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都有金手指 - xp1024.com
《主角都有金手指》


楔子

被拆骨扒皮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沈烟被人按着趴在地上,只能侧着脸,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受着剧烈的疼痛自后背一点点蔓延至全身。

他抬了抬眼皮,望向不远处跪着的男人。那人看上去活像是在泥潭里打了十来个滚,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向来打理整齐的头发乱糟糟地堆在眼前。瓢泼大雨毫不留情地砸在人身上,男人仿佛没有感觉,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沈烟眨了眨眼,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明明只有三五步的距离,他却看不清男人的脸。他忽然有点庆幸,这场大雨来的真是及时,让他看不到男人狼狈的面容,从今往后,就只能记得他的好了。

沈烟有点想笑,但是他实在笑不出来。这是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精神力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明明已经快死了,却在死前还能清晰地记住身体上的疼痛,一丝一毫,一点儿都不差。

他并不觉得自己被杀是一件多么意外的事,他天生的十恶不赦,要不是有那个男人的存在,说不定早就将身边动手的这几个人剁碎喂狗了,怎么轮得到他们嚣张放肆?这是他罪有应得,他认。

可是他们不该对男人动手!那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宁肯自己死了都不愿意让他受到一点伤害,却被这群杂碎虐杀在自己跟前!

沈烟觉得,大概是自己归隐数十年,这些人兴许是忘了他的性子了。

身后的人正在用刀子剜出他的脊骨,既不能弄断骨头,也不能让人死了。这着实是个累活,那人小心翼翼地动着刀,身处大雨之中也出了一头的汗。眼看着骨头就要被完整取出,这人脸上不由自主地迸发出贪婪的笑。

突然,他的笑容僵住了,一声惊雷响过,这人的身体慢慢向侧面倒下,噗通一声栽进泥水里。那把染了血的刀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干净,依旧是雪白锃亮的模样。刀的主人脸上还带着笑,配合着来不及表露出的惊恐,看上去格外扭曲。

尸体心口上,稳稳当当插着一支细细的翠玉烟斗。

按着沈烟的两个人瞬间僵硬在原地,连手上的力道都松了几分,身下的人轻轻松松就能挣脱开——如果他还有力气的话。

沈烟不想浪费自己最后的精神去挣脱这两个人的桎梏,他只是侧着脸,轻轻勾了勾唇角,手指微微一动,两道血光一闪而过,地上又多了两具尸体。

杀完最后两个人,沈烟几乎丧失了全部力气,他趴在地上,痛苦地咳了两声,喘了喘气,便撑着破败的身子,一点一点爬向不远处的男人。

只是短短三五步的距离而已,沈烟却是用尽了全力才勉强够得到男人的衣角。他想给男人擦擦脸,可是已经没有力气了,于是沈烟脸上露出一种很古怪的神情,有点委屈。这样的表情在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脸上,可是头一次出现。

不过现在也没人能看到他这副模样了。所以沈烟委屈得理直气壮。他不开心地撇撇嘴,却还是艰难地伸出手,覆在男人手背上。

暗淡的绿色光芒自他的指尖缓缓流泻,不紧不慢地涌入男人的身体里。沈烟不能确定,以男人如今的身体,能不能承受住自己的力量,但是想让他活过来、活下去,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了。

他甚至没想过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支撑下去,只一心一意地注视着男人满是血污的脸。视线渐渐模糊,沈烟撑着沉重的眼皮,痴痴地凝望着男人。

好不甘心啊……黑暗笼罩了所有的视线,沈烟扁扁嘴,不情不愿地合上了双眼。一滴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流出,和大雨一起砸进身下的血泊之中。

顾妆成……顾妆成……原来喜欢一个人,居然这么痛。可是,就算我要死了,我还是喜欢你。沈烟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就在他生机断绝的瞬间,跪在地上的男人忽然动了动眼皮。他吃力地睁开双眼,茫然四顾,视线先是落到不远处的三具尸体上,其中一个人手里似乎还握着什么白色的东西,不过他的视线被雨水冲刷得有点模糊,看不太清楚,就想抬手擦擦脸。

然而手上的重量让他动作一顿。他刚醒过来,脑子还不太清明,受到阻碍后才慢慢将目光收回来,沈烟就趴在他腿上,一只手还搭在他的手背上。

顾妆成轻轻眨了眨眼,半晌,才抬起另一只手,迟疑地推了推沈烟的身体。只一下,沈烟就被他推到了一边,整个人仰面躺着。他的眉头微微蹙着,脸上的表情不甘又委屈,像一只被雨水打湿了毛毛的小猫儿。

顾妆成动作迟缓,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沈烟的脸。那张脸很漂亮,被他养得红润的脸颊此刻苍白如纸。顾妆成深吸一口气,心肺有点疼,约摸是受了什么内伤,不过不碍事。他膝行到沈烟身边,想要把他抱起来,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手里握着什么东西的尸体上。

他看清了那是什么——是一截脊骨,根据长度和完整度来看,应当是从一个人身体里完整剖解出来的。他还记得,这三个人来的时候手里并没有这样的东西,那么这截脊骨是谁的,不言而喻!

顾妆成的动作凝固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而后猛然低头!沈烟正静静地躺在泥水里,一动也不动。若是往常,他早就迫不及待地跳起来指着顾妆成的鼻子骂了,这么安静,根本不像他。

“沈烟……”顾妆成颤抖着唤了他一声,没有回应,就换了另一个称呼,“烟儿?”

沈烟生得尤为漂亮,脾性也随心所欲惯了,若是走早街上,十之七八会以为这是哪家娇生惯养女扮男装的小姐偷溜出来玩儿的。因此,他也极其厌恶有人唤他这么女性的名字——除了在床笫间助兴时,他才会主动要求顾妆成这么叫他。

可现在,即便顾妆成叫了这个会让他暴走的名字,沈烟依旧安安静静的,像是睡着了。顾妆成知道,他是真的不会再醒过来了。

他迷茫地垂下眼眸,大脑中一片空白。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身在何方、要去做什么。他以为,这次可以保护好沈烟的,没想到还是失败了。

顾妆成有点想哭,但是眼睛干涸,即使心疼得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了,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他只能将沈烟抱在怀里,看他软哒哒的靠在自己肩上,就仿佛平日里他练功累着了,就偷懒耍滑地倚着自己装睡。

顾妆成微微闭了眼,轻轻吻上沈烟苍白冰凉的唇。他还记得沈烟第一次亲吻自己时害羞的可爱模样,明明都是个大人了,还那么容易脸红。就算平时,亲一口都一路红到脖子根,在床事上反而驾轻就熟。

顾妆成轻笑一声,抬手一招,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翠玉烟斗回到了他的手里。他贴着沈烟的脸,像是情人间最温柔亲昵的耳语。

——既然你死了,那么我就用整个天下为你陪葬。不过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天壤八百零三年,九烟楼楼主顾妆成、云妆阁阁主沈烟被虐杀青冥山,而后,天降暴雨惊雷,整个天壤世界一夕崩毁,化为无数灰尘,与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散落在黑暗之中的尘埃无风自动,渐渐凝聚成型。慢慢地,一切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一章

镜子里的人瞧着不过十六七岁,脸上还未完全褪去孩童的稚嫩与柔软,却也隐隐约约带了些属于少年的青涩。少年时期的顾妆成望着镜子里的人左右看看,随即满意一笑。

他从怀里摸出一枚玉简,手指在上面轻轻一点,半空中立马浮现出无数个正字——而最后那个,刚刚被添上了新的一笔,只差最后一划就能写完。

顾妆成摩挲着玉简,脸色稍稍沉了下去。恐怕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些“正”字代表的含义了,而那没完成的最后一笔,就是留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顾妆成闭了闭眼,不甘心地将玉简收了起来。他重生了无数次,从一开始的只想跟沈烟好好过日子,到后来的拼命抢夺两人的生机,无论哪一件事,都不得不与天道作对。而与天道作对的下场,自然不言而喻。

从最开始的心痛如绞,到现在,顾妆成都快要习惯了沈烟必死的结局了。

忽然,一点莹绿从他袖中跳出来,在他眼前渐渐成型。那是一只翠玉烟斗,原本是沈烟的本命法宝,只不过不知为何,从第二世之后,就一直陪在他身边了。

顾妆成轻轻握着这只烟斗,神色晦暗。他的愿望一向很简单,只可惜天道不允。不过这次,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至于那些欺凌侮辱、甚至虐杀了沈烟的人,他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正思索着该如何报仇,门板突然被人不轻不重敲了三下,片刻后,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楼主召见。”

“知道了。”少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将柜子上的翠玉烟斗搁在怀里藏好,再睁开眼时,先前的势在必得悉数不见,唯独剩下了年少轻狂的神色。

他拉开门,瞥见低头束手侍立一旁的人,眸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他脚步顿了下,冲那人颔首示意,转身朝主楼走去。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沈烟的日子。

沈烟是天壤世界的一个传奇人物。他自幼父母双亡,十四岁那年被隐居在青冥山的牵丝夫人捡了回去,十七岁出山,半年之后就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势力。

兴许是小时候吃的苦多了,沈烟的性子不可避免的孤僻古怪了些,上一秒还在跟人笑颜弯弯地喝酒斗嘴,下一秒就可能突然暴起阴沉着脸捏碎对方的脑壳!时间久了,沈烟反而多了个“夺命手”的称号。

不过沈烟并不在意,依旧喝他的酒斗他的嘴杀他的人,外界的评价于他而言还不如一坛上好的梨花白来得重要。

顾妆成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沈烟的时候的反应。彼时他在楼里生活了两三年,正处于迷茫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干什么、想干什么。沈烟的传闻他也听了不少,既羡慕他的随心所欲,又不屑于他的杀人如麻。因此,乍一见面,他就没给对方好脸色看。

沈烟脾气不好是真的,却也不似外界传的那样喜怒无常。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沈烟只是不屑与人交谈,觉得天上地下就他一个骄子,其他的都不过是蝼蚁,他没那么多闲情雅致跟一群蝼蚁过不去,除非是他们自己找死,犯到他手里。

但那个时候的顾妆成不知道,不但没给人好脸色,还明里暗里出言讥讽。沈烟的反应也不过一笑而过,没看出来生气,但也没看出来好意。楼主那天晚上罚了他三十鞭子,抽得他半个月没能下来床,这笔账就又记到了沈烟头上。

之后很多年,凡是遇上了,他都会跟沈烟斗几句嘴,哪怕他接管了楼里的大小事务也不曾改变。当时顾妆成也没细想,后来琢磨琢磨,倒是有些稀奇——他明里暗里不知落了沈烟多少面子,按照对方的脾气,他有一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可是沈烟非但没有杀他,反而像个小孩子似的,幼稚地跟他对骂,似乎忘了自己的能力是顾妆成的数百倍,只要轻轻挥一挥衣袖,顾妆成就能灰飞烟灭似的。

想到这儿,顾妆成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就到了主楼所在的院子。

“楼主。”他躬身行礼,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在客人身上扫过,在对方发觉前便收了回来,落到脚边的青石地板上,一副老实恭敬的模样。

楼主是个看上去年过而立的女子,高高挽起的云鬓上斜插着一支硕大的金步摇。她似乎正与客人说话,见到顾妆成到来,便收了话题,转而笑道:“这是我楼里的天资最好的一个,不知沈阁主看着可还满意?”

顾妆成先是一怔,而后便想起来他究竟是为何被叫来主楼了——楼主是要用他换沈烟的一线“生机”!

不过那次因为顾妆成的誓死力争,楼主非但没有成功与沈烟交易,反而与他交了恶,那一线“生机”自然拿不到,没过多久人就死了。

楼主死后,楼里动荡不安,他也是在这场动荡之中厮杀十数载,才得以成功夺取楼主之位。

正想着,下巴忽然抵上一把青竹扇子的扇柄,顺着力道微微抬起,顾妆成顺势抬眼,对上了沈烟那双淡漠的眼睛。即便看过很多次,顾妆成心里依旧忍不住赞叹,他家烟儿真好看,哪里都好看!

似乎对他直勾勾的眼神很不满,沈烟轻哼一声,放开他的下巴,重新懒洋洋地倚了回去,没骨头似的。他漫不经心道:“苗子是个好苗子……”楼主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丝惊喜,“只可惜,规矩没学好,天资再怎么高,也是没多大用处的。”

这就是拒绝了!楼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顿时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顾妆成,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扒皮抽筋,也省得他在这儿给自己丢人现眼!

不过此刻顾妆成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沈烟身上,根本没注意到楼主凶狠的目光。

“沈阁主……”事关自己的一条命,楼主忍了这口气,低声下气道,“沈阁主,您若是对他不满意,妾身这里还有另外几个……”

“不必了。”沈烟似乎有点疲倦,揉了揉眉心打断了楼主的话,“连你楼里天资最好的这个本座都看不上,其他的歪瓜裂枣也想往本座这里塞?经过本座的同意了吗?”

顾妆成听了险些没笑出声。楼主的脸色本来就不好看,沈烟这么下她面子,恐怕她得气得吃不下饭了。

然而想到这场谈判破裂的后果……顾妆成一阵牙酸,赶在沈烟打算起身离开之际,忽然开口:“沈阁主且慢!”

沈烟动作一顿,颇有点不耐烦地看了过来:“这位小兄弟,有事?”他面上客气,眼里却实实在在写着“有事说没事滚”六个大字!

顾妆成忍住想要伸手摸摸他的头的冲动,躬身作揖道:“在下想与沈阁主做一笔交易,故而出言阻拦,还请沈阁主见谅。”

“哦?”沈烟闻言,饶有兴趣地歪了歪头,“这倒是奇了,连你家楼主都打动不了本座,你又能有什么好东西,敢来与本座交易?”

“沈阁主怕是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顾妆成微微一笑,“我楼里做的,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买卖,解决的,是旁人所做不成的事情。相信沈阁主,也有解决不了的事,或者……解决不了的人吧?”

沈烟一时无言。他脸上微薄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面无表情地看着顾妆成。半晌,他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也不知是赞扬还是嘲讽道:“小兄弟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楼主早在听到顾妆成说想与沈烟做交易时脸色就极为难看,恶狠狠地瞪着他的脸,根本没注意到沈烟的表情。听到沈烟半是赞扬半是嘲讽的话,更是心生不满——她堂堂一个楼主,怎么能被楼里的小辈踩在头上?!

她当即起身斥责道:“顾妆成!沈阁主面前,还轮不到你大放厥词!还不速速退下?”说着,她向左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把人带走。

“慢。”沈烟却阻止了她。他起身走到顾妆成身边,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一条胳膊,将他拉起来,问道,“你的住处在哪儿?咱们找个方便的地方说话。”

楼主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没有机会,去得到沈烟的一线“生机”了。

但是她不明白,这个顾妆成,只不过是楼里的一个小小弟子,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仅仅一面,就让沈烟对他产生这么大兴趣?

她眼睁睁看着顾妆成领着沈烟离开,疲惫地瘫软在椅子里,目光虚虚地投向一点。直到有人进来,拽回了她涣散的思绪:“楼主,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

楼主闻言,稍微有了点精神。这个时间,她还不能放弃。就算没有沈烟的“生机”,她也不一定会死。只要她做好充分准备,也不是没办法活下去的!虽然这个方法不是很拿的上台面,但是为了活下去,她也只好迫不得已、出此下策了。

这么想着,她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神态悠然地站了起来,温声道:“既然已经准备好了……那边先带我过去瞧瞧吧?”

“是,楼主这边来。”

“你就住在这么个破地方?”沈烟嫌弃地撇撇嘴,一副随时走人的样子。

顾妆成一笑,安抚道:“在下无名小卒,住处自然不入沈阁主的眼,委屈沈阁主了。”

“行了别废话,有什么事儿赶紧说。本座日理万机,没工夫在这儿陪你玩。”沈烟私底下并不如他在人前那般不动声色不可捉摸,反倒任性妄为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再配上那张漂亮稚嫩的脸庞,让人觉得十分可爱。

但是一想到他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顾妆成心中一痛,原本准备好的寒暄当即省了去,开门见山道:“在下要拿牵丝夫人的项上人头,换沈阁主一个人情。”

沈烟的脸色倏然变得阴沉,握着扇子的手上青筋毕现。过了很久,他才勉强平复自己暴虐的心情,神色不虞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声音低沉:“顾妆成,你可知道,你方才在说些什么?”

“自然知道。”顾妆成面对他阴鸷的眼神丝毫不惧,挺直了脊背,回望他的眼睛,“沈阁主天人之姿,犯不着为了那等小角色脏了自己修仙的路。若是沈阁主应了,在下愿意替沈阁主解决这桩小事。”

第二章

牵丝夫人原姓谢,名唤青冥,乃是云京谢家百年难觅的天才,虽身为女子,却早早习得了谢家的“牵丝”术。

然而好景不长,谢青冥成名后三年,谢家不知为何遭了大难,除了当时在外游历不曾归家的谢青冥外,一夜之间,谢家上下一百七十三口人尽数消失!

谢青冥得知此消息,一夜白头,竟是受不住打击,怒火攻心之下,疯了。谢青冥凭借家中蛛丝马迹,寻得仇人,大开杀戒,并将这些尸体制成傀儡,以谢家牵丝术控制。至此,谢家青冥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惊才绝艳的小姑娘,她有了另一个名号——牵丝夫人。

牵丝夫人报完仇之后,就带着她那群傀儡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在一座山上落了脚,并为之取名“青冥山”,用以祭奠死去的自己,以及消失的谢家众人。

青冥山原本只是光秃秃的一座石头山,牵丝夫人到来之前,寸草不生,毫无生气。牵丝夫人便带着傀儡,用尽一切办法让它变得生机勃勃。不过数十年,青冥山已经成了一块宝地,人人都想抢来当做自己的府邸。

牵丝夫人就放出话来,谁若想抢青冥山,就先跟她手底下的傀儡过过招!此言一出,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再也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了。

沈烟被牵丝夫人捡回青冥山时已有十四岁了,小小的少年身量未成,脸庞还带着些许婴儿肥,一双浅灰色桃花眼雾蒙蒙的,像是浸了三月江南的小雨。

他在青冥山上生活了三年,三年之后,终于成功逃了出来,组建了自己的势力,牵丝夫人不愿下山,因此再也奈何不得他。

沈烟对他在山上的那三年讳莫如深,即便顾妆成与他定情,二人关系亲密无间,也不曾在他口中谈的一星半点的消息。但是,凭他硬拼着被天道惩罚也要斩杀救命恩人,也能想象得出,他在青冥山上过得并不好。

顾妆成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也并不想揭开他的伤疤让他再痛一次。只是这次,他只能亲手撕开他的伤口,露出血淋淋的真相。他不能看着沈烟再次被天道所弃,只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换取他的一线机会。

沈烟脸色阴沉地注视着顾妆成,双手紧握成拳,额上青筋暴起,很显然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半晌,他冷笑一声,道:“沈烟再不济,也不需要一个小孩子来管我的私事。若是小兄弟没别的事了,那本座就告辞了。”说罢,当真要拂袖离去。

顾妆成并不拦他,只轻声问道:“既如此,可否准许在下多嘴问一句,沈阁主,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不劳你费心。”

“据我所知,天壤的规矩,无论是谁,不得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出手,否则必定为天道所弃。沈阁主,应该很怕疼吧?”

“你闭嘴……”

“不知道,沈阁主在处理完牵丝夫人之后,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扒皮?抽筋?拆骨?”顾妆成却像挑衅似的,唇边还勾着得体的微笑,眼睛却紧紧盯着沈烟的脸色,祈祷他可千万别被自己气糊涂了大开杀戒。

沈烟扶着桌子,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他的瞳孔无意识地放大,显然是陷入到什么回忆之中。顾妆成眉头一皱,也顾不得两人此刻没那么亲密,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肩膀,低声问道:“沈阁主,您怎么了?”

沈烟像是被针扎了似的,身体剧震,一把挥开了顾妆成的手:“滚开!”

完了!这回是真的被自己气得不轻!顾妆成心中叫苦,又一次抓住他的胳膊,试图让他冷静下来:“沈阁主,您看清楚,这里不是青冥山!”

“我说让你滚开!”沈烟忽然一声暴喝,身上迸发出一道绿光!顾妆成大惊失色,连忙松手向后退去,可惜还是没能躲开,只能死死闭上眼,心想头回见面就见血,可真是好兆头。

然而等了许久,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反而听到了什么重物砸到地上的声音。他赶忙睁开眼去看,沈烟不知怎的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嘴巴轻轻蠕动着,似乎在说些什么。

顾妆成心中一痛,疾走几步来到他身边,俯身将人揽在怀里。他个子太小,力气也没日后那般大,沈烟又意识全无,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让他一时半刻有点吃力。

好不容易把人搬到床上,顾妆成也累得额上都是汗。他瘫坐在床沿,粗粗喘了几口气,目光落到昏迷的沈烟身上,心下做了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微微弯下腰,额头相抵,一手抚上对方的脸颊,另一手与他十指相扣。他轻声念动口诀,轻而易举地进入了沈烟的梦。

前世同沈烟在一起的时候,顾妆成不是不好奇他在青冥山上的生活,但是每当他提起青冥山三个字,沈烟的脸色就会变得异常吓人。顾妆成倒是不怕他吊脸色,只是沈烟有气也不舍得对他撒,只能自己憋着,顾妆成怕他憋出毛病来,只能把好奇揣进心里,再不让它露头。

而现在,他居然有些庆幸,当初没有死缠烂打,硬是撬开沈烟的嘴巴,也要把前因后果问出来!

他看到了十四岁的沈烟。刚刚被牵丝夫人捡到的小少年瘦弱不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应该是刚刚跟人打过架。牵丝夫人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神情淡漠高傲;小少年就在她身后拖着脚步跟着,浅灰色的眼睛像是藏着一把刀。

两个人并未御剑,也不曾坐车骑马,就那么靠着两双脚,一步一步走到了青冥山。原本就体弱的少年这下更是虚弱,嘴唇早就没了血色,脸庞也微微泛着青。

顾妆成看得心疼,却也无能为力。他现在不过一个旁观者,除了看,什么都做不到。

来到青冥山下,牵丝夫人终于停了下来。她找到山脚下最大最好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点了一桌子好菜,邀请了当地最好的裁缝扯了两身新衣裳。

沈烟洗过澡,换了衣服,坐在桌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扒饭。牵丝夫人一改前日的冷漠神色,笑眯眯地给他夹菜盛汤,嘘寒问暖。沈烟悄悄红了耳朵,咽下嘴里的饭菜,不动声色坐直了身子,吃相也变得文雅许多。

他本就是大家世族的子弟,因故流落在外罢了,幼时家中规矩多,他若不是饿狠了,也不会在救命恩人跟前失礼。

牵丝夫人见他吃饱喝足,便温和地笑着邀请他一起上青冥山。

沈烟抠了抠手指,片刻之后歪头看着这个白发童颜的漂亮女人,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天真和希冀,问道:“那,姑姑能帮我报仇吗?”

牵丝夫人闻言,笑容愈发温柔。她抬手,摸了摸沈烟的头,轻声道:“当然可以。到时候,不管是你想亲自动手,还是想让旁人代劳,都只是一句话的事了。”

沈烟低头想了想,觉得这句话可能是在骗他,但他现在已经走投无路,除了相信眼前的漂亮女人,也想不到别的好办法。他潜意识里是有点怕她的,然而转念一想,他身无长物,根本没有什么可觊觎的东西,大不了就是一死,怕什么呢?

这么想着,他也就答应了。

牵丝夫人非常高兴,当即给了他一块令牌,告诉他,这块令牌乃是牵丝夫人自己制作,有了它,沈烟就能自由出入青冥山而不被傀儡攻击。

年少的沈烟并不明白这块令牌的含义,但下意识知道这是个好东西,这要换个人,指不定当下就感到得跟牵丝夫人赌誓,要为她肝脑涂地了!可惜她遇到的是沈烟,没多大见识,也心存畏惧。因此,他只是迟疑地道了谢,别的什么都没说。

牵丝夫人眼中飞快掠过一丝不满,沈烟都来不及捕捉,就听她道:“时间也不早了,你是要先休息一晚上,还是继续跟我赶路呢?”

沈烟抿抿嘴角,他很想说想要休息一晚上的,但是牵丝夫人既然这么问,就代表着想要赶路了。于是他道:“我已经休息好了,姑姑,我们赶路吧!”

牵丝夫人笑得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显然很满意这个回答。她轻轻捏了捏少年消瘦的脸庞,道:“好,那我待会儿走慢一点。等到了山上,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说话有些颠三倒四,沈烟不知怎么的,心中升起一股恐惧。他不知这恐惧从何而来,但眼前的这个女人笑得温和,打消了他心中的疑惑。他想,大概是太累了吧?所以才会一惊一乍。

两个人在客栈里又坐了片刻,便付账离开了。临走之前,沈烟回头看了看,客栈的老板正低着头拨着算盘珠子,小二来来回回穿梭于客人之中好不忙活。

“怎么?舍不得这儿啦?”牵丝夫人低头一看,轻笑道。

沈烟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没事……没什么。”觉得自己今天真是神志不清了,怎么会觉得客栈没有人气呢?

年少的沈烟并不知道,在他走后,那座最大最好的客栈里,所有人的动作一瞬间停止,低着头算账的老板、忙得满头大汗的小二、以及吆喝着点菜的客人——都变成了没有意识的傀儡!

第三章

沈烟后来被称为“天道之子”不是没有原因的。整座青冥山就这么大,又全部都在谢青冥的掌控之下,沈烟本身又受了重伤,按道理来讲,是不可能逃脱得掉的。

然而他偏是在这个荒废了的山洞里生活了大半年。每每谢青冥要寻到此处时,总会时不时有惊鸟出现,或是她制作的傀儡出了什么岔子,有如神助一般。

只是再好的运气也有用完的一天。

第二年开春,沈烟还是被抓住了。

谢青冥已形状癫狂,双目赤红,恶狠狠盯着沈烟的脸,声音却依旧柔美温和:“烟儿真是坏孩子,居然躲了这么久。”

沈烟挣了挣身上的锁链,无奈地发现这比之前的那条还要结实,想凭他的一己之力挣脱开,是完全不可能的。

谢青冥笑吟吟地看着他挣扎,也不阻拦。待他安静下来时,才继续开口道:“你只要乖乖的听话就好了,为什么要跑呢?”

沈烟沉默一会儿,缓缓抬起眼,反问道:“若是姑姑没有想要杀我,我何必要跑呢?”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狠狠地落到他的脸上,面前的女人表情扭曲,一只手掐着他脸上的软肉,一点一点慢慢使劲:“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把你做成傀儡,这样你就能长生不老了,难道不好吗?”

沈烟只觉得自己的脸颊被掐得没了知觉,他咬咬牙,猛地往上一蹿,一头撞上谢青冥的脑袋。女人被撞得蒙了一下,手指下意识松开。沈烟捂着自己的脸,疼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坏孩子!”谢青冥回过神来,抄起一旁的木棍,用力敲在少年身上。她的力气很大,表情十分恐怖,说出的话却很是无辜,仿佛在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

沈烟抱着头,狼狈地在地上打滚,想要躲避这一场毒打。

谢青冥打累了,把棍子随意一扔,意兴阑珊地走了,徒留沈烟一个人,在狭小的屋子里喘息。他怀疑这次自己可能要被打死。

但是没有。谢青冥好似转了性,一连七八天,除了几个给他送水送饭的傀儡,他谁都没见到过。

直到八天后,谢青冥终于出现,身后跟着一个少年人。那少年眉眼精致,骨架瘦弱,像是开在田野里的一朵小白花,叫人见了就忍不住心生呵护。

谢青冥看沈烟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身后的少年,满意地笑了起来:“这是我新做的傀儡,生前是我的一个小侄子,如何,长得可爱吧?”

沈烟一怔,心中的恐惧感油然而生——这竟不是个活人,而是个傀儡!更让人惊惧的是,谢青冥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信息!

沈烟蓦地想起来,他刚刚来到青冥山时,遇到的那几个傀儡——它们制作精良,若不是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他几乎要以为它们就是活生生的人了!现在想想,却颇觉诡异,哪有傀儡的皮肤也如同活人一般细腻柔软的?又不是剥了人的皮给它们披上了。

如今看来,那些傀儡,说不定就是谢青冥用活人制成的!

沈烟因为惊恐不断呛咳起来,他蜷缩在墙角,没有丝毫逃离的机会和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谢青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害怕地闭上了双眼,想以此来逃离这个可怕的世界——

他重新回到了那个石坛上。他身体里还有上次扎进去的噬魂钉,谢青冥并不担心。或许是因为沈烟的私自逃走惹怒了这个女人,因此她并没有给沈烟下药让他睡过去,而是让他清醒着感受疼痛。

还是那把剔骨刀,刀刃尖锐而锋利,划开人皮肉的那一瞬间,只感觉到轻微的疼痛,直到触碰到更深处的血肉和骨头,才能感觉到让人绝望的痛苦。

“啊——”沈烟奋嘶喊着挣扎起来,恐惧的眼泪不断涌出眼眶。他只有十五岁,还不想死,也不能死!谁来救救他?谁能救救他!

谢青冥脸上狰狞的笑容忽然僵硬住了,她目瞪口呆地瞪着少年身体上的伤口——盈盈的绿光包裹着刚刚被划开的伤口,那道口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不一会儿就恢复原状,除了皮肤上留下的那道伤疤,一切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青冥呆滞片刻,嘴里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她疯了一般在少年身上划来划去,然而无论她怎么伤害他,最终留下来的只有一条条粉色的肉疤而已。

只是伤口可以愈合,疼痛却是不可避免的。少年早就受不了折磨晕了过去,脸色苍白如纸,额发被冷汗打湿,紧紧贴在他的额头上。

谢青冥终于放弃了,她喘息了一下,捂着脸慢慢蹲下,喉间溢出又像哭又像笑的声音。她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可以复活谢家人的契机!

因此,当沈烟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回到了曾经住过的小院子。明媚的阳光倾泻在小小的房间里,显得静谧安宁,窗外的树枝上,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地蹦跳着。

若不是身上的伤口还在痛,沈烟几乎要以为之前的所有不过是一场噩梦。

不过让他感到诧异的是,他身上的噬魂钉已经被取了出来,虽然对以后的修炼有所影响,但在前期也构不成什么大的威胁。

更重要的是,他的经脉没有了阻塞,如果他想逃走,就更有了几分把握!

但是沈烟并没有选择着急离开。他知道,只要自己还在山上,那就总有被找到的一天。与其东躲西藏,倒不如看看谢青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沈烟笃定谢青冥不会再杀他,至少目前不会杀他。但是谢青冥这个人,如果自己对她没什么用处的话,是不会这么轻易被留下的。

沈烟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何逃过一劫。只是谢青冥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他刚醒的第二天,女人就拿着一本书走进了他的院子,丢下就走,一句话也不说,一个眼神都不给。

沈烟怔愣片刻,缓缓将那本书捡起来,封皮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写。翻开来看,却是修炼入门的秘籍。

沈烟恍惚间想起关于天壤的传说——每隔百八十年,天壤的修仙者就会无缘无故大批大批地死去,这个时候,就会出现一批新的修炼者,像一群试图跃上龙门的鲤鱼,厮杀抢夺着为数不多的名额。

沈烟不是很想修炼,但是不修炼就会死,更不要提报仇了。他心中千回百转,最后还是捏紧了书页,按照书上的内容修习起来。

他天资聪颖,没过半个月,就已经掌握了如何吐纳聚气,剩下的修习,就只靠漫长的时间积累了。

可是谢青冥等不及他一点一点慢慢成长,因此,沈烟因祸得福,从谢青冥那里得到了大批的丹药法宝,用以修习。

沈烟被逼着夜以继日地练习,却没有半点不乐意。谢青冥聪明一世,却在这个时候糊涂了。沈烟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这么安分等死?他知道目前的平静不过是暂时的,等到他修炼成仙,就是死期!

但他别无选择——与谢青冥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与其杀敌一千自损一万,倒不如另找机会,说不定还有一丝转机。

一晃两年已过,沈烟一直等待的转机终于来了。

谢青冥多留了沈烟两年,这两年来好吃好喝地养着他,无数的丹药不要钱地给他灌下去,硬生生将沈烟从一个初期的修炼者提拔成半个修仙者!

她感觉时机成熟,就停止了丹药的供应,开始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这两年里,沈烟变得听话了不少,让他修炼就修炼,让他吃药就吃药,偶尔给他放放血也不会拒绝,恍惚回到了他刚进青冥山的日子。

只是谢青冥没工夫研究少年的心思,她将沈烟叫到自己的房间里,开门见山道:“烟儿,姑姑养了你三年,是时候报恩了。”

沈烟抿抿嘴角,没说话。

谢青冥继续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姑姑不会亏待你的。等你把姑姑交代的事做完,姑姑就放你离开,怎么样?”

谢青冥想,她到底还是心软的,哪怕是只小猫小狗呢,养了三年多也得有点感情,更何况这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呢?

然而沈烟并不领情。他望着女人那双漂亮的眼睛,忽而一笑,晃得女人微微愣了神:“姑姑,你为什么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听你的话呢?”

谢青冥正被少年的笑容晃花了眼,闻言浑身一凛,下意识想从椅子上起身。可是还没等她有所动作,身体就已经被几条藤蔓牢牢缠住,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沈烟并不与她过多纠缠,他知道此刻的自己依旧不是谢青冥的对手,但是他现在的能力,已经足以支撑到他逃出青冥山了!

他利用藤蔓将谢青冥绑起来,用抹布塞住了她的嘴巴,而后头也不回地向山下冲去!两年来,他安分守己不做反抗,为的就是今天!在谢青冥渐渐放松警惕的时候,他已经暗地里探查明白青冥山上所有的路,知道哪一条可以直通山下,哪一条傀儡较少,哪一条最为安全。

他的出逃异常顺利,当他一脚踏上青冥山脚下的土壤时,眼前的景色蓦地一变——先前的客栈早已破败不堪,里头的掌柜和小二依旧是昔日的模样。

沈烟出了一身白毛汗,终于明白了当时察觉到的不对劲是从何而来。这些“人”,分明就是谢青冥制作出来的傀儡,也不知道害死了多少无知的人!

他咬着牙,一把火烧了这座客栈,朝着最近的一处小镇走去。

途中,他遇到了如今的几个手下。少年们的友谊总是来得很快且不讲道理,在几场不痛不痒的打斗之后,沈烟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一年之后,云京多了一个名为“云妆阁”的地方。里头大多是还没成年的少年人,可实力不俗,曾在两个月前的天选之中脱颖而出,成为新的修仙者。

不久之后,云妆阁成为云京最大的势力,在各个地方都设有分部。沈烟也终于摆脱了谢青冥的控制,可以随心所欲做他想做的事情——而他第一件要做的,就是报仇。

可是直到如今,沈烟都没找到他的仇家。

第四章

梦中三年,不过梦外一瞬。顾妆成从沈烟的梦境中挣脱出来,神情有片刻恍惚。他抬起头,看着躺在床上还未醒来之人,心中的疼惜更甚。他叹了口气,伸手在沈烟额上一点,就见对方眉头一蹙,似是要清醒过来的征兆。

顾妆成连忙起身坐到一边,下一秒沈烟就睁开了眼。顾妆成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居然醒得这么快,忙问道:“沈阁主,您醒了?”

兴许是因为被人强行拖入梦中,沈烟此刻神情恹恹的,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他只是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顾妆成,忽然轻笑一声,意有所指道:“小兄弟,深藏不露,很好。”

顾妆成后背瞬间起了一层白毛汗,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在下不懂沈阁主在说些什么。看您脸色不好,是……做了什么噩梦吗?”

“噩梦?”沈烟笑容一僵,漫不经心道,“我已经很久不做梦了。”

顾妆成沉默不语,心知自己的入梦之术还是对他造成了影响,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却不觉得有半分后悔。说出来或许是有些自私的,但是顾妆成不允许沈烟在他面前再有半点秘密了。

比起这个时候得罪沈烟,还是将来眼睁睁看着他惨死在自己跟前更难接受一点。

沈烟缓了片刻,手指轻轻揉着额角,道:“你与本座打算做什么交易?需要你替本座杀了谢青冥这么大代价?”

顾妆成眨眨眼,扬起一个无辜的笑:“我想……成为下一任楼主。”

沈烟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忍不住笑起来:“小小年纪,口气不小!你可知道,你这楼里人才济济,即便你身有所长,也不一定能笑到最后。”

“所以,在下才想跟沈阁主做交易。”顾妆成不卑不亢地迎着他打量的眼神,振振有词道,“相比较起来,助在下登上楼主之位,应当是比杀了谢青冥更简单吧?沈阁主何必迟疑不定?莫非是不信在下有这个能力?”

沈烟收回目光,似笑非笑道:“不,我很期待……这样好了,若是你当真杀了谢青冥,我就帮你;可若是你没有成功杀掉谢青冥,那我可要在你身上,讨回你口出狂言的代价了。”

顾妆成并未被他威胁的话吓到,只是起身作了一揖,笑道:“那就一言为定!到时候,在下必定拿谢青冥的项上人头,去讨沈阁主的赏。”

沈烟不置可否,想来是不太相信的。他又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顾妆成将他送出去,看着他上了马,头也不回地扬鞭而去。那背影实在太潇洒利落,顾妆成痴迷地看了一会儿,猛然察觉自己此刻的表情实在猥琐,尴尬地轻咳几声,一溜烟儿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是夜,顾妆成躺在床上,忽然想起来,自己貌似忘了问沈烟,有关于青冥山的事儿了……沈烟也不知是被气到了还是真的没想起来,居然也忘了提醒他。

顾妆成摇头无奈一笑,好在自己已做了万全的准备,否则,只怕还没去到青冥山脚,就已经化作白骨一堆了。

而远在云妆阁的沈烟,也是经人提起,才想到自己的疏忽。

“素手清颜”苏小芩看他一副呆愣的模样,好气又好笑道:“你这头忘了不要紧,可人家是要替你送命的。万一出了什么好歹,我看你怎么跟人家的楼主交代!”

沈烟自知理亏,却还是犟着性子,力图给自己辩解道:“这可不怪我,那家伙私自引我入梦,到现在我脑仁儿都是疼着的,怎么还记得那许多?”

他说的可是大实话,刚从青冥山逃出来的时候,沈烟几乎是每晚都要做梦,每梦到一次,就元气大伤一次。直到近几年,经由苏小芩的诊治,才稍稍好转。

如今竟被一个毛头小子猝不及防地引着入了梦,他没疼得当场发狂就已经是万幸了,谁还记得要告诉顾妆成关于青冥山的事?

果然,苏小芩一听沈烟竟然被迫入梦,大吃一惊,连责备都来不及,一把擒住他的下巴,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

沈烟哭笑不得地挥开她的手,道:“大姑娘家的,做事能不能矜持点?这大厅人来人往的,你也不怕给人见了误会。”

“误会有什么好怕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才叫可怕呢!”苏小芩皱皱眉,见他一副拒绝的样子也不好再出手,只能不情不愿地摸出一瓶药丸,搁到他手里,“还是老样子,一天一颗,不准多吃!”

“嗯。”沈烟笑眯眯地将瓶子收到乾坤袋中,想了想又道,“既然已经想起来了,那便派人替我再跑一趟吧——免得那家伙死在半道上,还要给人拿去做文章。”

苏小芩颔首应下。抬头瞧瞧时间,已是将近子时了,便起身劝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今日元气大伤,还是早些歇着吧,别再熬夜了。”

沈烟弯着眼睛笑了笑,没说什么,也跟着起身回房休息了。至于他能不能睡得着……苏小芩望着他的背影叹气,若是没白日里那一遭,兴许他今晚能有一个无梦的好眠。而现下,只能祈祷白天的梦境,不要对他影响太深。

既然决定了要取谢青冥的人头,接下来的几天里,顾妆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安静静在自己屋子里收拾东西,连吃饭都是由楼里的随从送到房间。

楼主颇为奇怪,她身为前辈,自然知晓青冥山的危险所在,若是顾妆成当真为了去杀谢青冥,就单凭他手里的那点儿家当,估计还没到半路就被人给收拾了。不过多想无益,反正已经跟沈烟谈崩了,就算她此刻出手帮忙,最后的好处也落不到她头上。

楼主的心思如何,顾妆成此刻没功夫去猜,他看着自己收拾出来的包袱只觉得头疼。他刚回来不久,很多东西都还没准备,就凭自己手里这点东西,别说杀人了,自保都不够用的!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只翠玉烟斗。这只烟斗看上去十分普通,上头的雕花都是歪歪扭扭粗糙不堪的,一瞧就知道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可是顾妆成看到这只烟斗,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他摩挲着烟斗,轻声自语道:“我说那天烟儿怎么会受伤,原来是因为这个……但是,它怎么跟来的?”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有了这只烟斗,就不愁走不到青冥山。至于谢青冥该怎么杀掉,这个顾妆成还没想好,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一定不会让她好过了。

就这么过了五六天,顾妆成终于舍得从自己的院子里出来。他后背上背了个小小的包裹,去跟楼主辞行。楼主也不拦着他,轻抿了一口茶,意有所指道:“妆成,你是我楼里最出色的弟子,出门在外万事小心,切不可惹是生非,坏我楼里的名声,知道吗?”

“是,弟子谨记,请楼主放心。”顾妆成心中一哂,这是对自己不满,旁敲侧击地警告他呢!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摊开了说。楼主点到即止,顾妆成也乐得装糊涂。敲打之后,楼主毕竟念在这人是自己楼里的弟子,怕他折在外头,还专门给了不少好东西让他防身。

顾妆成笑着接过,便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离开了。

刚出了城,顾妆成就被人叫住。他一回头,瞧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坐在一辆马车上,掀开帘子冲他笑。那小姑娘相貌平平,眼角的梅花妆却点得极为漂亮。顾妆成细细思量,发现自己脑海中并未有此人的信息,不由暗中警惕。

那姑娘见他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有些气恼,便下了车,提着裙摆朝他奔来,在他跟前站定,道:“公子可是姓顾?”

顾妆成心中一惊,他方才一直注视着这位姑娘,却连她如何到自己跟前的都未曾发觉,听到问话不由后退一步,微微颔首:“在下正是姓顾,敢问这位姑娘如何知道的?”

“奴家苏小芩,奉阁主之命,送顾公子前去青冥山。”姑娘笑着侧了身,露出身后的马车来,“因着那日阁主身子不适,竟忘了同公子讲讲那青冥山的方位所在,因此特地派奴家前来,也好助公子一臂之力。”

“原来如此。”顾妆成微微点头,也不知信不信。只是他现下关心的另有一事,“你方才说,沈阁主身体不适?那他如今,可好些了?”

苏小芩微笑着看他一眼,道:“若是能早早见到谢青冥的项上人头,说不定,无论什么病,都能即刻痊愈了。”

“姑娘真会说笑话,若是真的见到了谢青冥的人头,只怕沈阁主要好生伤心一阵子才会好,又怎么可能病愈?”顾妆成笑道。

苏小芩奇怪地看他一眼,道:“原来公子这般了解阁主?怨不得当时要毛遂自荐,替阁主除了谢青冥这个祸害了!”

顾妆成笑而不语。他为何会如此了解沈烟,还是不要让人知道的好。

第五章

苏小芩是个非常有趣的姑娘,前去青冥山路远迢迢,有她在,这一路上反倒并不那么无聊。即便顾妆成心有所属,也不可避免地对这位姑娘心生好感,忍不住与她多交谈几句。

苏小芩被人称为“素手清颜”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她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一派天真烂漫的少女模样,实际上却已是三百岁的前辈。其阅历自不必说,顾妆成自诩是个活了上万年的老鬼,有时也不得不承认苏小芩着实略高他一筹。

——至少在辨认草药上,他就不如苏小芩。

“别动!”一只白嫩的手一把拍上顾妆成的手背,手的主人还十分严肃地警告他,“这种草可不能这么下手摸,否则明天你就成一堆白骨了。”

“……”顾妆成收回手,对着一株看上去极为普通的仙草面露无奈,“这草叫什么?”

“三慌。”苏小芩快速道,“慌张的慌。”

“三慌?”顾妆成惊奇道,“这……这算什么名字?”饶是他见多识广,也被这个不讲道理的名字震惊了一把。

苏小芩笑道:“这是阁主起的名字。这种草看上去貌不惊人,实际上剧毒无比,管他人鬼牛蛇,任凭你有多大能耐,沾上一点它的汁液,不消半日便皮肉皆烂,化做一堆白骨。当初云妆阁初建,阁主懒得应付上门挑衅之人,干脆在门口种了一大片三慌,并扬言,若是有人能安然无恙从三慌上走过,云妆阁的势力就拱手相让。可结果……你应该知道的。”

怨不得叫三慌。顾妆成了然,而后轻笑。他的烟儿如此可爱,他却缺席了这么多时日,想来着实可惜。

苏小芩带着他绕过那一大片三慌,继续道,“渐渐的,云妆阁就再无人敢上门挑衅,阁主怕这东西误伤了阁中众人,便下令一把火焚了,没想到此处竟也有这种东西。你可要小心着点,否则莫说是我,便是阁主亲临,也救不了你的命。”

顾妆成讪笑着,讷讷应是,着实诧异了一下。连沈烟都救不了,看来这东西当真不是什么好物。但是……若是能用在谢青冥身上?

他心中一动,问道:“苏前辈,三慌能吃吗?”

苏小芩本在前头带路,闻言吓得险些从坡上摔下去!她惊诧地回头,看傻子一般看着他,问道:“碰都碰不得的东西,你怎的还要吃?”

“不不不,晚辈的意思是……若是能将此物用在谢青冥身上,说不定也省了咱们一半力气。”顾妆成哭笑不得,连忙解释。

苏小芩却摇摇头,苦恼道:“若是可以,我也想用这法子。省时省力,有何不好?只可惜,这草毒性太强,便是阁主,当初也是花了大力气才种了些在云妆阁。单凭你我二人,还是不要不自量力的好。”

顾妆成还要再问,苏小芩却不想说了。

两人相安无事地爬过了一整个山头,脚下是绵延的村庄。顾妆成分明记得,这并不是前去青冥山的路,可他又不能问,只好跟在苏小芩身后,在天黑之前进了村子。

一开始顾妆成还只当这个村子里有什么宝贝,因此引得苏小芩前来。谁想这位前辈领着他来到一座小食馆,要了招牌的羊肉面,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起来。

顾妆成:“……”

他掰开筷子,夹了面条吃起来。羊肉面味道不错,但也不是特别出挑,苏小芩却像是吃到了什么山珍海味,连吃三碗才堪堪停下。

食馆的老板是个胖乎乎的中年汉子,看上去跟苏小芩熟得很,见人吃完,还乐呵呵地送上一壶甜茶,问道:“苏姑娘可好久没来了,沈公子呢?上回他托我做的果干已经做好啦!”

苏小芩笑道:“公子正忙,来不得,便遣我过来一趟。”

“哎哎好!咦?这位公子瞧着眼生的很,头一次来吧?”胖老板连忙招呼自家婆娘去拿果干,转头看到了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的顾妆成,笑道。

苏小芩道:“这是公子的朋友,年纪小,公子便让我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哎哟,瞧这小哥一表人才,果然!”胖老板大笑着拍拍顾妆成的肩,“小公子好运气,能跟沈公子交朋友!”

顾妆成扬眉一笑,道:“我也觉得运气很好,能跟沈公子交朋友。”若是运气不好,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苏小芩并未接受胖老板的提议,住在他隔壁,而是来到了村外的一间小破庙里。小庙看着虽破,内里却干净,想来常有人打扫。且角落里堆着不少干草柴火,桌上还有火石。

“天色已晚,顾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苏小芩手脚麻利地铺好干草,点燃柴火,“若是夜间听到什么,千万莫要睁眼便好。”

顾妆成正抬头打量着庙里落了灰和蜘蛛网的神像,闻言轻轻一怔。看来这村子,并不像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轻轻弯了一双眼,低声笑道:“是,晚辈知晓了。”

夜里,他当真听到了低声细语的说话声,只是那声音太远太朦胧,他听不真切。片刻后,说话声渐渐弱了下去,顾妆成满腹心思,却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夜无梦,待他被人推醒已是天光大亮。

少年揉着眼睛,脑子尚有片刻不甚清醒,身侧的人却不开口说话,只是手指一动,一道水柱喷洒到少年脸上,冰凉的水狠狠刺激了神经,顾妆成一个激灵完全醒了过来。

他转头,看到了一个陌生女子。饶是他心性坚定,也为这女子的相貌晃了神。他见过许许多多美人,如楼主那般端正的,鬼狱湘莲那般妖艳的,妙手回天林悦悦那般清雅的……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眼前之人。

若真的说,也只有沈烟能与她一较高下。然而沈烟美则美矣,周身却萦绕着男性的阳刚之气,并不见半点阴柔,因此即便他穿了裙子上街,也没人会认错。

“这、这位姑娘?”顾妆成不知为何,莫名有些紧张,他吞了口口水,磨磨蹭蹭爬了起来,觉得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非常狼狈。

那女子瞥他一眼,眉眼淡淡,薄唇轻抿。

尴尬。

顾妆成摸摸头发,摸下来几根稻草。他环顾四周,苏小芩却不见了踪影,于是心中思量,莫非是沈烟有事召回,却又派了另一位引路人带他去青冥山?

想到此,他便问了。那女子迟疑一阵,轻轻点了下头。而后一句话也不说,起身走了。

顾妆成坐在地上愣了一会儿,连忙起身,跑出破庙,蹲在院子里的水井旁边洗漱。

他想,要不是他早遇到了沈烟,说不定就要为这女子上刀山下火海,从此出生入死绝无二言了。

据苏小芩说,这位新来的女子名唤厌青,乃是云妆阁二十八亭之一,亦是沈烟最亲近之人。只是她天生哑疾,不能说话,与人交流多有不便,时间久了便养成了这副冷漠的样子。

苏小芩双手合十,一副抱歉的模样看着他,道:“顾公子,奴家被阁主急召,怕是有什么要事,只能让厌青带他前去青冥山,若是路上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公子莫要见怪才是。”

顾妆成忙道:“无妨,既是沈阁主有事,苏前辈回去便是。”反正他有没有人带路都能走到青冥山,不担心。

苏小芩松了口气,又留下一些毒粉药丸,匆匆告辞而去。

顾妆成将视线收回,放到正捧着粗瓷茶盏喝茶的人身上。察觉到他的目光,厌青懒洋洋地抬起眼,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

顾妆成被人发现,也不尴尬,只微微一笑,道:“厌青姑娘,接下来的日子,有劳了。”

厌青抿抿嘴角,微一颔首,而后将茶水一饮而尽,示意他快些上路。

新来的厌青姑娘做事效率极高,却不如苏小芩能言善道,一路上二人只顾埋头赶路,交谈寥寥无几。苏小芩在时,顾妆成还能明里暗里打听一些有关沈烟的事,现在换成厌青……顾妆成只觉得头疼。

“厌青姑娘,不能再继续走了。”顾妆成皱着眉拦住厌青,“天色已晚,若是不找个地方住下,咱们就只能睡林子了。”

厌青微蹙着眉,似乎十分不解。

顾妆成无奈道:“在下皮糙肉厚,睡林子便睡林子,倒无甚大碍。只是厌青姑娘毕竟是女子,还是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住下才好。”

顾妆成也不知为何,只觉得厌青和沈烟应当是一类人,都合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细细呵护的人,哪舍得叫她去睡林子?又脏又乱不说,还有危险。

——万一英雄救美不成,反倒成了美人救狗熊,说出去可丢人。

厌青无可无不可。赶了这么多日的路,她也累了,于是从善如流地跟着顾妆成进了附近的镇子。

刚一踏进镇口,二人神色皆是一凛。

顾妆成皱紧了眉,死死盯着笼罩在镇子上空的那一大团浓重黑气上。此镇瞧着平和,却不想居然有邪魔作祟!

厌青拉拉他的衣袖,在他掌心里写道:“青冥山。”

顾妆成恍然大悟——此地临近青冥山,自然受到青冥山上邪气影响,附近的精怪以此为凭,渐渐修炼成邪魔,三五不时地扰乱镇子。

二人一路走来,时不时能看到角落里贴着破旧的黄符,想来应当是有高人做过法,清除过一阵镇中邪气,因此镇子才勉强相安无事。否则,这镇上几百口人,怕是凶多吉少。

顾妆成面沉如水,他怎么都想不到,谢青冥疯魔至此,竟危及到周围的城市!若不能早早将邪气清除干净,待到符咒力量消耗殆尽,外头的那群邪魔只怕会一拥而上,将镇中之人屠杀干净了。

想到此,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怒火,转头看向厌青,商议道:“厌青姑娘,不如你我在此多留几日,待处理了镇中难事,在前往青冥山如何?”

厌青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写道:“若是此后所有城镇皆如此城,你也要管?”

顾妆成斩钉截铁道:“当然要管!”

厌青:“可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不若早日赶到青冥山,杀了谢青冥。”

顾妆成:“怕只怕这些人等不到谢青冥身死那天,就先被外头的东西吞噬干净了。”

厌青不再写字。她歪了歪头,有点嫌弃这个滥好心的少年,却也心知肚明他所言非虚,只好闷闷不乐答应了。

顾妆成大喜,急忙哄道:“我见镇上有人卖麦芽糖,我去买些回来给你吃?”

此语一出,二人皆愣在原地。尴尬对视良久,顾妆成夺路而逃,厌青面色铁青。

第六章

既然决定了要管闲事,那就不能一直窝在房里。厌青不能言语,出门打探消息的重任就落在顾妆成肩上了。

雁归镇上的人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大难临头,依旧是一派喧嚣熙攘的热闹景象。顾妆成走在街道上,都能感受到来往路人的喜气洋洋。他不由有些好奇,随手拦住了一个汉子,问道:“这位大哥,看你们行色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

那汉子上下打量他一番,热情笑道:“小兄弟是外乡人吧?嗨,怪不得你不知道呢!今儿个是咱的‘海神祭’,镇子上的人都赶着去瞧呢!小兄弟若是好奇,去瞧一瞧便知啦!”说着,大步流星地跑走了。

“海神祭?”顾妆成一怔,这雁归镇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官道通往外面,怎么祭拜的神明是海神呢?

他有心想去一探究竟,又不放心厌青一个姑娘,只得去客栈寻她。谁知找遍了客栈都不见人影,问了小二,才知道厌青早就出门去看海神祭了。

顾妆成摇头轻笑,心道这姑娘看上去冷冰冰的,不曾想好奇心居然也这么重。他笑着出了门,全然未曾发觉,客栈的二楼上,一扇小窗悄然推开,露出一张戴了一副鬼面具的脸。客栈掌柜束手立在此人身旁,面上尽是恭敬之色。

顾妆成顺着人流,成功找到了祭祀的地方。那里早就人山人海,哪里还挤得进去?顾妆成头疼,心说要不是这海神祭听着古怪,他才不会来受这份罪!好在道路两旁有几株大树,他轻轻一跃落到树枝上,恰巧能将前头看得一清二楚。

先前那汉子说是“海神祭”,可是看着模样,却是与普通的祭祀无二,怎的就引得镇中众人如此推崇追捧?

正低头沉吟着,却听树下一阵欢呼,抬头一看,顾妆成不由瞪大眼睛,愣在原地——原来那祭坛是设在山脚下,上头摆放着普通祭祀之物,只是祭坛方圆一丈没人接近。顾妆成先前不曾关注,也没仔细看。

如今那祭坛却突然震动,地上裂出一条缝隙,那缝隙越裂越大,不多时便将整个祭坛吞噬。只听“噗通”一声,溅起一大片水花。水花落到站在最前端的一排人身上,后面的人立刻疯了一般往前挤去!

这又是什么情况?怎么上赶着送死呢?顾妆成诧异,蹲在树上百思不得其解。

前头身上沾了水的退不出去,后头没沾水的却死命往前挤,自然就会有人落水。可是现场乱哄哄的,谁会关心掉下去的那一两个?都巴不得他们赶紧腾地方,好让自己沾些神水,保佑自己一年到头好运连连。

这场闹剧持续了足足两刻钟,开裂的缝隙开始渐渐合拢,还在水里扑腾的人惊慌失措,高喊救命,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众人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一个个转身离开。

他们是送给海神大人的祭品,若是救了他们,被海神大人责怪可怎么办?在缝隙完全合上之前,这里站着的人就已经走光了。

哦不,还有两个——一个在树上蹲着,另一个在缝隙边站着。

顾妆成无意一瞥,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从树上跃下,一把拽住往下探头兴许下一秒就跳下去的姑娘,怒喝道:“你不要命了吗!”

厌青瞪大眼,似乎没想到这人会吼自己。顾妆成刚将她拉开,那缝隙便严严实实合上了。

顾妆成觉得自己手心里都是冷汗,他不能想象,如果厌青掉进水里,是不是就像那群“祭品”一样,再也出不来了?

厌青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直勾勾看着他的后脑勺,被他拽得脚步有些踉跄。她低下头,看了看握在一起的两只手,轻轻抿了抿嘴角。

到了客栈,顾妆成松开她的手,扭头看着她,没觉得自己先前的举动有多无礼,反而道:“虽然在下打定了主意要管此间闲事,可若代价是厌青姑娘你,那咱们不如现在就离开的好。”

厌青不解地歪歪头,似乎在问为何。

顾妆成头也不回地往客栈里走,道:“现下我能力不足,即便遇上什么危险,只怕也自顾不暇,更遑论保护姑娘。若当真因我一己私愿害得姑娘遇险,我于心不安。”

厌青眸光一闪,上前几步扯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在他手上写道:“你生气了?”

“没有,只是厌青姑娘毕竟是沈阁主身边的人,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沈阁主怕是要伤心难过了。”顾妆成微微一笑,道,“我可是舍不得叫他有一点点难过的。”

厌青眨了眨眼,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顾妆成看看她,忽然叹了口气,又道:“不过我想,倘若厌青姑娘当真要做什么,我估摸自己是拦不住的。只有一点,不要受伤,能做到吗?”

厌青又点点头。只是这一点小要求而已,答应了便是。

顾妆成这才松了口气,换上了往常的笑容:“看了这么久的热闹,饿了吧?早饭吃了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小二上茶。

厌青跟着他坐在一处采光极好的位置,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

顾妆成瞧瞧她的脸色,让小二上了几道口味清淡的小菜和一锅鸡汤。两人安安静静等着上菜,也不着急,就安安静静坐在大堂里喝水,听着来吃饭的人议论纷纷。

“哟老李,瞧你这一身湿的,咋还不赶紧回去换衣裳啊?”

“你懂什么,这可是海神给的宝贝!换下来干啥?给人偷去啊?”

“就一件破衣裳还当宝贝了……我看啊,这海神也不是那么灵,不然怎么每年都要祭祀?还回回都要死人?”先前说话那人不屑笑道。

“呸呸呸!这话可不准乱说,小心明年遭殃的就是你!”老李左右看看,见没人听到,这才放松下来。他又瞪了那人一眼,一溜烟跑走了。

“切……”那人啐了一口,轻哼一声,嘴里唱着不知名的小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要走人,却被小二拦住了。

“这位客官,您还没付账呢!”

那人皱皱眉,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摸出一个皱巴巴的钱袋,倒出几枚铜板——还不够一壶茶钱的。

眼看着小二脸色都变了,顾妆成忽然开口道:“小二,这位兄台的账算到我头上。”

那人回头,眯着眼将他和对面的姑娘上下打量一番,晃晃悠悠走了过去,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大大咧咧笑道:“兄弟,谢啦!”

厌青不动声色往顾妆成身边挪了挪。顾妆成安抚地给她倒了杯茶,催促小二快些上菜,然后才将注意力放在身边的人身上。

看上去应当也是个富家子弟,只不过不修边幅,竟看不出他年岁几何。不过这些不重要,顾妆成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对那个所谓的“海神”,可是不屑一顾得很。

只是大堂里人多嘴杂,保不齐说话就给别人听去,万一惹了众怒,被他们合伙赶出镇去,那他留在此地的目的可就达不到了。这么想着,他便笑道:“这位兄台客气了,若不嫌弃,不如一起用餐如何?”

“行啊,也行。”那人也当真不客气,瞄了一眼桌上第三个人,“在下段非秋,不知二位贵姓?”

“在下顾岩,这位姑娘是沈厌青。我二人路过此地,无意中听到今日有祭祀,一时好奇,便留下凑了个热闹。”顾妆成微笑道。

“原来如此。”段非秋摸摸下巴,“兄弟,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惹是生非的人,听哥哥一句劝,若无要事,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怎么?莫非这镇子有古怪?”顾妆成故作讶异,刚要追问下去,小二就端着菜肴,笑呵呵地凑了上来,只得将话头止住,“算了,此事稍后再询问段兄不迟,还是先吃饭吧。厌青姑娘?”

厌青抬眼看看他,提起筷子,夹起一根青菜,慢慢塞进自己嘴里嚼。

顾妆成注视着她,眸中笑意一闪而过。他盛了一碗汤,放在厌青跟前,低声道:“先喝点汤暖暖胃。”

厌青端起碗,抿了一小口汤——有点烫。

段非秋看着他二人的互动,扬扬眉,倒是什么都没说。

三个人吃完这顿饭,厌青神情有些恹恹的,精神不是很好。顾妆成看着担心,便叫她先上楼去休息。厌青迟疑片刻,却还是被他哄着回了房。

顾妆成目送她进屋,扭头就被一张凑得极近的脸吓了一跳:“段兄?!”

段非秋身子往后撤了一点,脸上是古怪的笑意:“哎,弟妹?”

顾妆成眨眨眼,忽然羞红了脸:“不、不是!”

“不是?顾兄弟,你瞅瞅你自己的模样,恨不得把人当祖宗伺候了,还不是呢?你行不行啊?要不要哥哥助你一臂之力?”说着,段非秋挤眉弄眼。

“不不不,不必了!”顾妆成一迭连声拒绝。开玩笑,演戏是演戏,万一不小心弄假成真,他怎么跟烟儿交代?

好在段非秋也只是开个玩笑,并不真的打算插手人家小两口之间的闲事,因此只是促狭地笑了两句,便丢在一边不提了。

顾妆成心里松了口气,又想到先前此人对待“海神”的态度,不由得好奇开口:“说起来,段兄方才让我们快些离开,这是为何?”

“为何?”段非秋嘴里叼了一根细竹签,懒洋洋地瞥他一眼,冷笑一声,“鸠占鹊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信徒祭拜冒牌货,心中哪能不怨恨呢?兄弟,你且等着吧,这群愚民若是再执迷不悟下去,要不了多久,雁归镇可就要变成一座死城了!”

第七章

段非秋说完这句话,就抹抹嘴离开了。顾妆成垂眸饮茶,片刻一抬头,正对上二楼倚着栏杆望下来的厌青的一双眼。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双眼睛的颜色,似乎比前几日浅淡了些。

顾妆成恍惚了一瞬,又在心里嘲笑自己入了魔障,怎么看谁都是他呢?

他面上带着笑,看厌青下了楼,坐到自己对面。看上去冷冰冰的姑娘瞄了他一眼,伸出手指敲了敲桌子,写道:“你如何看?”

顾妆成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他说的语焉不详,透露的信息不多。不过……有一点他说对了,再这么不明不白下去,雁归镇迟早要变成一座死城。到时候,无论是谁,都出不去了。”

厌青收回手,拢在袖子里,细细的眉微微蹙着,似乎在苦恼该如何解决镇上的大.麻烦。

美人蹙眉,无论谁见了都是惹人心疼的,顾妆成也不例外。他安慰道:“厌青姑娘不必担心,待会儿我便去外头查个清楚。”

厌青看向他:“你要如何查?”

顾妆成笑道:“雁归镇既然有神明祭祀,那就一定有这方面的记录。我想个法子借来一观就是了。”

哦,原来是要去做贼。厌青姑娘撇撇嘴,却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能颔首同意。

这时,顾妆成又道:“不过厌青姑娘就不必一起去了。”

冷冰冰的姑娘不满地看他。

“这种粗活交给我便是,姑娘若是闲来无事,可在镇中多转转。我今早出门的时候,可是看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想来姑娘应当喜欢的。”顾妆成笑容可掬。

厌青与他对视片刻,垂眸思索片刻,答应了。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顾妆成就先行离开,看样子颇有几分迫不及待的样子。厌青等他走后,慢慢喝干了壶里的茶水,也出了客栈。为防麻烦,她还专门在脸上遮了一块轻纱。

顾妆成所言不虚,雁归镇上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着实不少,有许多都是外头见不到的。厌青一路看过去,竟也挑花了眼。

“这位姑娘,上好的胭脂水粉!来一盒?”一位和蔼慈祥的婆婆挎着一只竹篮,篮子上半搭着一块花布,里头堆满了胭脂水粉。

厌青神色微微一变,却还是耐着性子摇摇头。

她不买,婆婆也不拦着,依旧笑呵呵地,招呼下一个客人。只可惜,被她拦住的姑娘要么避之不及,要么视若无睹,从她身边匆匆路过。

厌青驻足观望片刻,抚了抚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个镇子处处透露着古怪,可惜一时半刻还看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厌青来时两手空空,回客栈时依旧两手空空。

顾妆成早已回来,在二楼要了一个雅间等她。见她推门进来,唇边扬起一抹笑,顺便举起了手里的册子:“不虚此行。”

厌青摘下面纱,坐了过去。那本册子被摊开在桌上,翻开的那一页,正是记录着几百年来雁归镇的神明祭祀。

几百年前,雁归镇还只是一个小岛,四周都是无垠的海水,岛上的居民年年祭祀海神,祈祷风调雨顺。

几百年过去了,高原变成了平地,海洋变成了山川,雁归镇变成了三面环山的小城市,只是祭祀海神的习惯一直保留至今。祭祀的物品也由海鱼换做猪牛羊等物。

薄薄的一页,记录不了多少东西,乍一看也没什么线索。顾妆成想了想,出门叫来小二,丢给他一粒碎银:“小二哥,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小二哥解惑。”

小二笑嘻嘻地道:“客官您说,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妆成道:“上午我在大堂吃饭,无意中听到有人说,海神祭之后,总会死那么几个人,可是真的?”

“哎哟我的大爷,您可小点儿声吧!”小二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他疑神疑鬼地四下看看,凑近了小声道,“客官,我告诉了您,您也就当听个乐,可别随口瞎说出去啊!”

“你说。”

小二咽了口口水,压低了声音道:“其实吧,这事儿也忒邪门儿……”

四年前的海神祭,一如既往地热闹拥挤,早先也有这种情况,所以大家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是那天,就在大家祭祀完神明,就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地上裂了一个大缝,整个祭坛都陷了下去,底下是卷着浪花的海水,那水泼洒到附近的人身上,叫人觉得浑身轻松。

大家都以为是海神显灵,一个个挤着要看,前头的几个人避之不及,就被挤得掉进了水里。说来也巧,那些人刚一落水,那条大缝就渐渐合上了。

打那之后,每年海神祭都要出现这类事件,最开始人们还战战兢兢,生怕是神明发怒,可后来发现,自己的日子比先前过得还要好,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况且,死的那些人平日里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仗着自己力气大,几乎成了为祸一方的祸害,能被神明收拾了,也算是为民除害。

只是这事儿,邪门就邪门在这儿了。那些人的尸体,没几天就会出现在祭坛上,好像是神明大人享用完祭品之后,就把他们给送回来似的!可是送回来,一个个都变成了皮包骨头,里头的血肉,一点儿都没有了!

顾妆成听完,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阵,回过神来,小二还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他的问话,不由笑起来:“多谢小二哥,在下明白了。”

“哎不谢不谢,客官您忙!”小二一听没自己的事儿了,笑得异常灿烂,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顾妆成无奈一笑,回头看向厌青:“厌青姑娘觉得如何?”

厌青:“事有蹊跷。”

顾妆成心道,你这说了可不就跟没说一样么?但面上却还是赞同的:“姑娘说的不错。”

厌青瞄他一眼,看出来他是在敷衍自己,也不辩解,只是写道:“段非秋、城志、小二哥,必有一个是假的。”

顾妆成目光一动,轻声问:“你是说……?”

厌青微一点头,写道:“我怀疑段非秋。”

“这是为何?”

厌青写道:“太过巧合。”

顾妆成细一想,也是,哪有他们正在吃饭就刚巧能听到有人谈论海神祭的呢?段非秋的出现,仿佛是刻意在等他们一般。

“可是说不通啊,如果段非秋说的真的是假的,那他为何要警告我们快些走?”顾妆成依旧不解。

对于这点,厌青也想不通。但是她还是怀疑段非秋。没有原因。

因为心中藏了事,两个人晚上没怎么吃饭,就各自回房休息了。好在他们有足够的时间,一点一点将雁归镇上的秘密撕开。

更夫走在漆黑的巷路上,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梆梆敲了两下梆子。他白天赌了钱,赢得盆满钵益,狠狠大赚了一笔!这会儿倒有些困了。

正走着,小巷口似乎站了一个人。更夫眯了眯眼,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嘴里还说道:“这位大人,都二更天了,您怎么还没回家?可是迷——呃——”

更夫剩下的话堵在嗓子里,他整个人浮在半空中,两眼瞪圆,双手抓着自己的脖子,脸涨得通红,不断挣扎着。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他的挣动渐渐弱下去,身体也噗通一声落到地上,逐渐变得冰凉。巷口的人影驻足片刻,才慢慢消散。

“啊——”

第二天一大早,那条小巷的住户刚一出门,就被门前的尸体吓得魂飞魄散,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顾妆成和厌青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挤到最前头,看到了那具尸体——那人身体里的血肉仿佛一夜之间凭空蒸发,只剩下一具皮包骨!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了昨日小二说的话。

他们毕竟是外地人,也不能要求查看尸体。只能跟着人流渐渐散去。

回去的路上,顾妆成打破了沉默:“终于开始了。”

厌青点点头。

顾妆成道:“我本以为,还有不少的时间等着我去慢慢查。可现在看来……”他顿了顿,笑道,“其实段非秋有一句话说对了。”

厌青疑惑看他。

“要不了多久,雁归镇就会变成一座死城。”顾妆成低声重复道,“你说,他是在提醒,还是在预言?”

无论是哪种可能,留给他们的时间都不多了。

顾妆成又想到了初来乍到时看到的天空中那一大团乌云,想来也跟这海神祭脱不了关系。

二人也不急着回客栈,就在镇子上慢悠悠转着。

“我都说了你家要大祸临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正走着,远远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走近了一看,却是段非秋正在被一个中年妇女追着用扫帚打。他看到熟人,大喜过望,“顾兄弟,沈姑娘!”

看来是躲不掉了。

顾妆成抹了把脸,疑惑地笑着迎了上去:“段兄,你这是?”

“别提了,我不过好心提醒这位大婶一句,小心用火,否则怕有血光之灾,就被她追着三条街——哎哟!”正说着,段非秋冷不丁又挨了一下,疼得呲牙咧嘴。

顾妆成忍笑,拦在大婶身前,赔笑道:“这位大婶,我这位朋友不会说话,还请大婶原谅他这一回吧!”

那中年妇女一手叉腰,从鼻子里狠狠喷出一口气,怒瞪躲在顾妆成背后不肯露头的段非秋,骂道:“下次再敢胡言乱语,老娘扒了你一身皮!”

段非秋吓得一哆嗦,险些没哭出来!

中年妇女又啐了一口,提着大扫帚,健步如飞地走了。

段非秋这才敢冒出头,看到人真的走远了,才拍着胸脯松了口气,一副逃出生天的模样,看着莫名好笑。

只是顾妆成笑不出来。他看着这位昨天刚认识的朋友,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不同来。但无论他怎么看,这人依旧是这个样子,明明很年轻,却不修边幅。

段非秋缓过气来,看了他们一眼:“你们……还没走啊?”

顾妆成愣了一下,道:“嗯,是啊。本来打算今天就走的,结果一大早上死了人。现在城门口也被堵上了,不许人进出,走不了了。”

段非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似笑非笑的:“是吗?”

“不说这个了,对了段兄,我方才在那边好像看到你了,怎么你又被刚刚的大婶追着打?”

段非秋脸色慌张的神色一闪而过:“是吗?或许是你看错了吧?我被那个大婶追了三条街,怎么可能去看尸体?”

“原来如此。”顾妆成弯了弯眼,笑眯眯地应和着。

第八章

自从发现死掉的更夫,雁归镇上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顾妆成一路走来,大街小巷早不复初来乍到那般喧闹,反而寂静得有些可怕。他刚来不久,面对此种情况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便问道:“段兄,我听人说,前几年也发生过类似的死人事件,怎么看上去……”

段非秋道:“前几年死的,都是镇上有名的小混混,整日游手好闲不干正事,死了也就死了,没人会在乎,甚至还会觉得神明显灵,大快人心。只是今早发现的那个更夫,人好心善算不上,但也没做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死了,谁看了心里都要打个突。”

说着,他有些可惜地看了眼顾妆成和厌青,又道,“早就让你们走了,现在神明发怒,只怕就算你们想走也来不及。”

顾妆成笑道:“无妨,我和厌青姑娘本来也没打算这么早就离开的。”

段非秋奇道:“哦?莫非,你们是打算管这里的闲事?听我一句劝,雁归镇上的事,你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等到神明发完怒,自然就会放你们走人,何必为了这些受到蛊惑的愚民与神明对抗呢?”

顾妆成道:“段兄此言差矣。既然知道镇子上的人是受到了蛊惑,那么神明理应为他们解惑,而不是肆意发怒杀人,否则,又与邪魔何异?倘若神明当真想要降罪,也应该去找蛊惑人心的罪魁祸首,又怎么能够随随便便拿平民百姓撒火?”

“若当真如此简单就好了。”段非秋眯了眯眼,漫不经心地从怀里摸了根草叼在嘴里,含糊道,“神明……不是没有给过他们机会。”

人们的信仰是神明赖以生存的力量,失去信徒的神明会渐渐消失,得到信徒的神明会慢慢长大。因此,为了能够保证自己存于世间,神明之间的争斗也屡见不鲜,像段非秋所说的“鸠占鹊巢”更是家常便饭。

可是没有任何一个神明,会像守护着雁归镇数百年的那位一样,被人硬生生截了胡,而他所守护的百姓,却疯狂地将自己的信仰转投给篡夺了他神明之力的赝品!他愤怒、他不甘,更多的却是不安。因为他知道,那并非善类,而是邪魔。

邪魔的生存与神明类似,只要有人信奉,就能长成邪神,可与神明分庭抗礼。

蛊惑了人心的邪魔享受着雁归镇的信奉,吞噬了他选定的“祭品”。神明力量锐减,却还是拼尽全力将“祭品”的尸体摆到人们面前。

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愿意再相信他了。

段非秋咬着草梗,笑道:“顾兄弟,你以为为何那位海神大人宁肯杀了镇上所有的人,也不愿意去找那个邪魔?他根本没有力量,去跟邪魔抗争了。倘若放任这群愚民继续信奉邪魔,到时候,遭殃的可不仅仅只有一个雁归镇!”

“可是,总会有办法的!”

“已经来不及了。”段非秋说着,抬头看了眼天空。不知为何,今天的天气格外不好,阴沉沉的,仿佛要塌下来似的,“你们快回客栈吧,只怕待会儿要下雨了。”

顾妆成张张嘴,回头看了看厌青,那姑娘冲他点点头。这下顾妆成也没法了,只能跟段非秋告辞:“那好,段兄也早点回家。”

段非秋笑眯眯道:“知道,知道了。”

三人就此分别。段非秋站在原地,负手而立,神色漠然地望着那二人渐行渐远。他闭了闭眼,长叹一声,周身骤然被白色雾气萦绕。待到雾气散去,他也不见了踪影。

笼罩在雁归镇上空的乌云缓缓变大,隐隐约约能听到野兽的嚎叫声。隆隆的雷声越响越大,终于,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一道明亮的闪电如同白练一般撕开了阴沉的天空,大雨瞬间倾盆而下!

顾妆成站在客栈门口,望着雨帘沉默不语。压低的云层中不断翻涌着,似乎下一秒,就有什么东西要破天而出。厌青两只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学着顾妆成的模样望着天际,素白的脸一片冰冷。

终于,天空中的凶兽露出了爪牙,漆黑的爪子撕开云层,探出一只巨大丑陋的头颅。

顾妆成眉眼一动,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身边的姑娘就已经冲了出去,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化光落到凶兽身前。顾妆成刚刚开始修炼,此时能与凶兽一决高下的,只有身为修仙者的厌青。

顾妆成按着胸口,被他藏在胸前的东西不停地颤抖着,似乎立刻就要冲出去大展神威,他几乎压制不住。

半空中,厌青身形一顿,神色有几分讶异。但很快,她便收敛了情绪,手腕一翻,一团莹绿的光自掌心浮现。那光团渐渐变大,慢慢地化成一只翠玉烟斗。这只烟斗十分漂亮,通体透明,周身雕刻着流云纹。

世人皆知,翠玉烟斗乃是云妆阁阁主沈烟的本命法宝,此刻厌青却祭出了翠玉烟斗,那么她的身份不言而喻。

不过“厌青”仗着自己身在半空,顾妆成看不到,又不愿意拖拖拉拉陪这只还没长大的凶兽玩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祭出烟斗向凶兽攻去!

那凶兽刚刚成型,喂养它的戾气都不曾吃净,又怎会是沈烟的对手?见到有人在它眼前跳来跳去,当即不耐烦地张大了嘴,猛地咬了过去。

沈烟一躲,翠玉烟斗蓦地飞向凶兽双眼。凶兽也不算笨,连忙抬起两只前爪挡在眼前,冷不防肚子上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又插上了一把剑。

原来,那翠玉烟斗不过是个障眼法,有形而无实,只是引着凶兽露出破绽罢了。真正的烟斗早在沈烟手中化为长剑,毫不犹豫地扎进了它的肚皮。

凶兽嘶吼一声,疼得在云层中不断翻滚,引得雷声阵阵,雨势越发大了。

沈烟一身薄衫被淋得湿透,他不耐烦地一撩头发,缓缓举起了长剑。

但凡刚刚化形的凶兽,弱点往往有三个地方:腹部、眼睛、心脏。他刚刚刺中了这只凶兽的腹部,它也只是嚎叫翻滚,未曾死去消散,那就证明那不是它的致命点。而这次,沈烟的目标是它的眼睛!

绿芒一闪,凶兽的嘶吼戛然而止,两缕青烟自它双目缓缓升起。沈烟脸色一变,身形急退,那凶兽身体不断胀大,居然就这么自爆了。

沈烟本以为还要多费一番功夫才能解决掉它,却不想这么简单就结束了,一时半刻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凶兽死后,黑云也开始消散。沈烟微微皱着眉,若有所思地落下。刚一落地,焦急等在客栈中的顾妆成就愣住了:“沈……阁主?”

沈烟一惊,这才发觉,自己的伪装竟在大雨中消失了!他一时懊恼,僵着脸,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撇过头去死死瞪着开始变小的雨滴,不肯回头。

顾妆成也只是被“厌青姑娘”的真实身份吓了一跳,见到沈烟这副反应,也是哭笑不得。他看了看对方身上还在滴水的衣裳,无声地叹了口气,从乾坤戒中取出一件披风,披在沈烟身上,低声道:“你身上的衣服都湿了,先回房去换一件吧,这儿有我盯着呢。”

沈烟浑身上下湿哒哒的,极其难受,只是身份被人戳穿,拉不下脸说要回房换衣服,顾妆成的识相倒让他稍稍松了半口气。他瞧了瞧逐渐放晴的天色,道:“好,若有异常,喊我一声便是。”

顾妆成眨眨眼,看他落荒而逃,心里有句话其实很想问出来——那他是喊沈阁主,还是厌青姑娘呢?

其实沈烟会跟来,顾妆成并不奇怪,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牺牲这么大,宁肯男扮女装偷偷摸摸地跟在他身边,也不愿意光明正大与他同路。

不过他实在不该来趟这趟浑水。顾妆成倚着门板,双手环胸,半垂着眼皮,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该怎么才能让沈烟乖乖听话回去。思来想去最后得到的结果就是——不可能。

沈烟的性子他比沈烟本人还要了解,是个说一不二的,打定了主意要做什么,基本上没人能动摇他的决定。换作从前,顾妆成还能劝告一二,而如今,根本没这个可能。

既然说不听,那就只能强迫了。顾妆成换了个姿势继续倚着门,开始想办法怎么强制沈烟不去青冥山。

他现在力量太弱,即便有翠玉烟斗护体,也不可能跟沈烟抗衡。而下药之类下三滥的手段,先不说顾妆成不屑做,就算他真的做了,沈烟百毒不侵的体质,又怎么可能轻易被药倒?

想到这儿顾妆成就一阵头疼,自家小孩子不听话,非常想打一顿了。虽然他并打不过人家。

过了一会儿,沈烟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少年苦着一张脸,皱着眉头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漫不经心地问道:“在想什么?”

顾妆成回头看他一眼,顺手给他理了理头发,道:“没什么,在想沈阁主为何不听话,非要跟来。”

沈烟恼羞成怒道:“我又没碍着你,凭什么不能跟!”

顾妆成叹气:“沈阁主,就算我不说,您也应当知道。亲手杀害救命恩人的罪名究竟有多大,您也不怕天罚?”

沈烟闻言,脸色白了一层。他抿着嘴角没有说话,两只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毕现。

顾妆成又叹了口气,他倒是无意逼他,只是兹事体大,他不能放任沈烟胡来。他还想长长久久跟着人在一起呢!就算真的要死,那也不能死在天罚之下,太没面子了!

只是沈烟此刻精神不定,顾妆成觉得自己要是再敢多说一句话,说不定这辈子都不用说话了。想到这儿,他识时务地闭上了嘴,乖乖等待雨停。

然而奇怪的是,这场雨虽然开始变小,却并没有要停止的兆头。沈烟和顾妆成凝望着连绵不断的雨水,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沈烟喃喃道:“此事……竟还未完?”

顾妆成迟疑道:“可是,凶兽已经解决,那么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话说到一半,他便止住了。

沈烟疑惑地侧首看他一眼,见他直勾勾地盯着城门的方向,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人青衣纸伞,缓缓踏雨而来,似乎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待到那人走近,顾沈二人皆是大惊——伞下之人,赫然就是段非秋!

第九章

“你……”顾妆成下意识将沈烟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青衣人抬起伞,露出整张脸。他的表情有些疑惑,眼里的神色也很陌生,似乎不认识顾妆成一般。过了一会儿,他恍然,嘴角扯出一抹笑,问道:“你们先前,是不是遇到了一个自称‘段非秋’、与吾相貌相似之人?”

他一开口,顾妆成就知道此人并非段非秋了。他与段非秋虽然只见过两面,交谈过寥寥数语,却能看得出来,段非秋是一个极其潇洒的人,若是放在传奇话本里,应当是仗剑纵马、饮酒狂歌的侠客;而眼前之人不同。

他温文有礼,笑容温和,一身的书卷气,倒像是哪家出来游玩的世家公子。

即便心中猜了七八分,顾妆成依旧一脸警惕:“是又如何?”

青衣人脸上的笑容变得苦涩:“吾名段飞秋,雁归镇守护神。”

“你就是雁归镇的海神大人?”沈烟从顾妆成背后探出头,好奇地盯着青衣人打量了一番,感受到他与段非秋身上截然不同的力量,“那先前那个呢?冒牌的?”

青衣人怔了下,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吾与小秋一母同胞,自由共同镇守雁归镇。只是不久前,他私自入世,受到蛊惑,误以为雁归镇民背叛,才酿下大祸……”

“等等!你……你和那个段非秋,你们是?”沈烟打断他的话,不可置信道,“你们是兄弟啊?”

青衣人颔首:“是。”

沈烟不吭声了。其实他心里有了答案,只是听到当事人承认,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毕竟这两兄弟除了外貌之外,无论是性格还是穿着打扮都没有半点相似的痕迹。就算他们一开始会认错人,现在也能分得清了。

顾妆成在二人聊天之际,抬头看了看雨。方才变小的雨滴又开始变大,轻而易举地勾起了顾妆成不怎么美好的回忆。他抿抿嘴角,望向段飞秋,道:“那么海神大人,可是有事相求?”

段飞秋也不客气,当下点头道:“吾希望二人助吾一臂之力,将小秋镇压回去。”

“只是镇压?”

“吾与小秋,缺一不可。”段飞秋道,“镇压即可。”

顾妆成看了眼沈烟,后者也在看他。两人低声交流片刻,最终还是拍板决定帮他这个忙。让神明欠人情可是非常难得的,更不要提还是神明自己求助。若是此事成了,必定功德无量!

段飞秋脸上的笑容真实了些。他重新撑起伞,温声道:“那我们边走边说吧。此刻雨大,二位还是打伞比较好。”

三个人撑着伞,走在前去祭坛的路上。段飞秋讲述了一个不一样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没有百姓的背叛,只有一个被蒙蔽了心神的神明,造成杀孽。

提起这点,段飞秋却是一脸茫然道:“吾当时沉睡,并不知小秋如何入世,又遇到了谁。若非判官通灵告知于吾,吾至今仍在闭关中。”

雁归镇的守护神有两位,相互交替,维护雁归镇的宁静,聆听镇民们的祈愿,保佑他们风调雨顺。

只是段飞秋没有想到,他只是沉睡了不过数十年,自己的弟弟就酿下如此大祸,若不是沈烟及时阻止,只怕他真的要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他走在前面带路,顾妆成和沈烟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时不时小声嘀咕几句。

“冷吗?”顾妆成觉得自己此刻老妈子上身,心里格外嫌弃自己,可看着沈烟穿得单薄,还是忍不住操心,生怕他冻着自己。

他知道沈烟身子骨不好,即便修了仙,依旧没能改变体弱多病的体质,是以他二人在一起后,顾妆成格外关注沈烟的身体。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已经深入骨髓,改不掉了。

沈烟并不觉得顾妆成的嘘寒问暖有多烦人,他在云妆阁被伺候惯了的,若是没人询问那才叫奇怪呢。他刚要摇头,迎面吹来一阵寒风,夹杂着雨丝落到身上,让他生生打了个寒噤。

顾妆成见状,也不多问,直接取出一件披风,不由分说罩在他身上,低声道:“好好穿着……早知道就不让你来了,白白遭这份罪做什么?”

沈烟歪了歪头,似笑非笑道:“我不来,你是打算跟段非秋从正月初一磨到正月十五,慢慢磨死他不成?”

“哪儿能呢?这不是还有他哥在吗?”顾妆成道,他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自己目前有几斤几两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凡人不问神。若是我把段非秋磨死了,只怕我也离死不远了。”

“呸!说话也没个忌讳,死不死的怎么老往嘴上挂?”沈烟白他一眼,“待会儿见机行事,他们自家兄弟的事儿,咱们插手那么多做什么?”

前面引路的段飞秋:“……”

神明大人很无奈。整个雁归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这两个人说话声音再小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有句话顾妆成说对了,“凡人不问神”。等会儿若是当真打起来,只怕他二人能出的力不多。段飞秋心中思量着,只求他们能保住镇上众人的性命,免增小秋的杀孽了。

不多时,三人便来到了祭坛,段非秋果然早早地等在那里。他看到他们,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兄长,您还是来了。”

“小秋。”段飞秋抬了抬伞,目光温和平静,“汝受人蛊惑,造下杀孽,此刻收手还来得及。”

沈烟在后头打了个哈欠,有点不耐烦地撇撇嘴。顾妆成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在神明面前收敛一点,可别当这个出头鸟。

好在两位神明大人都未曾注意到他们,一个苦口婆心地劝,另一个火冒三丈地顶,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沈烟看得津津有味,觉得原来神明跟凡人一样,遇事也这么婆婆妈妈,若换作是他,跟人废什么话啊,直接拿下便是!他若是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若是一顿不能解决问题,那就打两顿。

此等大逆不道的念头也只在沈烟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如今依旧肉体凡胎,经不住神明的怒火。

段非秋被说教得不耐烦了,一撩衣摆,举手摆了个架势,傲然道:“兄长,既然你我二人都无法说服对方,那不如用最简单的方式决定吧!”

段飞秋面露难色,他与段非秋虽是兄弟,但实际上并不擅长打斗。但此刻也别无他法,只能拼一拼了。他握紧了伞柄,回头低声道:“有劳二位,护住镇中百姓。”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沈烟几乎就要咆哮了。好在顾妆成眼疾手快,一把将沈烟拖到身后,笑容灿烂道:“尽我所能。”

段飞秋也知自己实在是强人所难,但此刻他别无选择。道了声谢后,他轻轻松开伞,那伞慢悠悠地没入云端,化作一道透明屏障,大大减轻了顾沈二人的负担。

顾妆成拉着沈烟,扭头就跑。

“你做什么?”

“去通知镇上的人,让他们都集中到祭坛这里来!”

“为什么?”

“祭坛是离神明最近的地方,神明仰仗的是百姓的信仰,段飞秋于打斗上不敌兄弟,但若是有百姓的祈愿,多少能支撑一阵子。而且,毕竟是自己的百姓,就算段——段非秋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在乎的,总不至于真的杀了所有人。”

顾妆成一面解释着,一面去敲一户人家的门。沈烟替他撑着伞,苍白薄唇微微抿了起来。他其实并不关心雁归镇上的人最后究竟是何结局,只是事关青冥山,所以管一管这里的闲事罢了。

如今基本能确定,段非秋受到蛊惑,与谢青冥脱不了干系,按道理说,他打可以一走了之,可不知为何,脚下生根一般,死死拽着他,不肯放他走。

沈烟在原地驻足良久,衣袖忽然被人轻轻拽了拽。他下意识回头,看到了那日卖胭脂的老婆婆。

老婆婆没有打伞,整个人都湿透了。沈烟连忙把伞分给她一半,道:“我不买胭脂!”

老婆婆笑呵呵地点点头,却还是将一个瓷盒塞进了他的怀里。沈烟无奈,天大的火气也不能撒——总不能一怒之下把老人家扔到雨里不管吧?

他只好一步三挪地领着老婆婆,挨家挨户地敲门,让他们快速前往祭坛。

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好,镇上的人一听事关神明,当下什么也没多问,撑起伞跟着他二人来到祭坛。他们跪下来,神情虔诚,嘴里喃喃祈祷着。

来的路上,顾妆成已经简单告诉他们神明受到蛊惑的事,他们大为震惊之下痛心疾首,只当自己平日里不够虔诚,才让神明这般自暴自弃。只要他能感知到自己的信仰,就会恢复到从前的模样了。

沈烟侧首看了看,奇怪道:“婆婆,您不去祭拜吗?”

老婆婆笑呵呵地摇摇头,忽然勾勾手指,示意沈烟弯下腰。

沈烟照做,刚想问她做什么,就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前栽倒。

顾妆成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情况,见到沈烟忽然倒下去,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一把将人揽住:“沈烟!”他回头,怒瞪老婆婆,只见那位老人家身形不断拔高,最终变成了一位白发童颜的红衣美人,“谢青冥!”

美人身形缥缈,显然不是本体。但她却有着谢青冥的意识——或者说,是谢青冥故意留在这里的虚影。

她看上去十分不满,撅着艳红的嘴唇,遗憾地看了一眼在顾妆成怀中昏迷的沈烟,视线顺着他的脸,挪到顾妆成的脸上:“小子,我在青冥山,恭候大驾。到时候,希望能看到我可爱的烟儿,一同前来。”

第十章

在段非秋看来,顾妆成是非常有趣的。他只是一介凡人,半只脚刚刚踏进修炼期,可能连怎么聚气都还没学会,却也并不惧怕神明。

可他在沈烟面前表现得却是那么无害,像是小心翼翼收敛着利爪尖牙的大猫,温顺乖巧地露出柔软的肚皮来。

“你再这么继续看下去,我怕我会忍不住弑神。”似乎是对他的目光不堪其扰,顾妆成头也不回地道。

段非秋轻笑一声,移开了视线。他知道顾妆成说的不过是玩笑话,但他也并不想招惹一个真的有这种能力的人,更何况这个人让他非常欣赏。

“你和云妆阁的阁主,是什么关系?”

顾妆成瞥他一眼,抿抿嘴角没吭声。

段非秋却来了兴致,猜测道:“情人?道侣?可是看着也不像啊……哦~我知道了,你暗恋他,对不对?”

顾妆成没好气地停下脚步,道:“神明也会如此八卦么?你就不能老老实实闭上嘴?”

“不能,这个问题不解开我会被憋死的!”段非秋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说说,到底什么情况?你对他怎么那么上心?”

顾妆成心知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了,干脆胡乱应承:“你不是说了吗?我暗恋他啊。所以,现在可以闭嘴走路了吗?”

段非秋:“……”你可以更敷衍一点吗?

顾妆成不去看他故作委屈的脸,抬头看了看四周,表情有一瞬的放松:“到了。”

“到了?这么快?”段非秋一怔,“我还当要走好几天呢!”

“雁归镇本就在青冥山附近,否则谢青冥也不会挑那里下手了。”顾妆成指了指前方被云雾环绕的山头,道,“看到了吗?那里就是青冥山。”

青冥山原先只不过是一个寸草不生、鸟不下蛋的光秃秃的山头,还是谢青冥落脚于此之后,才渐渐恢复生机的。如今的青冥山郁郁葱葱,满目青翠,即便相距不小的距离,但空气中的灵力却十分充足。

“果然是块宝地!”段非秋赞叹道,“怨不得谢青冥不愿意下山,换做是我,也宁肯在山中隐居修炼了!”

“之前不是没人打过青冥山的主意,不过都被谢青冥打败。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再去招惹她了。”顾妆成头也不回,他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不像是第一次来。

段非秋眸中沉思一闪而过,表情也严肃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顾妆成身后。这个人身上有很多疑点,让他愈发感到好奇。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两人来到了山脚。一个傀儡人蹲在破败的客栈门口,脸上是化不开的愁容。即便知道它并非活人,段非秋还是被对方丰富的表情震撼到:“哇……这真的是傀儡而不是人?”

“嗯。谢青冥于牵丝术上的天赋,是谢家最高的。谢家出事之前,谢青冥制作的傀儡,可以说是千金难求。”顾妆成看了一眼那个傀儡,应当是沈烟梦里的那个店小二,他看了一会儿,迈开步子往山上走去,“不知你可否听说过一首打油诗——‘谢家宝树丝青冥,东阳世子点芳萍。世间真仙何处有,遥指天机贺西陵。’”

段非秋茫然。他应该听说过吗?都说了,凡人的事情他们知道的很少的,只要不涉及到自己管辖范围内的凡人死活,一般来说,他们是不会随便入世的。

顾妆成显然也只是随口一提,并不指望段非秋能给出什么像样的回答。他指了指前方的一只木鸟——那只木鸟在他们进山的时候往山头飞去,现下竟又回来了——“看,这大概是谢青冥故意留下来,引咱们进山的。”

段非秋道:“……那她这是何必呢?又想避世,可真有人来了反而主动挑衅?”

“她想挑衅的可不是你我,是沈烟。”顾妆成轻声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木鸟看。

跟别的制作精巧的傀儡不同,这只木鸟连“粗糙”都达不到,脑袋格外大,两只翅膀非常小。也不知道它凭着这种不协调的构造,是怎么飞起来的。

顾妆成想了想,觉得这只鸟可能不是谢青冥做的,而是沈烟的手笔。也是,当年谢青冥将沈烟带到青冥山上,也并非一开始就原形毕露,想要将他制成活傀儡的。那段时间,沈烟跟着谢青冥学习牵丝术,也做了不少傀儡出来。

这只木鸟,想来是沈烟初雪时做的。

顾妆成抬起手,那只鸟便像是有意识一般,从树枝上飞下,停在他的手指上。段非秋看得叹为观止,正欲说些什么,就见这只木鸟嘴巴动了动,接着,从肚子里传出声音来:“贵客上门,妾身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段非秋惊得瞪大眼,指着木鸟半天说不出话来。顾妆成倒是淡然,平平静静地道:“无妨,有劳带路。”

木鸟费力地歪了歪头,硕大的脑袋仿佛下一刻就要掉下来似的,看得人担心不已。好在,它毕竟只是个傀儡,虽然肢体极其不协调,但有灵力支撑,一时半刻是不会寿终正寝了的。它扑腾扑腾短小的翅膀,颤颤巍巍地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顾妆成见状,一把抓住段非秋的胳膊,低声道:“跟上!”

“啊?”段非秋愣了一下,被拽得一个踉跄,“嘿我说你——”

“嘘……别说话。”顾妆成压低了声音,稍稍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往后面看。

段非秋疑惑地扭过脸,不知从哪里来的黑雾朝着这边迅速蔓延,将周遭的一切吞噬殆尽,若他们再晚一步,大概就要跟这团黑雾做伴了。

“这什么鬼东西!”段非秋被黑雾里的怨气吓得汗毛倒竖,“这、这里面怎么……”

“这是被谢青冥制成傀儡之人的怨气。长年累月地聚集于此,一个不查就会被缠上。”顾妆成拽着他跌跌撞撞跟在木鸟后面,时不时拨开碍事的枝条。

“你的意思是,谢青冥的傀儡,其实并不是木头石头,而是……是……”

“最开始的时候,谢青冥的确是用木石为身,制作傀儡的。但是,毕竟木石无灵,谢青冥天赋再高,也支撑不住那么多傀儡的灵力耗损。时间长了,她就将主意打到了死去的修炼者身上。”

一只脚踏入了修仙世界的修炼者,其本身灵力或许比不上大成的修仙者,但是比起只能依靠主人灵力才能活动的木石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替代品了。

谢青冥最开始,只是将目光放到了已死的修炼者身上。他们肉身虽死,体内的灵力一时半刻还未消散,这个时候将他们制成傀儡,恰恰是最合适的时机。

但是,天壤于修仙一途上限制颇多,数百年不见得出几个修炼者。谢青冥想以死人做傀儡,差不多是异想天开。时间一久,外头的人就开始议论,明里暗里嘲讽她。就连谢家的人,也纷纷暗示,让她不要整日胡思乱想,还是好好研究牵丝术才是正途。

谢青冥自小受人追捧,性子高傲,怎么可能受得了这般奚落?于是,她的目光便不单单只放在死人身上了。

二十年前,谢家一夕之间惨遭灭门,除了外出未归的谢青冥,谢家上下几乎一个不留!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被仇人所害,个个惋惜不已。可谁能想到,根本没有所谓的“仇人”,有的只不过是一个走火入魔的谢家孤女——谢青冥呢?

听完顾妆成的话,段非秋整个神明都不好了!他实在没想到在谢青冥身上居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但是,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这么多年了,就没人找她报复吗?”

“报复?为什么要报复?”顾妆成冷笑一声,“她是谢家唯一的幸存者,谁会怀疑到她头上?”

段非秋扬了下眉,心道这可不一定,你不就怀疑她了吗?

顾妆成又道:“我不算!”

段非秋:“……”

哦。

二人跟着木鸟飞快地走着,不知从第几个灌木丛里钻出来,终于摆脱了身后的那团黑雾。由无数人怨气凝聚而成的黑雾渐渐散去,身后的树林依旧是一派生机勃勃。

往前走不远,一座精巧的宫殿拔地而起。让人意外的是,这宫殿里有亭有水,还挺像模像样的。

对于住惯了宫殿的段非秋来说,这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地方,不值一提。顾妆成倒是惊讶了一番,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看来这宫殿是近几年才建成的。”

“你管他那么多作甚?谢青冥呢?是不是就住在这里头?”段非秋到了目的地,眸中狠戾划过。

顾妆成点点头:“应当——喂你别冲动!现在谢青冥还没露面,你就这么急匆匆地往里闯,是想被做成傀儡吗?”

“笑话!我乃堂堂雁归镇守护神,能被她做成傀儡?你是看不起谁呢?”段非秋骄傲地抬起头。

顾妆成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道:“是哦,不知道是谁被谢青冥骗得团团转,差点一手毁了自己守护的雁归镇呢。”

“你!”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一道袅娜的身影从殿中走出。那人穿着一身红衣,白发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她施施然走到二人跟前,笑着福了福身,道:“贵客上门,妾身这厢有礼了。”

“不敢。晚辈顾妆成,见过谢前辈。”

直到这一刻,顾妆成才真正意识到眼前之人的强大。她身上的威压,是段非秋都无法匹敌的!而她正是被推崇了几十年的谢家宝树,谢青冥。

第十一章

谢青冥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三千白发非但没有让她显得衰老,反而更添了几分魅力。即便是观尽天下美人的段非秋,也不得不承认,谢青冥是他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可是,越是美丽的东西,毒性越强——放在美人身上,也同样适合。谢青冥美则美矣,却也并不能让顾妆成放松警惕。

他知道谢青冥是怎么凭借一己之力守住这偌大的青冥山,更何况在他眼里,谢青冥只不过是一具粉红骷髅,既然是骷髅,那么无论她有多漂亮,都是白搭。

因此,当谢青冥笑容可掬地邀请他们进殿一叙时,顾妆成挡在段非秋身前,十分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不敢打扰前辈,但我二人到此,确有些小事需要前辈帮忙。”

谢青冥笑容一顿,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她迟疑道:“这……你也知道,妾身归隐此地数十载,恐怕有心无力。不如我写封信给其他老友,或许他们有法子……”

“不。”顾妆成打断她的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态度有些咄咄逼人,“这件事,除了谢前辈之外,没有其他人能帮得了我们了。”

谢青冥放下脸,柳眉微蹙,面色不虞:“这位公子好生无礼!妾身确实无能为力,你二人还是速速离开吧!”说罢,就要甩袖离开。

顾妆成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大红云袖,略一用力,就将人拉得一个趔趄:“谢前辈,晚辈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的就知道帮不上忙?还是说,前辈您已经知道晚辈想说些什么,做贼心虚,不敢继续听下去了?”

“你别欺人太甚!”谢青冥拧着眉头,双目含泪,模样竟有些楚楚可怜。

段非秋原本只打算作壁上观,此时却不得不出手。他从顾妆成身后绕出来,笑嘻嘻道:“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们还什么都没说呢!谢姑娘,我二人念你是个女子,不与你一般计较,只要你答应帮我们这个忙,我们绝对不会为难于你!”

谢青冥贝齿轻咬下唇,犹豫片刻,总算和缓了态度:“好吧……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顾妆成道:“不难,只需要前辈您在天下人的面前,坦白自己的罪状,而后自戕便是。”

段非秋:“……”你他娘的是不是脑子有病!

谢青冥亦是一脸看傻子的表情。可能是顾妆成说的话太不要脸,她顿了好半天才缓过来,震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起来,愠怒就已经浮了上来,让她的脸看上去有点扭曲:“你若是有病,就尽早去看,在妾身这里胡言乱语,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这就不劳烦前辈担心了。”顾妆成面不改色地挥开段非秋凑过来的手,心里烦得不行,估计是觉得段非秋这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好的气氛都给破坏了,“不知前辈考虑得如何?”

“妾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天色已晚,妾身就不留二位休息了,还请早回吧。”谢青冥慢慢平静下来,不打算再跟他们纠缠下去,直接下了逐客令。

顾妆成却不打算走,也不打算让段非秋走。他不再试图阻拦妄图离开的女人,却在她转身的刹那,轻轻说了一句话——

“你那么处心积虑地想要将烟儿变成活傀儡,是不是因为,他是除了你之外,另一个谢家的遗孤?”

沈烟迷迷糊糊睁开眼,这才恍然自己倚着窗子睡着了。

窗外的天色有些阴暗,太阳被笼罩在层层乌云之中,空气也湿漉漉的,想来片刻后就会降雨。沈烟刚从梦里醒过来,一时半会儿脑子还不大清醒。他撑着头,两眼无神地盯着外头看了老半天,才堪堪拽回了几乎要飞升的思绪。

“醒了?”一杯热茶被推到手边。抬眼一看,雁归镇的神明正笑吟吟地望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温暖的笑意。

沈烟发了会儿呆,缓缓点了下头:“嗯。”

他身子一动,身上就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眼疾手快一把捞起,是一件披风,布料摸着十分柔软舒适,还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

“看你睡得熟,也就没叫醒你。”段飞秋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说话间打量了下对方的脸色,“这一觉睡得可好?”

“唔。”沈烟应了一声。他常年被梦境困扰,每每从梦中惊醒,总要难受好几天。但这次不同以往,虽然也做了梦,却没有令人窒息的感觉。

他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跟自己的梦境有关——先前做梦,无论如何最后的结局都是谢青冥狞笑的脸,这回却只梦到了一大片花海。没有“谢青冥”的打扰,他自然是睡得很好。

这么想着,沈烟端起了段飞秋递过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清淡的甜味随着热乎乎的茶水融入血液,让他舒服得眯起了眼。

段飞秋一直不动声色观察着他,见他露出愉悦的神情,这才放下心来,笑道:“顾公子走前专门请我照看你,如今见你气色不错,我也放心了。”

沈烟一怔,不知他说这话是何用意,只好捧着茶杯沉默以对,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好在段飞秋也只是心血来潮似的提了一句,便不肯再多说。他转过头,看了看窗外。天阴沉沉的,看上去却并不叫人感到压抑。段飞秋微笑道:“太阳快出来了。”

谢青冥的脸色非常难看,任谁的肮脏心思被人拆穿,脸色都会不好看。谢青冥向来自负,她以为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这个世上知道沈烟身世的人都已经被她做成了傀儡,就连沈烟本人也迷迷糊糊不甚了解。只要沈烟也消失,那么她所做过的事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瞧着还未加冠的小青年,居然一口道破她这么多年阴沉的心思!这令她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懵懂又愤怒地神情:“这位公子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不过,公子凭白无故毁人清誉,妾身也不会忍这口气。”

顾妆成微微一笑,状似未听出话中透露出的威胁,反而满不在乎地伸出手,做了一个“请便”的姿势:“那就来吧。”

谢青冥冷声一笑,决定速战速决,不留活口。皓腕一转,数十个傀儡从天而降,将顾妆成二人团团围住!

段非秋眼前发黑,咬着牙根发狠道:“顾妆成!”

“抱歉,计算失误。我以为她会有所忌惮来着。”顾妆成挠挠脸,无辜地笑了下。

段非秋一掌击飞一个傀儡,心中火起,险些不顾颜面破口大骂——你都这么咄咄逼人了,傻子才会有所顾忌手下留情的吧?你不是自己作死故意惹怒她的吗?

但现在明显不是起内讧的时候,谢青冥的傀儡乃是活死人,不怕痛不怕伤,只要灵核不毁,就不死不灭。想要摧毁灵核,只能动用灵力。

可是顾妆成灵力不足,段非秋又不知诀窍,两人乱打一气,傀儡一个没少,自己倒累得气喘吁吁。

谢青冥神色怡然地靠在亭中,唇角含笑地看着两人狼狈的身影,眼中满是快意自得。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她原本只打算杀了沈烟一人,如今却有一个“神明”送上门来,若是不好好利用,只怕也对不起他们这番苦心了。

这么想着,她几乎要笑出声来。谢青冥可以预见到,自己往后的日子该是如何的快意潇洒。

看了一会儿,谢青冥便有些无聊了。在她的傀儡机关阵中,想要逃出生天,只打败这群傀儡是没用的。已经是预定好了的结局,顶多是过程的些微偏差而已。但这些偏差,实在不值一提。

谢青冥红唇轻抿,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干脆回去小憩一会儿,再来给这两人收尸。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巨响,那群傀儡竟集体自爆,霎时间尘土飞扬,谢青冥不得不抬起袖子,遮挡住扑面而来的尘沙。

接着,她感到手臂一凉,视线豁然开朗——顾妆成狼狈不堪地站在她跟前,手里握着一把银色小剑,剑身上滴着血。在他脚边,一条胳膊齐根砍断,手指还在微微颤抖着。

谢青冥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疼痛,张大了嘴巴发出嘶嚎。只是那声音只喊了一半,剩下的就被一团破布塞了回去。

段非秋比顾妆成也好不到哪儿去,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一块黑一块白,还有几个大洞——要是他俩就这么个形象去大街上讨饭,兴许会有好心的姑娘扔几个铜板给他们。

头一次如此形象大毁的神明哼哼唧唧地甩了甩撕成破布条的袖子,不满地嘀咕道:“早知道破阵之法就快点说啊,干嘛非要等到最后……这可是我哥亲手做的衣服!”

顾妆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刚刚想起来,实在抱歉。”

谢青冥满脸呆滞,不可置信地扑了过去,癫狂地问道:“你会……你会破我的阵法?为什么?谁告诉你的!”

“你以为这个阵法很难吗?”顾妆成不解地看了她一眼,疑惑道,“前辈,坐井观天不好。您在山中待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已经忘记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忘了,外面有多少研习阵法的修士了。只要请教一下他们,知道破解之法,并不困难。”

第十二章

顾妆成第一次发现自己是适合杀人的时候,已经二十五岁了。二十五岁,在天壤一众修炼者中,算得上“高龄”的老人了。这个年纪的人,一般来说都是早早地双手沾满了鲜血,谁身上都不干净。

可顾妆成却是在二十五岁那年,才杀了第一个人。

彼时楼主刚死不久,楼里乱糟糟的,隐藏在黑暗里的势力悄悄浮出水面,拉帮结派地想要夺取楼主的位子,只是谁都不愿意撕破脸皮,楼里短时间内还维持着一种不平稳的平和状态。

突然有一天,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整个楼里充斥着暴戾和血腥,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惨叫声隔出三五里地都听得清楚。

顾妆成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之下,沾了第一个人的血。温热腥臭的液体溅了他满头满脸,浓郁的血的味道不断往他鼻子里钻。

然而他并不觉得恐惧,也没感受到良心的苛责,更不会感到惋惜——仿佛死在他手里的,只不过是一只小蚂蚁,而不是他在楼里最好的朋友。

从那个时候开始,顾妆成就知道,自己天生就是要杀人的。

而他也杀了很多的人。自己找上门来送死的,顾客花了大价钱请他动手的……那些人的死法千奇百怪,而他每每得手之后,心中都会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满足感,浑身上下说不出来地轻松。

这样的状况一直延续到跟沈烟在一起才得以停止。顾妆成也是头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世上,还有比杀人更让人感到快活的事情。

谢青冥涨紫的脸庞慢慢变了副模样,眉眼精致清隽,神情楚楚可怜,眸中含着泪水,似是恳求地凝望着他。

顾妆成面无表情,手下的力气更大了。他想,你怎么敢呢?

你怎么敢用沈烟的脸,做出这样的表情来侮辱他?若说先前他还有几分惋惜,心疼牵丝术恐怕就此失传,那么现在,他心中慢慢地已被杀意填满。

谢青冥的幻术随着窒息缓缓失效,红衣白发的美人渐渐失去生气,明亮的双眸蒙上一层阴翳。顾妆成松开手,看着她的尸体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响。

段非秋在他旁边欲言又止,神色复杂。

顾妆成不去看他,怀中的烟斗随着他的心意化为一缕青烟,绕着尸体转了几圈。顾妆成动了动手指,一点绿光落到尸体眉心。

就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顾妆成刚说了一个“走”字,地上的尸体就蓦地爆炸起来!

顾妆成离得最近,在谢青冥被炸成了一堆粉末时,首当其冲也跟着受了不小的波及。晕过去的刹那,他有点懊恼地想:下次还是换个法子吧,不然前来杀人自己也跟着受伤,多丢人……

“……烟……”

苏小芩动作一顿,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嘴里还不断发出模糊呓语的人,又看了看倚在桌边、闭目养神的人,最后低下头撇撇嘴,给床上躺着的这个换了一条冰毛巾,背着药箱蹑手蹑脚地出门了。

天地良心,这气氛已经够诡异的了,她还不想英年早逝!

沈烟在苏小芩起身的瞬间就清醒过来,他阖着眸,等到医女的脚步渐渐听不到,才缓缓睁开眼睛,正好就能看到顾妆成。

沈烟觉得自己可能是遇上了个傻子,怎么真的会有人拼了命的去杀一个人,结果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呢?沈烟见惯了人心险恶,惯用最恶毒的心思去猜测别人的想法。

顾妆成是第一个,让他感到无能为力的人。他似乎没有目的,当初那句要当楼主,也好像是自己有意无意逼着他想出来替自己杀人的借口。

沈烟沉着脸,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终究还是起身离开了。

他不信这个人没有目的。身为云妆阁的阁主,他见过无数善于做戏的,顾妆成绝对不会是例外。既然他的条件是要当楼主,那么作为杀掉谢青冥的回礼,他也不会食言。

不过他们之间的交集,也到此为止了。

顾妆成是被疼醒的。刚一睁开眼就瞧见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其中一张还无限放大在他眼前,晃得他一阵眼晕,下意识又闭了闭眼。

“咦?他不是醒了吗?怎么又昏过去了?”

“小秋,你太聒噪了。”段飞秋摇摇头,一把将凑得太紧的弟弟拉开,笑吟吟地看向再次睁开眼的人,“顾公子醒了?可觉得那里不适?”

顾妆成费劲地动了动嘴,气若游丝道:“水……”

段飞秋一愣,连忙倒了杯温水,喂他喝下:“是我的疏忽,忘了你睡这么久,一定口渴。”

一杯温水入喉,干渴的喉咙终于得到舒缓,顾妆成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有了说话的力气:“我睡了多久?”

“也就四五天吧!”段非秋从他哥背后探出头来,啧啧有声道,“你也太拼了吧?受这么重的伤遭这么大的罪,何必呢?”

顾妆成不理他,又问道:“谢青冥死了吗?”

“死了死了,死得透透的,连骨头渣子都没留下一块!”段非秋叹了口气,“可是,你杀了谢青冥,牵丝术就此失传,到也不怕其他修仙者找你麻烦?”

顾妆成勾勾唇角,轻声笑道:“倘若他们得知谢青冥的牵丝术究竟以何为引,整个天壤世界怕是都要不得安宁了。失传了就失传了吧,总比给有心人得到法子,拿去害人的好。”

“是这个理,谢青冥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小秋。”段飞秋看了一眼正在撇嘴的兄弟,唇边的笑意敛去,“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到底是如何受到谢青冥的蒙蔽?身为神明,心性如此不稳,如何能保一方平安?这次回去,看父亲怎么罚你!”

不知他口中的“父亲”是何人,竟让天不怕地不怕的段非秋都脸色一白,讷讷不语。

收拾完自己不听话的兄弟,神明又转过头,笑着道:“让你见笑了。”

“怎么会?”顾妆成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当着当事人和他哥哥的面,自己胆敢说一句不对,估计都走不出这个屋子了!

段飞秋满意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道:“你帮我大忙,实在无以为报。好在我医术不错,替你治好伤病还是没问题的。”

顾妆成眯了眯眼,笑而不语。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伤口在飞速愈合,便知晓自己与雁归镇两位神明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这看上去挺吃亏的,但是顾妆成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以他现在的状况,别说面对的是两位神明,就算是个普普通通卖糖画儿的,都能轻而易举撂倒他。

他还不具备弑神的能力,也不愿意在此时与神明动手,最好的办法就是接受对方的好意,将此事翻篇不提。

苏小芩在外面转了几圈,伸长了脖子朝着院门口看了看,没人来,又失望地垂下了头。刚想替里头的病人叹口气,脑袋上就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哎呀!”她怒气冲冲地抬头,瞧见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女人看她像只泄了气的球一样瘪了下去,整个人无精打采的,顿时好气又好笑:“怎么?看到我就这么不情不愿的?”

“没没没,我哪儿敢啊?对了,你怎么会来?不是说洛城分部有事,要耽搁一段时间吗?”

“已经处理完了。”女人抚了抚鬓角,“听到阁主在这儿落脚的消息,就想着干脆碰碰运气,没想到我运气还不错。”

苏小芩苦笑道:“可别提了,阁主这些日子怕是没心思听你念叨分部的那些劳什子事儿。”

“出了何事?”

“谢青冥死了,你不知道?”苏小芩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女人道:“这倒是听说了,这事儿闹得还挺大的,我只当是阁主终于下定决心动手了,还在奇怪他怎么也不给咱们个消息,叫咱们过去助阵来着。”

他当然不会叫你们啊,因为谢青冥不是他杀的。苏小芩撇撇嘴,将这句话咽回肚子里:“就……总之这段时间发生了好多事,阁主因此暂时没心情处理阁中大小事务。这不,前几天才叫我把‘青鸟’的人放出去?”

女人摸摸下巴,一脸费解:“不明白。男人的心思可真难猜。”

“是啊。尤其是阁主!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跟阁主比起来,那才是小巫见大巫呢!”苏小芩哼道。

“行了啊,你就别顺杆子爬了,小心给阁主听到了,又罚你去荒漠种草。”女人笑着拍拍她的脑袋。

苏小芩闻言,打了个寒噤。她左右看看,没人,这才松了口气。天地良心,她可真的不想再去荒漠了!那儿可真的不是人呆的地方!

两人正说着话,紧闭的房门倏地被打开,少年唇边噙着笑往外面走,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个女人,不由自主怔了一下:“苏前辈,还有这位……?”

苏小芩回头,惊讶地眨了眨眼:“顾公子,你这么快就能下床啦?!”

“啊……嗯。”顾妆成挠挠脸,眼神开始乱飘,“我……我伤得其实没那么严重。哎对了,还不知这位前辈如何称呼?”

“妾身严若水,见过公子。”女人掩唇一笑,眼波宛若春水。

顾妆成连忙施礼道:“严前辈,在下顾妆成,有礼。”

“顾公子有礼。”严若水回以一礼,转头看向苏小芩,眼里明明白白写着“这么乖巧的少年你居然敢藏私”!

苏小芩简直要大呼冤枉!他可是阁主的贵客!藏私是什么鬼啊?给她吃一百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啊!

第十三章

“你们在做什么?”沈烟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他微微皱着眉,不满地看着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的三个人。

“阁主!”苏小芩与严若水俱是一惊,连忙转身跪拜下去。

顾妆成看着她们的动作简直想叹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沈烟是多残忍暴虐的一个人呢,怎么动不动就下跪?

沈烟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摆了摆手让她们起来,视线倒是落在顾妆成脸上,动也不动:“伤好了?”

“是,多亏两位秋神大人出手,否则,只怕要在床上多躺几个月了。”顾妆成笑着点点头,又道,“沈阁主可要进屋一叙?”

“嗯。”沈烟微一颔首,冷着一张脸进了屋。可怜苏小芩和严若水两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在没得到允许之前,只能一直跪着,不可起身。

顾妆成看了她俩一眼,到底什么都没说,轻轻关上了门。

二人端坐桌前,手里各捧着一杯清茶,相顾无言。顾妆成是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时候提他当初提出的那些条件是不是不太合适?或者他应该为外头那两位前辈求求情?但是烟儿明显是习惯了,自己再指手画脚的总归不好……

沈烟天生怕冷,入秋的雁归镇比别处更冷一些,因此他早早地就换上了厚实的大衣,此刻捧着温暖的杯子,竟是舍不得撒手了。

顾妆成脑内的开场白转了七八十个弯儿,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可是烟儿也跟着发呆是不是哪里不对?他来这儿就是为了发呆的吗?

沈烟毕竟不是来发呆的,冰冷的手指重新变得暖和了些后,他便抿了口茶,低声道:“再过半个月,本座便要启程回云妆阁了。当初你说想要烟楼楼主之位,看在你成功杀了谢青冥的份上,本座也不会食言。只是,这楼主之位,能不能长久地把握在你手里,也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顾妆成眨了眨眼,愣愣地“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似地点点头:“我知道。”

沈烟觉得自己应该多叮嘱一些的,这个人实力太弱身子骨也不是很好的样子,万一被人干掉了,说出去还挺丢面子的。只是他回答得太快,沈烟的千叮咛万嘱咐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只能咽回肚子里,顿时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顾妆成看着沈烟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心里就是一咯噔,他刚才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好在沈烟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更何况没有人规定自己的叮嘱旁人就一定要听的,他跟顾妆成生气,实在不理智。不过话已说完,他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干脆起身告辞。

顾妆成一头雾水地把人又送出门,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带着两位姑娘慢慢离去,忽的灵光一闪,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额头,哭笑不得——他知道了,大约是方才烟儿好不容易起了关心他的心思,却被自己不经意打断,因此才会跟自己生气吧?

虽然没听到烟儿的叮嘱,但是能看到他这样可爱的一面,顾妆成表示他并不贪心,非常心满意足!

谢青冥已死,沈烟没了继续留在雁归镇的理由。他离阁多日,阁中诸多事物亟待解决,因此见顾妆成伤势已无大碍,便先一步动身启程。

临走之时,他专门寻到顾妆成房内,默不作声地扔给人一个两尺来高的木盒子,也不等对方发问,扭头就走。

顾妆成被砸得一脸懵逼,下意识追了出去,就看到沈烟弯腰上马车。登时反应过来,人家是给他送临别礼来的。

顾妆成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最后也只是眼巴巴地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只在地上留下两道车辙,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房里,他有几分迫不及待地拆开了木盒,里面铺了厚厚的一层白色兔绒,柔软的布料包裹着两把不到两尺的短剑。

顾妆成愣了一下,握住其中一把,将它举了起来,放到阳光底下细细查看,最终在剑柄尾端看到了一簇流云的图案。

曾经他也有一对同样的短剑,称得上他半个本命法宝。这对短剑剑身通体漆黑,即便放在阳光下也显得阴气沉沉,唯独剑柄尾端的一簇流云洁白如雪,好似黑暗中的一点月光。因此这对短剑又被他叫做“流月”。

现在,“流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可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在他的记忆里,他得到这对剑是在当上楼主之后,由天机山贺家家主送来的贺礼,可如今,却是经沈烟的馈赠到了他的手中。由此可见,流月原本是属于云妆阁的,只是后来辗转到了贺家罢了。

这短短几年的时间里,云妆阁与天机贺家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是好是坏,跟沈烟后来身死有没有关系,他都一无所知!他只能凭借猜测,一点一点去摸索。

这像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他和沈烟的命。若胜,那便从此相安无事,终老一生;若败……就从此粉身碎骨,再无相见之日。

事关沈烟,他输不起。

“阁主,你真的把‘流月’送给顾公子了啊?”马车上,苏小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可是……送人一般不都是送寓意好的吗?什么玉观音啊玉佛啊之类的,怎么您……”

“你忘了顾妆成的来历了吗?”沈烟微微阖着眼,伸出胳膊让苏小芩把脉,还得听她八竿子挨不着的胡言乱语,实在是脑壳痛,只好出言打断。

可惜苏小芩现在的心神一半放在了自家阁主的脉搏上,另一半放在了送出去的礼物上,一时没反应过来:“顾公子的来历?他怎么了吗?咱们不是查过吗?他身家挺清白的啊?”

沈烟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揉着不断抽痛的额角:“顾妆成出身清不清白没关系,但是他来自烟楼,我不送他护身的武器,反而送他劳什子玉佛玉观音?你怎么不让我送香囊给他呢?”

“香囊不行,那是姑娘送给心上人的……”苏小芩下意识回了句,而后瞪大了眼,“阁主!”

“反应过来了?”见这丫头恍然大悟的模样,沈烟真心觉得心累。他倚着软枕,全身放松下来,“虽说我答应助他得到烟楼,但是他自己若是没有足够的本事,哪怕倾尽云妆阁之力,也当不了几天楼主。”

“原来是这样……”苏小芩颔首,“我看顾公子已经开始修炼,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真正的修仙者。”

“你倒对他上心。”沈烟不轻不重说了一句,声音轻得有些模糊。

苏小芩刚要出口反驳什么,就见自家阁主脑袋一歪,竟是睡了过去。医女微微张着嘴,半晌浅笑起来。她扯过扔在一旁的薄毯,轻轻盖到阁主身上,蹑手蹑脚地出了车厢,去跟坐在外间的严若水说话了。

哼,还在说我呢,也不知道是谁,顾公子受伤的那几天,整日整日的睡不着,恨不得以身相替?

又过了几日,顾妆成也动身回楼。段非秋亲自前来送行:“兄长被些琐事缠着腾不开身,只有我来送你了。”

“多谢,劳烦秋神大人了。”

段非秋不耐烦地挥手:“谢什么?我该谢你才对!若非你与沈烟,我早已铸成大错,成了第一位‘自杀’的神明了。”

顾妆成闻言默然不语。他心知段非秋又想起了不久之前雁归镇发生过的事,彼时他受谢青冥蒙蔽,与自己的信徒起了龃龉。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没铸成大错,已是万幸。

只是此事之后,段非秋到底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也都与他无关了。

段非秋对此事并不上心,反倒对他起了好奇:“说来,我有一事一直想问你,却始终没机会。趁此便直接问了吧!”

顾妆成见他满脸严肃,不由得也跟着正了脸色,却听到,“你与沈烟是什么关系?为何他的仇人,要你去杀?还有,你当日杀谢青冥,所用法宝,怎的与那沈烟的一模一样?最后……你是怎么杀的谢青冥?”

顾妆成回头,段非秋拧着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这位秋神大人向来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插诨打科每个正形,也就在他兄长面前有个神明的样子。可是,当他不笑的时候,周身的威压就像是溢满了杯子的水,堵都堵不住。

顾妆成眨眨眼,他的手指习惯性地摩挲着挂在腰间的两把短剑,有点苦恼地抬头望天:“你这是四个问题了,我该回答你哪一个好?”

“少来啊!这几个问题,你一个不落的,全给我解释清楚!”段非秋不依不饶地抬抬下巴,“不然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走出雁归镇?”

顾妆成叹气。这种事情还用得着试吗?然而他身负秘密不能多言,对方又不依不饶,泥人尚有三分性,更何况他并不是什么温和好脾气的?当下就沉了脸,不满道:“秋神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既不会与大人为敌,也不会伤害雁归镇的百姓。您又何必咄咄逼人?”

“不是我要咄咄逼人,而是你的威胁太大了。谢青冥何等人物,竟也被你轻而易举杀死。倘若有一天,你当真与我等为敌,只怕天下间没人能拦得住你。”段非秋正色道。

顾妆成深吸一口气,默念这不是你的仇人不要在这个时候多生事端,将心中的怒火一点一点掐灭:“抱歉,秋神大人。若是您执意阻拦,那么在下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离开雁归镇。”

“你什么意思?”段非秋眉头一皱,心中发慌。

顾妆成摸了摸腰间漆黑的短剑,轻轻一笑:“相信秋神大人爱民如子,定不会让无辜之人受到伤害的,对吗?”

“你在威胁我?”段非秋不悦地眯起了眼,衣袂翻飞,无风自动。

顾妆成漫不经心地抽出一只短剑,低声道:“不,我并无意与秋神大人为敌。但是,若大人再这么无理取闹下去,那么我也不得不用特殊法子,好叫大人知晓,我究竟是如何杀的谢青冥。”

“你——”

“小秋,你又在胡闹什么?我不是说让你送顾公子离开么?怎么还在此耽搁?”段飞秋及时从天而降,拧着眉教训了几句自己的弟弟,又转头一脸抱歉地望着顾妆成,“实在对不住,小秋也是好奇,并无恶意。还请顾公子见谅。改日,我必当亲自登门道歉!”

顾妆成收起短剑,冷笑道:“道歉就不必了,顾某一介凡人,担当不起。只是有句话,还请两位秋神大人知晓——”

他顿了顿,声音像是淬了毒,一字一句都带着满满的恶意,“我顾妆成,并不是什么好人。今日不做计较,不过是看在两位秋神大人‘神明’的身份上。但是,千万不要再给我第二次,弑神的理由了。”

第十四章

施法送走顾妆成,段非秋不情不愿地被他哥领走,路上不满地抱怨道:“哥,你做什么拦着我?方才我就快撬开那小子的嘴了!”

神色温柔的秋神大人瞥他一眼,道:“我若不及时拦着你,整个雁归镇怕是要毁到你手里了。”

“哪有这么夸张?不过是个小小的修炼者,半只脚都没踏进修仙的大门!再说,我还布置了结界,轻易打不开的。”

“他可不是普通的修炼者:阻止你毁灭雁归镇的人是他,破了天下间最牢固的傀儡阵的人是他,孤身一人杀了谢青冥的人还是他。你还觉得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修炼者吗?”段飞秋漫不经心道。

“那按照你的意思,若是我方才跟他打起来,会两败俱伤?”

“不,”段飞秋摇摇头,还不等弟弟脸上骄傲的笑容扬起来,就补充道,“他会弑神。”

段非秋的笑登时僵在脸上,半晌,才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不可置信道:“弑神?哥,你不是开玩笑的吧?就凭他?你不会看走眼吧?”

“我何时诳过你?”神明轻轻敲了敲他的头,神色间也未见不满,“若非情非得已,轻易莫再去招惹他了。雁归镇诸事已毕,你也随我回去,接受惩罚。”

段非秋的脸色瞬间变黑,咬牙切齿道:“好。”

听出他语气中的恨意,段飞秋轻轻看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幸得顾妆成出手阻止,没真正酿成大祸,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也能因此免了大半罪责。再加上谢青冥已被处置,功过相抵,也受不了多大的罚。顶多也就是三五十年内,下不了界,去不成人间罢了。

顾妆成回到楼里三天后,楼主再次召见了他。这一次,原先看上去非常雍容的女人变得异常衰老,乌黑的头发变得花白,光滑的脸上长满了皱纹,远远看过去,倒像是个磨牙吮血的老妖怪,而不是赫赫有名的烟楼楼主。

顾妆成被吓了一跳:“楼主?”

衰老的楼主一见到他,立刻像是看到了上好的驻颜药,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得体淡定一些,脸上的表情反而愈发狰狞。

顾妆成瞧着头皮发麻,很想扭头就跑。当初他接管烟楼的时候,楼主已经死了。可具体是怎么死的,他并不知情,也没人会拿这种小事来烦他。此时见了,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了。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容貌大抵是最重要的了,不管这个女人是不是修仙者。若是长得貌美年轻,即便是出门在外,都能收获一大堆称赞;可若是年老体衰,就算没人正面说什么,私底下也会偷笑。

烟楼的现任楼主,就是个女人,还是一个非常爱美、且天资不凡的女修士。

然而再怎么天资不凡,也多不过天道的摧残,不过短短数月时间,就变得如此不成样子。

“妆成,本座今日找你来,是有件事要同你商量。”楼主脸上带着强挤出来的慈祥,瞧着格外别扭。

顾妆成垂下头,不敢再多看,生怕晚上会因此做噩梦:“不知楼主有何事?”

楼主很满意他的恭敬,就算她老了,快死了,也依旧是烟楼的楼主,她死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挑战她的权威!

“是这样,前些日子,本座听说,你已成功杀掉谢青冥。如此,也算是完成了与沈阁主的约定。”

说罢,她顿了顿,等着顾妆成接话。可少年依旧是恭恭敬敬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楼主无端有些心慌,但一想到自己时日无多,便强颜欢笑道,“本座……你也看到了,本座这些日子过得很不好,想着你与沈阁主有些许交情,你看……你能不能去求求沈阁主,让他帮个忙?”

顾妆成这才惊诧抬起头,讶异道:“属下?可是……属下并未与沈阁主有太多交集,即便是杀了谢青冥,也是沈阁主亲自付的报酬,属下与他早已两清了啊!”

“你——”楼主被气得不轻,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直接去见阎王!她抚了抚胸口,脸上的笑险些维持不下去,“你这话说的,你替他杀了仇人,这可是多少报酬都还不清的!再说,本座也不是要你去跟沈阁主要多名贵的东西,只求他给一点‘生机’足矣!”

“可是……”顾妆成吞吞吐吐,还是有些犹豫。

“你还可是什么!让你做这点小事就推三阻四的,你还有没有把本座放在眼里!”楼主的耐性本就不好,如今见对方几次三番迟疑,当下便拍桌子发了火,配上她那张老脸,更是狰狞可怖。

顾妆成见她原形毕露,也不再装作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他挺直了身板,竟是比楼主还要高了。少年微微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衰老的楼主,唇边噙着一抹不屑的冷笑:“可是,沈阁主与我有约,若是我能成功杀了谢青冥,他便助我得到烟楼楼主之位啊。”

“什么!你!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当初你奄奄一息倒在我楼前,是谁救了你,给你吃给你穿,教你学艺保你性命,你……你却狼心狗肺,就这么回报我的吗?!”

少年目光清冽,表情也淡淡的,不是很在乎她说了什么。他往后退了两步,省得被这个女人伤到:“楼主,既然您已时日无多,那就好好过剩下的日子,别再想那些邪门歪道的法子了。您究竟为何救我,咱们都心知肚明。今日我不杀你,也算是还了当年你的救命之恩。至于沈阁主身上的‘生机’……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顾妆成!”楼主嘶吼着,“你不得好死!你想得到楼主之位,那也得看我答不答应!我告诉你,有我在一天,你想都别想!”

顾妆成漫不经心地笑了声,道:“不,我不着急。如今我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修炼者,半只脚都没踏进修仙者的大门,太快得到楼主之位,对我来说并不安全。所以,我巴不得你能多当几天楼主,也免得我闭关修炼期间,楼中大乱,无人收拾。到时候,连累的还是我。”

“啊啊啊——”楼主大喊大叫着扑了过去,右手高高举起,似是要把人一掌拍死。

顾妆成急退两步,眼疾手快地关了门,只听里面发出一声闷哼,便再无声响。少年松了口气,也不打算开门瞧瞧里头的情况,干脆叫来楼主的贴身侍从,告诉他:“楼主身体不舒服,叫个大夫来看看吧。”

侍从讷讷应是,忙不迭找楼里的大夫去了。

顾妆成满意一笑。他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功成身退。

楼主已然疯魔,要不了多久就会大权旁落。无论从资历还是年纪来看,他都不够资格去争夺楼主的位子。不过没关系,他也不打算这么早就接手这个烂摊子,一切,都等他闭关出来再说。

回到自己的小院,顾妆成特地吩咐了守院的两名小童,三年之内,无论发生多大的事——哪怕是天要塌,也不准来打扰他。

两个小童面面相觑,手里还握着扫把,眼巴巴看着人家进屋关门落锁一气呵成,连句阻拦的话都来不及说。

半个月后,果然如顾妆成所想的那般,楼主的癔症愈发严重,看谁都觉得人家要篡位夺权,不由分说杀了七八个,几乎个个都是修仙者,还有三两个普通侍卫,弄得楼内人心惶惶,一个个的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给楼主听到了,丢了性命。

烟楼楼主发疯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兴许是楼里的几位长老联手将楼主压制住,暂时掌管楼中大小事务,这才没出什么纰漏。

可他们千防万防,挡不住云妆阁的探子。不过短短数日,这条消息就已经悄悄传入万里之外的云妆阁了。

沈烟垂着眸,捻起一小撮烟叶,塞进烟斗里点燃,慢慢抽了一口烟,懒懒一笑道:“没想到姓顾的小子还有几分能耐,居然把那老婆子逼得疯魔了。”

黑衣影卫跪在地上,深深埋着头,沉默得仿佛一座石雕。影卫是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的,他所要做的,只是听从主人的命令罢了。至于主人发出怎么样的感慨,都与他无关。

过了一会儿,沈烟从软榻上下来,走到桌边写了几行字,递给跪在脚边的影卫,吩咐道:“去,将此事散播出去,顺便在派几个人去烟楼瞧着。记住,顾妆成出关之前,本座不希望听到烟楼有新楼主继任的消息,明白吗?”

“属下明白。”影卫声音沙哑,结果阁主递过来的纸条,收入怀中,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了。

沈烟缓缓吐出一口白烟,嘴角轻轻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他真的是,非常、非常地期待,当顾妆成出关的时候,究竟会用怎么样的手段,拿到烟楼楼主之位?

不过三年而已,时间并不长,希望到时候,他不会让自己失望。

第十五章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敲着梆子,漫不经心地拖长了声音,困倦地走过大街小巷。

昨儿个下了一整天的雨,今天下午才将停,青月巷湿漉漉滑溜溜的,一不小心就要跌一跤。更夫在摔了第三个大马趴之后,恼怒地啐了一口,吐出一口浓痰,骂骂咧咧往前继续走。

突然,他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感觉软软的。更夫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两步,提了灯笼去瞧——

只见地上趴了一个人,衣衫尽毁,发丝凌乱,双目瞪圆,面露惊恐。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伤痕,血迹还未完全干涸。

更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又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里:“杀人啦——救命——杀人啦!!!”

而他遗落在原地的灯笼,被一只素白的手拾了起来,没将尸体烧成灰烬。手的主人轻笑一声,提着灯笼慢慢地走出巷子。在他后腰处,别着两把漆黑的短剑。

他走后不久,更夫就带着人急急忙忙赶来了。兴许人多壮胆,来的又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将不怕虎的牛犊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其中一个,更是胆大超群,在一众人拉拉扯扯不知该不该上前查看的时候,他就一马当先,直接蹿到尸体跟前去了。

小伙子举着火把,蹲下来,恨不得将手里那根烧火棍子杵到尸体脸上。

“你不要命了你!”更夫见了,吓得魂飞魄散,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到那小伙子头上,语气非常的恨铁不成钢。

小伙子哎哟一声,捂着脑袋站了起来,抱怨道:“打我作甚?一个死人而已,难不成他还能诈尸啊?”

“还胡说!”更夫气得又是一巴掌。

“哎哎,先别急着打。”人群中有人阻止道,“六哥,你刚刚看那么久,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被称作“六哥”的小伙子挠挠头,道:“看样子像是修炼者打架,这个输了,就死了的样子。不过……”

“不过什么?”

“他身上的伤口不太对劲,不像是修炼者弄出来的,看手法,反而有点儿像老道的修仙者。”六哥迟疑道。

“可是……如果真的是修仙者,为什么要跟一个修炼者过不去?难道他们俩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人家宁愿拼着天罚也要先下手为强么?”

“这……我也不懂。”六哥撇撇嘴,他又不是捕快,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哎对了,娉婷小筑的少主不是在咱们这儿吗?不如咱们去求求他,让他帮忙瞧瞧到底是咋回事儿?”

“对对!让少主帮咱们查一下,免得又有魔头出世,胡作非为!”立马有人高声附和。

修炼者无故被杀,还是在娉婷小筑的地盘上。莫说少主在此,就算没有在此,也少不了要亲自走一趟,查探一番。

只是很不凑巧,娉婷小筑的少主前一夜收拾了东西,刚走,只留下两三个收租子的随从在此地。六哥一行人找不到人,心里也没了主意。

那几个随从倒是好说话,看他们实在有些心慌,就跟着去瞧了瞧。

此时天光乍破,东方被烧得一片红。熹微的光落到尸体上,照亮了那张写满惊恐的脸。

其中一个随从仔细观察片刻,“咦”了一声,道:“这不是少主半个月前,请九烟楼的楼主解决的那个叛徒吗?原来他逃到这儿了啊?”

众人听着有点懵:等会儿等会儿,你说谁?

九烟楼五年前大乱了一场。老楼主突然发狂,暴虐成性,杀了不少楼里精英才俊,三个月后就暴毙了,死因成谜。

不过,那段时间正好是天壤修仙者大换血的时期,因此,别说死了一个楼主,就是全天下的修仙者都死光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只是,老楼主一死,九烟楼群龙无首,散布在各地的分楼主就起了自己的心思。他们一面打着吊唁的旗号回了主楼,一面明争暗斗,恨不得将大权掌握手中。

这场内乱一直持续了三年,中间断断续续地消停了一段时间,就又开始打打杀杀。不少刚刚开始聚气的修炼者,就因为那场内乱而丧命。

两年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突然横空出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得了烟楼楼主的信物,成为了新的楼主。

其他分楼主不满他一个小娃娃的统领,却因为三年的厮杀,自己的实力大打折扣,别说单枪匹马找新楼主决斗,就算是他们联起手来,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就这样,在众位分楼主不情不愿的臣服下,那少年稳稳当当地坐了烟楼楼主的位子。并很任性地,将烟楼的名字,改成了“九烟楼”。

对此,楼里众人没啥异议,毕竟他们都知道烟楼名字的由来,并不会因为这个反对楼主的决定。

“烟楼的名字,还有来历?”

“那可不!据说,烟楼的第一任楼主喜欢抽烟,因此将自己的实力起名为‘烟楼’。而后来,先后出现了八个爱抽烟的楼主,烟楼的名字也就一改再改。这不,新楼主就是第八个抽烟的,改成‘九烟楼’不奇怪!”他不改才是怪事呢!

这名字的来历听着有点耳熟。六哥摸着下巴苦思冥想,感觉在哪儿听说过。

“六哥,想什么呢?赶紧走了!”有人回头唤了他一声。

六哥连忙应道:“哎,来啦!”

至于死在青月巷的那个娉婷小筑的叛徒,自有娉婷小筑的随从处理,就不是他们操心的事啦!

六哥喜滋滋地揣着刚出炉的热乎乎的肉包子,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兴许是太放松了,没注意看路。拐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个人。六哥顾不上怀里的包子,一迭连声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您没事儿吧?”

那人摆摆手,拉了拉兜帽,匆匆忙忙地走了。

六哥摸摸怀里的包子,还好没挤坏。他有点儿奇怪,怎么还有人大热天的戴那么厚的兜帽?那得是……貂绒的吧?也不怕捂出痱子么?

当然不怕。因为兜帽是临时买来的,不需要一直戴着。

顾妆成轻而易举混出了城,摘下厚重的帽子,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距离城门口三四里地的距离,停着一辆马车,看着很不起眼。顾妆成左右看看,弯腰上了车,掀开帘子一看,便笑了起来:“我还当你先走一步,没成想居然当真在这里等我出来。”

里头的人原先还在闭目养神,闻言也睁开了眼,跟着笑道:“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我?还是那个叛徒?”顾妆成钻了进去,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咕咚咕咚灌下了肚。

他这样牛嚼牡丹,那人也并不心疼,左右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他要多少有多少。“都担心。”他回答道。

顾妆成摇摇头,笑道:“那叶少主这笔买卖可亏了。将这么大的事交给在下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也不怕我坏了你的事?”

原来,在马车里等着的人,便是娉婷小筑的少主,叶芳萍。

叶芳萍神色淡淡的,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对,我也担心这一点。但是现在看来,我不需要担心了。”

“你当然不需要担心。”顾妆成又从盘子里捡了一块点心,扔进嘴里嚼,“因为,这天下间,没有我杀不了的人,也没有我办不成的事!”

这话说得颇为豪迈。但是叶芳萍却只是静静看了他几秒,默默吐出两个字:“沈烟?”

非常豪迈的顾楼主瞬间泄气:“……喂!”

“开个玩笑。”叶芳萍似乎是笑了一下。

沈烟的能力并不出众,若真比较起来,顶多只能算是高手一流,上头还有超高手压着。可他能活到现在,并不仅仅靠实力,还有运气。

对于他们来说,实力有时候并不是特别重要,运气反而更重要一些。毕竟,天道不会因为你实力强盛就对你网开一面,该死还是得死的。

顾妆成没说话。所有人都说,沈烟是杀不死的。这句话其实不对,只有他知道,沈烟至今不死,不是因为杀不死他,只是杀他的人没有找到他的弱点、也打不过他而已。

这世上能杀了沈烟的人没几个,他可能算是其中之一。但是,他来到这儿,不是为了杀了沈烟的。

“你还要在车里待多久?”叶芳萍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发现这人居然还在,矮几上的点心已经基本全进了他的肚子,凉茶也没剩下多少,不由非常不满。

“半个月后,”顾妆成咬着点心,含糊不清地道,“我在楼里恭候大驾。”

叶芳萍微微蹙眉。他蹙眉的样子很好看,有人说他这个样子,充分满足了所有人对“西施捧心”这个场景的猜想,瞧着楚楚可怜得很。

……当然,说这句话的人早就被拉出去填坑喂王八了。

顾妆成拍拍手,在叶芳萍出手的前一秒翻身下车,几个起落间,就消失在视线之内。

徒留叶芳萍一人在车里,咬牙切齿地瞪着满车狼藉。

第十六章

大多数人都觉得,叶芳萍是个怪胎。他的母亲是东阳皇族最尊贵的公主,他的父亲是天机山上赫赫有名的执法长老。就算他一辈子碌碌无为,也会是东阳最受宠爱的世子。可是他却偏偏疯魔了一般,硬是拜入了娉婷小筑。

虽说娉婷小筑是天壤世界三大势力之一,但里面多是女流之辈,不少人都在担心,东阳世子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修为停滞不前。

然而叶芳萍却出人意料地霸占了天人榜天阶榜第五十位,至今已有八十年。

“你的实力明明不止天阶榜五十位,为何还要藏拙?”娉婷小筑的筑主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偶尔会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叶少主一手握着锉刀,一手握着木头,正在琢磨怎么下刀,闻言头都没抬:“我想活。”

筑主泄了气,不轻不重地在他头上拍了两下,柔声道:“天命难违。若是当真到了生命尽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的。”

“姨母这话说得不对。”叶少主终于找好角度,小心翼翼划下了第一刀,“若当真是天命难违,早晚都是死,那咱们还辛苦修仙做什么?既然老天爷给了咱们这个机会,当然是要好好把握,努力活得更久才对,怎么能得过且过?”

筑主笑起来,她弯下腰,捏了捏少主柔软的脸颊,轻声道:“因为姨母已经活了三百多岁,够长了。”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修仙,他们天生逆来顺受,抱着“该是我的总归会是我的”态度,不争不抢——筑主就是这类人。

叶芳萍也不止一次奇怪,自己的姨母究竟是出于怎么样的目的,才硬要当这个娉婷小筑的筑主?若是说起来,还是在皇族里当一个普通的公主更适合她才对!

“对了,你这是在刻什么?送人的礼物吗?”筑主显然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了他手里的那截木头。

那是一截巫山木。

巫山木通体幽蓝,纹路漂亮,质地坚硬,入手温凉如玉石。叶芳萍手里的更是体型极大,世间罕见。

她记得,这截木头是叶芳萍的母亲在他生辰那天送他的礼物,叶芳萍一直宝贝得不得了,从来不舍得动,平日里磕一下碰一下都心疼得要哭,怎么今天却拿出来了?

叶少主抿着嘴角不说话,脸颊却微微泛红。

筑主愈发好奇,不由猜测道:“莫非……是你的心上人?”说着还想了想,觉得非常靠谱,“是了,你年纪也到了,是该动动春心了。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她也喜欢你吗?”

“姨母,您想到哪儿去了?”叶芳萍被这一迭连声的问话弄得哭笑不得,“不过是一个朋友,过些日子就要参加天阶选,我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礼物,就想干脆给他雕个护身符罢了。”

“护身符需要这么大块的巫山木?”筑主一脸不相信。

叶芳萍叹气道:“谁说这么一大块都要送他的?”说着,他举起了手里的东西,原来刚才那一刀,只切下了小小的一块边角,做个护身符绰绰有余,但也仅仅只能做个护身符了。

筑主这才知道,自家外甥真的只是给朋友送礼,而并非有心上人,不由觉得有点心酸:“你说你这孩子,都一百多岁了,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

叶芳萍无语:“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姨母您也不是,都三百多岁的人了,还没嫁人?”

“呸,你跟姨母比呢?”

“我娘也是二百多岁才遇到我爹的,这么着急让我找什么心上人啊?”叶芳萍撇撇嘴,低头继续研究护身符上的阵法,不乐意说下去了。

筑主也只是开玩笑,虽然自己的外甥没能找到心上人很让她心塞,但转念一想,若叶芳萍这么早就成亲,陪伴他们的时间就少了,她可舍不得!

这样想着,也就不执着了。她又叮嘱了两句,帮着选了两个护身阵法,便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天阶选是专属于修炼者们的一场比赛,为期四个月。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可以互相厮杀,生死由命。当然,也不是必须要参加,只是放弃资格的人,也相当于放弃成为修仙者的机会。

顾妆成蹲在后院,小心翼翼地挖出一株红色的草,塞进身后的布袋里。天阶选这样的比赛,他也只参加过一次,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还是不要轻敌的好。

“楼主。”有随从停在他身后,轻轻唤了一声。

“嗯?”顾妆成随意应了句,又摘了几颗小巧的朱果才起身,“何事?”

“娉婷小筑的叶少主方才来过,送了东西给您。”随从手里还捧着一只不大的木匣子。

顾妆成结果匣子,随口问道:“那叶少主人呢?”

随从道:“叶少主似乎还有事,因此已经走了。”

顾妆成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待随从离开后,顾妆成打开匣子,取出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块小小的木牌,大小不超过三指,入手温凉顺滑,像是抓着一块石头。

顾妆成举起来凑到眼前,细细观察了一番,吃了一惊:“巫山木?!”那可是天下难得的好东西,整个天壤也只有叶芳萍手里有。却没想到叶少主这般大方,居然切了一小块边角给他做护身符?

木雕的护身符散发着清幽的香味,闻着有点苦,却能叫人沉静下来,不至于在修炼之时走火入魔。

顾妆成低声一笑,将护身符收进怀里,手指却下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翠玉烟斗。

他并不怕天阶选,先前也只是听说娉婷小筑阵法超群,因此随意一提,想要一个防御的阵法,让他不至于在天阶选之中受什么重伤。没想到,叶少主居然这么老实?

看来还真是欠了一大笔人情啊。顾妆成想了想,觉得现在的自己也没啥能回赠的,干脆将人情记在心里,想着等到日后对方有难,帮他一把也就是了。

正想得出神,随从又走了过来:“楼主。”

“又怎么了?”顾妆成有点无奈。他现在诸事繁忙,好不容易抽空能准备一下天阶选需要的东西,怎么就这么难呢?

“禀楼主,云妆阁沈阁主到了。”

“啊?”顾妆成眨眨眼,以为自己其实还没睡醒,“你说谁?”

沈烟在正厅喝了半壶茶,才等到姗姗来迟的主人家。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就见九烟楼的新楼主步履匆匆,一路小跑着从外头进来,还没踏进门就先开了口:“沈阁主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他心里突然就不舒服了。这个人,没当楼主之前,从来不会这么客气跟他说话;当了楼主之后,反而愈发生疏了。

但不舒服只是暂时的,沈烟并没有忘记自己来这儿的原因。他站起身,与顾妆成见礼,复又落座,看着下人换上热茶。

“沈阁主到我这儿来,可是有什么要事?”顾妆成挥挥手,一屋子的侍从鱼贯而出,最后一个还贴心地关了门。

沈烟静静注视了他一会儿,抬手,一团绿光落到对方桌上。光芒散去,桌子上摆着三枚玉简。

顾妆成一怔:“这是?”

“不日你便要参加天阶大选。”沈烟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措辞,“万事小心。”

天阶选对沈烟来说不过是四个月的厮杀罢了。他经历过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因此下手从不心软,哪怕面对的是昔日的至交好友,只要对方对他有所威胁,他也会先下手为强。

可是顾妆成不一样。在雁归镇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了,顾妆成是跟他不一样的人。他善良多情,慈悲柔软,总是想要顾全大局。可是天阶选需要的不是能“顾全大局”的人,而是需要能“活下来”的人。

他送出三枚玉简,里面留着他的一点“生机”。倒不是他瞧不起顾妆成,只是万事都有万一,多一道保命符,总比没有好。

沈烟非常自然地忽略了为什么要把“生机”送给顾妆成的原因。他想,既然是有过交易的,那以后肯定是会有更多接触的。顾妆成人傻灵力弱,但还算能看得过眼,万一就这么死了,还挺可惜。

沈烟在想些什么,顾妆成一点儿都不知道。他摸了摸那三枚玉简,能感受得到里面的勃勃生机,顿时心潮澎湃。他抬眼瞧去,沈烟正微微垂着眸,神色安宁,让他忍不住想把人抱在怀里好好亲热一番。

但一想到两个人现在其实还没那么熟,顾妆成就像被扎破了的球,瞬间萎靡不振。

沈烟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突然黯然下去的人,道:“可是本座送的东西有何不妥?”

“没有!”顾妆成知道他一提“本座”就是打算生气了,连忙摇头,笑道,“劳烦沈阁主亲自送在下礼物,在下感激不尽,受宠若惊!”

沈烟抿抿嘴角,欲言又止。最后,他只是矜持地一颔首:“嗯,那我就不打扰顾楼主休息了。告辞。祝你在此次大选中,平安归来。”

顾妆成眨了下眼,慢慢扬起嘴角:“好。”

第十七章

天阶大选并不要求修炼者们待在同一个地方。毕竟那么多人,天南海北的,也没地方安置。因此,只要你有能力,哪怕躲在深山老林里等待四个月,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进入天阶的名额有限,为了防止修炼者消极怠工,凡是超过半个月都待在同一个地方的人,视为弃权。

顾妆成低头看着手中的请帖。这是用一种黑色的纸裁成的,颜色阴沉得让人心里也跟着发沉,上面用金色的颜料写了几行瘦金体,是整张请贴上唯一的亮色。

旁边坐着的,是和他一起参加天阶大选的分楼弟子,天赋不差,就是脾气有点儿急,谁说都不听。

看到请帖上罗列的条件和注意事项后,他颇为暴躁地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许待在同一个地方超过半个月,还必须收集十七个牌子——等等,什么牌子?这是在为难咱们吧?”

顾妆成没说话,装模作样地又看了几遍请帖,以指代笔,用灵力在请帖右下角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最后一划刚刚写完,请帖就自己燃烧起来,不一会儿就化作一个小小的黑色的牌子,上面用烫金大字写着他的名字。

另外那人瞪大了眼,连忙有样学样,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得到了同样的黑色牌子:“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是一种身份凭证,没什么特殊的。”顾妆成开始睁眼说瞎话,“天阶大选是可以杀人的,但是如何能保证你杀的人是同样的修炼者,而不是无辜的路人,就全靠这个牌子作证明。那十七个牌子,指的应该就是这个东西了。”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要和其他人,自相残杀?”那人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低声惊呼,“可是——”

“想要修炼成仙,就要知道,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有所取舍。你不想杀人,不代表别人也不想杀你。”顾妆成拍拍他的头,一时有些心软,这还是个孩子呢,小小年纪,就不得不面对人生的第一道难关,也不知道能不能闯得过去。

想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即便经历过一次,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这次也能够毫发无损。若是这次失败了,估计他得哭死。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便各自分开了。那孩子身上还有任务,不能因为参加了天阶大选就把任务放弃掉,楼里没这条规矩。

顾妆成则是与人有约,具体有什么约跟谁约的,那就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置喙的了。

顾妆成慢慢走着,还非常好心情地买了一纸袋的小吃零嘴,边走边往嘴里塞。收集十七个牌子不是什么难事,只要附近有参与天阶选的修炼者,身上的牌子就会自动发亮给予提示,不需要满大街地寻找。

他在心里快速算了算,觉得这辈子的天阶选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不多不少,正好十七个。

只是这十七个人并不一定好找。顾妆成又算了算,虽然时间充裕,但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还是决定先下手为强。

但是还有另一件让他感到苦恼的事——这十七个人的行踪,他是去找沈烟问,还是找叶芳萍算呢?

在天壤赫赫有名的四大组织里,九烟楼专职暗杀,云妆阁精于情报,天机山一手卜算堪称逆天;唯独娉婷小筑,似乎什么都会,却似乎什么都不精。几百年来,别的三家天才辈出,而娉婷小筑至今为止,也只有先祖叶娉婷与如今的少主叶芳萍能拿得出手。

私心里顾妆成是想去找沈烟的,但是沈烟刚刚给了他三个装有“生机”的玉简,现在肯定正在休养生息,这个时候打扰他,恐怕连云妆阁的大门都进不去,就要被人打出来。

心里叹了口气,顾妆成将手里的云片糕塞进嘴里,脚步一转,朝着南门走去。

娉婷小筑在天水涯,说是涯,其实是一个不小的海岛。一座浮桥自陆地拔地而起,连接着海面上的孤岛,让岛上的人不至于与世隔绝。

顾妆成刚一落地,就被三四个举着鱼叉的人针对了。这些普通的渔民世代受娉婷小筑的庇佑,凡是想要上岛的,都必须先经过严密的搜身,方能通过。

先前叶芳萍说得含糊,顾妆成也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他有些哭笑不得,却也并不任由对方搜身。他伸手拦住一个人的手,笑容温和:“在下是叶少主的朋友,如今有要事求见,还请几位大哥不要阻拦。”

“不行!你不让搜身,谁知道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万一少主有个三长两短,你负得起责吗?”其中一个瘦小汉子厉声道。

顾妆成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快维持不住了:“几位大哥,若是不信,在下可以给你们看叶少主的亲笔信!但是搜身……还是不要了吧?”

“你不让咱们搜身,是不是身上带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瘦小汉子不依不饶,看得出他是为首之人,他一开口,剩下那几个都乖乖听话,连一句反驳都没说。

“怎么会?只是,确实不大方便罢了。”顾妆成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出手,这些人都是无辜的平民,况且又是为了叶芳萍的安全着想。换作是他,兴许也会这么做。

瘦小汉子拧着眉,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莫名兴奋的光:“你身上一定有东西!哥几个,上!不能让他害了咱们少主!”

“喂——”顾妆成大吃一惊,急忙后退,好在他闪避得快,躲过了那几个人的鱼叉,肩膀处的布料却被利刃划破了,“你们……”

几个大汉见他躲开,心中怒气更胜,再加上瘦小汉子在一旁不断煽风点火,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怒吼着扑了上来。

顾妆成心中顾念着他们身为凡人,不愿与他们动手,却又恼怒他们不知好歹,左躲右闪之中,身上的衣服又被划了几道口子。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件衣服,沈烟无意中一句好看,让他穿着这种样式穿了几百年,如今被人毁了,顾妆成也懒得再装和善。

他伸手,一把握住了刺向他面孔的一把鱼叉,抬腿一踢,轻松将木柄踢断。几个渔民兴许是没见过这种说动手就动手的,一时之间呆立原地,再回神时,眼前哪里还有陌生人的影子?

顾妆成趁着那几个人发呆的时间,迅速掠过,闪身避过几个桥上的障碍,顺利登上了天水涯。

叶芳萍就在桥头等着,见到他来,也不惊讶,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随我来。”

顾妆成眨眨眼,心知肚明他早就算准了自己会来寻他,又气又笑地跟了上去:“既然知道我要来,又做什么叫人拦着我?”

“岛上的规矩,我轻易破不得。”叶芳萍引着他来到一处山亭中,亭中石桌上摆着一壶热茶,两个杯子。

顾妆成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以手支颐,期待地看他:“你能算出我要来找你,那能不能算算我来的目的是什么?”

叶芳萍摇摇头:“不算。”

“嗯?”

“即便我不算,你也要开口。我何必浪费精力?”叶芳萍将手拢在宽大的袍袖里,语气平静。

顾妆成一想也是,干脆也不拐弯抹角,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上面写了十七个人的名字:“我需要得到这些人的消息,你能帮忙吗?”

叶芳萍接过那张纸,迅速扫了一眼,问道:“你要做什么?”

顾妆成依旧是笑嘻嘻的,眼底却渐渐浮现出一层血色。他声音很轻快,仿佛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叶芳萍感到心惊——

“杀人啊。”

娉婷小筑的少主微微瞪了下眼,须臾便恢复平常。他低头,又看了一遍那张名单,指着其中一个道:“这个,就在方才的渔村里。”

顾妆成凑过去一看,就皱起了眉:“他不是这次的修炼者?”

“他是。”

“可是……”顾妆成迟疑道,“如果他是的话,那么我方才在渔村,天阶牌根本没反应的啊!”

天阶牌是天阶大选的凭证,有了这个牌子,才有资格参与角逐,最终成为修仙者。若是天阶牌没有反应,要么是他根本没有参加这次的天阶大选,要么,就是他有什么特殊的手段,隐瞒了自己的情况!

顾妆成咬着拇指,眉头紧蹙,在脑海里飞速回忆着渔村中遇到的人。那个渔村不大,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四十个,他经过的时候都打了个照面,只在桥头被人拦住。

突然,他想到了一直咄咄逼人、执意要搜他身的瘦小汉子:“芳萍……”

“怎么?”叶芳萍正在低头默算其他人的下落,听到喊话头也不想抬。

“我刚刚在对面的渔村,差点被搜身。”

叶芳萍顿了一下,缓缓抬起了头。

顾妆成不知何故,一张脸变得雪白,说话声音也极轻:“我记得,你曾跟我说过,那些渔民为了防止有人对你们不利,向来是要盘问的。”

叶芳萍抿着嘴角,轻轻应了一声。

顾妆成深吸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但是你没有说过,他们会要搜身……”

叶芳萍眸子狠狠一颤。他坐在原地,整个人像是凝固住了。下一刻,他狠狠甩开手里的东西,化作一道白光,迅速朝着对岸的渔村飞去!

天阶牌是不会骗人的,如果他要找的第一个人真的在那个渔村里,除了他没有参加这次的天阶大选之外,还能有什么样的法子瞒天过海呢?

顾妆成抓着胸前的衣襟,踉跄了两步,也跟着化光而去。

第十八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九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章

听到沈烟这个名字,顾妆成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撇撇嘴,摇头道:“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不用去麻烦沈阁主了。”

刚才好奇的人不是你吗?叶芳萍略有些无语地看他一眼,最终也没说什么反驳的话。当然,就像顾妆成说的那样,当年阮煜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根本不重要。他杀了无辜之人,犯下滔天大罪,无论理由是什么,都罪无可赦。

叶芳萍捻了捻手指,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那句杀了吧。”他看着顾妆成,“先前说好了的,他就交给你了。”

顾妆成微笑起来:“多谢。”

阮煜被关在静心堂已经超过三天了,除了第一天有人来审问他之外,另外两天再没有人来。他们仿佛对他很放心,认定他不会出逃。

事实上确实如此,阮煜并不是不想逃走,而是逃不掉。整个静心堂干净宽敞,坚如铜墙铁壁,连只老鼠苍蝇都见不到。就算阮煜有心,在这种情况下也找不到办法。静心堂好像只有他一个犯人,除了侍卫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他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就在阮煜以为自己会被关一辈子的时候,终于有人来到静心堂。他满心欢喜,只要杀了那个人,他就能夺去他的身体,大摇大摆地从静心堂走出去!他敛声屏息,装作自己是在睡觉,手中冰晶渐凝成型,化成一把冰刀。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心。”顾妆成似笑非笑地垂着头,注视着趴在地上不住哀嚎的人,“我本想着问你一些事情,兴许能酌情将你从轻发落,不过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反正,你本来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阮煜的两条胳膊已经断了,形状奇怪地耷拉在身体两侧。

顾妆成嗤笑一声,慢慢蹲下身来,手里的黑刀轻轻拍了拍阮煜的侧脸,笑道:“你杀了我?喂,现在可是你落在我的手上,你不向我求饶就算了,居然还想着威胁我?看来是真的不怕死啊?”

“识相的就赶紧放了你爷爷我!否则,有你好果子——啊!”话未说完,阮煜感到口中一阵剧痛,紧接着,他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顾妆成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有些嫌弃地擦了擦刀身上的血:“好吧,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也不好拒绝。不过……”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变得非常难看,“鉴于你出言不逊,就先割了你的舌头,以示惩戒。”

他还记得这个人是怎么将刀子插进沈烟的脊背,狂笑着将那段脊骨一寸一寸砍断的。

顾妆成漠然盯着因为剧痛不断打滚的阮煜,终于完全没了耐心。他拾起一旁阮煜打算用来偷袭的冰刀,用尽全力捅进了他的后心!

“解决了?”叶芳萍在静心堂外等着,听到脚步声,便回头去看。

顾妆成的脸色依旧不好看,眉宇间满是戾气。听到问话,他也没回答,只是恹恹地瞧了眼对方,强打起精神打算告辞。

叶芳萍皱眉,不赞同道:“你都这副鬼样子了,出去了也不怕吓到别人?”

顾妆成苦笑着摸摸脸,无言以对。没办法,沈烟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即便知道他人现在还是好好的,什么危险都没有,但还是会受到影响。他想去看一眼,不然真的不放心。

想着,就拒绝了叶芳萍的好意。

娉婷小筑的叶少主蹙着眉盯了他一会儿,到底没继续说什么劝阻的话。他叹了口气,将之前顾妆成拿过来的那一沓纸还给他,道:“好吧,既然你要走,我也不拦着了。那些人的下落我已经算清了,给你。”

顾妆成笑着接过来:“多谢。”

“阮煜死了?”轻纱帷幔后,隐隐绰绰露出一道纤细人影。人影的声音尖锐难听,像是一把小刀在石头上刮。

黑衣暗卫跪在地上,声音平板:“属下办事不利,请宗主责罚。”

“哎……”帷幔后的人轻叹一声,一团黑雾渐渐从地下升腾而起,将黑衣暗卫笼罩其中,不多时,地上就多了一滩血水。

这时,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看到地上的血迹,不由微一蹙眉,道:“你又杀人了?”

“他本是去保护阮煜的,现在阮煜死了,他又怎么能活着?”帷幔后的人理直气壮道,“更何况,你知道的,我身边,最不缺忠心的狗。他做了错事,诚惶诚恐地请我惩罚他,我这个做主人的,又怎么好意思拒绝他的请求?”

来人深吸一口气,挥了挥衣袖,一团金光闪过,地上已洁净如初。他略有不满道:“我怀疑,你每次找我来,都是为了让我打扫地板。”

“愿望啊!我怎么敢劳烦您替我扫地板?”帷幔后的人咯咯笑起来,“我也不想杀人啊,每次都弄得地板上脏兮兮的不说,屋子里的味道也变得难闻了起来。”

“那下次就请你克制一点,不然不但你的地板和鼻子要遭殃,我也会跟着不高兴的。”来人又叹了口气,第不知道多少次说出了这句话。

说话的同时,他走到帷幔前,抬手掀开那层薄薄的白纱,露出里头那道人影——那是一个制作相当精美的人偶,穿着白底红牡丹的裙子,面如白玉,唇若朱丹,发似乌檀,鬓边还簪了一朵白色的山茶花。它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微笑着。

这个人偶栩栩如生,即便摸上去也有柔软的皮肤和温热的触感。但它的脖子却有一道整齐的切口,将它的头和身体分成了两半。

来人丝毫不意外,他伸手指,划开一道小小的口子,在那道切口上轻轻一抹,殷红的血珠涂抹在上面,片刻之后就光滑如新。

人偶终于睁开了眼睛。它的眼睛鲜红如血,是用上等的红宝石做成的。阳光透过轻纱照进去,几乎让人错以为这个人偶是温柔的。

来人的血似乎让人偶活了起来,它动了动脖子,还抬手摸了一摸,显得非常高兴:“终于能动了,我快要闷死了。”

来人轻声嗤笑道:“你在这房间里待了还没半个月吧?怎么就闷死了?”

“你不懂,我不跟你说了。”人偶认认真真地反驳道,“对了,杀了阮煜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知道是知道,但是我不想告诉你。”

人偶诧异道:“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你会去找他的麻烦。”来人拍拍人偶的头,道。

人偶闻言更惊讶了:“可是他杀了阮煜,难道我不应该去找他的麻烦吗?”

“不,我说错了。”来人改口,“我并不怕你去找他的麻烦,我怕你去找他了,自己也要搭进去。”

“你不相信我的实力?”人偶有些生气了。他虽然需要这个男人的血来维持“生命”,但不代表它实力弱。相反的,正因为它实力太过强盛,所以才会是一个需要别人的血才能活动的人偶,否则它想杀谁就杀谁,没过几天,天壤就没有活人了。

男人把它鬓边的山茶花摘了下来,换上一朵新的,温温柔柔地回答道:“不,你的实力我非常清楚。那个人根本不会是你的对手。”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他?”人偶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男人道:“因为如果他死了的话,所有人都活不成。包括我。”他看了看瞬间露出紧张表情的人偶,笑了笑,轻声道,“也包括你。”

“这么说,如果他死了,我和你就要殉情?”人偶皱了皱鼻子——它的动作十分灵活,就像是个被娇宠坏了的小公主。

男人无奈地笑道:“对。如果你想和我殉情的话,那大可以去找他了。”

人偶低下头,仔仔细细想了想,摇头道:“还是算了,你自己死就可以了,不要拉上我。”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丝毫不以为忤:“好好好,如果我要死的话,绝对不会拉上你的!”

人偶高兴地点了点头,用力“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它又道:“可我还是想去见见那个人。”

“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杀了阮煜。”人偶眨巴眨巴眼,表情很好奇,“我非常感兴趣。”

男人想了想,觉得自己已经把利害说清楚了,人偶应该不会明知故犯去找茬,于是很放心地道:“那人叫顾妆成,是平柳府九烟楼的楼主,现在正在参加天阶大选。”

“原来只是一个修炼者。”人偶了然,“没想到,修炼者居然也能有如此强的实力。”

“阮煜也只是一个修炼者。”男人提醒道。

人偶道:“可是阮煜已经是很久的修炼者了,上次天阶大选他居然没有成功度过,也不知道一身本事都是做什么用的。”

男人耸耸肩,意有所指道:“谁知道呢?或许,他已经迷失在杀人的快感之中,早就忘了天阶大选这一回事了吧?”

人偶点点头,表示赞同:“所以,我对这个顾……顾什么来着?非常感兴趣!我想去见见他。”

男人这次没再阻拦,颔首表示可以,但是——

“不能泄露你的身份,每过两个月,要回来补充一下灵力,免得死在外面。”

人偶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它开心地一跃而起,化作光束消失了。

第二十一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二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二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二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二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二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二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二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二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二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二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三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三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三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三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三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三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三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三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三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九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三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四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一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四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二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四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三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四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四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四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五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四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六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四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七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四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八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四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九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四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五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一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五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二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五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三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五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四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五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五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五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六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五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七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五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八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五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九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五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第六十章

《主角都有金手指》第六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