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得薄情 - xp1024.com
《争得薄情》


1-10

争得薄情 一

「萧令瑀。」

「萧、令、瑀。」

刻意的念法,彷佛每一个字都在齿间被碾磨过千万次,吐出来时又被怒气拼凑,略显破碎地压着有些沈闷的午後,送水的待桐为此跌了一只白玉盏,一地碎玉终惹得萧令瑀抬起头来,一双细长眼眸望向朱九郎,後者躺在镂花窗台上,左翻右翻,硬是了得地挂在上面,被呼唤的男人怎麽也盼不到掉下来的那一声响。

应该命人把窗台拆了。

「萧令瑀!」翻到另一边的朱九郎终於又翻回来,正好对上萧令瑀冷冷眼眸,他也不怕,就这麽直直地与他对望,打从他来的第二天,萧令瑀就让人把那张桌子搬得离窗台更远了。「我闷死了。」

再一次听见这四个字,萧令瑀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收回目光,又重新低头去批他的折子,朱九郎见状又嚷嚷起来。「我闷死了闷死了闷死了!」

萧令瑀笔尖微抖,一个知字硬生生歪了长长一撇,他终於放下笔,自待桐捧着的条盘上接过清水,他点点头,待桐会意退下,书房内仅剩下他与朱九郎,他还没抬眼,窗台那儿又传来声音。

「萧令瑀,你怎麽都不闷?你每天就是从寝G走到书房再从书房走回寝G,明天又从寝G走到书房再走回寝G!这麽一成不变的行程那些刺客还会失手简直就是蠢到家了!」不知是气愤还是怎麽,他自窗台爬了起来,重重地踏在总是一尘不染的地面上。

第一天他觉得新鲜、第二天他觉得有趣、第三天他开始疑惑,这个疑惑一路延续十来天,同样的路线他闭着眼睛都会走了,几乎连萧令瑀踏出去的步数都数了记下来,见鬼的是这男人连步伐都不大不小、不快不慢,始终如一。

犹有甚者,他连表情都一模一样!

沉默延续了一段时间,朱九郎从埋着脸的手掌里睁开一只眼睛,自指缝里看向远远坐着的萧令瑀,他仍端着那只水杯,他注意到萧令瑀总是会持续一个动作很久很久,使他多数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一尊毫无人味的雕像,然後,萧令瑀会突然动作,那一瞬间就像是雕像活了过来,这大抵是半个月来唯一没让朱九郎感到腻烦的景象。

萧令瑀将白玉盏放回桌面,开口说了两个字:「花园。」

他每日申时皆会到花园亭内烹茶。

朱九郎叹了一口气。「对,还有花园。」那个又大又美但萧令瑀总是只会走到凉亭然後再走原路回来的王G花园。

萧令瑀偏头看向桌上堆叠的折子,伸出的手似乎本要拿起水杯,但又转个方向拿起其中一本,看着他的动作,朱九郎无奈地倒回窗台翻来覆去念着同样三个字,没多久,萧令瑀放下奏折,正对上一双滴溜溜转着的眼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的朱九郎正无声无息地趴在他的桌前,就在两只玉碟中间。

「都没有刺客。」朱九郎盯着他看,良久,又问:「萧令瑀,你在想什麽?」

「暗林。」

听见这两个字,朱九郎翻了个大白眼。「林主当时说什麽你要个高手来当贴身侍卫,我还当情况多麽紧急,结果呢?」

太后一反常态,齐国王G近日风平浪静。

「没错,风平浪静!」朱九郎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萧令瑀,我很贵的耶,你有金山银山也不是这种花法。」

库房里金银堆叠,他不在乎。

「早知是这麽闷的任务我就不接了。养条狗也要出去跑一跑啊!」

萧令瑀伸出手,还没碰到奏折,朱九郎已捞过了杯子放到他面前。「你要拿的是这个。」

端起他自待桐手上接过後至今仍未沾唇的白玉盏,甘洌的清水滑过咽喉,滋润了确实有些乾渴的身体,他没有放下杯盏,只是抬眼看向朱九郎,後者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又要走回他的窗台,萧令瑀站起身的那瞬间,他立刻回头。

没有开口,萧令瑀走出书房,门外的待桐接过他手上的白玉盏以及他不知何时握在手上的另一本奏折,翻开看了几行便点头退下,转身吩咐什麽去了。朱九郎搔搔头,虽不知道究竟要作什麽,他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萧令瑀,男人走回寝G,在G人的侍候下换了一身衣裳,待桐很快的也来了,安安静静地什麽也没说,萧令瑀又走出去,这回他毫无迟疑地走向G门,然其不疾不徐的步履却让突然站到身前的朱九郎打断。

「你要出G?」

「是。」

朱九郎先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整个脸庞都亮了起来,笑着大步往前迈,只差没催促萧令瑀再走快一点,G门外车马早已备妥,朱九郎看着萧令瑀走上马车,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跃上一旁的马背,他实在是应该离萧令瑀近一点才对,可要他跟着一起坐到马车里也未免浪费了这样的好天气,他耸耸肩,就这麽策马跟在萧令瑀的车旁,车内一片安静,什麽吩咐都没有,朱九郎乐得东瞧西看,横竖他也不怕刺客,多来几个更好!

齐国风景是美,可一个人看久了也无趣,他又看向马车,一路上萧令瑀没发出半点声音,车帘依旧稳稳当当地垂着,偶尔随着马车的行进而飘动,只是怎麽也看不见萧令瑀的样子,那人八成端端正正地坐在中央,动也不动。朱九郎歪着头,他想萧令瑀压G不在意自己到底在外面做什麽,说不准把马给拉远一点都不会被发现……说起来他还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主子,暗林以往丢给他的什麽大主顾多半罗唆又难侍候,无一例外,这一回听到是个王爷,他是巴不得能跑多远有多远,偏偏让林主给逮了回去,好说歹说、威胁利诱,自己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接了,但说实话,这萧令瑀还真是出乎他的预料……勾起唇角,朱九郎愉悦地笑了。

马车在嗣河岸边停下,萧令瑀下了车,朱九郎照常跟在他身边,两名水督监拿着一卷大张图纸随着萧令瑀走,一面走一面解释当下水工进度,萧令瑀接了张图纸仔仔细细地观看,竟像是要自己好好想想似的,摆摆手让水督监及随从等在此候着,一旁倚树抱臂欣赏风景的朱九郎只能摇摇头跟上,但没过多久,他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这家伙又来了!

就见萧令瑀拿着图纸一直往堤岸上走,亏得这河堤也算齐国大工程,一路平稳没让他跌断条腿,但这一路走上去是要走到哪里?

争得薄情 二

拉住他仍不停的步伐,朱九郎笑问:「萧令瑀,你到底要走去哪里?」

停下脚步,萧令瑀楞了许久才自图纸上抬起头来,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再偏头看向朱九郎,後者松开手,指了指早被他们抛在身後远到只剩一点的那群随从。「你走太远了。」

白色图纸衬着阳光,倒映着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庞,几乎连长长的睫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朱九郎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的脸,只见那双眼仍有些朦胧,像是还没搞清楚自己在哪里,而萧令瑀看回图纸、看着河堤,再望向远方已看不见的随从,最後,他又看回身边的朱九郎。

像是第一次发现青年比自己高了一点,萧令瑀略抬起头,这才与朱九郎四目相对。那张脸逆着阳光,他看不清晰,但他想,朱九郎应该在笑……奇怪的人,总是在笑,彷佛真的有什麽值得开心的事,自他进入齐G来到自己身边,这天地间便好似少了最後一点宁静,可他又想,这并不打紧。

「萧令瑀,你在想什麽?」

朱九郎总是这样问,其实很可笑,谁会说出心中真正所想?又有谁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但他仅是沈默,没有回答朱九郎的问题,仍静静地看着信件上说比自己小上四岁的青年,後者饶负兴味,甚至是有些挑衅地迎着他的目光,一般人都会避开,可朱九郎显然不属於一般人。

曾有人说他的视线令人难受,他忘记是谁这样说过,却记得父皇慈爱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他的目光清澈明亮,甚至为此赐他一块东国进贡的剔透水玉,那水玉透亮得能让人看见另一头的一切,却是上下颠倒,他很喜欢,珍惜地放在书案上,偶尔他会将书册放在水玉旁,着迷地辨识着那些颠倒的文字,又或是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块水玉,贪看它倒映在地面的七彩纷呈。

那块水玉哪儿去了?他怎麽想不起来……

一滴水珠打上他手中的图纸,萧令瑀仍想着那块水玉,没有发现。朱九郎看看天空、又转头看看离得遥远的那群侍从,低笑一声,不由分说地扯着萧令瑀就往旁边跑,萧令瑀回过神来,大雨已落。

东边堤岸尚未完工,放眼望去仅有几处仍堆着些建材石料,朱九郎跑得甚急,萧令瑀跟得跌跌撞撞,却还记得要护着那张图纸。

「搞什麽!」朱九郎嘟哝着,一手抹去额上的雨水,一手拉着萧令瑀冲进竹寮,竹寮甚小,显是工人为了遮阳而随意搭建的,然半片屋顶遮着总好过没有。

将被雨水沾湿而贴在额前的发拨到耳後,朱九郎终於想到该回头去看那十几天来总是衣冠楚楚、一丝不苟的萧令瑀,就不知这人狼狈起来是什麽模样……但真回头了,他又忍不住叹气。

瞧,还是那张八风吹不动的死人脸。

只见萧令瑀站得挺直,丝毫也不介意他的玉冠几乎就碰到竹寮的顶,也不怕雨水打湿他的白衣,其实他的衣摆早在被拉着跑的时候就弄得泥泞不堪,朱九郎看着都不习惯,但他还是站在那里看着乌云低垂的天空,雨势顿地转小,不再那样啪啦啪啦的倾盆而下,却起了风,斜雨打上他的脸、他的衣,朱九郎觉得有些凉,萧令瑀却似浑然不觉。

「萧令瑀,你在想什麽?」

「雨何时会停。」

那不是一个疑问,他只是在回答问题。朱九郎随意地往旁边堆叠的竹子上一坐,忍不住笑了起来,萧令瑀看向他,一滴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滑落,朱九郎看着,只想,萧令瑀站得太外面了。

两人看得久了,朱九郎终於开口:「你看我做什麽?」

「你笑什麽?」

指向自己,朱九郎眼睛转了一圈,又笑起来。「你管我笑什麽?」

萧令瑀收回目光,又转过头去看他的雨,朱九郎摇摇头,半倾身拉着萧令瑀就往身边的竹堆上放,後者几乎是跌了过来,却也没对朱九郎的动作有甚反应,只自己坐正了,离朱九郎大约一步远,而这已是竹寮的极限。

两人坐着看雨,偶尔几道闪电划过天际,朱九郎看得兴高采烈,万分期待一道响雷,可云层压得老低、紫电来来去去,就是盼不到他要的雷,朱九郎耸耸肩,开始觉得无趣,又偏头去看萧令瑀,他却在整理那张早湿了一半的图纸,朱九郎看了半天,忽然唤道:「萧令瑀。」

又一次被连名带姓唤着名讳的端王爷抬起眸,冷得像雨,可就是吓不退朱九郎。「何事?」

「你不会是……因为我说闷,所以才出G的吧?」他笑得开心,好似非常期待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萧令瑀看着手上毁了一半的图纸,又想起案上的奏折,终於冷冷的开口:「本王来巡视河工。」

「这麽巧?我不相信。」

萧令瑀看向朱九郎,青年仍是那样挑衅的眼神,挑高了眉摆明对这答案不甚满意,他便不说话,只等朱九郎开口。

「萧令瑀,你可是在讨好我?」

他敛眸,似笑非笑。「本王为何要讨好你?」

「或许,为了你的命?讨好保护你的人,总没什麽坏处,是不?」

「那麽本王该讨好的人也太多了。」单是整个齐G的禁卫军便有千人以上。

朱九郎又笑了起来。「听你这样有来有往还真是新鲜,我本来还以为林主给我找了个哑巴主子。」

萧令瑀没有回答,朱九郎也不在意,随手拾起脚边的石子向外掷了出去,黑灰的石片划开雨水,准确地打上堤岸边绑着红旗的支架,第二块、第三块,无一例外,萧令瑀看着总是击中同一目标的朱九郎,仍是不发一语。

许是脚边没了石子,朱九郎又看向萧令瑀,不无得意地说,「也许你有很多人保护,但他们都不如我。」

「确实。」否则他要朱九郎也无用。

「所以,你果然是在讨好我?」

雨势渐歇,乌云亦散,几缕阳光透过竹寮缝隙洒落,正落在朱九郎脸上,为那眉眼更添光彩,萧令瑀站起身,朱九郎却不动,只用眼角馀光看着正从远处跑来的那群侍从,而後又看向背对自己的萧令瑀。

其实也不是强求个答案,他见多了捧着金银珠宝,甚至下跪磕头只求自己保其一命的讨好模样,萧令瑀堂堂王爷,这又算得了什麽?「虽然我也很难想像你下跪的样子……」

萧令瑀听见身後的朱九郎正喃喃自语,他听不清可还是回过头,青年依然警觉,立刻便对上他的眼。

「你说过,养条狗也要出来跑一跑。」

争得薄情 三

萧令瑀迈步向前,毫不意外地听见身後传来阵阵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你个萧令瑀,拿我朱九郎当狗养……」

青年显然笑到打滚了,他听见堆叠的竹子啪啦啦滚了一地,跟着来的待桐忙要去扶,萧令瑀眼微敛,待桐立即低眉垂首立在後方。许是笑得够了,朱九郎自己站起身,一面可有可无地拍着身上怎麽也拍不掉的淤泥、一面朝萧令瑀走来,在待桐死命地摇头下终於放弃将手放上萧令瑀肩膀的打算,可还是笑得欢快。

「所以说到底,还是为了我,是不是?」

青年得意的笑靥几乎和雨後的阳光一样刺眼,萧令瑀没回应他,就这麽直直往前走,朱九郎偏不罢休,跟前跟後硬是要个答案,单见他绕着萧令瑀陀螺般地转着,倒退走在满是石料建材的堤上也不摔倒,待桐便怎麽也忍不住唇角的一点上勾,但还是小心地不让萧令瑀瞧见,可朱九郎偏生看见了,新鲜似地凑过来,唬得待桐直往後退。

「原来你会笑,我当你和萧令瑀一样。」这齐G里跟着萧令瑀的人无一不是端正漂亮,可都不说话也不笑,人偶似的,果然什麽样的主子养什麽样的人。

听见自己的名字,萧令瑀只是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二人一眼,又埋头去看水督监手上的图纸,待桐怕被责骂,连忙要闪过朱九郎回到萧令瑀身後,却不想朱九郎步伐诡妙,总是挡在两人之间,待桐急得跳脚,朱九郎还在那儿哈哈大笑。

「待桐。」

萧令瑀不知何时停了脚步,朱九郎也跟着停下来,待桐如临大赦,忙绕过青年回到萧令瑀身边。「王爷有何吩咐?」

「水。」

待桐快步离开,朱九郎只得又绕着萧令瑀走,後者并不理他,任他在身边打转,彷佛连水督监脸上的异样表情也没留意,只盯着图纸看,待他提问时,水督监一瞬间还没回过神来,萧令瑀随着他的目光向後看去,才发现朱九郎不知何时抓了只小翠鸟在手上逗弄,见他转头来看,便讨好似的笑着将翠鸟递到他面前,那鸟圆眼墨黑、小喙鲜红,模样讨喜得很,他伸手要抓,却不曾使力,恰与朱九郎的手指错开,翠鸟倒也灵X,趁机狠啄朱九郎一口,飞走前还吱吱呀呀地叫了两声,听来好似气愤,朱九郎龇牙咧嘴地甩着手,抬头却见萧令瑀隐隐含笑,当下连疼都忘了。

「原来你也会笑?」

看了他一眼,笑意转淡。「本王不是人偶,自然会笑。」

朱九郎听他说起人偶二字,便知自己平日几句随口胡说都让他听得一清二楚,也不难为情,只笑道:「可你平常……」说了半句,他又不往下说了。

「平常如何?」

见他笑意更淡,朱九郎手指压上自己眼角微微拉平。「可你平常总拉着张死人脸。」

萧令瑀步伐一顿,水督监等人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朱九郎却不怕,仍笑盈盈地看着萧令瑀,像是很好奇他能拿自己怎麽样?

看着莫名期待的朱九郎,萧令瑀心下清明,眼前的青年想要他生气,或至少表现出更多情绪,他没忽略自己笑後青年眼底的惊艳,也没忘记惹得待桐困窘後青年的笑声,他想,朱九郎就是这样的人,爱笑、爱闹,江湖是他寻乐的场所,而今他入了齐G,就像方才那只被人捉住的翠鸟。

萧令瑀没有移开目光,朱九郎也没有,後者仍在等待,前者却又绽开一抹浅笑,随侍的人全都低着头一声不吭,只有朱九郎将那抹淡然笑意尽收眼底,一瞬间,像是有什麽裂开一样,那声音好是耳熟,朱九郎楞了许久,方恍然大悟,是他今年看过的冰,冬末时他跑了一趟东北,在那儿见过春来的脚步轻轻踏碎结冰的湖面。

萧令瑀笑起来,就像那样。

「你笑什麽?」

萧令瑀想了一会儿,半是刻意、半作冷淡地回道:「你管本王笑什麽?」

朱九郎盯着他好半晌,忍不住又笑起来,虽说更动了些字,但这语气活脱脱就是他自己的翻版。「萧令瑀,你吃错药啦?」

仍被连名带姓叫着的男人转过身,又沉默地向马车走去,朱九郎跟前跟後,一张嘴始终不肯停。「我都不知道淋雨跟晒太阳会让人X情大变,所以我就说你该多出G走走。」

「阁下作陪?」挑字拣句,他知道朱九郎会喜欢这样的回应。

「萧令瑀,我真以为你是在讨好我了。」

见青年突然严肃後又带笑的表情,萧令瑀在心底轻轻说,为什麽不呢?「讨好一个能保护本王的人,总没有坏处。」

「没错!」

错字语音方落,朱九郎突然伸手将萧令瑀拉近自己,後者猝不及防,几乎撞上青年X膛,而朱九郎一手将他护在怀中,一手震开静止车厢,刹时,两名蒙面刺客窜出,一刀一剑同时袭来,朱九郎拔下萧令瑀头上银簪,迅雷不及掩耳地朝其中一人的咽喉S出後便带着萧令瑀旋身避过夺命刀势,金刀落空,随之掌落,朱九郎一笑,纵带着一人步伐仍旧奇诡,萧令瑀只觉眼前一闪,不知何时自己已在朱九郎身後,而青年扯下车厢边角装饰珠缨为鞭,其势竟灵巧如蛇,紧紧缠住刺客手腕,刺客见状拿刀要砍,朱九郎早已觑了此一空档欺身向前,手爪准确扼住其颈,萧令瑀只听得喀达一声,那人已软软倒地。

朱九郎将珠缨甩开,任一旁侍从探看两名刺客有无鼻息,他走回萧令瑀身边,上下打量的目光像是在确认他名义上的主子是否毫发无损,萧令瑀站得挺直,一语不发。

看了许久,朱九郎终於轻松地靠上车厢,抱臂笑道:「萧令瑀,你武功真的挺差的。」

「所以我买了你。」

闻言,朱九郎纠起双眉。「你没买我,你只雇我一年。」

一年,是了,他与暗林签订一年的合同,当时只想一年後便该尘埃落定,但如今……不打紧,他总是会完成自己心中所想,比方说,彻底买断朱九郎,那两名刺客的尸首便是最好的理由。

朱九郎跨出一步,站到他身旁,像是要开口问他在想些什麽,却又突然翻了个白眼,萧令瑀只听见车厢上方传来一道脚步声,可还来不及抬头,便让朱九郎挡住视线。

「还来啊?」嘴上说得无奈,他仍是将萧令瑀护得周全,就在自己身後与车厢之间,滴水不漏。

手微转,朱九郎两指掰断逼身树枝,啪地一声甚是响亮,他歪着头,彷佛略有迟疑,手上动作却毫不马虎,就在这一瞬间,对方动作顿停,朱九郎也随之停止攻击,然而手中枝桠距离来者双目仅只一寸的距离,且稳如磐石,分毫不动。

争得薄情 四

也许是觉得没有危险,朱九郎听见身後的萧令瑀跨出一步,就站在自己左後边,与此同时,来人亦毫无畏惧地自他手中断枝之逼迫下退後半步,朝萧令瑀的方向双膝跪下,恭敬行礼。

「下官见过王爷。」

朱九郎双眼一转,随即向後扔掉手中枯枝,毫不客气地搭上萧令瑀的肩。「你认识?」

萧令瑀看向几乎把全身重量压在自己身上的朱九郎,後者仍是笑着,像是不觉得这有什麽不对,他略向旁闪,青年却糖丝似地黏上来,他又看过去,许是这回目光夹带警告,朱九郎终於识相地抬起手,懒懒地往车厢靠去,可仍是离他极近,萧令瑀并不理会,只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宋之期。

「免礼。」

「谢王爷。」

来人起身後,若有似无地朝着打呵欠的朱九郎看去,萧令瑀分明瞧见却不说话,只略抬起手,一旁的待桐会意,忙捧上水来,朱九郎朝他望了一眼,笑道:「萧令瑀,我辛苦这大半日,你也该赏杯水喝吧?」

萧令瑀已握上杯盏的手没有停顿,待桐倒是询问似地抬头看向他,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萧令瑀静默地将白玉盏凑近唇边,朱九郎看着他微倾水杯,而後喉头略动,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这艳阳热了点,且不得不说这端王爷实在很难相处,连杯水都吝啬,正胡思乱想,也不知自己是不是露出了什麽不该表露的神情,他抬起眼时只见萧令瑀专注地看着自己,他忙移开视线,猛然察觉不对又转过目光来时,却见那白玉杯就在自己眼前,朱九郎傻傻接过,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然後对着手中铁定价值连城的杯子笑了起来。

「萧令瑀,你真舍得?」跟了这端王爷半个月,朱九郎自然知道萧令瑀爱净,从不曾想过他会将自己用过的杯子就这麽当着下属的面前递过来。

其实萧令瑀本来没想这麽做,但青年怨怼的神情让他还未思考便伸出了手,他沉吟半晌,倒也罢了夺过杯盏砸个粉碎的念头,他既要拉拢朱九郎,一只杯也算不得什麽,横竖他记得这套杯盏大大小小全有一百零八只,是自己来齐国前父皇特意命工匠为他作的,还记得父皇当时挑起其中一只在掌中赏玩,一面摇头一面笑说自己担心太过,备了这许多东西倒像是女儿的嫁妆一般,那时,他只是轻轻地笑了。触手的玉盏温凉了这些年,父皇的一切却从未远去,他突然又想拿回朱九郎手中的杯,看清楚是不是当年父皇拿过的那一只?

心移则身动,他动作方起,朱九郎便笑着伸出握着水杯的手。「怎麽,这就後悔了?」

萧令瑀收回探出的手,再也想不起父皇那时还说了什麽,准备来到齐国前的那一年在记忆中总是非常模糊……他摆袖转身,沾了水气的袖摆荡不出半分潇洒俐落,反带水拖泥,与他丢下的话语恰恰相反。

「赏你护驾有功。」

朱九郎又笑了开来,敏锐地看见他转身前难得的蹙眉动作,可却没再说些什麽,只仰头将杯子里的水喝得J光,然後左右摇晃着他也仍有些水气的脑袋。「说来奇怪,明明就是一杯清水,怎麽你齐G的喝起来滋味就是不同?」

萧令瑀正在一旁听着属官对刺客身份的推测,估计没空理他,待桐倒是看了他一眼,八成碍於萧令瑀所以不敢开口,朱九郎也就是随口一问,没真想要个答案,却是始终沈默的那人开了口。

「王爷喜爱品茶,自对水格外要求。」见朱九郎将目光放到自己身上,男人躬身行礼。「下官宋之期,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朱九郎将空杯抛来接去,看得一旁的待桐暗地里捏了把冷汗,他彷佛不觉,只懒懒开口:「朱九郎。」

「方才无礼之举,望朱公子见谅。」

朱九郎啧了一声。「测试就测试,哪来什麽无不无礼?所以……结果如何?」

「确是高手。」宋之期点点头,毫不掩饰其赞赏目光。

「你也不差。」朱九郎将玉杯抛得太远,惹得待桐忍不住一动,像是忙要伸手来接,他却灵巧地移步,稳稳的将杯子纳入掌中,然後朝待桐一笑,後者咬咬牙,终究转过头去不再理他,朱九郎又笑着转头面向宋之期。「可惜,仍不及我。」

「确实。」

看着宋之期谦逊一笑後转身离去,朱九郎歪着头,眸里似有些念头闪动,只没人瞧见。待桐跟着萧令瑀回身来时,却见朱九郎仍靠着马车把玩那玉杯,被上下抛掷的白玉盏映着已渐渐泛起淡黄的日光,竟像染了一层温暖的色彩,这样看着,萧令瑀手底却更冷。

「要回G了?」

萧令瑀点点头,转身便上了齐G方才派来的新马车,却不想青年也跟在身後一并钻进来,他还未开口,朱九郎已道:「我累了,不想骑马,和你挤一挤,不介意吧?再说,既是护卫,还是该离你近一点的,是不?」

朱九郎说完後,便大方地靠着软垫,坐得是舒舒服服,马车在车厢中再无声音後便缓缓走动,而後加快并渐趋平稳,朱九郎抬眼去看始终没有反应的萧令瑀,男人与来时不同,竟是坐在窗边,却不看风景,只是闭着眼睛,没有表情的脸庞看不出什麽端倪,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萧令瑀?」被叫唤的人没有动静,他忍不住放大音量,又开口叫了一声。「萧令瑀。」

萧令瑀终於睁开眼睛看向他,朱九郎这才觉得自己大惊小怪,这家伙喜欢发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自己作啥这麽惊慌,倒像为他担心来着!「怎麽,舍不得你的杯子啊?」

目光看向他仍握在手中的玉杯,萧令瑀只摇了摇头,又重新闭上眼睛,朱九郎搔搔头,也不知能说什麽,只好跟着闭目养神,马车回到齐G後,萧令瑀什麽也没说,只回寝G换了一身衣裳後便和宋之期关到书房里不知说些什麽,朱九郎难得被拒於门外,只得瞪着那道第一次在他面前关起的门扉,无奈地靠坐着廊柱给他们守门,谁知房里的人一说就是一个时辰,这半个月来总是跟着萧令瑀吃饭的朱九郎抽了抽嘴角,倒是待桐看他可怜,默默地给他端了茶水和点心来让他填肚子,他笑着去M待桐的头,後者毫不领情地拍开,又朝他扮了个鬼脸。

「哦,原来你在萧令瑀面前的样子都是装的?」朱九郎恍然大悟,难怪嘛,这待桐横看竖看也不过十来岁,明明正是爱闹爱玩的年纪,他就说萧令瑀不知怎麽养的,怎麽就把人养成了同他自个儿一般的死人样?

待桐忙拿点心直往他嘴里塞,示意他安静,然後就头也不回地跑了,朱九郎一面看着那跑远的背影直笑、一面嚼着嘴里吃不饱的J致点心,果然小孩子就是要混熟之後才会变可爱,就不知那张死人脸会不会哪一天也……但想像萧令瑀开心笑着的样子,他却只打了个寒颤!

争得薄情 五

那一碟的点心就算堆成山也填不饱他的肚子,可方才待桐跑得实在太急,他都来不及叫他多拿点吃的过来……朱九郎百般无聊地转着空盘,一会儿抬头赏赏月亮、一会儿低头看看他的白玉杯,正当他想到齐G膳房煮碗面来吃的同时,门吱呀一声地开启,一脸倦容的宋之期走了出来,看见他时似乎有些吃惊,却仍是抱拳行礼後才慢悠悠地离开。放下手中的盘子,朱九郎偏头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幽深花荫後,方回头去看房内,可这书房太深,门口又摆了架屏风,G本看不见萧令瑀,而他凝神倾听,书房里只有一些细微的声响,他抬起头,心底清楚萧令瑀又在做什麽,於是他没有走进去,也没打算把待桐叫来,反是在门外来回转了几圈,像是遇见什麽解不开的问题,然後他搔搔头,放弃似地叹了一大口气,终是转过屏风大步地走进去。

朱九郎的脚步自然无声无息,但就算发出声音只怕也没有意义,萧令瑀这时候G本无法理会任何人。朱九郎坐上他的窗台,没去看正在数玉片的萧令瑀,看了也没用,不数个十次八次他才不会罢休,可心底虽是这样想,他还是忍不住换了个姿势,去看不知算到第几片的萧令瑀。

他曾经想过,或许萧令瑀所有动作的背後都有意义,可无论他怎麽想,却始终不能理解,就拿这数玉片的怪异举动来说好了,萧令瑀和他都同样清楚,那玉片就是九十五片,无论数多少次都一样,不会多也不会少,然萧令瑀隔三差五就要数它个十来遍,若是他数着数着就能开心倒也罢了,偏又不是,瞧他那张死人脸,哪有半点生气可言?

听见脚步声,朱九郎懒懒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就听那脚步声踏了进来,躲在左边第四G柱子後,没隔多久又悄悄地走了出去,却没走远,脚步声当然是待桐,显然是发现萧令瑀的举动後忙忙地当没看见又走了出去等候叫唤。这齐G规矩忒大,没有萧令瑀的吩咐谁也不得近他的身,自己来的头一日险些就为了这点和萧令瑀吵起来,哪有护卫不能近主子身的道理?他与萧令瑀为此僵持不下,最後还是萧令瑀退让了,整个齐G无论大殿、书房甚至後G,无时无刻他皆能畅行无阻,唯独萧令瑀的寝G他不能随意进入,还记得那时他挑眉问:『若有刺客深夜闯入,又当如何?』

萧令瑀眼也不抬。『本王若醒着,自会唤你。』

那若没醒着呢?他没问,萧令瑀也没说话,他气呼呼地坐回窗台,突然发现应该闻见的浓烈桂香半点不存,他拉长脖子往外望,但那棵桂树就这样凭空消失,见鬼的是原来的位置换了棵不知名的树,高度、大小与他记忆分毫不差,简直就像原本就种在那儿一样,只差没有半点香味,搞得他还以为自己在作梦,回过头,萧令瑀仍是静静地批阅他的奏摺,对他的动作毫不留心,就在那一瞬间,萧令瑀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底,无比鲜明。

就像现在的他一样,昏黄烛光中,萧令瑀仍是坐得端端正正,一手拈起玉片而後平移至另一边,松手让玉片落下,每一个动作都分毫不差,也一样漂亮,虽然看起来还是很诡异,尤其是那张脸!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萧令瑀终於停手,一如往常地拿起绢布拭净双手,却没唤人,只盯着灯花发楞,直到朱九郎出声唤他,他才恍若梦醒,转头看向几乎是躺在窗台上的朱九郎,以为青年又会问他在想些什麽,却不想朱九郎只是盯着他的脸,半晌方道:「你不高兴?」

不高兴?「有什麽需要高兴的吗?」

朱九郎无奈地摇摇头,换了个说法。「你心情不好?」

萧令瑀看着桌面上的青城地图,没有回应。一个月前他派宋之期潜入青城,只为了制造与君非凰会面的机会,而今万事俱备、时机成熟,他却──

「你果然心情不好,不然干嘛绷着张脸?」朱九郎不知何时又跑到他的案边,就在他的砚台旁由下而上看着自己,并对着他的脸皱起眉头。

萧令瑀觉得自己养了条有表情的大犬。「本王向来就是这张死人脸。」

朱九郎趴在案边笑了起来,没多久又抬起脸,却已不带半分笑意。「萧令瑀,为什麽不高兴?」

「没有值得高兴的事。」

「那我们出去寻些乐子?」

「我们?」

「你跟我不就是我们?」

「不。」

「啧!」朱九郎一撇嘴,像是还要说些什麽,他的肚子却在这时毫不留情面地响起一阵咕噜咕噜声。

只见他双眼转了一圈,又巴巴地看向自己,萧令瑀别开眼,缓缓收起桌上的地图,而後才唤来待桐传膳,朱九郎早已迫不及待地坐到一旁,他仍是坐在原位,目光放得极远,像是不只看见眼前的书房,还有整个天下。

父皇唯一不肯给他的东西。不属於他的天下,终会属於他的天下。

待桐早已备好晚膳,萧令瑀却仍在发楞,G人无不垂首低眉、静静等候,朱九郎却怎麽也等不下去,忙不迭地就去扯萧令瑀的衣袖。

「萧令瑀,到底可不可以吃饭了?我还没遇过连饭都不给吃的主子。」

男人终於坐到桌前,却拿着镶银乌木箸出神,朱九郎懒得理他,自个儿端起碗就吃了起来,他不像这娇生惯养的王爷连吃菜都要人夹到盘子里,自己动手吃得是不亦乐乎,一旁侍候的待桐看着他风扫落叶似地扒菜吃饭,几乎都要忍不住出声阻止以避免他家王爷喜欢的菜都被吃光了,可这时出声不合规矩,是以待桐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九郎又清空一盘九香烩**,而当那双筷子转向待桐刻意放在萧令瑀面前的清汤鲜鱼时,他终於动了一下,动作极细微,但朱九郎还是看见了,他含着筷子抬头看看待桐、然後转头看看萧令瑀,又回头来看待桐,护主心切的少年挤眉弄眼、咬牙切齿,就不知朱九郎究竟看懂多少,只见他咬着筷子低下头去,抖动的肩膀倒像忍笑来着。

笑了半日,他才拿着筷子去敲萧令瑀的手。「萧令瑀,待桐快把我拆吃入腹了,你还不救我?」

萧令瑀看向他,而後微微转头去看待桐,少年让朱九郎气得握紧双拳,心底後悔没在方才端给他的点心里下毒,可对着萧令瑀还是只能轻声细语。「王爷,菜都凉了,待桐立刻重新准备。」

「不用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放下手中银箸,待桐看着都急了起来。

「萧令瑀。」

争得薄情 六

本要站起身的萧令瑀停了动作,转头看向又皱起眉的朱九郎,後者放下自己的筷子,改而拿起他的并塞进他手里。「干嘛不吃饭?外头多少人想吃还没得吃!你嫌我吃太多的话剩下都给你,我不吃了。」

萧令瑀拿着银箸,摇了摇头。见状,待桐也忙帮腔。「王爷,待桐这就命膳房再送几道新菜来,请王爷先喝碗汤垫垫吧。」一面说着,他忙试了试汤的温度,好险还不算太凉,便盛了一碗放到萧令瑀面前。

萧令瑀看着眼前的汤,却还是没拿起就在旁边的匙子,看得朱九郎直想撬开他的嘴灌进去就算了,这是齐国还算富庶,齐国之外多少人饿都要饿死了,萧令瑀这好端端的究竟闹什麽脾气!

「王爷,您多少吃一些,御医说过您就是这样才──」待桐还不放弃,仍努力劝说,却又顿住。「王爷,难不成您胃疾又犯了?」

没等萧令瑀回应,待桐立刻头也不回地离去,朱九郎看着依旧不言不语的萧令瑀,好一会儿才终於自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回来时你就闹胃疼了对吧?」

见已无法掩饰,萧令瑀放下银箸,起身走至榻旁,靠着软垫闭目养神,朱九郎仍坐在原位,室内一时无声,反是萧令瑀觉得不对,睁开双眼,青年早悄无声息坐在身边,见他睁眼,竟笑道:「萧令瑀,快问我在想什麽?」

萧令瑀从善如流。「你在想什麽?」

朱九郎咬咬下唇,像是想说什麽,却只化为一声无奈叹息,他拉过萧令瑀的手,准确地以屈起指节压上他掌间某处X道,毫不留情的力道让萧令瑀忍不住就想抽回手来,然朱九郎抓得死紧,萧令瑀无法,只得瞪向他,青年看着他恶狠狠的表情却笑出声来,终於放缓几分力气。

「我在想,我干嘛生气!」气字一落,他又加重力道。

「朱九郎,松手。」从没有人胆敢对他这样动手动脚,萧令瑀又一次用力抽手,朱九郎却依旧笑得轻松,像是毫不把他的反抗放在眼里。

「偏不,你又能奈我何?谁让你武功不如人,只得任我宰割。」这半个月来他早看透萧令瑀,对方一套花拳绣腿看似漂亮俊逸,可吓吓门外汉还行,像自己这种江湖人士那是半分也不挂在心上的。

「朱九郎!」

「以为瞪大眼睛我就怕你啊?」朱九郎嘴上虽这麽说,手下还是放缓了力道,然後又笑。「真是,没遇过这麽需要照顾的主子,我是护卫,可不是你的下人。」

「没人让你照顾本王,放手。」

朱九郎没理会他,也没停下按压的动作,萧令瑀蹙起眉头,用力抽手,青年见他真使尽全力,怕反伤了他的手腕,便不再坚持,任他抽回手去。重得自由的萧令瑀也没有其他举动,只离了朱九郎一些距离後,又靠回软垫闭目养神,怎麽也不肯承认在青年的折腾或说侍候下胃疼确实平复一些,不再那样绞着似的疼了。不知他是否动怒,朱九郎识趣地没再靠近,只偷着去看萧令瑀的表情,见他眉头似略微舒展,这才摇摇头,不知心头是松了口气还是……不再生气?

只是,自己究竟气什麽来着……没来得及多想,待桐已拉了背着药箱的御医急急赶来,风风火火地一把将他推下榻去,朱九郎MM鼻子,自己挪到旁边的椅子上静静看御医为萧令瑀把脉,可就是宿疾,御医说了半天也只是苦口婆心的重复那些显然不知已说过多少遍的养生方法,朱九郎听着忍不住要笑,这半个月来萧令瑀都不知遵守了其中一项没有?再看萧令瑀的样子,怕不早神游到九重天外,御医看着倒还淡然,说完就自己下去煎药,也不等萧令瑀回神,待桐警告似地扫了朱九郎一眼後也跟着去了。朱九郎看向萧令瑀,却发现後者不知何时已面对着自己,半睁不睁的眼睛似正忍耐体内肆虐的疼,却又有气无力的朝他抬起手指,朱九郎就着他的指看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方才吃得虽快,可桌上至少还有一半以上的菜动都未动,单是他碗底就还有两三口的细米未吃尽。甫来时只觉萧令瑀这一人用膳就要一桌的菜实在浪费,眼下才知待桐用心良苦,只想引得男人多吃一口是一口,只是这半个月来那些J致菜肴多半进了他肚子,怪道待桐每到吃饭时间就老瞪着他,他还当是这装模作样的G里人看不惯他的吃相,却原来是怕他吃得多了会饿着萧令瑀。

「我早被你气饱了。」

萧令瑀又闭上眼睛,却学他回了一句。「外头多少人想吃还没得吃。」

「你是九官还鹦鹉?老学我说话。」朱九郎笑了一声,还是乖乖坐回原位,拿起筷子开始扫荡桌上菜肴,G人想再换上新菜,他忙摆手。「不用不用,这样就好。」

「寒邪犯胃。」

听见仍坐在榻上的萧令瑀突然冒出这麽一句,朱九郎咬着筷子回过头,可能觉得这样的姿势太累人,索X便换了个能直接看见萧令瑀的位置,横竖这桌上就他一人,也不必管什麽主次客从了。

「原来你有在听御医说话?」

懒懒抬眸,正对上朱九郎嘻笑双眼,萧令瑀没回应,只微摆手令G人退下。「随他去。」

虽说这句随他去颇有些就让自己同他一起闹胃疼最好的味道,朱九郎也只是笑了笑,没打算和病人计较,自顾自地大快朵颐。萧令瑀一手撑颊,静默地看着他以银箸将那道清汤鲜鱼分成三段,吃得是津津有味,他却想说齐G膳房的这道菜还不到火候,不及当年父皇的御厨,唇微启,他又转念,朱九郎怎麽会懂?

「明日本王将要远行。」他仍是开口,却是毫不相及。

「去哪儿?」

「青城。」

朱九郎看向他,好半晌才似想通一样。「你就为这不高兴?」

萧令瑀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他仍是靠着软垫,不懂为何今日朱九郎总是说他看似不悦,筹金练兵、寻访贤能,乃至谋略天下,皆是父皇驾崩後他便着手进行的事,与高不高兴、开不开心压G无关,如今既已寻得君非凰,若能将之纳入麾下,则万事俱备。这局棋,他已走了第一步,此後再无退路。

「本王没有不高兴。」亦不需要任何退路。

朱九郎耸耸肩,显然觉得答案一点也不重要。「无论青城还是齐G,你到哪儿我就得跟到哪儿,没啥差别,当然能出G转转更好。再说,以你的武功,铁定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萧令瑀瞪着他刺眼的笑容。「本王期待。」

假装没察觉男人冷冰冰的语气,朱九郎放下空碗,故作思索状。「那我是不是该多收点钱?要不我又保护你又帮你的,亏大了。」

「随你。」他转过头去,再不出声。

面对他的刻意沉默,青年只是朗朗地笑了开来。。

争得薄情 七

能出齐G到处溜达一下自然是好的,但事实证明一切绝对没有朱九郎想得那样美好。竖起耳朵,但任凭朱九郎再怎麽认真的听,一旁的车厢里就是无声无息,如果不是多少还有一点呼吸声,他都要拉开帘子看看萧令瑀是不是还活着了。

搔了搔头,朱九郎实在M不清萧令瑀在想些什麽,要出G也是他说的,谁逼他来着?可这一路萧令瑀不说话也不笑,虽说就是平常那张死人脸,可谁都看得出来端王爷心情欠佳,主子都这样了,下面的人莫说谈笑,只怕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是以这一支浩浩荡荡数十人的队伍硬是安静肃穆……若是一天两天也就罢了,可已经十天了!整整十天,那个闹脾气的端王爷都不知道有没有说到十句话、吃到十口饭!

烦躁烦躁超烦躁,朱九郎一咬牙,自马背上旋身跃起,待桐嘴巴都来不及张开,他已轻巧地窜入车厢之中,靠着厢壁的萧令瑀依旧没有表情,却不知是睁着眼魂游天外压G没留意车厢多了一人还是真的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朱九郎没多想,往他身旁一屁股坐下,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手臂的热度,这时萧令瑀终於有了动作,却是往旁边略挪了挪,朱九郎没理会他,端了旁边一看就知道没动过的水杯仰头饮尽,水依然甘甜,却怎麽也浇不熄他心底闷烧的火苗。

「萧令瑀,你让我很烦。」

遭到莫名指控的端王爷连看也没看向他,反闭上双眼。「本王什麽也没做。」

明明这几日都坐在马车里让人服侍,但那一口有气无力、疲惫至极的语气却教朱九郎听了更烦。「停车!」

车夫一顿,鬼使神差地停下车来,萧令瑀还未开口,朱九郎已拉了人下车,萧令瑀自知甩不开他,索X也不挣扎,一脸冰霜地以眼神制止了意欲跟上的侍卫与随从,连待桐、宋之期都被无声地喝止在原地,一步也不敢上前。朱九郎像是没有察觉背後的动静,拉着他就往前走,此处正是两镇交界,沿途无村无店,饶是官道亦有些残破,但路旁的竹林却生得极为茂密,风一吹过,竹浪沙沙作响,混着身後端王爷凌乱的脚步声,朱九郎终於觉得心情好了一点,甫回头,招呼过来的便是萧令瑀的花拳绣腿,他凉凉地闪过,又笑了起来。

虽被嘲笑了,萧令瑀却不停手,一招一式打得扎扎实实,虽不像当真要取朱九郎X命,然多少带点不打到便不死心的味道,朱九郎也不还手,只是踩着他诡异的步法闪避萧令瑀的攻击,脸上却越笑越是欢快,更惹得萧令瑀怒气高涨,手底招式再不留情,可就是碰不着朱九郎半分衣料,更莫说那张让人巴不得撕下来的笑脸!

「第一百七十一招、一百七十二招,萧令瑀,你不累啊?」

见他终於站定脚步,也不理是否胜之不武,萧令瑀迅疾一掌袭向他面上,却让朱九郎轻轻挡住,出掌之人顿住身形後喘息略显紊乱,挡招的人仍自带笑,还有空抬眼看看日头。

「这竹林这麽Y凉,你还能出这一头的汗,可知身子骨虚,得叫待桐帮你好好补补才是。」朱九郎松开手,只见被说身子骨虚的端王爷又是一拳打来,他翻了个白眼,又一次挡住。「萧令瑀,别玩了。」

「谁同你玩!」

脚下动作方起,却立刻被看穿,朱九郎好似叹了口气,又彷佛无可奈何,终於不甚认真的与他拆起招来,萧令瑀双手双脚全都派上了用场,连练武时都没那麽认真,反观朱九郎却是一手背在身後,从头到尾只用左手与萧令瑀对招,兴致一来还不忘出声提点。

「就说你花拳绣腿,方才那一掌应该直往我右胁这儿招呼过来,你往心口打做啥?像这一腿就不错,可惜力道不足……」

朱九郎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萧令瑀越听越是无法忍受,索X脚下一绊,往朱九郎方向倒去,青年见了忙伸出两手来扶,萧令瑀再次出掌,却还是不够快,朱九郎将他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心下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乾脆就拉着他的手滚到地上,翻了几圈後便不由分说地将萧令瑀压在身下。

「我说端王爷,你这什麽小人招式!」

「无礼!还不放开本王?」萧令瑀让他压得扎扎实实、动弹不得,只得瞪着一双狭长眼眸,冷得朱九郎都抖了一下。

「你不打了我就松开你。」

端王爷瞪着他死都不肯回话,朱九郎与他大眼小眼相对无言,终是摇了摇头,翻身坐起,感受着面上又一次袭来的掌风,他不闪不避,右颊结结实实吃了一拳,痛倒是还好,反是好笑。

方才是不打着不罢休,眼下真的打到了,吃惊的却是萧令瑀,心下又怒又赧,面上一片红也不知是气的羞的还是累的,他起身就要走,却让朱九郎抓得严实。

「好啦,打也让你打了,可以消气啦?」

「你分明闪得开。」萧令瑀甩开他的手,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无理取闹後被拉在身边温声安慰的娃儿,连哭都只能抽抽搭搭,半分也难尽兴。

「是你一定要打的耶,我被打的人都没说话了……」朱九郎嘴里念念有词,萧令瑀没专心去听,抬起头来观望四周方位,半晌青年才揉着脸颊说道:「不用看了,你一路乱打,哪儿还识得方向?」

「带本王回去。」

朱九郎状甚悠闲的靠上竹子闭眼假寐,姿态一如挂在齐G窗台上般的舒适。「萧令瑀,你这一路又生什麽气──」

萧令瑀听得熟悉句子,竟先一步打断。「本王没有生气,也没有不高兴,更没有闹别扭。」

朱九郎噗哧一笑,睁开双眼看向那个竹林地上依旧坐得端正的王爷。「这样最好,那拜托你起码表现出来,要不老看着你那张死人脸,我这一路早晚被你闷死。」

「你可以不用看着本王。」

「我是你护卫不看着你还能看谁!」

萧令瑀不置可否,学着他的样子靠上身後的竹节,一阵透凉沁过衣料,甚至微微地触上颈後肌肤,舒适的凉意一瞬间便传遍全身,他略松了松始终紧绷的肩,抬眼望去,几点破碎的天空让竹叶染得一片淡青,恰与他身上的衣料一模一样。

「萧令瑀。」

端王爷转头看向青年,後者懒洋洋地半坐半躺,连声音都带着点困意。「天气真好。」

萧令瑀的眼自他右颊上的一点红肿移开,又同他一般看向天空,良久,方点了点头。

争得薄情 八

竹林中几乎没有声音,偶尔风过翻起竹浪细碎,听得久了也似无声,萧令瑀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待了多久,只知阳光定然西移了一些,远处叶隙间洒落的光影缓缓变换,渐渐移到二人身旁,萧令瑀探出手,看着微热的光收进掌底却是冷的,他终於想起那块连待桐都遍寻不着的水玉究竟何去何从……

唇与舌的略微移动,彷佛呢喃。「元庆三十五年。」

该年初秋,景帝驾崩,那时他站在齐G的书房里,失手碎了心爱的水玉。他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停了呼吸,一阵恍惚之间,他偏头去看朱九郎,以为早就熟睡的青年却在瞬间睁开一眼,然後对着他笑了。

很普通的笑容,带着点狡诈与得意,又或是年少轻狂的挑衅,他没有别开脸,只觉突然涌进X口的空气带着点莫名的热度,绽成如星的火,然後缓缓燃入心头。

「萧令瑀,你干嘛偷看我?」朱九郎一边说话、一边翻身坐起,终於全睁开的两眼清亮地瞧着萧令瑀,半分睡意也无。

「本王光明正大。」

朱九郎瞟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笑,只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尘,复又将手伸向他。「走吧,这天都要黑了,万一摔着你,待桐可要和我拚命。」

萧令瑀没理会他的手,迳自就走了出去,朱九郎耸耸肩,跟在他身後提点拐左弯右、地上有石要小心、走错了不是那边、那儿滑、发什麽呆,零零碎碎的声音绕在竹间,比风更吵,萧令瑀回身一睨,青年立刻噤声偏头,乖巧地彷佛刚刚说话的人不是他,连带笑得温良恭俭,萧令瑀又回过头继续前行,这回青年真的安静下来,连脚步都无声无息,恍惚间,这竹林中只剩他一人,就像那一年那一日的齐G书房,而满地的碎光就是他的水玉。

「又发呆!」看着萧令瑀几乎一头撞上绿竹,朱九郎无奈地上前拉了他一把,男人没骂他也没瞪他,好似仍魂游天外,朱九郎又气又笑地摇头。「有我在自是没人动得了你,可你早晚被自己害死!」

他是七分笑意三分骂没错,但男人显然没听进去,遑论有任何反应,朱九郎咬咬牙,握得不紧的拳头在萧令瑀眼前晃了两下,终究还是翻了个白眼,拉着萧令瑀的衣袖带人走出竹林。外头的车马队伍动都没动半分,也没想过驶到一旁Y凉处就当休息,果然什麽主子养什麽下属,一个个脑袋都跟石头一样!朱九郎心中正腹诽,待桐一见人影就冲了上来,也没敢造次,只在他家王爷身旁转圈,唯恐萧令瑀少了块R似的,迎上少年吃人似的眼神,朱九郎忙放开男人的袖子,抬起双手,讨好地笑了。

萧令瑀似乎终於回过神来,抬头看看天色,不发一语地上了马车,队伍又继续前行,彷佛方才的停顿全是作梦,在马背上跟着晃晃悠悠的朱九郎打了个呵欠,频频看向也骑着马跟在车旁的待桐,但後者却目不斜视,显然全不理会他攀谈的暗示,朱九郎无法,只得跟着安静肃穆,几乎都快睡着时终於盼到一家野店出现眼前,早有先行的侍从打点好一切,萧令瑀唯一要做的就是走下马车然後走进房间沐浴更衣等着用膳,而待桐早藉着服侍的名义跑得无影无踪,朱九郎也不着急,就靠着萧令瑀的门扉守株待兔,待桐端着晚膳来时一脸愤恨,躲也不是、跑也不是,只得戒备地瞪着朱九郎。

「大爷又不会吃了你,作啥这麽害怕?」见待桐两手端着条盘,朱九郎趁势掐了掐他的脸颊,笑得欢快。「只是想问你件事。」

待桐无可奈何,张着嘴半日才终於挤出一句话。「朱……公子请说。」公子二字,几乎让他咬了个碎,偏又不能不叫。

自朱九郎来到齐G後便一直跟在萧令瑀身旁,王爷也早吩咐过此人地位不同,传令G中不得对其无礼还给了多少特权不消多说,连吃穿侍候都是跟着端王一个级别,只差没住进端王寝G,可就是称呼一直搞不定,其他G人没机会用到倒也罢了,端王身边几个贴身的G人就伤脑筋了,尤其是待桐,偶尔服侍过了端王还得顺便侍候朱九郎,上回没留意,一句没大没小的「你」换来萧令瑀一个冷冷扫视,惊得待桐忙改口叫公子,又让朱九郎嫌弃得要死,说什麽公子来公子去听得人浑身不痛快,萧令瑀却点点头,从此朱九郎称呼底定,但不只他本人听得不舒爽,待桐也叫得是不甘不愿,可又有什麽办法……王爷最大。

如待桐所料,朱九郎听了公子二字後啧了一声,终於松开捏着他脸颊的手,问道:「元庆三十五年──」

话还没说完,待桐已如临大敌地空出一手来掩他的嘴,朱九郎还有心情用一手来帮他扶着条盘,待桐咬牙抽回手,自己端好王爷的晚膳後方才开口:「小声点!」

「我只是想知道那一年发生什麽事?」

待桐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那一年改元立平,你怎麽会不知道发生什麽事?」

改元立平?朱九郎歪头想了想,终於恍然大悟。「先帝死的那一年。」

待桐气得直想拿起盘上的菜往朱九郎头上砸。「小声一点!还有,是崩不是死。」

「都一样。」

「不一样!」

没理会待桐的怒气冲冲,横竖他手上端着晚饭也不能真做什麽,朱九郎靠着墙,还是不懂为什麽那一年能搞得萧令瑀那麽沈闷?连呼吸都给忘了。「萧令瑀和先帝感情很好?」他还以为皇室里没啥感情可言的。

待桐忙点头。「我虽是立平二年才开始侍候王爷的,可也曾听老G人说过,王爷和先帝之间极为亲腻,即使王爷来了齐国,赏赐和书信那是每年都不少的,举凡大节王爷也都会被召回京城,车驾什麽的都是先帝亲自安排,无论哪个王爷、公主都没有那样的尊荣,而先帝驾崩後,王爷就越来越……」

可那时他的表情看起来怎麽也不像想念或孺慕。「就那麽简单?」

待桐奇怪的看着他,朱九郎搔搔头,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知道什麽,待桐没再理他,迳自进房为萧令瑀上膳,朱九郎站在门外,听待桐一面放下菜肴,一面抱歉似地说这儿偏远只有些河鱼野菜,萧令瑀没有出声,没多久待桐就一脸苦闷地退了出来,对着朱九郎猛挤眉弄眼的,青年望天叹了口气,直是不懂自己这护卫怎当得同老妈子一样?

争得薄情 九

推门入房,只见萧令瑀坐在桌前,显是刚沐浴过的发仍有些微湿,朱九郎以为他又坐在桌子前面发呆不肯吃饭这才让待桐急忙来求救,不想萧令瑀倒是乖乖地拿着筷子,只是实在动得太慢,照那温文吃法他们走到青城萧令瑀都还吃不完这一桌……朱九郎安静的坐到他对面,看着男人可有可无地将食物放入口中,萧令瑀也不理他,几粒米饭看似就能嚼到地老天荒。

「萧令瑀,真这麽难吃吗?」他自是知道这王爷娇生惯养,但毕竟是穷乡僻壤,店家能整治出这一桌已是不易,哪儿还有容他挑三拣四的馀地?

萧令瑀摇摇头,又夹起一块青笋吃下。朱九郎一手撑颊、一手将靠近自己的那盘鱼推了过去。「这道醋溜河鱼看起来不错,应该很开胃,你嚐嚐。」

端王爷的筷子稳稳地夹起一块鱼R,吃下後便作势要放下筷子,朱九郎瞪大眼睛,忙又将另一道炒得鲜绿的野菜推到他面前。「这盘呢?你试试。」

萧令瑀看了他一眼,始终没有下箸。「本王请的是护卫,不是N娘。」

N娘二字气得朱九郎险些吐血!「若不是你那麽难侍候本大爷有必要来这儿当老妈子吗?我是怕你没让刺客杀死反是被自己饿死,到时叫我面子往哪儿搁啊?」

男人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又夹起一筷子不知名的野菜,朱九郎看得直翻白眼,到底是谁委屈了谁啊!「暗林里也有很多林主带回的小苗子,他们可都没你那麽难侍候,萧令瑀,你羞不羞?」

「本王倒想听听你又是如何侍候他们。」萧令瑀放下筷子,眉一挑,显然就是本王不开心不想吃了怎麽样?

朱九郎气得咬牙切齿,不知现在是该像对待那群没长眼的小苗子一样直接拿起碗筷塞他一嘴还是索X饿他几顿,转念一想实在莫名其妙,端王爷吃不吃饭干他什麽事!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萧令瑀,本大爷和你杠上了,你不吃是吧,好啊,你不吃我也不吃,我若饿昏了,看谁来保护你?」

萧令瑀眼微敛,看着桌上犹冒热气的菜肴,忽然想起风中仍满是桂花香气的那一天,朱九郎自然而然地坐在他身旁,盯着膳食发光的眼睛让他破例唤待桐再添一副食具,本以为只是初来乍到的礼遇,不想此後青年餐餐准时坐上桌前,他不置可否,却已在不知不觉间习惯青年会在他吃毕後将所有膳食扫空,然後挂在窗台上餍足地等着他开口说要到花园散步消食的模样。

而今青年抱臂偏头,桌上的菜半分不动,萧令瑀这才突然发现青年手边的桌面全是空的,没有食具、甚至连盘子都推到自己面前来,又看了一眼方才他说开胃的那道醋溜河鱼,其实醋搁得多了,过酸不说且又太甜,却像朱九郎会喜欢的。

他知道,朱九郎口味偏重,过甜过咸过酸,全不是他喜欢的,齐G的膳食自然以自己为重,可青年也不抱怨,每天吃得乾乾净净,若不是待桐送上点心时总细心分成两边,而他偶然不慎拿错,或许这将成为桌上永远的秘密;他也记得,自己曾在青年的劝诱下多吃了半碗乾饭,为此朱九郎便笑了,和待桐在书房外叽叽喳喳像是两只欢快的鸟儿……

「只是马车上颠簸一日,无甚食欲。」

朱九郎转过头来,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萧令瑀现在是在和他解释吗?心底虽不可思议,可他嘴上仍不饶人。「这样就颠簸,那你明天跟我骑马好了。没食欲还是得吃,至少吃完这碗。」

萧令瑀真拿起筷子,还未下箸又出声唤来待桐。「怎麽不把朱公子的食具一并送上?」

待桐露出为难的表情,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店家备料不足,除端王爷这一桌外,其馀人等皆是一大碗chu面打发过这一餐,萧令瑀眉头还未蹙起,朱九郎已摆摆手。「横竖萧令瑀也吃不完这一桌,你把我的面也端来这儿一处吃就好了。」

待桐看了看萧令瑀,终究还是端了朱九郎的面上来,萧令瑀看了一眼,只见大碗里盛着油亮的烩料,不过就是些青笋、山菜,R也不多,他正想着这样对侍从等太过不公,或许该多些月钱之际,朱九郎却拿过一个小碗捞了些面放到他面前。

「别盯着看了,别人的总是比较好吃没错,呐,这碗给你。」

这是个误会,但萧令瑀还是吃了那碗他从未吃过的chu面,滋味极重,但就这麽两口,他还能忍受,当朱九郎又一次扫空桌上菜肴後,便硬是带着他店内店外来来回回走了**圈,扰得侍从也都不能休息,在两人身後跟进跟出,朱九郎玩得兴起,拉着萧令瑀旋身跃出几丈外,看着侍从在下面如无头苍蝇般乱窜就差没大喊护驾,朱九郎抚掌大笑,萧令瑀也跟着笑了。

看来真该加月钱了。

「萧令瑀,你看。」

朱九郎突然开口唤他,一手指向夜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萧令瑀看见一轮又大又圆的月,柔和皎洁的光辉照得满地银亮,不知为何,他反略垂眸去看青年的脸。那一夜,他在梦里登上京城高楼,抬头看见同样明亮的月光,却猛然想起青年的笑靥更是炫目,这一认知几乎将他惊醒,黑洞洞的客房里只是无声无息,他又闭上眼睛,朱九郎正由窗外探入头来,见萧令瑀仍好好在床上安歇,他环视周遭一圈,便又由窗户跳回自己的房间,一夜好眠。

青城虽远,然他们一路紧赶慢赶,总还是在二十五日内抵达,可宋之期也说了,那君非凰草庐附近似乎有不少人暗中看守,是以萧令瑀下令将车马等停放在远处,一干侍从则分为二、三人等入城打探消息。宋之期又提了几个方法,萧令瑀俱皆摇头,他不愿打草惊蛇,更何况……他并不想见到另一个萧家人。

朱九郎打了个呵欠,显然对於方才宋之期的长篇大论很不能忍受。「哪儿用得着这麽麻烦?让你的人引开守卫,我带你过去不就得了。」

宋之期早和朱九郎混熟,开口就问:「你行吗?」

朱九郎眯起眼。「千万别说我不行,你等着瞧。」

看着朱九郎自己出去叫了几个侍从,围在那儿说得神神秘秘,宋之期昂首探看许久,萧令瑀却不好奇,朱九郎吩咐完便回身拉他往草庐走,他正要开口,朱九郎笑着以食指抵唇,示意他安静,萧令瑀便不说话。

「萧令瑀,闭上眼睛。」

他方闭上双眼,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争得薄情 十

怀中的狭长眼眸倏地睁开,挟带着无比怒气,朱九郎偷看了一下,他敢担保,打从他认识萧令瑀以来,这绝对是男人的眼睛瞪得最大的一次!他忍着没笑出来,却觉得那双不得不攀在自己肩上的手越发收紧,无疑带着点警告与威胁的意味。

反正又没人看见。他撇了撇嘴,却也没把心底想的真说出口,被抱在怀里的男人又闭上眼睛,与此同时,四匹骏马奔过小径,马蹄声划破寂静空气,朱九郎迅疾身影趁势窜入草庐後的竹林,踩着过细甚至随风东摇西晃的竹枝,青年却恍似不觉,只静静探视四周景况,确认无事後正想开口,男人已快一步地翻出他的臂弯,不想竟踩了个空,整个人险些就要下坠,千钧一发之际,还是青年手忙脚乱地把人捞回怀中。

「差点被你吓死!你急什麽?」像是怕惊动他人,朱九郎虽是气急败坏,仍不忘以气音靠在萧令瑀耳旁这样说道。

过近的距离及他人的体温都让萧令瑀倍感不适,尤其是青年吹拂在他耳边的浅浅呼吸更让他忍无可忍!「放开本王。」

「还没到地要怎麽放开你?」显然觉得他无理取闹,朱九郎啧了一声,抱着萧令瑀旋身落地,然後立刻放开男人,双手举起并退後一步。「不过萧令瑀,你武功真的很差。」

「你说过很多遍了。」

朱九郎发誓,这绝对是他第一次见萧令瑀近乎暴跳如雷的模样,虽说他依旧站得四平八稳,可毕竟让人抱着飞来飞去,衣裳自是不如之前端洁,而待桐绑得好好的发丝亦略显凌乱,若再细瞧,只怕连呼吸都有些急促,总之浑身那股稳若泰山的气质荡然无存,朱九郎直盯着他看了半天,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开来。

「萧令瑀,莫非你怕高不成?」可他沿途都闭着眼睛,而且自己抱得很紧,应该不至於怕成这样?「连脸都红了。」

萧令瑀用力拍开他伸来的手,十成劲道让朱九郎吃痛的缩回手,端王爷却转身自己整理起衣冠来,朱九郎看着他又恢复成那张玉树临风的死人脸,双唇开合刚发出一个你字,萧令瑀立刻瞪了过来,青年委屈地别过头,嘴里还喃喃念着什麽下回丢到屋顶上去的气话,萧令瑀全当没听见,低头整理腰间玉饰,但身後突然又没了声音,男人回过身,这才发现青年不知何时已M到草庐旁,专注地不知看些什麽。

萧令瑀走到朱九郎身後,就见青年手中抛着小石片,似乎对地上摆出的图案极感兴趣,他转而研究起图阵,却发现看似漫不经心的图画竟是当今天下大势,莫说是自己,就连平川、萧沐非甚至吴国、梁国俱在其中,而当中摆放的石子彷佛无意,却清楚显现各方势力,他心下正自深思,又见朱九郎拿着石片丢向吴国的位置,这一着巧妙地挡住吴国对外的重要道路,萧令瑀不禁开口问道:「你懂用兵?」

朱九郎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笑了。「你绝对想像不到林主曾是什麽人,又教了我们什麽?」

「西漓国冀勇侯。」

朱九郎瞪大双眼。「哇,萧令瑀,只有这时候我才觉得你果然是个王爷。」

否则平常时候本王还能是什麽?男人尚未开口,朱九郎已看向他的後方,眼神透着些诡异,说不出是惊是喜,萧令瑀心下明了,随即身後便传来一道清亮嗓音。

「端王大驾光临,实令此地蓬筚生辉。」

他转身,对上君非凰沉稳双眸。「君先生。」

君非凰微微一笑,主动打开了草庐的门,萧令瑀也不客气,便随着他进入屋内,朱九郎搔搔头,也跟着萧令瑀的脚步走进草庐,屋子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君非凰放下手中的竹篮,转而捧上一套茶具。

「听闻端王茶艺超群,不知可有荣幸品嚐?」

「有何不可?」

虽是这样说,萧令瑀却朝着朱九郎招了招手,青年丈二金刚M不着头绪,楞了半晌才一击掌,自怀中掏出两个小罐放到桌上。话说原来这是茶叶,怪道待桐死活都要塞到他怀里,害他X口磕得难受。

君非凰煮水时,朱九郎就靠在远远的椅子上,萧令瑀行云流水的烹茶动作他早就看到会背了,对面那个有着大片胎记的男子却看得兴味盎然,朱九郎又看向萧令瑀,不得不说他的动作确实很漂亮,彷佛连修长手指该搁在哪儿都J密计算过一般,衬得那套chu制茶具都透亮了起来,可惜又是那张死人脸,笑一笑说不准更是秀色可餐,还在胡思乱想,见萧令瑀又无声地招手唤他,直当叫狗一样!青年没好气地走了过去。「做啥?」

萧令瑀端了杯茶给他,又看看门口。「守门。」

真当他是狗啊!朱九郎冷着脸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小茶杯里的茶水没洒出半滴,而关门的声音是响了一点,但草庐也只是晃了两下依旧屹立,朱九郎坐在门前,一口喝乾还热得紧的茶,香是挺香,可就那麽一小口也喝不出什麽味道,他随手将杯子一抛,直接就在门前躺了下来,天很蓝、风很轻,反正他内力好,屋里的人说啥他听得一清二楚,可一来一往还是那套高来高去、你争我夺的戏码,他困倦地闭上眼睛,突然觉得等会儿回去应该跳得更高一些,看看萧令瑀的脸会不会吓得更红?那死人脸白里透红的样子可比暗林那群凶神恶煞的师妹要好看多了。

知道萧令瑀就在屋内,草庐旁还有萧沐非的人,朱九郎略微放松始终绷紧的警戒,初春风中昏昏欲眠,耳旁依稀还能听见萧令瑀在说话,只是每个字都飘得极远,听不清他说些什麽,但已然熟悉的语调、声音,不知为何更是磨人入梦,若非尚有三分警醒,朱九郎险些就让踏出木门的萧令瑀踩个正着!

就见原本还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青年猛地跳起,一边抹脸一边说道:「我没有睡、真的、我没有睡。」

「走吧。」没有对他的失职提出任何意见,萧令瑀只是走过他身旁,丢下这一句轻飘飘的话。

看男人神色有异,转头见屋内那姓君的仍坐在桌前品茶,朱九郎知道这场招募大概是吹了,可也不知能说什麽,只得走到萧令瑀身边,伸手就要将人再打横抱起,萧令瑀却退了一步拉开两人距离。「君非凰提点过一条没人看守的路。」

「喔……」也不知是失落还是怎的,朱九郎就跟着萧令瑀身後走,他真没听见那姓君的说啥路去了,只得让萧令瑀带路。

这一路弯弯曲曲显然是旧兽道,路面几乎都埋在草下了,萧令瑀走得有些跌跌撞撞,朱九郎实在看不过去,终是上前扶了一把。「怎麽,这事不成?」

「并非不成,只是君非凰提了条件。」

这也很正常。「什麽条件?」

「休端王妃,立他为后。」

11-20

争得薄情 十一

萧令瑀讲得一派云淡风轻,朱九郎却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啥?刚刚那个是男人没错吧?」

「是。」

「你答应了?」

「为何不答应?」草庐一见,更加深他势在必得的期望,若能得到君非凰、得到天下,一个后位压G不算什麽。

「你当真要娶他?」单是想到萧令瑀身旁站着方才那个男子……不知怎的,朱九郎心底就是一阵不舒服。

萧令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盟约而已。」

朱九郎搔搔头,拉着他的手不自觉地更用力些。「真搞不懂你,天下有那麽好?连婚姻大事都能这样买卖?萧令瑀,你真这麽想当皇帝?」

萧令瑀静默半晌,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手指同样用力地抓住朱九郎,青年发现了,却没有出声。「谁不想当皇帝?」

「我。」

看青年笑着指向他自己,萧令瑀竟然也跟着笑了,却不像真的开心,反是无奈怅惘。朱九郎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牵着萧令瑀走回下榻的野店,路途有些远,顾及武功不好的萧令瑀,朱九郎只得慢慢地走,月光照亮像是没有尽头的长长夜路,他以为自己会不耐烦,但萧令瑀的呼吸声与有些茫然的目光出乎意料地耐人寻味,发现男人被自己牵着後又肆无忌惮的发起呆来,朱九郎不免好笑,却也很留神地没去打扰他,不知萧令瑀究竟都在想些什麽,又或者,这男人的生命怎麽就尽是浪费在发楞上,真没别的事好做了?

朱九郎歪歪头,觉得自己永远不能搞懂萧令瑀,这广大天地明明那麽漂亮有趣,他却尽把时间花在自己小小的脑袋瓜里,而整个齐G全都习以为常,就这麽任他耗尽昼夜、孤孤单单……

思及此,他突然大喊一声:「萧令瑀!」

空荡原野上仅有他二人独行,回荡的呼唤声之响亮莫说萧令瑀,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吓到,男人转过头,微微蹙起的眉尖尽是不解。「何事?」

朱九郎难得地慌了手脚,一双灵活的眼转来转去,看了老半天才终於抬指向上。「你看,好多星星。」

萧令瑀依旧顺从地跟着他的手指看去,夜空中确实繁星点点,但真有必要为此大声嚷嚷?迎上男人疑惑目光,朱九郎左看右看、视线飘忽,良久,才似终於找到话题,却与方才所有言谈风马牛不相及。

「萧令瑀,你一定不知道,其实我是个孤儿。」

萧令瑀没有回应,只看着他,连脚下都无须注意,横竖有朱九郎牵着,不怕摔倒。

「打我有记忆以来,就在一条街上讨生活,偷拐抢骗那是无所不作,最拿手的大概是扒人钱袋,不是我自夸,我可是从未失手。」朱九郎朝萧令瑀一笑,说得轻轻淡淡。「直到我七岁,一个死老头抓住我,硬是收我为徒、把我带在身边,回头想想,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最悲惨的几年。」

青年像是陷在回忆里,绽开的笑靥有些迷蒙,却非常的开心,萧令瑀几乎能从他眼中的光彩猜出所谓的悲惨事实上是难以忘怀的快乐。

「我最怕死老头手上的戒尺,他罗罗嗦嗦、吹毛求疵,这个要打、那个要骂,有一回还拿戒尺追着我跑了整座山,害我差点掉进山崖……我那时真是恨他恨得牙痒痒,每天都巴不得趁他睡着时泼桶水或是赏他几巴掌,可惜从来没成功过。他带着我走遍天下,就这麽热热闹闹地过了十年。我十八岁那年,上门寻仇的人杀了他,而我花了两年的时间才终於为死老头报仇。」

「报仇後我回去祭坟,不小心在坟前睡着,醒来後林主无声无息站在墓前正在烧香,我险些被他吓死。」朱九郎没说,那时他在老头坟前嚎啕大哭,连戒尺都湿到能滴水,哭得累了才睡着,而神出鬼没的林主吓得他折断那把该死的尺。「林主说,老头早吩咐过要他好好照顾我,所以我就跟着去了暗林,一直待到现在。」

萧令瑀还是没有说话,朱九郎笑着看向他,又自顾自地说:「在暗林其实过得挺好,吃得饱穿得暖,每个任务都很有趣,不过,萧令瑀,你一定是最有趣的那一个。」

「为何?」

朱九郎明明听见了他的问题,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说话,只是带着新鲜的笑意直盯着他,萧令瑀也不怕他瞧,两人争斗似地看着对方,谁也不肯先移开目光,最後,仍是萧令瑀轻轻地别过头去看向前方,他想,一定是因为自己害怕跌倒,与青年太过清澈的目光毫无干系。

「萧令瑀。」

朱九郎以极轻的声音唤他,他则略移双眸瞥向青年,很细微的动作,青年却捕捉得扎扎实实,而後又笑了起来。

「单是我叫你的名字你会有反应就够有趣了,更何况你还是个王爷!」

说着大逆不道话语的青年脸上是夜色也掩不了的夸张自傲,萧令瑀收回目光,不甚自在地开口。「不过是个名字。」

朱九郎还是在笑,牵着他的手透着微热。「你也不会嫌我多话、嫌我总是静不下来,之前那些主子个个都要我安静,差点把我闷死。」

「原来你还真能安静下来?」

「当然可以,如果端王爷这样要求,小的自然可以做到。」青年响亮地笑了两声,後又担心似地凑过来。「萧令瑀,你希望我别说话?」

萧令瑀摇摇头。「没,你大可继续。」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朱九郎拉着他避过路上的坑坑洞洞,还有空去瞧天上的月亮。「萧令瑀,那你呢?」

问话来得没头没脑,他却清楚朱九郎究竟想问些什麽,也知道自己G本没有回答的必要,略偏头,青年正看着自己,像是非常期待他的答案,从没有人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彷佛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他心底不可碰触的禁地,有趣的是,他偶尔总也想问,为什麽?难道就因为他不曾入主东G、不曾坐上太子宝座?

难道就因如此,所有人都以为……

「父皇待本王极好。」可他在心底琢磨许久,也只能说出这样不着边际的话。「真的……待本王极好……」

萧令瑀除了那几个字以外,好似再也说不出别的什麽,朱九郎没有深问,只听他断断续续说着极好二字,而野店灯火已在眼前,待桐早守在外头等候,萧令瑀挣脱他的手,独自一人向待桐走去,朱九郎没有上前,就这麽站在原地看着萧令瑀的背影在他眼底拉成长长一片,那样单薄。

这一夜,他躲在萧令瑀的窗台下,听着未熄灯的房里传出他熟悉的玉片声音,他看着天上的星星跟着数,只觉自己将把星辰数尽,那细微的清脆敲击声却始终不停。

朱九郎突然很想跳进萧令瑀的房里,像安慰暗林那些想家的孩子般,牵着他的手走到外头来看星星,又或者一起说说话,总之,做什麽都比一个人数玉片强,可他只是坐在那儿,听男人一片一片数到天明。

隔日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回转齐国,朱九郎难得坐在马车顶,状似百无聊赖却相当认真地确保一夜没睡的萧令瑀能在车厢里好好睡上一觉,待桐不知是否察觉他的用心,一路递水送点心的比往日殷勤好几倍,啃着点心的朱九郎不得不承认自己越来越像萧令瑀的N娘,管他一餐吃几碗饭还要管他睡得香不香!

「简直莫名……」他嘴里满是点心,含糊的话语G本没人听得清。

争得薄情 十二

车队在二十日内回到齐国,萧令瑀有他和待桐服侍,堪称一路好吃好睡,虽然还是数了几次玉片、闹了几回别扭,但一路他说看星星就看星星、看月亮就看月亮,乖顺得很。朱九郎猜,莫不是因为自己在男人面前掏心掏肺说出童年惨况,才换来端王爷这般贴心对待?

虽说这贴心不过就是多吃半碗乾饭或顺着他的手指去看原本就在那儿的所有东西。朱九郎摇摇头,单是想到林主会如何评价他这一次的任务就觉得头疼,护卫、老妈子、N娘,他几乎都能看见林主隐藏在唇边的讪笑了。

可……谁让他就是遇上了萧令瑀呢?夸张似地叹了一声,然後他斜过眼去,毫无意外地看见萧令瑀仍埋头在他的案上,像是完全没听见他发出的声音,朱九郎又叹了一口气,索X转过头去盯着萧令瑀,男人正在读一封信,并保持着他一贯的死人脸,若不是待桐曾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地提过什麽外朝大臣们对於萧令瑀决定休离端王妃之事的强烈反对,他还真以为这就像一般富贵人家休妻那麽简单,但萧令瑀对此一点反应也没有,始终保持同样的神情,朱九郎在齐G里听见许多闲言碎语,而这个站在风雨中心的男人依旧平静。

「萧令瑀,其实你不开心。」

被呼唤的男人没有理会他,正写着什麽的毫笔始终没有停下。朱九郎也不在意,他想起两天前的夜晚,端王妃跪在书房里,听完萧令瑀决定休妻的理由後,连眼泪都不曾掉下一滴,只恭恭敬敬地磕头行礼,祝愿她曾经的夫君终能得偿所愿、君临天下,而後那名女子转身离去,艳红背影美得惊天动地。

「你不开心……」这一句,朱九郎说得极轻,男人的笔却顿了一顿,就像听见君临天下四字时,朱九郎看见萧令瑀藏在案下的手倏地紧握,他想,那个动作一定只有自己看见。

齐G的人说,端王无血无泪、没心没肝,其实他也这麽觉得,可又没法忽略萧令瑀这两天来一句话都没说过的样子,还有那每天响起的玉片声,他最近连睡着都觉得自己听见男人在数玉片,简直要命……搔搔头,朱九郎自窗台上跳起,冲到案前一把就想抽掉萧令瑀手上的笔,却不想男人握得那麽紧,笔没被抽开,倒是在那洁白纸上抹了乌黑一道,萧令瑀疑惑地看向他,终是自己放下了笔。

「别写了,我闷,想喝你泡的茶。」

萧令瑀缓缓看向窗台,待桐在那儿新添了一张海棠式雕漆高几,上面为朱九郎摆着茶盏及各色小点,他曾见青年拿着油炸的甜点丢着吃,险些让那雕琢各式花样的面食噎死。

朱九郎跟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懒得多说,直接拉了人起身就走,嘴里还不停嚷嚷:「怎麽,你肯泡给君非凰喝就不肯泡给我喝?待桐、待桐,你家王爷要泡茶,快去准备。」

萧令瑀甩脱朱九郎的手,却没有转身走回他的书案,只是照着平日的习惯,一步步走往齐G花园,春光正好,百花或是含苞或是盛放,来往G人见了两人俱是垂首站立一旁,朱九郎跟在萧令瑀身後,没去猜男人心底想些什麽,只是随着他转入熟悉小径,此处夹道俱是同一花树,开着层层叠叠重瓣白花,映着午後亮晃晃日光,彷佛一颗颗硕大真珠挂在树上,美不胜收。

朱九郎随口一问:「萧令瑀,这是什麽花?」

萧令瑀脚步不停,也没回头,却说了两天来第一句话。「玉茗。」

二字一出,朱九郎随即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起暗林同样种了很多花,可就没这种漂亮,又说林主种了株牡丹,爱如命般,暗林众人都说美,他就去折了一朵来细瞧,可那花大得跟脸盆一样,他不觉得好看反倒觉得恐怖得要命,或许更可怕的是後头林主拿着剑追人的样子。见青年偏着头想究竟是脸盆大的花可怕还是拿着剑的林主更恐怖,萧令瑀不免一笑,而後又被青年一个击掌吓了一跳!

「终於笑了,不枉我连这种事都拿出来说嘴。」

萧令瑀敛眸烹水,不再理睬青年,炉上的水已涌上细珠,继而连连,他舀起滚水之际,朱九郎一手攀上亭边枝桠,笑问:「萧令瑀,我折你一朵花,你不会心疼吧?」

「不会。」

啪的一声,青年当真摘下一朵盛开玉茗,拿在手中抛来转去的玩,边玩边看萧令瑀泡茶,冲水、洗杯,男人的手握着壶耳,微倾壶,向杯内注入一线透碧,鲜浓茶香转瞬盈鼻,朱九郎不等人唤,主动坐到早已习惯的位置,乖乖地等萧令瑀将茶盏放到自己面前。

茶汤嫩绿活亮,朱九郎看了半天,又问:「这是什麽茶?」

「信阳云尖。」

青年点点头,也不嫌烫,拿起茶盏一饮而尽,装模作样品味半天,终究还是摇头。「不懂。」

「懂不懂并不重要,但求喜爱与否。」萧令瑀破天荒的说了个长句,又将第二杯放到朱九郎面前。

朱九郎并不喝茶,睁着眼瞧了他半天,萧令瑀随他去看,迳自捧茶细品,也不知青年看了多久,最後他拿起已有些凉去的茶水,照旧牛般饮尽,然後点点头。「比那天你泡给君非凰的好喝多了。」

闻言,萧令瑀竟笑了开来,货真价实的那种笑,不是浅笑、冷笑、无奈的笑,而是打从心底快乐的样子,朱九郎搔搔脸,丈二金刚M不着头绪,又看向萧令瑀至今还未停下的笑靥,好似感染一般也跟着笑起来,笑声吓得端着茶点来的待桐险些将条盘给掀到地上,却也庆幸自己自制力强,没真扰了王爷兴致。

「萧令瑀,你笑什麽?」如果知道原因,或许他就能天天逗男人开心。

萧令瑀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笑道:「没什麽,再来一杯?」

「可以大杯一点吗?这麽小杯实在很麻烦,一杯一杯又一杯的你也不嫌累!」

男人始终浅浅笑着,一杯一杯又一杯的斟给他,品茶时他看着自己杯中的鲜绿茶汤,心想这信阳云尖滋味再好,又怎及得上那日草庐中的君山银针?他偏眸看向青年,後者一手菱粉糕一手茶盏,正问着待桐晚上吃些什麽,而微风吹过,带来阵阵玉茗清香,萧令瑀突然想起园子的另一端种了一株牡丹,是当年父皇为他自京城移植而来,虽为一品之君,但不知是否齐国土壤不适,花色竟由红转白、花形亦小,却依旧清艳绝美,他想,或许青年会喜欢。

至少折它一朵没人拿剑亡命追逐。这般想着,萧令瑀又笑了,抬起眸,正对上青年目光,他微楞,突然发现自己忘了父皇移植牡丹时说过什麽!

「萧令瑀,你怎麽了?」

男人摇摇头,为朱九郎与自己斟上最後一泡茶。「明日你我将再往青城而去。」

「去娶你的端王妃?」

男人瞪他一眼,没再开口,而待桐在桌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争得薄情 十三

如果不是待桐已经超过了习武的年龄,好好调教一番此子将来必成大器……朱九郎一边替自己打出发前来青城後就再没好过的脚指上药、一边趁此机会对着待桐呼来喝去,一会儿端水一会儿捧茶,气得待桐一张秀气脸庞都歪了,却还是不得不在萧令瑀的眼皮子底下为朱九郎拿那些他G本就不需要的东西。

「你拿文房四宝做什麽?」

「写信。」朱九郎铺平了纸,指着砚台道:「还不磨墨?」

待桐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磨墨的力道还差三分就要压坏砚台,朱九郎看了直笑个不停,萧令瑀静静地坐在桌旁,没对待桐无礼的称谓作出任何反应,他知道朱九郎喜欢逗着待桐玩,说小孩子就是这样才可爱,早要他别为此惩罚待桐,他不置可否,可也没再限制待桐该如何侍候朱九郎。眼前一大一小正瞪来瞪去,他转而看向朱九郎面前的书信,上头说得不过是近日极好,便知是寄至暗林,良久,他才迟疑地伸手指道:「这儿错了。」

朱九郎转头细看,才发现自己净顾着与待桐玩闹,竟写了好几个别字,他倒不是很在意,想来林主也不会,可他还是将笔塞到萧令瑀手中。「不如你来帮我写。」

男人当真又铺平一张纸,先是将他所写的重誊一遍,而後便拿着笔看向他,朱九郎迎上他认真目光,一瞬间竟不知该哭该笑,终是自己低头笑了几声,也不再同待桐嬉闹,抬起头来缓缓一字一字念出他本要写的,却加了许多诸如在齐国吃好穿好、端王爷是个极好的主子等既非违心之论可也堪称夸大的事,萧令瑀不甚自在地停笔,抬眸只见朱九郎撑着颊,笑盈盈地看向自己。

「小的可是句句肺腑之言。」

看着他毫不诚恳的双眼,萧令瑀放下笔,好歹落款该由朱九郎自己来。「本王看得出来。」

朱九郎笑着接过笔,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待桐收好桌上物品後便下去了,毕竟是野店,他还有太多必须吩咐跟准备的事,而王爷这儿有朱九郎,他倒是很放心,只要那张嘴不要再说出什麽会惹王爷不开心的事就好,不过,他也不介意再多往他伤口上踩两脚就是了。

待桐离开後,屋内一时无声,萧令瑀静静地坐在桌旁,等待着看似满腹问题却不知如何开口的青年整理思绪。这些天连日赶路,朱九郎如常策马跟在自己车厢旁,然偶尔风过吹起车帘,昏昏欲睡的他总会看见青年转瞬移开的目光,来不及捕捉的眼神中彷佛藏着什麽天大的疑问,他猜,或许是自己对天下的执着?又或者……其实他G本猜不出青年的心思,无论是臣子、姬妾或是G人,他总是能猜出他们想要什麽,无非是财富、权势或生命保障,可朱九郎不同,他不过是自己买来具有时限的一个护卫,却硬是在他的生活中C上一脚,管东管西好比老妈子,可又彷佛什麽都不想要。

朱九郎猛地站起身。「很晚了,你还是早点歇息吧,明日就可以迎娶你的端王妃啦。」

青年说完,也不理会他的反应便翻窗离开,看着他的背影,萧令瑀吹熄灯火,躺上床後闭起双眼,他知道自己不会睡去,因为朱九郎会在半个时辰後坐回他的窗台,他的武功确实不如青年,但极难入睡的痼疾让他轻而易举地发现青年发出的细微声响,他极想睁开眼睛看看青年为何这麽做,却依旧维持熟睡的模样,直到青年离去,他才倦极而眠。

这一日他睡得迟了,睁开眼时天已大亮,待桐服侍他梳洗更衣时说朱九郎吩咐过莫要打扰他,想到近乎**鸣方才离去的青年,萧令瑀沈着脸摔断一只玉簪,待桐吓得不敢再多话,他却沈浸在微带愤怒的思绪中没有发现,或许自己给了青年过多的权力,他确实想将朱九郎纳入麾下,而不仅是一年的护卫,但他刻意放松的界线不断被逼紧,几乎已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

踏过一地碎玉,萧令瑀转身下楼,听见他的脚步响起,大堂里立刻寂静无声,本坐着与朱九郎闲谈的宋之期起身退至一旁,朱九郎也站起来,却是认真移动着桌上的碗碟,萧令瑀入座後看了一眼,见桌上摆着两副食具便知朱九郎亦未用早膳,心下已是不喜,然朱九郎没留意他面上神情,只将几碟新鲜山菜往他那儿推去。待桐盛了尚冒热气的红稻米粥,再配上一碟自齐G带出来的椒油蒓齑酱後便规规矩矩地随着宋之期退出大堂。朱九郎看看那碟腌菜,没多想也往萧令瑀的方向推,见桌上的菜全往自己这儿挤,饶是让人侍候惯了的萧令瑀也不免局促起来。

「好了,这不是你该做的,真当自己是本王的N娘?」

「啧,真不识好心,我可是怕你出了齐G不习惯,又来挑三拣四的……」像是终於发现他的脸色不对,青年越说越小声,偏过头去也不知认真看些什麽,直看得都忘了坐下。

萧令瑀没再开口,执起银箸的一瞬间正巧瞥见朱九郎手上几处割伤,虽已上过药却仍有浅浅红痕,正纳闷还有什麽伤得了青年,後者已警觉地缩回手。「萧令瑀,你盯着我看做什麽?菜都要凉了。」

「你不坐下用膳,还想耽搁多久?」

知道男人埋怨自己不让待桐唤他起身的事,朱九郎搔搔头,也不客气,坐下就直接吃了起来,那碟椒油蒓齑酱还是他扫了大半,萧令瑀依旧慢条斯理的将新鲜山菜放入口中,连吃了几道,他才发现这些都是上回来时自己多吃了几口的山蔬,萧令瑀不动声色地望向青年,只见後者的银箸总是有意无意地避过其中几道,倒像刻意留给他吃来着,还未多想,青年已夹了一大筷山蘑放入他碗中。

「吃饭就吃饭,发什麽呆?」

不再深思,萧令瑀静默用膳,朱九郎早早就吃完,可等他用过後还是一边抱怨一边扫光桌上菜肴,马匹早已备齐,这回不再需要轻装简从,萧令瑀仍是只挑了数人跟随,朱九郎一路难得地静默,却在接近草庐时勒马不动。

「有人来了。」

萧令瑀蹙起双眉,此时接近草庐之人难道会是……他看向後方,宋之期亦是一脸担忧,上前禀道:「王爷,难道会是萧沐非等人?」

「没有其他消息?」

「下官这儿确实没有得到消息,失职之处,请王爷恕罪。」

萧令瑀没有说话,朱九郎拉了拉他的袖子。「人就快到了,而且听起来还挺热闹的,怎麽办?」

「命众人就地妥善躲藏。」宋之期领命而去,萧令瑀心底却犹摆荡,直到青年又扯了他一下,他方如梦初醒。「先观望情况。」

朱九郎耸耸肩,指向草庐前方树林。「我带你躲起来?」

「不必。」

见男人甩袖而去,朱九郎摇摇头,纵身跃上树梢,挑了个能看清萧令瑀的位置後才安然坐下,虽然随之而来的鼓吹声及大红花轿惊得他险些落地,但草庐前的一场戏码却叫他看得津津有味,几乎想要拍手叫好!

争得薄情 十四

瞧那萧沐非端秀俊逸、笑如春风,靠着大红花轿的样子分明带着纨絝子弟的玩世不恭,说起话来却恰如商人般有理有据、进退得宜,虽说乍听之下是浪荡嘴贱,可也算得上是条条在理,重点是……刻意让君非凰下跪宣示忠诚的那一幕,作戏意味十足十,摆明就是演给萧令瑀看的。

朱九郎意味深长地看了藏在草庐旁的萧令瑀一眼,对男人挺直的僵硬背脊倒有些幸灾乐祸的同情。

直到大红花轿离去,鼓吹乐声渐远渐轻,几名护卫与宋之期方护着萧令瑀闪身而出。单看男人抿着唇的样子,朱九郎就知道他心底肯定不大舒爽,可怎麽说呢?他倒是看得十分解气,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了半天,他又莫名其妙地皱起眉,所以自己这一路究竟是气什麽来着,居然能气到采摘山菜时割伤了手?

朱九郎还未想通,那儿宋之期已不安地跪下。「王爷,我们似乎……来迟一步。」

萧令瑀仍看着花轿离去的方向,那男人与君非凰的一字一句无疑都在刻意演示自己的失败!他掩於衣袖下的手悄悄握紧,眼底又更冷了几分。

「不仅迟来,行踪亦被发现。」

话语方落,一旁树上随即传来朱九郎戏谑笑声,甚至放肆地说道:「萧令瑀,我说了你武功不好,要你躲远点,谁让你不听。」

萧令瑀看向树端,只见朱九郎纵身飞来,黑衣黑发一阵乱飘,虽然逆着光,男人还是能够猜出青年脸上铁定挂着得意的笑靥!也不怕他生气,朱九郎笑着停在他身侧,毫不客气的就将身子大半重量靠向他,看似无意,却巧妙地撞掉他紧握的掌。

「萧令瑀,这是不是就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样无礼的讪笑本应令他发怒,但青年毫无戒心靠着自己的身躯,甚至是隔着衣料传来的体温,彷佛提醒了他仍站立着的事实,萧令瑀深吸一口气,知道失去君非凰确实可惜,可他更应该在意的绝不仅於此……萧沐非,本以为这陌生的萧家人不过一介商贩,军饷虽足,手底却仅有几万杂牌军,又无城池,难以与自己抗衡,再者,那人仍是戴罪之身,名不正言不顺,自己不曾往心底去,只将之视为牵制平川的工具,但他确信君非凰X中自有定论,而今他选择投入萧沐非之下,无疑给了自己一记当头B喝,无论如何,此人不可轻忽。

「欸,萧令瑀,你在想什麽?」

朱九郎动了一下,亦牵动他无端思绪,方才自己躲得隐密,不曾细瞧萧沐非的模样,不知那人是否……「萧沐非。」

「啊?哈哈哈!」朱九郎先是一愣,复笑了起来。

惊觉自己流露过多情感,萧令瑀没再理会他吃吃的笑声,毫无预警转身就走,朱九郎既没摔倒也不生气,自己站正了身子,仍笑嘻嘻地跟在面色Y沈的男人身後走了,可嘴里还喃喃念着:「瞧你那侄儿笑得多好看!谁像你整天绷着张死人脸,我要是君非凰也不选你……」

萧令瑀突然站定脚步,回身狠狠瞪了他一眼,朱九郎举起双手,笑得乖顺无害,看着他手掌上的细微伤痕,男人甩袖又走,青年这回没再多说,一反常态安静跟上。一行人回到野店时,待桐正靠着车厢打盹,听到马蹄声慌忙站起,也不敢问众人为何这麽快就回来,只低声禀告萧令瑀一切俱已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启程,男人点点头,立刻就上了马车,半分也不愿再停留,待桐还没来得及拉住朱九郎问个详细,青年已跟着进入车厢,萧令瑀看着他的动作也没多说什麽,迳自闭目养神。

知道男人什麽都不想说,朱九郎遂也安安静静地坐着,车轮轣辘转过半天,萧令瑀终於奇怪地睁开眼睛,看向头一回沉默这麽久的青年,後者却只是专注看着自己,仍没有开口的打算。

「为何看着本王?」

「我气。」

萧令瑀蹙起眉,顿时有些云里雾里,休了王妃、失了人才,还让萧沐非狠狠嘲笑一番的可是自己,青年气什麽?「为何生气?」

朱九郎闷闷地移开目光。「我气你在生气。」

萧令瑀眉头锁得更紧,不知青年的指控究竟所为何来?「你──」

「不要问我,我也搞不清楚!」朱九郎没等他说完,随即抬手抓乱一头黑发,如果可以他还真想冲出去吼叫一番,这车厢怎麽那麽闷,萧令瑀怎麽就不觉得这儿闷到人心底发紧!「萧令瑀,快哄我开心。」

「本王为何要哄你开心?」

「因为你是始作俑者。」萧令瑀挑眉,显然觉得朱九郎无理取闹,注意到男人彷佛盯着胡闹孩童的目光,朱九郎不禁气得咬牙切齿。「我是比你小没错,但不许那样看我。」

萧令瑀别开眼,越发觉得眼前景况荒谬非常,不知为何,他又调转目光去看生着闷气的青年,却见後者亦偷觑着自己,目光相交那瞬间,他忍俊不住低笑起来,朱九郎见他莫名其妙笑如春花,心底恼怒竟像春季融冰消散无踪,纵想再板着脸却已不能,可又不甘心就这样放过男人,遂欺身向前轻而易举地抓住萧令瑀的手,车厢纵算宽敞却也无处可躲,男人不惊不惧,只含笑看向仍强撑一脸怒容的青年。

「你笑什麽?」

萧令瑀坦荡笑道:「本王笑你孩子一般。」

朱九郎甩开萧令瑀的手,硬是坐到他身旁,一旁还卡了个小柜,挤得很,但萧令瑀越不舒服他就越开心。「我只小你四岁!」

萧令瑀略往另一端移动,朱九郎不由分说也跟着挤过去,男人略带警告地看向他,青年仍是那一副他在生气不要惹他的模样,萧令瑀摇摇头,无奈地坐在原位不再擅动。

沉默许久,朱九郎才开口:「萧令瑀。」

「何事?」

「没得到君非凰你很生气?」

「何以见得?」

「你为他瞪我。」

朱九郎忿忿不平地转过头去,却见萧令瑀又睁着双眼不知想些什麽,自顾自地发楞去了,薄薄的唇不再勾起,细长的眼因没有焦点而略显迷蒙,朱九郎突然发现男人的眉眼与萧沐非确实有些相似,就差眼角没有上挑,可说也奇怪,比起虽然流里流气可确实风流倜傥的萧沐非,眼前呆楞的脸庞反更是顺眼,明明仍是一张死人脸,却勾动他心底一点异样情愫,就像男人的笑,虽说自己喜欢见他笑,可又矛盾地希望他不要笑,永远就这样保持一张迷迷蒙蒙死人脸,横竖有自己知道他会笑就好了……

「你做什麽?」

回过神来,朱九郎才发现自己竟抚上萧令瑀的眼角,忙抽回手,佯装无事。「没、没做什麽!」

萧令瑀看了他一眼,既没追问也不再理会他,只闭目养神,这端朱九郎抓着自己的手烦躁到简直要跳车,可就在他终於决定付诸实行之际,萧令瑀却靠上他的肩,低沈而规律的呼吸显是已然熟睡,朱九郎僵硬地转头看向男人,一瞬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见鬼……今天都让你睡到晌午了你还睡得着!」

争得薄情 十五

明明是抱怨的话语,却让他嚼在嘴里整个就是含糊不清,甚至比车轮声更低,彷佛怕扰了谁的梦境。萧令瑀没有听见他说什麽,只在梦里又回到京城,他总是梦见父皇、梦见那座他熟悉的皇G,梦里他还很小,父皇牵着他的手,好玩似的同他掰着糕点丢到鱼池里,然後他看见因惊惧而扭曲一张美丽容颜的母亲、看见满身是血的陵光太子、他的皇兄……梦境转瞬变移,恍惚便是他将来到齐国的那一年,他看着父皇的背影,那个他始终不敢问的问题险些就要溜出他的嘴,换来他G本不想确定的事实。

「父皇……为什麽……」

朱九郎傻傻地看着萧令瑀,突然明白为什麽男人始终不让任何人接近他的寝G,他害怕被人听见这些梦呓、害怕暴露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待桐说过,萧令瑀是先皇最宠爱的孩子,先皇几乎将一切都给了他,只除了太子之位,并不是萧令瑀不适合,巫蛊之案後他无疑是呼声最高的继承人,可先皇迟迟不肯下旨,没有人清楚个中源由,恐怕连萧令瑀自己都不知道,而先皇死後所有真相随之深埋,那些无所适从的疑问却成为男人夜夜的梦魇。

「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不敢睡……」萧令瑀大概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他却一清二楚,在野店的每一夜,当他坐上萧令瑀的窗台,他单是用听的就知道床上的男人G本没睡。

朱九郎长长地叹息,不懂自己是无可奈何还是无能为力,或许两者皆有,然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闭上眼睛假寐,确保萧令瑀醒来後不会发现一切,可当他闭上眼睛,黑暗中却是男人听见自己说不想当皇帝时,那个惆怅的笑靥。

而他惊觉,明明是大自己四岁、成日绷着张死人脸,硬梆梆的男人,他却好想将他拥进怀中,温声安慰。



在众人看来,萧令瑀振作的很快,未到齐国,传讯的信鸽已是日夜发出,萧令瑀只要醒着就是同宋之期商讨战事,连吃饭都不顾了,日日夜夜只想捧着他的地图,好像那样就会饱一样。待桐已经是无能为力,每到用膳时分就见他手捧条盘跟着萧令瑀转来转去,朱九郎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只觉认识萧令瑀後他叹的气比之前一辈子都多。

「萧令瑀,行行好!吃饭了,待桐转得我眼都花了。」朱九郎一手拉住待桐、一手拉住萧令瑀,直接就把人往车厢带,萧令瑀现在赶得连住店都不顾了,也好险这辆车里啥都有,摆张矮几就可以开饭了。

「本王有事与你商讨。」

「商讨可以,吃了饭再说。」

见朱九郎拿起筷子,看向自己的眼神明摆着没得商量,他终於乖乖坐下、拿起银箸将待桐早挟入面前浅盘的菜肴放入口中,青年摇摇头,又看向待桐并摆了摆手,後者早已习惯,一溜烟的跑了。他只是抬起眸,看这几日侍候自己早侍候惯了的朱九郎拿起另一双筷子帮自己挟菜,诡异的是,青年脸上依旧挂着轻松愉快的笑容。

没错,愉快,好像自己吃得越多,他就越开心。

「这个也不错,你嚐嚐。」

萧令瑀看了他一眼,没有异议地将浅盘内过多的菜一一吃下。朱九郎挑起眉,似乎想说些什麽,却始终没有开口,只趁此机会挟了更多菜放进他的盘中,而萧令瑀拿着银箸挑挑捡捡,吃了近半後便摇摇头,朱九郎也跟着摇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一如往常地将桌上残羹剩菜扫得J光。

用过晚膳,朱九郎照例拉着他到处乱逛,萧令瑀又顺着他的手指去看星星、看夜莺,但那些都不比摇曳灯火中青年愉快的笑靥更引他注意。萧令瑀想,青年本就是个爱笑的人,近来却似乎越笑越是欢快,他敛眸细想,怎麽也想不出有甚愉快之事,镇日就是赶路、用膳,侍从、护卫等皆已露疲色,唯独青年不以为苦,仍笑得彷佛偷了腥的猫。

「你笑什麽?」

「开心就笑罗。」

究竟有什麽事值得开心?虽然疑问,但萧令瑀没有开口,仍一心想着他的战局布置,回过神来,只见青年盯着自己直笑,那双眸纯净澄澈,荡漾着单纯的愉悦,彷佛自己就是他开心的理由!呼吸一窒,他不禁停步,朱九郎则奇怪地看向他。「怎麽了?」

他想,灯火昏暗,青年不会发现自己移开的目光。「本王有事与你商讨。」

「好啊,你说,我听着。」朱九郎牵着他又继续往前走,没留意到萧令瑀说有事与自己商讨却始终不曾与他对视。

「本王欲命你为左将军,领我齐国二万兵马。」

这回换朱九郎惊愕停步。「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次?」

「本王欲命你为左将军,领我齐国二万兵马。」萧令瑀又重复一遍,而後便只是定定地看向朱九郎。

朱九郎瞪大双眼,简直不可置信!「你有没有搞错,我是你聘来保命的护卫,不是你的下属。」

「本王知道。」

看男人依旧一张死人脸,丝毫没有半分动摇,朱九郎不禁苦笑。「萧令瑀,你别开玩笑了,我去当将军,谁来保护你?」战场耶,万一随便混入个刺客,别说打天下了,凭他端王爷那身花拳绣腿一天就可以拖去埋了!

「唯有为将,你方能真正保护本王。」

朱九郎翻了个大白眼,还真不知能说些什麽。「又要当护卫又要当将军,我也做太多事了吧?」

「本王加你月钱?」

朱九郎没好气地吼道:「我没领过你月钱!」

「从这个月开始?」

「闭嘴。」

朱九郎无力地以一手掩面,只觉这男人G本得寸进尺,编那什麽歪理?又偷偷抬起一眼,只见萧令瑀还站在面前,似乎还在想该怎麽说服自己,单是看男人想着自己,他就无法压抑满心欢喜,总觉这样才对,哪有总是自己为他悬心的道理?

「朱九郎?」萧令瑀难得地唤了青年的名字,後者却没回应,仍不知想些什麽,他心底一冷,转身就走。「你若真心不愿,本王也不能强逼於你。」

男人走没三步远,朱九郎已将他拉回灯火能照亮的范围。「萧令瑀,这里很暗你知不知道!万一摔伤你……待桐可不会放过我。」

萧令瑀没理会他,自顾自地就往扎营处走,倒像拉着朱九郎回去似的。青年看着他的背影,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什麽不能强逼?那摆出这副失望又生气的表情是给谁看来着?

「好了,萧令瑀,你走那麽快做什麽!」他硬是拉着萧令瑀停下来,男人仍是那张死人脸,可死活不肯看向自己。朱九郎眯起眼,直想往他手上狠狠捏几把,但终究只是想想,也不知自己是不敢这样做还是舍不得这样做……窝囊,总之就是窝囊!

朱九郎甩开萧令瑀的手,整个就是恼羞成怒。「你吃定我了是不是!真是……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

争得薄情 十六

萧令瑀没听清他说些什麽,只模糊听见什麽冤家什麽欠,他本是皇家贵胄,这类俗语自然没听过,也没心思追究,朱九郎若不愿为将,他的计画便有了缺陷……除了无法如愿以偿的愤怒外,更深刻的是不断蔓延的失望,朱九郎G本不应该拒绝自己!

就像他也不应该甩开自己的手……还未厘清心底复杂思绪究竟所为何来,朱九郎又一次牵起他,他看向青年的脸,仍是那样气呼呼的,除了不开心外还有些无可奈何的烦躁,但握着他的手依然一如往常,他很早就留意到朱九郎的动作总是轻柔,彷佛自己是什麽易碎的物品,他若用力一捏,就会像那日的玉簪一样碎了满地。

「你吃定我就对了……算了,反正我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上战场,萧令瑀,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不要发楞了!你这样怎麽打仗啊?」

朱九郎的嘴在自己眼前一开一合,声音却像在极远的地方,但他仍然听见了,青年说不会让他一个人上战场,就像是在说……

朱九郎无奈地看着又一次魂游天外的萧令瑀,嘴上犹自抱怨。「真以为有我牵着就没事?哪天让你跌倒看看。」

可朱九郎的手始终牵得很紧,若有凹凸不平之处,他会细心地带着自己绕过,就算真的不小心绊了什麽,也只会摔进青年的怀里。

萧令瑀停住脚步,朱九郎看向他,笑道:「呦,终於活过来啦?」

「朱九郎,你……」

「我怎麽了?」

青年依然微微笑着,看向自己的目光暖如春风,原本想说的话忽地就被吹散,连自己都不复记忆,於是他仅能随意挑捡字句。「你答应了?」

「还没!」扎营处已在眼前,朱九郎却始终没有放开他的手。「横竖我一定会陪你上战场,可当不当将军这事儿你总得让我考虑考虑吧?」

萧令瑀点点头,微使力挣脱朱九郎的手,捧着卷宗的宋之期朝两人走来,显然又有事找萧令瑀商讨,朱九郎退了一步,站在後方细细地打量萧令瑀,他没忽略方才男人的欲言又止,可也猜不出他到底想说什麽,正自猜测,却瞥见男人从卷宗中看向自己,手指略微摆动,像是在说自己可以先离开。朱九郎笑着摇摇头,仍跟在他们身後。宋之期看了看两人,好似察觉到什麽,随即又低头继续关於辎重的运输配置,朱九郎虽没忽略他细微的动作,却也只是笑了笑,他想,或许自己已经表现得太过明显。

太过明显……虽然他猜男人绝对不会发现,毕竟有一半的时间他都发楞去了!明明应该为此感到委屈或不平,但单是想到萧令瑀的样子他不禁笑了,心底还像打翻一坛蜂蜜似的又腻又甜,由此可见自己果然无可救药。他笑着摇摇头,突然发现萧令瑀盯着自己,两人视线相交後又慌忙转开,朱九郎歪着头,又去想当将军那事儿,其实萧令瑀说得也没错,战场上一个护卫G本不够,如果真的想要保护这个男人,绝不能只是站在他身後。

保护他……宋之期已转身走开,朱九郎便上前一步拉住萧令瑀的手,他想男人已经习惯,所以不会挣脱,毕竟他老是一边发楞一边走路,在陌生的地方难免就东跌西撞的,他突然想起萧令瑀在齐G里连步伐都一样的事,忍不住又笑,那时看了只觉烦闷,现下想来却是憨厚可爱。

「你又笑什麽?」

「开心就笑,有什麽不对?」他望向萧令瑀,奇怪地问:「你最近话倒是很多?」

「近墨者黑。」

朱九郎笑了开来,拉着他的手微微摆着,在夜里传来熟悉的热度,萧令瑀看着青年欢快的笑容,突然很想抽出手,再将那条看不见的界线用力划开,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动作,或许他就是想要这样……他已失了君非凰,不能再失去朱九郎。

但……他不知道究竟还能想些什麽,而腹部又传来熟悉的疼痛,他未露出任何异样,任朱九郎牵着他走向车厢,然後他想起那一天,当自己醒来後看见青年靠在身旁沉沉睡着,有那麽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安心,可又极想将青年推得远远的,如果可以,他应该杀人灭口,虽然他G本不知道自己是否说了什麽,而朱九郎在他略有动作後便醒来,睡眼蒙胧地握上他的手,问他冷不冷?

他还记得那时朱九郎的掌心很温热,就跟现在一样。

「萧令瑀,如果我告诉你──」察觉他异样的沉默,朱九郎奇怪地向他凑去。「怎麽了?」

萧令瑀还来不及摇头,朱九郎已一迭声地唤待桐拿药来,又拉着他就往车厢里塞,弄软枕、盛清水的好似他下一刻就要倒下去,待桐拿了御医早备好的丹药来,朱九郎就看着他和水服下,眉头紧皱的样子倒像吃了苦药的是他。

「萧令瑀,你哪时开始痛的?我们走路的时候、还是和宋之期讲话的时候?难道是更早之前?是晚膳时我让你吃太多了吗?没道理啊!」

萧令瑀好不容易在他终於停下来时C入一句话。「本王没事。」

「你别强撑,要是痛得不行就抓我的手。」

萧令瑀真紧握了一下,反惹得朱九郎紧张不已。「真这麽痛?果然是病了,一点力气都没有。」

顾不得疼,萧令瑀反倒想笑,却怎麽也笑不出来,这疼已是痼疾,连他自己都不是太过在意,然分明春夜,青年却急得一头细汗,彷佛这个车厢就是整个世界,而自己是他心头唯一在意。

「待桐,帕子。」

看着待桐手上的帕子,朱九郎翻了个白眼,接过後就是一阵乱擦,待桐都怕他擦破了皮。「朱公子,你轻点儿。」

将帕子塞回待桐手里,朱九郎又去看萧令瑀。「你还有空管我!」

「本王怕脏。」

朱九郎没好气地握紧他的手,表情是龇牙咧嘴可怕得很,手底动作却不及面上万分之一,萧令瑀没理会,只闭上眼睛适应这永远不能调适的疼痛,而朱九郎一直握着他,偶尔真疼了,他就抓紧手,直到察觉连指尖都陷入青年手中,他便忙要放开,朱九郎却反将他握得更紧。

「没事,你这点力气我还不放在眼里。」

疼痛总是一阵一阵,模模糊糊睡去之际,他仍强睁开眼去看朱九郎,明明应该让他离开……可他终只是抚过青年手上渗血伤口,然後因药效而昏睡过去。

争得薄情 十七

瞪着手上的白色纱布,朱九郎始终觉得待桐和齐G御医实在太小题大作,不过是几把抓伤,有必要把他的手包成这样吗?

待桐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小声地对他说道。「不是为了你,是为了王爷,总之不许你拆下来。」

朱九郎无奈地点点头,又看向坐在一旁仍旧沉默的萧令瑀,回到齐G後,男人的话更少了,镇日忙着出兵之事,越来越多人进出书房,低低的讨论声、争吵声不绝於耳,彷佛连空气都变得僵硬严肃,朱九郎仍挂在他的窗台上,静静地看着萧令瑀的身影,其实不远,可就觉得没以前近……如果他在意,大可接下将军一职然後大摇大摆的加入其中,但他始终迟疑。

然而迟疑的原因却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正自懊恼,书案那端已安静下来,萧令瑀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状甚疲惫的按着眉心,他突然想起男人晚膳没用多少,而待桐刚刚塞来的饊子还握在自己手中,糖粉都有些化了,黏在指尖散发着甜香,这种沾手的民间小点萧令瑀肯定没吃过,他一笑,大步走向书案,献宝似地将点心送到男人面前。

「嚐嚐?」

萧令瑀有些迟疑地看着堆在盘中的麻花状不知名物体,直觉就想拒绝,朱九郎却坐在他的书案上,拿起其中一只对他说:「你一定没吃过,我们都叫饊子,林主还跟我说过另一个名字,叫寒具。」

萧令瑀摇摇头,他从未在G中见过或听过此类点心。

「唔……林主应该还说过其他比较文雅的名字,可我真的忘了,算了,那不重要,嚐嚐?」朱九郎偏头想了想,终究还是放弃,那些拗口的名字他真没一个记得住。

萧令瑀拣了盘中看来最小的一只,在青年期待的目光中咬下一口,虽是略硬,然酥脆甜香,只是沾手。

「好吃吗?」

朱九郎喀滋喀滋地咬着饊子,嚼了嚼後又笑道:「小时候,街上有个婆子卖此为生,她人心软,我略求求她就会给我一支,那时总舍不得吃,搞到最後两手全沾了糖,才一边舔着一边吃掉。」

萧令瑀又咬了一口,顺着甜香咽下他想说的每一句话。

「萧令瑀,我觉得你就像这饊子。」朱九郎仍盯着手中的点心,看都没有看向他。「麻花一般的扭扭曲曲,我小时候总想将它掰开,可一掰,就碎了。」

碎裂的寒具洒了朱九郎一身,他却毫不在意,萧令瑀看着本应纤尘不染的地面,复又看向青年,只见後者的目光不知何时已锁在自己身上,清澈双眸中满是平时少有的认真,他心下一惊,慌乱站起身来,脚下传来细微的碎裂声,而手则被朱九郎快一步握得死紧。

逃不了的,青年带笑的眼角彷佛这样说着。

手腕传来熟悉的热度,那是朱九郎的右手,为他忍痛抓出伤痕而包扎白布,又因拿过点心而略显黏腻,从没有人这样对他,谁都知道端王爷爱净,可也从没有人会拉着他走过所有凹凹凸凸不平路面、也没有人会因他多吃了半碗饭就开心喜悦,没有人……会在他犯胃疾时抓着他的手,嘲笑似地说他力气小,抓着也不疼。

「其实扭扭曲曲又怎麽样呢?它还是很甜很好吃,我後来总想,也许就是这样才好……萧令瑀,我记得你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你说,懂不懂并不重要,但求喜爱与否。」

萧令瑀试着挣扎,朱九郎彷佛这时才发现自己弄脏了他的手,却也没有放开,只将他的手腕放到唇边,轻轻舔过那处甜。

青年的舌尖温滑湿热,缓缓划过手腕上沾了糖的血脉处,混着两人的温度,竟像将那甜香煮开,流淌过膏般的腻,而他泥足深陷、难以脱身。

「我不懂你,萧令瑀,可懂不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你。」

萧令瑀退了一步,或许他早就知道这句话总会从朱九郎口中说出,但他总是逃避似的不肯去想,是以他只能站在原地,感受不存在的火星自青年方才舔过的手腕传至全身,烧乾他一切思考……并转而凝聚成一股热潮涌向心口,他眨了眨眼,云靴下又传来碎裂的声音,他启唇,想要青年住口,可所有想说的该说的不可说的全都撞上朱九郎诚挚的目光与动人的笑,犹如他脚下的寒具一般辗成细屑,又似那年他打碎的水玉。

他喜爱透明纯净的东西,但青年的情感却让他无所适从!

「萧令瑀,我喜欢你。」

萧令瑀别开眼,那句斩钉截铁的喜欢在耳旁不断回荡,他知道自己应该答应,或虚与委蛇的回覆,还有什麽手段能比这更完善的买断朱九郎?他可以爱为名令他接下将军一职、可让他心甘情愿为自己冲锋陷阵甚至付出生命,只要让青年一直爱着自己,他所买下的一年将延长到一生一世,他知道,朱九郎就是这样对待他的感情,无怨无悔。

是以他不该沉默,但总有什麽卡在喉头。「本王……」

青年期盼回应的乾净目光一如当年的水玉,他却忘记那声碎裂究竟导因於无心或刻意?

「本王不需要你的感情,也不想要。」

朱九郎脸上划过一瞬黯然,甚至松开他的手,萧令瑀猛然惊觉自己的失误,尚不及开口,只急着去看青年面上神情,原以为朱九郎会愤怒会失望,却不想青年又抓住他,淡然问道:「那麽你需要什麽,又想要什麽?」

朱九郎的眼底空空荡荡,亦不再笑,熟悉的神情一旦改变竟让人瞧着心慌,萧令瑀却反是沉静。

「天下。」他想要天下、想要登上皇位,他只能这样做。

彷佛意料之中,朱九郎竟笑了。「所以你可以眼也不眨的休了端王妃,去娶能帮你得到天下的君非凰。」哪怕不开心。

萧令瑀没有说话,他不需要回答,朱九郎一直跟在自己身边,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你也需要我的,是吧?」朱九郎凑近他,在他耳旁低声轻道:「萧令瑀,现在梁上有三个高手,他们铁定是为了杀你而来,如果没有我……」

「本王已买下你一年。」

朱九郎靠着他的肩,仍是一派轻松惬意。「没错,可就算我失败也不过是丢林主的脸。」

「你想要什麽?」

「你能给我什麽?」

到头来,他们之间仍然只剩盟约,但这样也好。「本王可以把自己给你,但你又能给本王什麽?」

话语方落,三名刺客一跃而下,朱九郎却不理会,仍定定地看向他,而後笑着掩上他的眼,萧令瑀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却已不带半分笑意。

「我把命给你。」

争得薄情 十八

朱九郎转身抽出笔海内数支毛笔,并抢在刀剑欺身前猛力踢出书案,同时回身S落房中所有灯火,来者显是高手且行动划一,身处陌生黑暗中亦不惊不惧。朱九郎拉起萧令瑀护在身後,手中最後两枝笔在刀剑交击时断裂,他反手丢出,竟准确S入欲从後方袭击萧令瑀之人的咽喉。馀下一刀一剑见朱九郎武艺高强,更加不敢掉以轻心,刀先攻而剑後击,朱九郎两指夹上刀身,借力避过长剑之袭,刀势忽地猛转,朱九郎带人往後一退,只觉右手震得发疼。

刀剑攻势转瞬再起、双式同开,朱九郎灵光一闪,解下手上纱布,随意一振竟是猎猎作响,并快如电光石火,迅即缠上银剑,後者抽身不及,竟将长剑易手,朱九郎接剑再攻,旋身一剑拉开距离後招招直取命门,快刀不甘示弱,一式横扫,势若万均,并又闻牛毛细针嘶嘶破空,朱九郎长剑脱手,送入一人X膛之中,脚下踹飞近身木椅,为萧令瑀挡下毒针,再回身,快刀劈落眼前,朱九郎身形顿移,肩上衣裂血溅,其势不停,竟转向刀者之前,细长白布趁势绕其脖颈,左右紧扯,最後一人亦殒命倒地。

黑暗之中,萧令瑀仍立於原处,不敢擅动,良久,方觉一人自後方近身,未及反应,青年熟悉热度靠上肩头,夹杂着微乱的喘息,朱九郎没有说话,只有血珠滴滴坠落的声音,萧令瑀一动,青年又将他抱紧,两人之间毫无空隙,他甚至能感觉到左臂渗开的湿热。

「萧令瑀,刚刚你说的那些是不是骗人的?」

「不是。」

浅浅叹息吹拂在他肩上,混杂着青年极低极低的笑语。「我想也是。」

青年不再说话,满室静默,萧令瑀任由他抱,也不提那道还在流血的伤口,朱九郎的手握住他的,好似无处泄愤般地将他十指弯来扭去,可动作忒轻,他一点也不疼,便随青年去了。朱九郎闷闷地捏来捏去,满腔怒气依旧毫无减损却又不能真对萧令瑀动手,就连大力点都不敢,当真怕他就如饊子一样碎了……「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萧令瑀终於听懂了,可也没笑。朱九郎靠着他的肩,低声唤他:「萧令瑀。」

「何事?」

「别提什麽条件,假装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萧令瑀闭上眼,不去想像身後青年的表情。「随你。」

青年像是笑了,微微的热气喷上他的後背。「那我可以睡你的寝G吗?」

「随你。」

「不睡窗台,跟你一起睡?」

「随你。」

青年试探似的提了很多问题,萧令瑀皆可有可无的应允,不知自己说了多少次相同的答案,齐G禁卫兵终於姗姗来迟,萧令瑀也不在意,只摆摆手让众人收拾尸首後便退下,而後他转身带着朱九郎走向寝G,并不忘吩咐待桐准备二人沐浴之物,骇得待桐连嘴都合不上,一脸惊恐地跟在後头,御医则是垂首敛眸,一路非礼勿视、勿言、勿听,配合得很。

端王爷的寝G朱九郎自然不是第一次来,但倒是头一回坐得那麽里面,他就说伤口不大,御医看了伤势,果然不甚严重,索X让他清洗乾净再处理,G人有礼却强硬地将他押去沐浴,待被刷洗过後,御医便为他包扎肩上伤口,总算闲下来的朱九郎一双眼睛咕噜乱转,细细看去,其实萧令瑀这寝G也算堂皇富丽,四面墙壁皆是玲珑剔透,连脚下踩的砖都是玉白凿花,可就是东西不多,桌椅床榻自是有的,但其他玩物就没了,雪洞一般,倒浸得这春夜都冷了起来。

御医见他一抖,安慰道:「没事,伤口不深,就是血流多了,血气失调,将养几日就好了。」

这端朱九郎点点头,那端集锦槅後珠帘一动,发丝仍微带水气的萧令瑀款步而出,一眼扫过,御医立刻收了药箱退出寝G,待桐与一干G人等也没久留,安安静静退了出去,偌大寝G一瞬间就剩朱九郎与萧令瑀两人,朱九郎抬头看看四周,突然有些无所适从,相较於他,萧令瑀仍是一如往常,坐在黑漆牡丹榻上不知发什麽楞,见他一派悠然,朱九郎心底突然不是滋味,没道理自己这儿小鹿乱撞,他那儿却风平浪静。

心动则身动,朱九郎不由分说拉了还在发楞的萧令瑀就往床上带,将人压在身下後就没了动作,倒是认真去看萧令瑀面上表情,却见男人仍是那张死人脸,纵是满腔热情也被狠狠浇熄,青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问道:「萧令瑀,你不怕?」

「怕什麽?」

「怕我吃了你。」

萧令瑀眉一挑,翻身反将朱九郎压落,并不忘按上他的伤口以免他又发难。「你想将堂堂王爷压在身下?」

「不行吗?」

「你行吗?」

「萧令瑀,别说我不行!」

见青年眉眼倔强,又是那副别把人当孩子的表情,萧令瑀竟是一笑。「本王怕你还小,不解人事。」

朱九郎气得龇牙咧嘴,说话也口不择言起来。「是你说要把自己给我的!」

闻言,萧令瑀松开手,向後靠上沉香盘龙床柱,一手敲着镂空蝠形玉饰,未绑起的长发散在身前,恰恰掩住他一半的脸,而X前衣襟经过方才拉扯,亦坦露半片白晰X膛,可他没费心去整理,就这样任它凌乱。朱九郎坐起身,目光从萧令瑀的X口一路向上,终究还是锁在他黯淡的眸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令瑀方淡然道:「是,所以,你想对本王做什麽都可以。」

萧令瑀仍不看他,只转着那小小的装饰。朱九郎忍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我没想对你做什麽,就想吓吓你,萧令瑀,是我说错,你不要生气……」

萧令瑀反拉住他的手,猝不及防用力一扯,在青年将撞上自己又稳住身形之际吻上他的双唇,朱九郎这才发现自己被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情不自禁地加深两人的吻,许是错觉,萧令瑀的口中彷佛弥漫茶香,可明明是茶却无比醉人,他方浅尝一口,心头便突突地往上撞,模糊之际只觉心跳得太快了,可怎麽也难以平息X口冲动,如果可以,多想把这个男人困在这张床上,又或者,就这样将他吞下去!

唇舌交缠,滑过多少甜腻。萧令瑀、萧令瑀、萧令瑀,明明仍啃咬着他的嘴,却还是觉得不够,好想叫他的名字、听他的回应,什麽条件什麽盟约全都让他抛到脑後,他终於明白自己迟疑为将的原因,他不想将这一切变得复杂,可是萧令瑀就是这样的人,他永远不懂为什麽喜欢不能只是喜欢,但不懂也不要紧,谁让萧令瑀就是扭扭曲曲麻花一样,但他再也不会用力去扳、不会试图改变。

争得薄情 十九

只是喜欢、就是喜欢。他捧着萧令瑀的脸,几乎将他压入柔软床垫之中,吻得太久,彷佛世界都模糊了,恍惚间只想将人挤进心底,直到他听见萧令瑀一声低低气咽,才不舍地将人放开。

「萧令瑀……」抚上男人的脸,朱九郎愉悦地看着这张死人脸终於有些改变,就见萧令瑀狭眸半启、气息紊乱,白晰双颊一片飞红,他忍不住笑着去捏,却被男人打了手,他反笑得更是欢快。

「然後呢?」

「什麽然後?」朱九郎拉了锦被将两人盖上,又把人抱个满怀。「明天出征,我可不想你半路就从马上摔下来。」

「原来你有在听?」

朱九郎反手几道气劲灭了烛火,将他抱得更紧。「我当然有听,你的事,我一件件都听得仔仔细细。」

不是炫耀,只是叙述实情,黑夜之中他仅听见青年平稳心跳,一声一声,强而有力。「你很会哄人开心。」

没听出萧令瑀话中有话,朱九郎笑道:「你听了很开心?」

男人没再开口,朱九郎也不追究,心满意足地抱着人,只觉这大床也好、G殿也好,俱是舒舒服服,可也没乐昏了头,仍留意怀中人的动静,萧令瑀不觉,只闭着眼睛假寐,良久,却听得青年一声叹息,就吹拂在他的头顶,轻轻淡淡却又沈重如许。

「别怕。」

萧令瑀睁开眼,但其实黑暗之中他只能看见青年X口衣襟,看不透这个人,也猜不出他究竟想说什麽。「本王怕什麽?」

「你怕作梦、怕说梦话。」察觉怀中人开始挣扎,朱九郎多用了几分力气将人牢牢锁在怀里,半分也不动摇。「没关系,我又不会笑你,你做恶梦我会叫醒你,你说的梦话我明儿一早就会忘记,真的。」

朱九郎信誓旦旦地保证着一句谎言,萧令瑀却不知如何回应。这是他的病,多年来不曾好过,他一直作梦,不见得是青年口中的梦魇,可却层层叠叠缠绕繁复疑问,他知道自己总是梦呓,这是他唯一的出口,然他不愿任何人知晓,是以他的寝G从不要人服侍、纵召侍寝亦不过夜,一个人的时候他才安全,那些疑问不是大逆不道,但却不能让任何人知晓,最好连他自己都不要听见。

他现在不能一个人了,可抱着他的青年云淡风轻地带过一切,他不知该说什麽,却不禁抚过左掌上一道旧伤口,其实那旧伤早看不见,他却一直记得,那时他还很小,趁着母亲、N娘甚至G人没留意时去玩父皇放在桌上的东西,一不留心就让一柄装饰华丽的小刀划了掌心,冰凉的触感超过疼痛,更多的则是恐惧,他将伤口按在红衣上,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发现,可父皇敏锐地察觉,慌乱的叫了御医,他藏着掖着的伤口被妥善的治疗,连疤痕都不曾留下。

母亲笑他天真又说他傻。这样怎麽会好呢?父皇则抱着他,低低地这样问。

「没事的,睡吧,有我在。」

萧令瑀知道朱九郎G本不懂,因为不懂,所以这温柔显得万般拙劣而虚幻,但他终只是点点头,放任自己在青年怀中缓缓睡去,依稀记得梦见了什麽,起身後却再不复记忆,青年也只是兴高采烈地看着G人为他更衣,对於他说过什麽绝口不提,连一点点好奇的神情都不曾表露,彷佛只要能够这样看着他就好。

父皇的话划过心底,他想开口却不知能说什麽,朱九郎没瞧见他神情犹疑,只笑盈盈地牵着他的手走出寝G,好似忘了他们将要走出齐国,踏出千里长征。

萧令瑀偏过头去看朱九郎,後者也看向他,许是以为他心下不安,青年握紧他的手,安抚似地一笑,那笑暖过春日、亮似骄阳,萧令瑀抽回手,迳自向前走去,朱九郎楞了一会儿,仍是只站在那儿笑,就见没走出几步的萧令瑀又停下动作,虽未回头,却已接近等待。

朱九郎看着那外表分明挺直、内里却弯弯曲曲的背影,只能无奈摇头,终是踏出几步与他并肩,又去握他的手。

「真是上辈子欠你了。」

他嘴上说得酸,心底却甜,男人似有若无地勾起唇角,并不理会他。



是日大雾,齐军二万J骑踏过鹭水,军临梆州城之时,其城太守仍拥被高卧,副将锁城坚拒,终不敌齐军铁蹄。十里帐外,萧令瑀运筹帷幄,围城三面;百尺城下,朱九郎冲锋陷阵,以一挡百,黑缨长枪震煞全军,士气飙扬、战鼓喧天,未及一日,梆州败。

齐军却未进城,反在城外十里处扎营,虽获一胜,军容依旧端严、兵马俱自休整,各部汇报迅疾简洁。朱九郎扛着长枪一路行来,众兵士皆肃行军礼,青年环视一周,终是不甚自在地加快脚步,直到逃进萧令瑀的主帐内,他才松了一口气。

「萧令瑀,你这群兵是怎麽回事?」

自卷宗中微抬起头,萧令瑀一眼瞟来。「不妥?」

将长枪倚壁靠置,朱九郎一手接过待桐送上的湿巾、一手随意擦过脸,待桐不甚满意地指指他的手,青年翻了个白眼,转身又去净手,这才走到萧令瑀身旁,随意抽走他手上汇报。「没什麽不妥……该说果然是你的兵,好险碰他们不用像碰你一样麻烦。」

萧令瑀没有说话,彷佛脑中仍转着他的战局布置,朱九郎M上他的唇角,带点可惜意味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笑。」

似乎没有听清他说些什麽,男人看向他,目光中依稀写着疑问,朱九郎没有解释,笑着吻上他的唇,一声若有似无的担心竟如同温柔的抚触,打开他双唇的同时轻叩心房,青年一遍遍地问着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每一个问句都像锁链,松垮垮地禁锢着他细微的抵抗。

「别问了……」

萧令瑀扯住他的衣领,放任自己倒落椅下,朱九郎的手保护着他,一点也不疼,青年轻轻地笑了,像是他做了多麽可笑的事,而後重又吻上他的唇,像是永远也不够似的。急切的手则探入他的衣襟……今日朱九郎耳提面命不让他踏出帅营一步,是以他仍是穿着平常衣袍,整齐的衣冠在青年的热情下早已凌乱,他却无暇顾及!

朱九郎抬手拔去他发上白玉龙簪,揉乱他一头整齐长发。他总是无法克制想要让萧令瑀更显凌乱的念头,首先是发、然後是衣,最後则是他的表情,要他不堪、羞赧,让他哭泣然後再安慰他……

「萧令瑀,我怕把你弄碎了。」对待萧令瑀,他总是很轻很轻,就怕自己内力高、手劲大,一不留神就伤了这细皮嫩R的端王爷,可眼下他已无法克制膨胀的爱欲,原来喜欢一个人竟会想要伤害他。

萧令瑀的手抚上靠着自己心口低声说话的青年,最後仍只是丢下耳熟的一句。「随你。」

二字如钥,褪去萧令瑀衣裳之际,亦卸去朱九郎所有顾忌。

争得薄情 二十 (限)

萧令瑀没有见过朱九郎手持黑缨长枪杀敌的景况,但他知道那会是什麽样子……或许就像现在,青年的舌如兽般舔过他的血脉,而後以牙啃噬着他的颈项,好似食R的兽正享用他的战获,与平日的朱九郎不同,明明一样是温柔的,但却恍惚将被吞食殆尽。

滚烫手掌在他分心时抚过身躯每一处,当他略微颤抖时又长长地停留,青年正在熟悉他的一切,掌过之後便是吻,湿热而微疼的感触划过他每一寸皮肤,火般地蒸腾着所有血Y,欲望如沸,他咬紧下唇不愿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微微的喘息及剧烈的心跳回荡在耳际!

朱九郎看见了,却只是吮着他的唇,手掌不停,向下握住他的阳具,试探似地上下用力套弄,青年的手极为chu糙,动作更是乱无章法,但却带来无可言喻的快感,萧令瑀一声低哼,甚至咬伤他的唇角,朱九郎没有停止动作,带着血珠的嘴向下含住男人右方R珠,舌尖卷弄,极尽挑逗之能事,萧令瑀偏过头,苦苦压抑所有将要爆发的喊叫。

太热了!被舔弄过的每一处都传来针刺的微痛,下身更是涨得可怕,彷佛有什麽将要破体而出,朱九郎却还不停下他的动作,萧令瑀以双手掩着嘴,青年放开他挺立的R尖,改而咬上他的指,用力得几乎破皮见血,男人在那瞬间S出,热烫Y体沾满朱九郎的衣,他没留意,只伸手拨开萧令瑀因汗湿而沾黏在面上的发,专注而爱怜的看着男人略带疲倦却相对餍足的神情,忍不住又吻上他早已红肿的唇,只觉比起早已鼓涨发疼的下身,心口更是激动火热,只是无法言说,只能靠着这样蹂躏萧令瑀来缓解一丝渴望的剧痛!

他在吻中低低唤着萧令瑀的名字,男人的舌让他反覆索缠,G本无法发出声音,仅有几声细细嘤咛,显得那样脆弱可爱,朱九郎的指趁势探入他身下,萧令瑀察觉到他的动作却无力抵抗,只能感受着他的侵入,并因莫名的恐惧而全身一僵。

身为端王,男女情事於他而言虽是熟悉,不过仅是夜晚偶一为之的点缀,王妃出身尊贵,他自是和顺体贴;身份低的姬妾对他则无不宛转服侍,唯恐逆他心意,他从不曾这般毫无抵抗能力的被压制於下,亦不曾遭受如此侵犯!

感受到他的僵硬,朱九郎停下进入的动作,手指意欲抚上他的眼,萧令瑀却别过了头,青年宠溺地笑着,也不强迫於他,反靠上他的耳旁轻声说道:「不要紧……你若不愿意,我们就不做了。」

G本无关愿不愿意,这是他答应过的条件,他将自己给朱九郎、朱九郎把命给他,青年明明可以这样说……但他真的撤出手指,面上不带半分情事被打断的不悦,仍轻轻地吻着他的耳垂与颈项,萧令瑀困难地开口,竟带着几分颤抖。

「你……本王答应过……」

朱九郎没有说话,只又吻上他的唇。青年忍得很好,然两人实在靠得太近,青年始终滚烫的吐息与灼热的肿胀下身都让他无法忽视,但他的手指依旧很温柔,慢慢地耙梳过自己的发,像是所有一切真的已经结束,即使青年没有得到他应该拥有的,他还是在笑,萧令瑀彷佛能感受到贴着自己面颊的唇角微微勾起,混杂着他浅而快的呼吸。

「我不会伤害你、我会保护你……」

低低的,犹似对着谁祈祷,又像是陈诉显着的事实,朱九郎低哑的声音随着呼出的热气窜入他的耳中,萧令瑀突然心头一紧,几乎不能呼吸,他靠上朱九郎置於自己脸旁的手,含糊的声音低得几乎连自己听不清,朱九郎却因此瞪大了眼。

「再说一次,萧令瑀。」

萧令瑀闭上眼,双唇方启,已迎入朱九郎无尽探索,欲望的星火一瞬间便激烈延烧,唇是热的、心是热的,身躯更是几欲着火,朱九郎七手八脚脱去身上碍事衣物,又一次激烈吻上萧令瑀的唇,彷佛安慰般地胡乱说着他会很轻绝对不痛。

男人没有丝毫反抗,任他的手指探入身下,蹙眉隐忍的模样那麽引人怜惜,朱九郎忍不住将他抱在身前,即使这样会错过他的表情,但如果自己看不见,或许萧令瑀会觉得更好一些……探入的手指由一增为二,萧令瑀的背脊猛地绷紧,仍是忍着声音,比起低声喊痛更让人心疼,朱九郎吻着他的耳垂,下方手指则在他紧窒甬道中翻弄撩拨,时而弯曲、时而分开,男人向後靠着他的X膛,手指则紧紧地攀着他的手臂低声喘息,像是就要淹没在灼热的渴望中。

「够了……」

朱九郎将他压倒,硕大男G由後重重挤入他的体内,chu滑的前端那样炙热,只是进入一些便几乎将他X中的空气全数烧尽,更何况是全部!萧令瑀弓起背,头向後仰起,十指将地面毡毯抓得死紧,终於忍住没高喊出声。朱九郎缓慢的深入、又快速的拔出,每一次抽C都顶入过深的地方,彷佛压迫到心脏都不能跳动,狂烈chu暴,却又令人欲生欲死!

其实想要更温柔,但男人软热的内壁却毁去他所有思考,朱九郎狠狠地挺入、拔出,甚至在萧令瑀无力倒落地面之际抬起他的一条腿,只为了将自己更埋入他的体内,萧令瑀任他翻转自己的身躯,却始终咬着下唇没有发出声音,但随之摆动的腰与潮红的面颊,甚至是抓咬着青年男G不断吞吐的後庭都在在显示他的动情。

当一股热YS入他的体内,萧令瑀以为青年终於要停手了,但由自己体内拔出的阳具依旧滚烫,甚至更是硬挺,朱九郎抱起他,两人成坐姿相对,青年挺立的男G就在身下,萧令瑀难堪地别过脸去,任青年将他重重压下,如刃的凶物深深没入自己体内,彷佛被钉在青年身上,饱涨的充盈感逼得他难以忍受,十指在朱九郎肩上抓出伤痕!痛觉不曾逼退青年,将他抬起又放下的动作不断持续,他明明希望被放开,双手却不自禁抱紧青年,自身欲望亦在巨大快感中重新抬头,甚至泌出欢快汁Y!

青年又将他放倒,十指扣紧他的,萧令瑀紧闭着眼,不去想自己的双腿正缠在青年腰上,随着他每一次的挺入而得到无可言说的快感。下唇早已见血,他却毫无所觉,直到朱九郎舔过,方带起一阵刺痛的麻痒。

明明睁开了眼,他却看不清眼前摇晃的世界,只能依稀看见朱九郎的眉眼、看见他额上X前的汗水,随着彷佛烟花炸开的快感,所有感官都变成白茫一片,黏腻、湿热……天旋着地转着,最後的最後,他只记得青年毫无保留压上自己的重量挤出喉头一口浅浅空气,跟着自己的名字消失在突如其来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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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得薄情 二十一

熟悉、甜美的泉水被哺入口中,抚慰了他乾涩的咽喉,并唤回一丝清明理智。萧令瑀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青年欣喜表情,他楞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青年叫他的声音。

「萧令瑀、萧令瑀,你到底有没有醒?萧令瑀?」

「本王醒了。」

「又睁着眼睛发呆。」

青年笑着来M他的额头,他想抬手拨开,这才发现自己已躺在床上,身体、单衣无不清爽乾净,便知道青年为自己清理过了,但身下仍是传来强烈的不适感,全身亦是疲软无力,青年的手终究还是落到自己额上,萧令瑀没有避开。「什麽时辰了?」

「将戌时了。」朱九郎像是想起什麽,又慌忙道:「你不用担心,什麽军报之类的我都处理好了,没事,你只要好好休息就好。」

萧令瑀没有说话,朱九郎靠着床,温热的指划过他唇上咬破的伤。「萧令瑀,你下次记得咬我的手。」

男人又闭上眼,还没睡着,朱九郎已忙忙来摇。「别睡,我让待桐熬了粥,我现在去看好了没,你不准睡。」

这也不准、那也不许,还真像他当年的N娘。他自幼受宠,G人无不将他护得好好的,就怕自己不小心摔了、伤了,他们将受到责罚,只有和父皇在一起时稍微自由些,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萧令瑀甩甩头,不再多想,正当他想自己坐起身以避免真的模模糊糊睡着之际,朱九郎捧着条盘进入,一见他有所动作便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来扶他。

其实不必如此,但萧令瑀没有开口,静静地看着朱九郎将自己扶起後又伸长手去拿条盘,置於他的膝上,拿起碗匙一副喂食孩子的模样,萧令瑀也不张嘴,就这麽看着他。

「嫌烫?」

朱九郎吹了几口,又笑着将匙子伸向他,萧令瑀瞪着青年,但匙子始终没有移动,稳稳地举在他面前,男人迟疑许久还是张口吃下,朱九郎只是笑,慢慢一口粥一口菜的喂他,也不说话,待萧令瑀吃完粥後又喂他喝汤,喝完汤又捧茶让他漱口,做的分明都是下人的事,他却在笑。

萧令瑀也不客气,就指使他拿过军报来让自己看,朱九郎捧了一叠来,非让萧令瑀靠着他,自己帮他拿军报不可,男人无法,只得这样读过一份份卷宗,然朱九郎却也说得不错,他的确将事情处理得有条有理,倒不似平日看来chu枝大叶……放下心後又觉困倦,朱九郎见他看着军报的眼缓缓合上复又睁开,只笑着让他躺平,自己收了东西去放,并出去不知吩咐了什麽,萧令瑀总是只听见低低的说话声,可什麽也听不详细,没多久脚步声又靠近,他抬眼去看仍是朱九郎,青年怡然自得地坐在床边地面,脸就这麽趴在床板上看着他,手并一下一下地抚过他披散在被外的发。

朱九郎仍是笑。

其实极困,萧令瑀闭上眼,没多久又睁开,朱九郎依旧在眼前,甚至还是同样的表情。「你很开心?」

听他问话,朱九郎更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而後也不回答,就是大大咧咧地笑着,萧令瑀看得烦躁,伸出手就来掩他的嘴,反被朱九郎抓住。「怎麽,不能笑?」

萧令瑀直欲抽回手,朱九郎却握得很紧,他眉一蹙。「放手。」

「你叫我名字我就放手。」

萧令瑀与他大眼瞪起小眼,其实不过小事,但他就是不愿让朱九郎如愿,索X就这样闭上眼,不想青年竟去吻他的掌心,吻也就罢了,青年甚至轻轻啃咬着他的手指,不带半分欲望,彷佛将他的手当成洒了糖的寒具一般,他终於忍无可忍,睁开双眼。

「朱九郎,莫要得寸进尺。」

朱九郎低低笑了开来,没留意他怒上眉梢,只抚着他的指尖问道:「萧令瑀,你有练琴?」

「久不练了。」

朱九郎啧了一声,好似相当可惜,忽又笑道:「我今天看见你的剑了……细成那样哪儿能和人拼斗?你还是待在後面比较安全。」

「寒綫乃名家之作。」

「我当然知道是名家之作,那是把好剑,可你武功差,拿再好的剑也没用。」朱九郎扯了扯他的手指。「别生气,你武功不好有什麽要紧?有我在不就好了。」

没再为事实与他计较,G内武师在他小时就曾委婉地提过若他志不在此恐难成大器,他也没留意,对自己而言兵书倒比武经有趣得多。「你练剑?」

「练啊。」似乎知道他想问什麽,朱九郎唇角微弯,见萧令瑀又不说话,只好自己说下去。「我对什麽兵器都有兴趣,都练。」

「总有擅长。」

「都擅长。」笑着抬指去按萧令瑀眉间皱折,朱九郎看向另一端的长枪。「最拿手自是长枪,可背着枪实在累也显眼,平日索X拿到什麽是什麽。」

「那麽,进军桂阳之时你就拿本王的剑。」

「为什麽?」

「本王倒想瞧瞧武功好的人拿起名家之作,与本王这武功差的人究竟差别何在?」

萧令瑀说得是平平淡淡、波澜不惊,朱九郎却忍不住笑了开来。「那我还真不能让你失望,莫说打桂阳,明日我就拿你那寒綫练兵,如何?」

「随你。」

朱九郎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如意算盘打得可响。「正好,你没了兵器就乖乖待在帐内休息,有事我再找你就好。」

「本王可试拿长枪。」

「别闹了,我那枪沉得很,你千万别乱动。」朱九郎拍拍他的头,好似对待孩子一般。「瞧,武林大忌,哪儿有人像你这样随身兵器说借人就借人的?也不怕人动手脚。」

「你命是本王的,人自也是本王的,本王怕什麽?」

明知萧令瑀就是随口一说,G本没什麽意思,朱九郎仍是听得心花怒放,笑道:「那你也是我的。」

男人看着他愉悦笑靥,自知说错了话,抽回手後便闷不吭声地转身面向另一端,半晌方道:「本王要睡了。」

朱九郎拍了拍他的後背,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不知过了多久,萧令瑀模模糊糊地听见他熄了床边灯火,轻手轻脚走出帐外,许是吩咐守夜之事,而後又入帐,却是取了他随手搁置一旁的寒綫及他的长枪擦拭着,他睡眼惺忪地转过身子,朱九郎立刻对上他的眼,无声口型只是快睡二字,他依言又闭上眼睛,在四周极低微的声响中安心酣眠,也不知青年是何时上床就寝,只知自己夜半惊醒时就在朱九郎怀中,青年低声地说没事,他又蒙胧睡去,这一夜再没醒过。

争得薄情 二十二

隔日萧令瑀起身时帐外已能听见C练声,几上的寒綫果然不见踪影,反是黑缨长枪仍靠在一旁,他一如往常沉默地处理齐国政事及军报,待桐偶尔会投来担忧的目光,但他没有在意,想来是朱九郎不知同待桐说了什麽,或许是要待桐盯着自己多休息、或许是要他看着自己不准去碰那柄长枪。

看了一眼垂落黑缨,萧令瑀放下手中的卷宗,开口询问:「桂阳那方如何?」

副将胡宗一跪地禀道。「禀王爷,正如王爷所料,脱逃兵士所带去的消息致使军心大乱,我方混入的细作亦已达到作用。」

「宋之期那里又如何?」

「宋将军与欧阳将军两人所率四万兵马及辎重不日便将抵达。」

萧令瑀摆摆手,胡宗一领命退出帅帐,放下手中的卷宗後他亦站起身走了出去,一步一步,有些缓慢的向前走着,待桐则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後,C练声越来越响,萧令瑀微喘地往前一看,只见寒綫在烈日下闪耀着沉稳的光辉,眼一眨,再次映入眼眸的却是远方握着寒綫的青年朝他用力挥手,笑得比他手中的银剑更灿烂。

萧令瑀没有回应,略垂眸,青纹袖摆处却有一点艳红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突然想,若是青年站在他旁边定会蹲下身指向红花,笑嘻嘻地要他跟着看。

丹心。他启唇,但声音太低,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连待桐都没有听见,他转身回帐,朱九郎没多久也跟着进来,笑嘻嘻地趴到他案前,双手献宝似地往他眼前一伸,掌中赫然便是一朵红色茶花。

「萧令瑀,你看,玉茗。」

萧令瑀拿过红花,轻声道:「不是玉茗,是丹心。」

一朵花也这麽多名堂?朱九郎没理会那些,只絮絮叨叨地问萧令瑀有没有瞧见他方才手持寒綫的样子、比起他自己是不是厉害许多?再问他身子有没有不适、怎麽脸色好像有些苍白?又跑去确认他的长枪真的没有被动过,然後便拉着待桐问他家王爷起身後吃了多少东西喝了多少水,有没有太过勉强?待桐一面侍候他净手一面回答问题,而後只觉他烦得不行,转身便出帐准备点心去了。朱九郎无奈地回过头,却见萧令瑀仍盯着那朵茶花发楞。

朱九郎走回他身旁,轻晃了晃手。「萧令瑀?」

「为什麽给本王这个?」

「花?」朱九郎坐在他身边,靠着几案,维持着略伸手便能碰到男人的距离。「回来时见你方才站的地方开了花,我想你老是发楞定没留意,就摘回来让你看看。」

其实他看见了,就在他的袖摆处,一丛深深浅浅盛开的红,那时他想的还有青年的笑。

见他仍又发楞,朱九郎好笑似地抚上他的脸。「原来你喜欢红花?也难怪,你那齐G花园几乎全是白花,看着是美,可也难免生腻。」

其实他压G儿不记得齐G花园里是否种满白花,他只是往前走,身旁风光或是美丽或是平常皆与他无关无涉,可是他方才想起了青年……萧令瑀略偏头,便见朱九郎带笑的眼,青年的眸子总是清澈有神,而今微微眯起依旧黑白分明,见自己彷佛回神则笑意更深,摩挲着脸颊的指亦是暖热,像是仍带着帐外的春意。

「等我们回齐国,也在花园里种些红花好了。」

「回齐国?」

许是他的嗓音带着些嘲讽的意味,朱九郎笑意转为无奈,更深的却是宠溺,像是拿他毫无办法似地硬是将他拉入怀中,萧令瑀没有挣扎,青年总是随心所欲,而自己并无反抗的必要。

「就知你不爱听这个。」轻抚着萧令瑀的背,朱九郎对男人的乖顺很是受用。「身子可疼吗?有没有不舒服?」

萧令瑀摇摇头,青年的心跳声咚咚地回响在他耳边,他闭上眼睛,听着青年说方才C练的情况,一个劲地夸奖他齐国兵士同心一意、吃苦耐劳,又说诸将俱是一板一眼,对他这半路出家的将军倒都是服的,不服的全让他打趴了,说着说着青年想起什麽趣事般地笑了起来,X膛略微伏动扰得萧令瑀不得不睁开眼睛,朱九郎向下望着他彷佛带着不满的眸,便就带着笑意吻上他的唇。

青年的唇舌总是温热,暖暖地舔过他的双唇、滑过他的齿列,勾着他的舌不住索讨,也不知他究竟要什麽……萧令瑀略分了心,其实他知道青年想要什麽,定然不只是吻……萧令瑀拉住他,主动吻得更深更激烈,朱九郎环抱着他的手依旧温柔,吻越复加深,仍是带着不言可喻的疼惜。

到最後,萧令瑀总是会有些喘不过气,朱九郎就爱看他微喘的模样,许是为了尊严又或是为了承诺,萧令瑀绝不会推开他或拒绝他,但若不能呼吸了,男人的手就会拉着他的衣袖,犹如推拒更似迎合,总是只有在这些小小的动作里,朱九郎才觉得自己抱着真正的萧令瑀,而不是那个想得过多做得过少,将所有时间全花在发楞却不说他究竟想些什麽又想得到什麽的端王爷。

「萧令瑀……你在想什麽?」是不是满含歉意想着那些自己G本就不需要的东西?真是傻瓜!虽这样想,他还没胆说出来,只爱怜地吻上萧令瑀的眼角。

青年的气息灼热地扫过他的脸庞,萧令瑀有些迷惘,这时候应该说什麽?让他带着疑问的表情逗得愉快,朱九郎笑着整理起男人让自己弄乱的衣襟还有头发,衣服倒是好办,拉齐就是了,可头发就比较麻烦,待桐天天帮萧令瑀梳得是一丝不苟,他可没那种手艺,这儿拉一些、那儿扯一些,明明想要让它变得平顺却总是弄巧成拙,几绺发丝硬是落在萧令瑀脸旁,倒淡了几分严肃的气质,他看着只觉好看,萧令瑀却不耐地拍开他只会帮倒忙的手,也不整理了,只自己坐正身子,朱九郎还想伸手把人拉回来,端王爷已瞪了过来。

「好好好,别生气。」

明明是自己小上四岁,怎麽老觉眼前这男人更小更可爱?朱九郎扯开不知是无奈还是满足的笑,还是不甚规矩的去拉萧令瑀的手,男人也没理他,任他将自己的左手M去玩了,就单用右手翻着军报看。

朱九郎瞄了一眼。「那是桂阳的辎重补给?」

萧令瑀看向他,仍然没有抽回手。「你需要多少人?」

「要毁要劫?」

「本王不缺辎重。」

朱九郎笑着摇摇头。「若是如此,两千人就够了。」

「本王就给你两千人,今夜出发。」

「两千零一。」见萧令瑀疑惑地看向自己,朱九郎握着他的手更用了些力。「萧令瑀,你得跟我一块去。」

争得薄情 二十三

「为何?」他相信朱九郎的能力,单只是毁粮草这样的任务何必要自己一同前往?

朱九郎抬起头,手仍是握着他的。「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

「本王的军营有何让你不放心之处?」

「反正你不去我就不去。」朱九郎眨眨眼,懒得同他纠缠,又低头去玩萧令瑀的手。

「你要违抗军令?」

青年没理会他,呵欠连连地摆出一副他就是要违抗军令的模样,萧令瑀猛地抽回手,朱九郎也不在意,便这麽笑嘻嘻地与他对看,横竖他怎麽看萧令瑀也看不够,端王爷却不是这样,半晌就转过头去,不甚甘愿地开口。「如你所愿。」

朱九郎笑着朝外喊了声:「待桐,还不进来?你手上的点心都要凉啦。」

那端待桐没好气地掀帘进帐,这端萧令瑀只拿了笔自顾自地处理军报,再不理会朱九郎温声软语说什麽点心正热吃两口再批卷宗也不迟等等的话,青年说得久了也不见男人转个头来,当真恼了,自己捧着点心碟子一口一个,含糊不清地说着什麽还真没人听得懂,待桐沏了茶,恭恭敬敬地奉给萧令瑀,然後又端一杯给朱九郎,末了还不忘踩他一脚。

教你惹王爷生气!趁着萧令瑀没留意,待桐朝朱九郎扮了个鬼脸,转身就又出帐去了。青年捧着吃掉半盘的点心瞪向萧令瑀,後者依旧一本正经地在批他的奏摺,朱九郎索X由後将男人拉了过来,萧令瑀猝不及防倒入青年怀抱,还来不及生气,青年已笑着拿了点心来喂,瞪了他一眼,萧令瑀竟真张嘴吃了,手中没放下的笔却趁势往朱九郎脸上画了个叉,没料到他有此一着,朱九郎楞在当场,好一会儿才笑了开来。

「萧令瑀,笔给我!」

男人随手将笔丢往一旁,丝毫不理会朱九郎一脸要吃人的模样,只在他怀里躺得舒舒服服,见他这般,青年反不敢动,奈何伸长手也构不着几上的笔墨,只得作罢,随手便沾了颊旁的墨要往萧令瑀脸上抹,却又在男人炯炯目光中乖乖地往自己衣上抹去。

「你别得意,我总有一天讨回来。」

萧令瑀看着他脸上一个叉,却也不笑,只缓缓道:「本王等着。」

朱九郎瞪着他看了半天,没沾墨的手指小心地抚过他的眼角,很低很低地问:「你怎麽不笑呢?」

男人只是看着他,像是不能理解他话中真正的含意。青年却明白他的疑问,便淡笑道:「你若肯笑一笑,我纵满脸墨也是心甘情愿的。」

脸上顶着墨迹的朱九郎说得很认真,萧令瑀却不知如何回应,或许他应该说些安抚的话,但他仍然选择沉默,朱九郎看着男人突地黯淡的眼眸,竟是兴高采烈的笑了,他就喜欢这样的萧令瑀,弯弯曲曲的别扭下是隐约带甜的温柔,不过是几句讨好的话也说不来,若是那眼带桃花的萧沐非,怕不是开口就是一箩筐一箩筐的情话绵绵,他端王爷却是无言相对,也不知是怕委屈了谁?

怀中又闭起眼睛的男人开口说了什麽,声音极低,朱九郎内力高,不需刻意靠近也听得清清楚楚,萧令瑀说:「本王并不觉得你有何可笑。」

朱九郎又笑,或许这男人还真是怕委屈了自己的一腔情意,这才连个谎言都说不出口,心头一喜,手就顺势去M他的脸,却不想用得是沾了墨的手,他一楞,还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麽的同时,萧令瑀已由怀中掏出帕子自己擦着,其实朱九郎手上的墨早乾了,就是些墨香还在,可他仍不舒爽,青年忍着笑接过帕子,动作轻柔地替他擦着G本不存在的墨迹。

「一会儿你就去睡,睡醒再吃饭,咱们酉时出发。」

这一夜正好十六,月光亮晃晃地照着山路,朱九郎也不知哪儿找来了几个樵夫,都是这儿山上住了好几代的,将几条小径M得极熟,两千兵马就分四路前进,路虽不甚平坦却是捷径,待到了埋伏地点,桂阳运送粮草的马队还在远方,只见得几点火光摇摇晃晃,朱九郎拉拉正看得出神的萧令瑀,将他带到一旁的大石後,又拿走他手中的寒綫。

「你就在这儿待着,不许乱动。」

萧令瑀还想说些什麽,马蹄声已越来越近,朱九郎手中寒綫一扬,三百名士兵立刻严密护住萧令瑀,青年朝他笑了笑,转身又是招手,五十名弓手随即出列,火箭燃放的那一刻,桂阳马队为之一乱!

没有口令,齐军静如暗夜鬼魅,无声寒綫映着月光,千军遵其号令,桂阳马队顿遭围攻,一时措手不及竟死伤大半,然其将亦非省油的灯,立即重整行列,意欲护粮草由来路而退,不料尚有一路人马自後方而来,竟将其团团包围,寒綫、黑马,朱九郎所过之处无不血花四溅,敌军望而生畏,金刀首将奋勇上前,朱九郎轻巧一跃竟已立於其马背之上,首将不及回头,寒光一划,金刀落地!

萧令瑀向前一步,三百J骑亦步亦趋。朱九郎回头,朝他笑得那样飞扬跋扈,只见他高举寒綫,蕴含内力的声音生生划破夜风,谁都听见他朗声高喊:「粮草全毁,人,要他们把命留下!」

齐军爆出一声领命,众人杀得更狂,朱九郎长剑在手,战场中一剑一式竟如秋水舞动,寒綫滴血不沾,染着月光更显明亮,划过剑风却是冷冷一片澄然,彷佛连洒出的血都成冰冷,沉沉地凝在地面,纷然踏过的脚步俱皆无声无息,萧令瑀别不开眼,他专注地看着朱九郎,只觉那道身影挥出的每一剑都刻在他的脑海深处,从此之後他再也忘不了。

桂阳三千军马全灭,粮草烧起的火光旺盛得连月光都黯淡,萧令瑀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的同时,朱九郎缓缓朝他走来,一身冷冽杀气在他朝着萧令瑀一笑时全数泯然,甚至只带着孩子般的炫耀与卖弄。「如何?萧令瑀,没让你失望吧?」

纵然朱九郎是踏着血泊步步走来,但月光之下仍是那张熟悉的带笑脸庞,萧令瑀朝他迈出一步,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麽,但喉头与心口一般沉重灼热,他看见朱九郎战甲上斑斑血迹,形状便如他随手搁在砚台边的红花,他突然想说,回齐国後便如青年所言在花园内种片丹心吧……可又觉得朱九郎不会懂,可是他会笑,即使不明白,他还是会对着自己笑,因为自己就是他开心的理由。

「萧令瑀?」

看着已走到面前的朱九郎,萧令瑀淡淡地笑了,青年不明就里地牵起他的手,盯着他打量老半天,又去M应该早就洗掉的脸上墨迹,终究还是搞不懂男人到底笑什麽,朱九郎就这样歪缠着追问了一路,萧令瑀始终不言不语,可那张死人脸却放松了些,偶尔缠不过被迫看向青年时,眼底仍带着些满足的笑意。

争得薄情 二十四

回到军营,脱下战甲的朱九郎倒上床。「算了,反正我就是搞不懂你。」

同样卸了外衣、头冠的萧令瑀仍捧着新的军报,没理会朱九郎的自言自语,青年趴着看向他,又朝他喊:「萧令瑀,所以那名家之作在我手上是不是比你强多了?」

萧令瑀放下卷宗,瞟了他一眼,很有些不肯承认的味道,朱九郎笑到在床上翻过来滚过去,笑得爽快了才又看向男人。「喂,我连胜两场,你要加我多少月钱?」

「你要多少?」

见萧令瑀认真问话的样子,朱九郎又笑了起来,随即朝他伸出手。「我要你什麽月钱!过来。」

萧令瑀依言坐到床沿,朱九郎赖上他的大腿,仍是笑得不甚正经,男人任他在自己怀中蹭来M去,也不说话,好半晌青年才自己安静下来,看着他的眼睛倒写满几分期待。

「不如你叫我的名字吧?」萧令瑀的声音好听的不得了,偏他欢爱时总要忍着,就不知叫起自己的名字会是怎生光景?

看着青年万分盼望的神情,萧令瑀竟真的低下头,启唇轻唤:「朱翎。」

二字一出,朱九郎硬是吓得全身一个激灵,又惊且惧地看向萧令瑀,後者仍是那张八风不动的死人脸,全然看不出他究竟是故意寻自己开心还是无意,朱九郎忍着浑身寒粟子,没好气地去拉他的衣领。「你玩我?」

「本王如你所愿。」

见男人依旧端正肃穆,朱九郎啧了一声,起身拉着萧令瑀就往床上压,不忘随手灭去几上几盏烛火。「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还看什麽军报,睡了睡了!」

朱九郎长手长脚将他抱得严严密密,萧令瑀靠着他的X膛,见青年真的不再说话,这才闭眼睡去,不想朱九郎的手却不甚规矩地M来M去,按住探入自己衣襟的手,萧令瑀冷冷地问:「谁说要睡了?」

「M一下也不行……」朱九郎嘀嘀咕咕的收手,老实地抱着男人,终是按捺不住问道:「你不叫我名字,那我可以叫吗?」

「不可,成何体统?」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还是加我月钱好了。」说是这麽说,他还是把男人抱得很紧,就怕待会儿萧令瑀又闹起别扭来就不肯睡了。

「每月加你十两纹银。」

听着怀中传来的认真声音,朱九郎忍不住噗哧一笑。「你加我月钱有什麽用?老头说过男人就该把钱都交给自己婆娘,我只有你,还不是得把钱交给你?」

察觉怀中男人真有些动静,朱九郎忙将人压在床上。「好好好,不说不说。」

萧令瑀觉得自己应该起身,但朱九郎将他抱得死紧,怎麽也不肯松手,但他还能开口,虽想提醒青年两人之间只是盟约,不过各取所需而已,然尚未启唇,朱九郎委屈的神情已跳到眼前,鲜明的像是要哭给他看,他终究没有说话,任自己胡乱睡了一夜,连梦见什麽都不记得,隔日起身时他烦闷地想梦里出现的或许不是父皇,而是朱九郎。

青年好似察觉他的怒气,整个早上都看着他的脸色做事,不该说话时绝不发出半点声音、可以说话时则净拣好听的,乖巧到连待桐都频频侧目,见朱九郎这般蓄意讨好,萧令瑀却反更是心烦!

听男人啪地一声放下手中毫笔,朱九郎嚷了声出去练兵,拿起寒綫转身就跑,跑得越远笑得越是欢快,只觉萧令瑀这别扭闹得甚是可爱,自己不过玩笑似地说句婆娘他就不自在了这一天,若他再温声软语絮絮情话,萧令瑀岂不要炸了毛?

朱九郎面上笑得虽是愉快,但手下练兵毫不马虎,眼前这支是萧令瑀的亲兵,严格算来不归他管,可他硬是自男人手上要了一半兵符来,虽不能任意调动,但C练C练却是可以的,而他又将手头两万兵马分出五千骑来往死里练,怎麽说都是战争,他纵武艺高强也绝不敢拿萧令瑀的命来开玩笑!眼角馀光瞥见宋之期,他手上寒綫一晃,兵马骤停,倒带几分肃杀。

「朱将军。」

朱九郎摇摇手。「别来这套,你知我就不爱这些礼节。」

「听闻将军昨夜又一胜,特来恭贺。」宋之期玩笑似地行了礼,又接着说道,「昨夜末将领兵来时已近深夜,未闻王爷召唤便不敢打扰。朱将军着实智勇过人,末将甘拜下风。」

朱九郎笑着与他闲谈,又让宋之期调来他手下兵马临阵对决,厮杀声响惹得胡宗一也来凑上一脚,最後连萧令瑀也被引出帅帐,朱九郎眼尖,一眼就看见他的身影,寒綫朝他挥动,同时调动兵马压制宋之期,胡宗一趁势拔去阵中帅旗,赢了这一场。端地是鹬蚌相争,末了却让渔翁得利。宋之期还在嗟叹,朱九郎倒是爽快认输,三将手一挥,众军士依序退下,朱九郎走到萧令瑀面前还来不及说些什麽,身後二将已行军礼,萧令瑀没理会他,只同二人商讨明日进攻桂阳之事,朱九郎就凑在旁边听,也不开口,萧令瑀看了他一眼,摆手便遣退宋之期与胡宗一。

「明日桂阳一战,你有何看法?」

朱九郎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我把寒綫还你,但你要镇守後方。」

「不成,本王要亲自上场。」

「就知道你会这麽说,也好,正好看看这些兵C练得如何?」

朱九郎将寒綫换到另一手,右手顺势牵起萧令瑀,猛地察觉自己手中有汗,只好M出男人袖袋里的帕子,自己擦乾净後不免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看萧令瑀,看男人没什麽反应这才大着胆子又去牵他。见青年这般小心,萧令瑀更是沉默,就任他牵着自己不知要走到哪儿去。

「萧令瑀,你还在生气?」

「本王没有生气。」

朱九郎凑过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终於又笑开,像是将他的话当了真,就把昨日那些都抛到脑後去了般,萧令瑀看着他的样子反不知该说什麽,他确实没有生气,不过是心底有些不舒坦,可若深究也不知是为了什麽,或许他就是恼怒朱九郎总令他陷入这般境地,说不清、道不明。

彷佛心头压了什麽,沉甸甸的,偶尔轻了、偶尔重了,有时一紧、有时一窒,总是不快,偏生始作俑者总是笑盈盈的,更是恼人。

「萧令瑀,你在想什麽?」

「想你究竟要走到哪儿去?」

争得薄情 二十五

「一听就知道骗我呢。」朱九郎笑着,却也不计较他的答案。「和你在一起,我觉得走到哪儿都不要紧。」

萧令瑀默默地跟着朱九郎往小山丘上走,不可否认,青年真的很会哄人开心,诚恳的语气、带笑的脸庞,好像说得都是真的一样,彷佛探知他心中所想,朱九郎靠过来,不甚开心地道:「我说得可都是真的。」

萧令瑀依旧无言,拉着他手的青年兀自喋喋不休,他却终於明白朱九郎究竟带他来这儿看什麽,眼前赫然一片开阔,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橙红转淡、暮紫未散,天际几抹云彩纷然凌乱,并非绝美,然残阳若剑,萧令瑀竟觉得心头一刺。

桂阳城外多平原,唯有一座小山丘独立於此,他们便是刻意在此扎营,却不知青年何时M透了此处,竟抓准时刻带他来此……朱九郎见萧令瑀不言不语,便凑过来往他脸上细瞧,眼前这张死人脸依旧平淡,就是那黑白分明的眼染了点暮色,倒平添几分温柔。

「你每日闷在帐里,我就想着早晚该带你出来透透气。」朱九郎不再看他,只看着远方终於消散的微光。「不是顶美,但也比军报奏章强吧?」

萧令瑀像是想笑,朱九郎握着他的手只是更紧几分。「不想笑就别笑,我又没强逼你。」

勾起的唇角果然如夕照沉落,朱九郎瞥向他,无奈地摇摇头,萧令瑀不知他想些什麽,却也没有开口询问,只看着逐渐转暗的天色,青年点亮火折子,拉了拉他。「该回去吃饭了,待桐怕要四处找我们了。」

回去的路极暗,单凭火折子微弱的光,萧令瑀G本看不清脚下景况,青年将他拉得很紧,就怕他不小心摔了,可萧令瑀仍是一步踉跄,朱九郎忙一把扶住他,顿了顿,略有些幸灾乐祸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当心,若拐了脚,明天可上不了战场。」

萧令瑀正在心底衡量青年此举究竟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刻意陷害,身旁的朱九郎已笑了开来,呼地一下吹熄火折子,趁他不备将人打横抱起,几个起落就往山脚奔,虽说手上抱了个大男人却仍是轻巧飘逸,状甚轻松,萧令瑀很配合,一路无声,朱九郎也没故意给他难堪,未到军营就把人给放了下来,仍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回去。

「说笑的,哪里就舍得了?」

萧令瑀瞟了他一眼,随即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入帐,以为男人又闹别扭,青年搔搔头,自己跟着进去吃饭,却不想萧令瑀破天荒挟了菜放到他的碗里,朱九郎张着口,素来絮絮叨叨的嘴这一刻却什麽都说不出,也不知是受宠若惊还是万分感动?总觉得该掉几滴眼泪来表示心中激动,偏又满心欢喜硬是哭不出来,横竖是百感交集复杂得很。

这端萧令瑀也是呆楞,其实只是一时兴起,若是待桐帮着布菜倒也无事,但朱九郎早不让待桐侍候他们用膳,偏青年又chu手chu脚,那细致鱼R总让他挟得一团破碎,久了他就不碰,又知自己偏好海味,索X便全留给他。方才也不知是怎麽回事,他莫名地挟了一筷子鱼R就往青年碗里放,却不想朱九郎只是死死盯着那块鱼R不吃也不说话,见他这般,萧令瑀说不清心下是悔是恼,总之气煞,啪地一声竟折断手中竹筷,朱九郎僵硬地看向他,随即捧着碗箸就往帐外跑。

「待桐、待桐,进去侍候你家王爷吃饭,记得再拿双新筷子。」

看朱九郎莫名其妙红着脸奔得老远,待桐是丈二金刚M不着头绪,只得依言拿了双崭新的筷子入帐侍候,萧令瑀仍端坐桌前,男人接过竹箸後便沉默用膳,待桐见萧令瑀一如往常,心下只当朱九郎又惹他家王爷生气,也没留意,一如以往安静布菜,待萧令瑀用毕,他撤下膳食,这才发现王爷平日最喜爱的那道鲜鱼竟只动了一口。

待桐不知道,满怀感恩只差没痛哭流涕吃了那唯一一口鲜鱼的朱九郎,在半夜时分才敢M上端王爷的床,并堪堪闪过萧令瑀一掌,朱九郎握住直朝自己脸门招呼来的手,带着在自己脸上轻轻扇了一下,因笑而勾起的唇并在上头落下一吻,可惜的是他为了M进帅帐灭去周遭所有火把,所以他看不清萧令瑀脸上是否又同竹林那回一般泛起红晕,总之端王爷没再反抗,任朱九郎笑着吻上他的嘴,唇舌交缠间竟有淡淡酒香,萧令瑀似乎察觉,遂偏过了头。

「本王讨厌酒。」

这麽说来,倒真没见过萧令瑀饮酒,朱九郎玩心大起,也不顾他闪来躲去,硬是要亲,萧令瑀奋力抵抗,却被朱九郎制住双手,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青年凑在他耳旁,湿热气息低声而挑逗地滑过他的耳。「讨厌酒没关系,喜欢我就好了。」

萧令瑀没回应,只趁朱九郎松开他双手的那瞬间猛然出招,朱九郎轻而易举地卸去他的掌力,却不想他们还在床上,任端王爷的床再大也禁不起他们这般你来我往,险些就要翻下床去,亏得他反应敏捷,硬是拉着萧令瑀往另一边倒,手下也没闲着,扯下腰带就将男人双手缚於床头,端王爷气急败坏,奈何又挣不开,只得低声威吓:「放开本王。」

「偏不,我还怕你把我踢下床呢。」

「朱九郎!」

「嘘,小声点,你想引得外头巡兵都来看啊?」朱九郎按住他的唇,帐内静了好一会儿,他才又笑开。「萧令瑀,我放开你,你答应我不可以生气。」

萧令瑀没有说话,朱九郎也不理会,一手扯开床头绳结、一手扳正男人的脸,低头轻轻地去吻他,丝毫不顾他偏头闪躲,黏人得很,可吻却柔而甜,像踏进一塘蜜里,怎麽挣扎都带着十分的腻,萧令瑀让他吻得意乱情迷、心神荡漾,不自觉地回应着他的需索,甚至贴上他的身躯探求更多!

单衣凌乱、双颊晕红,萧令瑀在朱九郎握住自己下身时忍不住低低喘息,青年笑着凑上他的耳,低喃明日二字……他一瞬清醒,正要起身,朱九郎又将他压了回去。「放心,我知你要亲自出征,不会累着你的。」

朱九郎将自身勃发欲望与他的一同握住,因欲望燃烧而略显低哑的声音在他耳畔恳求着,听来那样可怜。「萧令瑀,你帮帮我好不好……」

争得薄情 二十六

萧令瑀低垂着头,彷佛害怕让青年看见自己飞红的双颊,他微喘着,缓缓探手握住朱九郎的阳具,那物刚硬灼热到几乎烫坏他的掌心,但他撑着没有缩回手,学着青年的动作慢慢滑动,紧密贴合的阳具彼此摩擦,比起快感更多的是羞涩,却带起奇异的感受,怕、可越是怕越是想要!萧令瑀一直低着头,朱九郎也不看他,只故意凑在他耳边,让他听见自己因他手上动作而无法压抑的喘息。

前端泌出的Y体湿滑了两人的手,萧令瑀几乎就要握不住了,但朱九郎靠得很紧,像是怎麽也不许他松开,他便更用点力,耳边只有青年的声音,彷佛世界只剩下这里,理智被晕热撩拨得迷迷糊糊,萧令瑀随着他的动作摆动起腰,索求更多的贴合与擦触,要再贴得更紧、动作要更快更用力!

将要高氵朝之际,朱九郎蓦地吻上他的嘴,力道之猛,竟像要将他吞吃入腹,青年吸乾了他拥有的空气以及所有清明……就在这一刻,朱九郎与他俱皆S出,白浊的Y体沾染彼此,情欲的气味扑上鼻间,犹如另一重刺激,青年软软地压在他的身上,竟带着一种令人怜惜的温暖,萧令瑀几乎就要伸手拥抱,朱九郎却怕压坏了他,偏在这一刻撑起身,男人缩回手,说不清心底是什麽滋味,面上只自低低喘着,却是任凭朱九郎如何低声叫唤也不肯睁眼看他。

横竖不用去看也知道青年定然在笑!

以为男人羞赧,朱九郎唤了十几声便就放弃,起身又是端水又是清理的,还拿了新的单衣来为萧令瑀换上,好险他之前挂在窗台时看了不少次G人服侍的样子,做起来倒还算得心应手。待萧令瑀终於清爽乾净,见他本微蹙的眉终於松开,看似舒服地躺着,朱九郎这才心满意足地抱着他,可男人还是闭着眼对自己不理不睬,他不觉又笑了开来。「萧令瑀、萧令瑀?」

被呼唤的端王爷仍不回应。

明明就是别扭,他看着只觉可爱得紧!心底满得像要炸开一样,他启唇,反反覆覆、颠来倒去就是几句。「萧令瑀,我喜欢你,怎麽办?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知他不会回应,朱九郎只用力将人往自己怀里塞,也不管男人还能不能呼吸……不要紧,他就是想说而已,就算男人装睡也没关系,他一点都不委屈!

可却自他X口传来萧令瑀闷闷的声音,透着几分不耐更似安抚。「本王知道了,快睡。」

朱九郎楞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又扯开笑,这是要教他怎麽睡?他都想出去狂奔个八百圈了!

真是……怎麽可以这麽温柔又这麽别扭、这麽正直又这麽扭曲?

朱九郎无奈地摇头,放轻手上力道,萧令瑀终於缓过气来,也不说什麽,只在他暖暖的怀里动了动,自己寻个舒适的位置便睡了,而青年当真无眠,就这麽看着怀中沉睡的男人傻笑一夜。

虽说整夜未眠,眼眶底下挂着浓重的黑,青年上场却依旧以一敌百,敌军越多,他笑得越狂,骑着硬是同萧令瑀换来的白马一路往前奔,死也不怕似的,其二万兵马与之冲锋陷阵,长枪指向何处,铁骑随即踏平,无畏不惧、绝不回头,勇往直前为齐军杀开条条血路。胡宗一重兵攻城,城破之时,萧令瑀手持寒綫,率其一万J兵冲入城内,守将不战而降,立毙端王剑下。

桂阳一战,黑缨长枪曳动战神传说。端王大赏齐军,兵士痛饮一日夜。

拿着酒坛,朱九郎靠着他已成传奇的长枪与兵士笑谈,越过几人的肩,他远远地就看见待桐与萧令瑀向自己走来,忙站直身,众人见了端王便行礼退下,军纪丝毫不乱,偏就朱九郎毫不在意地靠上萧令瑀的肩。

「喝一杯?」

看着眼前的酒坛,明知青年故意寻自己开心,萧令瑀却不生气,身後待桐将手中行囊重重摔到朱九郎身上,青年手忙脚乱的接着,男人则转身走出军营,朱九郎还M不着头绪,待桐已推推他,摆手作势要他快跟上去,他忙背着包裹追上男人并肩而行,将身後欢声雷动的军营抛得越来越远,几乎看不见帅旗的同时,朱九郎笑着去牵萧令瑀的手,後者没有抵抗,他们就这麽往前走,朱九郎没有问要去哪儿,萧令瑀也没有说,远了军营、不进桂阳,反攀上九龙山道,山路难免陡峭,朱九郎便一路拉着萧令瑀上去。

山中极静,只有些虫鸣鸟啭,天已渐渐热了,朱九郎摘下两颗果实,用包里的水洗净後递给萧令瑀,男人接过,顺从的吃了,青年啃着果子,一路倒是难得的安静,萧令瑀本也寡言,两人竟未交谈,只专注赶路,终於在月升之际踏上山顶。

九龙山,相传古时九龙夺珠,群龙於此嬉戏时扫出九道山峰,他们攀上最近也是最低的一座,放眼望去只见层峦叠翠,夜色下森然重重。瞥了一眼沉默的萧令瑀,朱九郎始终没有松开的手微晃两下,轻问:「看见你要的了吗?」

萧令瑀摇摇头,吴国仍远,又兼山险屏障,他看不见。

「我看见了。」没理会萧令瑀投来疑惑目光,朱九郎指向远端。「越过这山便是吴国,打下吴国就是京城,你要的天下就在那儿。」

他要的……天下!他苦心经营,所图就是那端千秋霸业,分明应当雄心万丈、热血奔涌,萧令瑀却只觉得冷,看不见的京城、他记得的皇G、父皇和蔼的音容笑貌,甚至是娘亲临终前的一句不悔,他该要的、他想要的、他不要的……点点滴滴顿成汹涌浪卷,心口刹时一窒,纵是夏夜亦冻成寒冰三尺,周身唯一热源只有朱九郎仍牵着的那只手,他不自觉地用力握紧,又在察觉那刻猛然甩开!

「萧令瑀?」

他偏过头,不让青年看见他面上表情。「本王累了,在此休息一夜,明日再下山。」

朱九郎看了看他,心下虽觉奇怪也不说话,只转身去寻适合的地方,虽说只是一晚,但萧令瑀总不及他习惯露宿荒郊,朱九郎费尽心思拣了湖边一处乾地,平铺着他四处捡来的乾草,又去翻待桐那个包裹,里头果然有块不知什麽材质的布,M着轻软,展开则极大,弄妥睡处後他又生了火,不忘顺手条溪鱼烤着,这才拉着一直站在原地的男人来坐。

看着跳动火光,萧令瑀仍旧是不言不语,看着却像平静许多,朱九郎不敢再提什麽天下皇位,只一边撕着烤鱼、一面扯了许多小时与老头露宿野外的趣事说给他听,末了还指向身後小湖。「知你爱净,可这水怕有点冷,你别勉强,横竖一晚而已。」

萧令瑀看了他一眼,迳自往水边走去,不知他是要洗手还是真打算沐浴,朱九郎总是放不下心,搔搔头就跟过去,湖边难免湿滑,朱九郎跟在男人身後看得是胆战心惊,就怕他不小心摔了,又不敢靠得太近,萧令瑀没理会他,自己在湖旁脱下鞋履後便赤脚踏入水中,朱九郎看他这孩子般的举动倒觉新鲜,就站在岸上也不避讳地直盯着瞧,男人转过身,看向他的眼神不复昔日淡然,反如身後旺盛火堆跃动炽热光彩,无端端地叫朱九郎心头一跳!

萧令瑀缓缓朝他伸出手,明明仍是那张他熟悉的死人脸,朱九郎却觉得那就是一块冰,将融未融,冷得那样无助。男人启唇,不过二字竟绽着将这湖水烧乾的诱惑狂热。

他说,水冷。

争得薄情 二十七

朱九郎快步踏入水中,萧令瑀只听得水面哗啦啦地响,如火灼热的掌握上他的手,而後一阵天旋地转,他已与青年一同倒在湖岸边,连呼吸都成了奢侈的想望。

朱九郎吻着他的嘴,几乎咬出血来,分明疼痛,却恍惚吻出浓情蜜意,像是察觉他疼,朱九郎低下头来缓缓舔过他的下颚直至向後仰起的颈,等他不疼了,又回来吻他的唇,彷佛要将这一夜全耗在亲吻上,没完没了、至死方休!明明只是吻、明明双脚仍在冰凉水中,萧令瑀却觉得热,交缠的舌吞吐着热气,一丝一丝地迷乱心神,看不见的吴国、京城,死去的父皇、母亲,所有的一切都飘得极远,他被困在青年的身下,十指缠得那样紧、身子压得那麽密,几乎没有空隙,而他的天下……只剩这里。

衣襟被拉扯开,白晰的X膛触及夜风轻轻一颤,青年低身含住他X前突起,吸吮戳刺,萧令瑀扭动身躯,依旧忍着声音,朱九郎将手指放入他口中,低沈的声音撞击心跳,他笑。「这回咬我,别再咬伤你的嘴了。」

萧令瑀当真咬住朱九郎的指,软热的舌划过他指上薄茧,chu糙的触感竟也能带起快感,而青年仍执着在他X前,偶尔啃咬、偶尔抚弄,敏感R尖绽着花般的红,痛楚挟带快感蔓延四肢百骸,萧令瑀瞬间咬紧口中的指,一点血腥於舌上漫开,他立刻偏过头,不肯再咬。

「我不疼……」

「本王讨厌血。」

朱九郎不免一笑。「又讨厌酒又讨厌血,我的端王爷,你还真是难伺候。」

青年笑着又来吻他,手却不肯闲着,滚烫热度包裹阳具,或是套弄或是揉搓,一波波快感化成低哑呻吟,却被吞没在朱九郎的舌间,萧令瑀又慌又乱,双手都不知该搁在哪儿,只得环上青年的颈,近乎无助的动作牵动青年内心,停下缠绵细吻及手上动作,他低声道:「出声,不要紧的,这儿只有我们两个啊……不怕,没有人会听到的。」

萧令瑀猛力摇头,朱九郎几乎叹息,随手取了萧令瑀的腰带来让他咬,男人顺从的咬住,然後只是闭上眼睛,青年当真叹口气,瞧这模样倒像被自己强要了一样……又是好笑又是怜惜,空下的手温柔地抚过他的脸,另一手却加快动作,萧令瑀浑身一震,闪不开躲不了,只能深陷快感之中!他张口,却来不及发出声音便S在朱九郎手中,那样难堪,他却无法挣扎,也许他就是想要这样,想要朱九郎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不要思考,只要感受,青年的手指沾着他的热Y在身後戳探,越是深入越是疼痛,他用力去咬腰带,不肯发出半点声音,朱九郎无法吻他的唇,柔情万千的细吻却仍不停落在他的眉间眼角、他的颈、他的肩,甚至是他的心口。

激情逼出薄薄泪雾,在朱九郎挺身刺入他体内时成为货真价实的泪水,青年看见了,轻轻舔过,像是终於受不了似的拉开腰带,又绵绵密密地来吻他,其实还是疼的,像是撕裂身体一样,可是朱九郎的吻那麽甜,甜得盖过一切痛楚,温柔到令人想哭,萧令瑀恍恍惚惚地想,其实身体的疼不到哭泣的程度,但眩然欲泣的冲动源自心口,竟是无法阻拦!

「萧令瑀,很疼吗?」发现他只是闭着眼被动承受,朱九郎停下动作,惊讶地抚过他湿润眼角。「萧令瑀、萧令瑀?」

「别停……抱紧本王!」

朱九郎将他抱得更紧更紧,恨不能分担他心底一点苦。「傻瓜、你真是傻瓜!」

天天发楞,想得那麽多却总还是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明明不开心,可一个字也不肯说给他听!抱着男人,朱九郎又是疼惜又是无力,竟张嘴在他肩上狠狠地咬上一口,萧令瑀缩了一下,他却咬到见血也不放,气得只能靠伤害他来平息心底怒气,可更气自己!

「朱九郎……」

朱九郎终於松口,柔柔舔过那处齿痕,终究还是满含歉意地吻上他的嘴,相贴的额头滑过湿热汗水,靠得太近所以什麽也看不清,望不进对方的眼底,索X便不再去看,身体仍因火热激情而律动,心底却凉,朱九郎想,毕竟他抱了一块冰。

後庭已满是青年S出的热Y,每一次进出都发出低微的Y靡声音,萧令瑀仍被抱在朱九郎怀中,每当以为要结束了,青年又磨着来缠,彷佛带刺的怒气体现在他不复白晰的身躯,点点青紫、又是吻痕又是齿印,竟像再无一块完好的皮肤,然而每一次的挺入退出都那麽温和体贴,可越是轻柔越是缓慢,越是折磨,萧令瑀觉得自己就要化了,无论是理智或身体,全都消融在朱九郎的手下心上,一点点都不剩了。

看萧令瑀连挣扎都无力,几乎软倒在自己怀中,失神的双眼仍微微睁着,但只怕是什麽也看不进去,朱九郎又去吻他,男人似有若无的微弱回应,他不免笑,然後直接抱着萧令瑀去清洗。整个过程朱九郎始终将他抱得很紧,像是怕萧令瑀冷又像怕他就这样沉下去,其实更怕没抱好,这块冰就融在湖里了……一面笑着自己的胡思乱想,朱九郎一面抱着男人换上单衣,一旁的火堆早已熄灭,他随手抛些枯枝,连带把弄脏的衣物也都丢进去,火一瞬间便旺了起来,他便就着火光去看睡着的萧令瑀。

这张好看却冷冷冰冰的死人脸只有睡着时才能露出一点安宁静谧,可他也知男人总是睡不好,若不是自己方才那场欢爱失了分寸,怕难能睡得这样沉,他垂下眼,轻轻地去抚萧令瑀颈上一处爱痕,他这回没个分寸咬得重,方才还察得几处都见了血,可身上也没带药,只得这样了……朱九郎还在出神,萧令瑀却已转醒。

「水。」

忙掏出包裹里的竹筒,朱九郎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萧令瑀喝了几口就摇摇头,然後仍是软软靠着他,眼眸低垂,也不知是睡了还是又发楞。朱九郎握着他的手,五G指头扣得死紧,然後放开、再扣上、又放开,萧令瑀抬眸看他,发现青年竟不笑了,反奇怪地去M他的唇角。

朱九郎低着头,只看他的手却不看他的眼。「我弄伤你了。」

萧令瑀安安静静地将那五指扣紧,没再松开,朱九郎垂首吻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脸,却独独遗漏他的唇,不想萧令瑀自己寻了来,这一吻淡然却暖热,再不那样凉了。

「萧令瑀,我的命是你的,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朱九郎靠着他的脸,喃喃地说:「所以,不要一个人了……」

萧令瑀没有回应,其实他想摇头,可心口荡漾淡淡不舍,他第一次主动抱住朱九郎,青年楞了一会儿便乖巧的偎在他怀里,也不再说话,只拉着他一手静静睡去,可手仍紧紧扣着,掌心抵着掌心,死也不放地像是怕他连梦里都会孤孤单单,明明被人放在心头疼着,萧令瑀却觉得朱九郎不该如此。

思绪纷然杂乱,萧令瑀只将他暖热身躯抱得更紧,怀中青年低低吐息,丝丝热气拂过他心底一处柔软,他已倦极,不能推开,又觉合该如此。

因为……这个总是笑着的青年,才更该被这般好好疼惜。

争得薄情 二十八

两日後,萧令瑀与萧沐非同对天下发出檄文,与此同时,陵王大军开拔,自龙冈而下,直逼索城,其进之迅、其势之猛,足令天下震惊!

齐军帅帐中,胡宗一与宋之期仍在絮絮叨叨,萧令瑀却什麽也听不清,只是握紧手中陵王檄文,竟觉文中一字一句C入心口,翻搅着多年的痛。萧沐非说太后党人暴虐无道、萧沐非说先皇天下已遭践踏、萧沐非说……他说的那些和自己并无不同,只除了他是陵光太子之子,而自己是先皇之子!

谁比谁,更有资格?

「都出去。」萧令瑀突来的拍桌低吼,二将慌忙领命,帐中一时便剩了待桐、朱九郎与他三人,他又低道:「待桐,本王的玉呢?」

待桐打开一只小木箱,仔细捧出萧令瑀的玉片与玉碟,并小心地置放在他面前,角度、位置均与齐G无异,而後便垂首退下。朱九郎仍坐在一旁,连半点声息都不露,像是他G本不存在一样,他不知萧令瑀介不介意,总之男人已开始重复相同的动作,没去看不断移动与落下的玉片,朱九郎只盯着男人的脸,有时他总想,如果自己在这时打断萧令瑀会如何?他会愤怒,或者将自己当成缺乏关注的孩子一般,仍是淡然?

他猜不透。

老头和林主也都有些奇怪的习惯,老头对敌前总会甩甩他的剑、林主遇事时会去浇花,暗林里有些兄弟出任务前会磨亮兵器、一些姑娘会坐到镜前贴花黄,他没有这样的习惯,或至少他觉得自己没有,而他奇怪的是,其他人都说那是一种让自己冷静的方法,可在他看来萧令瑀数玉片并不是为了这个原因,反更贴近……压抑!

这回萧令瑀数了十遍又十遍,停下时,朱九郎就站在他身边,拿起沾湿的帕子去擦他的手,像他每次数完玉片後会做的一样,一G手指、然後又一G手指,仔细的、小心的,比起清洁更像沈淀。萧令瑀没有任何反应,他在等,等朱九郎开口,可他始终没有等到熟悉的声音,他抬头,却迎上青年的吻,极轻、极柔,甚至只是贴在他的唇边,彷佛与他分享着呼吸。

「没事的,我在这里。」朱九郎硬是挤入他身旁,将他抱在怀里。「如果你想说,我会安静听,不想说也不要紧。」

过了好一会儿,萧令瑀终於靠上他的肩,可却沉沉地摇头,朱九郎叹口气,抱着又开始闹别扭连话都不说的男人,束手无策。

果然行军数日,萧令瑀一个字也没说过,也亏得吴国就摆在那儿跑都跑不了,大军有个明确目标也没啥需要商讨的,陵王萧沐非远在彼端,就是要打也得过了吴国再说,寻常一些琐事朱九郎就能打理好,横竖便由着萧令瑀去闹,只要他准时吃饭乖乖睡觉,朱九郎就如释重负了。

当真和N娘一样了……看着男人沉睡的样子,朱九郎没好气的去捏他的鼻子,其实也不敢用力,可心下就是不舒坦,朱九郎久久不放,存心让他难以呼吸,男人果然动了动,青年这才松手,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没多久,他掀起眼皮,这才惊觉萧令瑀睁着双似睡未醒蒙胧睡眼看向自己,他反蹙起眉,低声问:「不睡觉你看什麽?」

朱九郎想萧令瑀还在闹别扭,九成九不会回应,伸手就要去盖住他的眼,不想萧令瑀竟唤了他的名字。「朱九郎。」

「嗯?」心下虽是开心,可朱九郎也不敢打断他,伸出的手改而抚上他的额,温柔摩挲。

「他的檄文,和我一样……」

萧令瑀声音极低,像是怕谁听见一样,他却听得一清二楚,男人说完又睡去,原是梦话,朱九郎起身点亮烛台又拿来两份檄文就坐在萧令瑀床边认真的看,其实都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用了不同的词,如果这里头说的都是真心所想,那麽萧沐非与萧令瑀确实没有不同,他们最在意的从来只有先皇的天下。

转头去看睡得仍沉的萧令瑀,朱九郎直想将他摇醒,问男人究竟是不是认真想要当皇帝?这可是八万将士、百万生灵,问鼎天下的大事,可看着他孩子般的睡脸,朱九郎忽又一笑。

又如何?那些太过伟大的事从来也轮不到他想,他想的就只是这个男人。

只要他好、只要他笑,他朱九郎连命都可以不要。「真是上辈子欠你了……」他自嘲似地说着,却甜得蜜里调油。

萧令瑀像被他吵醒,狭长眼眸因睡意而眯得更细,带着些许不满瞪向朱九郎,青年随手揉烂两张檄文抛到床底,笑嘻嘻地钻上床抱紧男人,萧令瑀早习惯了他的举动,闭着眼睛任青年将自己拥入怀中,靠在他X前又沉沉睡去。

这一夜他仍是梦见京城与父皇,只是父皇身後站着朱九郎,依旧笑嘻嘻地抛着手中的一朵茶花,而长大成人的他立於小小的自己身後,萧令瑀先是看向那个笑着的孩子,而後视线转向和蔼笑着的父皇,最後,他方去看朱九郎,可青年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未曾移转。昔与今於梦中繁纷交错,他的无数过往都有父皇,而他的每一个现在……都有朱九郎。

隔日萧令瑀终於不再闹别扭,至少早膳时开口说了句他不想吃,但还是被青年追着喂了碗粥。待桐扫出床底的檄文,却只看看那端仍温声软语、威胁利诱给他家王爷喂粥的朱九郎,随手就塞到袖子里,转身出帐後提醒自己晚上记得给朱九郎加菜。

过了九龙山,吴国便在眼前,萧令瑀命大军驻守在隐蔽山谷中,又派宋之期与其副将前往探勘吴国动静,然石城固若金汤,竟是无功而返,看着跪在帅帐中的两人,萧令瑀烦闷摆手,待两人退下後便偏头去看朱九郎,青年只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放下手中擦着的寒綫,朱九郎摇了摇头。「我不想去。」

「本王同行。」

闻言苦笑。「就是这样我才不想去,这和上回不同,太危险了。」

萧令瑀敛眸不语,个中险恶他自是知情,吴国地势三面环山,本就易守难攻,太后党人又往吴国增兵五万,几乎是打定主意要将他们困死此处,但他怎麽能停在这里!

眉间猛然一点温热,萧令瑀回神看向朱九郎,青年按压着自己眉间皱起,无奈笑道:「就看不得你伤神,我们今夜出发,可先说好了,我说什麽你做什麽,多走一步都不成,行吗?」

萧令瑀拨开他的手,点了点头,青年又来M他脸颊,不忘继续吩咐。「还有,我们得秘密行动,除了你我之外,谁也不能知道。」

争得薄情 二十九

言犹在耳,萧令瑀看着眼前五十名士兵,忍不住偏头看向朱九郎,青年只是笑着拍拍他的手,悄声道:「多一重保护总是好的。」

是夜无月,沉沉乌云压得极低,他们静静地在树林间向前奔跑,每一步都踏得很轻,彷佛连踏碎任何枯枝都不被允许,朱九郎拉着萧令瑀走在队伍中後段,当他们越来越接近吴军巡线时,朱九郎手中火折子一晃,众人两两一组,俱皆散去。

收起火折,朱九郎又牵起萧令瑀的手,小心地继续往前,他总说不清是为了什麽,可今晚他确实心绪浮动,像是有什麽就要发生而他却无能为力,不自觉地将男人的手握得更紧。无论如何,他只要保护好萧令瑀就行了!

吴**营已在他们的下方,萧令瑀往前踏出一步随即让朱九郎拉回来。「当心。」

知他心急,朱九郎拉着他绕到一块大石後,与他半跪着探向下方。十二万军马听着虽多,但京城派来的五万劲旅来得急促,辎重粮草必是缺的,吴国将领与太后党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更不消多说,眼下的吴国就是个过满的水缸,只要寻到一个弱点……萧令瑀专注地看着底下明亮却吵杂的军营,身旁的青年却拉了拉他的手。

「萧令瑀,你瞧。」青年指向帅帐,其实太远,萧令瑀G本看不清,只见两个作主将打扮的人似正大声争吵,青年挑眉道,「看来有内讧。」

萧令瑀似乎笑了,仍去打量军营各处,朱九郎却转身看向後方,树林依旧幽暗重重,他又俯身细听,随即跳起拉了萧令瑀就跑,与此同时,数十支亮堂堂火把於树林中分散前进,间歇传来细微的打斗声,萧令瑀没有回头,只觉朱九郎的手渗出薄薄冷汗,却又极度炽热!

幽静树林中所有声音都被紧张情绪无限放大,他的喘息声、长衣下摆拂过树丛的沙沙声,身後吴军行进的脚步声、吆喝声,甚至是火把燃烧的哔剥声响,竟皆扑天盖地而来,直逼得人无法呼吸,萧令瑀抓紧朱九郎的手,第一次无比盼望看见身前青年无所谓的笑,但朱九郎没有,他没有笑。

「巡兵?」

朱九郎拉着他闪入树丛Y影之间,抱着他的身躯有点僵硬,强自呼吸彷佛逼迫冷静。「这不是巡兵,只怕是……」

朱九郎没有将话说完,他旋身而出击晕一名近身吴军,夺了他手上的剑後再次拉着萧令瑀前行,男人却在想他未完的话,不是巡兵,难道会是伏兵?

有人知道他们会来,而这代表他齐军大营……握紧腰侧寒綫,萧令瑀冷冷微笑。「你早就知道了?」

朱九郎没有回话,只看了他一眼,竟似满含歉意,萧令瑀顿觉荒谬,却也无言,他们不断向前跑,但身後的追兵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够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低低传递,他就是被盯上的猎物,而朱九郎的手越握越紧,几乎让他疼痛,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正当他想甩开朱九郎的同时,青年将他推入一处树洞,速度快得他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他想探头,朱九郎又将他推得更深。

「听好,你答应过我的,我说什麽你做什麽。现在,别动!」

朱九郎说话又快又急,并随手拿了些杂草将树洞掩上後才转身离去,萧令瑀握着寒綫就想跟上,但青年似有所觉,回身狠狠一瞪,他终於还是止住动作,不会有事的,朱九郎武艺超群,他不会有事的,他们还带了五十名兵士,不会有事的。

萧令瑀心下辗转反覆就是无事二字,而朱九郎刻意发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几乎听不清的同时又爆出刀剑互击声,然後便是重物落地的声响,一声、一声、又一声,萧令瑀知道那是倒落的人,他也知道自己的功力只能听见这些,可他努力的想要听得更清楚,是不是有血花四溅、是不是有人低声叫骂,是不是、是不是……现在倒下的是不是朱九郎!

然後就是一片安静,相较於方才的吵杂,沉静彷佛突如其来的水缓缓漫开,明明只是错觉却不由自主地冷,萧令瑀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他还在等、他必须等,就像朱九郎必须回来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伸来拨开杂草,萧令瑀没有迟疑伸手握住,朱九郎的脸出现在他眼前,涔涔汗滴滑过异样的苍白,萧令瑀惊觉他的手竟与自己一样冰冷,但他还未开口,朱九郎已将他拉出树洞,刻不容缓地往回程的方向奔。

夜色太黑,萧令瑀却听见朱九郎压抑的喘息,而他的手越来越冷,眼前的路似乎随着不安而颠簸不平,果然未到一刻钟,朱九郎便扶着一旁的树干跌坐在地,萧令瑀M上青年侧腹,那儿早是一片鲜血淋漓,但青年却没有停住动作,他M出身上的火折子塞到萧令瑀手中,并稳稳指着下山的道路。

「去,往那儿走,路颠,小心别摔了……」

「你呢?」

「我走不动了,你回去找人来救我,放心,我会在这儿等你。」

青年笑了,像是让他不必担心,萧令瑀握着手中的火折子,却说不清心下是什麽感受,他知道自己应该走,可他迈不开步伐,朱九郎推了推他,仍是在笑。

「萧令瑀,现在不是发楞的时候了,快走啊。」

一定还有追兵,他应该走,但他将火折子塞回朱九郎手里,不由分说地拉起青年,转身便将他负到背上。朱九郎让他碰到伤口,疼得咬牙,又不敢推开男人,只得气急败坏地道:「萧令瑀!你做什麽!我让你快走。」

「闭嘴。」

萧令瑀背着他有些摇晃地往山下走,步履倒很稳,大抵是怕真摔跤两人就要一同滚落山,朱九郎让他背着,偶尔还碰疼伤口,可他忍不住就要扯着笑,直到让男人晃得有些头昏脑胀,也不知是失血多了还是晕了浪,几乎要睡着的同时又听见萧令瑀轻问:「朱九郎,你死了吗?若死了本王这就将你丢到山沟里。」

「死不了……是你让我闭嘴的。」

这话听来倒有几分委屈,萧令瑀停下,缓了呼吸後又往前走。「平日可不见你如此听话。」

朱九郎轻轻一笑。「此一时彼一时嘛……可我好累好想睡,怎麽办?」

「不许睡。」

「那你说话吧,我可没力气说了,你说,我听。」

萧令瑀静了静,才终於艰难地抛出一句:「本王不知该说什麽。」

「说你爹吧,你知我没爹没娘的,不知有多羡慕你……」

萧令瑀咬咬牙,他以为自己终究不会开口,可朱九郎的血一滴滴淌湿他的衣裳,沉得他几乎都要走不动,而那些过往就像自己滑出舌尖一样,他开始说,说他出生时父皇大赦天下、说自己小时候如何如何、父皇又如何如何,他说得很详细,偶尔朱九郎会笑,为自己眼前浮现的那个天之骄子发出点无缘得见的叹息与惊呼。

争得薄情 三十

萧令瑀还说起他娘亲,说她美如天仙、说她憨厚天真。G人都说小皇子的脸像娘一样多漂亮,父皇捏着他的脸有些不满,娘亲则将他一把抱起咯咯地笑,指着他的眼睛说这儿多像皇上;说他父皇如何宠他疼他、说他娘亲如何由他随他。小皇子在G里那就是个宝,谁都捧着疼着就怕他不笑。

小皇子慢慢长大,恩宠依旧,父皇每日都要和他一起用晚膳,挟着去刺的鲜鱼给他,娘亲却时常M着他的头,低声说如果再长快一点就好了,可小皇子那时天真,总觉得这样就很好。偶尔小皇子会看见与他年岁相差甚多的皇兄,衣冠楚楚、温文儒雅,还会悄悄地对着他笑,他想,他喜欢这个太子皇兄,或许也喜欢他怀里抱的那个软软的小团子,父皇笑说,小团子将来要喊他皇叔,他嫌听起来老,转身就冲回娘亲怀里,却始终没看见娘亲美丽的眼睛。

现在的他想,或许娘亲的眼里会燃烧妒忌。

萧令瑀的声音顿了顿,元庆二十六年几个字忽地就溜了出来,像是一个小小的错误。那一年,巫蛊案发,株连甚广,太子下狱,满朝风雨;那一年,太子自尽、天牢大火、太子妃亡,他曾经抱过的小团子烧成黑炭,父皇很不开心,小皇子也只静静地坐在书案边,他仍然没有看见娘亲的眼睛。

现在的他想,或许娘亲的眼里会泄漏欣喜。

那一年的皇G像是陷入永远不会过去的秋与冬,萧瑟、寒冷,父皇越来越少到娘亲的流华殿,总将他带到御书房,偶尔他去探视娘亲时总是觉得娘亲惊惶不定,他以为是因为父皇不来,可後来父皇又常来了,娘亲却成了惊弓之鸟,反寝食不安,那时他不懂,明明父皇总是温和地对生病的娘亲笑,为何娘亲却……

元庆二十七年,娘亲病逝,封丽贵妃,他踏进再也没有主人的流华殿,却怎麽也哭不出来,父皇来到他身後,轻轻地拍拍他的头,这一年他十五,仍是最受宠的皇子。

一个月後,流华殿大火,娘亲再无任何东西留存人间,可他却无意发现一个木匣,匣里放着他不愿相信的事实,巫蛊之案……竟是丽贵妃所为!

萧令瑀低低地说,那瞬间,他脑海里浮现的是娘亲最後拉着他的手,说她不悔。朱九郎听着,只困难地抬起冰凉的手,拍拍他的头。

男人一步一步向前走,那些过往像被踏碎的水玉发出刺耳声响,听着无关紧要,却觉得扎在心口。他说,他追着木匣的来源,怕还有谁知道幕後的真凶,暗地寻访许久,最後所有线索都在皇G中消失无踪,长大的小皇子恍然醒觉,在这皇G中还能有谁?

除了父皇,还能有谁?

可父皇仍是对着他笑,只绝口不提死去的皇兄还有那个小团子,甚至也不说起他的娘亲,小皇子终於明白娘亲为何镇日惶惶,就像是最大的秘密已经被知道,可是那人毫无动静,终日防着怕着,习惯的日常也能逼得人浑身发寒。

「本王想,父皇为何还能这样疼爱本王?又想,父皇是否恨本王?」偶尔他总想拉住父皇的手,问父皇是否恨他,可他没有。「也不知本王是怕、还是慌?」

父皇将一切都给了他,只除了皇兄本拥有的太子之位。

「我不是真的想要当太子……」

只是他的人生变成一个巨大的疑问,他不懂这是父皇的惩罚或是什麽,更猜不透父皇的宠爱之下究竟藏着什麽样的心思,明明是最亲近最敬爱的人,他却突然觉得陌生,而那些赏赐、笑语都成了一个不得不忍耐的谎言!

萧令瑀没有再说话,朱九郎昏沉沉地在他肩上蹭了蹭,什麽安慰都说不出口,还能说什麽?这就是个想要伸出手又怕被拒绝的孩子,喜欢乾净漂亮的东西自个儿却活在一团迷雾中,他终於明白那天在车厢里萧令瑀想说的不是为什麽不将皇位传给他,男人想说的就是那简简单单三个字,可真相已经永远埋藏,或许皇室的人都跟萧令瑀一样弯弯曲曲,他想破了头也不会懂。

「萧令瑀,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听着肩上的人低低地重复同一句话,萧令瑀仍只是一步步往前走,齐军大营已在眼前,巡兵早奔了来,帮着他卸下几乎已经昏迷的朱九郎。军医背着药箱进入帅帐,乾净的水送了进来又染成一片红的出去,他们说伤口忒深,险伤着脏器,再偏一分再晚一刻……军医说了太多,仍穿着血污衣裳的萧令瑀只说了三个字。「治好他。」

待桐另辟一帐,打水来让萧令瑀沐浴更衣,可他捧着染血的脏衣却有些迟疑,不知该烧该丢还是……这时一旁闭目养神的萧令瑀突然睁开眼睛,吓得待桐险些就拿不住那件本该轻飘飘的衣裳。

「烧了。」

待桐领命,忙就走了出去,也不让任何人来打扰他家王爷,连一干大将都让他推了回去。帐内的萧令瑀听着帐外低沈说话声,却只疲倦地倚榻闭眼,说不清心底为何这麽的空?

齐军里有奸细,这不是什麽大事,就像他在太后党人身边也安C了眼线一样,只是,他以为自己带来的都是值得相信的,却不想……脑中划过几人的脸,兜兜转转,又是那个在帅帐中生死不明的朱九郎,想起自己一路倾吐的过往,萧令瑀又恨又悔,可覆水难收,他烦闷地站起身,掀帘而出,几乎撞上满脸疲惫的军医。

「启禀王爷,朱将军的伤已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怕……」

他眼一睨。「怕什麽?」

老军医慌张跪地,说朱将军底子甚佳吉星高照必然无恙,萧令瑀没理会,独自便进了帅帐,床上的青年不知昏着睡着,总之齐军大营内无比安静,他几乎听得见朱九郎低微的呼吸声,浅得像是下一刻就会不见。

那又如何?萧令瑀这样想,却握住朱九郎露在被外的手。

天已微微泛着鱼肚白,他的帅帐依旧昏暗,大营仍是静的,而他在数朱九郎的呼吸,像是他的玉片一样,一声、两声,只是这回没法到九十五就停……待桐偶尔会进来,端着热腾腾的膳食又捧着冷的退出去。朱九郎仍旧没醒,天又暗了。

始终没有动静的萧令瑀松开手,不知何时醒来的朱九郎反将他紧紧握住,不许他离开。萧令瑀冷冷地看向他,像是看着已经发生、无可挽回的过往,而他决定大步离开不再回头。

「萧令瑀,其实你喜欢我。」

31-3完8完结

争得薄情 三十一

萧令瑀没有说话,眼中带着一丝期盼的青年更握紧他的手,不疑不惧,又重复一次。「你喜欢我。」

朱九郎一双渴盼目光刺入他的心,分明炽热如火,他却冷得发疼,彷佛踏在那日的小湖中,水越是冷,肌肤相亲时的心跳与喘息便越是滚烫,他又想起那个疼惜的拥抱、想起青年已知的所有过往,疼与恨交织无尽的慌,可他仍明白眼前这个青年……值得更好的。

「本王不懂你在说什麽,但请你记得,你与本王之间,不过盟约。」

盟约二字犹如烙铁,看着青年的眼神闪过疼痛,萧令瑀抽回手,转身便要离开,身後朱九郎又开口:「那麽为何救我?」

萧令瑀回过头,朱九郎看见他的表情一如往常,仍是清清淡淡一张令人咬牙切齿死人脸。「你还有利用价值,就算要死,也该死在为本王打下江山後。」

男人说完就离开,独留朱九郎一人躺在床上,气得去敲床板又掩面叹息,不懂自己干嘛那麽急?他明明就听见萧令瑀的过去,他早该知道男人不会轻易相信任何温柔任何感情。见鬼,他现在就想回到以前摇摇先帝问他到底在想什麽,怎麽会任由他最疼爱的小皇子成了这副德行!

萧令瑀就是块冰,敲打本要缓慢用心,可自己偏这麽一凿戳破过往所有努力,失策失策大失策!他到底急什麽?

只是……喜欢这种感情让人贪心,除了他的身体、心跳和喘息,总还想更贴近他的心,可是如今好不容易贴得近了,那男人却一溜烟跑得远了……朱九郎又悔又怒,恼得在床上打滚,翻来覆去扯动伤口,疼得抽气。掀帘进帐的老军医见他翻来滚去,吓得连药箱都掉到地上,好险身旁弟子眼明手快接了住。

「朱将军,你做什麽?你的伤可不能这麽折腾!」

朱九郎又滚了两下,才哭丧着脸对老迈军医道:「好痛、真的好痛。」

这不是废话嘛。对着王爷手下最得意的大将,军医可没胆这麽说,忙和弟子一同处理朱九郎扯开的伤口,青年也不喊痛了,只垂着头不知想些什麽,好不容易包扎好伤口,又让青年喝了药汤,才正想吩咐这次务必好好休息的军医嘴都还没张开,那个底子甚佳吉星高照的朱九郎起身就走了出去,步伐稳健的同没事人一样,军医与弟子面面相觑,小弟子是崇拜得无以复加,老军医则是吃惊兼叹息,还不忘拍拍小弟子的头告诫他万不可学习模仿,将军是有练过的。

一路也没人敢拦他,朱九郎直接就闯进萧令瑀休息并处理军务的临时主帐内,男人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又低头处理手上的卷宗。没让他的冷淡吓跑,朱九郎坐到桌前,心底安慰自己最差不过是回到刚开始。

「萧令瑀。」

男人停笔,静静地看向他,那双眼眸分明平静无波,朱九郎却觉得自己看见一丝闪躲,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心底只盼这弯弯曲曲的人不要真的躲开就好,而萧令瑀楞了一会儿,终是无言敛眸,任他的手贴上自己面颊,青年暗暗地松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是笑着,只是甜中带涩。

「真不知究竟欠了你多少……」

朱九郎说得很轻,几乎是闷在唇边,萧令瑀听不清他说了什麽,疑惑地抬起头,不意却迎上青年的吻,这一吻极轻极柔,仅有双唇温柔摩挲,像是被捧着护着就怕碎了,可喉间泛起酸涩,有什麽就要说出口,但他强自按捺,於是那些话语点滴碎在心间,竟磕得生疼。

朱九郎吻得够了,便就着桌面撑起身子,出帐喊待桐来把东西都移回帅帐。这晚青年仍同之前一样,萧令瑀告诉自己无须在意,却忍不住死死盯着朱九郎为自己挟菜、磨墨、递水,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难以察觉的迟钝,他猜,许是会牵动伤口,可青年还是在笑,莫说看不出半分勉强,甚至乐在其中。

明明就受伤了。那时他看得清清楚楚,朱九郎分明因他的话语而疼痛,现下却还是体贴温柔……被拥在青年怀中,他嗅闻着朱九郎身上的伤药味道,第一次泛起无可抑制的心慌,抱着自己的手其实极轻,彷佛稍用点力自己就会抗拒,青年小心翼翼地像是受伤的人其实是他,萧令瑀闭上双眼,无法克制地轻推了推朱九郎,莫名的举动只换来一声抽气及青年圈得更紧的手臂。

他被困在这里,迷惑、迟疑,进退两难。

「不要紧。」青年突如其来轻声说道。「萧令瑀,你只要做你自己。」

朱九郎闭着眼,想起自己小时总爱将弯弯曲曲扭成麻花的饊子掰开,天真地试着将它拼得端端正正,可下场就是碎了一地,他不会让萧令瑀变成那样,宁可男人就保持这般扭扭曲曲、冷冷冰冰,也好过他无所适从的难眠辗转。

喜欢这种情感确实让人贪婪,他想更贴近萧令瑀,但若非得选择,他宁可男人开开心心!

「我们之间就是盟约,你把自己给我、我把命给你,就是这样,这样就好。」

朱九郎的声音轻轻软软,听不出半分勉强委屈,彷佛他真的就是这麽想,萧令瑀想抬头看看他的表情,青年却将他抱得很紧,他略抬头,可帐里好暗,暗得他什麽也看不清!

「傻瓜。」朱九郎宠溺地笑,抬手盖住他的眼睛。「快睡,明日还有得你忙呢,端王爷。」

盖着他眼睛的手散发熟悉热度,蒙胧之间他又想起父皇,父皇的手也是如此,明明强而有力,对待自己时却总是轻柔疼惜。父皇说,藏着伤口,这样怎麽会好呢?

朱九郎,这样怎麽会好呢?

这一夜萧令瑀没有睡,朱九郎倒是因为伤口和药汤的缘故而沉沉睡去,萧令瑀坐起身,燃起一G短烛,就着昏黄微弱的烛光静静地看着青年的睡颜,他恍然惊觉,这是自己第一次认真地看清了青年的脸,平素这张脸总是亮晃晃的笑着,映着日光灿烂得叫人无法直视,遂怎麽也记不住那眉眼,只隐约知道好看,现下他看见了,一清二楚,可又觉得这就是张普通的脸,比不上他所见过的任何一张漂亮脸庞,也说不清好或坏,或许笑时赢在爽朗,然眼下如孩童般的睡相就是平凡无奇,可他无法移开目光。

朱九郎的呼吸很轻,不知是否练武的关系,他的吐息长而缓,萧令瑀的手略划过他面前,微热的气息拂过他的指尖,像是钻进心底,一点点、一点点,不断地探入极深的地方,他无意识地一缩手,竟就惊醒青年。

睡眼蒙胧的朱九郎抓住他的手蹭了蹭,又闭上眼睛。「萧令瑀,快睡啦……」

从没有人这般连名带姓的唤他、也从没有人如此接近过他,只有朱九郎。

心底的涟漪越荡越广,烛火熄灭的那瞬间随烟凝成一声低微叹息。萧令瑀没有动,任青年枕着他的手睡得香甜,自己却醒了一夜。

争得薄情 三十二

看着萧令瑀闭上眼睛的次数越来越多,靠在他身边的朱九郎夸张地叹口气,不由分说地抽走他手中卷宗,硬是将他的头压到自己肩上。

「就不懂你昨晚不睡死撑什麽……」察觉萧令瑀还想挣扎,朱九郎又用了点力。「好了,你休息一会儿,军报我来看,重要的就念给你听,可以了吧?」

读了几份,其实也没什麽重要与否,军情他们都心知肚明,不过就是打跟什麽时候打。朱九郎终於忍不住偏头去看肩上的男人。「萧令瑀?」

「嗯。」

「不用在意我,我的伤早没事了,打吴国要尽快不是吗?萧沐非那儿只怕也快打下梁国了……我知你急。放心,我真的没事,定帮你打下吴国!」

心知青年将自己昨夜未眠归咎於担忧他的伤势无法出征吴国,萧令瑀沉默不语,没打算反驳,或许他不知该说什麽,又或者昨夜的一切本不该让任何人知晓,他仍静静靠在朱九郎的肩头,听青年低声念着军报间或夹杂要他放心的话语。放心放心,二字在心头刺出一道浅浅伤口,揉杂不甘与疑惑。

他为何夜不成眠,又有什麽好不放心?朱九郎的存在就是为了帮自己打下江山。萧令瑀抬起头,冷冷眼眸看向朱九郎,几近赌气地点头。「依你所言,明日全军出征。」



吴国坐拥大军,地势双面环山,本是易守难攻,六万齐军倾力而战,第一日不过势均力敌,萧令瑀遥望吴国城墙,脑中又浮现那日两将争吵场景,遂密召欧阳寻率二十人装扮平民潜入吴城,三日後满城谣言若燎原星火,恰是这一夜,萧令瑀与朱九郎共驾其名骑追雪亲至防线最前端,亲身犯险、一箭过城,吴城守兵欲追之时,只见白马扬长而去。不知谁说,那一箭上绑着与吴将霍起联系的信函。吴王萧致凯怒命百兵寻信却无斩获,霍起无端下狱,隔日萧致凯以三万霍军作牡阵前锋,齐军退避三舍,不敢有伤。是日,霍起定罪。

这端萧令瑀再以宋之期为前锋,重兵猛攻吴城,翻手又命朱九郎截击吴军粮草,缺粮之下军心不稳,加之霍军不服含冤,吴军之内已是分崩离析,渐呈败象。

手捧欧阳寻密函,萧令瑀帅帐之内依旧端坐,朱九郎仍靠在他身旁,悠闲地抛着花生米。「如何?吴国可还有能人?」

「吴臣白语倒是有能,上书为霍起申冤,可惜了。」

彷佛许久不曾见萧令瑀这般像王爷,朱九郎为他轻蔑的语气笑了起来,又牵动伤口,疼得直抽气,一边笑一边喊痛,男人瞟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待桐,少年忙出帐唤来军医,朱九郎又得来一顿唠叨,正翻白眼之际,眼尾瞥见萧令瑀端正严肃地看着老军医帮自己换药,本想喊疼的嘴忙忙紧闭,并不忘朝男人抛去灿烂一笑,後者却不甚赏脸,拿着军报就读了起来,可谁也没瞧见,萧令瑀始终盯着军报上的一点朱砂痕迹,压G什麽也没看进去。

这一日,齐国八万J锐尽出,萧令瑀运筹帷幄,咬定吴王萧致凯刚愎自用,不纳臣下意见的弱点,摆开联营,步步逼杀,剑尖过处不留活口,吴国外一片血流成河,端王军踩过尸体笔直前进,吴军未战先惧;朱九郎则七次冲杀、以一挡十,杀神姿态震慑战场,吴军节节败退,齐军终於当日攻破城门,萧令瑀看着残破城门,心底只想起青年身上触目伤口,不禁冷冷一语。

「血洗吴城。」

一声令下,端王军入城後见人就杀,并烧毁所有物资,大火骤起,城外却突传震天兵马之声,陵王萧沐非与君非凰两端进攻,直冲吴国,登上城墙的萧令瑀惊愕回身,只见五万大军齐围城,而身後残破吴城则火光四起,他又远望,那儿两道身影他看不分明,心下却知其中之一便是萧沐非,他的侄儿……他知道父皇从来不曾忘记陵光太子,哪怕将自己宠上了天,彷佛能将一切都给他,却从不曾想过传他皇位,父皇早就知道母亲所做的一切,而这或许就是他的惩罚。

他得了一切,除了天下。

朱九郎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或许他一直都在,萧令瑀突然在意起身旁的青年,可又无法克制地大笑起来,如他所料,朱九郎将自己拉进怀里,抱得那样紧,像是有太多该说的不知从何说起,可他的口吻近於调笑,有意无意地故作轻松。

「怎麽办?围城的反被围了,今日难道要你跟我死在这里?」

萧令瑀仍是看着那两道身影,几乎毫不在乎的回应。「你不会让本王死的。」

朱九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马上两人并肩,其中之一是战场上依旧笑得风流潇洒不知要勾引谁的萧沐非,另一个他也知道,那是喝过萧令瑀泡的茶、又让男人休了王妃的君非凰,就不知萧令瑀看得那麽专注,到底是羡慕还是嫉妒?

他倒是很羡慕,可也说不上羡慕什麽,或许是远方几乎靠在一起的战甲映着暮色有点耀眼,让他想起九龙山上的夕阳,如果萧令瑀也像那君非凰握着萧沐非的手一样来握着他,朱九郎想,他可能真的死而无憾。

可惜!这死人脸仍旧是一块冰,看别人看得那麽认真,死也不瞧就在身边的自己一眼,可明明心底不甘不平,又觉得不哭不笑的萧令瑀硬是固执可爱,或许这样更好,不会伤心……

「对,活下去就有希望,所以我不会让你死的。」朱九郎吻上他的眼,萧令瑀没有推开,只静默地看向青年。「把你的帅旗给我,然後带着你的亲兵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就这样一路往前冲,朱九郎会在他身後。看向青年指着的路线,萧令瑀的手指颤了颤,好似想握住谁,又像想握拳抗拒什麽,但他只是步下城门招来慕容寻。扬起的指尖无意划过石墙,chu糙的一如青年的手,只是太凉。

朱九郎看着他那张死人脸,明明还有太多想说的,他却只靠着城墙笑唤:「喂,萧令瑀。」

又一次被连名带姓叫唤的端王爷回身看他,狭眸平静无波,仍是那张迷迷蒙蒙死人脸,他还记得自己刚到齐国时看着这张只会数玉片的脸直生厌,一路行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然後在意、然後不舍、然後心疼,无数个夜晚安抚着梦魇的男人安睡後他总会想,喜欢这种感情简直莫名其妙,萧令瑀再怎麽漂亮还是一张死人脸,怎麽旁人怕得要死、躲得忒远,自己却是爱不释手、巴不得藏在怀里捧在掌心?偶尔他也会想这份情感究竟哪时到头,而眼下就要为男人犯险断後,或许便是死别,却好像还是看不够。

萧令瑀仍站在那儿等他,一句话都没说,朱九郎心底百折千回打滚呐喊,所有一切起伏翻腾都在男人冷冷眸中平静沈淀。

朱九郎笑。原来真到了头,还是想说句喜欢,可又不敢说,就怕男人真闹了别扭不回头,他可还没看够。

有多喜欢,就有多担心,他若不在……「我若死了,你该怎麽办?」

争得薄情 三十三

如果朱九郎死了,他还能怎麽办?「再找一个比你有能力的人。」

朱九郎先是笑了、後又叹了,了然夹杂苦涩,却又万分庆幸。「所以我死,你不会哭吧?」

「不会。」

「那就好。」

显是觉得这段对话太无趣,男人转身离开,朱九郎看着他的背影,没再多说什麽,萧令瑀一步一步越走越远,只觉青年目光仍锁在背後,火热滚烫,却衬得他的心与掌满是冰凉。

如果朱九郎死了……萧令瑀猛然回头,那总是笑着的青年却已不在原地。

朱九郎为萧令瑀训练的一万亲兵齐聚城门之前,朱九郎扛着帅旗,身後则领着他的五千死骑。最後一眼,他仍是笑着看向萧令瑀,半分诀别意味也不带,就是平常的笑。眼前城门缓缓开启,萧令瑀毫不犹豫直冲而出,陵军猝不及防,阵势竟乱,萧沐非忙整备军队,君非凰策马要追之际,又一批骑兵奔出,朱九郎扛着端王帅旗自马背上回身飞下,旗杆直C入地、旗面犹自飘扬,而他手持黑缨长枪站立帅旗之前,身後五千骑兵一字排开,军容肃然、严阵以待。

「有我在,没人能动萧令瑀。」蕴含内力的声音令整座战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他的决心!

陵王军旗一挥,众兵涌上,朱九郎纵能一夫当关,终不能万夫莫敌,但他仍站在帅旗旁,不曾後退一步,哪怕虎口见血,身上旧伤隐隐作痛,他的枪亦不曾停歇,准确地穿过敌军X膛而後拔出,混乱之中再分不清谁洒出的鲜血多一些。

朱九郎一声低吼,长枪震地後又再奋起,伤裂血溅,可黑缨甩动气势惊天,长枪转旋,方丈一圆击退多少陵军,众人为他死也不怕的气势而心惊胆战,却只有朱九郎明白他的时间所剩不多,血仍在流、手中长枪似越来越重,可他不会後退,他就要萧令瑀平平安安!

萧令瑀没有真的离开,他在五千铁骑张起的防线後百步之处,觉得自己再也踏不出去……他看着萧沐非不顾君非凰拦阻提剑抢上、看着剑与枪掀起另一轮战火,旋即又被艳红浇熄,远远望去,竟像开了满战场的红色茶花。他记起青年不懂茶花品种,将那满山遍野都能盛放的丹心比作他齐G内J心栽培的玉茗。

朱九郎说,他的齐G内都是白花多麽无趣,回国後他们该种点丹心。萧令瑀又想,他还没带朱九郎去看那株牡丹,他猜青年会笑嘻嘻地攀下一朵,说这花比起暗林林主的脸盆更是漂亮!

萧令瑀终於明白自己为何走不出去,或许是因为总在身边的青年此时不在这里,而他若真回身离开,这一生……

「王爷!」身旁亲兵焦急呼唤,他们说快走,回到齐国就安全了,他们仍会是一方之霸。

萧令瑀没有动,他仍执拗地望着战场,那儿朱九郎回身一枪弹开萧沐非直逼而来的长剑,就在这一瞬间,他们遥相对视,他看见朱九郎双唇开合,对他大喊却又无声,萧令瑀心底分明,朱九郎说,快走。

天地猛然沉静,他几乎能听见朱九郎的血滴落地面。

萧令瑀策马狂奔,却非离开,反是冲入战场,亲兵见状忙上前护卫,萧令瑀却似什麽也不顾地冲向朱九郎,当萧沐非的剑就要刺入力尽而倒的朱九郎咽喉时,萧令瑀绝世寒綫抢入两人之中,铿锵一声,火光并S中他将朱九郎拉进怀里,惊觉他的冰凉与苍白。

萧沐非看着他,而後扬起一手,诸兵皆停,各自防备。

「你回来做什麽!」

还有力气说话显然没事。萧令瑀没再管他,只看向站在两人身前的萧沐非,他投来的目光写满复杂情感,萧令瑀却懂,萧沐非恨他在萧令璇死後仍拥有先皇宠爱,恨中夹杂羡与妒,他亦恨萧令璇曾经拥有的,可连妒与羡都无力。

萧令瑀松开朱九郎,青年第一次没靠好,狼狈的跪落在地,他硬是抬起头看向男人,只见他莫名淡然一笑,而後挥动寒綫斩断自己死守的帅旗!朱九郎惊愕张口,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你、你做什麽?你为什麽……」

握住他拉着自己袖子的手,萧令瑀轻道:「你放心,他不会杀我。」

听了这话,萧沐非看似气极,手中长剑狠狠对空挥了几下。「啊啊,气死我了!把他扶回去、你也回去,把你的兵也叫走,给我在那儿等着!」

萧沐非说完话就转身离开,君非凰却没走,帮忙召回齐国残兵,甚至安排他们在吴城外扎营,萧令瑀看着他指挥策划,终是冷冷地不发一语,君非凰也不同他攀谈,安置好一切後便静静离去。老军医从留守的军营来为朱九郎治疗伤势,分明疼得要死,他却强睁着眼去看萧令瑀,男人坐着,望着远方不知看些什麽、想些什麽,朱九郎挣扎起来,他觉得自己现在就该去握住萧令瑀的手!

「朱将军,你做什麽!」老军医慌得很,不懂这满身伤的青年怎麽还有这麽大的力气,忙就要压住他,可朱九郎挣扎得狠,这时一旁突然伸了只手来帮忙,老军医转头,却让萧令瑀的脸吓得够呛。「王、王爷?」

看向朱九郎,萧令瑀冷冷道:「别添乱。」

本压住青年肩膀的手移至下方与他交握,像是终於安心的朱九郎连笑也来不及,闭上眼睛就昏了过去,老军医看看两人,终是埋头处理伤势,躺在床上的青年几乎全身是伤,或深或浅,可昏迷中的他还是将萧令瑀握得很紧,终於完成包扎的老军医擦擦一头的汗,抱着药箱退了下去,萧令瑀仍无动作,老军医冒着大不讳抬头偷觑,却见端王爷竟非看着朱九郎,而是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老军医出帐後四处探了探,才明白那目光朝得原是京城。

朱九郎醒来时已是深夜,可帐内一片的黑,只有外头火把昏昏黄黄摇晃不定,他的手仍紧紧地握着萧令瑀,而男人依旧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儿,像是自他昏迷後就再没动过,眼睛适应黑暗後他终於看清萧令瑀的表情,果不其然,犹是那清清淡淡死人脸,不是伤心不是愤怒也不是高兴不是坦然,他说不清,总觉看久了就像个孩子,只是将那茫然无措的心绪隐藏得极好,他忍不住将男人握得更紧,察觉他已苏醒,萧令瑀静静地偏头看向他。

朱九郎略翻身,几乎是就着他的手蜷成一团,闷在两人手心中的声音微微颤抖。「萧令瑀,对不起……」

萧令瑀看着他,良久,方应道:「本王竟不知你对不起什麽。」

朱九郎抖了一下,像是在笑,可声音还是没有笑意。「我是真的想帮你打下江山……对不起,我没做到。」

争得薄情 三十四

听着青年彷佛有些哽咽的声音,萧令瑀想起朱九郎昔日的笑与满身的伤,心头竟无端一揪,却也不知该说什麽,只能紧握着他的手,像是这样就会好一点,青年却在这时挣扎着坐起身来,萧令瑀微蹙眉,伸出另一手压他躺下。

「你不能起身。」

青年扁扁嘴,好似相当不满。「可我想抱你!」

「胡闹。」

朱九郎弯起唇,往床内靠了靠,虽说牵动伤口还是极痛,但他仍动手拍拍床板。「来啊,萧令瑀。」

男人眉头蹙得更紧,甚至试图抽回手来,可朱九郎更是紧握,在萧令瑀真用上几分力道时低声抽气。「好痛……萧令瑀,你弄痛我了。」

萧令瑀停下动作,对床上那个偷偷睁开一眼看着自己表情的青年毫无办法,脱下鞋履,他和衣躺上朱九郎身旁,青年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抱紧他,反是钻进他怀中,顾忌他身上伤势,萧令瑀没有动,任青年将脸埋在自己X口,直待朱九郎满意似地找到舒适的位置,终於肯安安静静地动也不动,萧令瑀方轻轻环抱着他,听青年低声说着重复的字句,他一直说对不起对不起,萧令瑀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睡去,梦里仍是熟悉的京城,他却站得很远很远,恰似那年他到齐国时回望的那一眼。

或许有些事总会过去……萧令瑀不记得自己这一夜是否梦魇,却依稀听见朱九郎的声音,不再是那毫无意义的对不起三字,而是过去了、没事的,并承诺他会一直在这里、在他身边。

无论生死,不离不弃。



隔日萧沐非拿着张饼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本还坐在自己身旁缠着要萧令瑀喂粥的朱九郎刷地一声抽出寒綫,两名萧家人眼前一花,青年已将剑架上萧沐非脖颈,R在砧上,萧沐非再也潇洒不起来,翻了个白眼,不无气急败坏地道:「这就恩将仇报来了?」

朱九郎回得倒是轻松惬意。「战场上谁和你说那个。」

「哼,本王也是有骨气的,要杀要剐随便你,就怕杀了我以後你们也走不出去!」

一直坐在原位的萧令瑀终於冷冷开口:「本王没想杀你。」

「那这是啥!」萧沐非指着颈上的剑,一双桃花眼险些喷出火来。

「放开他。」

「啊?」不敢置信地看了萧令瑀一眼,朱九郎啧了一声,终究仍是听话地撤剑站到一旁,可也没多远,恰恰是萧沐非发难出招那瞬间,又能顺手将剑尖指回他咽喉的距离。「别乱来,我是伤患,手若抖了你可别见怪。」

没理会那端两人唇枪舌剑、目光相杀数百回,萧令瑀看着萧沐非,虽说那身流里流气的气质半点也不似皇家中人,可脸庞身形却不会骗人,除了那双含嗔带怒的桃花眼像极当年的太子妃外,萧沐非活脱脱便是陵光太子再世,想起趁着行礼时偷偷朝自己眨眼的皇兄,萧令瑀喉间一热,终是别过头去不愿再多看一眼。

「本王不与你争。」此言一出,朱九郎与萧沐非的目光齐齐地S了过来。「可也不会帮你。」

「所以你要把天下让给我?」

「许是让给平川。」

萧沐非没好气地哼了声,又摆摆手。「还有呢?」

「二十座城池。」

「你土匪啊!十座。」

「二十。」

「十五!」

「二十。」

萧沐非咬牙切齿,手上的饼都要捏碎。「十、八!」

「二十。」

朱九郎噗哧一笑,手底的剑还是握得极稳,萧沐非偏头瞪了他一眼,气得将饼给摔到地上。「二十就二十,还有什麽快一并说来!」

「齐国经此一役怕是元气大伤,要免赋三年,休养生息。」

「你齐国G本是鱼米之乡、肥得流油,免赋三年?作梦。」萧沐非话才出口,颈上寒綫便贴上肌肤,凉得刺骨,他忙改口。「三年也不算长,好。」

「除先皇外,本王不向任何人屈膝行礼。」

此言一出,满室静默,萧令瑀仍望着远方,萧沐非则看着他,说不清心下究竟是什麽滋味,那是他父亲的手足、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即使明了过往真相,他也不是真的恨他……甚至模糊记得皇爷爷曾一手牵着自己、一手牵着那人,他们就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那人嚐遍桌上所有J致点心,笑得可甜,却动都不动那满满一碟御膳蜜汁莲花卷,然後皇爷爷会笑着将莲花卷推到自己面前,说这全都是他的。

许是嫌他考虑过久,萧令瑀眨眨眼。「本王记得当年的小团子镇日咿咿呀呀,不是个哑子才是──」

听他说起过往,萧沐非忙开口:「停,我要吐了!好,我答应你就是。」

「真乖。」

萧沐非气得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忍不住回嘴道:「我也记得当年的小皇子笑如春风,哪儿想到今日竟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连这个流了满战场血的伤患都比你有生气,先皇若看到现在的你,真不知要作何感想!」

萧令瑀还没做出任何反应,这边朱九郎已心疼到不行,手中寒綫差一分就切进萧沐非颈项。「说够了没?」

「够了!」

萧沐非甩袖离开,朱九郎收了剑,像是这时才觉得痛,摇摇晃晃地走回萧令瑀身边,也不坐下,拉着不言不语的男人就往床上去,让萧令瑀坐在床边,自己则是枕着萧令瑀的大腿躺得舒舒服服。

「算了,别把小辈的话放在心里。」朱九郎边说边拍拍萧令瑀的手。「你父皇若看见现在的你,一定会跟我一样开心的。」

「何以见得?」

「老头说过,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只要孩子好他们就高兴啦,你现在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还有什麽奢求的?」朱九郎笑着把玩他的手指。「当然,若不那麽挑嘴又爱闹别扭就更好了。」

当年的小皇子曾天真地对父皇说长大後要成为像父皇这样的人,围着他们的G人都笑了,父皇也笑,和蔼地揉揉他的发,说父皇只想小皇子一生平安、一生健康、一生开心、一生无缺。

G人凑趣说皇上金口玉言,必保小皇子一世安泰,父皇听着又笑了,说真能如愿就好。

一世安泰……萧令瑀望向远方,只觉这四字竟比江山更广,填满心口之馀甚而涌至眼角,不愿承认他一直想要的或许不过如此,没能得到的皇位让他质疑父皇的一切,觉得自己就是个虚假的谎言,可是……

「不过真可惜,我也好想看看当年那个笑如春风的小皇子。」

萧令瑀低头看向他,却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回应,朱九郎看着他的脸,又笑了笑。「不过没关系,我肯定我会更喜欢现在的你,不哭不笑有什麽要紧?我就喜欢你这样!」

朱九郎不断地说着喜欢,萧令瑀听得厌了,伸手掩住他的嘴,青年抓起他的手,不无惋惜地捏来扭去。「别用手,用你的嘴多好。」

「本王发现,你同萧沐非挺像。」

朱九郎瞪大双眼,惊愕的模样彷佛万分委屈,他偏过头去,低声说着什麽他比萧沐非好多了、那家伙哪有自己这般年少有为,萧令瑀没打算提醒青年他口中的那家伙极有可能便是未来的新皇,仍只是静静地望着看不见的京城,不知何时帐内没了声音,回过神来的萧令瑀去看膝上的青年,才发现後者不知为何专注地看着自己。

「何事?」

「萧令瑀,你若想哭,我就出去。」

就凭那满身的伤还能上哪儿去?「本王为何要哭?」

「失了天下,我怕你难过。」

从未拥有,何谈失去?萧令瑀淡然一笑,几许落寞,朱九郎看着心疼,忍不住翻起身将他抱到怀中,可也不知能说什麽,只得抱着他缓缓摇晃,像安慰暗林里想家的孩子一样,让他抱着的萧令瑀很安分,许是怕触动他的伤口,男人轻轻地靠着他,良久,朱九郎方柔声道:「明天我们就回家吧,回齐国。」

回家?萧令瑀闭上眼不再多想,却轻轻点了点头。

争得薄情 三十五

虽於吴城饮恨吞败,然齐军军容仍是端肃,一行一进,分寸丝毫不乱。朱九郎骑着马跟在萧令瑀身边,不无担心地频频探看他的神情,待桐忍不住拍拍朱九郎让他自己坐好,再靠过去王爷那儿只怕就要摔下马了,谁料这一拍偏生命中朱九郎手上伤口,青年疼得龇牙咧嘴,萧令瑀转头来看,也不怪待桐莽撞,侍从分明拉了车厢来,身上没剩多少完好的青年却偏要骑马跟着,死活不肯坐车,眼下便是自作自受。

「真摔下马,本王也救不了你。」

不无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朱九郎碎碎念道:「真等你救,我早让马蹄踏烂了。」

「为何不坐马车?」

「你坐我就坐。」朱九郎边说边前前後後巡了一遍。「我怎麽说也是你的护卫,不可以离你太远。」

「就凭你现下的样子,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萧令瑀,你担心我?」

瞟了笑嘻嘻的青年一眼,萧令瑀没再说话,前方胡宗一回头来说天色已晚,询问是否在此过夜歇息,萧令瑀看看四周恰是一片平原,便点头应了,诸将各领其军安帐扎营,宋之期排定巡兵、欧阳寻率众四处探勘,胡宗一则在主帐与萧令瑀讨论明日行进路线,这一路回齐国基本上还算平稳,萧令瑀既已打定主意不理京城战事,他们便在战场之外,只消慢慢走回去就是了。

晚膳时桌上多了几道野味,据说是欧阳寻几人打来的,朱九郎挟了块R放进萧令瑀碗中,後者却不动筷,反开口道:「想说什麽就说。」

正尝味道的朱九郎放下筷子,搔着头似难以启齿,又看向萧令瑀依旧平静无波的眼,终是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只是……担心你心里不舒坦。」

男人没说话,朱九郎便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哭一场也好,这样撑着我才胆战心惊,你看……你也不数玉片了。」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我……」

难得见青年这样吞吞吐吐,萧令瑀反觉新鲜,可朱九郎说得不错,他筹画多年的心血就这麽毁於一旦,虽说并非毫无斩获,但他确实失了天下,分明应该失望应该愤怒,他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眼前的青年依然垂着眉,一双目光写满担忧愧疚,他知道青年一路都是这样,咬牙撑着满身的伤不肯乘车,骑着马只想靠得更近更近,时不时地探头观视,彷佛怕他下一刻就会崩溃,却不顾自己在马上颠得难受,连半桌的菜都吃不完了……萧令瑀垂下头,朱九郎慌得忙来拍他的背,怕他就要哭出来,心疼,可又不想阻止,哭出来才好,闷着万一病了怎麽办?

萧令瑀没有哭,只是心乱如麻,他不懂自己为何平静?父皇的天下曾是他最想要的东西,他本应该得到,但为什麽真正失去的现在他却毫不在意!

朱九郎握着他的手,熟悉的温柔混杂慌乱,既惊又怕且疼似的,然後又是轻轻的对不起三字传来,越低越快、越快越低,他几乎都要听不清,萧令瑀抬起头,未曾湿润的眼对上青年的微红,朱九郎彷佛羞赧,拉着他就往怀里带,也不怕他猛然一撞就裂了伤口,亏得他忍住,竟是半点声音也不漏,萧令瑀有些呆楞,失去的天下与眼前为他而受的伤,他已分不清孰轻孰重?

老军医又来,耳提面命、殷殷告诫,这伤口再裂下去永远好不了。青年翻着白眼,喃喃念着哪有这麽严重,萧令瑀听见永远二字,不免抬眸看向朱九郎,後者对上他的目光,笑盈盈地来牵他用膳,待桐送上重新温热的饭菜,朱九郎不断说野味鲜美哄他多吃几块,他却看着青年的空碗食不知味。

这一夜他握着朱九郎的手,沉睡的青年终於坦率地喊痛,萧令瑀不知道自己的手为何颤抖,但他轻轻拍着朱九郎,低声抚慰的话语全来自深夜的梦境,每当自己因梦魇而惊醒时,朱九郎总是会这麽说,没事的、会好的,过去了、不痛了……

可其实有些过去不能忘记,但伤口总有一天会痊愈,或许会留下难看的疤痕,可碰着再不会痛,如果可以,多希望朱九郎的伤能够赶快愈合,不是因为他需要天下无敌的护卫,而是因为青年疼痛的抽气声总无端扰他睡眠,他不能闭上眼睛,好累,萧令瑀开始怀念朱九郎从前的怀抱,至少不怕碰疼了他。

「萧令瑀……」

青年依旧警醒,但难免迟钝许多,萧令瑀收回手,正要躺下之际却让朱九郎拥进怀里,明明碰到了X前伤口,他却迷迷糊糊地笑。「没关系,我的伤早不痛了,你就靠过来,没事的,别怕。」

方才还在睡梦中喊疼,眼下却说得不痛不痒,萧令瑀知道朱九郎总是说谎,就像现在说不痛、夜探受伤时说会在那儿等他来救、听见他梦呓时说没听见,全是谎话,可这些谎言全是为了自己。

「为何是本王?」

萧令瑀的声音极低,恍惚梦里一阵清风,朱九郎揽紧他,仍有些睡眼惺忪疑是作梦。「哪有什麽为什麽……」

青年再没说话,显是又睡了过去,萧令瑀闭上眼睛,只觉得朱九郎的怀抱依旧温暖,他不愿沉溺却也无法挣脱,或许青年的温柔就是牢笼,看似松垮却滴水不漏,一点一点穿透他的世界他的心,就像现在,他不敢妄动,生怕触及伤口、怕青年痛。

曾几何时朱九郎竟成为他的顾忌、他的软肋!

甚至重於天下……

争得薄情 三十六

「萧令瑀,你又闹什麽别扭?」

打从昨晚到现在,萧令瑀能离他多远是多远,虽说吃住仍在一起,可朱九郎就是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比起先前远了不知多少,他不禁歪头细想,可想破了头还是没个理论,这两天自己没做什麽啊……应该也没问萧令瑀是不是喜欢他这类忌讳的问题才对。

「萧令瑀?」这下可好,连问话都不答了。「死也得让人死个明白,萧令瑀!」

似是让他缠得厌烦,萧令瑀放下手中水杯,轻声道:「只是闷。」

朱九郎看看车厢,这热天闷在车厢里确实不甚舒坦,不比骑马来得凉爽透气。「这还不容易,我们骑马就是了。」

萧令瑀看了他一眼,目光最後定在他X前伤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朱九郎只是笑。「这伤哪用得着你那麽在意?」

「本王不想再为你耗费伤药。」

朱九郎啧了一声,靠上萧令瑀批奏摺的小几,七分笑三分怒地道:「你就不能直说你担心我吗?」

男人拿着笔专心批奏摺,再没理会他,朱九郎也不恼,靠着小几看萧令瑀写字,男人的字和他不同,小小的、很端正,总是写在奏摺的最末端,偶尔最後一笔会微微勾起,飘逸得像是黑色蝶翼一样……倦意骤起,朱九郎甩甩头,啊啊,早就告诉老军医那药汤不行,护卫老这样嗜睡可怎麽是好?

萧令瑀见他困倦,放下笔後改而掩上他的眼。「睡吧。」

「不能睡……我得看着你。」

「本王就在这儿。」

「不行!」朱九郎挣扎着就要起身,又让萧令瑀按了回去。「那你答应我绝对不会离开我身边。」

萧令瑀似有若无一声轻叹,百般无奈。「本王答应你。」

得到保证,朱九郎终於安分地躺下,许是药汤的效力,青年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萧令瑀见他的手仍抓着自己衣摆,不禁苦笑,回头又去批他的摺子,马车驶过几处崎岖,不平的摇晃也没让青年醒来,倒是手指松了开。每当车轮颠得重了,萧令瑀便忍不住去看朱九郎,像是怕他醒来,可又希望他就这样睡着。

放下笔,萧令瑀抚上散在手边的青年的发,马车顿停,想来已到了今夜扎营之处,朱九郎仍未醒来,他便就这麽安静坐着,待桐来了几次回报主帐的状况,然後问是否要把朱九郎叫醒,萧令瑀摇摇头,只让待桐先去准备晚膳及打点其他事务。下一个掀帘的人却是宋之期,手中拿着奏摺似有事商讨,萧令瑀看了看青年的脸,终是拿着寒綫下了马车。

宋之期领着萧令瑀往前走,此处已近九龙山,远方已能见到蓊郁密林,萧令瑀看着天际馀晖,不由得想起那日的夕阳与小湖,忍不住竟笑了,他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记得那些过往的景物,可总有个朱九郎强拉着自己东绕西转,这儿有花那儿有月、远有夜莺近有露水,於是顺着青年的手指,这个世界慢慢改变,他终於明白那日军营外自己看见丹心时的怪异感受,他看见了本看不见的东西。

「王爷,您在想什麽?」

「你是谁的人?太后,还是平川?」

宋之期笑,仍是那样温文。「果然瞒不过王爷。」

「不,你掩饰得很好,本王从未发现。」萧令瑀又前行几步,残阳照S在他身上,却不比朱九郎温暖。「直到夜探吴营後,本王才知是你。」

「哦,为何?那日我应无露出任何破绽才是。」

「遇袭之时,朱九郎曾说那是伏兵而非追兵,於是本王得知齐军内有细作潜伏,而後本王细思,方才发现朱九郎从不曾让你与本王单独相处。」青年缠得忒紧,他走到哪儿便跟到哪儿,他若嫌烦,青年就辩称护卫便是这样,可原来不是如此。

「朱九郎确实是个好护卫,多延了王爷几月寿命。」

「你是太后的人。」平川怕只是要这天下,唯有太后方想取他的命。

「所有萧家人身边都有太后的人。」宋之期翻开手中奏摺,几支细长银针就夹在页中。「杀尽萧家人,是太后唯一的愿望,尤其是您,先皇捧在手心的端王爷,正是太后名单上的第一人。」

「好久没听见这样的事,真是叫人怀念。」G里最受宠的小皇子,自是所有嫔妃与皇子们仇视的焦点。

宋之期看向萧令瑀,奇异地笑了。「王爷似乎变了。」

萧令瑀仍看着夕阳,彷佛半分也不将他放在眼中。「是啊,本王变了,真是令人心慌,或许,本王该杀了朱九郎才是。」

「王爷不是心慌,是害怕。」

静默半晌,萧令瑀终於偏头看向宋之期。「你一向都了解本王。」

「毕竟已跟在王爷身边十多年。」宋之期抽出银针收进袖内,随手抛开奏摺後又拔出腰间长短双剑。「十多年来,王爷的武功向来都不如我。」

寒綫出鞘之际,宋之期已一步近身,萧令瑀横剑挡下对手猛烈一击,并乘势退後数步,心下未定,宋之期又展轮番猛攻,长短双剑搭配得自是天衣无缝,萧令瑀细长寒綫於剑间若雨如丝,却阻挡不了短剑划过X前,他旋身闪过,长剑又紧逼而来,双剑交击,流光并S,萧令瑀抽身反手一剑刺向宋之期手臂,细长银针却准确扎入手上X道,右手一麻,寒綫落地。

抚上伤口,宋之期笑道:「王爷进步不少,想是耳濡目染,」

「本王以为针上有毒。」

宋之期捡起寒綫扬手S入一旁树中,方上前为他拔出银针。「淬了毒的针在这──」

话语未尽,一片飞叶擦过宋之期脸颊,血珠滑落。

「宋之期,他的手不是谁都能碰的!」

争得薄情 三十七

朱九郎手持寒綫,剑尖直指宋之期,脸上不见半分笑意,只带肃杀。

「我以为那碗药汤起码能让朱将军昏睡至明日,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你。」宋之期手中银针丝毫不动,仍对着萧令瑀的颈项。「朱九郎,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是如何看穿我是太后的人?」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拿枯枝攻击萧令瑀吗?枯枝确实没有杀伤力,但你身上的杀意却骗不了人。」

朱九郎一面说,一面向前踏出数步,宋之期将他的动作看得清楚分明,也不出声阻止,只将银针凑近萧令瑀几分,果不其然,朱九郎在两人身前五步处停下,动也不动。

「原来如此,是我大意了。」

「放开萧令瑀!」

「王爷方才还说要杀了你,抱着重伤为这样的人拼命,值得吗?」宋之期看向依旧淡然的萧令瑀,忍不住又是笑了。「朱九郎,这人是没有感情的,难道你以为他会真心对你?别傻了。」

「我不懂你想说什麽,但我再说一次,宋之期,他的手不是谁都能碰的。」

「你救不了他的,朱九郎。」

宋之期摇摇头,瞬即发难,泛着诡异蓝光的银针猛地刺向萧令瑀,後者X道受制压G儿无法避开,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银针越来越近,就在这一刹那,寒綫以其细长优势穿入两人之间,恰恰挡住银针攻势,毫发之差令宋之期难以置信,抓准他一瞬怔楞,朱九郎动作未停,反手震开银针,拉着萧令瑀直退十步之外,但不知是否动作过於激烈,朱九郎竟连站也站不稳,几步踉跄,最终仅能拄剑跪地。

「咳咳。」朱九郎吐出一口鲜血,还不忘笑着对萧令瑀说:「好险你这剑够细,真叫我捏把冷汗。」

「你……」

抹去唇旁血丝,朱九郎撑着站起身。「就叫你待在我身边……回头跟你算帐。」

「朱九郎,你应该清楚,你只能保护一个人,你与他,总有一人要留在这里。」

「好像是这样。」朱九郎一声轻笑。「但我若死,你能放过他?」

「自是不能,但你若走,我可以放过你。」

朱九郎看着萧令瑀,莫名地摇了摇头。「这就糟了,我恐怕怎麽也离不开他。」

宋之期一笑,剑势若狂风袭来,朱九郎不敢大意,只是他内伤在身、外伤未愈,每每仅是与宋之期一触即分,不敢下重手与他短兵相接,宋之期亦察觉他心中所想,锋芒交错越险越快,每一剑都逼着朱九郎後退,但他守着与萧令瑀之间的三步距离,始终不让宋之期越雷池一步。

「朱九郎,这是何苦?我只是奉命办事,并不想杀你。」

朱九郎微喘着,大滴汗珠由额头滑落,但他仍是在笑。「我的命就是他的,要杀他,你得先踏过我的尸体,就怕你没那本事。」

「你把命给了他,他又能给你什麽?如果你只是想要荣华富贵,太后同样可以给你。」

「他让我待在他身边,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去争我想要的。」

话语方落,朱九郎趁隙持剑长驱直入,横劈斜削,气势惊天动地,丝毫不似重伤之人,宋之期身形向後翻纵,堪堪避过刺向腰侧一剑,朱九郎不曾停手,霸道剑势凌空而来,宋之期S出封X银针,岂料朱九郎避也不避,仅略闪身巧妙地让银针避开X道刺入R中,手中寒綫却稳稳送入宋之期左X,中剑之人仅是惨澹一笑,反手掏出几颗乌亮弹丸用尽最後一丝力量抛掷向前!

那一瞬间,萧令瑀无法思考,只能看着朱九郎奔来,翻手一掌击向自己。

猛烈的爆炸带起弥漫烟尘,萧令瑀掩着X口,让空气中刺鼻的硝烟味道逼得呛咳不止,倚着断裂的树干站起,他努力张大眼睛却还是什麽也看不清,远处传来纷乱脚步声,想是齐军听闻爆炸赶来探看究竟,果然不久後便有人跪在他面前,他推开来人,只想踏入烟尘中去寻那个最後一脸着急的青年。

「朱九郎……朱九郎!」

他没有看清宋之期抛了几颗火药弹,只知道爆炸的威力非同凡响,朱九郎将他送了出来,可他自己呢、他的伤呢?

为什麽……为什麽朱九郎不牵着他的手一起逃?望着空空荡荡的右手,萧令瑀突然一阵慌乱,也许就是这样了,这只手会永远空下来,再没有人会牵着他对他笑、不会再有人逼他握着银箸吃下所有食物,也没有人会缠在身边要吻要抱……这只手曾经握住的,又失去了。

或许这样更好,一切都不会变,或许这样更好!

X口的伤猛地抽痛,踩着的地面像是空了,他跪倒在地,跟着赶来的待桐慌忙扶住他。「王爷、王爷!」

听闻朱九郎就在爆炸之中,胡宗一与欧阳寻慌忙编派人手在四周找寻,待桐只能守在萧令瑀身边,又怕又急,可来回穿梭的兵士始终没有找到朱九郎,反送回了萧令瑀的寒綫,但只馀下剑,而寻不到剑鞘。

握着寒綫,萧令瑀缓缓站起,待桐不敢松手,一直扶着他,可萧令瑀却一步一步走回军营,他忙看向男人又转头看向那片狼籍,终究还是什麽也没说,只含着眼泪扶萧令瑀回去,如常地侍候王爷沐浴更衣,请老军医来为萧令瑀治疗时他终於忍不住掉了几滴泪,又不敢进帐让萧令瑀看见,只得躲在外头等着军医离开後才擦擦眼泪走了进去。

「下去。」

「王爷……」不可以让王爷一个人。

「本王说下去。」

待桐站了一会儿,只得退下,可也不敢离开,就守在帐外两步之处。整个军营皆点满火把,所有人都急,奔来走去只想找到朱九郎,只有主帐没点起灯,暗沉沉的一片,待桐看着忍不住又难过起来,平日点灯本是他的职责,可朱九郎来了以後就把他的工作都抢了去,又是点灯又是布膳,偶尔连王爷沐浴更衣都不让他C手,现在朱九郎不在,王爷又赶他出来,谁能去帮王爷点灯呢?

争得薄情 三十八 【完】

萧令瑀倒在床上,只觉X口的那一掌疼得紧,翻来覆去竟是毫无睡意,只怕是这床太大了、又或许是太冷了……他辗转反侧,心头越来越疼、越来越紧,像是谁猛力抓了一把,他痛得张口,低哑声音却凝成一个他永远忘不了的名字。「朱九……郎!」

前二字低沉喑哑,几不可闻,第三字却是咬牙切齿、掷地有声,彷佛恨不得要此人碎尸万段,灰飞烟灭方才罢休,可他将手握得那样紧,指尖深深陷入掌间,溢出淡淡血腥,好似该恨的人就是自己。

已经变了,再也无法挽回了,可是那个改变他的人……犹如此时才察觉到痛,萧令瑀看向印着月牙血痕的手,想起的却是朱九郎的温暖掌心,他茫然四顾,他的帅帐一片黑暗,映得外头火把亮晃晃的,像是青年灿烂的笑。

已经变了、已经变了,而他怎会以为自己还能忍受这一切!

他失去过,他曾以为皇G的一切都是谎言,於是他摔碎水玉,舍弃所有心爱之物,杜绝被伤害的所有机会,可如今……他该如何抛开世界、丢弃又被打开的心?

萧令瑀坐起身,裸足走在毡毯上,他的手轻轻抚过案上的寒綫,没有剑鞘,他直接触到的便是冰凉剑身,此剑是父皇赠予他的成年礼之一,据闻乃前朝天器老人所铸造,父皇放到他手中时还特别叮嘱自己当心,此剑伴他十年,他虽不擅长用剑,却将此剑M得熟透,握住剑柄,熟悉的冰凉与重量传入手心,他拿起寒綫之时,帐外却突传来一阵骚动,他看着帐帘掀起,那个总是笑盈盈的青年灰头土脸地出现在他眼前,萧令瑀手底动作疾如闪电,寒綫毫不留情刺向朱九郎!

不知是历劫归来失了警戒或G本无力抵挡,朱九郎虽退了一步,却依旧没有闪开,细剑穿透他的左肩,血花在他灰黄的衣裳上画出怵目惊心的慌乱,他微张嘴,却连疼都喊不出来,青年不可置信地看向萧令瑀,却觉得这一剑该是刺在男人心口,否则为何他看来比自己更是狼狈更是痛?

「朱九郎,你为什麽没死?」

朱九郎忆起爆炸那瞬间,他反手一掌送出萧令瑀後,便是狂烈的风暴与砂石袭来,铺天盖地,他无处可逃,爆炸的威力几乎将他击昏,而尘土瞬间便淹没无力站起的他,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可又无法自拔的想起萧令瑀,不知道那张死人脸在做什麽,如果他就这麽死在这里,萧令瑀会不会难过?

「我想……我若死了,你怎麽办?」

朱九郎无力跪地,萧令瑀拔出寒綫後却怎麽也握不住,铿锵一声,寒綫落地,就落在朱九郎的血中,染了点点腥红。

朱九郎没费神去掩伤口,只专注地看着萧令瑀,那张死人脸终於有些变化,怔楞的,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他朝着男人伸出手。萧令瑀看得清清楚楚,朱九郎的手抖得那样厉害。

「我曾经以为自己不怕死,可现在还真是……怕得要死。」朱九郎笑声零落,手更往萧令瑀那儿伸了伸。「萧令瑀,不要杀我好不好?」

「你怕?」他曾以为青年天不怕地不怕。

「我怕啊,怕我死了,你胃疼时要去抓谁的手?怕我死了,你就真的一辈子孤孤单单了。」

萧令瑀向前一步,却没有握住他的手,但朱九郎仍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彷佛乞怜。「那又如何?本王的事与你何干。」

「可我会心疼,死了也不得安生的。」

听见死字,萧令瑀又向前一步,终於迟疑地握住他的手,朱九郎将他抓得很紧,紧得几乎疼痛,他却毫不在乎,只和青年一般跪了下来,看着他肩上汩汩流出的血Y,轻声道:「那更好。」

朱九郎苦笑着将头靠上他的肩。「真是欠了你!」

萧令瑀屏着气息抱住他,觉得怀里这个青年就是他的世界他的天下,他什麽都可以放弃,唯独这个青年绝不能再失去!

「萧令瑀,你喜欢我对不对?」

萧令瑀摇头。

「萧令瑀,我死了你会哭对不对?」

男人仍是摇头,却有一滴温热落在朱九郎肩上,溶在他的血中。

「萧令瑀,你喜欢我。」朱九郎斩钉截铁的语气不容反驳。「你只是怕,怕一切都变了以後你要如何自处?就像当年你知道真相之後一样。」

察觉怀中男人身躯一僵,朱九郎温柔地抚着他的发与背,声音软得像是化了的饊子,甜而绵密。「别怕,萧令瑀,什麽都变了有什麽关系,我不会变,我会在你身边、会一直喜欢你,绝对不会变。」

萧令瑀抱着他,却再也说不出什麽。

「萧令瑀,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吗?就是那天、我第一次抱你那天,再说一次好不好。」

青年的身体越来越冷,冰般的滑,萧令瑀死死地抱紧他,颤抖的说出与那天一模一样的字句。「若是你,本王不怕……」

若是怀中这个青年,他不怕、再也不会害怕!

朱九郎轻轻地笑了,这块冰终於在他怀中融了一点,也不枉他争了这半天,青年越想越是心花怒放,忍不住挺直方才还虚弱无力的身躯对着帐外大喊:「待桐,你还不快带军医进来?我的血都快流乾了。」

萧令瑀眯起眼。

「朱九郎。」

「我是伤患你能不能小力一点萧令瑀!」

被抛到地上的青年伤势加重到老军医都不忍卒睹,回到齐国後直躺在床上歇了一个月方能起身,可端王爷却还没消气,就见好不容易能离床的青年天天绕着端王爷这儿兜圈那儿绕转,又是斟茶又是递水大献殷勤,直磨了好几日,某个夜里待桐才终於看见又一次偷偷M进端王寝G的朱九郎没再被丢出来,他打了个呵欠转身回房,想着今晚终於可以安稳睡到天明,不必再准备跌打伤药和夜宵。

隔天,负责照料齐G花园的华务司接到一道命令。

隔年,丹心红遍整座齐G。

作家的话:

《争得薄情》至此完结,感谢各位一路相伴。

端王爷与九郎还会走下去,请大家继续期待第二部《不道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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