国的美丽的女大使祝词。”

当时,玛丽正在猛灌一气,突然意识到宾主都在等她讲话。她呆坐一阵才支撑着桌子站起来,面前人影晃动,嘴脸摇曳不清。她冒出这么一句话:“嗨!大家!喝得开心吗?”

她从未这么快活过,宴会的来宾又那么友善,全冲着她发笑,有的还放声大笑。她把脸转向詹姆士·斯蒂克里,忍不住也笑了。

“盛宴飨贵客,”她疯疯癫癫地说,“你们都赶上趟了,口福不浅。妙哉!妙哉!”她一屁股坐下来,对奥拉夫·彼德森说:“他们在我的酒里下了蒙汗药。”

他按住她的手:“您需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这儿太闷了。”

“是呀,闷。告诉您吧,我觉得天旋地转。”

“让我搀您到外面去。”

他扶起玛丽,玛丽已经移步困难。詹姆士·斯蒂克里忙着与同桌交谈,装做未看见。玛丽和奥拉夫·彼德森经过迈克·斯莱德的桌子,斯莱德皱起眉头,一脸不快。

他嫉妒着呢,玛丽想,他们没让他发表讲话。

她对彼德森说:“你知道那家伙的心事吗?他没有混上大使,却让我捞到了。他因此气得不行。”

“您说的是谁?”奥拉夫·彼德森吃惊地问。

“没……没关系。他算老几!”

他们来到户外。夜风砭人肌骨。玛丽很感激他用胳膊支撑她的身体,眼前一切都模糊不清。

“附近有我一辆车。”玛丽咕哝道。

“让它开回去。”奥拉夫·彼德森建议道。“到我家去,再喝点什么。”

“再不喝果酒了。”

“不喝,不喝。只喝一点白兰地,免得您恶心。”

白兰地。书上说,凡是高雅的人都喝白兰地。白兰地加苏打水,卡里·格兰特就专喝这种酒。

“加苏打?”

“当然加。”

奥拉夫·彼德森把玛丽扶进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地址。车子很快开到一幢很大的公寓大楼门前。玛丽迷惑地抬眼问彼德森:“这是哪儿?”

“到家了。”奥拉夫·彼德森说。他将玛丽搀出汽车。玛丽忽然打了个趔趄。彼德森连忙将她抱住。

“我喝醉了?”玛丽昏昏沉沉地问。

“没醉。”他安抚道。

“我感到好笑。”

彼德森把她领进门厅,按住电梯开关:“喝点白兰地您就好了。”

他们进入电梯间,彼德森揿了一下电梯关门按钮。

“你不知道我喝茶,不是,我光喝茶?”

“哎呀,我不知道。”

“真的?”

彼德森顺势抚弄她裸露的胳膊。

电梯门开,彼德森扶玛丽出来。

“没人告诉你地面不平?”

“我一定找人把地面抹平。”奥拉夫保证道。

他一手搂住她,另一只手摸出钥匙,打开房门。他们进入房间,里面光线幽暗。

“好黑呀。”玛丽说。

彼德森把她揽进怀,“我喜欢黑暗,您呢?”

她喜欢黑暗吗?她说不真切。

“你太美了,你知道吗?”

“谢谢。你也是个美男子。”

他把她扶到长沙发上,她只觉得头晕目眩。他凑上来吻住她的双唇,一只手伸向大腿。

“你干啥?”

“轻松一下,亲爱的,感觉真舒服。”

感觉真的不错。他手的动作轻,就像爱德华的一样。

“他是个了不起的医生。”玛丽说。

“肯定的。”他趴到她身上。

“啊,是的。只要有人动手术,就请爱德华。”

她仰身躺在沙发上,一只温软的手撩开衣襟,伸进去抚摸她的身体,爱德华的手,玛丽闭上眼。他的嘴唇顺着身体朝下吻去。温软的唇,轻柔的舌。爱德华的舌头也是这样的轻柔温软,太适意了。别停下。

“太舒服了,亲爱的,”她说,“来呀,来呀。”

“马上,马上。”他的声音急促粗哑,倏忽变得刺耳。根本不是爱德华的嗓音。

玛丽猛睁开眼,面前是一张陌生的脸孔。她惊叫道:“不!住手!”

她从他身下滚出来,翻到地板上,挣扎着站起来。

奥拉夫·彼德森目瞪口呆:“怎么……”

“不!”

她睁大眼睛扫视房间:“对不起,”她慌乱地说,“我犯了一个错误,你别以为我……”

她扭头朝门口跑去。“等等!至少让我送您回家。”

她跑了。

大街上空无一人,玛丽踉跄而行。冷风迎面吹来。她内心为莫大的耻辱占据。她无法解释自己的荒唐行为,也不能原谅自己。她降低了身份,且方式又是如此愚蠢透顶。她在华盛顿半数以上的外交界人士的众目睽睽下喝得酩酊大醉,还跑到一个生人家里,差点被诱奸。只要天一亮,她将成为华盛顿所有搬弄是非的无聊小报的众矢之的。

三个参加A国使馆宴会的人,把这场笑话告诉了本·科恩。科恩浏览华盛顿、纽约的全部报纸,想了解这事是如何被渲染的。然而他大失所望,报纸只字未提,有人枪毙了这条新闻。枪毙这条新闻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科恩坐在报社称之为办公室的那间小屋里,沉思良久,决定给伊恩·维利尔斯挂电话。

“喂,请问维利尔斯先生在吗?”

“在。请问您是谁?”

“本·科恩。”

“请稍候。”接电话的女人很快回来说:“实在对不起,科恩先生。维利尔斯先生这阵子似乎外出了。”

“什么时候可以找到他?”

“他好像全天都有约会。”

“行啦。”他挂掉电话,又拨通另一家报社,找一位闲话栏目撰稿人。这个女撰稿人手眼通天,耳目众多,无论华盛顿发生了什么怪事,她都深知其详。

“琳达,”科恩说,“干得怎样?”

“你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那金玉其外的社交界有没有令人喷饭的好戏?”

“没有。死水一般沉寂。”

他随口说道:“据说昨天夜晚,A国使馆发生了一桩稀奇事。”

“真的?”女撰稿人的声音立即变得谨慎。

“唔?难道你没有听说我们驻A国新大使的风流之举?”

“没有。我得走了,催我接长话。”

电话挂断了。

本·科恩决定找在国务院工作的那位朋友帮忙,秘书转接了电话。“喂·艾尔弗雷德吗?”

“本,有啥好吃的?”

“好久不见,一同去吃午饭吧。”

“好吧。你正在忙啥?”

“见面告诉你。”

“公平合理。我的日程安排很松,到水门会面怎样?”

本·科恩略为犹豫:“最好去银泉的玛玛·瑞金纳酒店。”

“那地方远了一点。”

“远点才好。”

“明白了。”

“一点钟?”

“行。”

本·科恩在餐厅角落选了一张桌子刚坐下,他的客人艾尔弗雷德·沙特尔沃思就到了。

“先生们,喝点什么?”餐厅侍者殷勤地问。

沙特尔沃思点了马丁尼酒。

“我不要。”本·科恩说。

这位艾尔弗雷德·沙特尔沃思在国务院欧洲局供职。人到中年,面带菜色,几年前他因酒后开车受到处罚。本·科恩采访那起事件,沙特尔沃思的前程危在旦夕。科恩毅然撤去稿子从而搭救了他。为了感恩,沙特尔沃思便经常给科恩透露内情。

“阿尔(艾尔弗雷德的昵称),求你帮个忙。”

“讲吧,我尽力而为。”

“我想了解我国新任驻A国大使的内幕情况。”

艾尔弗雷德·沙特尔沃思眉头打皱:“为什么?”

“有三个人告诉我,这位女大使昨晚在A国使馆的酒会上喝得人事不省,在华盛顿的名流眼皮底下出尽了丑。你在今天的晨报,午报上读到这条消息没有?”

“我读了报纸。他们只报道使馆大宴宾客,没提玛丽·阿什利一个字。”

“简直是一篇《银驹》。”

“你说什么?”

“夏洛克·福尔摩斯写的一篇小说,狗都被搞得不能叫了,报纸现在跟那条狗一样保持沉默。为啥闲话栏目记者不啃这根有油水的骨头?一定有人禁止,此人来头不小。按照往常情形,如果某位大人物当众出丑,新闻界不欢天喜地才怪呢!”

“本,事情恐怕没这么绝对吧?”

“阿尔,这位辛德丽娜原本是个无名小卒,被我们总统的魔杖点化,一下变成格蕾斯·凯莉、普琳斯·蒂和杰奎琳·肯尼迪的三位一体。我承认这位女士漂亮,但并非这般漂亮;我承认这位女士聪明,但绝非这般聪明。实不相瞒,在堪萨斯州立大学讲政治学,并不能使人有资格当大使,何况还要派到世界上最麻烦的地方去。再告诉你一件难以理喻的事,我飞到江克欣城,面见了当地警察局负责人。”

艾尔佛雷德·沙特尔沃思一口喝干杯中余下的马丁尼酒:“我再来一杯,你说得我毛骨悚然。”

“那你就入我的伙吧。”本·科恩点了一杯马丁尼。

“讲呀。”沙特尔沃思催促道。

“阿什利太太起初不答应总统的要求,借口是她丈夫无法离开医院。于是,她丈夫就出了一桩车祸,一命呜呼。这位女士就这样来到华盛顿,还要去A国走马上任。这一切似乎有人在精心策划。”

“有人?谁?”

“这是玄而又玄的问题。”

“本你在暗示?”

“我啥也没暗示。还是让我给你讲讲江克欣城芒斯特警长的暗示吧,他认为那场车祸来得古怪。在滴水成冰的半夜三更,近半打的证人及时地从各处钻出来,一齐目睹了车祸发生。更怪的是,现在这些证人全失踪了,一个不剩。”

“讲呀!”

“我又跑到赖利堡,打算请那位碾死阿什利医生的军车驾驶员谈谈情况。”

“他说的什么?”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了。早死啦!心脏病猝发。老天啊,他才二十七岁!”

沙特尔沃思玩弄着酒杯:“应该还有人。”

“对,还有人。我去找詹金斯上校,此人既是陆军刑事调查处的头儿,又是车祸目击者。上校也调走了,听说升了少将,但被发放海外,具体在什么地方,无人能告诉我。”

艾尔弗雷德·沙特尔沃思摇摇头:“本,我知道你是个出手极准的记者,但此次你打偏了。你把几件互不相干的偶然事件硬扯在一块,构成一部希区科克式的悬念电影脚本。人的确可能死于车祸,人的确可能得心脏病,军官当然要提升上调。我说你在徒劳地寻找一场子虚乌有的阴谋。”

“阿尔,你听说过一个叫做‘爱国者自由同盟’的组织吗?”

“没有,是不是又像‘美国革命之女’那样的团体?”

本·科恩放低声音:“天壤之别。我时有风闻,但无法摸清。”

“你听到了什么?”

“据说这是一个由高层人士组成的秘密小团体。成员为东西欧不少国家的左右翼狂徒。他们思想意识原为对立,把他们纠合起来的根本原因是一种恐惧感。极左分子认为,埃利森总统的计划是资本主义企图摧毁东欧集团的大阴谋;而极右分子则认为总统要打开大门,放任东欧力量毁掉我们。于是,他们就结成了这个非神圣同盟。”

“上帝啊,我不相信有这种事!”

“还有更厉害的呢。除了权势人物,各国情报机构的分裂派别也纷纷卷入其中。你能帮我查一查吗?”

“我不敢打保票,试试看吧。”

“你得小心。假若真的有这个组织,他们才不愿意让人嗅出味儿来呢。”

“我会来找你的,本。”

“有劳。现在吃午饭吧。”

意大利实心面条味道鲜美。

艾尔弗雷德·沙特尔沃思对本·科恩的说法信疑掺半。记者们注定爱寻觅骇人听闻的事。沙特尔沃思喜欢本·科恩,不过,如何才能找到这个神秘莫测的组织,他心中委实无底。假如它真的存在,或许在政府机关的电脑中可以查到。他本人无法接触那电脑,但知道应该找谁,他想起了那个人。我给他打电话。

艾尔弗雷德·沙特尔沃思喝第二杯马丁尼酒时,彼特·康纳斯跨进酒吧门。

“抱歉,迟来一步。”康纳斯说。“‘酸菜厂’出了点小麻烦,把人缠住了。”

彼特·康纳斯要的是纯苏格兰威士忌。沙特尔沃思又点了一杯马丁尼。

康纳斯的女友与沙特尔沃思的老婆同在一家公司做事,所以二人稔熟,成了好朋友。这两人的工作截然不同:康纳斯专门玩弄致人于死地的间谍游戏,而沙特尔沃思则是伏案公文,寸步不离办公室的官僚。正是由于这种区别,倒促成他俩常待在一起,还时不时交换一点内部情况。认识之初。康纳斯还算性情活泼、招人喜爱。现在他变了质,变成凶恶的反动分子。

沙特尔沃思呷了口酒,说:“彼特,求你帮个忙。能否在中央情报局的电脑里找样东西?可能查不到,但我答应了我的一位朋友,说一定替他查查。”

康纳斯心中暗笑:那个可怜虫一定想弄清楚究竟是谁在搞他的老婆。“没问题,我欠你好几笔人情呢。你想查谁?”

“不查人,而是查件事。这事很可能压根儿不存在。有个组织,名叫‘爱国者自由同盟’,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彼特·康纳斯轻轻放下酒杯:“没听说过。你朋友姓什么来着?”

“本·科恩。华盛顿邮报记者。”

次日清晨,本·科恩打定了主意。他对秋子说:“我现在搞的东西,一经查出,就会惊天动地,查不出来就是一场空欢喜,因此我非查不可。”

“感谢上帝!”秋子叫道,“亚瑟会非常高兴的。”

本·科恩的电话打到了玛丽·阿什利的办公室。“早安!大使女士。我是本·科恩。还记得我吗?”

“记得。科恩先生,你的那篇采访稿写好了吗?”

“我去江克欣城跑了一趟,搞到一些材料。我认为你对此一定感兴趣。”

“什么样的材料?”

“电话里不宜细谈。我们找个地方谈好吗?”

“我今天的日程莫名其妙地被安排得很紧。让我想想……星期五上午,我有半小时空闲,怎么样?”

“就是说,还要等三天。只好如此了。”

“你来我办公室好吗?”

“在你们楼下,有一家咖啡厅,干脆在那儿见面。”

“行。星期五见!”

他们互致再会,挂上电话。一会儿后,电话里又咔地响了一下。

要与总监见面难于上青天。他建立并资助爱国者自由同盟,却从不参加委员会会议,他完全地隐姓埋名。他给出了一个电话号码,却无法查到电话设在何处(康纳斯亲自试过)。电话机里有一个录音机,打电话时,录音机会说:“限在六十秒内讲完话。”而且,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准使用电话,康纳斯在一处公用电话亭前停车,向录音机报告情况。下午六点,他讲的话被录下。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此时正好晚上八点。

总监将录音反复听了两遍,然后拨通一个电话号码。他等了足足三分钟,纽莎·蒙尼兹的声音才“磨磨蹭蹭”地出现。

“谁呀?”

总监回答:“上次有人要你安排与安吉尔接头,那人就是我。现在又有一桩合同,你能马上把安吉尔找来吗?”

“不敢说。”她又喝醉了。

总监努力保持不发火:“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

“不敢说。”

该死的蠢婆娘。“听着,”总监一字一顿地说,如同在与一个小孩讲话,“转告安吉尔,这事必须立即办理。我需要他……”

“等等,我要上厕所。”

总监听见她扔下听筒。总监只能干坐,气得七窍生烟。过了三分钟,她才又回来听电话:“啤酒喝得多,光想蹲厕所。”她解释道。

总监咬咬牙:“这事非常要紧。”他担心这醉鬼婆娘会把话忘得精光,便要求道:“去拿纸笔来,记录我的话,我慢慢念。”

那天夜晚,玛丽应邀参加加拿大使馆的酒宴。在她离开办公室,回家换衣服的当口,詹姆士·斯蒂克里提醒道:“这次,当别人祝酒时,你只能呷一口。”

他跟迈克·斯莱德,简直是哼哈二将。

上了筵席,玛丽脑子里还想着回家与蒂姆和贝思待在一块。与她同桌者都是陌生面孔,右边坐着希腊船王,左侧是位英国外交官。

一位浑身珠光宝气的费城名媛上来对玛丽说:“大使女士,您爱华盛顿吗?”

“非常喜爱,感谢您的关心。”

“你能逃离堪萨斯,心里一定很痛快吧?”

玛丽望着她,心里不明白:“逃离堪萨斯?”

那女郎继续道:“我从未去过美国中部,我猜那里一定恐怖极了。那儿除了农民,就是种满玉米和小麦的田野,多么枯燥无味?您能在那里熬这么久,真难为您呢。”

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腾上来,玛丽尽力控制不让它爆发:“您所瞧不上眼的玉米小麦,”她礼貌地反驳道,“恰恰喂饱了世界的肚皮!”

那女人操起一副恩主的口吻:“汽油使汽车开动,但我并不因此住在油田。从文化的角度讲,我以为人都应该住美国东部。不是吗?老实说,在堪萨斯,除每天在田里背太阳过山,还有别的乐趣可言吗?”

争辩吸引了筵席上所有人的注意力。

还有别的乐趣可言吗?玛丽咀嚼这句话,脑海里映出一幅又一幅图画:丰收时节,装载干草的车辆来回奔驰;繁荣熙攘的乡间集市;大学舞台上古典戏剧摄人心魄;米尔福公园的星期日野餐;湖边独钓一泓春水:管弦乐队齐奏:市政大厅联欢,一片欢声笑语;街区宴会,谷仓舞,丰收激情炽热……冬天雪橇飞银海;独立日焰火升腾,在堪萨斯夜空架起座座五彩缤纷的虹桥……几多乐趣,几多欢愉!……

她也斜着眼睛瞧着那女人,说:“你没去过中部,证明你连自己说的是什么都不清楚。美国绝不等于华盛顿、洛杉矶,也不是纽约。无数个你没见过,也未听说过的城镇乡村,才使这个国家繁荣昌盛,国力强大。是矿工、农民和蓝领工人,才使这个国家变得伟大。在堪萨斯,我们有芭蕾舞、交响乐和戏剧。实不相瞒,我们不单盛产玉米小麦,我们更培育出对上帝忠贞不贰的人民!”

第二天早上,詹姆士·斯蒂克里对玛丽说:“你知道吗?你昨晚当众侮辱了一个主要参议员的妹妹。”

“活该!”玛丽轻蔑地说,“还不够狠呢!”

星期四上午,安吉尔窝了一肚子火。从布宜诺斯艾利斯飞往华盛顿的飞机推迟起飞,原因是有人打电话威胁说飞机上装了炸弹。这个世界未免太不安全了,安吉尔忿忿地想。

华盛顿的饭店房间太现代化——怎么说呢?太单调。而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每件事都富有个性。

完成合同就回家。活儿太简单,简直在亵渎我的本领。不过钱倒给得大方,今晚必须办妥。我都不明白,一想到杀人就心情亢奋。

安吉尔先到电器商店,接着去油漆店,最后去超级市场。他买了六只灯泡,其余的工具都在饭店房间,装在两口箱子内。箱子上写着:易碎物品,小心轻放。第一只箱子内,有四颗军用手榴弹,第二只箱子装的是焊接工具。

安吉尔的动作万分小心。因而也极其慢。他得切掉第一枚手榴弹的顶端,将底部漆成灯泡颜色。然后把弹体内的炸药取出再换上震动炸药。把手榴弹扎紧后,又包上铅、铁霰片。安吉尔把灯泡在桌上敲碎,只保留灯丝和螺纹灯头。再将灯丝焊在电动雷管上,这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最后一道工序是把灯丝插入凝胶体内固定,装入油漆过的弹体内。这些活儿做完后,炸弹跟普通灯泡看上去毫无区别。

安吉尔依照这些程序,把余下的灯泡全部加工完毕,就只剩下等候电话了。

电话是晚上八点打来的。安吉尔拿起耳机只是听,不搭话。一会儿后,一个声音说:“他走了。”

安吉尔放下耳机,轻手轻脚把灯泡装进塞满细木刨花的容器里,再装进手提箱,同时还把残块剩片全塞进去。出租车开到公寓大楼要花十七分钟。

厅堂里没有门卫。即便有,安吉尔也作好收拾他的准备。谋杀的对象住在五楼走廊最里头的房间。门锁是老式的斯拉基牌,小孩都可以捅开。几秒钟后安吉尔就进入房间,屏息一听,房间无人。

他只用了几分钟,就把公寓起居室内的六盏灯泡全部调换。尔后,安吉尔直奔杜勒斯机场,乘上飞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深夜航班。

本·科恩忙乎了一整天。上午,他采访国务卿新闻发布会,接着是内政部长的退休午宴,接着又在国防部一位朋友那儿弄到一点机密。他回过一次家,洗澡换衣服后,又去与《华盛顿邮报》的一位高级编辑共进晚餐。此时回公寓,已是半夜时分。我必须整理一下笔记,明天要与阿什利大使见面。本·科恩想。

秋子不在城里,明天才回来。这也无所谓,可以找另外的女人凑和。老天爷,他想着想着竟笑出声来,那女人应该懂得怎么使我快乐。

他把钥匙插进锁眼。房间一片漆黑,他摸着灯开关,手指一按,灯光猛然闪耀,屋子像原子弹爆炸一样猛烈炸开。他的身体顿时裂成碎片,血丝肉末溅满四壁。

第二天,艾尔弗雷德·沙特尔沃思的妻子报案,宣称丈夫失踪。他从此杳无音讯。

正文 第十七章

“我们刚刚收到正式答复,”斯坦顿·罗杰斯说,“A国政府同意接受您为美国新任驻A国大使。”

这是玛丽·阿什利一生中最激动的时刻。祖父在天之灵有知,一定欣喜若狂。

“我还想告诉您另一条好消息,玛丽。总统要亲自接见您,我引您去白宫。”

“我真不知该怎样感谢您。”

“其实,我啥也没做,”罗杰斯客气地说,“您是总统亲自挑选的,”他笑了:“我必须承认,他选对了。”

玛丽想到了迈克·斯莱德:“有人对我挺不服气。”

“他们错了。我想不出有哪一个人,在那里能比您为国家起的作用大。”

“谢谢您的夸奖。”玛丽一下严肃起来。“我决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她极想扯出迈克·斯莱德的问题。斯坦顿·罗杰斯大权在握,说不定可以把迈克·斯莱德留在华盛顿。不,玛丽下定决心。我不能让斯坦为难。他够辛苦的。

“我建议,您的一家不慌直飞A国首都,先在巴黎和罗马逗留几天。意大利航空公司有从罗马直飞A国首都的飞机。”

她凝视斯坦顿·罗杰斯好半天,才迸出一句话:“哦,斯坦……这太好了。但我的时间充裕吗?”

他眨眨眼:“我在上头有一些朋友,让我替您安排。”

她冲动地拥抱他。他成了她的亲密朋友。她和爱德华做了许久的梦,即将成为现实。可惜爱德华去了。思绪绵绵无尽期,何等甘甜,又何等苦涩。

玛丽和斯坦顿·罗杰斯被引入绿厅。埃利森总统在那儿等候。

“首先,我就事情进展迟缓向您道歉,斯坦顿已告诉您,A国政府同意您担任大使。这是您的委任状。”

他交给她一份文书。玛丽展开细读:

<em>兹任命玛丽·阿什利女士为美利坚合众国总统驻A国首席全权代表。在该国之所有美国政府雇员均受其节制。</em>

“把这个也带上。”总统递给玛丽一份护照。护照封面为黑色,而非普通护照的绿色。扉页上的烫金字体赫然印着:外交官护照。

几星期来玛丽朝思暮想得到它,如今真的到手,简直不敢相信。

巴黎!

罗马!

A国首都!

太好了!好得令人难以置信。母亲曾讲给她听的话,不知怎地又回荡耳际:玛丽,假如有些事情好得难以置信,那么,好事一定是找上门了。

晚报简短地提到《华盛顿邮报》记者本·科恩的死讯。报道说,他因煤气爆炸而死,他的煤气炉漏气。

玛丽未看到报载消息。本·科恩失约,不是他忙得忘事了,就是不再有兴趣。玛丽心安理得回到办公室上班。

玛丽与迈克·斯莱德的关系每况愈下,她为之伤透脑筋。他是我所见过的最恣肆狂浪的人,非在斯坦面前告他一状不可!

国务院的高级轿车载着玛丽一家去杜勒斯机场,斯坦顿随车送行。途中,斯坦顿说:“你们到达巴黎和罗马的时间,我已通知了这两个使馆,他们将负责照顾你们母子三人。”

“斯坦,您太好了,谢谢您。”

“能为您效劳,也是我莫大的快乐。”

“我可以在罗马参观古迹吗?”蒂姆问。

“地下魔窟怪难看的,蒂姆。”斯坦顿想吓他。

“所以我才去看呢。”

机场上,伊恩·维利尔斯及一大群摄影记者拥在那儿恭候。他们围住玛丽一家,一连串的提问。

还是斯坦顿·罗杰斯最后来解围:“我说,够了吧?”

国务院的两名工作人员和航空公司的代表,把玛丽一家引入贵宾厅。孩子们拥到杂志架前。

玛丽终于开口告状:“斯坦,我本不想麻烦您。但是詹姆士·斯蒂克里告诉我,迈克·斯莱德担任我的公使,能否变更一下?”

他吃惊地盯着她:“您和斯莱德关系很僵?”

“老实讲,我讨厌他,更不信任他。我讲不出原因,总之,能否找个人代替他?”

斯坦顿·罗杰斯思索着说道:“我和迈克·斯莱德不甚熟,只知道他工作历来不错。他在中东和欧洲的各个岗位上都立过功。他可以给您提供您缺乏的专业帮助。”

玛丽喟然长叹:“斯蒂克里先生也这样说。”

“我只能同意他的观点,玛丽。斯莱德是处理棘手问题的专家。”

错了。斯莱德专门制造麻烦。没什么好讲的。

“倘若您与他发生冲突,一定告诉我。无论您与谁产生矛盾,都通知我。我一定给您帮助。”

“无以酬谢呀!”

“最后一件事。您知不知道,您发回的全部函电,都要复印分送各部门?”

“知道。”

“假若你发回的电报只要我看,就在电报头上加三个‘X’,外人就不能阅读电文了。”

“记住了。”

戴高乐机场酷似科幻小说里描写的场景。变化万千的石柱,犹如几百条自动楼梯忽上忽下。一切都光怪陆离,令人目不暇接。机场内挤满行色匆匆的旅客。

“挨紧我,孩子们。”玛丽提醒道。

她们走下自动楼梯,举目四望全是生人。一位法国人擦身而过。玛丽叫住他,用学过的仅有的几句法语问道:“对不起先生,行李在哪儿取?”

那人用法国腔极浓的英语回答:“对不起夫人,本人从不讲英语。”这是毁灭性的玩笑,此人说罢拂袖而去,玛丽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就在濒临绝望的时候,只见一位衣着华丽的美国小伙子迅捷朝玛丽一家走来。

“大使女士,请原谅!本该由我接机,谁知路上遇车祸,把路阻塞了,误了大事。我叫彼德·卡兰斯,在大使馆工作。”

“这下我可放心了。”玛丽舒心地说。“我以为我找丢了呢。”她叫过孩子,一一介绍。然后问道:“在什么地方取行李?”

“我来办,”彼德·卡兰斯一口应承,“我会替您料理好的。”

他说话算数。一刻钟后,玛丽一家已走出机场,而其他旅客还在验关查护照。

法国情报局探长亨利·杜兰,看见玛丽一家坐上轿车。车子启动,他才钻进一间公用电话亭,关上门,塞进一枚硬币,开始拨号。

传来接电话者的声音。他立即报告:“转告索尔,她们抵达巴黎。”

车子开到美国使馆前,法国记者摆开阵势抢新闻。

彼德·卡兰斯从车内朝外一望,失声惊叫:“上帝,这不是暴乱吗?”

美国驻法大使休·西蒙在使馆院内迎接她一家。他是德克萨斯州人,已到中年的圆脸上长着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浅红的头发如波似浪。

“大家都急切地想见您,大使女士。记者们跟着我脚后跟转了一上午。”

玛丽的记者招待会开了一个多小时。等到结束,她已累得精疲力竭。西蒙大使把她一家请到办公室。

“行啦,”他说,“好歹算完了。我上任时,《世界报》仅在背面发了一则简讯。”他笑着说:“显然,我没有您那么漂亮。”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斯坦顿·罗杰斯打来电话说,白宫命令我用脑袋保证您一家在巴黎过得愉快。”

“这用得着拿脑袋担保?”蒂姆好生奇怪。

西蒙大使点头:“这是原话。看来,他对您们惠爱尤深呀。”

“我们也非常喜欢他。”玛丽真诚地说。

“我在里兹饭店为你们订了套房。饭店距协和广场不远,非常舒适方便,您们在那儿保准很愉快。”

“谢谢,”停了一下,玛丽才说,“房价挺贵吧?”

“是的。不过您无需操心。斯坦顿·罗杰斯让国务院报销你们的全部开支。”

玛丽说:“简直令人无法相信。”

“照他的说法,您也是一个令人无法相信的人。”

美国总统以民间外交名义派出的第一位大使莅临巴黎的消息,由午报和晚报热情地详加报道,当晚的电视节目又重播了新闻,甚至第二天的晨报也不厌其烦,再加转载。

杜兰探长看着眼前这一大堆报纸都登了消息,心中得意洋洋,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无论是宣传的广度和深度都大大超过了预想,效果尤其的好。他还未卜先知,知道阿什利一家今后三天的日程安排。她们肯定要去那些全无意义的地方,美国佬就爱朝那些地方跑。

玛丽和孩子们在艾菲尔铁塔的儒勒·凡尔纳餐厅吃午饭,接着又登上凯旋门顶。

次日上午,她们游览了卢浮宫。稀世珍奇使她们眼花缭乱,流连忘返。午饭是在凡尔赛宫附近吃的,最后在银塔宵夜。

在巴黎的每一时刻都过得欢畅。玛丽惋惜不已:要是爱德华一道同游该多么幸福?

次日午饭后,他们被送到机场。在办理飞往罗马的登机手续时,杜兰探长仍在一个角落监视。

这娘们挺令人动心呢——漂亮极了,是个中慧外秀的尤物。瞧,身段多柔美!大腿和屁股更是耐看,上了床不知是啥滋味。小家伙们也叫人吃惊,按照美国人的标准,称得上举止文雅。

飞机刚一脱离地面,杜兰探长就走向电话亭,报告道:“转告索尔,她们已去罗马。”

罗马米开朗基罗机场,又是新闻记者排队接驾。玛丽一家走下飞机,蒂姆失声叫道:“瞧,他们跟我们到了罗马。”

难怪有此认识,这些记者与巴黎同行的全部区别只是腔调异样。

记者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您喜欢意大利吗?”

奥斯卡·瓦伊纳大使和巴黎的西荣大使一样,对眼前场面颇为费解。

“哪怕弗兰克·西纳特拉也未享受如此盛大的欢迎,大使女士,在您身上存在一些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我来解释,”玛丽说,“记者不是偏爱我个人,是对总统的民间外交政策感兴趣。我们的代表将很快派到所有东欧国家,这是走向和平的伟大步骤,新闻界因而激动万分。”

谁知隔了一会儿,瓦伊纳大使竟说:“看来您拈了一个好阄,对吗?”

意大利秘密警察头目凯撒·巴津热尼上尉,同样能够预测玛丽一家的参观游览路线,尽管这一家子在罗马待不了几天。

这位上尉吩咐两名特工跟随阿什利一家。他们的每日报告,与他的估计几乎一致。

“她们在多尼餐厅吃冰淇凌,沿威内托大街散步,参观了斗兽场。”

“她们游览特雷维喷水池,朝里面扔硬币玩。”

“她们参观了卡拉卡拉温泉和地下墓穴。男孩子生了病,送回了饭店。”

“监视对象在波尔盖塞公园坐马车游园,随后走向拉沃纳广场。”

看你们高兴到几时。巴津热尼心怀叵测地想。

瓦伊纳大使陪同玛丽一家去机场。

“我想送一包外交邮件去A国首都,能否与您的行李一道托运?”

“没问题。”玛丽说。

巴津热尼躲在机场,看着玛丽一家上飞机。飞机腾空而起,他才放心地去打电话:“告诉鲍尔德,一切顺利。新闻报道尤其出色。”

飞机跃上蓝天,玛丽·阿什利如梦初醒,强烈地预感到她将开展的工作是何等不同凡响。她不敢相信这已是事实。她情不自禁大声说:“我们去A国首都!去当美国大使!”

贝思看着她,好生奇怪:“知道了,妈妈。不然我们为啥在这里!”

她们怎么理解母亲此时此刻的心情呢?飞机距A国首都越近,玛丽就激动得越发难以自制。我要做一个前人无法比拟的优秀大使。在我的任期内,美国和A国应成为亲密盟邦。

“禁止吸烟”灯闪亮,玛丽立志做伟大政治家的美梦霎时被惊破。

怎么降落了?她惊恐万状。我们不是才起飞吗?为什么航程这么短?

飞机俯冲下云头,玛丽感到耳膜受压。几分钟后飞机轮子触及跑道。真的到了。玛丽心虚胆怯。我不是大使,我是骗子。我要把大家拖进战争。上帝保佑。我们不该离开堪萨斯。

正文 第十八章

奥托佩尼机场离A国首都二十五英里,是一个现代化的航空港,专门吞吐南来北往的东欧国家的游客,同时也接纳每年访问A国的少量西方旅游者。

机场上,身着褐色制服的士兵在站岗。有的背着步枪,有的别着手枪。天寒地冻,然而建筑物所展现的冷峻,却与气候是两码事。蒂姆与贝思下意识地挤近玛丽,他们也感到气氛肃杀。玛丽阴郁地揣测着什么。

两个人迎上来。其中一人有着运动员似的体魄,长相跟美国人差不多;另一个年龄偏大,穿的西装做工拙劣,显得土不土洋不洋。

那个美国人自我介绍,说:“欢迎您光临,大使女士。我叫杰里·戴维斯,是您的公共事务参赞。这位是图德·科斯塔奇,A国外交部礼宾司长。”

“您和您的孩子一道来,我们感到非常高兴。”科斯塔奇说。“我们热烈欢迎你们。”

玛丽心中想,这也将是我的国家。她回礼道:“感谢先生们盛情接待。”她讲的是A国语言。

“您能讲我国的语言?”科斯塔奇万分惊喜,“太好了,太好了!”

玛丽深怕他继续用这种语言对话,连忙谦虚道:“我只会一两句。”

谁知蒂姆冒出一句来:“早安!”

玛丽大笑,为自己的儿子深感骄傲。她向他们介绍了蒂姆和贝思。

杰里·戴维斯说:“专车在恭候,大使女士。麦金尼上校也在车内。”

麦金尼上校?麦金尼上校与迈克·斯莱德是一对难兄难弟!她真担心斯莱德也在那里,但她没有开口询问。

排队过海关的人很多,不过玛丽一家却只用了一两分钟便出了机场大楼。大楼外也有一群记者和摄影师,然而他们根本不像前几次遇见的那样乱哄哄,相反,他们秩序井然,提问克制。采访完毕还向玛丽道谢,再一齐离开。

身着军服的麦金尼上校站在路边,伸手迎接她。“上午好,大使女士。旅途愉快吗?”

“不错,谢谢您关心。”

“迈克·斯莱德起初打算来接你,结果有事脱不了身。”

红发娇女还是金发女郎缠住了他?玛丽暗自猜度。

轿车车身又长又宽,外表漆黑油亮,车头插一面美国国旗。面带愉悦笑容的司机替玛丽打开车门。

“他是佛洛里安。”

司机冲玛丽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欢迎大使女士,也欢迎蒂姆公子,贝思小姐。我愿尽心尽力为你们一家效劳。”

“谢谢你。”玛丽回礼道。

“佛洛里安二十四小时都听候您的调遣。我们干脆直接到您的住宅,好使您整理行装,早早歇息。待安定下来,再去观看市容。明天上午,佛洛里安送您去使馆。”

“这样安排真周到。”玛丽高兴地表示赞同。

她脑子里还在猜想迈克·斯莱德的行踪。

从机场开车进城,一路景物让人赏心悦目。轿车奔驰在双车道的高速公路上,只见车水马龙,来去如梭。更有趣的是,每隔几英里就会出现一些吉普赛人的马车。它们缓行于路中央,挡住车辆。公路两侧一字排开的现代化工厂,与古老的破屋并肩作伴。汽车车窗外掠过一块又一块田畴,妇女们在田野中间忙碌劳作,头上都扎着五颜六色的头巾。

汽车开过A国首都的伯尼亚萨国内机场,机场后面,远离公路的地方,有一座低矮的蓝灰色砖砌二层楼房,显得狰狞可怕。

“那是什么?”玛丽问道。

佛洛里安扮了个鬼脸:“是座监狱,专门关押反叛分子。”

途中,麦金尼上校指着车门上的红色按纽说:“这是紧急开关,”他解释道,“若遇到危险——恐怖分子袭击之类的,就按下这个开关,它立即启动车内那台由大使馆监测的发报机和车顶上的那盏红灯,我们会立即测出您的方位。”

玛丽深受震动地说:“但愿别派上用场。”

“我也希望如此,大使女士。”

A国首都市中心美如仙境。绿地有花坛点缀,纪念碑巍峨入云,喷泉抛雪吐玉。玛丽想起祖父说过的话:“美丽的首都就如同巴黎,它还有一座仿造的艾菲尔铁塔。”这话不错,铁塔就屹立在眼前。玛丽回到了祖先的故园。

大街人群熙攘,汽车电车穿梭而过。她的轿车鸣着喇叭,在车流中夺路而行。路人闪避,汽车顺势拐进一条狭窄的林荫小道。

“官邸就在前头,”上校介绍道,“这条路是用一名俄国战将的名字命名的,叫什么来着?依洛里克?”

大使官邸有三层楼,样式古雅,宽敞壮观,坐落在一院花草中央。官邸的所有工作人员在门口排队迎接新大使。玛丽一下车,杰里·戴维斯便依次将他们介绍给玛丽。

“大使女士,这是米哈依,您的男管家;萨宾娜,您的社交秘书;罗西卡,您的女管家;科斯曼,您的厨师;迪莉娅和卡曼是您的佣人。”

玛丽从他们面前走过,忙着向他们点头回礼,同时心想:啊,上帝,拿他们怎么办?过去家里只来一个露莘达,一周来三次,煮饭和打扫卫生。

社交秘书带头发言:“大使女士,见到您非常荣幸。”

他们目不转睛地瞧着她,想听她讲几句话。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大家好,我……”她所学的全部A国话此时都化为乌有。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工作人员,绝望之极。

管家米哈依上前一步,弓腰说:“夫人,我们都能讲英语。我们热忱地欢迎您,满足您的全部需要是我们的最大快乐。”

玛丽这才松口气:“谢谢大家。”

房间内,桌上已放好冰镇香槟酒和一盘盘香味扑鼻的诱人菜肴。

“呀,一定好吃极了。”玛丽高兴地叫道。他们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玛丽一下为难起来,是否该让他们分享分享?大家一同入桌就餐?她不愿下车伊始就做错事。别人会说,你知道那个新来的大使干了些什么蠢事?她居然叫仆人与她一起用餐,把别人吓坏了,结果谁也不敢吃。你听说那个新来的大使干了些什么?她在饿着肚皮的仆人面前狼吞虎咽,居然一点不让仆人们品尝。

“不过眼下,”玛丽说道,“我还不饿,我等一下再吃。”

杰里·戴维斯说:“这样吧,我领您四处看看。”大家众星拱月般簇拥她而去。

官邸的确气度不凡。式样古朴,摆设雅致,井然有序。底楼有过厅,还有一间放着很多书的藏书屋和琴房。余下的便是起居室,大餐厅和紧挨着它的厨房与食品储藏室。所有房间的家具用品都安放得当,美观。餐厅外是一处长长的露台,正对繁花似锦的花园。

房子后面为室内游泳池,还有配套的桑拿蒸汽浴室和更衣室。

“哈,我们自己有游泳池了!”蒂姆兴奋地叫道,“我可以游泳吗?”

“等等,亲爱的,我们得先安顿下来。”

整幢房子的中心部分是一间舞厅,它靠近花园,宽敞明亮。舞厅四壁,立着一顺溜法国巴卡拉产的高级水晶玻璃灯,分外光洁耀眼。舞厅的墙壁全贴上细线墙纸。

杰里·戴维斯介绍道:“大使馆通常在这儿举行招待会。瞧这边。”他揿墙上的按钮,一阵嘎嘎声响,天花板中间裂开一道缝,缝隙渐渐扩大,直到露出蓝天。

“嘿,简直太精巧了!”蒂姆兴奋不已。

“我看它是‘大使废物’,”杰里·戴维斯歉意地对蒂姆说,“夏天太热不能开,冬天太冷不敢开,只能在4月和9月开一下。”

“还是很精巧!”蒂姆的拗劲又上来了。

冷风从顶上倒灌,杰里·戴维斯又揿电钮,天花板合得丝毫无缝。

“让我们上楼瞧瞧你们的卧室吧。”

他们尾随杰里·戴维斯上楼进入宽敞的中央正厅。两间卧室与之相连,卧室中间是洗澡间。沿过道朝前,便是正寝室,带起居室,梳妆室和浴室,另外还有一间带厕所的较小卧室。除此之外,还有一间屋子可堆放用具,兼做缝衣房。房顶有露天阳台,由专门的楼梯上下。

杰里·戴维斯说:“三楼是服务员的住房、洗衣间和贮藏室。地下室有酒窖,并有服务员的吃饭休息场所。”

“房子太大了。”玛丽感叹道。

孩子们嬉戏打闹,从这个房间追到另一个房间。

“我的睡房是哪间?”贝思问道。

“你们自己决定。”

“你用这间,”蒂姆说,“这间漂亮,女孩子都爱漂亮。”

正寝室很美观。大床上叠放着鹅绒被,两张长沙发围着壁炉,一把安乐椅,梳妆台镶嵌着古式明镜,靠墙还有一个装潢精美的大立柜,浴室设备豪华。从卧室望出去,美丽的花园映入眼帘。

此时,迪莉娅和卡曼已打开了玛丽的行李包裹。床上丢着外交邮袋,那是瓦伊纳大使委托她带到A国的。明早一定把它交到大使馆。玛丽想。她上前捡起邮袋,凑近一看,红胶条已经撕破,邮袋是匆忙粘合封口的。这是什么时候干的?她迷惑了。飞机场?这里?谁干的?

萨宾娜进入卧室,说:“还满意吧?”

“是的。不过,我从未有过社交秘书。”她坦率相告:“我不知道您的具体工作是什么?”

“我的工作是把您的生活安排得妥当得体,大使女士。我记录您的全部约会、宴会和舞会,同时也监督管理住宅的日常事务等等。现在,官邸内服务员众多,总免不了出些问题。”

“哦,懂了。”玛丽随口说道。

“今天下午还有要我做的事吗?”

你可以告诉我邮袋为什么被私拆了。玛丽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谢谢您,没事啦。我想休息休息。”她忽然感到精神颓丧。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内心充满难忍的深深寂寞。想到即将开始新工作,心头又涌起难抑的激动。

亲爱的,现在只有我了。我无依无靠,多想您在我的身边,鼓励我不要害怕,鼓励我一定成功。是的,我决不能失败。

好半天睡意才偷偷袭来。朦胧中,她仿佛听见迈克·斯莱德在咒骂:我讨厌门外汉,你为啥不滚回去?

美国大使馆位于A国首都S.K.索西瓦·基切也夫大街21号,这是一幢两层的半哥特式白色大楼。铁栅大门,由穿灰军装,戴红帽子的警卫看守。大门内侧还有一间警卫事,里面有卫兵站岗。车辆经由有顶棚的出入道通行,步行者则踩着玫瑰色大理石台阶步入大厅。

大厅内部装饰华丽。大理石地面光可照人,桌上放着两套闭路电视监视系统,由海军陆战队士兵操纵。壁炉前有栏杆,上面画着一条吞云吐雾的蛟龙。长廊两壁悬挂着总统画像。从盘旋式楼梯拾级而上到二楼,便是会议厅和办公室了。

一位海军陆战队士兵正在等待玛丽,“早安,大使女士,”他说,“我是休斯中士,大家叫我冈尼。”

“那么,冈尼,早上好。”

“他们在办公室等您,我护送您去吧。”

“多谢。”

玛丽随他上楼,进入会客厅。一张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中年妇女。

那个妇女起身:“大使,早安!我叫多萝西·斯通,您的秘书。”

“您好!”

多萝西说:“里面有不少人在等您。”

推开办公室门,玛丽进入房间。里面的九个人围坐在很大的会议桌边。见到玛丽,他们全部站起来,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玛丽感到扑来一股露骨的敌意。她首先看到迈克·斯莱德,昨晚的噩梦又浮现眼前。

“您终于平安到达,”迈克说:“现在,让我把各部门负责人介绍一下。卢卡斯·贾克洛,行政参赞;埃迪·马尔茨,政治参赞;帕特里夏·哈特菲尔德,经济参赞;大卫·华莱士,行政处长;特德·汤普逊,农业参赞。您已认识了公共事务参赞杰里·戴维斯:大卫·维克多,商务参赞。至于武官威廉·麦金尼上校,就不用我赘言了。”

“请坐。”玛丽说,一边走到主席位子。她扫视着眼前的这群人,心中忖度:年龄不一,体型各异,长相不同,但都包藏祸心。

帕特里夏·哈特菲尔德身体肥胖,脸蛋却有几分色泽。那个最年轻的卢卡斯·贾克洛大有名牌大学高才生的气派。其余的人年纪偏大,不是白发,便是秃头;要么瘦弱,要么肥胖。要摸清这些家伙的底细,还得费些时间。

迈克·斯莱德又说:“我们全都听从您的指挥调遣。您可以在任何时候撤换我们中的任何人。”

撒谎!玛丽心中骂道,我要撤的就是你!

会见搞了一刻钟,无非是泛泛而谈。迈克·斯莱德最后道:“多萝西将在下午晚些时候排出诸位与大使单独谈话的顺序。谢谢。”

迈克·斯莱德喧宾夺主,玛丽很反感。当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玛丽问:“他们中哪一个是中央情报局驻使馆的特工?”

迈克审视她一阵,说:“最好跟我走一趟。”然后迈出办公室。玛丽犹豫再三,终于跟上去。穿过长长的走廊,经过一间间兔笼似的办公室,来到一扇有海军陆战队士兵站岗的大门。卫兵闪开,让迈克推门。迈克示意玛丽入内。

她走进房间,四下一看,才知道这间房子是金属玻璃结构。地面、墙壁和天花板全是一块整体,真不知怎么修建的。

迈克·斯莱德关上沉重的大门,才说:“这是‘泡沫室’。每个驻东欧国家的使馆都有这样一间屋子。使馆内只有这间屋子才无法被窃听。”

他看见她脸上的怀疑神色。

“大使女士,不单使馆有人窃听,连您的住所也有人搞窃听,我可以和您打赌。哪怕您上饭馆吃饭,桌子下也安了窃听器。您是在别国的领土上。”

玛丽坐上椅子,问道:“你是如何对付窃听的?这么说,我们都不能随便讲话?”

“每天清早我们都用电子扫描器检测,找到窃听器,就取下来。他们再安上,我们又拔除。”

“为啥同意A国人在大使馆工作?”

“这是别人的球场,他们是主队,我们得按他们的规则踢球,否则就踢不下去。只有这间屋里无法装上窃听器,因为门口二十四小时都有海军陆战队士兵守卫。现在回到您的问题上。”

“我只想了解谁是中央情报局特工。”

“埃迪·马尔茨,您的政治参赞。”

她努力回忆埃迪·马尔茨的长相,一头银发,身宽体胖。不对。那是农业参赞。埃迪·马尔茨……啊,他是中年人,很瘦,面带凶相。是因为她知道了他是特工,才想起了这副面孔?

“他是唯一的特工?”

“是的。”

怎么他的声音也吞吞吐吐?

迈克·斯莱德看看手表:“半小时后递交国书。将正本呈交A国总统,副本留在我们的保险柜内。”

玛丽咬咬牙:“我懂,斯莱德先生。”

“总统请您带上孩子,我已派车去接了。”

擅自作主!“谢谢。”

A国首都市中心,巍然矗立着政府大厦。这幢大楼是沙岩砖砌成的,外表威严雄壮,令人敬畏。大厦外还有一堵钢墙环护,警卫荷枪实弹,扼守要津。进入大门,布岗更多。一位侍从官领着玛丽和孩子们上楼。

总统在二楼迎接他们。这是一间宽敞的矩型办公室。A国总统肤色黝黑,头发漆黑,卷曲如波。脸上那只高高耸起的鼻子,犹如雄鹰之坚喙,显得分外威风。他一见玛丽一家,不由两眼放光。

侍从官说:“阁下,请允许我向您介绍美国大使。”

总统握住玛丽的手,躬腰长吻,赞扬道:“您比照片更漂亮。”

“谢谢阁下。这是我女儿贝思、儿子蒂姆。”

“多乖的孩子,”总统说,然后看着玛丽,期待地问,“你一定给我带来了礼物?”

玛丽差点忘了礼仪,连忙拉开皮包,取出埃利森总统委托呈递的国书。

然而总统只是随意地瞟一眼,便说:“我谨代表我国政府,接受这份国书。现在,您已是正式的美国驻我国大使。”他微笑说。“我今晚为您设宴接风。您将会见一些我国官员,他们将在今后与您携手合作。”

“感谢您的周到安排。”玛丽恭敬地回答。

总统再次抓起玛丽的手,说:“我们有这么一句话,‘大使噙泪来,因为他告别了旧友,长住异乡;大使含泪归,因为他辞别了新朋和那个可爱的国家’。大使女士,我希望您爱上我们的国家。”他抚摸她的手背。

“我相信会如此。”他只把我当成一个美人儿,我得让他刮目相看。

玛丽把孩子们打发回家,自己待在大使馆,与部门领导开会。与会者包括政治、经济、农业、行政和商务参赞,还有武官麦金尼上校。他们围长桌而坐,其下属们则只好靠墙了。

首先发言的是商务参赞。此人个头矮小,口若悬河,嘴里流出一大串数据事例。玛丽打量所有的出场人员,心想:得把他们的姓名全记住。

接着是农业参赞特德·汤普逊发言:“A国政府农业部长面临的巨大困难,超过了他的预想。今年的收成比任何一年都坏。我们不能坐视不救,任其陷入灭顶之灾。”

经济参赞帕特里夏·哈特菲尔德大为不满,反驳道:“特德,别忘了我们已给了他们不少的经济援助。A国政府早已享受了最惠国待遇。它是一个GSP国家。”他挑战性地抬头看着玛丽。

存心考我。玛丽想。想使我当众出丑。

帕特里夏·哈特菲尔德继续说:“GSP国家之意是……”

“普惠制国家。”玛丽突然插入。“我们视A国为发展中国家,因而它在进出口关税S2享受优惠。”

哈特菲尔德神情陡变:“对,对,”他忙不迭地说,“我们已分发了补给,另外……”

商务参赞大卫·维克多打断话头:“我们并未白白相送——我们只是打开商店的门做买卖。他们需要大宗信贷购买玉米。如果我们不卖,他们就找阿根廷。”他转而朝向玛丽说:“在大豆交易上我们可能占不到便宜,巴西在削价抢生意。希望您能尽快与A国政府总理谈谈,达成一揽子交易,免得我们被扫地出门,如果成功,那就太好了。”

玛丽注意到迈克·斯莱德,他坐在桌子另一端,懒洋洋地倚在椅背上,在记事本上胡乱涂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说:“我想办法试试。”

她写在备忘录上,准备电告华盛顿的商业部长,请求批准向A国政府提供更大一笔贷款。钱将由美国的银行支付,但必须经政府同意。

中央情报局特工、政治参赞埃迪·马尔茨发言了:“我有一个紧急问题汇报,大使女士。昨晚,一名十九岁的美国学生被逮捕,罪名是携带毒品。携带毒品被这个国家看做严重的犯罪行为。”

“他带的是什么毒品?”

“是个女的,年轻姑娘。大麻,只有几盎斯。”

“这女孩情况如何?”

“很聪明。是个大学生,人长得漂亮。”

“你认为他们将如何处置她?”

“通常监禁五年。”

我的天。玛丽吃惊地想。刑满释放,她会变成什么模样?“我们有什么办法?”

迈克·斯莱德没精打采地说:“他们的安全部长名叫艾斯特拉斯,权力很大。您可以利用自己的魅力,说服他放人。”

埃迪·马尔茨说:“女孩声称被人诬陷,她或许抓到了证据。这女孩蠢得可以,竟然与A国首都的一名警察不干不净。那家伙把她哄上床,又告发了她。”

玛丽万分惊讶:“他怎么这样做?”

迈克·斯莱德毫无表情地说:“大使,我们在这里是敌人。A国和我们在玩馅饼游戏,我们是小孩子。隔着大洋握手欢笑,我们让他们在我国倾销产品,还让他们廉价买东西,目的是想把他们哄出东欧阵营。到头来,人家未必就听咱们的。”

玛丽又记下一笔。“好啦,也让我试试看吧。”她转身问公共事务参赞杰里·戴维斯:“你有什么问题?”

“我部门的问题是,我们使馆人员的宿舍修缮申请未获批准。他们的住宿条件太差。”

“能否自己动手修缮?”

“不行。一切修缮工作都须经A国政府批准。有的住房没暖气,有的厕所坏了,有的没自来水。”

“提过意见了吗?”

“提了,夫人。过去三个月几乎每天都在提。”

“那么,为什么……”

“这叫骚扰战。”迈克·斯莱德又在表现。“他们爱和我们打这种神经战。”

玛丽又记下一笔。

“大使,我的问题很紧急。”美国图书馆馆长杰克·钱塞勒说。“就在昨天,又一批极有价值的参考书被盗窃。”

阿什利大使开始头痛。

下午,她花了不少时间倾听人们发泄不满,每个人都怒气冲天。接着是阅读文件。桌上堆满材料,有的是前一天A国报刊文章的英文译稿。A国的报纸大都报道总统日常的活动,每页均有三四幅照片,极端的个人崇拜。玛丽私下里想道。

此外还有其他的东西需要看:诸如无线电发来的美国国内新闻摘要,美国各位要员的讲话全文本,军备控制谈判纪要以及美国最新经济情报。一天到晚谈不完的公事,这还只是开始呢。玛丽顿时烦恼起来。长年累月如此,看来只能每天起早点。

然而让玛丽最难过的还是工作人员的敌对情绪。这是一刻也不能拖延处理的急务。

她派人找来礼宾官员哈里特·克鲁格。

“你在使馆工作了多久?”玛丽问她。

“与A国断交前,就在这儿干了四年。现在又光荣地干了三个月。”

她的语言中不无嘲弄意味。“你难道不喜欢这里?”

“我是科尼岛人,在麦克唐纳快餐店工作。正如歌谣唱的那样:‘指点我,回故土之路’。”

“我们可以秘密地谈一次吗?”

“不,夫人。”

玛丽儿乎忘了,于是建议说:“为何不到‘泡沫室’去?”

玛丽和克鲁格在“泡沫室”的桌边坐下,牢牢地扣紧门。玛丽又问:“我忽然想起,刚才在会议室谈的那番话,是否也会被窃听?”

“完全可能。”克鲁格笑眯眯地说。“不过关系不大,任何A国政府不知道的事,迈克·斯莱德都不允许讨论。”

又是迈克·斯莱德。

“你觉得斯莱德这人怎样?”

“他是个好人。”

玛丽决定今天不表态。“我感到了大家的沮丧,所以决定找您谈谈。人人都牢骚满腹,没有一个人高兴。我想弄清楚,是我使得大家不愉快,还是历来如此。”

哈里特·克鲁格瞅了她半天,说:“您想我说真心话?”

“请讲。”

“两者皆有。在这里工作的美国人,个个都像被丢进高压锅,一不守规矩,就会引火烧身。我们不敢与A国人交朋友,因为他们都可能是秘密警察。于是,美国人只能泡在一起。圈子如此之小,久而生厌,就会乱伦。”她耸耸肩。“工资低,食物差,天气又糟。”她再度审视玛丽。“当然,这不是您的过错。夫人,您有两个问题,首先,您是政治需要的候选人,其次,您管辖的使馆,是由职业外交家操纵的,”她突然停住,“我是否太冒昧了?”

“不,请讲下去。”

“您来之前,大多数人就决心与您作对。职业人员大都不想捣乱,而有政治任务者却喜欢标新立异。在他们看来,您是一个外行,却指挥专业人员,告诉他们如何举手投足。还有,您是个女人,而A国的旗帜上,应有一个代表强力的记号:一条大男子主义的沙文猪!大使馆的美国男人们讨厌听命于女人。A国人在这方面更甚。”

“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

哈里特·克鲁格嫣然一笑:“看来,替您抬轿子吹喇队的人挺卖力呢。这么多杂志刊登您的事迹,本人算是大开眼界。告诉我,您是怎么做到的?”

玛丽无言以对。

哈里特·克鲁格一看手表,惊叫:“噢,您要迟到了。佛洛里安正等着把您送回家换衣服呢。”

“干吗换衣服?”

“您没看到我放在办公桌上的日程安排?”

“还未来得及看呢,别告诉我今晚又该赴什么宴会。”

“宴会多如牛毛,今晚就三处。本周,您要参加的宴会共二十一次。”

玛丽瞧着她:“这办不到,我太忙……”

“这是按国家排列的。A国首都共有七十五个国家的大使馆,每天晚上,总有一些使馆庆祝什么的。”

“能不去吗?”

“那就等于美国在拒绝,他们会大光其火的。”

玛丽无可奈何地叹气道:“看来我还是回家换衣服的好。”

那天下午的鸡尾酒会,在A国国家宫举行,欢迎一位来访的东德要员。

玛丽刚到,A国总统便迎上来,握住她的手一吻,说:“一直盼望再次见到您。”

“感谢总统,我也一样。”

玛丽觉得他喝过量了,不由忆起有关他的材料:已婚,儿子十四岁,必然接班人。三个女儿。喜欢女人。酗酒。精于算计。合意时招人喜爱。对朋友慷慨解囊,对敌人心狠手辣。玛丽不觉警惕:对此人须多加提防。

总统挽住玛丽,来到一个清静角落。

“您会发觉我国人民个个风趣,”他把玛丽的胳膊捏得更紧,“我们人人感情充沛。”他抬起头,期待有所反应。见毫无动静,便又说道:“我们是公元前106年达西安人及其征服者罗马人的后裔。多少世纪以来,我们一直是欧洲大门的擦脚垫,土地随时被侵吞。匈奴人、哥特人、阿瓦尔人、斯拉夫人和蒙古人的铁蹄,都践踏蹂躏过我们,但我们民族依然不灭。您知道这是为什么?”他的身体靠得更近,她嗅到他呼吸中的浓烈酒味,“就是我们有强有力的领导。人民信任我,我很好地领导了他们。”

玛丽脑子里浮现出一系列图画:A国国内情况和人民生活的情景。

总统滔滔不绝,玛丽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见大厅里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来宾至少两百人。她将很快与这些人结交。她读了哈里特·克鲁格搞的约会单,她的任务之一是正式拜会七十五个使馆,这很有趣。此外,每周将参加六次鸡尾酒会和大小宴席。

我什么时候才有空当大使?玛丽胡思乱想,这个怪诞念头刚生出,她就忽然领悟:这不就是大使的工作之一吗?

一个人走到总统身边,耳语一阵。总统的脸色霎时变得冷峻。他用本国语言讲了几句,那人急忙点头,抽身回去。这位总统转身面对玛丽,脸上又恢复光彩:“我得离开您了。盼望能下次相会。”

他走了。

正文 第十九章

一天之内,诸事纷繁,玛丽开始尝到滋味了。她每天叫司机清晨六点半来接她上班。行车途中,她就阅读头天夜晚送来的各国使馆的报告和公报。

玛丽顺着走廊,经过迈克·斯莱德的办公室时,惊讶地止步不前。迈克正伏案工作。他未修面,玛丽怀疑他是否经过通宵大战。

“你来得好早!”玛丽说。

他抬起头:“早安。我有几句话要对您讲。”

“行。”说着她走进他的办公室。

“请到您的办公室去谈。”

迈克跟在玛丽身后,穿过连接两个房间的门,进入她的办公室。一进门,玛丽看见他径直朝角落的一台机器走去。“这是文件销毁机。”迈克对玛丽说。

“我知道。”

“真的?您昨晚离开时,就把一些文件丢在办公桌上。现在,这些文件不只被拍了照,还可能已送到莫斯科了。”

“啊,上帝!我一定忘记了,它们是些什么文件?”

“一份采购单。您打算买的化妆品、厕所手纸及其他妇女用品。问题不在这里,清洁女工是安全部的耳目。对于A国人来说,能弄到任何一点情报都将欢喜不尽,而且他们极善拼凑情报。第一个教训:下班时,全部东西都必须锁进保险柜,不然就销毁。”

“第二个教训呢?”玛丽冷冰冰地问。

迈克·斯莱德莞尔一笑:“大使上班的第一件事,是与副公使共饮咖啡。您喝什么?”

她实在没有胃口与这傲气十足的杂种一道喝咖啡。“我……不加糖。”

“行,您应当注意节食,这里的食物脂肪太重。”他站起来,走到通向他办公室的门,说:“我去调,您会喜欢喝的。”

她坐在椅子上,生迈克的气:得小心对付他,最好尽快将他打发走。她打定主意。

他端来两大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她桌上。

“贝思和蒂姆应该在这儿的美国学校读书,您看我怎么安排才合适?”玛丽问道。

“我已替您安排了。佛洛里安早上送他们上学,下午接回来。”

玛丽吃了一惊:“我,谢谢您。”

“有机会,你应去学校看看。学校很小,只有百十个人,每班摊八九个学生。学生来自不同国家——加拿大、以色列、尼日利亚等等,老师很不错。”

“我路过时一定去看看。”

迈克呷了口咖啡。“我听说,您昨晚与那位强悍无比的领袖晤谈甚欢。”

“总统?是的,这人不错。”

“哦,当然,他是个可爱的家伙,但是,只要他对某人厌倦,当心脑袋。”

玛丽紧张起来:“我们是否到‘泡沫室’去议论此人?”

“没有必要了。今天一大早,我就清除了您办公室的窃听器,现在没问题了。待看门人和清洁工来时,您就得提高警惕。顺便提醒一句,千万别让A国总统的风流才智迷得神魂颠倒,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玛丽感到一股寒意掠过全身。

“我认为,”玛丽慢条斯理地说,“A国目前的状况,恰好构成我们帮助他们的良机。”

迈克·斯莱德抬头看看她,干巴巴地说:“不错,是良机。”

那天下午,玛丽处理完几份刚从华盛顿拍来的电报,不由又开始琢磨迈克·斯莱德。这是一个奇怪的人。自高自大,出言不逊。然而他却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巳替您安排了。佛洛里安早上送他们上学,下午接回来。还有,他似乎非常关心A国人民和这个国家的困难。或许他这个人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我仍不能信任他。

一个偶然的机会,玛丽得知她的部下背着她开会议事。那天,她离开办公室,应邀与A国农业部长共进午餐。谁知道部长被总统临时召见,她只好怏怏不乐地回到使馆,吃工作午餐。她对秘书说:“请把卢卡斯·贾克洛、大卫·华莱士和埃迪·马尔茨叫来,我有事找他们。”

多萝西·斯通为难地说:“夫人,他们在会议室。”

她说话时含糊其辞。

“和谁在会议室?”

多萝西·斯通深深地吸口气:“所有的参赞们。”

玛丽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您是说,他们在开会,不让我参加?”

“是这么回事,夫人。”

简直无法无天!“我敢说这不是头一次吧?”

“好几次了,夫人。”

“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事?”

多萝西·斯通又深吸一口气:“他们未经您批准,都在随意拍电报。”

说什么A国在酝酿革命,玛丽愤懑地想,大使馆才在酝酿革命呢。“多萝西,通知所有部门领导今天下午三点开会,谁也不准缺席!”

“是的,夫人。”

玛丽坐在会议桌首席,怒视着走进会议室的所有部门负责人。职位高的靠近桌子,官阶低的坐在墙边。

“下午好,”玛丽脆声说道,“这是一次短会,我知道你们忙得很哪。我们这里的高级领导,未经我同意便背着我开会,不能不使我密切注意。从现在起,任何一个敢于擅自参加这种会议的人,都将被立即解雇。”她从眼角瞟见多萝西正在记录。“我还注意到,在座的某些人,未给我通知就向外拍电报。根据国务院规定,每个大使都有权招聘和解雇使馆工作人员。”玛丽侧身向农业参赞特德·汤普逊说:“昨天,你未经授权就公然私自拍发电报。而我巳为你讨好机票,让你在明天中午飞赴华盛顿,你抗命不去,现在你已被解雇!”她扫视全屋的人。“下次,任何一个人未获得我的同意,或不拿出充足的理由就拍电报,那个人就将是第二个乘机滚回美国的人。女士们,先生们,散会。”

一屋子人静得鸦雀无声。老半天他们才站起来依次退出会议室。迈克·斯莱德退出去时,玛丽看见他的脸上充满狡狯刁怪的神情。

房间里只剩下玛丽和多萝西·斯通时,玛丽问道:“你觉得怎样?”

多萝西笑道:“漂亮,没耍花枪。这是我平生见到的最短最有效的会!”

“好,现在是让电报房的人清醒清醒的时候了。”

驻东欧各国使馆拍发的电文,都用密码。他们先被特殊的打字机打出来,再由电子扫描仪认读,自动编成密码。这些密码每天变换,共分五个等级。它们是:绝密、秘密、机密、限用、普通。电报房单独形成一体,连窗户都没有。里面装满各种最先进的电子设备,戒备森严。

电报房主任桑地·潘拉斯坐在报房后的机房内,一见玛丽走来,便起身相迎。“大使您好,有什么事吗?”

“不,我是来帮你忙的。”

潘拉斯脸带迷茫。“夫人?”

“你拍发了一些未有我签名的电报,这些电文是非法的。”

他急忙辩解:“这是参赞们要我……”

“从今以后,如果有人交来没有我署名的电报要你拍发,立即向我报告,明白吗?”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潘拉斯倒抽了一口冷气:上帝!他们把这个人看错了!

“是,夫人,我明白。”

“明白就好。”

玛丽转身而去。她知道,中央情报局的人通过“黑色频道”发送情报,她对此无法控制。她弄不清楚使馆工作人员中到底有几个是特工,也不知道迈克·斯莱德是否向她吐露了实情。总之她感觉,此人至多只讲了半截。

那夜,玛丽记下了白天发生的一切事件,草草计划了还应做的一些事,就把这些纸页放在床头小柜上,熄灯睡觉。次日清晨,她起床后直奔浴室冲澡。穿戴完毕出来一看,发现纸页顺序颠倒。不消说使馆和官邸都有人在窃取信息。玛丽呆立半晌,最后恍然大悟。

早餐时,餐厅里只有贝思、蒂姆和她三人。玛丽有意大声说:“A国人殷勤好客,但我觉得,他们在某些方面比美国落后。不是吗?我的职员住的房间,许多都没有暖气和自来水,厕所也是坏的。”

贝思和蒂姆诧异地看着她。

“我看,我们得教教A国人如何安装修理这类玩意儿。”

第二天上午,杰里·戴维斯对玛丽说:“我不知道您用了什么计谋,今儿到处都是工人,忙着修缮我们的公寓。”

玛丽掩饰不住笑意:“只要语言得当,事情就能办妥。”

一次工作例会结束后,迈克·斯莱德提醒玛丽:“您要去拜会的使馆很多,最好今天就开始。”

她讨厌他的说话腔调。这事与他根本无关,使馆的礼宾负责人是哈里特·克鲁格,只是那天恰恰不在。

迈克得寸进尺:“按轻重缓急拜访各使馆很要紧,但最重要……”

“是俄国使馆。我知道了。”

“我建议您……”

“斯莱德先生,假若我需要您指点我履行职责,我会告诉您的。”

迈克叹了口气,“当然,”他站起来,“大使女士,随您的便吧。”

拜访俄国使馆后,玛丽用余下的时间会客。纽约来了一位参议员,想了解A国持不同政见者的内幕情况,随后又会见了新任的农业参赞。

待到玛丽快离开办公室时,多萝西·斯通打来电话:“大使夫人,您有紧急电话,是詹姆士·斯蒂克里从华盛顿打来的。”

玛丽拿起听筒:“斯蒂克里先生,您好。”

虽然远隔万水千山,仍可嗅出斯蒂克里话语中的火药味:“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诉我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分外清楚。国务卿刚刚收到加蓬大使的正式抗议,抗议你行为不端!”

“等等,”玛丽慌忙打断他:“这肯定搞错了,我连加蓬大使的面都未见过。”

“好,”斯蒂克里训斥道,“但你与苏联大使谈得很欢。”

“是的,我今天上午对他进行了礼节性拜访。”

“你难道不懂,拜访外国使馆应依照它们呈递国书的日期先后?”

“是的,可是……”

“告诉你,在A国,加蓬大使第一个递交国书,爱沙尼亚大使是最后一个,中间是大约七十余个使馆。还不清楚吗?”

“清楚了。真对不起,如果我……”

“请注意,这事不能再发生。”

迈克·斯莱德闻讯赶到玛丽的办公室:“我一直想告诉您……”

“斯莱德先生……”

“在外交事务中,各国大使极端看重这类事情。事实确也如此。1661年,驻伦敦的西班牙大使的随从袭击了法国大使的马车,杀了驭手,毒打乘客,割断了马腿,就是想让西班牙大使的马车先行一步到达。为此,我建议写一封致歉信。”

玛丽此时才知道晚餐该吃什么了:自食苦果。

玛丽一听到别人议论她和两个孩子如何名扬天下就心中窝火。“哎呀,连《真理报》都登了一篇有关你们一家的文章。”

夜阑人静,她打了一个长途电话给斯坦顿·罗杰斯,或许此时他刚刚走进办公室,所以很快有了回音。

“我最宠爱的大使,您有什么问题?”

“我很好,您也健康吧?”

“除了一天的工作应分成两天干,我别无怨言。事实上,我每一分钟都过得健康愉快。您工作顺心吧?有啥问题要我帮忙?”

“这不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问题,我只是有点纳闷,”她犹豫再三,一字一句反复推敲,生怕他误解,“我猜,您一定读了上周的《真理报》,看见了我们一家的照片。”

“是的,蛮有趣的,”斯坦顿·罗杰斯高兴地说,“我们到底打进去了。”

“其他大使也跟我一样由新闻界大加吹捧宣传?”

“坦率地说,不是。玛丽,我们的老板决定要使您浑身闪亮。您是我们的橱窗。埃利森总统这样做,意在消除丑陋的美国人的形象。我们有幸相中您,就用心地打扮您,让您光彩照人。我们要让全世界看到我们国家的光明面。”

“可我总觉得太出风头了。”

“好好干下去吧。”

他们相互又说了些亦庄亦谐的话,方才道说再会。

原来是总统在背后捧我,玛丽放下心,难怪能造这么大的声势。

伊万·斯特耐安监狱的内部,比其外表更阴森恐怖。走廊灰暗单调,宛如幽深黑洞。楼下一溜囚室,铁栅森严,牢内人满为患。穿军装、挎冲锋枪的士兵,则在上层巡视看守。监牢内臭气熏天。

一名看守领着玛丽来到监狱后面的探监室。

“她就在里面,只准交谈十分钟。”

“谢谢。”玛丽跨进室内,门当即被锁上。

汉纳·墨菲坐在一张满是刻痕的小桌边,手上戴着铐子,穿着囚衣。埃迪·马尔茨称她为芳龄十九、面容姣好的女大学生,可她现在脸色憔悴苍白,至少老了十岁。她双眼红肿,垢面蓬头,让人不忍心看她。

“你看,”玛丽说,“我是美国大使。”

汉纳·墨菲一见玛丽,马上开始抽抽搭搭,忍不住涕泪交流。

玛丽抱住她,安慰道:“别这样,一切会好的。”

“不,不会的,”姑娘哽咽道,“下周就要宣判了,把我关在这里,关五年,我会死的,会死的。”

玛丽仍然抱住她:“别哭啦,把事情原委告诉我。”

汉纳·墨菲深深吸了一口气,停了一会,才开口道:“我很孤单,不知怎地就遇见了这个人——他是A国人。他对我挺关心,因此,我们就发生了性关系。我的一个女友曾给我两支大麻,我和他一块吸了一支,我们又发生了性关系。之后,我就睡着了。早上醒来,他不见了,警察却在面前。当时,我赤身裸体。他们就围在四周,看我穿衣服,然后把我押到这座监牢来了。”她绝望地拚命摇头:“他们告诉我,要关我五年。”

“我如果能帮上忙,不会关五年的。”

玛丽离开办公室来监狱前,卢卡斯·贾克洛说:“您帮不到忙,大使女士。我们已经尽过力了。判外国人的五年刑期是标准的。如果她是本国人,说不定会终身监禁呢。”

现在,她凝视着汉纳·墨菲,说:“我要在我的权力范围内尽力帮助您。”

玛丽曾研究过逮捕汉纳·墨菲的正式报告,签署逮捕证的是安全部负责人奥里尔·依斯特拉斯上校。报告很简短,但证据确凿。姑娘犯了法是毫无疑问的,看来只能另想办法。玛丽思索着。奥里尔·依斯特拉斯,这名字好熟。她回忆起在华盛顿时,詹姆士·斯蒂克里给她看的秘密材料。里面就列举了依斯特拉斯上校的一些丑事。是与……她想起来了。

次日上午,玛丽要求会见依斯特拉斯。

“您在白费精神。”迈克·斯莱德粗暴地说。“依斯特拉斯是座山,谁也啃不动。”

奥里尔·依斯特拉斯个子矮、皮肤黑,一脸伤疤。他的头已谢顶,油光亮闪。牙齿上全是烟垢。在他早年的职业生涯中,被人打坏了鼻子,从此再未补好过。依斯特拉斯应邀来到使馆,好奇地要把新任美国大使看个究竟。

“大使女士,您想和我谈谈?”

“是的。感谢您前来赴会。我想谈谈汉纳·墨菲一案。”

“哦,明白,那个毒品贩子。我们A国对任何贩毒者都严惩不贷,都得关进监狱。”

“好极了。”玛丽说。“听到这点挺高兴。我真希望美国也用严刑酷律对付毒品买卖。”

依斯特拉斯看着她,疑惑不解:“您同意我这么做?”

“绝对同意。凡是贩卖毒品的都应投入大牢。然而,汉纳·墨菲却没有卖毒品,她只是给了她的同床寻欢者一支大麻。”

“这与贩毒大同小异,假如……”

“相去甚远,上校。那位寻欢者是一名警察,官衔中尉。他吸食大麻,不知受到惩罚否?”

“为什么惩办他?他无非在搜集罪犯犯罪事实。”

“您的中尉有妻室,还有三个孩子?”

依斯特拉斯上校眉毛倒竖:“不错。是那个美国女子把他勾引上床的。”

“上校,汉纳·墨菲才是个十九岁的学生,而中尉已经四十五岁,到底谁勾引谁?”

“干这种事,任何年龄都可以。”上校执拗地说。

“中尉的妻子知道她丈夫的行为吗?”

依斯特拉斯上校瞋目而视:“为啥要告诉她?”

“因为这是明目张胆的引诱教唆犯罪。我认为,最好把这件事公诸于世,国际新闻界会拍手叫好。”

“这样做毫无理由!”他说。

她打出王牌:“这位中尉,不幸得很,凑巧是您的女婿。”

“胡说八道!”上校愤怒已极,“为此我将控告你!”

“本人奉陪到底!”玛丽理直气壮。

根据玛丽阅读的那份材料,这位乘龙快婿的任务就是专门与来访的男女青年游客交朋友,告诉他们哪儿有黑市交易,或让他们去买卖毒品,然后将其检举告发。

玛丽用和解的语气说:“我看,我们不必让您的女儿了解她丈夫的不端之举。如果您能悄悄释放汉纳·墨菲,这对各方都有好处。我会马上让她回国的。上校,您看着办吧!”

他坐在椅上,心里憋得慌。左思右想,盘算掂量,终子开口:“您这个女人,真是巧舌如簧。”

“谢谢。您这个男人也是才辩无双。我希望今天下午就能在办公室看到汉纳·墨菲。我将亲自把她送上飞离贵国首都的头班飞机。”

第二天早上,感激涕零的汉纳·墨菲踏上归程。

“您是怎样办成的?”迈克·斯莱德深以为奇。

“按照您的建议,利用我的魅力略施小计。”

正文 第二十章

贝思和蒂姆上学的那天清晨五点,大使馆给玛丽挂来电话,通知她收到一份“黑夜行动”电报,要求立即答复。这一天把她忙得够呛。回到邸宅,已是晚上七点,孩子们正眼巴巴地盼着她。

“嗨,”玛丽问,“学校怎么样?”

“学校太好啦。”贝思回答道。“你知道吗?学生们来自二十二个不同国家。有个穿得挺漂亮的意大利男孩,整堂课都老盯着我。学校好极啦。”

蒂姆补充道:“学校还有一座漂亮的科学实验室,明天我们要解剖青蛙。”

“最奇怪的是,”贝思说,“同学们讲的英语,听起来很滑稽。”

“记住,”玛丽对孩子们说,“假如有人讲话带其他口音,证明他比你们多掌握一门语言。总之,你们没遇上麻烦,我挺高兴的。”

贝思说:“如果不是迈克的周到照顾,我们肯定会遇到麻烦的。”

“谁?”

“就是斯莱德先生。他让我们叫他迈克。”

“你们上学读书与迈克·斯莱德有什么关系?”

“他没对你讲?他把我和蒂姆送到学校,向我们的老师作介绍。他认识全校的老师。”

“他还认识许多同学,”蒂姆说,“也把我们介绍给了同学们。大伙儿都喜欢他,他是个好人。”

好得过了头。玛丽心里说。

第二天清早,迈克跨进玛丽的办公室,玛丽对他说:“是您把贝思和蒂姆送到学校的?”

他点头:“他们是可爱的孩子。要让他们自个儿适应外国生活,实在太难了。”

他有孩子吗?玛丽顷刻意识到,她对迈克·斯莱德的个人生活了解太少。说不定这样反而好些,她自我安慰,他抱定宗旨要看我栽跟头。

她抱定宗旨要争取成功。

周末下午,玛丽带孩子们到外交官俱乐部游玩。这是外交界人士相聚的场所,大家交谈一点闲话。

玛丽朝室外餐厅一看,迈克·斯莱德正与一个女人在喝酒。那女人转身,玛丽看清原是多萝西·斯通。玛丽一时间感到震惊,似乎她的女秘书在和敌人勾结串通。她弄不清楚多萝西与迈克·斯莱德到底搅得有多深。看来这个女人也不可太器重。玛丽寻思道。对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哈里特·克鲁格独自坐在那儿。玛丽走上前,问道:“我坐在这里你不介意吧?”

“我只会高兴。”哈里特掏出一盒美国香烟:“抽烟?”

“不,谢谢,我不吸烟。”

“要住在这个国家,那就非抽烟不可!”哈里特牢骚顿起。

玛丽开怀大笑。

哈里特·克鲁格又说:“您知道这里黑市上最走俏的商品是什么?就是我们的家用录像机。”

“他们喜欢看我们的电影?”

“不是,他们喜欢的是录像广告。但凡我们认为是平常的东西——诸如洗衣机、吸尘器、小汽车、电视机等等——他们都恨不能立即得到,因为这些东西太难买。当电影一开场,他们就上厕所。”

玛丽抬起头,刚好看见迈克·斯莱德与多萝西·斯通离开俱乐部。他们去哪儿呢?

玛丽在使馆干了一整天,回到家已是夜深。她只想洗澡换衣,上床躺着。在使馆每分钟都有事,没有一刻时间属于自己。她很快发现,家里的情形也同样糟糕。无论她走到哪里,服务人员就跟到那里。她感觉很不快,这些人无时不在监视她。

一天,她半夜两点爬起来,下楼进厨房。她拉开冰箱门,听见背后有声音。回头一看,管家米哈依穿着睡袍站在那里,罗西卡、迪莉娅和卡曼也一齐赶到。

“夫人,您要什么?”米哈依说。

“不要什么,只想找点东西吃。”

厨师科斯曼走进厨房,不满地说:“夫人只消告诉我饿了,我就会给您做吃的,怎么能劳您亲自动手呢?”

一屋人都用责怪的眼光注视着玛丽。玛丽忙加解释:“我并未真饿,谢谢大家。”赶紧跑回房间。

第二天,她把这件事告诉孩子们:“你们知道吗?我觉得自己像中的那位后妻。”

“什么叫‘蝴蝶梦’?”贝思问道。

“这是一本了不起的书,今后你们会读到的。”

玛丽走进办公室,迈克·斯莱德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我们有个伙计病了,您应去探视探视。”他说。

他引着她穿过狭长的走廊,进入一间小办公室。沙发上躺着生病的那个海军陆战队士兵,脸色苍白,痛得呻吟不止。

“怎么回事?”玛丽急切地问。

“可能是阑尾炎。”

“那就马上送医院。”

迈克转身对她说:“不能送本地医院。”

“你是什么意思?”

“只能把他送到罗马或苏黎世的医院。”

“荒唐!”玛丽斥责道。她降低声音,不让病人听见。“你没看见他病得多厉害?”

“不管荒唐不荒唐,美国大使馆的人不准去这个国家的医院住院!”

“这是什么道理?”

“因为会被钻空子。我们的病号将掌握在医生和安全部的人手上,要么被麻醉,要么被施以美人计,从而套出各种情报。国务院为此作了严格规定——用飞机把他送走。”

“为什么我们的使馆不配备自己的医生?”

“因为我们是C级使馆,预算中未列这笔开支。每一季度,美国医生才来一次。这里只有一个药剂师,头痛脑热还能凑和。”迈克走到桌边,拿过一张纸。“在上面签过宇,他就可以上路。我安排专机送他。”

“很好,”玛丽签上名,走到生病的士兵跟前,握住他的手,“您会很快好的,”她亲切地安慰道,“会好的。”

两小时后,那个病号便躺上了飞往苏黎世的飞机。

第二天,玛丽问迈克那个士兵的病情,迈克耸耸肩,说:“动了手术,没什么了不起的事。”他的态度又是冷漠无情的。

冷血动物,玛丽又动了怒,不知哪件事才能使他发慈悲。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无论玛丽清早何时上班,迈克·斯莱德总是走在前头。玛丽极少见他参加使馆晚会,因而认定他每晚必在自个儿寻欢作乐。

他的举动常常让人意料不到。一天下午,玛丽答应让佛洛里安带贝思和蒂姆去公园滑冰,她也早早离开使馆,想和孩子们一道玩玩。谁知一到溜冰场,迈克·斯莱德已与孩子们滑得火热。他还耐心细致地教孩子怎样溜8字。我得给孩子们敲警钟。玛丽盘算着。但敲什么警钟呢?她又吃不准。

第二天早上,玛丽刚进办公室,迈克就进来报告:“两小时内,‘国代团’将到达。我想……”

“国代团?”

“哦,这是外交人员对国会代表团的简称。该团有四个参议员,同行的是他们的夫人和助手。他们希望与您会见。至于与A国总统的会面,由我负责安排。同时,我还想请哈里特筹划他们购物与观光事宜。”

“谢谢您安排。”

“喝点我兑的咖啡吧?”

“好。”

他从连接门进入自己的办公室。玛丽心中忖量半天,仍然捉摸不透这个怪人。他平时粗暴无礼,可对贝思和蒂姆又如此耐心细致,满腔热忱。

当他端着两杯咖啡进来,玛丽突然问道:“您有孩子吗?”

这个问题使迈克·斯莱德猝不及防:“我?有两个孩子。”

“在什么地方?”

“被我前妻扣住了。”他急忙改变话题。“考虑一下我能否使A国总统接见代表团。”

咖啡味道很香。后来玛丽才意识到,从那天起,与迈克·斯莱德清早一道饮咖啡已成为不移之事。

傍晚,安吉尔在拉波卡夜总会相中了她。拉波卡紧挨滨水区,她和其他妓女们就站在那儿逗嫖客。女孩穿紧身衣和牛仔裤,裤子在大腿根处割破,把屁股暴露无遗。看模样这个妓女不过十五岁。安吉尔并不嫌弃她长得不标致。

“我们相互招待招待。”

女孩就住在附近一幢没有电梯的廉价公寓大楼里。一间屋子只安了张床、两把椅子、一盏灯和一只洗脸槽。屋子里凌乱肮脏。

“脱光衣服,我就爱看裸体。”

女孩迟疑再三,安吉尔像凶神恶煞,令她胆战心惊。然而那天生意不好,她又必须交钱回家,否则要遭皮肉之苦。她只好慢吞吞地脱衣服。

安吉尔站在侧边欣赏。她先脱掉上衣,继而是裤子,最后一丝不挂。她身无血色,瘦骨嶙峋。

“别脱鞋子,到这儿跪下。”

姑娘一声不吭地顺从。“听着!”

她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安吉尔:“我从未……”

安吉尔飞起一脚踢在她头上。她翻倒在地,大声呻吟。安吉尔抓起她头发,把她扔上床。那女孩开始惊叫,安吉尔在她脸上用劲一掌,女孩又呻吟。

“好极了,”安吉尔说,“我就喜欢听你叫唤。”

安吉尔一拳揍在女孩鼻子上,鲜血汩汩流淌。半小时后安吉尔干完事,那女孩躺在床上,早已失去知觉。

安吉尔笑了,瞅瞅遍体鳞伤的女孩身子,说道:“优美极了。”

他扔下几个比索。

玛丽一有空闲,就与孩子待在一块儿。她们游览了不少地方,但仍有不少博物馆和古老的教堂未去。孩子们最感兴奋的,还是去参观古老雄伟的城堡,那地方距美丽的A国首都百里之遥。

“伯爵真的是个王子。”佛洛里安驾车顺山路而上。“范拉得·泰普士王子是个伟大的英雄,他抗击了异族人入侵。”

“我听说他吸人血,杀人不眨眼。”蒂姆说。

佛洛里安点点头。“这是很不幸的,战后,一切权力都集中在他手上,他就搞独裁,反抗他的人都被钉死在木架上,于是关于他吸血的故事就传开了。一个叫而布拉姆·斯托克的爱尔兰人把这些传说编撰成书,书写得极差,谁知旅游者却慕名而来。”

古老的城堡雄踞山顶,像一座巨型石头纪念碑。石梯陡峭,一步一阶,爬上山顶早巳累得精疲力竭。他们走进一间顶棚低矮的房子,里面阵列着枪支和仿古制品。

“这里就是那个残暴伯爵杀害无辜、吮吸人血的地方。”导游用阴沉的口吻介绍道。

屋子又暗又潮,令人战战兢兢。一只蜘蛛爬过蒂姆的脸。“我其实啥也不怕,”蒂姆对玛丽说,“但我们还是出去吧。”

每隔六个星期,就有一驾C-130美国空军飞机降落在A国首都郊外的机场。飞机满载A国首都无法买到的食物和生活用品。这些东西都是使馆人员通过法兰克福的军供品站订购的。

一天早上,玛丽和迈克·斯莱德一道喝咖啡时,迈克说:“我们的给养机今天到达,您干吗不与我一道去看看?”

这个邀请本无意义,玛丽打算拒绝,因为她工作繁忙。此外,在迈克·斯莱德身上浪费时间未免可惜。但是,好奇心最终占了上风。

“好啊。”

他们驱车前往机场,一路上研究着使馆急待处理的各种问题。谈话语气冷冰,不带个人感情。

到了机场,一位海军陆战队士兵打开大门放车通行。十分钟后,他们目睹了C-130降落。

机场边缘的栅栏外,围着一大堆A国人。他们目不转睛地瞧着机组人员卸货。

“这群人在干什么?”

“精神会餐,他们在细看一些永远无法获得的东西。他们知道飞机上装有大量肉块、香皂和香水。只要飞机一降落,就有人围观,仿佛这里有个神秘的地下电报系统似的。”

玛丽端详着栅栏后一张张渴望的脸:“真难让人相信。”

“这架飞机是个象征,不单运来大批货,它更表明自由国家是如何关怀自己的公民的。”

玛丽转身朝向迈克:“你为啥把我引到这里来?”

“因为我担心您被各种各样的甜言蜜语吹得沉迷不醒,弄不清真实的A国现实。”

以往,玛丽每天坐车上班,都会发现使馆门前排着长队,人们急不可耐地想进入领事处。她一直以为,这些人要找领事解决一些小问题,不值得大惊小怪。但这天早上,她下意识地走近窗口,仔细观察人们的神色。她知道,非去找迈克·斯莱德问个究竟了。

“在外面排队的是些什么人?”

迈克和她走近窗口。“大都是犹太人,等着申请签证。”

“本地有以色列大使馆,干吗不去那里?”

“两个原因,”迈克解释说,“首先,他们认为,美国政府比以色列政府更能帮助他们移居以色列。其次,他们觉得,他们来这里,被秘密警察侦察到真实意图的可能要小些。这是一厢情愿啊。”迈克指着窗外:“使馆对面有一幢楼,楼里面有不少警察用加长镜头拍摄进出使馆的每个人。”

“太可怕了!”

“他们就是这样玩把戏的。哪家犹太人申请签证移民,他们就失去绿工作卡,被赶出公寓。邻居也奉命不准接纳收容他们。通常要等三四年,政府才答复他们是否可以移居,答应通常是:‘不准!’”

“有办法帮助他们吗?”

“我们一直在努力,但这个国家总是与犹太人‘捉迷藏’,只有极少数人被允许出境。”

玛丽看着人们脸上的绝望神情,心生怜悯,“非想办法不可!”她说。

“别把心揪碎了!”迈克告诫她。

时差把人搞得疲惫万分,华盛顿的白天是这里的黑夜。凌晨三四点,玛丽经常被吵醒。华盛顿来电总是深夜,大使馆值勤的海军陆战队士兵就通知当班军官,他再派人到大使宅邸唤醒玛丽。事毕,玛丽已经头脑清醒,再也无法入睡。

爱德华,这里的工作令人激动,我真的觉得可以大显身手。总而言之我在拼命干。我无法忍受失败,人们把期望寄托在我身上。我多么希望您能站在我身边,说一声:“老太婆,你能行。”爱德华,我日夜思念您,您听见我的话了吗?您是不是就在这里,藏起来不让我看见?找不到答案有时使我都要发疯……

他们又在饮早咖啡。

“我们有个问题。”迈克·斯莱德开口说。

“是吗?”

“A国教会代表团想见您。犹他州的一个教派邀请他们访问,但他们的政府不发出境签证。”

“凭什么不发?”

“该国极少有人能获准出国的。”

“我找外交部长谈谈,看看有无办法。”

迈克站起来:“您喜欢民间舞蹈吗?”

“问这干吗?”

“今晚A国首都舞蹈团首场演出一出剧,据说这个团演技精湛,愿意去看吗?”

玛丽惊愕失色。她从未料到迈克居然邀请她外出游玩。而更使她无法想象的是,她居然回答:“好吧。”

“太好了。”迈克递给她一个信封。“里面有三张入场券,带上贝思、蒂姆一块去。A国政府够意思,大凡首场演出都送票。”

玛丽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她觉得自己太傻气,只好端坐不动,硬邦邦地说:“谢谢。”

“我叫佛洛里安八点开车来接你们。”

贝思和蒂姆都不太喜欢看戏,贝思请了一位同学来家吃晚饭。

“请这位意大利朋友可以吗?”贝思问。

“老实说,我对什么民间舞蹈没啥兴趣。”蒂姆又加了一句。

玛丽大笑:“行呀,这次,就让你们两个自由安排吧。”

她知道孩子们也一样孤单。她开始考虑请谁一道去剧院,麦金尼上校?杰里·戴维斯?哈里特·克鲁格?名字一个个在脑海里被否决。还是自个儿去吧,她决定了。

玛丽走出前门,佛洛里安的车子已在等候。

“晚上好。”他鞠躬敬礼,一边拉开车门。

“佛洛里安,有啥高兴事?”

他咧嘴一笑:“我总是高高兴兴的,夫人。”他关上车门,坐到方向盘后。“我们这儿人有句成语:‘逢人三分笑,不会被狗咬。’”

玛丽趁机试探他:“您在这里生活,感到愉快吗?”

他从反光镜里审视她:“大使,您要我暴露真实想法,还是说假话?”

“请讲真话。”

“讲真话会倒霉。老实说,我们生活得并不高兴,只有外国人乐得起来,因为你们来去自由。”佛洛里安突然住口,大概想起祸从口出这句话。“您千万别说这是我讲的。”

“我一定替您保密。”

“谢谢。我可不愿意我的老婆守寡,她年轻,又是犹太人。这儿的排犹情绪很浓。”

玛丽当然知道这点。

“有个笑话讲,一家商店许诺卖鲜蛋。早晨五点,顾客就在寒风中排成长队。到了八点,鸡蛋还未运来,排队的人却有增无减。店主说:‘鸡蛋太少,叫犹太人滚开。’及至下午两点,鸡蛋还是没露面,于是店主又说:‘非骨干分子可以走了。’直到半夜,除了冷风吹刮,还是没有鸡蛋,店主只好关店锁门。他愤愤地说:‘犹太杂种又占了便宜。’”

玛丽哭笑不得。我一定要为他们办点好事。她发誓道。

民间歌舞剧院坐落在拉斯索迪娅·罗曼娜大街。这条街繁华嘈杂,到处是店摊,出售鲜花、塑料拖鞋和紧身衣裤等。剧院不大,装饰华丽,俨然太平盛世的遗迹。然而舞蹈却倒人胃口,演员服饰俗艳,演技拙劣,节目拖沓不紧凑。好不容易捱到谢幕。玛丽庆幸地钻出剧院,呼吸清新的夜晚凉气。佛洛里安靠着车子,在剧场大门处静等。

“大使女士,对不起,恐怕要耽搁您。轮胎漏气了,盗贼又窃走了备用胎。我已派人去取新胎,大概要隔一个小时才送来。您坐进车里等,行吗?”

玛丽抬头,只见满月当空,银华满地。何等清新明净的夜晚!自她上任以来,还从未在这样热闹的大街徜徉散步,她突然有了主意。

“我想走回官邸。”

他点头:“是个散步的好时光。”

于是,玛丽转身朝中央广场走去。这个城市充满异国情调,令人神思遐想。街道拐弯处,颇带神秘意昧的招牌映入眼帘:都顿……戈什波迪娜……奇迷思……

她走上摩西勒大道,进入皮伊塔·罗西提路。红色和棕褐色的无轨电车来来往往,里面挤满乘客。即使夜深,大多数的商店依然开门营业,挤得人山人海。咖啡店出售味道鲜美的炸面包圈。人行道夜间购物的人摩肩接踵,肩上扛着货袋。但玛丽觉得,人们都奇怪地保持沉默,一个劲儿地瞅她。妇女们的目光落在她的衣服上,流露出羡慕神色。她赶紧加快步伐。

到了卡里娅·维多利亚大街转弯处,玛丽踌躇不前,不知该朝哪个方向前进。迎面来了一个过路人,玛丽用英语问道:“劳驾,请问去……”

那人惊恐万状地看她一眼,慌忙走开。

玛丽一下醒悟:他们不能随便与外国人交谈。

怎么回家呢?她努力辨认佛洛里安载她来的道路,仿佛记得官邸位于东面某个地方。她决定朝东方走,结果很快进入一条灯光昏暗的胡同。胡同的尽头,便是宽阔的林荫干道。这下行了,我可以在那儿搭出租车。她心中石头落地。

走着走着,背后响起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玛丽下意识地转过头,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穿大衣男人疾步走来。玛丽隐隐不安,脚步更快了。

“对不起,”那人用A国腔极浓的英语喊道,“您迷路了?”

她很快放下心。这人很可能是警察,他跟踪的目的,无非是确定玛丽是否迷失方向,要保护她的安全。

“是的,”玛丽感激地答道,“我想回到……”

突然响起引擎的轰鸣,一辆汽车仿佛从天而降。随着尖厉刺耳的啸叫,车子稳稳刹住。穿大衣的男人闪电般地揪住玛丽,热乎乎的口臭味喷出,粗大的手指伸向她的腰肢。他用劲把玛丽拖向敞开的车门,玛丽拼命挣扎……

“进去!”那男人咆哮道。

“不!”玛丽高声抗拒,亮开嗓门大叫:“救命呀——”

街那边忽然传来喝叱,一个人影从黑暗中飞奔而来。绑架玛丽的人一怔,不知如何是好。

来人大吼:“放开她!”

他抓住绑架者的大衣,一下把歹徒搡得老远,玛丽脱身。此时,开车的那家伙跃出来,打算帮助同伙。

远处传来凄厉的警笛声,罪犯慌了神,钻进车里仓皇逃遁。一辆蓝白条相间的警车风驰电掣般开来,车身赫然印着“警备”。车顶蓝灯闪烁不停。车门打开,两名穿制服的警官跳下来。

一名警官先用A国语询问:“没伤着吧?”接着,他改用英语结结巴巴地说:“怎么回事?”

玛丽竭力保持镇定:“两个家伙……他们……拼命想……把我拖进汽车。如果,如果不是这位先生见义勇为,我就……”她转身找人。

救她的人已不知去向。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一闭眼,两个企图劫持她的歹徒又活跃脑际,噩梦萦绕,吓得玛丽赶快睁眼,就这样折腾一宵无法入眠。身后粗重急促的脚步;汽车突然刹在跟前;歹徒拖她进汽车;一幕又一幕,翻来覆去演个没完。歹徒们是知道她的身份有意劫持,还是仅仅打算对一个美国游客实施抢劫?

玛丽来到办公室,迈克·斯莱德正等着她。他端来两杯咖啡,坐在对面,问道:“演出怎样?”

“可以。”她根本不想让他知道半路遇险的事。

“您没受伤吧?”

“你说什么?”她万分惊骇地望着他。

他不急不躁地说:“歹徒绑架您时,你未受伤吧?”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他的语气又恢复到先前那种油腔滑调:“大使女士,A国是个无密可保的社会。哪怕您去冲澡,也有人知道您如何脱下衣裤;您一人散步,未免太轻率。”

“谢谢关照。”玛丽冷语冰人。“这事不会重演。”

“这就好。”他又在表现古道热肠。“歹徒抢去什么东西没有?”

“没有。”

他眉心纠结:“奇怪。如果他们想抢劫您的大衣或者钱包,完全可以在大街上下手。把您拖进汽车,证明这是劫持。”

“谁想劫持我?”

“A国政府不会出此下策,他们正千方百计想把两国关系搞热火。会不会是一些反叛集团呢?”

“会不会是绑票?”

“这个国家无人敢绑票,一旦抓住,那才不会搞什么法庭审判,只会叫行刑队来收场。”他喝了口咖啡。“可以向您提一条建议吗?”

“洗耳恭听。”

“回家。”

“为什么?”

迈克·斯莱德放下杯子:“只要您递交一封辞呈,打点行装,带着孩子回堪萨斯,您就不会再有生命危险。”

她只觉得血往头上涌,脸涨得通红:“斯莱德先生,我这个人小错不断,看来难免不再犯。但是,我今天担任的职务,是美利坚合众国总统亲自任命的。除非他撤我的职,否则我就不准你或者其他哪位大人叫我退隐,抽身回家!”她尽力抑制盛怒。“我只盼望使馆的人与我同舟共济,而不是离心离德,更不是在阴暗角落里算计我!如果你觉得这些要求太过分,为何还赖在这里,不另栖高枝?”

迈克·斯莱德站起身:“大使女士,我现在去看看,上午报告是否已经给您准备妥当。”

那天上午,玛丽险遭绑架一事,成为使馆人员相互交谈的唯一话题。怎么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玛丽万分惊异。迈克·斯莱德又是通过哪种渠道打探到详情的?玛丽现在万分后悔,不知道救命恩人尊姓大名,否则就能当面道谢。在援救她的时候,她只瞟了那人一眼,现在依稀记得,他模样英俊,年纪四十余岁,一头灰色头发。他说话带外国口音——似乎是法语。假如他是来A国的法国游客,眼下极可能已远走高飞。

玛丽脑子里盘旋着一个可怕的念头,无论如何也排遣不开。要她卷起铺盖回家者,唯独迈克·斯莱德。是不是他特意指使歹徒行劫,好吓得她望风而逃?他给的戏票,他知道玛丽的行踪。玛丽越想越觉疑心。

玛丽反复思量是否向孩子们透露实情,最终决定隐瞒,她不愿孩子们担惊受怕。但她抱定宗旨,决不准许他们单独外出。

法国使馆送来请帖,邀她参加欢迎来访的法国钢琴家的鸡尾酒会。这类场合只会使人精神紧张,玛丽早已厌倦万分。她宁可去当苦力,也不想在宴会上出风头。但是,她深知却之不恭,非去不可。

她洗完澡,挑选晚礼服,伸手拿鞋时,看见一只鞋后跟坏了,按铃唤来卡曼。

“大使夫人,有什么吩咐?”

“请您把这只鞋送去修理修理。”

“是,夫人。还有事吗?”

“没了,谢谢。”

玛丽到达法国使馆,那里已是嘉宾如云。她在门厅受到法国大使助手的迎接。上次玛丽拜访法国使馆时,便与他相识。他弯腰握住玛丽的纤手,热情一吻。

“晚上好,大使女士。您的光临使这里蓬荜生辉。”

“您的盛情邀请使我受宠若惊。”

言毕,两人忍不住为这些空洞的客套感到好笑。

“请允许我把您带到大使面前。”他护送玛丽进入舞池。经过连续几周的交际应酬,舞厅中飘飘欲仙的俊士英才,贵妇粉黛,在玛丽眼中已不再是陌路人。见到法国大使,又是一番应景客套。

“当芬夫人是位举世无双的钢琴家,她的演奏会使您欣喜若狂。”

“如今有幸亲耳聆听,当解渴念。”玛丽撒个谎。

一位托着盛满香槟酒杯的托盘的侍者从旁经过,此时的玛丽,已从无数次的酒宴中学到足够经验,再不会狂喝暴饮香槟。她刚与澳大利亚大使交谈,一下瞥见在绑架事件中搭救她的那个陌生人。他站在角落,正与意大利大使及其随员聊天。

“劳驾,劳驾!”玛丽急忙穿过人群,朝救她命的法国人走去。

“当然,我现在很想念巴黎。我希望明年……”他瞅见玛丽走来,突然住口。

“哈,多难才女!”

“你们俩相互认识?”意大利大使异常惊讶。

“我们未被正式介绍过。”玛丽回答道。

“大使女士,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路易斯·迪斯福格斯医生。”

法国人的脸色为之一变:“大使女士?呀,真抱歉,我不是有意说那句不礼貌的话,我真的不知道您是大使。”他一脸惭愧。

“您怎么这样说呢?”玛丽粲然一笑。“您是我的救命恩人。”

意大利大使看着医生,恍然大悟:“闹了半天,拔刀相助的好汉就是您!”他转身对玛丽说:“我也听说您的不幸遭遇。”

“如果不是迪斯福格斯医生救我于危难,那才真的要不幸了。非常感谢您。”

路易斯·迪斯福格斯也笑了:“我不过刚巧路过,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意大利大使和他的随员,看见英国代表进来,说:“请原谅,我得去见见他。”

两人一走,留下玛丽与医生单独在一起。

“警察赶到后,您干吗走了?”

他瞧着她的脸庞,良久方说:“与这个国家警方打交道,不是一件愉快事。他们扣押证人轻而易举,逼供情报更是得心应手。我是法国使馆医生,不享受外交豁免权,而且十分熟悉我国使馆的内部情况。这些情报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宝贝。”他笑笑。“请原谅我那时弃您而去。”

他的坦率和真诚令人感动,在某些方面,他有着爱德华的秉性。当然,玛丽一时无法勾画出清晰轮廓。是不是因为他也从医?不全是。他同爱德华一样廉正耿直,连笑容都酷似。

“不怕您生气,”迪斯福格斯医生说,“我不得不去应酬应酬,当个交际动物。”

“您也不喜欢赴宴?”

“烦死人。”他压低嗓门。

“您的夫人喜欢吗?”

他本想再说一点什么,听到这话,随之一怔,嗫嚅道:“是的——她喜欢,很喜欢。”

“今晚她也在场?”

“她和我的两个孩子都死了。”

玛丽顿时神色惶遽:“啊,上帝,我太抱歉了,竟说到您的痛处!”

他的脸色分外沉痛:“只能怨我。那时,我们一家住在阿尔及利亚,我搞地下斗争,对付恐怖分子。”他说话越发悲切。“恐怖分子弄清了我的身份,袭击了我的住宅。我刚好不在,但妻子儿女惨遭毒手。”

“我真抱歉,真替您难过。”玛丽又说,愧赧万端,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安慰话。

“谢谢您安慰我。有人说,时间会医治悲痛。我根本不相信这种自欺欺人的鬼话。”他的声音更加悲愤。

玛丽想起爱德华,她何等地思念亡夫!而面前的这个人,在痛苦的煎熬中度过的时日更长!

他抬头对她说:“大使女士,对不起……”他转身离去,走向其他的来访者。

他使我想起您,爱德华。你们是何等相似。他经历了巨大痛苦,仍然挺过来了,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正因为他的勇敢才吸引了我。亲爱的,我们同病相怜。我是长空孤雁,什么时候才让思念不撕裂我的心?我甚至找不到一个人诉说衷肠。我发誓要成功,但迈克·斯莱德却在拆我的台,要把我赶走。不,我要顶天立地地站在这里。啊,我多么需要您!晚安,我的“达玲”。

第二天早上,玛丽给斯坦顿·罗杰斯打电话。在这个时刻听见他的声音令人振奋。他是我的生命线。玛丽这样比喻。

“您写来的报告水平很高,”斯坦顿·罗杰斯赞不绝口,“汉纳·墨菲的事成了此间报界的头条新闻,您干得非常出色。”

“感谢您夸奖,斯坦。”

“玛丽,绑架未遂一事处理没有?”

“我已向他们的总理和安全部长交涉过,迄今为止尚未发现可疑分子。”

“迈克·斯莱德没提醒您不要单独外出?”

又是迈克·斯莱德。“斯坦,他提醒过我。”告诉他迈克·斯莱德要赶我回家?不,玛丽心一横,我要用自己的办法收拾他。

“相信我——我总是支持您的,无论何时。”

“我知道,”玛丽十分感激,“这对我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打完电话,她的心情平顺多了。

“出问题了,我们使馆出现泄密。”

工作例会之前,玛丽和迈克·斯莱德同饮咖啡。

“严重吗?”

“非常严重。商务参赞大卫·维克多和A国商业部长举行了一系列会谈。”

“是的,上周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

“问题就出在这里,”迈克报告道,“大卫回来与我们研究,我们制订了一些反提案。他们把这些内容全都掌握了,完全知道我们的行动和措施。”

“会不会是他们推测的?”

“有可能,但是,我们研究制订的新方案,同样又被他们获悉。”

玛丽想想,说:“您认为工作人员中有可疑分子?”

“还不是小人物。上次部门首长会议是在‘泡沫室’举行的。我们的电子侦察专家发现,机密是从那儿泄漏的。”

玛丽吃惊不小,有权进入“泡沫室”开会的仅八个人,全是部门负责人。

“泄密者的作案工具是电子仪器,也可能是微型录音机。我建议,您今天上午在‘泡沫室’召开一次假会,叫上周开会的人都来。这样,侦察专家就可能查出可疑人员。”

“泡沫室”内,坐在会议室桌边的八个人是:政治参赞和中央情报局代表埃迪·马尔茨、经济参赞帕特里夏·哈特菲尔德、公共事务参赞杰里·戴维斯、商务参赞大卫·维克多、行政参赞卢卡斯·贾克洛,以及武官威廉·麦金尼上校。玛丽坐在桌子这端,迈克·斯莱德则在另一头遥相呼应。

玛丽偏头问大卫·维克多:“你与A国商业部长的会谈进展如何?”

商务参赞难为情地摇头:“坦率地讲,情况比我预料的差得多。在我未讲之前,他们就好像知道我的心思。我带着新建议去,他们早就准备好驳斥我的论点。好像他们钻进了我的脑子里。”

“可能是这么回事。”迈克·斯莱德说。

“您指的是什么?”

“他们已钻进这间屋里某个人的脑子里。”迈克·斯莱德抓起桌上红色电话:“请他进来。”

几分钟后,沉重的屋门被推开,一个穿便服的男人进来。他携带着一个黑盒子,上面有刻度盘。

玛丽说:“我们这儿出了点问题,请这人来解决。”她对来人示意:“开始吧。”

“好的。请大家在原地不动。”

一屋人睁大眼睛。他先走到迈克·斯莱德面前,把黑盒凑近,刻度盘的指针为零。他走到帕特里夏·哈特菲尔德跟前,指针依然未动。最后,未被检查的人只剩下玛丽,当他走到玛丽跟前,标度盘指针剧烈摇摆。

迈克·斯莱德大叫:“这他妈的……”他几步跑过来。“你别弄错了。”

他斥责那个侦察人员。

指针狂动。

“您最好训斥机器。”那人回答。

玛丽站起来,哭笑不得。

“现在休会,您不介意吧?”迈克问道。

玛丽对其他人说:“谢谢诸位,现在休会。”

迈克·斯莱德对侦察人员说:“你别走。”

其他人离开屋子,迈克问:“你能查出窃听器在什么地方吗?”

“当然能。”那人说着,将盒子挪到离玛丽身体约一英寸地方,一点点往下测查。盒子移近玛丽的脚,指针运动加快。

侦察员立起身子,肯定地说:“就在鞋里。”

玛丽看着他,怀疑地说:“您错了,鞋是在华盛顿买的。”

迈克说:“请脱下来,可以吗?”

“我?”这件事太荒唐!机器一定发疯了,不然就是有人陷害。说不定是迈克·斯莱德设下这条毒计赶她走。他会向华盛顿报告:玛丽从事间谍活动,向敌人传递情报,现已当场拿获。是的,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她脱下鞋,塞到迈克手上,气愤地说:“拿去!”

迈克接过鞋,翻来覆去地检查后说:“这个后跟是新的?”

“不是。它……”她一下想起:请把这只鞋送去修理修理。

迈克掰开后跟,内中装有微型录音机。

“间谍抓到了。”迈克淡淡地说,他抬起头。“您在哪儿钉的后跟?”

“我,我不知道,我叫一个佣人拿出去修理的。”

“干得真不错,”迈克挖苦地说,“今后,大使女士,如果您叫秘书料理这种事的话,我们将感激不尽。”

玛丽日夜盼望的电传打来了。

<em>向A国提供贷款申请巳获参院外委会批准。公报明日颁布。祝贺成功。</em>

迈克读完电传,说:“这是好消息,A国政府会高兴得发疯。”

玛丽认识这个国家的财政部长。此人地位摇摇欲坠。贷款一到,他就会在总统眼中一跃成为英雄。

“参院明天才公布此事。”玛丽说。她思索良久,又说:“请您今天上午与财政部长联系,说我想见他。”

“要我参加吗?”

“我一个人行啦。”

两小时后,玛丽已坐在A国财政部长的办公室里,财政部长满脸堆笑:“您给我带来了佳音,是吗?”

“恐怕不是。”玛丽抱歉地说,财政部长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

“什么?据我所知,贷款——怎么说呢——就在您的衣兜里。”

玛丽叹口气:“部长,我也这么想的。”

“又出什么岔子啦?哪个环节的问题?”他的脸色发青。

玛丽耸耸肩:“我也闹不清楚。”

“可我在总统面前夸了海口……”他哑口无言,像挨了重重一击,这事的后果之严重可想而知。他看着玛丽,用沙哑的嗓音说:“总统听到这个消息会非常难过的。您不能想法促进一下?”

玛丽沉稳庄重地回答:“我跟您一样感到失望,部长。本来表决不会出问题的,可有位参议员听说,贵国一个教派代表团想访问犹他州,你们政府不发签证,这位参议员是摩门派教徒,他对此非常生气。于是贷款的事就被搁置下来了。”

“教派代表团?”财政部长的声调一下提高八度,“您是说,提供贷款被否决,就因他妈的一个教派代表团?”

“我是这样看的。”

“大使女士,我国政府并不反对宗教,人人信仰自由。”他几乎语无伦次了。“我们热爱宗教呀!”

财政部长一屁股坐到玛丽身边的椅子上:“大使女士,如果我做工作让这个代表团出访美国,参议院财政委员会能批准贷款吗?”

玛丽盯住他的眼珠:“财政部长,我保证没问题。当然,我必须在今天下午听到您的回音。”

玛丽坐在办公室里,静候电话铃响。两点半钟,财政部长的电话终于打来。

“大使女士——好消息!教会代表团可在任何时候出访美国。您这边怎样?是不是有我想听的好消息?”

玛丽有意磨蹭了一个小时,才打电话给财政部长:“我刚刚收到国务院发来的电传,给你们的贷款已被批准。”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路易斯·迪斯福格斯医生的身影,总在玛丽脑海中晃动。他救了她的命,随即飘然而去。好在又找到他,不然连报答的机会都没有。玛丽一阵冲动,就去美元商店买了一只做工精细的银碗,送到法国使馆,转交迪斯福格斯医生。小小银碗较之医生的慷慨侠义,实在微不足道。

那天下午,多萝西·斯通说:“大使,有位叫迪斯福格斯的医生给您来电话,您接吗?”

玛丽笑了:“接,接。”她很快拿起听筒。“下午好!”

“下午好,大使女士!”听得出他的法国腔充满欢悦。“谢谢您送来的宝贵礼物,您太客气啦。能为您效劳,我是万分乐意的。”

“这不是效劳二字可以概括的。”玛丽回答道。“我实在苦于无法酬谢。”

对方陷入沉默。隔了一会儿才说:“您愿意……”

“愿意什么?”玛丽追问道。

“我没说什么,真的。”他的声音变得羞涩。

“说呀。”

“好吧。”他发出一阵笑,显得很不自然。“我想,您能不能在哪个晚上与我共进晚餐?算了,您是大忙人,一定……”

“我很愿意……”玛丽急忙插话。

“真的?”

她听出,他的声音又充满欢悦,便说:“没错。”

“您听说过塔鲁餐厅吗?”

玛丽去过那里两次,但她却回答:“没听说。”

“啊,太好啦。我可以让您好好瞧瞧那地方。您周末夜晚有空吗?”

“我在六点钟必须参加一个鸡尾酒会。宴会完后我们再一道去。”

“行。您有两个孩子,把他们也带上,怎么样?”

“谢谢,他们周末夜晚事情可多啦。”

为何撒谎呢?玛丽自己都找不到答案。

鸡尾酒会在瑞士大使馆举行,这是级别最高的招待会,因为A国总统亲临酒会。

总统看见玛丽便径直朝她走来。“晚上好,大使女士。”他捏住她的手,舍不得放下。“我想告诉您,贵国同意向我国提供货款,我深感欣慰。”

“阁下,贵国批准教会代表团访问我国,我们也深感欣慰。”

他很大度地挥挥手:“我国人民不受限制,人人来去自由。”

“这我知道。但是,总统先生,这是……”

“您品尝过鱼子酱吗?味道鲜美。”

路易斯·迪斯福格斯主动提出开车载玛丽去餐厅,但玛丽却叫佛洛里安送她去。她在电话中对迪斯福格斯说,她要晚几分钟才能抵达,因为她必须先回一趟使馆,记下她与A国总统的那番对话。

冈尼轮值。一见玛丽,他立正敬礼,然后开门。玛丽进入办公室,顺手开灯,一下愣在门边不敢动弹。墙上一幅红漆涂写的标语映入眼帘:趁早滚蛋,否则死路一条!她退出办公室,脸色灰白,几步走到接待桌前。

冈尼立正:“大使,您有何吩咐?”

“冈尼,唔,谁进过我的办公室?”玛丽问道。

“夫人,出啥事了?我没看见有谁进去。”

“让我查查来访登记册。”她努力不使声音发颤。

“行,夫人。”

冈尼取出登记册递给玛丽。访客不但记录了姓名,还登记来访时间。她从离开办公室的时刻五点半逐个查对,发现来访者大约有十几名。

玛丽抬眼注视这个值勤士兵,问道:“登记册上的来访者进入各间办公室是否都有人陪同?”

“是的,大使。凡是上二楼的人均由我们护送。出什么差错了?”

玛丽命令道:“请立即叫人进我办公室,把墙上乌七八糟的东西涂掉!”

她转身疾步向外走去,否则就会恶心呕吐。

电传要在清早才会打来。

路易斯·迪斯福格斯医生在餐厅望眼欲穿,一见玛丽走来,连忙起身相迎。

“对不起,我来晚了。”玛丽装出啥事也没发生。

他替她挪动椅子:“没关系,我接到您的电话,您能赴约使我很愉快。”

她多么希望,她和他不是相约在今晚聚餐。她心神不宁,惴惴不安。她双手交握,仍禁不住簌簌发抖。

他注意到她的异样:“大使女士,您不舒服?”

“不,”她回答,“我很好。”趁早滚蛋,否则死路一条!“请给我一杯纯威士忌。”她最讨厌威士忌,但此刻却希望它能使情绪稳定下来。

医生点了酒,接着说:“大使一定太难当了,尤其一个女人在这个国家当大使。A国人是不怎么瞧得起妇女的。”

玛丽勉强一笑:“讲讲您自己吧。”只要不再沉溺于刚才的噩梦,什么她都愿意听。

“恐怕我讲出来的东西,没多少好听的。”

“您说过,您在阿尔及利亚搞秘密活动,这些故事就好听。”

他耸耸肩:“我们生活在一个可怕的时代。我相信每个人都要经历危险,到最后才会平安无事。与恐怖主义分子作斗争,正如它的名称规定的那样,的确令人恐怖。但是,我们必须消灭他们。”他的声音激情洋溢。

他像爱德华,玛丽在心中琢磨,爱德华对自己的信念,也是充满激情。迪斯福格斯医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为了信念他敢于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仍在讲:“……如果我知道,我的斗争的代价竟是我妻儿的性命……”他顿住,拚命抓住桌沿,指关节变白了。“原谅我,我怎么能把您带到这儿听我诉苦呢?我给您介绍介绍,这里的羔羊肉不错,挺鲜美细嫩。”

“好的。”玛丽回答道。

他点来晚餐,又要了一瓶果酒。两人一边吃一边谈。玛丽情绪逐渐稳定,忘记了办公室墙上的红漆恫吓标语。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竟能与这位法国人交谈投机。更奇怪的是,她觉得似乎在与爱德华交谈。她与路易斯情趣一致又同病相怜,真叫人难以置信。路易斯·迪斯福格斯出生在法国的乡村,玛丽则生于美国堪萨斯的小镇,两地相距五千英里,但家境却毫无二致。路易斯的父亲是个农民,含辛茹苦终于把儿子供到读巴黎的医学院。

“大使女士,我的父亲是了不起的。”

“大使女士?这称呼太正式了。”

“称阿什利太太?”

“叫我玛丽。”

“谢谢,玛丽。”

“不用谢,路易斯。”

玛丽很想知道他的个人生活情形。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材,谈吐不俗,才情过人,仰慕追求他的女人一定不少。他是否有自己的意中人?

“您考虑过再婚吗?”

她控制不住,竟然问出这种问题。

他摇头否认:“如果您见过我的妻子,您就会知道她是多么让我称心如意。天下再没有哪个女人能取代她在我心中的位置。”

爱德华也是这样,玛丽遐想,没有哪个男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但路易斯太不一般。人总是需要伴侣的,这不是取代不取代的问题,而是寻找一个新伴侣共同生活。

路易斯说:“……后来有人问我去不去A国,我想这倒挺新鲜,就同意了。”他压低声音。“我承认,我对这个国家印象不佳。”

“是吗?”

“我不是指这个国家的人民,人民是挺好的。我不赞同政府的所作所为。”他环顾四周,生怕有人偷听。“我很高兴,我的任期快完了,马上就要回法国。”

玛丽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也有人惟恐我不回美国呢。”

“您说什么?”

玛丽的话似大水出闸,滔滔而下。她讲述着发生在办公室内的形形色色的事件,尤其是涂在墙上的那幅恫吓标语。

“这太可恶了,”路易斯愤然作色,“您知道是谁干的?”

“不知道。”

路易斯说:“可以推心置腹地谈点印象吗?自从我知道您的身份后,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认识您的人都为您的魅力倾倒呢?”

玛丽兴趣盎然地听他议论。

“因为您带来了美国的优美形象,让人看到美、智慧与热情。如果您坚信您的事业是正义的,就应该百折不挠地战斗下去。您不能走,不能让居心不良的人阴谋得逞。”

爱德华肯定也会像这样鼓励她。

玛丽卧在床上想心思。路易斯的一番表白深深地打动了她。他愿为自己的事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我呢?我却畏葸不前,苟且偷生。玛丽责备自己。无人能杀死我,无人能吓住我。

她在黑暗中睁着眼,汗毛直竖,夜不能寐。

第二天早上,迈克·斯莱德端来两杯咖啡。墙壁清理得干干净净,迈克一边看,一边频频点头。

“听说有人在您办公室墙上乱涂乱画。”

“查出谁干的没有?”

“还没有。”迈克呷口咖啡。“我亲自审查了访客登记册,都看不出破绽。”

“这就意味着是使馆内部的人干的!”

“不是内奸,就是有人瞒过卫兵,偷偷溜进来干的。”

“你相信后一种可能吗?”

迈克放下咖啡:“否!”

“我是断断不信的。”

“标语的内容是什么?”

“趁早滚蛋,否则死路一条!”

他未加评论。

“谁想杀死我?”

“我不知道。”

“斯莱德先生,我希望能听到直截了当的回答。你是否认为我处境危险,命在旦夕?”

他端详着她,意味深长地说:“大使,他们暗杀过亚伯拉罕·林肯、约翰·肯尼迪、罗伯特·肯尼迪、马丁·路德·金以及马林·格罗沙。我们都危在旦夕。因此,我的回答是:‘确实如此!’”

如果您坚信您的事业是正义的,就应该百折不挠地战斗下去。您不能走,不能让居心不良的人阴谋得逞。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次日清早八点四十五分,玛丽正在主持会议,多萝西·斯通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报告:“您的孩子遭到绑架!”

玛丽一跳老高:“我的天!”

“您的专车警号刚刚响过。警车正在追赶,跑不掉的。”

玛丽沿走廊一路小跑,进入通讯室。大约六七个人站在控制台周围。麦金尼上校正对麦克风讲话。

“罗杰,我听见了,我告诉大使。”

“出什么事啦?”玛丽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的孩子在哪里?”

上校解释道:“夫人,他们没事。一个孩子不小心触动了专车的警号开关,结果车子的警灯也亮了,还发出了SOS短波求救信号。司机还未开出两个街区远,四辆警车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现在,警车还在哇哇乱叫呢。”

上校一席话,使玛丽如释重负,她瘫软地倚靠着墙壁。她根本没有意识到生活的每一时刻有多紧张。现在我明白了,她想,为啥外国人最后要吸毒、酗酒……或者耽于淫欲。

那天夜晚,玛丽守着孩子寸步不离。她把孩子仔细端详,心中默默地想:他们也身处险境?我们一家都在危险中吗?谁想加害我们呢?她找不到答案。

三天之后的夜晚,玛丽又与路易斯·迪斯福格斯一道进晚餐。这次相会,他显得分外潇洒自如。但是,玛丽仍然感受得出,他悲伤的内在并未改变,只是把痛苦化成对他人的体贴,从中提炼出欢乐。玛丽揣摩他的心思,他是否觉察到他对我的吸引力也同样大?我送给他的不只是一个银碗,而是深情厚意。她在心头默默想道。

大使女士这个称呼太正式,叫我玛丽。上帝!她真的在追求他吗?还有,我欠了他很多很多——他救了我一条命。唉,我这个人未免太古板,玛丽想,我愿见谁就见谁,跟那桩事有什么联系呢?

他们在洲际饭店屋顶餐厅很快吃完晚餐。路易斯·迪斯福格斯把玛丽送到官邸门口。玛丽问:“愿意进来玩一会儿吗?”

“感谢,”他说,“我愿意。”

孩子们在楼下做作业,玛丽把他们介绍给路易斯。

他在贝思面前弓下腰。“可以吗?”他伸出手臂拥抱贝思,然后直起身,说:“我的一个女儿比你小二岁,另一个与你一样大。贝思,我多么希望她们长大后也跟你一样漂亮呀。”

贝思被逗乐了:“感谢您,您的孩子在……”

玛丽赶紧岔开:“你们都来一点热巧克力,怎么样?”

他们一齐坐在宽大的厨房里喝热巧克力,一边闲谈聊天。孩子们为路易斯的博学多才所陶醉。玛丽从旁观看,她从未看见哪个男人的眼中,流露出如此深切的对孩子的挚爱。他把她几乎忘掉了,一门心思全放在孩子身上,讲他女儿的趣事,讲笑话逸闻,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时间不知不觉地溜走,玛丽一看表,已过半夜。“啊,够了,孩子们,你们早该上床睡觉了,快去!”

蒂姆走到路易斯跟前:“您还来吗?”

“我没问题。蒂姆。就看你妈妈答应不答应了。”

蒂姆转身问玛丽:“妈妈,您同意吗?”

玛丽凝视路易斯:“当然。”

玛丽把路易斯送到门口,他抚摸她的手,说:“玛丽,我无法告诉您这一夜对我意味着什么,语言是无法表达的。”

“我很快乐。”她柔情地盯着他的眼睛,他的身子慢慢靠拢。玛丽的嘴唇凑上去。

“晚安,玛丽!”

他走了。

次日清晨,玛丽一进办公室就发现另一堵墙也刚刚被油漆刷过。迈克·斯莱德端着两杯咖啡过来。

“早上好!”他把咖啡放在她办公桌上。

“有人又在墙上写了标语?”

“是的。”

“这次写的什么?”

“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事关重大!”她心头火起,疾言厉色,“对我来说性命交关。这个使馆的保安躲到哪里去了?我决不允许坏人溜进我的办公室,威胁我的生命安全。到底写的什么?!”

“您要听原话?”

“是的!”

“标语写的是:立即滚蛋,否则杀头!”

玛丽一屁股坐在掎子上,怒不可遏:“请您解释,什么人狗胆包天,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使馆,在我的办公室写标语?”

“我若能解释就好啦,”迈克回答道,“我们正在尽力追查。”

“哼,尽力追查远远不够!”她斥责道:“我要您立即在我的办公室门口派兵夜间值勤。明白吗?”

“明白,大使女士。我一定向麦金尼上校传达。”

“不用您费心。我自己找他谈!”

迈克·斯莱德退出她的办公室。玛丽看着他,一个念头闪进脑海:他肯定知道是谁干的。

说不定就是迈克·斯莱德本人。

麦金尼上校忙着陪不是。“相信我,大使。我跟您一样为这事生气。我一定在走廊布双岗,您的办公室门口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勤。”

玛丽怒气难平。这事绝对是使馆内部的人在捣鬼。

麦金尼上校就住在使馆内。

玛丽邀请路易斯·迪斯福格斯来官邸参小型晚宴,作陪出席的还有另外一些人。晚宴结束,客人纷纷离去时,路易斯请求道:“能上楼看看孩子们吗?”

“他们可能已经睡着了,路易斯。”

“我不会叫醒他们的,”他保证道,“我只想瞧瞧他们。”

玛丽陪他上楼。他站在蒂姆卧室门口,静静地端详着熟睡的孩子。

隔了一会儿,玛丽耳语:“贝思的卧室在这边。”

玛丽领他穿过正厅,来到贝思卧室门口。玛丽轻轻推开门。贝思抱着枕头,身子蜷成一团,睡得香甜,她的被单蹬在一边。路易斯蹑手蹑脚走进去,把贝思身上的被单掖好。他无声地站在床前,两眼紧闭,一动不动,好一阵才退出。

“多么可爱的孩子呀。”路易斯感慨万千,声音沙哑。

他俩面面相对,默默无声。两人中间的空气似乎一下被赋予了感情。他的欲求坦露无遗。

这事注定要发生,玛丽想,我们俩都无法阻挡。于是,他们的胳膊,紧紧地缠住对方。他的嘴唇,使劲地压住她的樱桃小口。

他闪电般地退缩:“我不该上来。您意识到我在干什么?我在回味永逝的过去,”他默然有顷,“也许也在期待着未来,谁知道呢?”

玛丽脉脉含情,低声软语:“我知道。”

商务参赞大卫·维克多急匆匆地冲进玛丽的办公室:“大事不好。有人给我透风,A国总统即将批准几份合同。他们打算从阿根廷购进一百五十万吨玉米,从巴西订购五十万吨黄豆。这些交易对我国的利益影响极大。”

“谈判已到哪个阶段?”

“已快正式签约,我们被排挤在外。我准备给华盛顿打个电话。当然要首先征得您的批准。”他急忙补充道。

“不要急躁,”玛丽阻拦道,“让我考虑考虑。”

“您很难让这个强硬总统改变主意,相信我。你有千言万语,他有一定之规,我已费尽口舌。”

“我再试一次,即使失败,也不会再损失什么。”她通知秘书,“多萝西,请立即与A国总统约见。”

总统邀请玛丽进宫共进午餐。在宫门迎接她的,是总统十四岁的儿子。

“大使下午好,”他热情地招呼道,“我叫尼库。欢迎您光临。”

“谢谢。”

这男孩长得英俊,按实际年龄来看,个头稍显高。一双漂亮的黑色眸子神采飞扬,白净的皮肤瓷一样光润。举止更是端庄持重,少年老成。

尼库又说:“人们对您交口称赞,我都耳熟能详。”

“尼库,我倒乐意听听人们对我的评论。”

“我去告诉父亲,说您驾到。”

玛丽和A国总统相对而坐。偌大一间正式宴会厅,只有他们两人。总统夫人怎么不露面?她甚至极少出席大型活动。

总统不停地啜饮,心情轻松愉快。他点上一支香烟,喷出呛人雾气。“据我所知,您和孩子们常常出去观光游览。”

“是的,总统阁下。这是个美丽的国家,锦绣河山使人流连忘返。”

他报之一笑,暗含轻佻。“选个时辰,让我带您去旅游,我要让您好好看看我的国家。”他的笑容本意在献殷勤,结果弄巧成拙,“我是个第一流的导游,能使您大饱眼福。”

“我不怀疑,”玛丽庄重地说,“总统先生,我所以这样急切地拜见您,是因为想亲自与您商谈几件要务。”

总统几乎哈哈大笑,他完全知道玛丽来访的目的。美国佬企图向我推销玉米和黄豆,对不起,为时晚矣!这一次美国大使要空手而归,唉,太残忍了,让这位美人扫兴。

“是吗?”他装出啥也不知的神情回答。

“我想和您商谈建立姊妹城市的事。”

“姊妹城市?我没听清。”总统含糊地说道。

“是姊妹城市。您知道的,比如旧金山和大阪,洛杉矶和雅典,华盛顿和北京,都建立了姊妹关系。”

“我,我都给搅糊涂了,这与……”

“总统先生,如果您使贵国首都和美国某个城市结成姊妹城,我认为,各国新闻界都会拍手叫好,大肆宣扬。不用赘言,全世界都会欣喜若狂。各国将把这一功绩与埃利森总统的民间外交纲领等量齐观,它将是实现全球和平的重大步骤。在我们两国之间架设一座相互友善往来的桥梁,我想,诺贝尔和平奖您将受之无愧。”

总统调整思路,试探地说:“在美国找个姊妹城?这主意挺新鲜,它将产生一种什么影响呢?”

“新闻界将为您大造舆论,人民将把您尊为英雄,认为是您的宏图大略。您将亲自率团出访姊妹城,而堪萨斯城会深感恩宠,派代表团回访。”

“堪萨斯城?”

“这是随口举例。我想,您是不喜欢纽约,或者芝加哥这些大城市的,商业气息太浓。洛杉矶刚才又提过了。堪萨斯城位于美国中部,居民大多是农民,跟您国家的农民一样,非常务实。总统先生,建立姊妹城将是伟大政治家的丰功伟债,将流芳万古,众口齐颂。总统先生,欧洲还没有人想到做这件事。”

热烈言辞说得总统神魂颠倒:“我一定认真考虑这个建议。”

“这是必然的。”

“A国的美丽首都,”他哼哼唧唧,“我们的城市要大得多呀。”

“贵国首都当姐姐不就得啦。”

“我必须承认,这是颇有吸引力的见解。”

总统越想越过瘾。万古流芳,众口齐颂,这样一来,俄国都得让我三分。

“美国方面会有不同意见吗?”

“绝对不会,我敢担保。”

他斟酌掂量,又问:“什么时候可以操作此事?”

“只要您一宣布就行了,美国方面由我负责。总统先生,您本来已是伟大的政治家,当您完成了这一壮举,您将更会身价百倍。”

总统突发奇想:“我们姊妹城可以相互建立贸易往来关系,我国可以出售许多商品。告诉我——堪萨斯出产什么?”

“除了其他种类的粮食,”玛丽随口无心地介绍道,“它盛产玉米和黄豆。”

“您真的达成了交易?您当真迷住了他?”大卫·维克多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把他牢牢地抓在手上,”玛丽告诉他,“总统心中有数,他知道我去的目的。不过,他对我包裹中出人意料的礼品感兴趣,您可以去把买卖做完。总统已经在重新排练电视讲演了。”

斯坦顿·罗杰斯听到消息,立即给玛丽打来电话:“您创造了奇迹。”他大笑。“我们还以为那笔交易丢定了。您到底怎样挽回败局的?”

“利己主义,”玛丽简单地说,“钻了他利己主义的空子。”

“玛丽,总统让我转告您,他对您取得的成就深感欣慰。”

“斯坦,替我谢谢他。”

“一定。顺便告诉您,总统和我即将启程去中国。如果您需要我,可以通过我的办公室联系。”

“旅途愉快。”

日月交替,时光如梭。3月春风过后又迎来夏季炎炎烈日。人们脱下寒冬的厚衣,穿上轻盈飘逸的纱衣。绿树浓荫,百花盛开,大地一片苍绿。转瞬之间,6月即逝。

布宜诺斯艾利斯为寒冬禁锢。纽莎·蒙尼兹溜回公寓已是半夜时分。电话铃吵得正响,她拿起听筒:“谁?”

“你是蒙尼兹小姐?”又是美国佬在烦人。

“是的。”

“能和安吉尔讲话吗?”

“安吉尔不在。你要干啥?”

总监自觉心头火起。和这种女人鬼混的男人真不知是什么东西。哈里·兰茨遭谋害之前,曾向总监描述过她的长像。她不单蠢笨如牛,而且其丑无比。“我要你给安吉尔捎个信。”

“等等。”

他听见她放下耳机,只好任她磨蹭。

她到底有了声音:“行啦。”

“告诉安吉尔,我要他去A国首都执行一个合同。”

“什么地方?”

该死的婆娘!她能把人活活急死。“是A国的首都。告诉他,这桩合同的酬金是五百万美元。从现在开始,三个星期内完成,听懂了吗?”

“慢一点,我在写……”

他无可奈何,只有等待。

“行啦,挣这五百万美元,安吉尔得杀多少人?”

“很多很多的人……”

大使馆前申请移民者排的长队,一直是玛丽的一块心病。她与迈克·斯莱德再次时论这个问题。

“我们必须帮助这些人移居国外,一定想得到办法的。”

“我们绞尽了脑汁,”迈克对她说,“我们还施加过压力,提出过给点钱,但都被置之不理。A国政府不愿意做交易,固执得很。他们根本无意让这些人走。铁幕不只是这个国家周围的一张网,而且在国家内部也还到处垂挂着。”

“我与这个国家的总统再谈谈。”

“祝您好运。”

玛丽请多萝西·斯通安排她与这个国家总统的约见。

几分钟后,这位秘书进办公室汇报:“对不起,大使女士,约见不成。”

玛丽抬眼看她,表示惊异:“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宫殿里似乎有些奇怪。A国总统拒绝接见任何人,事实上谁也无法进宫。”

玛丽默默地思索,推测原因。A国总统在为宣布某种重大事件做准备?抑或发生了政变?一定出现了非同寻常的情况。无论是什么,她必须弄个水落石出。

“多萝西,”她说道,“您不是同总统周围的人有联系吗?”

多萝西笑了:“您是指‘老姑娘网络’?我们互通消息。”

“我想请您查明,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一小时后,多萝西回报:“我查到了您想知道的情况。”她说。“他们一直严守秘密。”

“什么事值得这样保密?”

“A国总统的公子生命垂危。”

玛丽惊呆了!“是尼库吗?什么原因?”

“他患‘肉毒中毒’。”

玛丽急忙追问:“您是说A国首都流行这种病?”

“不,夫人。您记得吗?东德最近发生了这一疫情。尼库访问过东德,有人送他一些罐头礼品。昨天他吃了一些罐头,显然被感染上了。”

“只有抗血清才是特效药。”玛丽激动地说。

“上个月瘟疫流行,全欧洲的抗血清药都用光了。”

“噢,上帝!”

多萝西离开办公室,玛丽一人坐在椅子上冥思苦想:也许来不及了,但仍值得……尼库那样年轻,那样欢乐,他才十四岁,仅比贝思大一岁。

她按下内部通话器开关,说:“多萝西,立即接通佐治亚州亚特兰大疫情控制中心!”

五分钟后,她已和中心主任通话。

“是的,大使夫人,本中心贮有大量的抗血清药,但我们尚未接到任何一例肉毒中毒的报告。”

“我不在美国,”玛丽说,“我在A国首都,我急需这种药。”

中心主任沉吟片刻,说:“我乐意提供药品,但肉毒中毒病情恶化极快,我担心药未送到,人已不行了。”

“送药之事由我安排,”玛丽说,“但您必须立即把药品准备妥当。万分感谢。”

十分钟后,她又与华盛顿的空军上将拉尔夫·朱可尔通话。

“早安!大使夫人。真没想到是您,太令人高兴啦。我本人和我的妻子,对您十分崇拜,您怎么……”

“将军,我需要您的援助。”

“没问题,您说吧。”

“我要用一架飞得最快的喷气式飞机。”

“您能再说一遍吗?”

“我需要一架速度最快的喷气机,把一些抗血清药送到A国首都。”

“明白了。”

“您能帮忙吗?”

“怎么说呢?行。请您这样办,您先从国防部长那儿获得批准,然后再填几份征用表。送我一份,再送一份国防部存档。我再把其他……”

玛丽早已不耐烦,“将军——让我告诉您怎么办吧。您先闭上嘴,把该死的飞机弄上天。假如……”

“这办不到!”

“有个孩子病情严重,他恰巧又是这个国家总统的儿子。”

“我很为难,我没权……”

“将军,假若你让我填表,耽误了宝贵的时间,造成孩子的生命无法挽救,你记住吧,我非要召开一次举世罕见的大规模记者招待会。我要叫你当众交代你是怎样害死了A国总统的儿子的!”

“这样的行动必须经过白宫批准,我无权下令让飞机起飞!不然……”

玛丽训道:“你去找白宫嘛!抗血清药已在亚特兰大机场待运。将军一我提醒您,时间就是生命!”

她挂下电话,坐在椅子上默默祷告。

拉尔夫·朱可尔将军的助手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朱可尔将军回答:“大使让我立即派一架SR-71飞机送抗血清药去A国。”

助手笑了:“我敢说她压根儿不知道这事的牵扯面有多广。”

“这还用说?不过,我们也得防她一手。给我接斯坦顿·罗杰斯!”

五分钟后,将军向总统的外交顾问汇报情况:“我想请您记下,她提出了申请,被我理所当然地加以拒绝。如果……”

斯坦顿·罗杰斯断然插话:“将军,多少时间可让飞机起飞?”

“十分钟。但……”

“那就干吧!”

尼库的神经系统已遭感染。他卧在床上,神志不清,通体大汗,脸如死灰,全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三个医生守在床边抢救。

忧心如焚的总统一步跨进病房,焦急地问:“现在情况怎样?”

“阁下,我们已与东、西欧的同事们联系了,没有抗血清药。”

“怎么不找美国?”

医生耸耸肩:“即使搞到药,运到这儿来,”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一下,“恐怕也来不及了。”

总统走到床前,握着儿子的手,忍不住泪水横流。尼库的手汗湿淋漓,全无热气。

“你不会死的,不会的。”他哭起来。

喷气机在亚特兰大国际机场降落。一辆空军的大轿车已在等候。车上装着冰冻的‘肉毒中毒’抗血清。三分钟后,飞机呼啸着重上蓝天,消失在东北方向。

SR-71是空军飞得最快的超音速喷气机,其速度可达音速的三倍。虽然它在大西洋中部上空减速一次进行空中加油,但飞往A国首都四千英里的航程,只用了两个多小时。

麦金尼上校等在机场。军车开路,救命药直送总统府。

那一夜,玛丽守在办公室没敢合眼,一直关注事情进展。清晨六点,最后一份报告到达。

这是麦金尼上校用电话告诉她的:“医生给病孩注射了抗血清。医生说孩子得救了!”

“啊,感谢上帝!”

两天后,一条镶嵌钻石和绿宝石的项链,送到了玛丽的办公室,同时还附上一封感谢信。

<em>区区薄礼,无以为酬,望笑纳。</em>

“我的天!”多萝西一见项链,不由发出惊叫。“它值五十万美元!”

“至少,”玛丽淡淡地说,“退回去!”

第二天上午,总统派人请玛丽进宫。

一位侍从说:“总统正在办公室等您。”

“我可以先探望尼库吗?”

“当然可以。”他把她引上楼。

尼库躺在床上看书,一见玛丽进来,便热情地招呼:“大使夫人,上午好!”

“上午好,尼库!”

“我爸爸讲,是您拯救了我。谢谢您。”

玛丽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我是为了贝思的某一天才救你的。”

尼库开心大笑:“请把她叫来,我们好好谈谈。”

满脸笑容的总统见到玛丽,直截了当地说:“您退回了我送的礼物?”

“是的,阁下。”

他示意玛丽坐下,审视她一阵,问道:“您想要什么?”

玛丽严肃地说:“我不拿孩子的生命做交易。”

“您救了我孩子的命,我必须报答您。”

“总统阁下,您并不欠我。”

A国总统一拳捶在桌上:“我决不会欠您的,开价吧!”

玛丽冷静地说:“阁下,这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事。我有两个孩子,天下父母谁不疼爱自己的骨肉!”

他不由紧闭双眼,半晌方说:“尼库是我唯一的儿子,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讲不下去了。

“刚才我上楼探视了他,他精神很好。”玛丽站起来。“总统阁下,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准备回使馆处理一点急务。”言罢,她朝外走。

“等等!”玛丽转身。

“您真的不收礼?”

“不收。我已作了解释。”

总统扬起手臂:“好吧,好吧。”他思索一阵,说:“如果您可以表示某种愿望……这种愿望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

“不行!您必须表达一种愿望,无论什么都行!”

玛丽仁立不动,注视他一阵,计上心来,终于开口道:“我希望,不再限制准备离开贵国的犹太人。”

总统静听玛丽说完,手指不住地敲打桌面。“我懂了。”他未作任何表示。沉静片刻,他抬头望着玛丽:“可以办到。当然,并非所有的人都可获准离境。不过,我将放松一点限制。”

两天后A国政府公布了放松限制的决定。埃利森总统亲自打电话给玛丽,向她表示由衷的感谢。

“因为上帝启示,”他说,“我终于明白,我派出的不只是外交使节,而是奇迹创造者。”

“这是碰运气,总统先生。”

“这种运气不一般,我希望每个外交官都有幸逢上。玛丽,您在那边出奇制胜,连战连捷,祝贺您!”

“谢谢总统先生。”

她挂上电话,暖意涌上心头。

“7月即将来临,”哈里特·克鲁格提醒玛丽,“在过去,大使总要在7月4日举行国庆招待会,招待在A国首都的所有美国人。如果您不想……”

“不,这主意太好啦。”

“好吧,招待会由我安排。需要购置大量彩旗、气球,请一支乐队,还有各种各样的艺术品。”

“完全照您的建议办。谢谢您,哈里特。”

开支将记入官邸账上,但值得。事实上,玛丽心中想,我思乡病犯啦。

玛丽万万没有料到佛罗伦斯和道格拉斯·史奇福会突然来访。

“我们已抵达罗马。”佛罗伦斯在电话中高叫。“能来看你吗?”

玛丽激动难抑:“多久你们才能到达?”

“明天见到你,如何?”

第二天,史奇福夫妇乘机抵达A国首都机场,玛丽驾着使馆的轿车到机场,在那里早已等候多时,一见面,他们相互拥抱亲吻,兴奋不已。

“你还是那么漂亮,”佛罗伦斯说,“当大使也没有把你折磨老。”

让您吃惊的事还在后头呢。玛丽心想。

在去官邸的路上,玛丽不停地指点介绍风景名胜,宛如一个称职的向导。实际上,她了解这些地方不过才四个月。怎么才四个月?明明居此有年啦!

“你就住这里?”车子开进官邸大门,佛罗伦斯吃惊地问。大门口还有卫兵站岗。“真是神仙洞府。”

玛丽领着史奇福夫妇参观官邸。

“老天!”佛罗伦斯赞不绝口,“游泳池,大剧场,房屋成片,还有自己的花园。”

他们在大餐厅共进午餐,蛮有兴致地谈论江克欣城的左邻右舍。

道格拉斯问:“你想念那个地方吗?”

“是的。”玛丽回答道。这里的生活充满恐惧和紧张。连办公室墙上都出现了红色的威胁性标语。红色——暴力的象征。因此,江克欣城宁静平和的生活就更令人怀念。

“你在想什么?”佛罗伦斯感到好奇。

“什么?噢,我啥也没想。我只是做了个梦。什么风把你们两位可爱的人儿吹到欧洲来啦?”

“我去罗马参加一个医学界学术会议。”道格拉斯说。

“讲呀,把余下的都端出来,让她听听。”佛罗伦斯催促道。

“真实的情况是,我并非专程来访,但又对您放心不下,结果就来了。”

“我太高兴了。”

“谁知,我们的朋友竟是一个大明星。”佛罗伦斯泄气地说。

玛丽大笑:“佛罗伦斯,我当大使,可没当什么大明星呀。”

“啊,我并不是指这点。”

“那么你在说什么呢?”

“你真的还蒙在鼓里?”

“我啥也不知道。”

“嗐,玛丽,上周的《时代周刊》,刊登了一篇有关您的长篇文章,还附了您和孩子们的照片。于是,国内的所有报刊杂志,便大张旗鼓地宣传您的丰功伟绩。斯坦顿·罗杰斯甚至在新闻发布会上谈到外交时,把你树为光辉榜样,连总统都随时赞扬你。相信我的话,你的名字已家喻户晓,有口皆碑了。”

“我真的一无所知。”玛丽诚恳地说。她想起斯坦顿的话:是总统决定为你大造舆论的。

“你们可以住多久?”玛丽问。

“我的本意是永久住下去,可客观上我们只能住三天。”

道格拉斯又问:“玛丽,你到底生活得怎样?我的意思是,你知道——自从爱德华……”

“我想开多了。”玛丽缓缓地说。“每天夜晚我都和他交心。你们觉得好笑吗?”

“不好笑。”

“当然,这不是短时间可以排遣开的。不过,我在尽力,尽力……”

“你,呃,没遇上合适的人吗?”佛罗伦斯闪烁其词地问道。

玛丽微微一笑:“或许遇上了。傍晚时分,你们就会看见他。”

史奇福夫妇与路易斯·迪斯福格斯医生一见如故。据说法国人最势利,待人尤其冷淡,然而路易斯则完全相反:他热情大方,豪爽友善。他和道格拉斯就医学问题各抒己见,大有相见恨晚之慨。这一夜是玛丽在A国任职至今最欢乐的时光,她一时竟忘记了危险,心情轻松愉快。

晚上十一点,史奇福夫妇才因疲倦告退,上楼歇息。玛丽留在楼下,与路易斯告别。

他说:“我很喜欢您的朋友,非常希望再和他们见面闲谈。”

“他们也喜欢您。再过一两天他们就要回堪萨斯去了。”

他瞧着她的脸庞:“玛丽——您不考虑离开吧?”

“不,”玛丽说,“我得待下去。”

他微笑了。“好。”他似有难言之隐,终于悄悄说出口:“我打算到山上去度周末。如果您能与我一道去,我会感到非常满意的。”

“好吧。”

事情结果如此简单。

那夜,她躺在被窝里,又和爱德华絮絮交谈。亲爱的,我永远、永远地热爱您,但我不再需要您了。我要开始新生活,您将是新生活的一部分,但路易斯也要加入其间。路易斯不是您,他是他。他坚强勇敢,心地善良。贴近他犹如倚靠您。爱德华,请您理解我,理解我……

她坐起来,拧亮床头灯,久久凝视着手指上的结婚戒指,慢慢地将它退下来。

戒指是个环,既象征过去,又预示未来。

玛丽把史奇福夫妇的日程安排得很紧凑,领着他们旋风般地在A国首都参观访问。三天一晃而过,史奇福夫妇挥泪道别。孤独猛地卷土重来,她觉得家乡彻底地把她遗弃,让她在异国他乡漂泊,在灾祸中经受折磨。

新的一天开始了,玛丽和迈克·斯莱德端起早上的咖啡杯,讨论当天的工作安排。

事毕,迈克说:“我听到一些谣传。”

玛丽误会了,说:“是不是你也听到了关于A国总统的新传闻?”

“不,是关于您的谣言。”

玛丽一怔:“当真?说的什么?”

“好像您与路易斯·迪斯福格斯医生过从甚密。”

玛丽顿时火起:“我和谁来往,碍别人什么事?”

“对不起,大使女士,我的看法与您不尽相同。使馆的每个工作人员都有权关心这件事。规章制度规定严格,不能轻易和外国人打得火热,医生就是外国人,况且,还是敌人。”

玛丽恼得半晌说不出话:“荒唐!”她破口大骂,“你了解迪斯福格斯医生?”

“回忆回忆您是怎样与他邂逅的。”迈克·斯莱德依然不紧不慢地说。“美女蒙难,英雄相救,这是天下老掉牙的小把戏,我也玩过的。”

“你玩什么把戏,你不玩什么把戏,与我不相干,”玛丽反唇相讥,“他比你人格高十倍。他在阿尔及利亚打击恐怖分子,坏人杀害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迈克的语气温和不躁:“这倒有意思,我查阅了他的档案,您所崇拜的英雄,根本就没有老婆,哪来孩子?”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在去风景区参观的途中,他们在一个镇子上停车吃午饭。他们去的那家小酒店叫做“猎户的周五”。酒店装饰奇特,体现的是中世纪风格,让人觉得宛如进入那个时代的酒窖。

“野味是这家餐馆的特色食品,”路易斯对玛丽说,“我们不妨尝尝。”

“好啊。”玛丽没吃过野味,心想必定味道鲜美。

路易斯又点了一瓶当地酿造的果酒,他显得胸有成竹。这种无声的力量使玛丽感到安全。

他是在远离使馆的某条街上把玛丽接上车的。“最好别让人知道您去哪儿,”他说,“否则那些外交官又有舌头可嚼了。”

再说也来不及了。玛丽觉得好笑。

路易斯是从法国使馆的朋友那儿借来的车,车子悬挂椭圆形黑白两色CD牌照。

玛丽知道汽车牌照是警察的“判断工具”。外国人汽车牌照的起首数字是12。官方车辆的牌照则是黄色的。

吃过中饭,他们又开车上路。一路上看见不少农民,驱赶着自制的原始牛车,那是用树棍盘扭而成的。他们还看见了一些吉普赛人驾的大篷车。

路易斯驾技娴熟。玛丽观察他开车,迈克·斯莱德说的话又回荡耳际:我查阅了他的档案,您所崇拜的英雄,根本就没有老婆,哪来孩子?他是敌方的间谍。

迈克·斯莱德说的纯属一派胡言,本能告诉她此人断断不可信。溜进她办公室,在墙壁上乱涂乱画的绝非路易斯。威胁恫吓她的是另外的人。她对路易斯笃信不疑。当他和孩子们嬉戏时,他脸上流露出的感情是如此真挚,哪怕世界上最出色的演员也无法装扮出来。

空气越来越稀薄,气温下降。花草植物和橡树渐渐消失,松树、云杉和冷杉益发繁茂。

“这是个好猎场。”路易斯说。“野猪、獐子、狼群出没,间或也有小羚羊。”

“我从未打过猎。”

“哪天我带您去。”

前面的山峰风光如画,宛如她在照片上见过的瑞士阿尔卑斯山顶,云遮雾罩难识真面目。汽车所过之处,但见森森树林,青青草地,其间点缀着牛羊,它们在懒懒地、安详地啃草。前头白云,像是一块不锈钢。玛丽想象,如果走上去摸摸,它们说不定像冰凉的铁块一样刺手指。

到达目的地时,已是暮色苍茫。这是一处山间疗养地,模样像一处小小的阿尔卑斯山农舍群。玛丽坐在车内,路易斯则去办理住宿登记。

一位年老的侍者,把他俩带进套房。套房有一间宽敞舒适的起居室,家具简单实用。还有卧室、洗澡间。站在台阶上,莽莽群山,壁立千仞,无限风光,尽收眼底。

“有生以来第一次,”路易斯感慨道,“我希望自己成为画家。”

“是的,景色太美了。”

他靠近她:“我不想只画风景,还要把您画进去。”

这激起玛丽美丽的遐想:我好像是一个初次幽会的少女,情窦初开,紧张万分。

他伸出手臂搂紧她。她的头羞怯地靠在他胸膛上。路易斯开始吻她,抚摸她。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巨大的幸福在抚爱她。

她所需要的,远远不是单纯的性爱,而是渴望有人拥抱她、支撑她、保护她,让她从孤独中奋起,她需要路易斯走进她的灵与肉。两人融为一体。他们在床上几番云雨,倒凤颠鸾。她觉得自己迸裂成了千百个欢乐的碎块,忍不住发出一声声激情难耐的野性呼叫。

路易斯是个不可多得的做爱好手,热欲似火,又温柔体贴。他们在幸福中度过好久好久,终于心满意足,身心畅快。她蜷缩在他强壮的手臂中,蜜意绵绵,絮谈情话。

“太神奇了,”路易斯说,“我又成为了整体。自从蕾妮和孩子被害后,我一直像孤魂野鬼似的四处飘荡。”

我也一样。玛丽在心中附和。

“我无时不在想念她。思念的事情奇特得连我自己都奇怪,全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不会做饭洗衣,连床都铺不好。没有她我几乎无法生存。男人把女人的体贴照顾,当做理所当然的事。”

“路易斯,我也常常感觉绝望。爱德华是我的一把伞,倘若天降大雨,他不来接我,我就会淋成落汤鸡。”

渐渐地,他们沉入梦乡。

一切都几乎达到完美境界。几乎达到。因为玛丽心中还有一团残留的阴影。她想问一个问题,但又碍于情面不好问。路易斯,您过去到底有没有妻子和孩子?

她深知,一旦这个问题出口,她和路易斯的全部恩爱就宣告永远结束。倘若她心存芥蒂,疑神疑鬼,路易斯是无法容忍的。该死的迈克·斯莱德,她在心中不停地咒骂,该死。

殊不知路易斯也在揣摩她的心思:“您在想啥?”

“亲爱的,我啥也没想。”

路易斯,当那两个坏蛋绑架我时,您跑到那条黑巷子里去干什么?

晚餐是在阳台上吃的,路易斯还要了一瓶附近山民酿造的草莓酒。

星期六他们乘索道缆车上到山巅。回来后又在室内游泳池游泳,在家用“桑拿”室中交欢,还同一对上山度蜜月的德国老年夫妇玩了几局桥牌。

薄暮时分,他们开车去艾因吐尔,在山间一家乡村餐馆中度良宵。他们吃饭的房间很大,壁炉里燃烧着熊熊火焰,天花板上垂吊着木架枝型吊灯。壁炉上方,钉着猎获的野兽毛皮,房间里烛光通亮。透过窗口,依稀可见皑皑雪峰。完美的景色,正配这对幸福的侣伴。

时间过得真快,旋即便到下山时刻。

又要回到现实世界了。玛丽忧郁地想。什么是现实世界呢?现实世界充满了威胁、绑架,还有那办公室墙上涂写的恐吓标语。

归途一路遂心如意。来时的性爱紧张,已化为逍遥自在。同房共寝,夙愿已偿,玛丽体会到与路易斯厮守在一起的快乐。

车子驶近首都郊外,两面田野种满向日葵。葵花朵朵朝向太阳。那就是我。玛丽乐滋滋地想。我终于也朝向太阳了。

贝思和蒂姆望眼欲穿,期盼母亲回来。

“你要嫁给路易斯吗?”贝思问。

玛丽无地自容,她不敢说出的话,竟让孩子讲出来了。

“喂,是吗?”

“我也不知道,”她小心地说,“假如我这样做,你们不会介意吧?”

“他不是我们的爸爸,”贝思慢慢说道,“但是,我和蒂姆私下表决过,我们喜欢他。”

“我也喜欢他,”玛丽乐不可支,“他惹人爱。”

一束绚丽的红玫瑰,一张动人心弦的卡片:感谢您,您给了我幸福。

她读完这行字,一股难言的情感涌上心头。他曾给他的前妻蕾妮送过鲜花吗?他到底有过一个蕾妮、两个女儿没有?她一下恼恨自己生出这种怪诞念头。为什么迈克·斯莱德要编造这么恶毒的谎言?这个谎言无法加以证实。就在此时,政治参赞兼中央情报局特工埃迪·马尔茨跨进她的办公室。

“您显得神采奕奕,大使夫人。周末想必过得愉快吧?”

“过得很愉快,谢谢您。”

原来A国武装部队有个上校找到马尔茨,请求协助叛逃。马尔茨找玛丽,就是想商讨处理办法。

“他对我们极其有用,他一定会随身携带很有价值的情报。今夜我准备发一封黑色电报回国。您得有个准备,要应付来自A国政府的压力。”

“我一定早做准备。”

他起身告辞。

玛丽突然萌发一个念头:“等等。我,我不知能否请您帮个忙。”

“没问题。”

她觉得难以启齿:“是这样的,一桩私事,千万不要声张。”

“哈,挺像特工纪律似的。”马尔茨诙谐地笑道。

“我想了解一下路易斯·迪斯福格斯医生的情况。听说过这人吗?”

“当然听说过,夫人。他在法国使馆工作。您想了解他的哪方面情况?”

这不等干向外人透露心底的全部秘密吗?真比想象的还要难为情。“我,我想了解他是否结过婚,有无孩子。您能办到吗?”

“二十四小时以内答复不为迟吧?”马尔茨问。

“不迟,不迟,谢谢您。”

路易斯,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原谅我吧。

不一会儿,迈克·斯莱德走进办公室:“早上好!”

“早上好!”

他还是搁一杯咖啡在玛丽的桌上,但脸上表情似有微妙变化,玛丽一时难以说清。凭感觉,显然他风闻了周末艳事。他是否派人盯梢,侦察我的行动?玛丽沉思着。

她喝口咖啡,味道跟往常一样香。这是迈克·斯莱德所做的唯一值得夸奖的事。

“有些麻烦事。”他说。

于是一个上午外扰内迫,全泡进倒霉事中。移民美国的A国人数量激增;这个国家的财政危机又露征兆;使馆的一个海军陆战队士兵,使本地一位姑娘怀了孕。如此等等,一扯就是十几个议题。

及至会议结束,玛丽已经困乏疲软,有气无力。

迈克·斯莱德道:“今晚有场芭蕾舞演出,科里娜·索柯莉要出场。”

玛丽熟知这个名字,那姑娘是世界著名的舞星。

“我有一些票,不知您有无兴趣。”

“谢谢了,我没心思去。”

上次,也是迈克给的票,差点落入虎口。再则,今晚要做的事太多。参加完中国大使馆的酒会后,还得赶回官邸与路易斯会面。与外国使馆人员谈恋爱,本来已违反制度。为避免惹出过多的是非,他们相约在官邸幽会。

当然,他们的爱情,绝非逢场作戏、轻浮随便。

玛丽拉开衣柜,挑出晚礼服准备赴宴。衣服被佣人用水洗过,而不是干洗,皱成一团,实在不敢穿出去见世面。玛丽万分恼怒,愤愤地想:若不是他们订下的臭规矩,我非解雇她不可。

她一下觉得精力不济,颓唐地跌坐床上。今晚不出去多好,躺在床上睡一觉比什么都强。然而大使,你的国家寄希望于你,你非去不可。

晚宴的来宾仍是混得稔熟的外交官们,但她只是模模糊糊觉得与人同桌吃过饭。她支持不住了。

佛洛里安驾车急速地把她送回官邸。

第二天清早,她跌跌撞撞挣扎着来到办公室,感觉更加难受。头痛,眩晕,要呕吐。只是埃迪·马尔茨来汇报时,她才稍稍有点精神。

埃迪·马尔茨说:“我获得了您要的情况。路易斯·迪斯福格斯十三年前结的婚。妻子名叫蕾妮,共生两个女儿,菲利帕十岁,吉娜维芙十二岁。她们均在阿尔及利亚被恐怖分子杀害,估计是对医生的一次蓄意报复。当时,医生从事着反恐怖主义的秘密活动。您还需要了解其他情况吗?”

“够了,”玛丽愉快地说,“已经足够了,感谢您费心。”

迈克·斯莱德端来咖啡,他们又一起讨论了大学代表团即将来访事宜。

“他们也想拜见A国总统。”

“还是让我想办法吧。”玛丽说,声音低沉,含混,有气无力。

“您病啦?”

“我想是太累了。”

“再喝一杯咖啡,您就有劲了,我是当真的。”

夜幕垂挂,玛丽自觉病情严重。她打电话给路易斯,取消了晚餐约会,她无力见任何人。要是美国医生在这儿就好了。也许路易斯也知道她生病了。假如不见好转,我就叫他来。

多萝西·斯通叫护士取来一些药,服下去不见效。

玛丽的秘书焦急万状:“大使,您的脸色太难看,您必须躺到床上。”

“过一会就好了。”她嘟哝道。

那一天仿佛有几千小时。她硬撑着接见了学生、A国政府的一些官方人士,一位美国银行老板。还与美国情报局的官员私下密谈。最后咬紧牙关参加了荷兰使馆的漫长宴会。苦捱到家,一头栽倒在床上。

她无法安眠,全身火烫,恶魇萦缠。她梦见自己在长廊迷宫中胡乱奔跑,每到一个拐角,都窥见有人醮着鲜血书写标语。她只看清了那人的后脑。接着路易斯飘然而至,一群人蜂拥而上,把他推进汽车。迈克·斯莱德顺着大街发狂般跑来,高声啸叫:杀死他!他没成过家!

玛丽惊出一身冷汗,睁开眼。房间里热得像火炉,她掀开被子,寒意又突然袭来,连牙齿也打战。天啊,我害了什么病?后半夜目不交睫,她害怕噩梦又潜入睡乡。

第二天,玛丽使出全身力气,方才来到使馆上班。迈克·斯莱德已在等她。

一见面,他便冷眼打量她:“您气色太差,干吗不飞到法兰克福找我们的医生诊治诊治?”

“没什么。”她嘴皮皲裂,口舌发干,全身虚脱。

迈克递上一杯咖啡:“我给您带来一些新的商业数字。A国政府需要的粮食,超过我们的预测。我们可以利用……”

她竭力集中注意力,然而迈克的声音愈来愈弱,最后消失。

她居然拼命熬过白天。其间路易斯两次打来电话,她都叫秘书搪塞,说她在开会,公务繁忙无暇会客。她得节省每一丝精力坚持工作。

晚上躺到床上,她的体温骤然升高,全身肌肉剧痛。我真的病入膏肓,她下意识地想,快咽气了。她豁出命撑起身子拉动门铃。卡曼闪了进来。

她惶惑地瞧着玛丽的模样:“大使夫人,您?……”

玛丽觉得气如游丝:“请萨宾娜打电话,找法国使馆的迪斯福格斯医生。”

她终于强睁开眼睑,面前出现了两个路易斯的晃动身影。他弯下腰仔细观察她烧得通红的脸庞:“我的天,您怎么啦?”他摸摸她的前额,烫如火炭。

“量过体温啦?”

“不知道。”开口讲话喉咙痛如刀割。

路易斯坐到床沿:“亲爱的,犯病多久啦?”

“几天了,可能是病毒感染。”

路易斯摸摸她的脉搏,脉跳微弱。他弓身嗅嗅她的呼吸,问:“今天吃过带大蒜的食物?”

她摇头:“我有两天未吃东西了。”她的声音低弱。

他轻轻翻开她的眼皮:“您觉得口渴?”

她点头。

“浑身酸痛,肌肉痉挛,呕吐头晕?”

全部症状齐备。她感觉思想迟钝,觉得自己的声音放得挺大,问道:“路易斯,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您有力气回答一些问题吗?”

她咂咂舌头:“尽力吧。”

他握住她的手:“啥时出现这种感觉的?”

“我俩从山上回来的那天。”她的声音跟耳语差不离。

“此后,您回忆得起吃过或者喝过什么东西?哪些东西使您感到不适?”

她晃晃头。

“身体感觉越来越坏?”

她点头。

“您在官邸与孩子们一道吃早点?”

“一般如此。”

“孩子都没事?”

她又点头。

“午餐呢?您每天在同一地方吃饭?”

“不是。有时在使馆,有时在餐厅吃会议餐。”

“您是否有规律地去某个地方用餐,或者专吃某种东西?”

太累了,她无法继续谈下去,她甚至想叫他也离开。她的眼皮耷拉下来。

他轻轻摇动她:“玛丽,您醒醒,听我说。”他的声音焦急万分。“谁经常和您一道吃东西?”

她的眼皮又重又滞,眨巴一阵才看清他。“没人。”干吗老缠着问个没完没了?“不就是病毒感染吗?”她喃喃地说,“对吧?”

他深深地吸口气:“不是!有人在蓄意给您下毒!”

她的身体如遭电击,眼睛急忙睁开:“什么?我不信!”

他眉头皱紧,“这是砒霜中毒。A国政府是严禁出售砒霜的。”

玛丽全身打战:“谁?谁要毒死我?”

他捏紧她的手:“亲爱的,您必须好好想一想,您的活动真的没有规律?真的没人每天给您一点东西吃喝?”

“真的没有,”她无力地回答,“我告诉过您,我——咖啡!”迈克·斯莱德。我亲自调兑。“噢,天啦!”

“怎么啦?”

她清清嗓子,终于讲道:“迈克·斯莱德每天都端咖啡给我喝。”

路易斯望着她:“不对,不可能是迈克·斯莱德,他有什么理由要杀害您?”

“他,他一直企图赶我走。”

“这事以后再谈,”他心急火燎地说,“当务之急是先治病。我倒想把您送进本地医院,又怕您的使馆不允许。这样吧,我去拿点药,几分钟就回来。”

玛丽躺在床上,仔细品味路易斯刚才那番话:砒霜。有人给我喝砒霜。再喝一杯咖啡,您就精神了。我亲手调兑。

她昏昏沉沉,失去知觉。“玛丽!”路易斯一声呼唤,把她叫醒。

她使劲睁开眼,他站在床边,从一个小口袋里取出注射器。

“路易斯,您来了,我真高兴。”她轻轻说。

路易斯摸到她手臂上的静脉血管,针头扎进去。“我注射的是二巯基丙醇,这是砒霜解毒剂,然后再换用青霉胺,明早再注射一次。”

她已经睡着。

第二天清早,路易斯·迪斯福格斯医生再次给玛丽注射药剂,晚上又打了一针。药到病除,症状一样接一样消失。又隔一天,玛丽的体温和各种主要指标趋于正常。

路易斯在玛丽的卧房里,把注射器装入纸袋,以免哪个工作人员看见大惊小怪。玛丽的体力消耗太大,十分虚弱,好像病了许久。不过,她不再有疼痛和其他不舒适之感。

“您又救了我一次命。”

路易斯严肃地看着她:“我说,我们最好查查谁在投毒。”

“怎样查呢?”

“我在各家使馆核对过,他们都没有砒霜。但是,我没法核查美国使馆,这事得靠您。您觉得明天可以上班吗?”

“您这样查:到你们使馆药房要点杀虫剂,就说您的花园闹虫害。要安特洛,它就含砒霜。”

“干吗这样做?”玛丽望着他,不得要领。

“我是这样推算的,砒霜一定是外来的,只会放入使馆药房内保管。任何要毒药的人都必须签字,当您签字的时候,注意看看还有谁在登记簿上留下了字迹。”

冈尼陪伴玛丽进入使馆大门。她顺着走廊来到药房,护士正在里面忙乎。

她看见玛丽,连忙问候:“大使早上好,您病好些了吗?”

“是的,谢谢。”

“您要点什么药?”

玛丽紧张地吸口气:“园丁告诉我,花园闹虫害。我想问问您有没有杀虫剂,譬如安特洛什么的。”

“有,有。”护士说。她从后排药架上取下一个铁罐,上有毒药标记。“这个季节闹虫害倒十分少见。”她把登记表放在玛丽面前。“请您签字,药中含砒霜。”

玛丽目不转睛地盯着登记表,上面只有一个人的名字:迈克·斯莱德。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玛丽打电话给路易斯·迪斯福格斯,告诉对方她的发现,但电话占线。其实,迪斯福格斯当时正和迈克·斯莱德通话。他本想就迈克·斯莱德投毒杀人一事上报,可又吃不准斯莱德是否真有所为,于是他决定直接打个电话,找斯莱德谈谈再说。

“我刚从您的大使那儿回来。”路易斯·迪斯福格斯说。“她又活过来了。”

“啊,这消息令人宽慰。医生,怎么会是她摊上……”

路易斯出言谨慎:“有人想毒死她。”

“您在说什么?”迈克问。

“我想,您心中很清楚。”

“闭嘴!你是说,我在下毒手?你错了。我看,我们最好单独谈谈,找个别人无法偷听的地方。今晚你能来吗?”

“几点钟?”

“九点之前我无法抽身。九点后到城外的林区?我在喷水池边等你,给你解释清楚。”

路易斯·迪斯福格斯拿不定主意去还是不去。他心中想:迈克·斯莱德不可能做这种事。最后,他下了决心:“好吧,我去找你。”

玛丽三番五次打电话,都找不到路易斯,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玛丽和孩子们一块在官邸吃晚饭。

“你的气色好多了,妈妈。”贝思说。“我们可急坏了。”

“我已康复了。”玛丽安慰她,她说的是实话。感谢上帝让我拥有路易斯。

迈克·斯莱德一直在玛丽脑海中盘旋,无法摆脱。他仿佛不停地在她耳边说:这是您的咖啡,是我亲手调兑的。慢性毒杀!她禁不住打个寒颤。

“你冷吗?”蒂姆问。

“亲爱的,我不冷。”

决不能把孩子也拖入这场噩梦。也许,我应该把他们送回家乡待一段时间?玛丽呆呆地想。他们可以住在佛罗伦斯和道格家里。她一转念,我也可以和他们一块回去。然而,这是典型的懦夫行为,迈克·斯莱德他们正好弹冠相庆。这个人在替谁充当马前卒?想来想去,有能力实施救援,使她脱离险境的非他莫属:斯坦顿·罗杰斯。斯坦顿才有办法收拾迈克。

我必须抓住真凭实据才能控告他。我手上的证据是什么?就是他每天早上给我调制的咖啡?

蒂姆在对她说:“……我们可不可以和他们一道出去?”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尼柯拉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们一家去露营?”

“不准!”她大声武断地斥责道,“你们两个就待在官邸,一步也不准离开!”

“连学校也不去?”贝思问。

玛丽为难了。她不愿意把孩子们当做囚犯关押,更不能告知实情,免得吓坏孩子。

“学校要去。只准由佛洛里安一人接送,不准和外人打交道。”

贝思似乎觉察有些蹊跷,问道:“出什么事啦?”

“没事,”玛丽赶快搪塞,“你问这个干吗?”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些不正常。”

“让妈妈休息,”蒂姆说,“妈妈得了区域性流感。”

这个词倒不错,玛丽觉得好笑,砒霜中毒区域性流感。

“今晚能看电影录像吗?”

“今晚可以看电影录像吗?”玛丽纠正他的用词。

“可以就是‘行’?”

玛丽并未想到要放电影,由于近来和孩子们很少待在一起,便决定补偿补偿。“是的。”

“感谢大使关怀。”蒂姆快活地大叫。“我去取影片。”

“别忙。去拿上次看的那部,那部《美国的涂写污染》。”

《美国的涂写污染》。玛丽恍然大悟。这就是向斯坦顿·罗杰斯展示的证据。

午夜,玛丽突然叫卡曼找一辆出租车。

“干吗不叫佛洛里安开车送您?”卡曼问,“他就在……”

“不用。”

这事必须秘密干,让任何人都捉摸不透。

出租车很快开来,玛丽钻进去:“请开到美国大使馆。”

司机回答道:“使馆已经关门。没有人……”

他一下认出乘客是谁,“啊,大使夫人,我太荣幸了。”他立刻发动汽车。“我是从报刊杂志的照片上熟悉您的尊容的。您跟我们的伟大领袖一样出名。”

使馆的其他人员,也曾用这样的话来评论这个国家的新闻界对她的宣传。

司机唠叨个没完:“我喜欢美国人,他们心地善良。我衷心希望贵国总统的民间外交政策获得成功。我们国家的人都支持这种主张。世界早该享受和平。”

她根本没心思与任何人交谈。

到了使馆,玛丽指着一个画有标记的地方说:“停在这里,一小时后接我回官邸。”

“没问题,大使夫人。”

一个海军陆战队卫兵疾步朝车走来,“开走,这是使……”他一下认出玛丽,脚跟一靠敬礼!“对不起,大使晚上好。”

“晚上好!”玛丽随口回答。

卫兵护送玛丽到大门。开门后,他说:“有何吩咐?”

“我去办公室几分钟,没您的事。”

“是的,夫人。”他目送她穿过大厅。

玛丽打开办公室的灯,查看墙壁。原先涂有标语的地方,已经擦刮干净。她从连接两间办公室的门进入迈克·斯莱德的房间。里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打开灯,目光四下巡视。

他的办公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她查看抽屉,除了几份饭店广告小册和新闻公报,便是交通时刻表,可谓一文不值,连小偷小摸的清洁女工也不屑一顾。玛丽的目光再次搜索一遍办公室,东西应该放在某个地方。他不可能带在身边。

她再次翻抽屉,一样一样地检查。当她拉开最下一层抽屉时,觉得乱纸覆盖着一件硬家伙,拉出来一看,不禁呆若木鸡。一罐红色喷漆!

九点过几分,路易斯·迪斯福格斯医生已在喷水池边,他后悔:没有控告迈克·斯莱德的非法行径是否会铸成大错。先不忙,他一转念,先听听他的陈述。如果我检举失实,可就毁了他。

迈克·斯莱德从黑暗中一闪而出。

“你来得正好,这事可以马上了结。你在电话中说,有人在想毒杀玛丽·阿什利。”

“我掌握了证据,确实有人给她下毒药。”

“你认为是我干的?”

“你有可能一点一点地在她的咖啡中投毒。”

“你向其他人谈过这事吗?”

“还没有,我想先和你谈谈。”

“你这样做,我很高兴。”迈克说,手伸进口袋,转眼间掏出一支0.475型号的曼格兰姆左轮枪。

路易斯骇得魂飞天外,怔怔地看着手枪:“干——你干什么?听我说!你不能!”

迈克·斯莱德扣动板机,法国人的胸口顿时炸裂开花。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当地标准时间凌晨一点。玛丽在大使馆的“泡沫室”内,用保密线路给斯坦顿·罗杰斯的办公室挂长途电话,此时正值华盛顿时间上午八点。玛丽知道,斯坦顿·罗杰斯的秘书一般来得较早。

“罗杰斯办公室。”

“我是阿什利大使。我知道罗杰斯先生此时正陪同总统在中国访问,但我有紧急情况向他报告。不知能否立即与他联系?”

“对不起,大使夫人。他的日程安排变化无常,我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她万分失望:“您什么时候才能听到他的消息?”

“很难说,他和总统先生都很忙。可以请国务院的人帮忙吗?”

“用不着,”玛丽沮丧地说,“他们也爱莫能助。麻烦您了。”

她一人呆坐屋内,惘然若失。守着一屋世界最先进的电子通讯设备却束手无策。迈克·斯莱德已向她扬起屠刀,她必须让人知道这个事实。找谁呢?她又能相信谁呢?知道斯莱德所作所为的唯一证人,只有路易斯·迪斯福格斯。

玛丽再次拨他的电话号码,没人来接。她无意中想起斯坦顿·罗杰斯叮嘱她的话:如果有些信息只想让我一人知道,就在电文上画三个“X”。

玛丽快步如飞回到办公室,起草一份发给斯坦顿·罗杰斯一人收看的加急电文。她在电文上郑重地画上三个“X”号。她从锁上的抽屉中取出密码本,亲手将电文译成密码。如果她真的遇上不测,斯坦顿·罗杰斯最终也会知道谁是罪魁祸首。

玛丽沿走廊进入通讯室。

中央情报局驻馆代表埃迪·马尔茨恰巧也在里面。

“啊,大使,您还在加班?”

“不错,”玛丽回答道,“我打算发份电报,立即发出。”

“我亲自为您发。”

“好的。”她顺手把电文稿交给他,转身出门。她必须赶回去守着孩子。

玛丽一走,埃迪·马尔茨就破译了电文。他反复阅读两遍,眉毛拧成一团。他走到文件销毁机前,把电文稿丢进去,看着它被搅成碎屑。

接着,他向华盛顿的国务卿弗洛伊德·贝克拨去电话。此人代号:索尔。

列夫·帕斯捷尔纳克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循着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的线索,找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在秘密情报局和世界其他几个国家安全部门的帮助下,终于查明杀害马林·格罗沙的凶手是安吉尔。摩萨迪甚至还把安吉尔的情妇纽莎·蒙尼兹的姓名告诉了他。所有的人都想消灭安吉尔。列夫·帕斯捷尔纳克更与安吉尔不共戴天。由于自己的闪失,导致马林·格罗沙惨死,帕斯捷尔纳克永远也不会宽宥自己。当然,他能以牙还牙,他发誓报仇雪恨。

他避免与纽莎·蒙尼兹直接打照面,而是查出她居住的公寓大楼,随即加以监视,等待安吉尔出现。五天过去了,不见安吉尔的动静,帕斯捷尔纳克决定采取行动。等到那女人离开公寓一刻钟,他便爬上楼梯,打开她的门锁,进入室内。他敏捷利落地搜查一遍屋子,没找到照片、文字或地址这类东西。无法顺藤摸瓜,找到安吉尔。帕斯捷尔纳克在壁橱中看见不少衣服,一查对,原是赫利拉服装店的商标。他从衣架钩上取下一件,挟在腋下。一分钟后,他像来时那样迅捷地撤退。

第二天早上,列夫·帕斯捷尔纳克踏进赫利拉成衣店。他头发蓬乱,衣冠不整,浑身散发酒气。

男装部经理迎上前,不那么乐意地招呼道:“先生,您买点什么?”

列夫·帕斯捷尔纳克难为情似的一笑:“告诉你吧,昨晚我喝得太醉了,就拉来几个南美纨绔子弟在饭店客房玩牌。我们大家都有些醉,结果有个家伙——记不得他姓什么了,就把这件上衣忘在我的房间里。”列夫举起衣服,手臂还摇摇晃晃。“好在衣服上有你们的商标,我想,说不定你们能告诉我他住哪里,我好把衣服还给他。”

经理翻看上衣,说:“是我们缝制的,不过我还得查查登记簿。我在什么地方找您?”

“不用麻烦你,”列夫·帕斯捷尔纳克说,“我还要去一个地方打牌。你有名片吗?我打电话找你。”

经理给了他一张名片。

列夫·帕斯捷尔纳克醉醺醺地问:“你不会偷这件衣服吧?”

“怎么会呢?”经理生气地说。

列夫·帕斯捷尔纳克疯疯癫癫地拍拍他的背,说:“太好啦,我今天下午晚些时候打电话来。”

下午,列夫从饭店房间打出电话,找到经理。经理对他说:“在我们这儿做衣服的先生叫h.R.德·门多萨,住奥诺拉饭店,房号417。”

列夫·帕斯捷尔纳克检查房门,证实锁上,方才从壁柜中取出一只衣箱,放到床上。箱子里有一把0.45西格-沙尔手枪,枪管套着消音器。这是在阿根廷秘密情报部门工作的一位朋友借给他的。帕斯捷尔纳克拉开枪膛,检查是否装弹,又试试消音器是否安牢。完毕后,他把箱子放回衣柜,倒到床上呼呼睡去。

早晨五点,列夫·帕斯捷尔纳克在奥诺拉饭店四楼走廊上踮脚轻行,走廊里空无一人。他来到417号房间门口,往左右一望,确信无人看见,就用一根铁丝,捅进锁眼。门锁咔地一响,他立即拔出手枪。

他感觉背后一阵冷风,穿过厅室的门开了。他还未来得及转身,一把冷冰冰的坚硬家伙,抵在他后颈上。“我最讨厌跟着我。”安吉尔说。

列夫·帕斯捷尔纳克在脑袋开花之前,听见扳机咔地一响。安吉尔不能断定帕斯捷尔纳克是单枪匹马,还是集体行动,有备无患总比疏忽大意好。电话响了,该行动了。安吉尔要做的第一件事是采购。普依艾里东大街有一家高级妇女用品商店,商品相当昂贵。但是纽莎有权享受上等货。店堂里面十分凉爽清静。

“请让我挑挑长睡衣,带好看裙边的那种。”安吉尔说。

女店员有些吃惊,眼睛瞪得老大。

“再来一套紧身短衬裤,胯部开衩的。”

一刻钟后,安吉尔进入福伦克尔商店,只见货架上摆满皮包、手套和公文包。

“买个公文包,黑色的。”

谢拉顿饭店内的埃尔阿吉尔餐厅,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最负盛名的餐厅。安吉尔在角落里的一张桌边坐下,将公文包放在桌上。侍者立刻迎上。

“下午好。”

“先来份棘鬛鱼,然后再上青豆烤肉和青菜烤鱼,甜食后面点。”

“好的。”

“洗手间在哪儿?”

“在后面,最远那道门出去,向左拐。”

安吉尔站起来,朝餐厅后面走去,公文包显眼地丢在桌上。走廊狭长,开了两扇小门,一扇上面写着“女厕”,另一扇写着“男厕”。走廊尽头又是两扇门,直通人声喧哗、热气腾腾的厨房。安吉尔推开一扇门进去,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忙乱景象。主厨、副厨手脚不停,也无法满足午餐时客人对菜肴的大量需求。侍者举着放满杯盘的托盘进进出出,厨师们对侍者大加责骂,侍者又朝勤杂工大吼。

安吉尔趁机穿过厨房,经过侧门进入小巷。他站在那儿等了五分钟,看看有无人跟踪。

街角有辆出租车,安吉尔交给司机一个地址,上面写着亨伯托1号。坐了一个街区停下来,他又叫住另一辆出租车。

“请问去哪里?”

“机场。”

那里已预定了一张去伦敦的机票。旅游者,但坐头等舱未免太显眼。

两小时后,布宜诺斯艾利斯就在安吉尔乘坐的飞机下渐渐消失,仿佛天上有个魔法师念了咒来。然而安吉尔却专注于前面等待他完成的任务,脑子里思索着刚刚给他下达的指示。

一定要让她和孩子们一道上西天,他们的死必须场面宏大,别开生面。

安吉尔最讨厌别人对如何完成合同横加干涉,只有蠢得不可救药的外行,才不知地高地厚,跑到圣人面前讲斯文,安吉尔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他们都会死的,死亡的场景将是天下奇观,足使讨价还价的人哑口无言。

他睡了,睡得安稳、实在,连个梦都没做。

伦敦希思罗机场挤满夏季旅游者。去伦敦上流区的出租车开了一小时。邱吉尔饭店大厅里,全是住店、离店的旅客。一个行李员接过安吉尔交给他的三件行李。“把它们送到我房间去,我要出去办点事。”

小费很少,以免行李员今后老记得这回事。安吉尔走到电梯间,待里面的人走光才钻进去。

电梯上升。安吉尔接连按5五、七、九、十楼的指示钮,自己却在五楼走出电梯。这样做的目的是使在大厅观察他行踪的人晕头转向。

那儿有一处自动扶梯,通往宾馆外的小街。登记住房后五分钟的光景,安吉尔已经坐上出租车,直奔希思罗机场。

护照上的姓名是h.R.德·门多萨,机票上的目的港为A国首都。安吉尔在机场拍发如下电报:

第二天清早,多萝西·斯通说:“斯坦顿。罗杰斯的办公室来电话。”

“我去接。”玛丽迫不急待地抓起耳机。

“斯坦?”

结果又是斯坦顿秘书的声音,玛丽难过得直想掉眼泪。“大使女士,罗杰斯先生让我打电话给您,由于他正陪伴总统,无法亲自打电话。他要我问问您的情况,如有问题,可由我……”

“没问题。”玛丽一口回绝。她遮掩住失望。“我,我必须让他亲耳听见我的汇报。”

“那就只好等到明天。他还说,如果条件允许,他将立即与您电话联系。”

“谢谢。我等他的电话。”她放下电话。没有办法,只得耐心等候。

玛丽又朝路易斯家里打电话,仍无人接。她打到法国使馆,使馆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他一回来,请叫他马上打电话找我。”

多萝西·斯通又来通知:“您的电话,打电话的人拒绝说出姓名。”

“我接。”玛丽拿起听筒,“您好!我是阿什利大使。”

一个带A国腔的轻曼悦耳的女声响起:“我是科里娜·索柯莉。”

她立刻想起这个名字:一个二十来岁的美女,A国舞蹈界的超级明星。

“我请求您帮助,”姑娘说,“我决定叛逃。”

眼下不能处理此事,玛丽差点脱口而出,眼下不行。她答复道:“我,我不敢担保能帮助您获得成功。”她脑子里飞速地思索对策,回忆别人传授的对付叛逃者的诀窍。

兵不厌诈,苏联人最爱玩这套诈骗把戏。我们把叛逃者接过来,他们吐一点不痛不痒的情报,甚至假情报,就此打入我们内部,不能用这些人。只有对理由正当、证据充分的人,方能提供政治避难权。

科里娜·索柯莉话带哭腔:“救救我,我待在这儿不安全,您快派人来接我!”

“您在哪里?”玛丽问道。

沉默一阵。接着又是哭音:“我相信您。我在罗士哥旅店,请您来吧!”

“我不能来,”玛丽说,“我另派人来,不要再打电话,好好等着……”

门突然被撞开,迈克·斯莱德迅捷闪入,直朝玛丽走来。玛丽惊得发愣。

电话那边的人还在拼命叫唤:“喂!喂!”

“跟谁讲话?”

“跟,跟迪斯福格斯医生。”这个名字不知怎地一下冒进脑海,冲出口。玛丽放下电话,面无人色。

别心虚!玛丽自我鼓励,这是大使馆,谅他不敢逞凶胡来!

“迪斯福格斯医生?”他一字一顿地回味道。

“是的,他已在路上,马上就要来看我。”

她多么希望这是真的!

迈克·斯莱德的眼中,闪出令人无法捉摸的光亮。办公桌上台灯的光亮,把迈克的身影投上墙壁,活似鬼影张牙舞爪扑过来。

“您大病初愈,就来上班?”

这个冷血动物。“我完全康复了。”

她实在想让他离开,这样她才好逃跑。我决不能让他看出我吓破了胆。

他靠近一步,打量着她:“您仍然显得紧张。您最好带着孩子,到湖泊区休养几大。”

在那儿你更好下毒手。

两人你看我,我瞅你。玛丽越来越胆怯,骇得大气不敢出。就在此时,内部通话器响起,真是救命菩萨。

“如果您……”

“当然。”

迈克·斯莱德还是停了停,又瞧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去,鬼影随之消失。玛丽长吁一口气,镇定下来,拿起耳机。“喂!”

打电话的是公共事务参赞杰里·戴维斯。“大使,打扰您我很不安,但这件可怕的事不能不让您知道。我们刚刚收到警方报告:路易斯·迪斯福格斯医生被人暗杀。”

天旋地转,房屋摇动:“您,您没弄错吧……”

“千真万确,夫人。尸体身上有他的钱包。”

往事如潮,滚滚涌来。电话里的声音这样说:我是芒斯特警长,你的丈夫不幸因车祸罹难。昔日无限哀痛重新开始经受,她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他是……怎么死的?”她呜咽着问。

“被人用枪杀害的。”

“他们,他们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知道。警方和法国使馆正在立案调查。”

电话听筒掉到地上。她思维凝滞,肢体发僵。她倚靠椅背,不知怎地打量起天花板。天花板有一条缝隙,必须叫人修补,她胡思乱想。我们的使馆不能有缝。那儿又有一道裂纹,到处都是裂缝。我们的生活也是充满孔隙,一旦产生空隙,恶魔就趁虚而入。死了爱德华,杀了路易斯。她再也不敢想下去,她只好又寻找漏洞。她再也无力忍受这次痛苦,玛丽五内俱焚。是谁这么狠心地杀死了路易斯?

答案蓦地出现:迈克·斯莱德。路易斯抓住了斯莱德用砒霜毒害玛丽的证据,斯莱德就来个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谜团突然解开,非但未给她带来稍许安慰,反而生出新的恐惧。跟谁讲话?迪斯福格斯医生。而在那时,迈克已经杀掉了他。

她在办公室躲了一整天,考虑下一步行动方案。决不能让他赶我走的阴谋得逞。决不能让他杀害我。我一定要抓住他。

玛丽怒火中烧,恶从胆边生。她要保护自己和孩子,更要摧毁迈克·斯莱德!

她给斯坦顿·罗杰斯打去一个加急电话。

“大使女士,我将立即把您的话转达给他。他会马上与您联络的。”

她无法接受路易斯已死的事实。曾几何时,他是那样的温存亲切;眨眼之间,他竟横尸荒郊,命归黄泉。假若我回到堪萨斯,玛丽悲愤地想,路易斯肯定安然无恙。

“大使……”

她怅然抬头,多萝西·斯通站在桌前,递上一个信封。

“门口警卫叫我把这封信转交给您。他说,送信人是个小男孩。”

信封上写着:私信。大使亲展。

玛丽撕开信封,信笺上的笔迹很整洁,是漂亮的字体。

迈克的又一次恐吓战。玛丽轻蔑地想。没那么容易。我暂时退避三舍。

麦金尼上校将恐吓信推敲再三,摇头说:“满世界都是疯子。”他望着玛丽。“今天下午,图书馆扩建工程举行奠基礼,按照安排,您要出面。我去取消它,并且……”

“不。”

“大使女士,这太危险……”

“我会平安无事的。”她已知道危险来自何方,做好了应付的准备。“迈克·斯莱德在什么地方?”她问道。

“他在澳大利亚使馆开会。”

“请通知他,说我马上有话对他讲。”

“您要和我谈什么?”迈克·斯莱德漫不经心地说。

“我要派你去干件事。”

“听候您的调遣。”

他的嘲弄犹如在打人耳光。

“有人打电话给我,要求政治保护。”

“谁?”

她无意告诉他详情,否则他会立即将那个姑娘出卖。“这无关紧要,我要你把那人弄进来。”

迈克皱眉:“那是个A国政府不许放跑的人?”

“是的。”

“这会引出许多……”

玛丽打断他:“我要你去罗士哥饭店把她接来!”

他本想争辩,一看她神色不对劲,便泄了气:“如果您非要这么做,我只好派……”

“不行!”玛丽的语气不容争辩,“我要你亲自去,我还要派两个人跟着你!”

有冈尼和另一名海军陆战队士兵同行,迈克纵有天大本事也施展不开。她早就密令冈尼,不准迈克·斯莱德中途逃跑。

迈克审视玛丽,摸不着头脑:“我今天实在忙不过来,能否明天……”

“我命令你现在就动身!冈尼已在你办公室等候,你必须把叛逃者带到我面前。”她不由分说,紧逼不舍。

迈克无可奈何,只好点头同意。

他一出去,玛丽的紧张随之放松,不禁有点眩晕。打发走了迈克,她就安全了。

她拨通麦金尼上校的电话:“我下午参加典礼。”

“大使,我坚决反对您去。您何必冒无谓的风险?”

“我别无选择,我是国家的代表。遇到有人以死威胁就藏到柜子里,成何体统?此例一开,我就永生永世无脸见人,倒不如躲回家乡。上校,我是不会灰溜溜落荒而逃的!”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美国新图书馆扩建工程奠基仪式定于下午四时在A国首都的广场举行,会场就在美国图书馆主楼旁边的那片空地。才到三点,会场里已涌来一大群观众。麦金尼上校已同安全部长依斯特拉斯磋商过保卫措施。

“我们肯定会采取一切必要手段保护贵国大使。”依斯特拉斯态度十分坚决。

依斯特拉斯履行诺言,下令所有汽车驶离广场,排除了汽车炸弹的危险,整个广场军警密布。图书馆主楼房顶,则埋伏着狙击手。

四点差几分,典礼万事齐备。电子专家还扫描了整个广场,没有发现任何爆炸物的疑似物。所有的检查完毕,依斯特拉斯对麦金尼说:“怎么样?”

“太好了。”麦金尼上校转身命令助手:“通知大使出场。”

四名海军陆战队士兵护卫着玛丽走向轿车。她上车时,战士们把她夹在中间。

佛洛里安喜不自胜:“大使下午好,听说图书馆建成后又宏伟又漂亮。”

“对。”

佛洛里安一路开车一路吹牛,然而玛丽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路易斯眼睛中的笑意,和她做爱时的万般风情,占据了她全部心思。她用指甲使劲掐手腕,试图以肉体的痛苦取代内心的悲伤。不准哭。她告诚自己。做啥都可以,就是不能流眼泪。再没有悱恻缠绵的爱,只有刻骨铭心的恨。这个世界到底出了什么事?

轿车到达现场,两名士兵走到车前,四下看看,方才打开车门。“下午好,大使女士!”

玛丽走向庆典会场,两名保安人员前面开路,两名殿后,筑起一堵肉墙,把玛丽夹在中间。楼房顶上,狙击手警惕地扫视人群。

玛丽走进那块专为她开辟的小空地,听众掌声雷动。人群中有A国人、美国人和各使馆代表。熟人不多,未谋面者十之八九。

玛丽环顾人群,心想:我连话都讲不出来了。麦金尼上校说得对。我不该来,我命运多舛,我被吓垮了。

麦金尼上校致开场白:“各位女士、先生,我荣幸地向诸位介绍美国大使……”

人群再次掌声雷动。

玛丽深深地吸口气,定定神,开口讲话:“首先,我谨向各位表示谢忱……”

一周来多灾多难,风波迭起,她哪能安下心撰写讲稿?然而现在,她只觉感情迸发,话如泉涌:“今天我们做的这件事,可谓微不足道,可是,它却是我国与东欧国家之间的一道桥梁,因而意义深远。我们眼下开工修建的图书馆,将是一座美利坚合众国的信息宝库,大家可以借此了解美国历史、它的光明与黑暗。你们将会从照片上饱览我国的城市、乡村和工厂面貌……”

麦金尼上校带着人马在人群中缓慢巡查。恐吓信称今天是末日。刺客所指的末日于何时开始?六点?九点?半夜十二点?

“……不过,更重要的不是一览美国风光,当这幢大楼拔地而起,你们将对美国有所感受。我们乐意向你们展示这个国家的精神风貌。”

大广场边,一辆小车闪电般冲过警戒线,冲到路边尖啸刹住。当惊魂未定的警察回过神来并包围它时,司机已跳出车门夺路奔跑,此人同时从口袋中掏出一个装置,手指一揿,汽车爆炸,碎片如雨,撒向观众。由于玛丽所站的位置甚远,弹片无法飞到。人群张皇失措,团团打转,拼命躲避。房顶上的狙击手举起步枪,子弹向趁乱逃窜的罪犯射去,将其心脏击穿。为防不测,他又连发两枪,才放下心来。

警察用了一个多钟头,疏散了广场上的人群。刺杀未遂的刺客的尸体也被抬走,消防队扑灭了汽车上的熊熊火焰。玛丽回到使馆,依然心有余悸。

“您真的不打算回官邸休息?您刚经历了一次可怕事件……”

“不回去!”玛丽对此建议置之不理,“就在使馆!”她固执地说。

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平安地与斯坦顿·罗杰斯通话。必须马上向他通报,否则我就会被撕成碎片。

眼前出现的各种事件,沉重地压在她身上,使她几乎难以支持住。她曾以为调开迈克·斯莱德就远离了危险,谁知仍然有人要谋害她的生命。迈克绝非单独行事。

玛丽多么盼望斯坦顿·罗杰斯打电话来呀!

六点钟,迈克·斯莱德一脚跨进玛丽的办公室。

“我把科里娜·索柯莉安置在楼上。”他怒气冲冲地说。“他妈的,我怎么早没听说你要我去接的是什么货色!你犯了一个大错,她是国宝,A国政府决不许她逃跑出去,我们非交还她不可,否则……”

就在这时,麦金尼上校进来,看见迈克,不由止步不前。

“死者身份已经查明,他叫安吉尔。这样的,他的真名是h.R.德·门多萨。”

迈克不解地望着他:“你在说啥?”

“呀,我忘了,”麦金尼上校说,“你不在时,又出了一场大祸。大使没告诉你今天又有人想杀害她吗?”

迈克转脸看着玛丽:“她没有讲。”

“那个安吉尔给她一封信,威胁要杀死她。今天下午,大使参加图书馆开工典礼,安吉尔果然铤而走险,结果让依斯特拉斯的狙击手干掉了。”

迈克站在原地,半晌不作声,目不转睛地紧盯着玛丽。

麦金尼上校感到奇怪:“怎么到处都在通缉这个安吉尔?”

“他的尸体在哪里?”迈克问。

“警察总部停尸房。”

尸体平卧在石条上,赤身裸体。死者长相一般,并无突出特征。一只胳膊上刺着铁锚,瘦小的鼻子紧连嘴唇,脚板很小,头发稀疏,体重中等。

旁边桌上堆着衣服和个人物品。

“可以看看吗?”

警官耸耸肩:“看吧,我敢说他不会介意的。”他为这句俏皮话自鸣得意,笑个不停。

迈克捡起上衣,查验商标。衣服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家商店做的,皮鞋也是阿根廷产品。衣堆侧边还有一摞钞票,有A国发行的纸币,几块法郎,几个英镑。还有至少一万元的阿根廷比索,其中一些是面额十比索的新币。剩下的便是贬值的百万比索纸钞。

迈克问警官:“你们掌握了什么情况?”

“他是两天前从伦敦飞来的,以德·门多萨的名字住在洲际饭店。护照上记载的家庭住址为布宜诺斯艾利斯,护照是伪造的。”

警官凑近尸体认真地看,“他这副模样也配当国际刺客?”

“他绝不是安吉尔,”迈克表示赞同,“肯定不是。”

安吉尔经过官邸大门,朝前走了约两个街区远。他的脚步轻捷,以免引起把守大门的四名武装海军陆战队士兵的注意,但他所观察到的大门守备情况却十分详尽。给他送来的照片,本已纤毫毕现,但安吉尔仍然相信亲自踏勘才能真正熟悉每个细部环节。靠近大门处安有第五个岗哨,哨兵穿着便衣,牵着两条德国杜波曼短毛猎犬。

一想到在广场制造的那起闹剧,安吉尔就忍不住要发笑。连塞牙缝都嫌少的一丁点可卡因,居然雇到一个瘾君子,真像小孩游戏。但仍把他们骇得失魂落魄,惊出一身臭汗。好戏还未敲响锣鼓。五百万美元的赏钱,不演出一幕好戏、让他们永世不会忘怀,能行吗?电视连网节目称这个什么来着?壮景奇观。他们会欣赏到一场有血有肉,有声有色的好戏。

官邸里要举行国庆招待会。那人通知说:买了气球,请来了海军陆战队乐队,还有不少贵客嘉宾。安吉尔得意地狞笑,邪恶地想:五百万美元买来壮景奇观。

多萝西·斯通急忙跑进玛丽办公室:“大使,斯坦顿·罗杰斯从华盛顿打来长途电话,赶快到‘泡沫室’去接!”

“玛丽——我一个字都听不清楚。慢一点,定定神,别着急。”

上帝!玛丽想,我怎么成了疯婆子?思绪汹涌翻腾,心中烈焰熊熊,反倒使她说话无以成句。一时之间,恐惧、宽慰、愤怒一齐奔来,交织凝滞,阻塞咽喉。

她深吸口气,战栗了一会:“对不起,斯坦——您没有收到我的电报?”

“没有,我刚刚回来,没有您拍来的电报。您那边出啥事了?”

玛丽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先说哪件事好呢?她又吸一口气:“迈克·斯莱德一直想杀我!”

那边显然大吃一惊。沉默了好一阵,电话里才又传来声音:“玛丽——您没搞错吧?”

“绝对无误,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认识了法国使馆的医生,叫路易斯·迪斯福格斯。后来我生了大病,他诊断出是砒霜中毒,是迈克投的毒。”

这一次,斯坦顿·罗杰斯的声音一下严厉起来:“您凭什么这样认为?”

“路易斯·迪斯福格斯医生查出来的。迈克每天早上给我冲咖啡,就偷偷放砒霜进去,我已经抓到了他使用砒霜的证据。昨夜,路易斯无端被杀,今天下午,又有人与斯莱德串通一气谋杀我。”

这一次的沉默时间更长。

斯坦顿·罗杰斯再开口,声音已变得异常急迫:“玛丽,我现在问您的事至关重要,您想好再回答。除了迈克·斯莱德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图谋不轨?”

“就他一个,从一开始他就蓄意把我赶出A国。”

斯坦顿·罗杰斯快刀斩乱麻:“够了,我马上报告总统,斯莱德由我们处理。同时,我将布置对您的特别保护。”

“斯坦——礼拜天晚上,我要在官邸举办国庆招待会。请柬已发出,要取消吗?”

这一次的沉默意蕴无穷。“事实上,开宴会倒是个好主意,可以使您的周围站满人。玛丽——我无意吓唬您,您已经尝尽苦头。但我认为,您一定要把孩子们拉在身边,一直在身边。否则,斯莱德会利用孩子加害于您。”

她打个冷战。“到底他们在策划什么阴谋诡计?他干吗要这样做?”

“我也不知道,这人令人费解。但我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另外,您一定要躲开他,越远越好。”

玛丽倒过来安慰他:“别担心,我会的。”

“我会随时与您联系。”

玛丽放下电话,千斤重担仿佛卸下肩,她感到释然,事情会好转的。她告诉自己。我和孩子都会平安无事的。

电话铃刚响,埃迪·马尔茨就握住听筒。交谈持续了十分钟。

“我保证把全部东西放到指定地点。”埃迪·马尔茨说。

安吉尔放下电话。

埃迪·马尔茨寻思:狗娘养的安吉尔要那些东西干啥?他抬腕看表:还有四十八个小时。

斯坦顿·罗杰斯刚一结束与玛丽的交谈,就给麦金尼上校打来紧急电话。“比尔,我是斯坦顿·罗杰斯。”

“先生有何指示?”

“我命令你见到迈克·斯莱德就把他抓起来!关起来!听我处置。”

麦金尼上校仿佛生怕曲解其意:“抓迈克·斯莱德?”

“抓起来单独看守。这家伙可能携带武器,十分危险。抓起来后,不能让任何人与他交谈。”

“是!”

“我在白宫,抓到他后立即向我报告。”

“是!”

两小时后,斯坦顿·罗杰斯的电话铃声骤响,他抓起听筒:“喂!”

“罗杰斯先生,我是麦金尼上校。”

“抓到斯莱德了吗?”

“没有。出事了。”

“什么事?”

“迈克·斯莱德畏罪潜逃。”

正文 第二十九章

7月3日,星期六。

首都某条大街32号,是一幢外观难以描述的小楼。东方委员会的成员们正在举行会议,来自各国的代表围坐在桌边。他们都是执掌大权的显赫人物。

主席讲话:“首先,谨向我们东方委员会的兄弟姐妹表示欢迎。我高兴地向诸位报告一个特大喜讯,各项准备业已就绪。我们计划最后阶段的步骤行将顺利施行。事件将在A国首都的美国大使官邸发生,时间为明天晚上。我们已经安排好国际新闻界和电视媒体现场采访。”

代号“凯利”的人发问:“美国大使及其两个孩子?……”

“将被杀死,一同死去的还有其他上百名美国人。大家清楚,这一事件不单会导致各种深刻危机,还可能诱发彻底的核灾难。因此,我们必须对此行动加以投票表决。”他由远及近逐一询问:“布拉玛?”

“赞成。”

“威西陆?”

“赞成。”

“甘尼莎?”

“同意。”

“亚马?”

“同意。”

“英迪拉?”

“赞成。”

“克里西拉?”

“同意。”

“拉玛?”

“赞成。”

“凯利?”

“同意。”

“一致通过。”主席宣布道。“我们将特别感谢一个人,由干他鼎力相助,计划才会成功。”他转而面对那个美国人。

“荣幸之至。”迈克·斯莱德说。

星期六傍晚,一架C-120大力神运输机,将国庆招待会所需的装饰材料空运到了A国首都。接着,卡车直接将货物运进美国使馆的库房。几个扁箱,装了上千只红、白、蓝汽球。还有三钢罐氦气,用于给气球充气。此外,还有二百五十筒五彩纸屑,无数的晚会小礼品,狂欢喇叭,几十面彩旗,七十二面美国小国旗。货物于晚上八点卸入仓库。两小时后,一辆吉普车拖来两罐氧气,钢罐上印有美军军用标记,司机把氧气罐也推进仓房。

深夜一点,仓库已空无一人,安吉尔幽灵般地飘来。仓门未上锁,安吉尔进入库房,仔细检查钢罐,开始动手。首先将二罐氦气放到每罐只剩三分之一,余下的事情就轻而易举了。

7月4日早晨,官邸顿时热闹繁忙起来。擦地板,清除吊灯灰,吸掉地毯尘,大家干得不亦乐乎。每间屋子的嘈杂声不尽相同。舞厅一端要给乐队搭个架子,于是又是锤又是钉。真空吸尘器在大厅里嗡嗡吵人,厨房内煎炸烹蒸响成一片。

下午四点,一辆美国军用卡车在官邸的货物口停下,值勤卫兵问司机:“车上装的什么?”

“宴会用品。”

“让我检查一下。”

卫兵查看车厢,问道:“箱子内装的什么?”

“氦气、气球、旗帜等等。”

“打开。”

一刻钟后,汽车被放行。一个警卫班长带领两个士兵,就在院内卸下车上的设备器械,扛到舞厅外面一间大储藏室。

他们开箱时,一个士兵说:“瞧瞧这些气球,谁来把它们吹胀?”

这时,埃迪·马尔茨带着一个陌生人进来,这个人穿着军用劳动服。

“别担心,”埃迪·马尔茨说,“这是科学技术时代,”他冲来人一点头,“此人就是来照料汽球的,这是麦金尼上校的命令。”

一位海军陆战队警卫战士朝陌生人一笑,说:“你比我内行。”

两个卫士趁机溜走。

“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马尔茨告诉陌生人,“马上动手吧,要充气的气球多着呢。”

马尔茨对班长点点头,随即离开。

警卫班长走近一个钢罐,问:“这些东西里装的什么名堂?”

“氦气。”陌生人不耐烦地回答。

警卫班长退到旁边,饶有兴趣地看陌生人工作。陌生人拿起一个气球,把口子对准钢罐喷嘴,只一下,气球立即胀得滚圆,扎紧口子,气球便飞到顶棚底下。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

“嗨,还真有意思。”警卫班长乐哈哈地说。

玛丽·阿什利在使馆办公室内,刚刚编辑完几份急待发送的电传稿。她打心眼里想取消这次招待会,单是来宾就不下两百人。她更盼望晚会开始之前,迈克·斯莱德束手就擒,被缉拿归案。

蒂姆和贝思在官邸内被人时刻看护着。迈克·斯莱德怎么狠得下心去伤害他们?玛丽记得,当他与孩子们一道玩耍时,显得何等的兴高采烈和开心。他是疯子,神经巳经错乱。

玛丽站起来,把一些文件纸张扔进碎纸机——突然她愣住了。迈克·斯莱德从连接门跨进她的办公室!玛丽张开嘴,尖叫:“别进来!”

她吓坏了。人们隔得远,来不及救她。未等开口喊救命,他就能杀死她,然后轻易从原路逃跑。他是怎么瞒过岗哨溜进来的?决不能让他看出我吓得惊慌失措!

“麦金尼上校的人正四处抓你,你可以杀死我,”玛丽轻蔑地说,“但你注定逃不脱惩罚!”

“您听的神话故事太多了,安吉尔才是要杀您的人。”

“你撒谎,安吉尔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他中弹身亡的。”

“安吉尔是阿根廷的职业刺客,绝不会穿着有阿根廷商标的衣服让人生疑,口袋里也不会装着阿根廷比索招摇过市。警察杀死的那个饭桶是个外行,炮灰!”

让他讲,拖延时间。“你说的我半句都不信。路易斯·迪斯福格斯是你杀的,你还想毒死我,铁证如山,你还抵赖。”

迈克长时间地注视她,说:“我不抵赖,但是,您最好还是听听我朋友讲讲事情的来龙去脉吧。”他朝通向他办公室的门喊道:“比尔,你进来。”

麦金尼上校走进来:“大使女士,是我们好好谈谈的时候了……”

官邸储藏室内,警卫班长的眼睛,一直警惕地注意着穿军工制服的陌生人。那人还在给气球充气。

好家伙!这人怎么这样难看?警卫班长暗自想。

他实在弄糊涂了。白气球在一个钢罐充气,红气球又在另一个钢罐充气,而蓝气球又换一个。为啥不把一个钢罐的气用完,再开另一个?班长满肚子疑团,正打算开口问,又忍住了。和这个丑人讲话,未免太扫兴。

通往舞厅的门敞开着。从这里望过去,只见一碟碟精制小吃,放在大盘内,从厨房端出来,放在舞厅四周的桌上。这次晚会一定隆重盛大。班长呆呆地想。

办公室内。玛丽、迈克·斯莱德和麦金尼上校相对而坐。“从头说起吧。”麦金尼上校开口道。“总统在就职的当天宣布,他将与所有东欧国家建立关系,这无疑等于扔出一枚炸弹。我们政府中有那么几个人认为,如果我们与东欧国家打交道,它们就会摧毁我们。而在铁幕国家,也有人认为,我国总统的计划是阴险毒辣的诡计——一匹把资产阶级的特务间谍运送进去的特洛伊木马。于是,双方阵营中的某些强权人物,就结成了一个极端机密的联盟,自称爱国者自由同盟。他们认为,破坏美国总统计划的上上策,是让他先行一步,然后再用极端的、极其怪异的方式,打他个人仰马翻,一败涂地,从此无人再敢过问。于是,就让您粉墨登场了。”

“为啥是我,为啥把我挑出来?”

“因为包装很重要,”迈克插话,“您十全十美,秀冠群芳,还有一对可爱的孩子,唯一的缺陷仅是少了一条媚人的小狗和一只依人的小猫。像您这样的形象,他们遍寻不得——体态优美,面容姣好的大使,带着一对叫人啧啧称赞的乖孩子——呀,美国太太一家真是楚楚动人。他们就决定把您捧出来。当您的丈夫出来阻拦时,他们就杀害了您丈夫,把暗杀布置得像车祸,使您无法生疑。断了您的后路,您就无法回绝出任大使了。”

“噢,上帝!他说的话,真是骇人听闻。”

“他们接下来就为您造舆论。他们通过‘老伙计’关系网,发动世界各国的新闻机器为您大吹大擂,您成了人们的宠儿,大家为您捧场:一个娇媚美女,领着世界踏上和平之路。”

“那——目前呢?”

迈克的声音温和下来:“他们的毒计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杀害您的一家,手段越残忍,越富于刺激越好。目的是,让世界各国领导人闻风丧胆,从此无人再敢动什么搞缓和的念头。”

玛丽呆如泥塑。

“话虽难听,但丝毫没有夸大虚构。”麦金尼上校悄声说道。“迈克是中央情报局的人。在您的丈夫及马林·格罗沙遇害之后,他就开始摸到那个组织的蛛丝马迹。他们以为迈克是同道,就邀请他入伙。我们把这件事报告了总统,他批准我们深入虎穴,打进内部,总统因此对事态发展了如指掌。他夙夜忧虑的,乃是您和两个孩子的安全,他甚至对您都缄口不言,更不消说与其他什么人商量对策了。因为中央情报局局长内德·蒂林哈斯特警告过,高层人物中有内奸。”

玛丽顿觉天旋地转,但还是说道:“可你干吗要杀我?”

迈克一声长叹:“夫人,我一直在救您,想尽一切办法让您和孩子早点回家,别在这里把命赔上。”

“那,你为啥下毒药?”

“毒药的剂量有限,不会让您丧命。我只想让您生场大病,非得外出就医,我们的医生早就做好准备。我不敢向您透露真相,否则全盘计划就会告吹,丢掉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就是现在,我们都不清楚是谁把这个组织纠集起来的。此人从不参加会议,只知道号称‘总监’。”

“路易斯的事呢?”

“医生是他们的一个爪牙。倘若安吉尔不慎失手,就由他顶替执行,他是一个顶呱呱的爆破专家。他们派他到这里,想法接近您。结果就有了那场假绑架,再来一个英俊小生虎口救弱女,哼哼。”迈克看见玛丽一脸尴尬,便打圆场:“您无亲无靠,孑然一身,正好被人利用。医生是个情场老手,为他倾倒的还不止您一人呢。”

玛丽一下想起一件事:那个笑容可掬的司机。这个国家的人并不高兴,只有外国人才乐得起来,我可不愿我的老婆当寡妇。

她慢慢推测出来:“这么说来,佛洛里安也不是好东西。他放掉轮胎中的气,使我无法坐车,只得步行。”

“我们马上就要把他抓起来。”

玛丽仍有一个疑团未解开:“迈克——你基于什么动机杀死路易斯?”

“不得已而为之。他们计划的要点,是在大庭广众下杀害您的一家,酿成震惊世界的重大事端。路易斯知道我是委员会的一员,当他发现我下毒药,便对我产生怀疑。因为我的行为,与他们的计划背道而驰。所以,我只能在他未暴露我之前杀人灭口。”

玛丽静听着,一个个疑问渐次消除。她视为寇仇、无时不加以提防的人,投毒乃是为了救她出险境:她深信不疑,甚至为之怀春钟情者,竟然要置她于死地。她和孩子们,均成为邪恶势力的目标。我是犹大的替罪羊,玛丽幡然顿悟,人人向我表现的热情,到头来都是虚情假意。看来真心人只有斯坦顿·罗杰斯。难道他?……

“斯坦顿……”玛丽似有所悟。“他未必?……”

“他倒一门心思在护卫您,”麦金尼上校让她放宽心,“他误以为迈克想杀死您,就命令我逮捕他。”

她转身凝视迈克。她误会了自己的保护者,好歹不分,视友为敌,不禁心中悔恨交加。

“路易斯没有妻子和孩子?”

“没有!”

玛丽一下想起:“可是,我曾拜托埃迪·马尔茨查对。他报告说,路易斯结过婚,还有两个女儿。”

迈克和麦金尼上校交换一下眼色。

“我们会向他清算的。”麦金尼说。“我已派他去法兰克福,在那边我们的人把他抓起来。”

“安吉尔是谁?”玛丽问。

迈克回答道:“他是南美的刺客,国际公认的第一流杀手。为了杀您,委员会答应给他五百万美元。”

玛丽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迈克不理会,一个劲儿讲下去:“我们仅知道他潜入这个国家来了。一般来说,我们应在机场、公路、火车站等处严加戒备,但是,我们却不知道他的相貌。单是他的护照,便有十几本。没有人同他直接打过交道,一切事情都通过他的情妇纽莎·蒙尼兹转告。另外,委员会分成各个独立的小组,我无法侦听到谁被派来当他的助手,更不知道安吉尔的行动步骤。”

“谁来阻止他对我下手?”

“我们。”说话的是麦金尼上校。“还有A国政府配合协助。我们已为今晚的招待会采取了特别保卫措施,做好了应付一切意外事故的准备。”

“现在怎么办?”玛丽问。

“这由您决定。”迈克试探着说。“安吉尔受命在晚会上履行合同,抓到他肯定没问题。但是,如果您和孩子今晚不出席……”他欲言又止。“他就会推迟动手。”

“今天不干,迟早都会下手的。”

“你们是想说服我去当活靶子?”

麦金尼上校连忙掩饰:“您并非非去不可,大使夫人。”

我可以就此结束外交生涯,带着孩子回到堪萨斯,把一切噩梦抛在身后。我可以重操旧业,回去教书,过正常人的生活。没有人想杀一个穷教书匠,安吉尔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她抬头望着迈克和麦金尼,说:“我不愿把孩子们拖进危险之中。”

麦金尼上校说:“我可以让贝思和蒂姆高高兴兴地离开官邸,到这儿来由我们严加看护。”

玛丽征询似的看着迈克,过了好久,终于开口问道:“犹大的替罪羊穿什么衣服?”

正文 第三十章

大使馆。麦金尼上校在办公室向二十余名海军陆战队警卫士兵下达命令。

“我命令你们像守卫诺克斯要塞一样守卫大使官邸。”麦金尼上校严厉地说。“A国军警将全面配合我们行动。这个国家的总统已下令他的士兵在广场设置警戒线,任何人没有通行证一律不许通过。我们将在使馆的每道门口布下检查站,进出人员必须经过金属探测器检查。官邸主楼和院子都布岗放哨,房顶埋伏狙击手。清楚了吗?”

“清楚了,长官。”

“解散!”

吉祥喜庆,一派节日气氛。官邸华灯齐明,将天空照得亮如白昼。一队美军宪兵和A国保安警察肃穆地站在两边,让人群缓缓前移。便衣人员混杂其间,搜寻一切可疑人物。有的警察牵着警犬,嗅闻炸弹。

新闻记者大凑热闹。十几个国家的摄影师、记者蜂拥而至。他们都经过严格审查,所用的各种器材,在放进官邸之前,均被仔细探测。

“今夜哪怕一只蟑螂都休想混进去。”负责安全的海军陆战队军官夸口道。

贮藏室内,警卫班长一直看着穿军工服的那个人给气球充气,早觉厌烦无聊。他掏出一支香烟点燃,悠闲地开始吞云吐雾。

安吉尔惊慌地大叫:“赶快灭掉。”

这声吼,吓了警卫班长一跳:“为啥要灭掉?你不是在充氦气吗?氦气又不会燃烧!”

“把它弄熄!麦金尼上校有令,这里不准吸烟。”

警卫班长嘟哝着骂道:“去他妈的,胡说八道。”他把香烟扔在地上,用鞋跟踩灭。

安吉尔目不转睛看着他,确信没有火星了,才转身继续用不同的钢罐,给气球充气。

氦气的确不会燃烧,但这些钢罐没有一个装填的是全是氦气。第一个装的是丙烷,第二罐则是白磷,第三罐却是氧和乙炔的混合气。安吉尔只是在头天夜晚,在每个钢罐里留下了一点刚够使气球飞升的氦气而已。

安吉尔把丙烷灌进白气球,氧和乙炔混合气充进红气球,蓝气球里填的则是白磷。当气球爆炸时,白磷就充当最先放出的气体的燃烧剂,从而使周围五十码内的氧气消耗殆尽,让人喘不过气来。瞬息之间,白磷化为灼热溶融的液体,落到房间中每个人的身上。人们的肺部和咽喉将被高热反应烧焦,而爆炸的力量则可以把整个街区夷为平地。这才壮丽无比呢。安吉尔伸直腰,望着贮藏室顶棚下飘忽不定的五彩气球,说:“活都干完了。”

“好的,”警卫班长说,“现在,我们把这些玩意儿弄进舞厅,让客人们乐一乐。”他随即叫来四个卫兵。“帮我把气球弄出去。”他吩咐道。

一个卫兵把通往舞厅的门拉得大开。厅堂里悬挂着美国国旗和红、白、蓝三色彩旗,远处一头搭起了演奏台。大厅内已经挤满了客人,纷纷从两侧的一顺溜长桌上按需拿取各色小吃。

“舞厅真漂亮。”安吉尔赞叹道。一个小时内,这里就会焦尸横陈。“我可以拍张照吗?”

班长耸耸肩:“干吗不行?伙计们,走吧!”

卫兵们推开安吉尔,把胀鼓鼓的气球赶进舞厅。气球东飘西荡,飞到天花板底下。

“轻点,”安吉尔提醒道,“轻点。”

“别着急,”一个士兵开玩笑喊道,“我们不会把你的宝贝球弄破的。”

安吉尔站在门厅,眼睛一眨不眨地观看三色气球组成的彩虹飘浮升高,脸上溢出邪恶的笑意:一千个致命的小美人拥到天花板下。安吉尔从口袋里摸出照相机,走进舞厅。

“咳!你不许进来!”班长喊道。

“我只照张相,拿回去给女儿看。”

敢说她女儿也其丑无比。班长挖苦地想:“好吧,动作快点!”

安吉尔的目光越过大厅落到入口,看见阿什利大使领着两个孩子进入舞厅。安吉尔一阵狞笑:正是时候。

班长一转身,安吉尔闪电般地把相机塞到铺有台布的桌下。那个地方十分隐蔽,谁也无法看见。相机内,电动自动计时器已将爆炸时间定在一小时后。真是万无一失,胜券稳操。

警卫班长朝安吉尔走来。

“我完事了。”安吉尔忙不迭地说。

“我护送你出去。”

“太感谢你啦。”

五分钟后,安吉尔顺利地出了官邸,漫步A国首都宽畅的大街上。

这一夜又闷又热,然而美国大使官邸外却人声鼎沸。好奇的居民欲先睹为快,一潮又一潮涌来,挤得水泄不通。警察拼命把人朝后抵,不许靠近官邸。在茫茫夜色的反衬下,使馆灯火辉煌,更加光彩夺目。

晚会尚未开始,玛丽已将孩子们叫上楼。

“我们必须开个家庭会议。”她说,觉得必须把事情真相告诉孩子。

玛丽先把已经发生的情况一一说出,接着讲大祸即将临头。听着听着,孩子们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

“我不能让你们出事,”玛丽说,“因此必须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你怎么办呢?”贝思焦急地问,“坏人千方百计要杀你,难道你不可以和我们一道走?”

“我不能走,亲爱的,不然就抓不到坏人。”

蒂姆强忍住泪:“您怎么知道他们抓得住坏蛋?”

玛丽沉思片刻,说:“因为迈克·斯莱德是这么说的。行了吧,伙计们?”

贝思和蒂姆骇得面如土色,相视无言。玛丽的心随之紧缩。他们太小了,哪经得起这种险恶情况?谁又敢说自己遇到这种情况都能化险为夷?

她精心地梳妆打扮,很可能这是一生中最后一次美化自己。她挑出一件标准长度的红色柔丝晚礼服,穿上红色高跟凉鞋。她对镜欣赏自己的风姿倩影,只是桃腮无色,玉颜似灰,冷眉紧锁千般恨。明镜知否,知否明镜——今宵凶乎吉乎?

十五分钟后,玛丽一家步入舞厅,一面向客人招呼致意,一面竭力控制紧张情绪。走到舞厅那边,玛丽回过头,对孩子们说:“你们有家庭作业,”她故意放大声音,“快回到屋里去做吧。”

她深情地目送孩子们离场,一时间愁肠百结,咽喉哽噎。上帝呀!迈克·斯莱德千万不要有闪失呀!

背后一声脆响,玛丽闻声而跳,脉搏顿时加快。转身一看,方知虚惊一场。原来一个待者不小心碰掉一个盘子,正在弯腰收拾碎片,玛丽好半天才使心跳恢复正常。安吉尔到底怎样杀死她?她环顾一片节日喜气的舞厅,看不出任何迹象。

孩子们一出舞厅,麦金尼上校就把他们领到官邸侧门。上校对守在门边的两个武装警卫说:“把他们带到大使办公室,一步也不准他们离开。”

贝思执拗不听:“我妈妈真的不会出事?”

“一定没事。”麦金尼保证,其实他心中也七上八下,摸不着底。迈克·斯莱德看着孩子们走远,才决定进去找玛丽。“孩子们上路了。我要去四处巡查巡查,马上回来。”他对玛丽说。

“别丢下我,”几乎不容玛丽多想,这话已冒出口,“我要和您一道去。”

“您这是怎么啦?”

她坦诚地凝望着迈克,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和您在一起,我感到安全。”

迈克哈哈一笑:“真是风云突变,乾坤倒转。来吧!”

玛丽紧随其后,寸步不拉。

乐队开始演奏,人群踏着舞曲的节奏婆娑起舞。百老汇的名曲响彻大厅:《俄克拉荷马》、《南太平洋》、《安妮,拿起你的枪》、《我的美丽姑娘》。客人们怡然自乐,遂心顺意。不跳舞者则在桌边开怀畅饮,品尝珍馐。

舞厅布置得很奢华。抬眼望,千百只气球拱浮在粉红的天花板下,姹紫嫣红,真是美不胜收。倘若不隐含着死亡的阴影,这里堪称人间仙境。玛丽默默地想。

她的神经已绷到断裂的边缘,随时都会大叫出来。一位客人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立刻想到一根致命的毒针穿透肌肤。安吉尔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枪射她?或是用匕首刺她?厄运发生前的提心吊胆实在难以忍受。她觉得自己置身于欢笑交谈的客人中间,周身上下一丝不挂,任何时候,身体的任何部分都会遭到致命一击。安吉尔就隐蔽在某个角落,目不转睛地窥视着她,伺机下手。

“您认为安吉尔现在在这里吗?”玛丽问。

“不敢担保。”迈克回答道。这是最可怕的事,她脸上的表情,清楚地传递出内心的巨大忧虑。“听着,假如您打算离开……”

“不!您说过,我必须当诱饵。没有诱饵,他就不会上钩。”

他点头,同时捏住她的胳膊:“是这么回事。”

麦金尼上校走过来:“我们进行了彻底搜查,没有发现情况。迈克,这不太对劲儿呀。”

“再检查一遍。”迈克示意站在周围的四名海军陆战队士兵,将玛丽围在中间。他对玛丽说:“我马上回来。”

玛丽好不容易才吐出一个词:“请吧。”

迈克和麦金尼上校,领着两名警卫,牵着两条警犬,将官邸楼上的房间,逐一搜查一遍。

“一无所获。”迈克扫兴地说。他们询问看守后门的警卫。“有无发现陌生人进来?”

“没有,长官。跟往常的星期日夜晚一样,风平浪静,没有情况。”

并非风平浪静,而是大战在即。迈克忧郁地想。

他们朝客房走去。一位持枪的海军陆战队士兵向上校立正敬礼,然后让到侧面,让他们一行人进去。科里娜·索柯莉睡在床上,无忧无虑地读着一本书。这位A国的国之瑰宝,显得年轻漂亮,富有才华,难道她会是安吉尔的爪牙?难道她会助安吉尔一臂之力?

科里娜抬起头,说:“我参加不成晚会,实在感到遗憾。晚会多好玩?啊,我还是待在这里看书吧,书中自有一番乐趣。”

“读吧。”迈克严肃地说,关上门。“我们还是到楼下去看看。”

他们跨入厨房。

“放毒?”麦金尼上校疑惑地问,“他会放毒吗?”

迈克摇头:“场面太小。安吉尔讲究轰轰烈烈。”

“迈克,想把炸弹弄进来纯属痴心妄想。我们的专家把这里梳了一遍,警犬也嗅了每个角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东西。他也无法从房顶向下朝我们射击,我们在上面布置了火力。”

“他绝对另有妙法。”

麦金尼斜视迈克:“讲讲看。”

“我讲不出来,但是安吉尔工于心计。”

他们又查一遍藏书屋和办公室,一无所获。他们来到贮藏室。警卫班长和他的士兵正把最后一批气球往舞厅赶。

“好看,对吗?”

班长说。“不错。”

正要朝前走,迈克似有所悟:“班长,这些气球打哪儿弄来的?”

“是从法兰克福的美国空军基地搞来的。”

迈克指着氨气罐:“这些玩意儿呢?”

“一个娘生的。根据您的指示,我们把它们放进了储藏室。”

迈克不觉有何不妥,便对麦金尼上校说:“再上楼去。”

他们转身离去。班长突然喊住:“啊,上校……您找来的那个短工,忘记留下工时单。他的工钱写在军人工资表上,还是职员工资表上?”

麦金尼上校莫名其妙,皱着眉头问:“我几时找过人来?”

“就是那个充气球的人。”

麦金尼上校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没有这回事,我没叫任何人来充气球。”

“埃迪·马尔茨说的,您……”

麦金尼上校更觉不对:“埃迪·马尔茨?我不是派他去法兰克福了吗?”

迈克情知有诈,急忙问班长:“那个男人长相如何?”

“哈,那不是个男人,是个女人。哎,那模样太古怪,又胖又丑,说话南腔北调。还有一脸麻子,脸上那堆肉总是要往下掉。”

迈克激动万分地对麦金尼说:“那是纽莎·蒙尼兹。哈里·兰茨曾向委员会形容过她的丑相!”

话音刚落,两人顿时醒悟。

迈克一字一顿:“噢,天啊!纽莎·蒙尼兹原来就是安吉尔!”他立即指着地上的钢罐:“她用这里面的气充充气球?”

“是的,长官。说来也奇怪,我当时点燃一根纸烟,她气急败坏要我掐灭。我说:‘氨气又不会燃烧。’她说……”

迈克已经抬起头:“气球!爆炸物在气球里!”

他们不约而同举头望着高悬顶上的天花板,红、白、蓝气球簇拥着,布满在天花板下方,煞是好看。

“她一定采用某种遥控装置引爆气球!”迈克急转身问警卫班长:“她走多久了?”

“大约一小时!”

桌下,那件无人看见的定时装置,只剩六分钟就要引发一场血光之灾。

迈克疯也似的在舞厅里团团打转。“她一定把引爆装置藏在什么地方了,随时都可能爆炸,我们没法及时找到它!”

玛丽走过来。迈克对她说:“您立即命令客人疏散!快快快!马上宣布!由您宣布好一些,每个人都必须退出去!”

玛丽尚不知事情已到火烧眉毛般危急,怔怔地望着他:“出什么事啦?”

“我们发现安吉尔的诡计,”迈克急如火燎,“这些气球,”他指着天花板,“就要置人于死地。”

玛丽看着气球,恐惧爬上了脸:“能把它们取下来吗?”

迈克声色俱厉:“这怎么成?成百上千个!没等您把它们取下来,早就一个接一个——”

她只觉喉咙发干,拼命才把话挤出来:“迈克——我有办法!”

两人的目光刷地集中到她身上。

“‘大使的愚计’,房顶!房顶可以打开!”

迈克竭力保持镇定:“怎么打开?”

“有个开关,可以……”

“不行!”迈克制止道,“决不能用电动开关,一颗火星就会把它们全引爆。有无手动开关?”

“有!”玛丽紧张得结巴了,“房顶,两半分。每边,都有一个曲柄。能……”她最后是在对自己说。

迈克和麦金尼以疯狂的速度冲上楼梯。跑到顶层,看见楼梯直通阁楼,便急忙进去。一道木梯连接着狭窄的天桥。当人们清洁舞厅天花板时,便站在这天桥上。曲柄就固定在墙上。

“那边墙上一定还有一根曲柄。”迈克判断道。他开始晃晃悠悠地走上天桥,一边轻轻拨开飞浮在周围的致命气球,一边保持身体平衡。他不敢低头观看底下载歌载舞的人群,一股气流鼓动着一大串气球撞到他身上,他身子一晃,一只脚踩虚,人就栽了下去。落到半空,他伸手抓住了木板,两臂吊着,身体悬空荡悠。他终于又攀上天桥,全身大汗淋漓。他一寸一寸地挪移,走过了天桥。另一只曲柄,就固定在墙上。

“我准备好了,”迈克向上校喊道,“小心呀,动作别太猛!”

“好的。”

迈克开始慢慢地摇动曲柄。桌下定时引爆装置离启动只剩下两分钟了。

气球阻挡着视线,迈克看不见上校的身影,但听得见另一只曲柄摇动的声音。房顶渐渐地显出一丝缝,缝隙慢慢扩大。一串由氦气充填的气球,从缝中升人漆黑的夜空。随着房顶越开越阔,大群大群的气球争相奔逃。霎时间,星光灿烂的夜幕下,飞扬起五彩的气球。舞厅内外的人群,被这意外的节目所吸引,纷纷发出“啊,啊”的赞叹声。

舞厅桌下,遥控定时引爆装置只剩下四十五秒钟了。这时一串气球被天花板的棱边挂住。迈克的手不够长,只好踮起脚尖,身子前倾,依然无法使被挂气球脱离。他只好又一次踏上天桥,用劲将其推开,气球飞出屋顶。成功啦!

迈克站在天桥上,目送最后一组气球升空。气球越飞越高。紫色的天幕被染得五彩缤纷,突然这些气球在天空中爆炸了。

宛如巨雷震荡长空,鲜红的、雪亮的火焰四射迸散,交相辉映。这是人们从未观赏过的7月4日的焰火盛典。地面上的人情不自禁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迈克凝视夜景奇观,精疲力竭,连移动的力量也没有了。然而危险毕竟过去了。

在世界各地,全面搜捕罪犯的行动同时进行。

国务卿弗洛伊德·贝克,正在床上与情妇同枕共眠。门突然被撞开,四个人闯进来。

“你们他妈的干什么?”

一个人掏出证件:“联邦调查局。国务卿先生,你被捕了。”

弗洛伊德·贝克似乎还不相信,他瞪着眼问:“你们他妈的发疯了,我犯了什么罪?”

“‘索尔’先生,你叛国谋反!”

沃丁·奥里佛·布鲁克斯将军正在俱乐部用早点。两名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走到他桌前。将军束手就擒。

亚历克斯·海德·怀特爵士,正在议会晚宴上陶醉于别人的频频敬酒。一位招待员走近他,说:“对不起,亚历克斯爵士,外面有几位先生想和您谈谈……”

在巴黎法兰西共和国议会大厅,议员鲍尔德被请下讲台,法国对外安全总局将他逮捕归案。

印度加尔各答议会大厅,洛克·沙巴哈的发言人威西陆,被全身捆绑着塞进汽车,送进监狱。

在罗马,国民议会议员泰尔在一家土耳其浴室内被缉获。

扫荡残余势如破竹:

墨西哥、日本、西德、澳大利亚,涉嫌此案的高级官员被一网打尽。

被拘捕的还有一家大型轮船公司的总裁;一个势力强大的工会领袖:一名电视福音传教士;甚至某石油卡特尔的首脑人物。

埃迪·乌尔茨畏罪潜逃,被当场击毙。

联邦调查局特工在砸破彼特·康纳斯的门之前,此公已开枪自杀。

玛丽和迈克坐在“泡沫室”内收听世界各地的报告。迈克在电话中证实一名犯人的身份:“维里兰是南非政府的一名国会议员。”他放下电话,转告玛丽:“大部分罪犯均被拿获,漏网的只剩总监和纽莎·蒙尼兹,就是安吉尔。”

“没人知道安吉尔是个女人?”玛丽惊异地问。

“没人知道。她把我们全骗了。只有兰茨向爱国者自由同盟委员会报告过她的长相,说她既胖又丑,一身傻劲。”

“总监呢?”玛丽又问。

“谁也没见过他的尊容。他历来通过电话下达命令,是一个老谋深算的组织者。他把委员会划分成若干小组,各小组相互之间没有往来。”

安吉尔垂头丧气。确切地说,她是一头被失利激怒了的野兽。想不到执行合同竟会功亏一篑。她横下心要卷土重来,雪耻报仇。

她向华盛顿的那个秘密号码打了电话。她说:“安吉尔请您别着急,这次出了点小毛病,他一定会好好干。下一次,他们一个也逃不脱……”她的语调仍然装得毫无生气。

“哪还有下一次?”那边大发雷霆,“安吉尔坏了大事!他是个废物,比外行还他妈的差劲!”

“安吉尔对我说……”

“管他妈的向你说了什么!他完了!一分钱也休想捞到。告诉那个杂种滚远点,我要另请高明!”他砰的一声挂断电话。

杂种!天下谁有这样的狗胆如此对待我安吉尔?谁骂安吉尔,我就叫谁灭亡。名誉不能受损,那家伙必须给钱。哈,他拿什么来兑现?

“泡沫室”的秘密电话响起。玛丽拿过听筒,一听是斯坦顿·罗杰斯的声音。

“玛丽,没想到您平安无事!孩子们也好吧?”

“斯坦,我们都安全。”

“感谢上帝,危险终于过去了。原原本本告诉我,事情究竟怎样发生的。”

“安吉尔是元凶,她想炸毁官邸,还……”

“您说安吉尔是个男的?”

“不对。安吉尔是个女人。她的名字叫纽莎·蒙尼兹。”

谈话突然中断,那边显然大吃一惊,长久地想不出话回答。“纽莎·蒙尼兹,闹了半天安吉尔原是那个又胖又丑的蠢婆娘!”

玛丽顿觉一股寒意从脚跟升上头顶。她缓缓地说:“斯坦,您讲对了,是那么回事。”

“玛丽,有什么事要我效劳吗?”

“没事。我要去看孩子,以后有空再谈。”

她一下按下电话,坐在原处,感觉像五雷轰顶,脑中思绪翻滚。怔忡心惊,眼冒金星。

迈克觉得有异,忙问:“您怎么啦?”

玛丽说:“您讲过,哈里·兰茨只向委员会的个别成员描述过纽莎·蒙尼兹的相貌?”

“是的。”

“斯坦顿·罗杰斯刚才竟然讲出了她的长相!”

安吉尔的飞机在杜勒斯机场刚一降落,她就跑到一间电话亭,拨通了总监的秘密号码。

那个熟悉的声音说:“我是斯坦顿·罗杰斯。”

两天后,迈克、麦金尼上校和玛丽在使馆会议室坐下。电子侦察专家刚刚做完反窃听检测。

“现在真相大白,”迈克说,“总监就是斯坦顿·罗杰斯,然而我们大家都被他的假象蒙蔽了。”

玛丽仍觉难以理解:“他干吗要杀我呀?起初,他反对任命我为大使,亲自在我面前坦诚相告,毫无掩遮。”

迈克解释道:“当他一旦认识到您和您的孩子的象征意义后,所有的想法立刻就归到一个点上去了。此后,他为您的提名四处活动,八方奔波,倒把我们麻痹了。他在背后操纵您,并且指挥新闻界对您大吹大擂,捧得您发紫。他还把您引入上流社会,与权贵人物相识。”

玛丽不寒而栗:“他干吗要卷入?”

“斯坦顿·罗杰斯对保罗·埃利森当总统一直怀恨在心,他觉得自己被玩弄了。他开始仅是个自由派,后来娶了一个右翼反动分子。我猜测,他被他老婆牵着鼻子走。”

“他们追到他没有?”

“没有。他失踪了。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休想逃掉。”

两天后,斯坦顿·罗杰斯的头,在华盛顿的一个垃圾箱里被发现。他的双眼被抠走了。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保罗·埃利森总统从白宫打来电话:“我拒绝接受您的辞呈……”

“请原谅,总统先生,我实在无能为力。”

“玛丽,我深深懂得您经历的无数灾难,但我仍然恳请您留任。”

我深深懂得您经历的无数灾难。还有其他人也知道这点吗?记得上任伊始,满脑子都是崇高的理想和美好的希望,何等天真烂漫。她是这个国家的象征,民族精神的化身,她将向全世界展示美国人优秀的品质。结果她是一个傀儡,总统利用她,政府利用她,周围每个人都在利用她,把她们一家置于死亡的旋涡中心,残害了无辜的爱德华。她又想起了路易斯,他的谎言和他可悲的死亡。她想起了安吉尔处心积虑想实现的阴谋。

我再也不是初来乍到时的我,玛丽想,幼稚无知的我,走过了苦难的历程,终于老练成熟了。我在这里也做了一些事:我使汉纳·墨菲免遭铁窗之苦;谈成了谷物交易;挽救了总统儿子的生命;为这个国家争来了贷款;帮助了一大批犹太移民。“喂,您还在听吗?”

“是的,先生。”她的目光飞过办公桌,落到迈克·斯莱德身上。他倚靠椅背,正在端详她。

“您在工作中做出了很大的成绩,我们为您感到万分骄傲。您看过报纸吗?”总统继续说。

她对报纸历来不屑一顾。

“亲爱的,我们现在需要您这种人,您一定能为我们国家作出伟大贡献。”

玛丽想,总统在等我答复。她权衡掂量:都说我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大使,但这里还有很多麻烦事,任重道远。

她最后终于说道:“总统先生,假如我同意留任,我就要求我国同意科里娜·索柯莉避难。”

“请原谅,玛丽。我已讲了为何不能这样做,这会惹恼A国政府,并且……”

“总统先生,我了解这个国家,他们会很快恢复平静的。他们充其量把那女孩子当做讨价还价的工具。”

沉默,这是再三考虑时的沉默。“您用什么办法把她弄出她的国家?”

“上午有一架军用运输机要飞来,我让她搭乘那架飞机。”

总统稍停一下后表示了同意:“我明白了,好吧,我请国务院处理一下。没价钱讲了吧?”

“还有,总统先生,还有一件事,”玛丽看着迈克·斯莱德,“我要求迈克·斯莱德与我一块共事,我需要他。我俩配合默契。”

迈克看着玛丽,一丝隐秘的笑意爬上嘴角。

“这不行呀,”总统坚决地回答,“我要调斯莱德回来,他另有任务。”

玛丽握着电话筒,一声不吭,只是呆坐。

总统又说道:“我们给您另派人来,由您挑选需要的人。”

依然沉默。

“玛丽,这里真的离不开迈克。”

玛丽凝视迈克。

总统着慌了。“玛丽?玛丽?怎么啦?——又是一场讹诈?”

玛丽端坐不动,默默等待。

最后,总统无可奈何地开口说:“好吧,看来您实在离不了他。这样吧,先让他在您这边待一阵。”

玛丽欣喜万分,心情轻松地说:“感谢总统,我将愉快地在这里留任大使。”

总统最后轰了她一炮:“大使,您从哪儿练出的这一手?您是个可怕的谈判者。我现在又萌生了一个有趣的想法,等您的任期结束,我还要请您干。祝您走运,别再惹出麻烦。”

电话挂断。

玛丽庄重地放下话筒,深情地凝望着迈克·斯莱德。“您将留在这里,总统叫我别再惹出麻烦。”

迈克莞尔一笑:“他的幽默感很强。”他站起身走近玛丽:“您还记得第一天见到您,我就说您可以打十分吗?”

她怎会忘记这句话?半晌,她才负疚地说:“记得。”

“其实我是信口胡诌的,您现在,才是十分呢!”

她感到热血在躯体里涌动,柔情在胸间流淌。“噢,迈克……”

“既然要我留下,大使女士,那就最好议一议我们与A国政府商业部长之间的问题吧。”

他和她视线相碰,他温顺而真诚地问:“咖啡?”

正文 尾尾声

主席在委员会会议上讲话:“我们遭到了一次挫折,但是,我们的组织却从挫折中站起来,变得比往常更强大。因为,我们接受了教训。现在,我们开始表决。阿夫罗代特?”

“同意。”

“阿西伦?”

“同意。”

“赛比利?”

“赞成。”

“塞莱恩?”

“赞成。”

“考虑到我们前任总监惨遭暗杀,是否可以等到……”

“同意还是反对?请表态。”

“反对。”

“奈克?”

“同意。”

“尼米西史?”

“赞成。”

“议案通过。请遵守例行安全规定。女士们……”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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