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战俘生活实录 - xp1024.com
《中越战俘生活实录》


第一章 特种部队——短剑 1.北京没有沉默

红河,一条友谊的河,一条血与泪汇成的河。

有人说,它象一把利剑,把上帝造的山脉拦腰切断,构成中国和越南两国的分界线,那条线就是河的中心线。

有人说,它象一条洁白的丝带,把两国人民紧紧连在了一起。多少年来,这条河的“乳汁”滋润了两国人民的友谊,浇灌了一片又一片长青树和杜鹃花……

然而,有一天,这里却战云顿涌,军人们把目光盯到了这里,把战场选在了这里。

一九七八年十月,一向平静的红河水,突然波涛四起。越南把大批的华侨从这里驱赶出境。在红河与南溪河交汇的地方,中国有一座美丽的城市——河口县。河口的对岸是越南的重镇——老街。连接这两座城市的通道便是一座“中越友谊大桥”。

叫声、哭声、骂声。

缔结友谊的地方开始缔结仇恨。

消息从首都北京各大报刊源源传来。呼声、谴责声一浪比一浪高。

在《解放军报》十分显要的位置上,记载了这祥一段话:

在边界线上,我们看到,越军的步兵、炮兵、坦克、飞机紧张地进行着以中国为“假设敌人”的真枪实弹的演习。我们在云南的南溪河边向对岸的越南老街望去,只见街头上行人稀少,成群的妇女在越南军官的驱使下,正在河边吃力地挖堑壕。南溪河“中越友谊大桥”桥头越军刚修筑的桥头堡,黑洞洞的枪眼和炮孔,正对准我河口重镇。

据从老街逃到河口的一位越南难民告诉,一九七七年九月以后,越南当局就在老街等许多地区“净化边境”,把这些地区变成针对中国的军事禁区,用军事管理机构取代了原来的政府机构,许多山寨、农村都住上了冲锋队、敢死营。

河口县医院,这座当年为抗美援越做过贡献的单位,今天却遭到了越军机枪的扫射。医院副院长欧阳大夫深情地向我们介绍,在越南抗美战争时期,这个医院每年都要收治大批越南伤病员,并多次派出医生去越南诊治疑难病症,免费供应越南人民和其它入境人员大量药品。许多病人在医院治愈了病养好了伤,我们都依依不舍地送他们到桥头。当时,大家的共同心愿是,早使一位越南兄弟恢复健康,就为越南抗美救国增添一份力量。可是今天,这个中国的边境医院却成了越军的射击目标!

居住在河口的一位老越侨,目睹事实,也不禁摇头叹息。她告诉记者,有一天,越南遭受特大水灾,胡志明主席给毛主席发来电报,要求支持一批大米。为了使大米尽快送去,中国政府把任务交给云南省,云南省把其中一百万斤的任务交给了河口县。河口人民为了省下大米支持越南,宁愿自己挨饿。就连刚断奶的孩子也都吃着木薯,把大米省了下来……如今越南当局又命令用中国大米喂大的青年来打中国人……说到这里,老人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了。

并非编造的故事传到北京,北京没有沉默。

政治家们在四处活动,寻找解决问题的最佳方式;军人们在进行必要的军事准备,以期在“迫不得已”的时刻,准确地拉开战争的弓箭。

这是一九七九年一月二十八日,中国传统的大节日——己未年春节。

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军队的最高统帅邓小平此刻却丝毫没有过节的欲望。他在一万公尺高空,向太平洋彼岸飞去。

这一年,他的照片又上了美国《时代》周刊的封面,他被选为一九七八年“世界风云人物”。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上,他批驳了“凡是派”,从而进一步确立了他在党政军中的地位和威望。他要让自己的才干和领导艺术在国际舞台上更好地发挥作用。

一月二十九日上午十时,白宫象欢迎外国元首一样,欢迎这位不同寻常的东方客人。美国总统卡特又是举行仪式,又是致词。他热情地借这个机会邀请中国同美国一道“共同走向亚洲和全世界的和平与稳定”。邓小平却严肃地指出我们这个世界“很不安宁”。

在宾馆他被记者团团围住。

“副总理先生,你们对越南的行为将持什么态度?”记者总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越南起的作用比古巴更坏。我们把它叫作东方的古巴。对付这样的人,没有必要的教训恐怕任何其它方式都不会收到效果。”

邓副总理把该告诉的一切毫不保留地抛给了每一个在场的听众。

“听说,中国已在中越边界集结了大量军队,这是真的吗?”

“我们理所当然地关心我们的边界安全,必要的军事调动是有的,这点你们很清楚,但是究竟该怎样做,我们要考虑。我可以说两点,中国讲话是算数的,中国人也不是鲁莽行事的。”

严正的措词,坦然直率的答问,让在座的人惊奇不已。难怪后来的记者在报刊上这样说:“邓小平语出惊人,让人生畏。”

邓小平在华盛顿的言词,的的确确不是外交辞令。在国内,中国人民解放军统帅部的指挥部里,电报电话声不断,指挥人员把一张张军用地图,用红笔勾出一个又一个猪腰子形:他们调集了千军万马进驻云南、广西边防地区。

杨得志这位志愿军司令员被调到云南,担任滇前总指挥;骁将许世友亲自坐镇广西。两个赫赫有名的战将,就象两只老虎,在南陲边防线上指挥着十万大军。

当一九七九年一月八日,越南外交部向联合国安理会递交一份“关于中国军队在中越边界集结”的声明时,中国南疆已是帐篷连城,大军云集,铁路、公路上输送的野战部队象一条条巨龙。

在这支大军中,一把又一把“短剑”——侦察兵捷足先登,他们为了执行“特殊任务”,比他们的大部队早一些时辰来到了边界。

红河在呼唤他们!战争在召唤他们!!

特殊的战场在等待着他们!!!

第一章 特种部队——短剑 2.“黑豹”突击队

夜已经很深了,某集团军首长还在对他们千叮咛万嘱咐。

这是一支特别部队,取名为“黑豹”突击队。听说黑豹这个名字是从007特警部队的一个番号引进过来的。它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今晚,他们将前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

那时,还没有引进迷彩眼,他们每人穿一件布军装。据说,布军装比化纤料军装好,打起仗来不怕“火”。再说吸汗也快,不怕脏。

小伙子都是经过认真挑选过的,除了政治素质外,还要求身高必须在一米七○以上。有一个山东兵只有一米六九五,结果没选上,气得他三天没吃饭。也难怪,侦察兵这活儿,是一项又苦又累、流血牺牲机会又多的差事。“身大力不亏”,对身体要求苛刻点是情理之中的事。

人数不到三位数。集团军侦察处周处长亲自担任队长。

集团军首长的话音未落,周处长便带头在那张洁白的一百克书写纸上写下了“敢死队必胜”五个大字。那字是殷红的,写字的血是从他咬破的食指中流出来的。

士兵们胸中一阵阵发烧。他们一个个把胸脯拍得山响:“是英雄是狗熊就看这一次啦!”丁小书是这支队伍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争得这个机会不容易。

“如果不抓个活的回来,我就不来见人。”小伙子气盛,呼声最响。

武器给他们装备的是最精良的“新货”。每人一支微声冲锋枪,那枪既准又无声音。说是“微声”,实际没什么声音,子弹打出去,只听“嗡”的一响,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倒地了。越军最怕这种武器。那枪的前面枪管上装有一个粗粗的消声装置,就象摄像机上的“录音棒”,黑黑的。手榴弹当然是必备的武器,它杀伤力强,用起来方便。兵们每人领了四枚。

除此之外,每人还有一把漂亮的匕首。听说那刀上有一层水银,只要一刀捅下去,即使没有找准“致命点”,也够对手呛。烟雾弹则是专门为掩护撤退而准备的。那东西个头不大,发烟率却惊人。一发烟雾弹可以让你逃脱对方的追赶,逃得让对方跳脚、骂娘。

尽管信誓旦旦,可对这次任务能否完成好,大家心里还是没有底,因为这毕竟是第一次出征。

离行动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五分钟了,侦察兵抓紧进行一切必要的准备。

侦察员一丝不苟地紧紧盯住对面的敌情:“目标已经消失。估计已经进洞睡觉。外面堑壕内还有哨兵在巡逻。”

他从红外线望远镜里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越军的一个桥头暗堡。暗堡内共有十多个人。连日来,这股越军经常利用这个坚固的工事对云南边防城镇和居民进行骚扰。上级指示,利用夜暗,端掉这个桥头堡,并全部将越军活捉。多少次的观察,侦察员们发现,这个桥头堡内有一位越军中尉连副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说实话,今天,他们就是冲着这个最高指挥官去的。抓住了他就可以了解对面越军的情况,就可以弄清他们的兵力部署及作战方略,对中国军队来说,这是一个十分关键的人物。

黑豹突击队共分为三路:一路左,一路右,一路后边掩护。指挥组在后面跟进,随时用步话机取得联系。

因为是偷袭行动,行动的命令没用信号弹,而是用了一个小手电筒。电筒的头上包着一些红、黄、绿色的绒布。按一下红灯表示行动;按一下绿灯表示进攻顺利:按一下“黄灯”表示赶快撤退。这些信号,兵们都记得很牢。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两路人马不声不响,他们坐着橡皮舟,划过南溪河上了岸。

信号发过来了,越军没有发现。

继续前进,距桥头堡只有二十米了。越军仍没发现。

“哎哟,不好!我被蛇咬了……”

就在大家全神贯注桥头堡的时候,侦察员丁小书被一条毒蛇紧紧缠住了。他的腿里射进了毒蛇嘴里的液体。他用手一摸,那一丈多长的蛇身还在他的腿上转圈,越缠越紧。

惊叫的声音虽然压在最低限度,可还是惊动了暗堡中的越南哨兵,因为离越军太近了,近得几乎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见。

“口令?”

“……”

“探照灯,机枪准备……”不到一分钟,越军的子弹、灯光就象大雨一样,全部朝侦察兵们“泼”了过来。

“怎么办?撤回去,那条南溪河会全部送了大家的命,越军会把炮弹都倒在里面,让你一个人也游不过去。不退吧,目标又暴露了。”

队长正迅速拿应急方案。

丁小书在和毒蛇搏斗。他先是用拳头砸蛇,结果不仅没碰下来,反而被蛇把手咬了一口。这时,子弹一阵阵从头上飞过。

继而,他又用嘴咬蛇身,直咬得蛇腹上那鲜红的液体流了出来,毒蛇仍不肯“松口”。这时,他突然想起了身上的那把匕首。他抽出手来,从腰间拔出那亮晃晃的东西,一下,又一下,直捅得那蛇血淋淋,肉糊糊。

他终于胜利了。蛇从腿上剥下了,裤子也被匕首刺破了,那刀尖少不了钻进他腿上的肉里,因为他几乎把全身的力全用了出来。

兵们看着他,却不好去援助他。因为他那里的子弹太密,密得象雨点。

“砰!”一发子弹从他的头部穿过,丁小书应声倒在了地上……

“上!”兵们再也忍不住了。

两路人马齐头并进。

探照灯、机枪;炮声、喊声。

阵地已全部白热化了。在炮火掩护下,侦察兵攻进了越军的暗堡。

“咚!”不好。两个侦察兵刚爬上越军暗堡边,突然掉进了一个坑里。那坑很深,是越军专门设在阵地前沿的一个陷阱,里边装有竹签和暗道机关。他们双双被刺伤了,血流了一地。眼看就要成为敌人的俘虏,他们急得直冒汗。“轰!”一声雷鸣,两名侦察兵的人生历程走到了最后,他俩拉响了腰间的手榴弹。

坑道炸塌了,越军炸伤了,暗堡被掀去了顶盖。侦察兵们奋勇直前,一举夺占了暗堡。

能跑的越军全跑了,除了三名尸体之外,剩下的两名伤兵被侦察兵们抓住了(可惜,一名重伤者在途中断气了)。他们寻遍了整个阵地,可连中尉连副的影子也没见着。后来,才听俘虏讲,越军中尉的未婚妻昨天过生日,他悄悄跑回老街为她“点蜡烛”去了。有人说这家伙命大;有人说阴差阳错;也有人说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总之,中尉没碰上“黑豹”的枪口,他躲过了一场“大难”。从这点上讲,还得感谢他的那位未婚妻。不过,后来听说他的命也不好,因为他丢掉了五个兄弟的性命而且暗堡被摧毁,上司给他一个“擅离职守”的罪名,对他是不太冤枉的。

东方欲晓,“黑豹”们迅速撒离。他们带着一名负伤的越军士兵和三名战友的遗体返回了营地。

三名士兵的性命换得一名越军伤兵。

他们说:这值得。因为打仗总是要流血的。

首长们不仅没责备他们,相反还高度赞扬了他们的勇敢精神。的确,在他们中间没有懦夫。

首战告捷。“黑豹”从此出了名。战后,有一家电视台专门以他们为原型,拍摄了一部同名电视连续剧。据说在中央电视台播放后还得了奖。剧中的情节少不了时有虚构,可主要内容还都是真实的。反正兵们都这么说。

第一章 特种部队——短剑 3.那夜没有月亮

侦察兵的活动总是安排在夜晚。那晚很黑很黑。

侦察大队得到一份重要情报。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他们要去捉一名越军“重要人物”。命令下达得很突然,他们几乎没来得及做什么准备。好在他们平常还练了几手。

三连和越军一七一高地只相隔一条沟,直线距离恐怕还不到一百米。据老兵们讲,在“同志加兄弟”的年代里,两个阵地官兵逢年过节都要各显身手。联欢会上都会有一个又一个精采的节目出台。如果机会好,碰上军官太太探亲,他们的生活又多了些内容。一段“天仙配”会让你记得一辈子。两边官兵的亲热劲就甭提了。

可自从双方关系紧张之后,这里就出现了许多新的情况。好象这里的空气都变味了。

起初,互不理睬;

之后,互相骂娘,做小动作;

再后来,就冷枪冷炮。

渐渐,大家都红了眼。

前几天,兵们从望远镜里发现,阵地上来了“大首长”。看样子是来越军前沿阵地上检查工事的。

那天,一个大肚皮、高个子、头戴大盖帽的官儿,突然在一群越南士兵的簇拥下,上了前沿阵地。那是中午十二点左右。

他很快进入了侦察兵王兵的视线里,四十倍的望远镜,他看得真真切切。

情况报到连指挥所,连报到团,团报师,师报到军,很快引起了首长们的注意。

这是一个大家伙,应该把他捉住。上阵地好久了,侦察兵们还未碰到这样的“大鱼”。

“前沿哨所,请监视目标,发现情况随时报告。”首长给三连下达了命令。

事情就这么怪。那位越军“大官儿”自从那天上阵地后,一连三天不见踪影。既未见他离开阵地,又未见他出来透风。是否他已发现了中国侦察兵的企图而故意避而不出呢?不可能。这都是没有谱的事,即使有特异功能也难以测出兵们的“心事”。那么,是什么原因呢?三连官兵等得有些发急了。

又一天过去,目标还是没有出现。

夜幕已经徐徐降下,十米远已互相见不着人影了。这时,侦察兵小丁突然发现一个大胖子从坑道内走出来,象是来查哨的。在一条壕沟旁站了一会儿后,又待了十多分钟,之后不声不响地离开了阵地。这些都是夜视仪显示出来的。

好!目标终于发现了,他还在阵地上没走。侦察兵们迅速制定一个个方案。

“攻下高地,活捉他?”

“不行,那样会打草惊蛇!”

“偷袭阵地?”

“也不妥,弄不好会有伤亡。”

“事先埋伏,诱敌入圈?”

“这个方案好。”

初春的夜晚,即使在南方也还是寒气袭人。侦察兵们忍受着寒气的侵袭和蚊虫的叮咬,他们在这里已经守了整整四个小时了,却不见那大胖子出现。他们似乎有点忍不住了。

说实话,这支队伍的每一个成员,要说勇敢,都是顶呱呱的。可对付那该死的蚊子和旱蚂蟥,他们却显得力不从心。疼都不怕,就怕痒,那滋味真让你说多难受有多难受。

“注意,有情况!”阵地边的侦察兵用步话机通报了情况,声音很轻。

就在他们等得实在心焦时,阵地边的草丛中突然冒出来一个黑影。

“一个、两个、三个……”大家看得很仔细。

“首长,就这里吧,我看还比较合适?”

前头的那个黑影扭过头去,小心翼翼地向主子提着建议。

“不会有什么情况吧?”“首长”仍然放心不下,再三追问一前一后的两个“仆人”。

“绝对不会,今晚没有月亮。一般这种天气解放军不会有什么行动!”

“……”首长再没吱声。他解开腰带,放心大胆地蹲到了那束草丛中。两个黑影一左一右,忠实地守护着他。

“不许动,举起手来!”

突然,侦察兵们跃出草丛,直逼三个黑影。

“叭!叭!”对方开火了。他们迅速依托工事向侦察兵们开了枪。

两个侦察兵猛扑过去,一把抓住了“大胖子”。此时,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

一阵厮打,两位侦察兵把那个象大肥猪一样的舌头从阵地上拖了下来,后面的侦察兵全力掩护他们撤退。

另两位越军见主子被绑架,急得象两条疯狗,边喊边往下冲。

结果,没冲出五米远,一名越军的胸脯便挨了侦察兵一枪。另一名见状,顺势滚到沟里逃跑了。

此刻,枪声四起。越军发现情况不妙,全阵地人马一齐出动,向侦察兵扑来。可惜晚了一步,侦察兵们早已撒回了阵地。

审完那个裤子还未穿好的“首长”后才知道,他是一位少校参谋,上级派他到这里来督促修工事。没想到,在拉屎的时候被解放军抓住了。

他真后悔,后悔不该到坑道外边拉屎。

他真恨那个兵,要不是他说今晚没有月亮……唉!

第一章 特种部队——短剑 4.血溅南溪河

南溪河,一条清清的河。

它和红河紧紧相连,人称姊妹河。

河的南边驻着越军,北边驻着解放军边防部队。

几天前,一股嘴馋的越军下河捞鱼,结果捞了半天没见一片鱼鳞。于是,他们来了一绝招:在河中间安了一颗绊雷。

也不知是哪条鱼倒霉,还真去碰了那根线。转眼间,一声巨响,一丈多高的水柱冲天而起,碎石片,弹片四处飞扬。

恰好这时,一头老水牛从河边蹚过。它和那条鱼一样成了地雷的攻击目标,巨浪和碎片把它划得皮肉绽开,它从此告别了它的主人。

牛漂到越南一侧,一股越军象猛虎下山,把那“胜利品”抬上了岸。鱼没炸着,却炸了头牛。越军龇牙咧嘴,真是高兴昏了。

没想到,这头牛是中国一位姓宋的边民的财产。越军的土匪行为激怒了那位边民,也气得中国边防战士眼睛冒火:“太放肆了,他妈的,竟敢到老子头上动起土来。”

兵们真想给他们几梭子,可上面有命令,任何时候,我们不得先放一枪一炮。这是纪律。

一肚子的火只好压着。

就在这天下午,兵们突然接到上级命令:上级一支侦察兵要在这里捕捉俘虏,请他们予以配合。

喜讯传来,兵们真是心花怒放。这下看老子的,不逮他几个活的回来才怪呢!

兵们心也痄,手也痒。他们早就盼着有这么一天。

行动就定在当天晚上。

侦察兵有二十人,哨所挑选了三名能干的小伙子当向导。他们对越军的情况了如指掌,按他们的话说,越军只要一抬屁股,我们就知道他们要拉什么屎。

别的东西没有难住他们,就是那条南溪河让他们费了不少脑筋。

河水很急,每秒流速为十米。河深十五米,宽七十米。俗话说,“隔山容易隔水难”,要想顺利过河,是得想个万全之策。

有的说,架个简易浮桥,人从桥上过河。

不行。架桥费事,弄不好暴满了目标。

有人说,干脆游过去。

不行。如果抓到俘虏后怎么过来,万一俘虏不会游水怎么办?

最后,侦察队长王汝兵决定用充气橡皮舟载过河。

这个办法可行。那橡皮舟就象儿童在游泳池游泳吋用的“躺床”一样。所不同的是,它比那大一些。每只舟充满气后可装十个人,这是刚刚装备部队的一种新式器材,只有侦察兵才有福气享受它。

小舟下水了,气筒把它的肚皮撑得圆滚滚的。侦察兵们趴在它的身上,划着清清的河水消失在南溪河上。

中国有句俗语:“乐极生悲。”把这句话用在此时的越军身上似乎还挺合适。

靠近越军一侧的南溪河畔,有一户人家,家主姓赵。据说原来他没住在那边。一次,他去探望一位亲戚,亲戚挽留他帮他割橡胶并答应把那片橡胶林交给他种。因为亲戚年事已高又无子女,后来他干脆把户口转到了那边。他觉得两边都一样,因为那时都叫“同志加兄弟”。

自从越军在他的房后修了哨所之后,他家里就再也没有清静过了。时不时,越军要到他家里来找吃的弄喝的。有时连他米袋里的口粮也“借”。总之,能吃能用的东西越军都看得上。

这天晚上,他刚和家人准备吃晚饭。哨所的那个“痞子班长”又带着两个下士来到了他这儿。他们手提一只牛腿,说是让他帮“加工加工”。

无奈,他爱人只好进厨房为他们准备下酒菜。

“痞子班长”们等不及了,木薯酒一口一口流进了胃里。

“老板,怎么样,和我们一起来喝一杯。牛肉是新鲜的,刚从河里捡来的,你们也尝尝。”

尽管“痞子班长”说得天花乱醉,房东心里却很清楚那牛肉的来历。那天越军的所作所为,他看得一清二楚。

“不许动,举起手来!谁动我就打死谁!”

还没等那香喷喷的牛肉汤端上桌,中国侦察兵便把那间房子团团围住了。

三名越军惊呆了。当他们反应过来去伸手摸枪时,那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已对准了他们的脑门。

房东既没叫也没给越军帮忙。他们知道这天兵天将是中国军人。

侦察兵不能久留,时间一长就会遇到新的麻烦。他们押着三名俘虏来到了岸边。

按说,侦察兵们一路顺风,干得非常精采。可事情往往坏在意想不到的时刻。确切地说,坏在那条南溪河上。

橡皮舟在河中心突然打起了转。它遇上一个漩涡,舟上五名士兵押着三名越军一起一伏随波逐流。

遇上意外情况,侦察兵们很冷静,他们一边用力划水,一边看好“猎物”。

“不好,橡皮舟漏气!”不知哪位士兵突然发现屁股下边那海绵体开始变软了。

“扑通!”痞子班长趁机挣脱了侦察兵的手,跳进了激流中。

“扑通,扑通!”两名侦察兵追了下去。

接着,舟上人员骚动起来,另两名越军和侦察兵厮打起来。

舟越变越小了,大家只好都跳进河里。

血一股一股地从清水中冒了出来。另两只橡皮舟上的侦察兵见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也不好随意开枪,只好跳下河帮助战友捕抓逃俘。

半个小时过去,河上的战斗结束了。三名越军葬送河底,两名侦察兵身负重伤。二比三,侦察兵没有吃亏。

后来,在打扫战场时,中国侦察兵发现,那漏气的橡皮舟是“痞子班长”用藏在身上的水果刀悄悄划破的。

“唉!怎么就没想到搜搜他的口袋呢?”大意失荆州呀!兵们真是后悔极了。

第一章 特种部队——短剑 5.女人,难以琢磨的性别

侦察一班长孙维带着八名侦察兵正在边防线上巡逻。他们沿山脊线向那条蜿蜒起伏的小路走去。

这是中国和越南的分界线。不知是谁发明的这种分界法,从山顶沿山脊各划一半。同是一座山,一半是中国的领土,一半是越南的“版图”。

前些时,越军心黑,把那块界碑从山顶移到了中方山脚。中国边防战士哪里能容忍他们这一举动,趁着夜色,他们把那块又重又光的石碑原封不动地送因原地,并且在碑上写了张纸条:“如果谁再敢动一动此碑,我们就不客气!”

结果,警告没用。第二天,越军又把那石碑移到了半山坡。这次不知是何缘故,他们没有移至山脚,或许是想留条退路吧。

夜晚,边防战士照常给他们送了回去,这次兵们来了点实打实的。写了张条,告诉他们在山坡上埋了“铁蛋”,让他小心。要搞就搞明的,好汉做事,敢做敢当,黑字白纸,一清二楚。

越军不信邪,硬是以身试雷。结果那天早上,一颗绊雷把一个中士炸得血肉横飞,那碑自然变成了碎片。

没了碑,也就没了纠缠的由头。明的不来暗的来。那一夜,越军派出一股特工袭击了一个村子,算是对中国军队的报复。

边防战士没有他们那么低级。他们准备来一次大的行动:和侦察兵一道,抓几个越军为首的“要犯”,以解心头之恨。

机会终于来了。那天傍晚,正在山顶值勤的侦察兵小孟发现越南与中国的分界线旁有两名男人带着一名女人“野游”。

情况报告到班长。班长随即作出决定,逮住两男一女。

侦察兵的行动历来是神速的。一会儿,一张“网”在目标周围悄悄撒开了。后面,有边防战士给他们助威。

“网”在紧紧收拢。突然,一名越南小伙子发现了侦察兵。他和同伴低声嘀咕几句,一溜烟扎进了草丛。

眼看到手的“鱼”要溜,侦察兵们急得直跳。“追!”班长下令。

“快出来,你们跑不了啦,我们已经把你们包围了。”兵不厌诈,战场上谁心计多谁获胜的机会就大。

“砰!”没等他们喊完,一发子弹就飞了过来。

“狗日的,是当兵的。别看他们穿着老百姓衣服,我当初一眼就瞧出来了。”侦察班长边搜索边证实自己的眼力。

开始,兵们没开火,因为他们觉得这三个家伙最多只带着“短东西”,淮备让他们子弹打完后束手就擒。可没想到,这三个滑头,把“长家伙”放在草丛中,一发现情况,他们便操起了冲锋枪。

枪战持续了半个小时,侦察兵们彻底清剿了那片密密麻麻的草丛。

清剿结果,两个男的漏了网,那个女的却成了俘虏。

她上着一件绿色衬衣,下穿一条咖啡色短裙。圆圆的睑蛋,水灵灵的眼睛,显得大大方方秀秀气气。一脸柔情似乎都从眼睛里表现了出来。

一个漂亮的越南姑娘!

不怕你笑话,自从上阵地,兵们还没见到过这么美的姑娘。要不是个俘虏,他们真还舍不得这样对付她呢。

她的脚负了重伤,需要连夜送到后方医院动手术。

审讯在阵地上紧张地进行。

没等审问官开口,她却先哭诉了起来:“我是无辜的越南边民。有一天,我们村里驻进了部队,士兵们来到村里,让我们支持他们搞好边防工作。不多久,又来了个当官的,他让我们村抽调三名女青年去阵地上干服务工作。我们就去了。从内心里讲,我是不愿去的,可没有办法,他们要来逼我们。”

“听说解放军对边民实行优待,能放我回去吗?我家里人还在等我呢?……”话还未说完,她已是泪水满面了。

不知是眼泪的作用还是语言的作用,侦察兵们还真动了怜悯之情。他们立即做出决定:先派人送她去医院治伤,而后再送她回家。

任务落到了大个子身上。没有汽车,没有担架。大个子侦察兵自告奋勇:干脆让我背她走。

大个子背着伤俘出发了。走了十分钟后,班长不放心,又增派一名战士跟了上去。

过了一道山又爬一道坡。正当大个子感到脸上发热、心口发闷、大气直喘的时候,漂亮姑娘突然在身后扭了扭。大个子没在意。

又要上坡了。大个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迈开了那双铁脚板。

“哎哟!”当大个子走到半坡上时,那越南姑娘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从他的后背向他的心脏狠狠扎了下去。

大个子一下子栽倒了。那越南姑娘顺势从山坡上滚了下去,一直滚到了山脚下。

正在这时,班长派出的那位侦察兵赶到了现场。看到倒在血泊之中的战友,他明白了一切。

他用最快的速度给大个子包扎了止血带,随后提着一支冲锋枪,去找那该死的“漂亮姑娘”算帐。

几经较量,“越南姑娘”被抓住了。

“边民”的真实面目暴露了。原来,她是一名受过专门训练的特工人员。

血的教训给侦察兵上了一堂课:女人,难以琢磨的性别!

第一章 特种部队——短剑 6.错!错!错!

屈明在越南整整生活了二十年。

他出生在越北黄连山省的一个小镇。问世那天,父母亲乐得嘴都合不拢。父亲抱着这才几公斤的“肉团团”美滋滋地说:“要是爷爷奶奶在身边那该多高兴啊!”

是啊,爷爷奶奶都在中国,他们要几年才能会一次面。

好在他还有一个舅舅在越南,否则他这里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屈明的舅舅一家是军人。舅舅官究竟多大,他也不知道,只听说肩上有两道杠。舅舅的儿子、姑娘都在部队当兵,只是他们从未见过面。舅舅工作很忙,几乎有十多年没回他这个小镇上来了。这一点他们能够理解。过去,舅舅常常给他来信,可不知怎的,近期有好长时间没音讯了。

有一天,镇里来了工作组,说是专门搞清理净化边境工作的。他们带来上级的政策:凡是华侨全部迁移。

“住了几十年了,要迁到什么地方去?”他们打心眼儿里十个不愿意。

“这是政策!不迁不行。”工作组再三动员屈明一家。

无奈,他们只好向舅舅求援,一连几封信,几封电报。

然而,不知是什么原因,舅舅一个字也没回复。

在越南工作组和公安部队的再三催逼下,他只好迁回了中国。

他们被安置在一个边陲橡胶农场工作,一家人暂时挤在解放军发给的一顶军用帐篷里。

过了一些日子,中国边防部队招收翻译人员,不知是因为好奇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屈明率先报了名。

经过短期训练之后,他被分配在一个侦察队。

干侦察,是一件苦差事,虽说他的任务只是翻译,可在战场上,情况变化多,他必须多学几手。好在他个子大,力气粗,难怪村里人都叫他“大力士”呢。

一个月过去了。他们侦察队全是摸爬滚打搞特种训练,没有什么战斗任务。他白天除和侦察兵一起搞训练外,还要给兵们教越语,让他们学会简单的对话。

终于,任务来了。上级把捕捉某高地俘虏的差事交给了他们。

那是越军一个边界哨所。据上级通报,哨所里的越军有一个班。

哨所在对面山顶上,中国军队在这边山顶上。两山相望,中间有一条深沟。虽然在两边的哨所上都能看清彼此的鼻子眼睛,可要捉住对方,却还要下个山上个坡。那距离足有五千米。

这天,侦察兵们趁着夜暗悄悄下了山,埋伏在那条山沟里。

午夜时分,对方哨所的最后一盏灯熄灭了,兵们悄悄上了山。

一路都还顺利,不到两小时,他们安全抵达目的地。他们知道,此时的越军除哨兵外,均在洞里睡大觉。十多天的观察,他们已对越军了如指掌。

一名战士迅速跃进越军哨所,刚要“动作”,突然被发现。

“呜!呜呜!”哨兵顺手拉响了警报。

阵地内枪声突起,灯光四射,一片混乱。

侦察兵趁机攻进阵地。

屈明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战斗,心里一点谱也没有,枪声一响他就不知自己该干什么了。好在他跟在侦察队长的屁股后边,有什么事可及时向他请示。

“屈明,赶快向敌人喊话,让他们放下武器,我们已包围了他们,赶快投降。”

屈明照直喊了。还真灵,枪声突然稀少了。侦察队长带领一班人马沿着壕沟向里搜索。

突然,一颗手榴弹不偏不斜,在人群中爆炸了。队长命好,没伤着,三个侦察兵却负了重伤。正在这时,一名越军少尉突然穿过壕沟想利用手榴弹爆炸的烟雾逃跑。

屈明眼尖,很快跟上了目标。

当越军少尉跑到一个洞口旁准备钻进洞里外逃时,屈明手中的冲锋枪响了。

少尉运气不佳,腿部和腹部同时中弹。屈明三把两下,把他从洞里拖了出来。

他真有些后怕。第一次用枪打人而且又是越南人。可又一想,既然生活把自己逼上了这条路有什么办法呢,战场上只要枪一响,双方自然管不到那么多了。

他心理平衡了,押着少尉去见队长。

“嘿!真有你的。你们看,屈翻译立了大功,他抓了个少尉。”少不了,队长要夸他屈明能干。

“这样吧,你把他带回去,他负了伤需要包扎。”

按照队长的指令,屈明押着少尉返回营地。

俘虏一拐一拐走在前面,翻译在后面用枪对着,距离大约两米远。当他们来到那山沟里时,俘虏突然顺手弹起一根树藤。“咚!”的一声,翻译被弹得头昏眼花,他没想到少尉还会来这么一手。

没等他反应过来,俘虏已跑出十多米远了。他提起枪,用手揉了揉眼睛后,便大步去追赶少尉。

大概是腿上中弹的缘故,少尉没跑多远就倒在了地上。

屈明猛扑过去,双双滚在一起。几经扭打,屈明总算制服了少尉,他用手卡住俘虏的脖子,拖着他一步一步往上爬。

崎岖的山路累得屈明满头大汗。他只有一个念头,赶快把少尉押回营地。

他拼命地拖呀,拉呀,一个多小时过去,他才爬到了哨所。此时,他的力气几乎全部用完了。

士兵们都围了上来,看着翻译带回一位越南军官,都惊奇不已。他们不停地问着翻译。

卫生员拿来了止血包。“哎呀,不好,这人没有气啦!”

“什么?断气啦?!”翻译急忙去摸少尉的鼻子,的的确确没气了。

“唉!都怪我用力太大,把他卡得太紧了。”

翻译感到做错了一件大事,错得太不应该了。

翻译清扫了少尉身上的泥土,让士兵们把他埋了。这时,他突然想起应该清理一下少尉身上的遗物,以便以后有机会转交给他的亲人。

他发现了一封信,是父亲写给他的。信中写道:

前线的岗位很重要,你要认真对待,丝毫马虎不得。过段时间后,我要陪同领导来前线视察,到吋候我会来看你的。你妈妈的病已好了,这段时间她在家住,她最大的心病就是挂着你和你妹妹。

哦,忘了告诉你,你妹妹从柬埔寨来信了,她在那里立了几次战功。她说,等战争一结束就结婚。你妹夫是机关一名参谋,跟她在一个部队……

落款写道:父亲×××。

“舅舅!这不是舅舅吗?莫非……”翻译看着信后的落名,心中一惊。

“怎么命运这么捉弄人……”面对被他勒死的表弟,他简直快要疯了,

“错!错!错!……”

侦察队长知道了这一切。他把屈明拉到一边轻声安慰他:“这只怪上帝待人不公,有什么办法呢?就只当没有这个表弟吧……”

屈明没有说话,他心里象装了一块铅。

下雨了。雨水从脸上直淌到脖子里,翻译一动也没动。那双深邃的眼睛直盯着远方,他真希望看到雨后有一条彩虹升起……

第一章 特种部队——短剑 7.阿丹小姐的“罪过”

阿丹是三天前被中国侦察兵抓住的。那天她正在阵地上修工事。

阿丹本来不会当俘虏的,她的命运本不该这样。可自从和那个军官恋上以后,她的生活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实打实地说,阿丹是爱他的,从她见到他的第一眼起。

那是一年前的一天,阿丹的家乡隆洞镇来了一支越军队伍。军人们说,他们是到边防来保卫老百姓的。他们在这里修工事、扎帐蓬、挖战壕,闲暇时还帮老乡们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

阿丹在镇上一个小百货商店里做服务员工作。去年高中毕业后,她爸爸就给找了这份“美差”。

有一天,一位个子高高的军官进她的商店买了条毛巾,不知怎的,阿丹心一慌,把钱给算错了。

军官没有发现,拿着东西冲她笑了笑便离开了店子。阿丹从店里追出来,追了十多米远。她把多收的钱如数递给了那位军官。

他们就这样相识了。

军官名叫阮少武,那年二十五岁。他从越南的一所初级军官学校毕业后就被分到了前线。

来到前线,人生地不熟,他感到非常寂寞。正在这时,他结识了阿丹小姐。

起初,他去商店买东西,还没怎么注意她,后来当她追赶他把算错的钱补给他时,他才发现阿丹长得很美:身材匀称,穿着入时,漂亮的刘海下闪动着多情的目光,一对天真的酒窝把她的青春活力展示得非常充分。

军官真的动心了。

他们频频约会,炙热的恋情在他们心中燃烧。很快一年过去了。

有一天晚上,军官约阿丹去“老地方”。她去了。

那是一片山林,林中有茂密的无花果树,有淙淙的小溪,还有一束又一束散发着幽香的紫丁花。就在这迷人的林荫深处,他们一次次地幽会,一次次地拥抱,爱情之花在这里缔结盛开。这天,他们双双坐在那块软软的草坪上,四周静静的。轻风吹打树枝,象是在为这对恋人鼓掌。

两双明眸相汇了,两颗心启动了,两股暖流交融了,绿浪淹没了他俩的身影。

久久地热吻,久久地拥抱,他们深深陶醉在热恋的海洋中。军官的手在往下滑,越过了“禁区”,阿丹只觉得一阵阵的兴奋一阵阵的幸福一阵阵的炔乐。就在这天晚上,他们把自己一切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对方。

阿丹抚摸着军官的头发,心中涌动着无限的甜蜜:“你真的爱我吗?”

“我发誓,我一辈子忘不了你!”

军官躺在阿丹的身边,两眼望着天上那一闪一闪的星星。

他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片树林。行前,阿丹拿了军官一张照片。那是他离开军官学校之前的一张毕业纪念照。为了表达军官的爱心,他在照片背后写下了“我爱你”三个大字,并庄重地署上了他的大名。

军官公务在身,阵地上还有他的士兵在等待他去安徘修筑工事。他向哨所方向走去。

阿丹沿着山路回到了家里,她怕回家迟了父母着急。

她没一点睡意。她拿出军官送给她的那张俊美的“画儿”,看了又看,边看边笑,心中不时荡起一阵阵幸福的浪花。

“对了,现在还早,不如去阵地上帮他们挖挖工事去。”她揣上照片,扛着铁锹,上了军官驻守的阵地。

她不想让军官知道,找了一段比较隐蔽的地方开始了她的“拥军”行动。她没想别的,只是想为她的恋人分担点辛劳。

“不许动!”一支支枪口对准了她。

她被解放军侦察兵俘虏了。

她被带到了某边防部队的营地。在那里她向侦察兵讲述了她的一切,包括军官送给她的那张照片。

阿丹纯真的爱情故事,几乎感动了侦察兵们。有一位战士甚至去给队长讲,这姑娘怪可怜的,我们是否别去抓她的“情人”了。

队长是河南人,刚从团部派下来的一名侦察参谋。他狠狠批评了那位士兵:“你的立场到哪里去了!管她爱情不爱情!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打起仗来谁也不会去讲那一套……”的确也是,自从那位军官在对面山坡上建了哨所以后,对这里的骚扰一直没断。有一天,一位中国边民提着两只鸡和一些礼物去医院看望病人,经过此地时,被对面山上的越军士兵强行绑走了。他们经常殴打中国边民,早已引起了边防军民的不满。侦察兵们瞄准了这个目标,没想到第一次行动,就抓住了阿丹。

阿丹的情报,给侦察兵们提供了不少方便。夜幕下,一个抓“军官”的方案悄悄形成。

阿丹被侦察兵带着,趁着夜色来到了“军官”的哨所前。行前,他们已对阿丹反复交待了政策:“只要你按我们说的办,我们保证你和你爱人的生命安全。如果你不这样办,后果就有你自负。”

阿丹只想她爱人能安安全全保住性命,什么都愿意干,因为她爱他爱得太深了。

“××,你快来呀,我掉进了坑里,快来拉我一把!”阿丹按侦察兵的布置大声喊着她爱人的名字。

军官听到阿丹的喊声,迅速从哨所跑了出来,很快,他落入了侦察兵的手中。战斗进行得十分顺利,没动一枪一弹。

当军官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已经晚了。他狠狠瞪了阿丹一眼,那目光中的“火舌”几乎要熔化阿丹。

按照阿丹的事先要求,侦察兵们把那对情人关进了一间房子里。

一阵阵打骂,一阵阵哭泣。

那声音整整持续了一夜。哨兵们不断注视着他们,担心发生意外情况。

翌日,兵们把两个“胜利品”送到了战俘营。人影消失了,这个故事却没有消失,它留在了兵们的记忆里。

第一章 特种部队——短剑 8.恼人的雷区

按说,张毅他们是不会死得那么惨的,坏就坏在那雷区上。

地雷是越军埋的。他们说,埋了雷就不怕中国军队来进攻。这是后来一个俘虏讲的。

捕俘方案半月之前就确定下来。为了确保这次行动万无一失,侦察排的全体人员在边界一线进行了多次观察。观察中,他们发现越军在阵地上活动有这么一个规律:每天傍晚前,总会有一股越军走到界碑边来“刺探情报”,然后趁夜暗返回阵地。因为越军的哨所在山的背面,界碑在山的顶部,要观察中国军队的情况,就必须爬到山顶上来。

根据越军这一规律,侦察兵们在越军必经之路上设了个“口袋”。

那天深夜,侦察兵见越军又上了边界线,十二名战士分成两路在退路上摆好了“口袋”。可在运动过程中,一名侦察兵出现了意外:他踩响了地雷。越军见有人偷袭他们阵地,又是灯光,又是子弹,打得侦察兵们抬不起头来。无奈,侦察兵只得撤回了阵地。

侦察兵伤亡了两人,俘虏也没抓住,大家情绪有些低落:“狗日的,越军象是发现我们要整他们似的,专门在路上埋了地雷……”

“人他妈的是个活东西,都长有脑袋,象这样抓怎么能抓得住呢?”

士兵们七嘴八舌,都在议论着今晚的行动。

“叫什么,叫!一次不行来第二次,老子就不信抓不住他们。”排长朝大家吼了一声,大家再也不哼声了。

又过了几天,兵们见对面一口水塘里经常有人游泳。开始,他们没太在意,结果后来用望远镜一瞄,嘿,是当兵的。

一到傍晚,一群群男女越南士兵便跳进了水塘里游泳、戏水。开心时,少不了要打些水花。由于水塘在越南境内,越军放肆得很,打呀、笑呀、骂呀,游泳塘成了他们的发泄场。

看着他们那股狂骚劲,侦察兵们气得不行,他们早就想收拾一下那些狗男女。

踏着夜雾,兵们出发了。这是一个星期天,来这里游泳的人很多,天还没黑,侦察兵们就从望远镜里看到了那热热闹闹的场面。兵们心想,今晚肯定会逮条“大鱼”。因为多次观察,他们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大官儿都在夜深后下塘洗澡。

他们摸到了河塘边,这里游泳的人已散尽了。

这是一口大水塘,水面大约一千平方米。不知是为了拦住杂草入塘还是什么,水塘的主人把水塘四周围上了篱笆墙,只在朝北的一个方向上开了一个五米左右的“门”,凡来游泳的人都得从那门口入内。

侦察兵们又在水塘边撒下了捕捉越军的网。他们一部分人在塘子的周围埋伏下来,其它人都沿水塘边潜到水塘内隐蔽起来。

万事俱备,只等越军前来落网。

时间又过去了两小时,夜已经静得连喘气声都听得见。突然,一个大腹便便的军官在两名士兵的陪同下来到水塘边。

他很快脱下了衣裤,从门口走到了塘子中间。两名士兵蹲在塘边,手里拿着冲锋枪,象是在为他放哨。

“出击!”班长向侦察兵们发出了命令。瞬间,水塘边露出了一个个脑袋。

“轰!”正当水塘里的侦察兵向那越南军官扑过去时,一名侦察员突然碰响了水塘边的一颗地雷。

炸声震天,火光四射。岸上的两名越军提着枪边打边掩护水塘中的军官上岸。这时,哨所里的越军听见枪声后,也从山上扑了下来。

侦察员见越军来势凶猛且又在他们的防区内,只好背着被炸伤的战友返回了营房。

眼看到手的猎物白白放跑了,侦察兵又气又急。他们都怪那恼人的地雷。

越军被神出鬼没的侦察兵抓怕了,到处布雷,就连他们自己游泳的水塘边也安上了地雷。这一点是侦察兵们没有想到的。

兵们哪里肯服这个输:“妈的,老子偏不信这个邪,就不相信抓不住那头大肥猪。”

班长张毅此时眼已红了。他向排长请了战,要单独去捉越南军官,为伤亡的战友们出口气。排长批准了他的请求,并给他拨了三个精壮的小伙子。

这次张毅要直接到越军的眼皮底下去捉那军官。他们要去袭击哨所。

经过周密策划,三人不声不响地来到越军哨所前。按照分工,一名战士在哨所前“引蛇出洞”,张毅和另两个小伙子从后边直插哨所,捕捉军官。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前边枪声一响,哨所里的所有士兵都会出动,而军官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出洞的。

这一手的确想得真绝!

按照预定计划,哨所前枪声响了。那声音就象爆米花那样清脆,长久回荡在山谷之中。正如侦察预想的那样,哨所中的越军纷纷冲出哨所,有的举枪还击,有的依托工事观察敌情,有的在壕沟内来回奔跑。

就在他们一片忙乱之际,他们的指挥官被张毅他们捉住了。

这次,张毅他们吸取了以往两次触雷的教训,他们一行三人,先由一人前边探路,两人在后押带俘虏。这样一前一后,以防不测。

很快,他们通过了一片开阔地。这时,那名战俘突然喊肚子疼,并且疼得在地上打滚。无奈,他们只好停下来。过了一会后,那军官又要解大便,让他们给松松绑。

兵们心想,别在老子们面前耍滑头,谅他也跑不了。他们给战俘松了绑并把他带到一块干净地方让他大便。

战俘松了绑后,先是蹲下解裤子。他边解边窥探三位侦察兵,趁三位士兵在说话,突然一个打滚动作,转眼便钻进了草丛。

兵们急了,迅速去追赶俘虏。眼看就要抓住他了,三米、两米、一米……“轰!轰轰!”一阵气浪伴着巨大的声响朝他们袭来。

张毅和俘虏同时进入了雷区。

俘虏五马分尸,一条大腿挂到了一颗树杈上。张毅光荣牺牲了,死得是那样的惨烈。他的另两位战友也身负重伤。

还是地雷。

侦察兵真是服了它!

第一章 特种部队——短剑 9.三千双眼睛盯着他们

侦察兵要捕俘的这座高地,正是这支部队准备攻打的前沿阵地。

进攻之前,首长指示侦察兵先期到达高地,捕捉俘虏,弄清阵地上的情况,为大部队进攻做准备。

侦察兵是训练有素的,这支队伍已经多次出入越军阵地,捕捉的俘虏比他们自己的人还多。按理说,完成这项任务对他们来说是不成问题的。

然而,这次却不同,三千多名官兵都在盯着他们,等待他们的佳音。他们身上的担子很重。这还算不了什么,难的是他们要攀登上的那座山比任何山都怪得让人难以琢磨。

那是一座无名高地,在越南,老百姓们都叫它公鸡山。在军用地图上,它叫七八一高地。

这座山的确生得很怪,整个山脉走向就象一只啼叫的公鸡。它头朝南,尾巴朝着中国。根据作战命令,大部队要从这“尾巴”上发起进攻。

夜晚,侦察兵们来到山的脚下。

这“尾巴”也的确翘得太高了点。越军的哨所修在那翘起的尾巴尖上。尖下是二十多米高的悬崖。

那悬崖也生得怪,靠近中国方向的山脚却深深凹了进去,象是哪个采石匠在这里挖跑了宝石似的。顶部靠近越军哨所的位置却大大方方凸出来一大截。兵们说,要不是打仗,这里开发成风景区,比黄山风景不会差多少。那悬崖上连树杈草藤也不长,光秃秃白花花的一片,就象一块巨大的银幕从天上飘落下来。

侦察兵就要从这里爬上去,要把“尾巴”尖上的越军给捉下来。显然,这鬼地形是不肯给侦察兵开绿灯的。

“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也要上!”这不单单是两句豪言壮语。兵们说得到,也能做得到。

没有别的选择,只好从悬崖上打主意。班长选了两名攀登能手,让他们抠着石缝,攀上顶部去固定绳索,其它人掩护他俩的行动。

两位攀登能手都是广东人,一名叫周正,一名叫黄小春。他俩同期入伍同期干上侦察兵这行当。或许是他们并不高大的个头和机灵的手脚为他们帮了大忙,在侦察连的每次考试中,他们的攀登技术总比别人好,记分栏里,他俩红色箭头升得老高老高。

又一次考试!对他俩来说,这次考试却非同往常,这是一次血与火的考验,是一次生命与大自然的搏斗,更是一次技巧与智慧的撞击。

他俩豁出去了,胜败在此一举。

侦察兵们注视着他俩,三千多双眼睛注视着他俩。

两双脚和手在岩石中缓慢地移动,每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石壁上留下了他俩深深的印迹。

汗从身上流,血从手脚流。

山死一般地寂静,只有两名侦察兵重重地喘气声锤击着石壁。

胜利的喜悦常常伴着勇敢诞生。两个小时之后,奇迹终于发生了,凭着智慧和勇气,他俩攀到了顶部,把那根系着多少人性命的绳索拴到了一棵大树上。

兵们为他俩暗暗祝贺:攀登能手,果真名不虚传!

夜还是那样静。根据安排,他俩沿着绳索下到底部休息。因为他们的体力的确消耗得太多了。

既然已经上来,何必下去呢?两名勇士向班长发信号,要求留在上面接应大家。

班长没有批准。战场上是来不得半点犹豫的。指挥官们有这么一句口头禅:“说了就办,就是错了也要先执行。”军人就是服从。

他们抓住绳索,一前一后开始往下滑。

突然,就在他俩腾空的一瞬间,一个非常非常意外的情况发生了。只听“咔嚓”一声,那根载着他俩的绳索突然断了。

“啊……”失声的呼喊撕碎了山野的宁静,撕碎了士兵们的心。

他们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那场面实在太惨烈了!

“打,打他狗日的!”愤怒的子弹从侦察兵的枪管里喷了出来。

可惜!山太高,悬崖太陡,天太黑了,子弹无法命中目标。这是一次“人为”的事故。在越军哨所前,一位哨兵在两位侦察兵攀到山顶时发现了他们。他很精,没有声张,只身躲在阴暗处观察他俩的行踪。当他发现两位士兵把绳子系在一棵树上,然后顺绳而下时,他起了歹心,悄悄从腰上取下一把锋利的匕首,伸向了那根绳索……

第一方案失败了,侦察兵开始执行第二个方案。三千颗心在为他们激烈地跳动。

“正面牵制,两翼迂回上山。”公鸡的“屁股”靠不住,班长指挥侦察兵来到公鸡的“腰部”。

这次伏击非常成功,背后一刀,越军防不胜防。不到半小时,侦察兵捣毁越军哨所,生擒五名俘虏。

这时,天快亮了。大部队在下边正焦急地等着他们。后边,越军的后续部队又快增援上来了。

怎么办?沿“腰部”返回,路途很远,又怕碰上越军。沿山崖下去,这么高,俘虏怎么往下放?放下去跑了怎么办?

急中生智,不知是谁出了个主意,全部用绳子把俘虏的手和脚捆绑起来,然后一个个放下去。

好!就这么办。俘虏们被捆成了“肉团”。一个个在悬崖上打起了“秋千”。

命运有时候就象一个循环的螺旋体,转去转来,最后转到自己头上。就在两位侦察兵殉难的地方,那位砍断绳索的越南士兵摔断了腿子,万幸的是他还保住了性命。其中四名俘虏也被撞得晕头转向。他们待在山谷里,一动不动,等待他们的将是另外一种命运。

三午名官兵攻上去了。

无论哪个士兵经过那陡峭的悬崖,总忘不了回过头去看看那深深的谷底。因为那里留下了战友的尸骨和鲜血,留下了他们“吊俘虏”的奇特故事……

第二章 另一种较量 10.初审

战争的弓箭还没拉开,俘虏营就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不用说,这是侦察兵的功劳。

打仗之前,俘虏的价值主要体现在“情报”上。如果要让非常有用的情报从俘虏口中吐出来,自然少不了那个既简单又复杂的过程——审俘。

干这活,刘建成可是一把好手。

当兵前,他干过公安,知道如何审问犯人。虽然犯人和俘虏毕竟不是一回事,可审问的方式、程序还是不会离多大谱的。他知道,审犯人要靠“攻心战”才能获胜,而审俘虏亦如此。记得那一次,县公安局长带着他去追捕一名强奸犯。他追到一条河边,离他们不远的罪犯突然不见人影了。只见河边停着一条渡船,船上坐着一个戴草帽的老头。他们上前探问,老头告诉他们,有一个人跳进了河里向下游去了。不由分说,他俩急速向下游追去。直追得头冒汗,气直喘,却连个人影也没捞着。当他们返回渡口再问老头时,那船早已撑到了对岸,“艄公”也跑得无影无踪了。

原来,那戴草帽的老头就是他们要找的罪犯。他化了装,故蒙骗了他们的眼睛。打那以后,小刘得出一个结论:公安人员的本事不在斗勇而在于斗智。或许这个结论并非绝对真理,可从那时起他就是这么想的。

穿上军装以后,刘建成由于有一手公安侦察破案的本领,部队多次派他协助驻地公安局破案,渐渐地,在当地他小有名气了。后来,他调到了团保卫股,再后来,当上了保卫股长。

今天,他面对的“客人”是越南军人,既不是过去他手里的罪犯,也不是调皮捣蛋的小青年。

一个新的课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知道,上级有规定,对俘虏不得打骂,不得虐待,一句话,不得无礼。

这不仅仅关系到战俘自身的利益,更主要还有国际影响。出发前,政委就告诉他,一定要认真执行俘虏政策。为了让他加深印象,政委还专门跟他讲了朝鲜战场上美军因残酷虐待战俘而遭到国际舆论谴责的故事。当时,他心里想,你政委也不会打比喻,怎么把我们比成了美国佬。他很想给政委纠正一下,可没有勇气说出口。他知道,政委说这活时肯定“有口无心”。

不到半个月,他那个“看守所”里已经装了三十多位“来宾”。前线侦察兵象捉跳蚤一样不断地捉,源源不断地往这里送。他已经感到有些吃不消了。保卫股连他在内才两个人。一个官指挥一个兵,管这几十号俘虏,是够他操心的。

团里只管向他要情报,要口供,却没人给他补充人。全体官兵都在进行战斗准备、临战训练,忙得脚不沾地,哪里顾得上他这抽调人的事。无法,他只好求助于当地民兵。好在民兵们早就想见识见识越军真面目,心里不知痒了多少次。

招呼一打,民兵排长便带了十多个干将向他报了到。

上级关于俘虏的情报一天比一天催得紧。首长们比关心任何事都关心俘虏们的口供。他刘股长不得不亲自上阵了。

一上午过去了,十名战俘在他手下“过”了“堂”。五个人开了口,五个人没开口,刚好各占一半。

开口的人讲的都是刘股长不感兴趣的话,不开口的人,有的装聋作哑,有的假装话听不懂。刘股长气得直跺脚,可也没办法。

下午,又审了十个人,情况还是不妙。

翌日,三十多名俘虏人人“敲”了一遍,可收效仍然甚微。当晚,刘股长将初审情况向上级详细写了一份书面报告。

<small>下面我们将初步审问俘虏的战况向您们报告如下。</small>

<small>截止目前,我所共收到俘虏三十三名。我们按照上级指示,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对他们一一作了审问。从审问的情况看,总的是好的,成绩是应该肯定的。通过审问,我们获得了以下情报:</small>

<small>第一、绝大多数俘虏都愿意和我们“合作”,他们都承认中国军队对他们好。只要不杀他们,他们都愿意在这里生活下去。有一位俘虏还对我们说,侦察队长抓他时,他没有反抗。他说,在中国,他有一个亲戚在华侨农场。当俘虏后,他想和长官通融一下,让放几天假去看看那亲威。还有一位俘虏对我们说,只要我们一日三餐让他吃饱饭,他什么都说。他告诉我们,他的饭量每天一斤八两。有一名俘房让我们帮他寻找失散的妹妹。他说,如果你们抓了她,请及时通知他一声,便于他好取系。条件是,一天给我们提供一条情报。总而言之,与他们“合作”的前景是很大的。下一步我们可以继续开展下去。</small>

<small>第二,多数人都承认越南驱赶华侨不应该。有一个姓姜的俘虏告诉我们,他的父亲是华侨,他的姨母姨父都在中国。在他没到边防之前,父亲已和母亲离了婚。在越南净化边境政策的迫使下,父亲带着他一个三岁的妹妹回到了中国。他说,他没做对不起中国的事。他问,能不能让他的父亲“保”他出去。另一位俘虏还对我们说,有些华侨到中国这边,不完全是被赶过来,是因为他们怕被征去柬埔寨打仗。再就是在越南生活很差,物资都很贵,又不好买,来中国后,生活可能会好一些。前些年,中国搞“文化大革命”,他们跑到了越南,这几年,越南和中国闹矛盾,他们又跑回中国。我们认为,这位俘虏是在胡说八道,可他说得又有根有据。我们拿不准,就写到上面,仅供首长参考。</small>

<small>第三,他们对我们的伙食是满意的。从审问的情况看,四菜一汤,他们基本能吃得好,除极少个别的提出要加菜以外,其它没提出什么新的意见。</small>

<small>存在的问题是:①部分俘虏太狡猾,说“虚”不说“实”。当你问他时,他都顺着你的杆子爬,都一个劲地夸我们好。可当你问到他们的内部情况时,却都说不知道。有的避而不答,有的干脆装哑巴。②部分俘虏有思想顾虑。他们非常害怕我们提审。问他们半天,他们什么都不讲,问久了,他们还打哆嗦。</small>

<small>另外,我们还有两个要求:A.能不能派几个可靠的翻译来。这几个翻译工作很不错,都挺积极。就是在审问过程中,他们经常跟俘虏嘀嘀咕咕讲半天,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在讲什么。因为他们是从越南刚刚回国的华侨,我们怕他们和俘虏会有什么特别关系。这些人的社会关系太复杂,我们没法弄清。所以,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建议上级给我们配几名专职翻译。B.由于俘虏太刁滑,能否给我们一些特殊政策。比如,对有些人可不可以适当动点“家伙”?</small>

报告递到了团首长的办公桌上。团长方孔德看完文件后又气又急:“这个刘建成真是不开窍,怎么尽说些‘拣不上筷子’的事,我需要的是军事情报!快,通知刘建成,让他再审!”

参谋给保卫股长拨去了电话,传达了方团长的指示。

俘虏营审讯室的灯又亮了。

第二章 另一种较量 11.智斗在子夜

刘建成已经在开第五个“夜车”了。一连几夜,通宵达旦,弄得他实在是精疲力竭了。但是,他不能停“战”。一来上级催得紧,二来这名对手是他这个“看守所”里的“头面人物”。来点“车轮战术”,也许会从他口里掏点什么出来。这一夜,他是不打算睡了。幸好上午他抽空在床上躺了两小时,否则,恐怕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人已审了一天了,上午和下午都是郑干事在代劳。晚上他要亲自上阵。凭着他的感觉,这人肯定是个当官的。他那里一定有不少情报可提供。

他重新翻开交接值班记录,上面记载有关于这名俘虏被俘的一些情况,那是侦察兵将俘虏交给他们时留下的。其中有这样一段话吸引住了他:“这人很狡猾,看见我们在追他,他先是钻进了草丛,后又钻进了洞。为了他,我们花了近三个小时。直到我们要炸那洞时,他才走了出来。出洞时,他穿着一身老百姓衣服,声称是当地农民。开始,我们想放了他,可后来到那个村里一打听,他们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于是,我们对他产生了怀疑。我们认为,他很有可能是越军特工人员,这样,就把他抓来了……”

审讯室设在一间简易的竹楼里,那是民兵自行设计修建的。

夜已很深了,刘建成和他的对手仍在继续“舌战”。

“姓名?”

“阮文彪。”

“哪里人?”

“观坪村人。”

“什么职业?”

“农民。”

“你说谎!”

“什么?我听不懂……”

类似的问话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可他们谁也没法说服谁。

阮文彪的真名叫文进湘,为了蒙混过关,他随便编了个假名。他中等个头,皮肤黑里透红,长得十分结实。从面目上看,他起码有四十岁了,可实际上只有三十五岁。

他是一名标准的军人,一名标准的越军上尉。十五年前,自从父老乡亲们把他从河内郊区一个村庄送上接兵的汽车后,他就和这身“绿皮”打上交道,一干十五年。在部队当过“火头军”,也干过炮兵,后来命运把他推向了一个神秘而危险的岗位——特工营。

过去干炮兵时,曾听老兵们时常讲起过特工营。每当那些绘声绘色的故事传到耳朵里,他总会在心里暗暗羡慕那支特殊的部队的人们。没想到事隔不久,他也跨进了这“传奇人物”的行列。

那是一个秋天的中午,文进湘正在睡午觉,突然连长把他叫起来,说是有紧急任务。不到五分钟,他便收拾停当。军人的速度历来是让人钦佩的。到了连部,见坐着好几个人,可除了连里、团里的首长外,其它人文进湘都不认识。他们一个个象严厉的考官,从上到下打量着他,象是他身上多长了块什么东西。

他被盯得低下了头,一个大小伙子就象个待嫁的姑娘,脸羞得红一阵白一阵。一位胖胖的黑胡子考官简单问了问他的姓名、年龄及业余爱好什么,便冲他笑了笑。之后,连长让他回到了班里。

就象选牲口一样,他被选中了。从此,他跟胖子干起了特工。

来到特工营的头一天,胖子就详详细细地给他讲了特工人员的职责、任务和工作方式。老队友们都管那胖子叫“队长”。

没过多久,他被送到一个特种训练基地去培训,在那里全面系统地接受特种训练。他的主任教官是一位苏联军官,别人都叫他顾问。除了摸爬滚打、刀枪剑戟等十八般武艺样样都得来之外,课程表还为他们安排了破译密码、化装侦察、绑架捕俘等二十多种专业训练。教官们告诉他们,这些在以后的工作中都会用得上的。从那时起,他终于明白了“特工”二字的含义。

三年学业期满后,他被分配到一个机关的情报部门当参谋,一个月前,他调到边防哨所,组建特工组织。

没想到,“工作”刚刚展开,就遇上了中国侦察兵……

审讯室里,烟雾缭绕。一阵阵夜风从竹楼外吹来,审问官和“农民”都觉得有些寒意。按理说,南方的风不会很凉,可夜的确太深了。此时,时计已指向了深夜四点。

一阵沉默,审问官又点起一支烟,边抽边思考新的对策。这时,那位“农民兄弟”靠在椅子上打起了呼噜。

刘建成见状,苦笑了一下,随便向旁边的翻译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

刘建成很辛苦。

“农民”很疲劳。

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几天几夜的“轮番攻击”,双方都没合眼皮,能不瞌睡吗?此时,刘建成不知是出于悯怜,还是出于人道。他走上前去,把身上的军大衣脱下给那位对手披上了。

“农民”仍没醒,他实在困到了极点。

就在刘建成为他披大衣的那一刹那间,他从“农民”兄弟身上发现了“新大陆”。

好一阵兴奋!

他的瞌睡全部跑了。为了让自己的“论据”更充分一些,他重新开始了深深的思索。

一个小时之后,他喊醒了俘虏。这时,天已快放亮了,东方渐渐有了鱼肚白。

“阮文彪,觉也让你睡好了。这下该你来回答我的问题了!”

“我问你,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农民。”

“请你放老实点。我们刚才抓到你们的同伙,他向我们揭发了你的一切……”刘建成稍稍用了点“诈”。

“啊……”俘虏先是一惊,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到底是受过特工训练的,心理素质还可以。

“请你赶快交待你的罪行,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啦。”刘股长一步比一步逼得紧。

“我没什么好说的啦,要讲的都向你们讲了!”不到那一步,他是不会吐口了。在学校,教官经常这么教导他。

“请你把衣领拉开。你说,这肩窝上的茧巴是怎么回事?难道农民还要用肩窝干活吗?你分明是一名军人,那茧巴是枪托所致。这,你不会再抵赖了吧?”

“啊……”

“你的同伙已向我们介绍了你在越军中的表现。如果你能老实交待,我们将会对你宽待。如果不老实,就没有你的出路!”

一连几“棒”,敲得“农民”露了马脚。他低头认输了。

下面,他向保卫股长交待了一切。

“原来,我以为你们对边民都会实行放行政策。所以当侦察兵抓我之前,我便准备了一套农民服装。我想,只要我不承认自己是军人,你们谁也不会辨认出我是当兵的。没想到你们真有眼力,一下能看出我是军人。”

其实,如果刘建成没有那份怜悯之心,去为呼噜中的俘虏披大衣,如果他没有军人独特的生活经历,很可能就不会发现那肩窝上的茧巴,那“农民”就仍然是“农民”。

他胜利了。智慧和机遇帮了他的忙。

第二章 另一种较量 12.将军陪他过夜

这个故事是从某军区战俘营里传出来的。在当时,它属不可泄露的“军事机密”。

他叫黎冬。是这个战俘营中嘴巴最硬的一个。半个多月过去了,他什么都没交待。这一天,总算开了口,可他只说自己是一位越南军人的后代,老家在黄连山省。除此,别的什么都不讲。

恰在这天下午,一位老将军到这里视察工作,战俘营的管理人员向老将军汇报了这个“硬骨头”俘虏的情况。这位老将军听说这战俘的家在黄连山省而且又是一位越南军人的后代,思绪便把他带回了那遥远的年代。

那是一九六七年春,一支支中国军队涌到了越南北方广袤的土地上,他们带着毛泽东主席、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的“同志加兄弟”的深厚情意。在越南劳动党、越南人民“保卫北方、解放南方、统一祖国”斗争的危难之时,中国政府应越南政府的请求,毅然派遣中国人民的优秀儿女——由炮兵、工程兵、铁道兵、通信兵、海军、空军、后勤运输等军兵种组成的三十余万志愿部队,援助越南人民抗击美国侵略者,帮助越南人民赢得抗美救国的胜利。

这支军队是秘密进入越南的。一位作家对这一伟大历史事件作过这样的描述:

暮色笼罩大地。

中国西南边境凭祥市至友谊关的大路上,停着经过严密伪装的漫长车队和各种火炮。夜静悄悄的。没有车灯,没有喧哗。路旁树梢上鼓噪的蝉声此起彼伏,打破这静谧庄重的气氛。漫长的车队在等待。偶尔有一两辆摩托车从汽车、炮车边急驶而过,仿佛是茫茫夜色中滑过的流星,很快消失了。

车上端坐着一排排头戴盔形帽、身穿绿色帆布装、脚蹬用轮胎剪就的斜插两条胶带的“抗战鞋”的士兵,他们怀抱新式冲锋枪、高平两用机枪,一条薄被和一套换洗军装打成的小背包垫坐在屁股底下。

这是一支庞大的越南人民军摩托化部队?

可所有的军人都没有军衔。

车上渐渐骚动起来,有的用刚学会的几句英语说:“缴枪不杀!”“我们优待俘虏!”随之是一阵阵轻轻的笑声。

就在这支部队里,有一位四十挂零的军人双手握拳,跑步前进,腰间扎着一根武装带,身侧的手枪套随着他的步履一颤一颤有节奏地敲在屁股上。他,就是来到战俘营的这位老将军。

往事是甜的,同时又是苦的。

面对这位越南青年小伙子,老将军的思绪还在飞旋。

车队进入谅山。越南军民在夜里列队鼓掌欢迎中国援越部队。将军和他的部下快步走向人群。越南总参作战局长、越东北军区政委等领导激动地前来握手拥抱。欢迎人群向他们递送开水、香蕉和菠萝。战士们激动地用刚学会的越语说:“谢谢,谢谢越南人民!”

姑娘们还是一股劲地往车上抛香蕉菠萝。

年轻的士兵们一股劲地笑,笑得合不拢嘴。

想到这里,老将军有些激动。他悄悄对“看守所”的管理人员说,今天他要和这位小俘虏同住一间房,和他说说他在越南生活的那段故事,感化感化他。同时,也向这个俘虏打听一个人……

按理说,这是一个打破贯例的举动。因为他是老将军,管理人员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为了方便谈话,管理人员把这间房子里的其它两名俘虏迁到了另外一间屋子里,并为老将军和翻译专门支起了一张行军床。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在房子的周围放了三个游动哨。

俘虏黎冬和这位中国老将军都没有睡意。

“你家住在黄连山什么地方?”为了消除紧张气氛,老将军先开了口。

“……”黎冬用目光瞄了一下这位与自己床铺只有一尺之隔的行军床上的老头,没有哼声。

“我过去在黄连山工作过一段时间,那是二十多年以前,可能你还未出生呢。”

“我没在黄连山住过,母亲生我时,我们家已迁到了河内。所以,那里的情况,我不清楚。”黎冬见老头说话口气挺和蔼,便也不太紧张了。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黎广文的人?”

“?!”黎冬听这位老头说出自己父亲的名字,心中不禁一惊。“咚”的一声,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你问他干什么?”

“二十多年前,我和他率领的越南人民军在黄连山修筑公路,跟他结下了很深的友情。”

接着,老将军向黎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一次,他和黎广文去部队检查筑路工作,吉普车沿着公路南下。

热风扑入车内,阵阵灼烫,背心湿透了,块块汗渍印在军装上。“这天真热!”两位指挥官脱下军装,不停地擦着脸上冒出的串串汗珠。

沿途两旁,稻谷灿黄,沉甸甸地垂着头,原野上一片黄一片绿,恰似一幅幅五彩画。妇女们头戴尖顶斗笠,穿着黑色裙装和筒裤,忙碌在收割场上。男人们上了前线,女人们下到田头干起了男人的活儿。

天上飘动着朵朵云彩,云影时不时罩住他们的车,象是美国佬的轰炸机飞临上空。两位指挥官抬头远眺车外的天空,嘴里自言自语地说:“今天该不会碰上老美吧?”

正在说时,一发炮弹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了,不偏不歪,正好在吉普车前五米处爆炸了,气浪把车掀到了路旁的一条水沟里。

那一瞬间,老将军将身体一歪,扑在了黎广文身上。弹片钻进了老将军的后背,鲜血从背心上冒了出来。他挂了彩。

黎广文安然无恙,见中国战友为掩护自己负了伤,心里不知多么激动。他奋不顾身,冒着炮火把这位负伤的“同胞”背回到野战医院。就在那天晚上,他俩结为生死之交……

故事讲到这里,黎冬已是泪水满面了。一个堂堂的男子汉,一个被人称之为“硬骨头”的俘虏,此时再也“硬”不下去了。

他从床上走下来,“咚”的一声,两膝跪到了将军的床边:“你的那位战友不是别人,就是我的亲生父亲,他现在已经离休了……”

“什么?”老将军万万没有想到,这面前的俘虏竟是那位越南兄弟的儿子。他多么想伸出手去把他紧紧抱到自己的怀里,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知道他现在的身份。

两双眼睛久久注视着,两副面颊绷得紧紧的。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一夜,老将军讲了许多许多。

这一夜,黎冬也讲了他要讲的一切。他讲他的童年,讲他的父亲,讲他父亲给他讲的那些关于中国朋友的故事……当然,他也讲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军事秘密。最后,他郑重向老将军宣布,他没做一件对不起中国军队的事,因为从小他就听父亲给他讲过两国人民的那段友谊。这次到黄连山来,他是主动申请来的,为的是回老家看看。

他还说,侦察队长捉他时,他开了枪,可那枪是对天开的。不那样做,上司是不会放过他的。

窗外士兵们出操的阵阵喊声不时传来。天已经亮了。

黎冬说,这一夜他将终身难忘;

老将军说,这一夜他非常激动。

他请老将军以后去越南访问;

他请黎冬释放回家后代向他爸爸问好。

他请老将军为他的话保密;

老将军请他记住一句话:“中越人民的友谊是永存的。”

是啊,两代军人的心底里都深深埋藏这样一种遗憾。这种深沉而又无法弥补的遗憾何时才能化为友谊的彩带,重新飘扬在中越两国的蓝天呢?

第二章 另一种较量 13.他怕死得不明不白

阮民挨了侦察兵一棒。兵们都说那一棒打得也该也不该。

在俘虏营,他是第一个向审判官交待提供可靠情报的。而且,他的态度最诚恳,“问题”讲得最彻底最干净。因此,他受到的待遇最优厚。

阮民的的确确很老实,在俘虏营里,不止一个管理人员这么认为。“过堂”那天,当审问官提审他时,他二话不讲,唏里哗啦,一口气把他知道的所有秘密全部兜了出来。

他透露了这样一些情报:

在北仓河畔的一个制高点上,一名越军总指挥部的高级指挥官将于×年×月×日来检查边境防御准备情况。这个制高点是越军多年经营的阵地,依托它可以控制中国边界三个哨所。因此,越军对这一阵地特别重视。为了加强这里的防御力量,指挥所抽调了一个加强排增援这里,并把一些重火器和新式武器调拨给了哨所。凡到这个阵地上来的官兵除进行严恪的政治审查外,还要对军事技术进行全面考核,凡成绩没达到优秀者都没有资格上山。连日来,这里除修筑了许多壕沟外,还修了几条暗道。这些暗道与阵地相连,有的直接通向地下和后方,使这里的人可进可退。遇到紧急情况,一分钟内,阵地上的人可以全部转移到地下隐避起来。阵地上还设有专门的通讯电台,还有两条专用电话线,直接和总指挥部联系。阵地上的子弹和炮弹是打不完的,两个地下弹药库里堆积的“口粮”就象一座座小山包。阵地上的所有人都会说中国语……

阮民讲得口干舌燥了,兵们就给他倒水。他们只有一个愿望,阮民讲得越多越好。因为这些军事情报太难得了,无论对跃跃欲试的侦察兵还是对运筹帷幄的指挥员,都是十分重要的资料,甚至是战役胜负的关键。

尽管阮民是个“痛快人”,可兵们还觉得不过瘾,他们不停地在他身上挤着“奶”,哪怕只有一点点。

接着,阮民又补充了那位“大官”视察的细节:“一天,上级分别给阵地上发来电报和打来电话,让我们做好准备,说是有一名‘大首长’要到边防线上视察,并说他将重点看望这个高地上的官兵。接到命令后,全阵地都忙乎开了。尽管上级没有交待首长上阵地的具体时间,可我们的头头早已忙得脚后根打到了屁股上。他让我们把工事修好,把坑道挖得光光溜溜,说是要给首长留个好印象。他让士兵们全部把头发剪得个个象和尚,让他们人人都穿一色的新军装并规定当首长到来时双脚要立正,要喊首长好,要向首长行举手礼注目礼和‘鼓掌礼’。这‘鼓掌礼’是我们的头头发明的‘专利’。那是在一次作战会上,一位首长把作战方案讲完后,请大家谈看法。本来,一些军官对作战方案有些意见,可慑于那严厉的面孔,谁都不敢吭声。正在首长感到下不来台的时刻,我们的那位头头鼓起了掌,很快,大家都跟着拍起巴掌。或许他是无意识的动作,然而,就是这掌声解了那位首长的围。从此,这‘鼓掌礼’便在这里传开了。”

“也就在那一天,头头派我去乡下买鸡,说是首长来阵地后,没有鸡吃不行。其它的菜可少,这碗菜不能少。迫于无奈,我才离开了阵地。没想到刚到乡里不久,就碰到了侦察兵,成了你们的俘虏。”

听到这里,侦察兵们的心里象吃了蜜糖,甜滋滋的。然而,更使他们感兴趣的是那些重要的情报。

很快,一个新的捕俘计划诞生了,依据自然是阮民的口供。

夜常常是萌发爱情的最佳时辰,然而,这里的夜却是另外的内容。今晚,侦察兵们要按照阮民绘制的“路线图”去北仑河边那个制高点上设伏,要活捉那位从越军总部来的高级军官。对这些想抓舌头快要想疯了的兵们来说,这可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经过周密地准备之后,部队悄悄出发了。

很顺利,他们跨越了北仑河。

同样很幸运,他们接近了那座神秘的高地。

不知是怕暴露出侦察兵们的企图,还是为了掩盖越军的阵地,本该露头的月亮却悄悄躲到云层的背后去了。旷野里,只有一丝淡淡的光亮从天空透出。从北仑河看出去,那制高点就象一块黑糊糊的大“熊”困在那里,除了有那么一点山的轮廓外,其它什么都看不清。

为了慎重起见,侦察兵们派出三人从阵地左侧插过去,先探听一下虚实,然后大部队再伺机行事。

三名士兵就象三股旋风,一溜烟不见了。

他们非常顺利,未动一枪一弹,便登上了阵地。绿色信号灯亮了。

“怎么,他们上去了,太容易了吧?”士兵们实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认为,仅靠三人攻占那个防守如此坚固的阵地根本是不可能的。

接着,信号又发来了。他们催大部队上阵地。

“莫非是越军设了个圈套?怎么会一点声音也没有?”侦察队长犹豫起来,他没有草草将大伙带上阵地。

“一红二绿”,信号第三次发来了。

没错呀。这信号只有自己人才懂它的特殊含义。它告诉队长这里情况正常。

“上!”队长终于发话了。士兵们一个个象小老虎,向那头躺着的“黑熊”扑过去。

阵地上没有一个人,就连破洞也没有一个。登上阵地的侦察兵们大失所望。而唯一的一条朝中国方向的堑壕,只挖了三十多厘米深。这明明是为了迷惑侦察兵的眼睛才这样做的。

“上当了,我们上了那刁俘虏的当!走,回去找他算帐去!”侦察队长带着他的人马心灰意冷地向山下走去。

“轰!轰轰!”不好,路上有地雷。随着几声巨响,队长迅速喊住了后撤的侦察兵。

这是一条通向山脚的唯一道路。路上,越军埋下了密密麻麻的地雷。上阵地时,兵们没摸到这条路,再说也怕阵地上有情况,他们行走的路线都是山坡。可他们攻上阵地没发现任何敌情,便放松了警惕,找到了这条山路,走进了雷区……

一声巨响带给了侦察兵们巨大损失,一名工兵当场牺牲,两名身负重伤。被俘虏捉弄的汉子们这次交的“学费”实在是昂贵了点。他们气得脸青一决紫一块,象是被人灌了毒药似的。

拳头和牙齿同时在咯咯作响。

他们回到了营房,跑得比箭还快。没有任何人指点,他们都朝一个地点——俘虏营跑去。显然,他们不会放过那刁小子。

“咣当”一声,门踢开了,三个汉子一把抓起阮民,匕首在手里闪光。

“住手!”那银光闪闪的匕首刚举过侦察兵的头顶,一位首长站到了他们面前,那目光严厉得象火一样灼人。几个兵“唉”了一声,跑远了,门被叩得山响。有一位山东兵不服气,竟当着首长的面,重重敲了俘虏一棒子,因为他的老乡在雷区中丧了生。首长瞪了队长一眼,队长当即给山东兵一耳光,并警告他:“再胡来就关你的禁闭!”当场,首长宣布给山东兵行政警告处分一次,兵们没敢哼声。

首长把俘虏从地上拉了起来,此时,他已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向兵们讲出了实情。

那是他刚进俘虏营不久发生的事。一次营里让俘虏们出门晒太阳,活动活动身体。当俘虏们都汇集到那个坝子上时,一个年近四十的俘虏把一个纸团递到了他的手上。一切都做得非常巧妙,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举动。

他不知那纸团上写的什么,也不知这人为何要这么做。纸团装在口袋里,可心里就象揣着一只小兔,忐忑不安。直到天黑下来,他都不敢去碰一下那纸团。深夜,同房的伙计们都进入了梦乡,他悄悄掏出那个可怕的东西,借着窗外的月光,十分吃力地看着那一行行写得并不很规范的越文。

他终于看懂了文稿的大意,那就是他在第二天向审问官们讲述的“情报”。也就是这个“情报”害得侦察兵们伤亡惨重。直到现在,他也没弄清那个神秘的人物究竟是什么军衔,姓甚名谁。他只记得在纸条的最后粗粗地写着这么几行字:“如果不这样讲,我们会把你剁成肉泥。”落款是:“你的长官”。

实打实地讲,他并不想骗人,更不想编些故事去坑害侦察兵,可他又接到了那个纸团。他担心自己死于非命,死得不明不白。

“夹缝”中,他终于出卖了良心。

第二章 另一种较量 14.“中国有个毛泽东……”

“不好啦!有名俘虏疯了。”

俘虏营里,哨兵向值班参谋报告了一个异常情况。

这位俘虏名叫尹东,是越南南方人。

这天一大早,新战士曹勇刚刚上哨,突然看到一个黑影从俘虏营的房间里窜出来,看上去就象一个小偷在那里作案似的。那黑影猫着腰,慑手慑脚地在房屋门前拨弄什么东西。当时,天还没大亮,晨雾中,曹勇看不清他是谁。

黑影使小曹警觉顿生。他想,是不是越南特工人员来偷袭俘虏营?他常听老兵们讲边防线上的故事,其中最让他感到新奇的是越南特工人员偷袭边防部队。奠非越军特工跑到这大后方来了?不会。这里距边界近五百公里,特工怎么一下就跑到这里来了?

那是什么人呢?难道是当地的农民?不象。小曹悄悄来到了那黑影的身边。

“什么人!举起手来!”小曹把枪口对准了那家伙的后脑。

“哈哈哈,哈哈哈哈……中国有个毛泽东,越南有个胡志明。天上的太阳亮,地上的星星明,哈哈哈哈……”

“这不是三号房的尹大头吗?”见这个黑影原来是俘虏营里的俘虏,小曹把枪放了下来。

“尹大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别人都在睡觉,你一大清早在干什么?赶快回去!”

“哈哈哈,中国有个毛泽东,越南有个胡志明,天上的太阳亮,地上的星星明……”

“狗日的,这家伙疯了。”小曹见尹大头一副“傻帽”相,一把将他抓起,连推带拉,弄回到营房。此时,俘虏们还没起床。

值班参谋接到这一情报后,开始有些不相信:“娘的,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疯了,哼!真是怪哉。”他清楚地记得,昨天下午他去各营房巡视,见尹大头正和一帮弟兄们在玩扑克牌,那认真劲让你看了准会捧腹大笑。越南人玩扑克牌和中国人的玩法有些不同。他们是看谁拿的“穿花衣服”的“人儿”多,谁的实力就雄厚,谁能把那“穿花衣服”的“人儿”留到最后一张,谁就赢了,以红挑为大。几次,值班参谋去巡视,越南军人们都邀请他玩,可他都没有参加。不为别的,就为他的职责,他不能和敌人混在一起,那样会丧失立场的。一位老首长不止一次告诫过他。

这天,当哨兵向他报告那尹大头疯了的情况后,他很快来到了俘虏营。

“哈哈哈哈,中国有个毛泽东,越南有个胡志明,天上的太阳亮,地上的星星明……”尹大头当着他的面又是唱又是跳,弄得一大堆人都围了过来。

“放老实点!再吼,老子一枪崩了你!”这一声喊还真灵,那疯子的声音逐渐减弱了,嘴里咕咕噜噜不知说了些什么,大家都听不明白。

“注意观察他的行动,有什么情况立即向我报告。”值班参谋向哨兵交待完后,转身来到值班室。他先将情况报告了审问官,之后又给军医通了电话,让他马上去给“疯子”全面检查一下。

为侦察兵捕俘上告的事,审判官被军区首长狠狠批了一顿。这一夜,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那个递纸团的人是谁?是谁指示他这么做的?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又是一个通宵过去了,在时钟指向凌晨五点时,他才躺在椅子上打了个盹。就在这时,值班参谋拨响了他的电话铃。

“昨天不是好好的,怎么今天就会疯呢?这家伙又在耍新花招。”哦,他突然想起来了,可能是昨天侦察兵们审问阮民和向他问罪的举动惊动了他。为了逃避审问和惩罚,他装成了疯子。想到这里,审问官马上给值班参谋打了个电话:“请作好准备,我要提审疯子。”

“疯子”被带到了审问室。兵们让他坐在椅子上,他不坐,光冲大伙儿笑,嘴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他的“歌”和“诗”。

“尹东,你放老实点,别在这里装疯卖傻!”

“哈哈哈……”

“戏该收场啦!如果再演下去就没有人看了。”

“哈哈哈……”

“医生,给他喂镇静剂!”审问官故作认真地说,向军医递了眼色。

“我不吃!我有……”两名士兵把尹东按在木椅上,将那几片安眠药灌进了他的嘴里,结果灌了半天,他还是吐了出来。

这一切更进一步证明了他这个疯子是假装的。对药物反应这么灵敏,一般疯子是不会的。

“尹东,请你看一样东西,这是你写的吧?”审问官将纸团慢慢打开,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不是我写的,我不知道。”尹东这时没有装疯,他很快看了一眼那张揉得绉巴巴的文稿纸,脱口赖帐。

“你再看这本子上的字是谁写的?”审问官步步紧逼。

“我不知道。”

“你怎会不知道?这是你的笔记本,我告诉你,这上面的字和纸团上的字同出自一个人的手。这,你该不会再赖了吧……”

“……”尹东象个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那副“疯相”再也见不到了。

“请你把你的所作所为和你所知道的一切用纸全部写下来。就在这里写。如不老实,小心你的脑袋。”审问官让两个兵看着尹东写交待,自己回房睡觉去了。他实在太困了。

尹东在他的交待中写了这样一段话:“我是越军第五特工大队二中队的中队长。近二十年的特工生涯中,我学会了一套骗人的手法和特工技术。被俘以后,我一直在观察你们对我们的态度。见前些日你们对我们态度还不错,生活也没啥值得挑剔的,我就没有采取行动。后来,一个同伴告诉我,说你们出兵打了我们许多地方,并且数量很大,攻打的方向是谅山、老街和黄连山等地。我的老家在谅山,家里有父母亲和爷爷奶奶。想到他们在家会遭到中国军队的伤害,我心里就很不是个滋味。为了报复你们,我想了这个点子,搞了一出‘空城计’,没想到炸死了侦察兵。我有罪,我该死……”

“被俘前,我就留了这一手,不到万一,我是不会拿出来的。没想到还是被你们发现了。我把纸团写给那个俘虏,是想借他的口来发布‘消息’。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借刀杀人’。我是受了这句话的启发才这样做的。其实那个俘虏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一份沉甸甸的交待,一副赤裸裸的嘴脸,一个被扭曲的灵魂。他沾染了侦察兵的血!

第二章 另一种较量 15.她与他的隐情

她和他双双被送到了战俘营。

她被关在东侧的一间小屋里,她是第一个住进这俘虏营的女俘,因此享受到了住单间的待遇。

他住在西侧一间房子里,同房内住有四个弟兄。

她叫黎小芬。他叫朗达。被俘前,他俩同在一个公安屯工作。男的跑外勤,女的管户籍,同伴们称他俩是“天生的一对”。

同伴们的确眼力不凡。三年前,他俩一同进入警校读书时,上帝就把那份姻缘降到了他俩头上。参加工作后不到一年,他们就在一个吉辰良宵度过了最幸福的时刻。以后,他俩双双上了边防,参加了边防治安巡逻队,主要任务是对付中国侦察兵和边防军民。

再后来,他俩又双双被侦察兵捉住,送到了这个俘虏营。事情就这么简单。

然而,就是这并不复杂的事情却让俘虏营的中国兵们费了不少心思。

这还得从一周前讲起。那是一个晴朗日子,高原上万里无云。大约在下午三点钟,几名侦察兵送来一串俘虏。交接仪式很简单,俘虏从车上下来后,俘虏营的负责人点个数,然后写一张收条给侦察兵就算“手续清白”了。凭着那张收据,侦察兵可向首长领两包“茶花”烟,这已是不成文的规矩。因为有的俘虏在路上爱闹点“小毛病”,必要时还得搞上点“小恩小惠”,“红塔山”、“茶花”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送来的俘虏中,便有这一男一女。

当晚,他们接受了审查。象是早有准备似的,他俩先是歌颂一通“中越人民的传统友谊”,紧接着就讲越南当局如何驱赶华侨,越南人民对此如何不满等等,讲到激动处甚至还流上一串串的泪水。他俩虽不是同时提审的,也不在一个地方审问,可所说的内容却就象从一个人口中说出的一样。黎小芬说到中越传统友谊遭到破坏,她的两个妹妹被迫上了前线,家人被逼得东奔西藏的情景时,竟哭得伤心极了。

审讯完后,兵们得出这样一个印象:这俩人挺老实。可他们又觉得有些奇怪,这俩人的供词怎么这么相似?他们之间是否有某种联系?

尽管这蛛丝马迹引起了审问官的注意,可念他们交待问题态度诚恳、立场鲜明,加之还有许多比他们顽固的家伙需要他去对付,也就没再追究这一男一女。

事情坏就坏在这上面。就在那天晚上,俘虏营出了一件爆炸性新闻:在那个女俘的单间里,哨兵们捉住了那位男俘虏。兵们说,捉住他时,他正在和黎小芬干那事。

这是被哨兵小蒙发现的。深夜一点钟,小蒙从房间起身去换哨,路过那间小厢房时,突然发现一个黑影闪进了那间唯一的关着女俘虏黎小芬的单间。

小蒙见状,立即返回营房喊了几位老兵,很快,他们包围了那间房屋。他们分析“案情”会有三种可能:一、进去杀人灭口;二、进去密谋策划;三、进去强奸俘虏。

三种可能都不正确。经过调查审问,“案情”才大白于天下。

那黑影不是别人,正是交待问题“很有诚意”的朗达。他对兵们说,我和爱人在一起睡觉,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你真不要脸。凭什么说黎小芬是你爱人,你们有结婚证吗?再说,即使是你爱人也不能随随便便搞到一起,这里是战俘营,得经我们批准才行呀!”一阵连珠炮似的问话,一下把朗达弄懵了。

他俩到底是不是夫妻?谁能证明?若是夫妻可否在一起生活?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这样的新情况新问题还真难住了这些足智多谋的士兵和审问官。

连夜,他们专门开会研究了这一新情况。研究结果:先调查清楚他俩的真实身份,然后再作决定。

三天之后,调查结果出来了,一份报告递到审问官的案头:他俩的确是夫妻。一个同伙给他们写了证明材料。

也就在这时,朗达又向管理人员递交了一份申请,他要求和爱人黎小芬住在一起。他说,黎小芬有精神分裂症,晚上一个人睡不着觉,要有人陪着才行。最后,他还提出一个条件,只要答应了他们这个条件,他们可以把一切情报都告诉兵们。他还透露,黎小芬的父亲是越军一名高级军官,她知道许多军机密报。

又一道难题摆到了中国军人的面前。

若让他们在一起生活吧,出了问题怎么办?况且也是违犯上级有关俘虏管理的规定;不让他们在一起吧,似乎又显得不“人道”。还有那诱人的情报不能不让人“垂涎三尺”……

最后,审问官搞了个折中方案:一、俘虏先把所有情报讲完,待使中国军队感到满意之后方可答复对方的条件;二、对方不得长时间在一起同吃同住同生活。只得每两天见一次面。同居时间不超过八小时(即从当晚十二点开始,次日八点结束),同居期间,房屋周围将派哨兵执勤;三、以上决定不再向上级报告。生效日期为一个月。

朗达接受了这个条件。他也没失言,把他和他爱人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中国军人。

身为俘虏,能在俘虏营过上正常的夫妻生活,这恐怕只有在中国才会有这种奇迹发生。朗达和他的妻子心里是否这么想?但愿他们不会忘记在他们生活中所发生的这段有趣的插曲。

第二章 另一种较量 16.美酒加咖啡

在广西边防部队某战俘营,曾发生过这样一件有趣的事。

班长唐兵悄悄设“宴”款待了他的审讯对手。为此,他被取消了审问官的资格。

一天,俘虏营附近一间不大的草房里,一阵阵扑鼻的香气溢出窗外。唐兵和他的对手正津津有味地在里面饮酒。为了不让大家知道,两天前,唐兵就开始了这项准备工作。他悄悄买来猪耳朵,请厨师给他加工成凉菜,之后他买来一瓶金奖白兰地。为买这瓶酒他不知费了多少心,起先有位同事去南宁出差,他就委托了这件事,结果那位同事竟把这事给忘了。之后,他又托人去外地买,也未如意,直到当他发现俘虏营一位排长床底下存着这瓶“老酒”,他才放心大胆地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它“骗”到了手。没想到排长准备的庆功酒,却让这唐班长拿来给俘虏喝了。好在排长不知此情,否则非把他骂得狗血喷头不可。

那俘虏的年龄和唐兵差不多。唐兵估计,大概不超过二十五岁。他个头不高,一双眼睛就象只猫头鹰,看起一件他感兴趣的东西,总会盯得那东西发“烫”。平常很普通的相互观望,不知内情者准会觉得他是怒目而视。大概,他从娘肚子里生下来就是这个样。一副让人看了不舒服的凶狠相。

在俘虏营,兵们都非常讨厌他。有人悄悄给他取了外号,叫“猫头鹰”。可唐兵却和别人不同,他倒觉得这个俘虏有点气度不凡。当然,这个想法他只能装在自己心中,若让排长知道了,准会扣他一句:“脑袋不开窍。”

猫头鹰的酒量不小。不到半小时,一瓶白兰地就去了一半。他心中不快,只顾埋头喝闷酒。唐兵几次话到口边,又吞了下去。他想让猫头鹰多喝点,俗话说:“酒后吐真言”。只要三杯下肚,不怕他不开口。

酒越来越少了。

猪耳朵也所剩无几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他们抹了抹嘴巴,似乎觉得没有喝够。

就这点“货”,只好将就了。唐兵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速溶咖啡,先给猫头鹰冲了一大杯,然后递给他一支“大重九”。

烟雾。香味。沉默。他俩坐在竹椅上低垂着头。

“好啊,唐兵这小子跑到这里喝酒来了,你让我们好找呀……”随着一声喊,排长带着四个士兵追到了这间小屋。

“你说,谁让你这样干的?和俘虏吃吃喝喝拉拉扯扯,你的是非观念哪里去了?你说呀!”排长真的动怒了。这是个原则问题,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他从来没马虎过。

班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慌不忙地走到排长跟前:“请你不要少见多怪,我的事不用你管!”

“什么?你还嘴硬。我马上给你处分。”说着,当场宣布撤销了唐兵的审问官资格。并让他从明天起,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什么也别干。

下级服从上级,这是军人的天职。班长无奈,只好乖乖地顺从排长回到了俘虏营。

批评与自我批评会在连部会议室紧张地进行。按照先党内后党外的原则,唐兵作为一名党员,先应在党内进行处理。到会的人全部是班以上干部党员。

“唐兵,请你向大家讲一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动机和目的是什么?你的是非观念哪里去了?”

“……”一阵沉默,唐兵昂着头,象只公鸡。

“你讲话呀,怎么啦,成哑巴啦!”指导员曾朝强见他一声不吭,又劈头盖脑地打了他一“板”。

“有什么好说的。俘虏和我一无亲二无故,素不相识。只不过为了能让俘虏多交待点问题,讲点心里话,我迫不得已才采取了这一手法。”唐兵的辩才这时发挥得很出色。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对待敌人哪能采用这种拉拉扯扯的方式?这叫丧失立场!”指导员连忙纠正他的错误观点。

“我这叫以心换心,取得真实口供。况且你们早已讲过,要采取各种方式审问俘虏,获取情报。我自己掏钱买酒,为的是感化俘虏。我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好?这究竟错在哪里?”

是啊,唐兵记得那个漆黑的夜晚。在连会议室里,干部们正在为俘虏的审讯大伤脑筋。审问工作已进行一周了,除了一些油水不大的俘虏全部交待了外,其它俘虏都不愿讲出自己要讲的心里话,有的即便讲一点,也都是些不疼不痒、无关紧要的东西。面对这些“油条”,大家拿他们真没办法。上级明文规定,不得采取任何方式或以任何借口打骂俘虏,最终只得靠两片嘴巴皮子。

会上,唐兵突然萌发了这样一个念头:请俘虏喝酒,建立感情,然后智取情报。

此方案实施前,他没告诉任何人,直到排长捉住了他,大家才吃了一惊。

批评会上,谁也没说服谁。指导员只好宣布休会。对唐兵的帮助教育由会上转入了会下,大家异口同声地表示:唐兵的问题关键在他的“思想深处存在问题”,帮助他“改造世界观将是一项长期的任务”,请党支部多找他谈谈心,以便他能早日“幡然醒悟”!

正在这时,一位俘虏将一份厚厚的交待递到连首长的面前。他不是别人,正是那被唐兵“宴请”过的俘虏。

他向连队交待了他的一切秘密。那文稿纸整整写了十五页。其中有这样一段话是专门写唐兵的:

……真没想到,在中国战俘营我会受到这么盛情的招待。我和唐班长素不相识,且不说我是他手中的俘虏,就是一般相识的朋友,也不会这样热情对待。冲着他对我的一片好心和一片真诚,我今天把所知道的一切全部讲了出来。我只有一个愿望,尽管我们国家不同、语言不同、两国的政治立场不同,但这些绝对影响不了我和班长个人之间的兄弟情谊,我要永远记住这份友情。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请你们不要过于难为唐班长,一切责任都在我。我将用我最彻底的交待来抵消对他的处罚……

看完这份交待,全连干部没再说什么。通讯员小李哈哈一笑说:“唐班长真有福气,连俘虏都来帮他承担责任了,真逗……”

“你懂个屁,走开走开!”

一转身,小李跑远了,他去把这消息告诉了唐兵。

唐兵的处分最终没有公布下来,有人说是俘虏帮了忙。有人说是指导员开了恩。直到战争结束,唐兵也没弄出个名堂来。

第二章 另一种较量 17.李参谋亮出底牌

他是参谋李兵审问的第五个俘虏。

前四个非常顺利,唯独他狡搰得让人七窍生烟。

他叫阮友明,是越南三一五师中尉参谋。

第一次提审是在早上八点多钟进行的。那天,俘虏营其它俘虏都在家学习,唯独阮友明躺在床上睡大觉。自从来到这里,阮友明就象夜游神,白天当别人起床时,他开始了他的“呼噜战”,夜晚别人睡得正香,他却毫无倦意。在房子里,他不是抽水烟(一种特制的竹筒水烟),就是在屋子里东窜西窜。要么在床铺上摆些石子象是在研究什么战术,一摆弄就是一整夜。同伙们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夜狼。取这个名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阮友明长得又黑又瘦,走起路来总是瞄着脚,象是有什么东西会从裤裆里掉出来似的,总要用双眼睛看住它。那驼背从远处看上去就象一条狼。

李兵大步走近阮友明的床头,用手拍拍他。他无动于衷;李兵又拉,仍睡意不减;再掀,阮友明嘴里不知在咕噜什么,仍一动不动。李兵火了,干脆一把将他从床上拖了起来。这时阮友明如梦初醒,他一手揉眼睛,一手提着裤子,跟着李兵来到了审讯室。

李兵递给他一把椅子,他瞄了一下房间四周,只见审问官威风凛凛地坐在桌后,两旁各站着两名士兵,那架式就象他在连队阅兵一样。想着自己过去曾吆五喝六,指挥上百号人马实战练兵,如今,却沦为中国军队的战俘,心里实在是憋得慌,就象喝下了一瓶醋,酸楚楚的。他暗暗告诫自己:任凭他们怎么审,自己都不开口,否则,将来回去怎好见乡中父老,怎好见亲朋好友,怎好见自己的长官。

“姓名?”

“阮友明。”

“职务?”

“士兵。”

“住在什么地方?在哪个营哪个连长官姓甚名谁?”李兵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往下逼。

“我受不了啦!我的妈呀。我受不了啦,我的妈呀……”阮友明突然象发疯似的又哭又叫。他从椅子上跳到地上,在地下打起了滚。直滚得李兵感到无可奈何,他才收了场。兵们把他抬到了床上。他象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不大一会工夫,就扯起了“风箱”,那声音震得整个房子都在抖。

下午,第二轮审问又开始了。李兵让兵们把阮友明带到审讯室。

“上午你为什么要那么闹?”

“报告长官,因为我的瞌睡来了。”阮友明一句一句说得很认真。

“卟哧……”想起上午的闹剧,听着俘虏的陈述,大伙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胡扯!”李兵下意识地拍了一下桌子。

审问接着进行。

“你在部队干什么?”

“不知道。”

“混帐!”

“啊哈,我要死啦,我的肚子好疼呀,救命呀……”阮友明又在地上打起了滚,那喊声在三里外都听得见。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滚了下来。

“这家伙又耍赖了,快去叫医生来给他好好医一医。”李兵吩咐士兵出了门。

军医一查,的确是真病了。他得了胃炎,是急性的。

“审问综合症。哼,又让这小子滑脱了!”李兵只好让兵们将他抬到了卫生所。

这一病不大紧,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李兵反复研究了审讯方案,他非要把这家伙的口撬开不可。想着想着,他走进了俘虏病房。

“阮友明,你病好些吧?为了不影响你治病,请你用它把你要交待的东西写下来。”李兵把纸和笔递给了阮友明。

“如果写了假话,小心我要你的脑袋;如果不写,我就关你三天三夜。”转身跨出门时,他重重地瞪了他一眼。

阮友明一阵冷笑。他心里明白,你李兵绝对做不到。对于中国的俘虏政策,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三天过去了,他半个字都未写。

李兵真是气得不行,他真想好好揍他一顿,可纪律不允许。他只好又施了一个小小的计谋:“伪造”了一封阮友明的“家书”,而且是他妻子“亲笔”写的。

那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阿明,你在哪里?我和全家多么想你呀。你们部队打得很惨,师长被抓走了,全师官兵死的死,伤的伤,多数都当了俘虏。我也被中国兵抓住过,但他们看我是老百姓,就把我放了,并帮我修好了房屋。他们都是好人。

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如果你在中国兵手里话,请你一定不要胡来。只要老老实实交待问题,他们是会宽待你的。请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不要太犟……

阮友明看着看着,心里一阵阵紧缩。再一看,字迹的确是妻子的,一点不假。

“娘的,师长都被他们捉住了,我还守什么节!”他终于想通了。一口气,他讲了他知道的全部秘密,讲了他的身世,当然也讲了三一五师师长的为人、性格、指挥才能、战略战术……

李兵见目的全部达到了,心里好一阵兴奋。明人不做暗事,他把阮友明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小子,你这么聪明,还有上当的时候啊。我现在正式告诉你,你老婆的那封信是假的,它出自我们一位侦察员之手。”

“什么!这不可能,”阮友明简直不相信李兵亮出的这张底牌是真的。

“你还记得吧,侦察兵在林子里抓住你时,你丢了一件外衣,那外衣口袋里装着你妻子的相片,相片背后留着一段你妻子的手迹。就是它帮了我们的忙。其实,我们部队根本还没有和你们部队交锋呢!”

“你们不是人!你们是骗子混蛋狗日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欺辱感从心头升起,阮友明暴跳如雷。

“这是你逼出来的。老子不讲,你知道个屁!再喊,老子一刀捅死你!”兵们亦不示弱。

俘虏不再叫了。

那天晚上,他又“神游”了整整一夜。

第二章 另一种较量 18.只要能吃饱

“黑皮”在俘虏营里是饭量最大的一个。早餐吃了十个包子,喝了三碗稀饭,还喊没吃饱。一天中午,管理人员按照标准给他分了半斤饭,考虑到他的饭量大,另给他添了一两。可他还不满足,趁人不备,偷吃了另一名俘虏的饭。为这事,他不仅被同伙打得鼻青脸肿,还被管理员扣了顿。

一天,审问官提审他。他首先提出一个条件:“只要让我吃饱饭,我什么都讲。”接着,他向审问官讲了一串有趣的事。

那是当兵不久发生的故事。他们连队是一个守备部队,主要担负边防施工和守备任务。到连队的第一天,他就和炊事员吵了起来,原因是没让他吃饱饭。那时,连队生活很苦,吃大米的机会没有吃木薯多。为了调济好生活,连队规定星期三和星期六每人三两大米饭,其它都用木薯作主粮。好不容易,大家盼到了星期三,炊事员象宝贝一样把那一小盆白花花香喷喷的大米饭送到各班。刚好,那天“黑皮”在炊事班负责帮厨(这种事是轮着来的,每人都要在这里干一次),他便“近水楼台先得月”,趁炊事员不注意时偷吃了一盆米饭。

一盆是一个班近十人的口粮,却被他一人偷吃了,这还了得。少了一盆,自然要追查,炊事班先从内部抓起,人人过关,结果毫无收获,最后把视线移到了他身上。

这种事怎么能承认?“黑皮”硬得象石头。恰在这时,一位炊事员突然发现“黑皮”的衬衣纽扣与衣服的夹角中沾着几粒米饭。这下可不得了啦,“官司”一下打到了连部。

连长是越北一个少数民族的后代,性格极为暴躁。听说此事,不问青红皂白,一拳上去,“黑皮”的牙齿便掉了一颗,鲜血直往外冒。“老子叫你再偷!”接着,连长又是一拳,“黑皮”抱着肚了跪到了地上。

“连长,我求求你给我吃饱!要知道,我为什么要到部队来?就是为了能吃饱饭。在家里,我们兄妹五人,经常为吃饭争吵。我是老大,饭量也最大,可我每次都要让着他们。没想到,到了部队仍然还是吃不饱饭。如果你能让我吃饱饭,你让干什么,我都干。”

“你这小子竟敢污谄社会主义。在党中央的领导下,我们日子越过越好,你却说吃不饱饭。老子关你十天禁闭。”连长一句话,“黑皮”被关进了连队那间专门为犯大错误的人设立的“单间”。在新兵中,他是第一个进入那间房屋的。

打那以后,“黑皮”的命运就更惨了。连里不仅没有增加他的饭量,反而降低了标准。

为了这饥饿的肚皮,他恨死了连长,甚至恨死了全连对他过意不去的官兵。

那天晚上,他和班里三名士兵被派到边防担任巡逻,趁他们不注意,他悄悄越过了边界线。他的这一举动既无政治目的,又无经济目的,只是为了那个肚皮能够撑圆。中国伙食肯定比越南强,逃跑之前,他一直这么认为。

没想到,到了中国战俘营,他还是吃不饱,并且还为此事和同伙打了架。想到这里,他甚至觉得有些后悔了。

听完俘虏这段“故事”,审问官当即表态:“黑皮”的伙食不定量,让他吃饱为止。

从此,他成了炊事班的特殊“食客”。

四个月后,他的体重增加了二十公斤!

第三章 游离死神的幽灵 19.上尉身上的两份文件

这是一个极不寻常的黎明。

阵地上,硝烟滚滚,炮声隆隆。九连连长刘兵率全连官兵迅速夺占了这个越军把守多年的阵地。

按照上级的命令,连队随即转为团里的预备队,任务是打扫战场,清剿残存在阵地上的敌人。

刘兵清了清连里没有伤亡的官兵,并动员大家转入就地打扫战场、歼灭残敌的战斗。按照刘兵的主观愿望,他真不想干了。的确也是,打了半夜的仗,全连累死累活,伤亡了一半。为了能够按时夺占这个阵地,刘兵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战斗中,他的几个副手伤的伤,亡的亡,只剩下了指导员和二排长。好在黎明前,他把红旗终于插到了阵地的顶端。

为这该死的“进攻缓慢”,他没少挨营长的骂。

此时,他真想在这七弯八拐的堑壕里睡上三天三夜。

可是,他是连长,是军人,不能不听命令。

清剿实际上就是搜山,从山顶往下搜。

他让通信员把全连官兵召集齐,一一把任务摊了下去:一排在左,二排在右,三排从中间突破,分头行动,快!

两个小时过去,各路“清剿队”战果平平。

“报告连长,我们发现一个山洞口,洞内有异味传出。”这时,一排代理排长张小军突然用报话机向连长刘兵报告了新发现。

“迅速封锁洞口,视情况派人进洞搜查!”

刘兵的话音未落,代理排长便开始了“手术”:

“罗松孔烟(缴枪不杀)……”

洞内无语。

“轰……轰……”

洞内仍无反应。

很快,他们钻了进去。

这是一个自然洞穴。洞内怪石嶙峋,深约二十米,底部很宽,可容上百人。

洞内漆黑一片,他们只得依靠手电筒微弱的光亮,边探路边前进。

“人!这里有人!!”前边一位战士突然发现洞内一个石凳上躺着一个人。

顺着电光,代理排长跃上前去一看:嘿,一个越军上尉。再一摸,鼻孔还在出气。

代理排长一边向连长报告情况,一边吩咐士兵把这活的“战利品”抬出了洞。

这里是越军的一个连指挥所,这位被我军炮火炸伤了头部和胸部的越军上尉是司令部的一名参谋。他是奉命到这个连来督战和传达命令的。

在他的身上,代理排长搜出了两份极为重要的文件。一份是越军第一军区某部的《文件抄录》本上一九七九年一月十七日所记的《关于西南边界战争及粉碎柬反动集团的胜利》,另一份是越军在高平省指挥部所属五六七团一营一连一九七九年一月十五日参加省军事指挥部会议的记录。

俘虏的越军上尉处于昏迷状态,所获文件的翻译工作,只好请随连队一道作战的华侨李非代劳。

《关于西南边界战争及粉碎柬反动集团的胜利》中讲了“越南边界战争的演变过程”,讲了越南侵略柬埔寨的军事行动,是从一九七五年侵占柬埔寨的威岛开始,并在越共四中全会上确定为中心国策。文件上写道:“中央召开了四中全会,全会决议明确了:基本的和长远的敌人是美帝”,而“直接的敌人”和“直接的作战对象”是“北京和柬埔寨”。这份文件接着写道:“中央召开四中全会之后(一九七八年六、七月份)决心迅速夺取西南边界的政治和军事上的胜利。这是贯穿始终的重要任务。”文件还记述了越南对柬侵略急剧升级的过程。

文件在谈到一九七八年底越军侵占柬埔寨首都金边和其它重要城镇的经过时说:“我们原定战役从十二月三十日开始,但有的部队有良好的战机,就提前在十二月二十六日打响了。战役结果:一九七九年一月七日十二点三十分,我解放金边,后又解放了其它城镇,至一月十四日我基本完成了军事方面的任务。”

越军连长参加高平省军事指挥部会议题为《战胜柬埔寨》的记录和他绘制的进军草图,详细描述了越军在柬的整个军事部署。据记录,这次越军调动了三个整军、二十一个师、十四个团及一个旅、一个舰队的兵力,共分七路,沿柬埔寨发起全面进攻,从北到南,从陆地到海上,向柬埔寨发起全面进攻。记录本上还这样写道:

作战计划:进攻分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在边境打击有生力量(时间从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至一九七九年一月一日)。

第二阶段解放金边。

第五军区的两个师和四个团,攻占柬腊塔纳基里省后,分两路向上丁省和蒙多基里省开进;第七军区的两个师和四个团主要攻占桔井省;第三军加第七军区的一个师、一个团,攻占磅湛省和波萝勉省后,分三路向金边市、磅清扬省、菩萨省开进……

情报非常重要,它对于揭露越军侵略柬埔寨的军事企图,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刘兵接到上级指示,立即把俘虏连同缴获的两份重要文件送往团指挥所。

文件是腰宽体胖的三班长携两名战士送去的。然而,那位越军上尉运气不佳,在途中断了气。他们说他流血过多无法抢救。

几天后,新华社向全世界播了那缴获两份文件的消息,揭露了越军侵柬的目的和野心,对那个瘁死在途中的战俘只字未提。

第三章 游离死神的幽灵 20.女公安的心事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中国边防部队正式开始了对越军的自卫还击。这是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时刻。

某部侦察连的全体官兵一举突破了被越南军警盘踞数年的高地。越军耐不住打,没有顽抗到一小时,就各自跑得不见踪影了。

占领阵地后,侦察连连长蔡峰命令全体官兵打扫战场,清剿残敌。

这是一个不大的高地,山上全被荆棘所覆盖,山顶和半山坡中,越军挖了环型堑壕和猫耳洞。山的后侧有一个很深的洞穴同各堑壕、猫耳洞相连接。越军的长官就住在这个洞里,指挥他的兵们扼守这座“土包”。

侦察连副班长谢文礼是个机灵鬼,没等连长发话,他便带着全班,搜到了这个洞口。

“别慌,说不定里面还有人。”莽莽撞撞的新兵李强刚要进洞,却被他拦住了。

“哐啷啷!”他随手捡起被越军扔掉的空罐头盒向洞内掷去。

“……”没有反应。

副班长让大家在洞口等着,他带一名战士进了洞。

洞里一点光也没有,他俩一边用手扶着洞壁,一边警惕地往前走。

“扑通!”副班长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失去了重心,一下摔倒在地。另一名战士迅速跃起,越过“障碍”,把班长拉了起来。他俩一下闪到洞壁,拉开了枪机。整个动作在几秒钟内全部完成。作为侦察兵,他们首先想到的是敌情。

没有任何反应、他们打开了手电筒。

“哟!原来是一具死尸,还是个当官的?!”

他们找到了绊倒的原因。望着那满身血迹和泥污的“血人”,谢文礼直想呕吐。

借助电光,他们继续前进。

“班副,你看,这里有两个布口袋……”

那名战士在左侧一个支洞口发现了新情况。

谢文礼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轻手轻脚地摸到支洞口,先观察了一下洞内,见没有异常情况,再伸手去拉那“布口袋”。

“不好,有人……还是活的……”

他仔细观察了那“布口袋”:布是朱红颜色,上边印有花纹,看样子是块大床单。

他用手抓住布的一只角,使劲往外拉,结果没拉动。接着又用另一只手去摸布内裹着的物体。

不摸不知道,一摸吓一跳。原来,“口袋”里藏着两个越南女兵。她俩蜷着身体,怀里抱着冲锋枪。

班长一声喊,那名战士猛扑过去,将两个越南女兵连拖带拉,一起弄出了支洞口。

女兵没有反抗。战士和副班长从她们手里取下武器时,发现她俩浑身都在抖动。

洞内清搜完了,他俩带着那份丰厚的“战利品”走出了这阴森森的坑道。

面对一群陌生的汉子,两个女兵惊恐不安,泪水涟涟。她俩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侦察兵们审去审来,毫无结果。

两个女人闭口不语,着实让兵们费了不少口舌。

“娘的,如果是两个男的,老子早他妈的一拳上去了……真急死人。”夜幕降临了,兵们只好把两个女人又重新带回到那个黑洞。

一来,他们怕她俩跑了;二来,阵地上全是男兵,留两个女人在上边,很碍事……

两个女兵在洞里过夜,自然给侦察兵们添不少麻烦。就说轮流看守吧,兵们从内心里是不太情愿的。

汉子们在战场浴血奋战,无论再苦再累,他们都不计较,可让他们去为两个越军女兵“放哨”,怎么说,也觉得别扭。

不过,说归说,干归干。这差事兵们是不敢马虎的。

夜很深很深了。阵地上,静得连小虫的啼叫声都听得清清楚楚,远方,偶尔有一些零星的枪声传来。兵们没敢睡觉,尽管他们觉得两只眼皮有千斤重。

“轰……”一声巨响震得阵地几乎都在晃动。侦察连的全体官兵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惊动了,呼呼啦啦一齐拥向了“出事地点”。

“不好,女兵逃跑了。”

先到的士兵发现踩响这颗越军埋设在阵地前沿地雷的正是两位越南女兵中的一个。

“追!快,别让她们跑了!”

连长蔡峰一边指挥战士抢救那位被炸伤的越南女兵,一边追赶另一个正在逃窜的女人。

原来,那个黑洞内还有另外一个秘密洞口通往阵地外,两个女兵就是利用夜暗从那洞口逃出来的,没想到刚出洞口,就踩响了地雷。

幸免遇炸的女兵被侦察兵们逮住了,她躲在不远的一个草丛里。看着她的姐妹被炸,她没敢跑远。

这里成了简易手术台。连指挥所里,医生和卫生员忙前忙后,为那个炸伤的女战俘取弹片。她在呻吟,一声比一声大……

兵们都在场,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逃跑未遂的女俘在场,她虽然焦灼不安,眼里却露出了感激的目光。

“我要和你们当官的单独讲话……”

她终于开口了。士兵见她会说中国话,心中不免一喜。

兵们把她带到了另外一个坑道内。

她向连长交待了一切。

她叫阮丹丹,家里人都叫她阿丹。去年,她高中毕业后回到安沛一个偏辟的山村。那里是她的家乡,有她童年的梦幻,有令她兴奋的橡胶林,椰子树和清泉水。然而,那里也同样有她一桩又一桩伤心的往事。

毕业后,她本想在家乡大干一场,可还没回去,父母就把她许配给了村里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头头”。她知道,父母的命令是无法违抗的。

订亲那天,她约好一个从小就象亲姐妹一样的同学“私奔”了。

她们涉世不深,不知道北方会打仗。在火车上胡乱混过两天两夜之后,她们来到了距中国只有一河之隔的边境线上。

两军对垒,边境吃紧。一下车,两个“盲流”便被越南公安兵拦住了。

问清来历之后,公安要遣送她们返乡,她们不从。既然要回去,何必跑出来呢?他们向公安哀求着,诉说着自己的“苦衷”。

不知是两位姑娘的美貌吸引了他,还是她们的“遭遇”打动了他。为首的那位大胡子公安向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

她俩被留下来当了警察,穿上了警服,发给了冲锋枪。那一夜,她俩兴奋得几乎没有合眼。

三天之后,她们被带到了一个很黑很深的山洞里,大胡子公安向她们“约法三章”:

一、服从命令听指挥;

二、负责洗衣、做饭和伺候官兵;

三、不得外出。

夜晚,她被安排在那个支洞里住宿。深夜,一个男人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就在那朱红色的床单上,她被大胡子公安强行霸占了。她拼命地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嘴里的一团毛巾堵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她用尽全力拼打,却无济于事,只怪那洞太小太窄……

也就在那天夜里,她听到她的姐妹的哭声从另一个洞口里传了出来。

她觉得她们的命太苦了。

半个月过去了,她俩不堪忍受大胡子的凌辱,几次想逃回内地,却怎么也逃不脱大胡子的手掌;想投诚中国军队,可大胡子告诉她们,只要落到解放军手中,就会被轮奸甚至杀头。是真是假,她们不全信但又不敢不信,因为她俩毕竟阅历太浅。

就在这时,中国军队炮击了这座山包。大胡子们丢下她俩逃跑了,随后,侦察兵攻占了高地。于是,便有了前面她们被俘的那一幕……

听完女俘的陈述,侦察连长没有吱声。翌日他派兵将她俩送到了后方战俘营。

第三章 游离死神的幽灵 21.“恩师”抓“学生”

“抓俘虏”的呼声一浪比一浪高。

军长安琪坐镇军指挥所,就象指挥全军突破红河那样,指挥抓俘虏。

应该说,这是那位越军三一六A师勤务兵的功劳。

是他透露的信息:师长的车被炸后,人可能就在附近,没跑多远。

是他通报的情况:他们师长,就是那位在越军中称为“少壮派”的“王牌师”的阮少雄。

多么富有诗意!多么富有传奇色彩和戏剧性!

听到这消息,军长安琪兴奋得两个晚上没合眼。

他叫他的部队挖地三尺,也要抓住阮少雄。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个小子曾经是这位老将军的学生,一个忘恩负义的学生。

那是在“同志加兄弟”的一九六五年,身为少尉排长的阮少雄被送到中国军事院校深造,主任教官便是这位一军之长安琪。

那时,阮少雄还是二十来岁的“毛娃娃”。第一次远离故土和父老乡亲来中国求学,很不习惯。学习中,由于语言障碍,课上得很吃力,生活上由于饮食不习惯,搞得整天无精打采。

这一切,都被安琪看在眼里。为了帮助这位越南后生早日度过难关,安琪把他请到自己家中,利用星期天节假日为他做可口的饭菜,为他一遍又一遍地补习功课。很快,阮少雄的一切走上了正轨,班上的同学也开始对他另眼看待了。

那年春节,阮少雄回家探亲,安琪提前为他买好去越南车票并把自己爱人腌制的腊肉送给他带回老家孝敬父母。

安琪怎么也忘不了在车站为阮少雄送行的往事,忘不了在毕业典礼大会上为他颁发大红毕业证的情景。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今天竟拿起枪和他这位恩师“决斗”起来。

太没良心啦,太忘恩负义啦!

“嘿!今天,我要找你算帐!”安琪亲自向全军下达命令:一定想尽一切办法,抓到他的这位“学生”。他还向部队通报了阮少雄的相貌、特征和年龄。按他的话说:“他烧成灰了我都认识。”

军令如山倒。一军之长的命令,谁都不敢违抗。不到半天工夫,全军部队在所属阵地范围内,共抓了几十个与阮少雄相似的人,真是捷报频传、喜讯不断。

起初,各部队抓住后,都先各自审问一番。后来,干脆简化了这道手续。抓到可疑的人,一律直送军部,不用审问,军长一看便知。

安琪军长坐镇军值班室,凡抓来的俘虏都交给他辨认。

结果,一连三天,送来的人都让安琪感到失望。直到总部发来一份通报,说阮少雄已跑回河内去了,安琪才死了那份抓“学生”的心。

渐渐,部队抓俘虏的热浪也平息下来了。

撤军回国后,安琪老头子为这事气得躺了三天三夜。

第三章 游离死神的幽灵 22.投诚者

战斗进行得很顺利,不到三个小时,广西边防某部就攻克了越南的一个重要城镇——伏和县。

此时,战争时间表翻到了一九七九年二月二十二日。伏和县毗连我国的广西边境地区,是越南边境线上一个重要的通商口岸。多少年来,这里的人们与我国边民亲密无间,通物、通商、通邮,甚至也通俗、通婚。

然而,战争却把他们分开了。

此时此刻,这座县城的所有居民跑得无影无踪了。这里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所有这些都是越军所为。因为华侨们都被赶出了城,其它居民都被他们迁到了内地。按他们的话说,这叫“疏散”。

这是一座被群山环抱的县城,唯一一条能通汽车的公路从县城中心穿过。两排参差不齐的房屋就象几节报废的火车厢摆在街道两旁,里面少不了有办公室、商店、粮店、药铺什么的。

夺占这座城镇的是一支精锐的先头部队,他们几乎没费多大气力。很快,大部队开了进来。

“情况不妙!”先头部队发现敌人弃城逃跑时留下的斑斑战痕:

城内的商店、粮店、药铺被越军全部捣毁了,鞋、袜、布匹等百货商品和药品在街头抛得到处都是。粮店里的许多粮袋被捅破,大米、白面撒了一地;被撕碎的书籍报章在街头飞扬;居民的住房更是被捣得乱七八糟,一些房屋正冒着滚滚浓烟……

“这群狗日的,他们想嫁祸我们!”营长见状,又气又急,他带着先进城的人马,去追赶逃窜的越军。

这时,一阵枪声从城南一个山顶上传来。枪声就是命令,早已等候多时的营长,一马当先,不到半个小时,那座不大的山头上撒下了天罗地网。

一阵炮击之后,山上静悄悄的。营长心想:山上的敌人不会太多,最多也就算个把排吧,说不定是越军逃窜时留下的后卫呢?

“围而不打,劝敌投降。”营长下定了作战决心。

他调动一个连的兵力,在山包的周围插上红旗、点燃烟火、挖工事、筑战壕,造成一种围歼越军的态势。同时,他又叫勤务兵找来一只高音喇叭,架在距山头很近的一幢建筑物上。

一切准备就绪,随行的翻译开始了政治攻势:

“你们赶快投降吧,在你们的周围,到处都有我们的士兵!你们全部被包围了,再不投降就只有死路一条……”

“砰!”一发子弹从山顶发出,打在那幢架喇叭的建筑物上。还好,喇叭未受伤。

“你们如果再顽抗下去,我们可就要搜山啦!”

“砰、砰!”话音未落,两发子弹很轻松地甩了过来。

“狗日的,老子不困死你才怪呢,看你能饿几天?”

这时,天色已暗淡下来。入夜前,营长吩咐大伙儿把火把点燃。火光把那山包紧紧围住,从空中俯瞰,就象一个圆形的光环,套在了丛林的脖子上。

一夜过去了。

两夜又过去了。

到了第三夜,越军终于耐不住了。他们从山顶上走了下来,手里打着白旗。

营长数了数,一共三个人。

“狗日的,有能耐,三个孬人,把老子们折腾了三天两夜……”

虽然心里不服气,可抓了三个活的没动一枪一弹,总算还是件喜事。想到这里,营长心里平和多了。他抖了抖身上的泥土,提起一支冲锋枪,喊了两个勤务兵,亲自把三个俘虏押到了团指挥部。

审讯几乎没有费多少口舌。团李政委见这三个二十来岁的越南士兵耷拉着脑袋,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每人给递上了一支烟。

三个越南俘虏兵用擅抖的双手接过烟,点着火,使劲抽了起来。

或许就是这支烟,使紧张的空气缓和了许多。

谈话式的审问,就这样在那个不大的房子里紧张地进行着……

他,二十一岁,越南北方人。当兵三年,官运不佳,只混得一个上士。因为他长得一身好肉,遇事又爱打个抱不平,所以同伙们都称他为“熊”。

“熊”在三人中是老大,上士官衔也比另两人高,自然,他又少不了那份“义气”。如果不是分别审问的话,他真想帮那两位兄弟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或许是我军政策的感召,或许是越军的忘恩负义不得人心,“熊”在团李政委那坚毅的目光下,一口气倒出了一大串牢骚话:

“我曾在一个机关开摩托车。中国对我国抗美援助的巨大支持,我心里十分清楚。那时,我虽然没有多大,可我知道我吃的大米是中国送的,我用的物品是中国制造的。可是,从一九七五年南北方统一后,我国领导人就翻脸不认人了,把中国同志当作仇人,并在国内大肆鼓吹,说什么中国要侵吞越南。在国内,谁要说中国好,就会被追查,甚至被抓起来。”

“抗美战争结束后,国内人民都希望过几天安定日子,吃饱肚子。没想到政府却要我们去柬埔寨打仗,还说,现在的最大危险来自北方,要做好和中国打仗的准备。去年九月,我们单位的领导人说,中国人多,我们都得去前线。我不愿去,他们就把我抓起来,连长还用大头皮鞋踢了我一顿。无奈,我只好来到了这个部队。几个月来,当官的编了许多谎言,说什么中国军队见人就杀,一个不留;说中国对越南的侵略是蓄谋已久的,要我们同中国军队奋战到底。”

“其实,我非常怀念越中人民之间的友谊,盼望过和平自由的生活,根本不愿和你们打仗。再说,我还有一个姑妈在中国呢……”

说到此处,这位五尺男子似乎动了点感情,眼中那晶莹的东西忽闪忽闪的,差点要落下来了。

“这样吧,我们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你对这里地形熟悉,能否带着我们的先头部队去寻找越军的老窝?”李政委用试探的口吻对“熊”说。

“可以。不过我有一个要求,请你们千万别在报纸上公布这件事,也别让其它的越南军人知道。他们知道了,我就没命啦!”

军营内又多了一位“特殊的军人”。营长心里有数:无论他说得再好,但俘虏毕竟是俘虏。对他可得防着点。他派了两名得力的战士暗中“看”住了“熊”。

然而,“熊”的确还争气,五天的战斗中,他积极为部队当向导,拿下了越军的两个高地,消灭了困守在两个山洞里的敌人。

有个战士私下悄悄对营长说,那个俘虏立了大功,可不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营长当即骂了他一顿:“一点阶级觉悟都没有,抓到的俘虏怎能放?他是敌人!”

“敌人怎会去打敌人?”这个战士越来越弄不懂是怎么回事。

营长也解释不通,只说上级对俘虏的规定中,还没明确这一款……

战争结束后,一次,我去俘虏营采访,恰好见到那位叫“熊”的俘虏。他说,他现在在俘虏营里当了班长,还说是那位营长给这里管俘虏的老乡写了一封长长的推荐信后,他才有这个“官衔”的。

好人最终是不会吃亏的。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对我说的。

看来“熊”应验了这句话。

他叫阮明,十九岁,下士军衔。他个子矮小,生得娇嫩,同伙都叫他“逗点”。

莫看他个子小,火气可不小,当兵才一年多,放出去的子弹却比全连老兵放的都多,没准儿,他的枪管内的膛线就要比别人平得多。

不用问,“放”到那架喇叭的建筑物上的子弹非他莫属。

起初他只是哭,李政委怎么问,他都不说一个字。

后来,翻译官小王从他的挂包内拿出一份从《人民画报》上剪下的女明星照片,并问他为啥要剪照片时,他的哭声才止住了。

他向翻译小王讲了他家的一切:“我家住在离中国边境只有两公里的一个村庄里。战斗打响前,我赶到村庄和家人一一话别。本来我是分配到柬埔寨去的,可为了照顾家人,我反复要求来到了这里。我想如果真的和中国打起来,我也有可能帮助我的父母和哥哥姐姐逃离家园,可是没等战争打响,越军就把我们全家疏散到外地去了,我姐姐在这次疏散中,被流弹击中,倒在血泊之中……”

“你们看,我的姐姐长得和这位中国明星一样……”阮明擦了擦眼泪,顺手拿着那张他从《人民画报》上剪下的照片。“说实话,我恨越南政府,也恨中国政府,更恨这可恶的战争。”

“你恨越南当局是对的,可恨中国军队就不对了。你要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谁挑起来的?中国人和越南人民一样,谁都不愿意打仗。你姐姐的死完全是越军一手造成的,这个帐应该记到他们头上。”

听完李政委的这番话,阮明紧绷的脸慢慢松弛了下来。

李政委让他写交待,把他知道的事情通通写出来。

可是,三天过去了,那本信笺纸上仍然只落下了一页黑迹。

写来写去,他总是在说他的姐姐不幸、爸爸、妈妈不知去向;说排长、班长不管他们的死活,炮一响,他们早溜得无影无踪了;还说他们是守备部队,任务主要是守山头;他的连长姓什么,他不知道,因为他只见过连长一面……其它,他一概不哓得。

也难怪,一个当兵才一年的新兵娃娃,怎会知道那么多的秘密。

李政委见他没多少油水,便派人把他送到了俘虏营。

走的时候,他还不断问李政委能否帮他找到父母?

李政委向他点了点头,心里想,这娃娃实在太嫩了点,打完仗我们就撤回国了,到哪里去帮你找父母哟?!

他的名字一直到最后都不肯讲。看上去,他比前面两位同伙都老,其实,顶多也只有二十岁上下。

他的性格非常内向,既不笑也不哭。别人骂他、唬他,也没什么反应。无论干什么,他总是慢条斯理,木木讷讷的。由此,他得了“木瓜”的外号。

其实,木瓜是很甜、很逗人喜欢的,而越南人称他为“木瓜”,大概是因为木瓜长在树上一动不动,风再吹,它也不会摇一下,由此,来比喻他的笨拙吧。

总之,他们既这样叫他,总是有一定原因的。

他是他们三人中唯一个腿部受伤的战俘。在指挥所里,军医见他脸色不好,走路一扭一拐的,便给他专门作了检查。检查结果:腿部被炮弹炸伤,内有数十块弹片需要取出。

他的“待遇”最优惠。

他被送到了后方医院。当翻译告诉他,李政委已命令医生送他去后方医院作手术时,便一下跪了下去,两腿直直的,双手合在一起,一动不动地望着李政委。

李政委让他起来,他不动;

翻译让他起来,他仍不动。

他的眼泪不停地冒,嘴巴不停地说:

“我是在攻打中国边防线上的一个制高点时负的伤。当时,我们当官的见我挂了彩,打仗不中用了,就把我撇到了一边。并对我说,虽然你负伤了,但必须跟着大部队走,否则,如果落到中国军队手中,你就没命了。几天来,我拼死拼活地跑,还是没有跟上他们,好在遇到两位兄弟,他们才扶着我向你们投诚了。”

“在这里,你们不仅没杀我,还帮我医治伤口,真让我感动……”

直到把这一席话说完后,他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吉普车把战俘送走,留下了一路尘烟。

望着远去的车影,李政委长长叹了一口气。现在他总算对这三个“投诚者”打了个简单的句号。

第三章 游离死神的幽灵 23.洋楼里的不速之客

一九七九年三月五日。晴天。

中越边境自卫还击的各路战场同时接到这道命令:惩罚越南的军事行动“暂告段落”。那一天,首都北京各新闻单位的新闻工具同时传播出新华社奉我政府之命发布的声明:

由于越南侵略者不断对我国进行武装挑衅和入侵,中国边防部队自二月十七日起,被迫自卫还击,现已达到预期目的。中国政府宣布,自一九七九年三月五日起,中国边防部队开始全部撤回中国境内。

中国政府重申,我们不要越南一寸土地,也绝不容许别人侵犯我国的领土。我们要的只是和平和安定的边界。我们希望中国政府的这一正义立场,将受到越南政府和世界各国政府的尊重。我们正告越南当局,在中国边防部队撒出之后,不得再对中国边境进行任何武装挑衅和入侵活动。中国政府郑重声明,如果出现上述情况,中国方面保留继续自卫还击的权利……

中越两国人民具有传统的友谊。这种友谊不但符合我们两国人民的利益,也符合全东南亚、全亚洲和全世界各国人民的利益。中国人民十分珍视同越南人民的这种友谊。虽然近几年内这种友谊受到了令人痛心的破坏,我们仍然殷切地希望它得到恢复。我们希望越南当局以两国人民的根本利益为重,停止反华政策,使中越两国人民能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电波通过收音机,传到驻扎在越南柑塘地区的某集团军官兵的耳朵里,引起了不小的怨气:“刚刚打上了劲,中央就宣布撒军,真是太扫兴了!”

的确,打了十六天的仗,有的部队刚轮上“吃肉”却把“碗”给端了,这不能不叫他们上火。

柑塘,是越南北方的一个重要工业城市,这里有苏联专家援建的大型磷矿,有大型橡胶厂,还有许许多多的商店和学校。

在柑塘的外围,有一条外波河。按照命令,官兵们是不能进攻到河那边去的。可是就有那么几个不信邪的“刁兵”,硬是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连长说,他们已打红了眼,没法阻止他们,只怪上级不该宣布撒军。

然而,冲过外波河的三个士兵,两人阵亡,一人当了越军的俘虏。战友们看着这一惨景,牙咬得咯咯地响,可又无法救他们。

因为有了那道命令。

为了稳住官兵们急于求战的心情,上面下了一道命令:“所有部队原地搜索残敌,活捉俘虏。谁的俘虏抓得多,谁的功劳大。但有一条,任何人不得伤害俘虏。”

军令下达后,不到多大工夫,柑塘地区的大小高地上都布满了我军官兵。一位随军记者在采访本上记下了当时的情景:

那些打红了眼的官兵,就象从笼里放出的一窝蜜蜂,飞得满山遍野到处都是。他们打着红旗,扛着冲锋枪,走起路来大摇大摆,俨然一个个高傲的公鸡。他们只有一个目的:抓俘虏!

战士们动作也快,不到两天,军指挥、所里就接到报告:某师已抓获越军三名战俘,其中一名是越三一六A师的上等勤务兵。这本军值班室的作战记录上,详细记载了生擒这一位上等勤务兵的全部过程:

那天下午,某团侦察排三名侦察兵在柑塘城内清剿残敌,突然发现一股军人从柑塘百货商店门口闪过,他们手里拿着摆放在商店柜台内的部分商品,又惊又喜地向外奔跑。三名侦察兵与百货商店相距二百多米,他们迅速隐蔽在一幢被炮弹炸塌的房屋后面,边观察边做好战斗准备。

“砰!砰砰!”一侦察员心急,没等大家藏好,便打了一梭子出去。

枪声一响,对方迅速做出反应。一时间,枪声四起,叫的叫,喊的喊,柑塘城乱成一片。

十分钟过去了,双方枪声都稀疏些了。

“别打了,都是自己人。我们是××团的!”躲在百货商店墙角边的那股“抢东西”的士兵们终于在望远镜里看清三名侦察员是自己人。

听到喊声(的的确确的四川话)后,三名侦察兵才放心地走向了百货商店。

“你们是××团的?!你们的防区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知道,上级宣布撒军了,我们待在阵地上很无聊,也就出来透透风,抓抓俘虏。”

既然是自己人,少不了要互相吹吹“泡”了。

“抓俘虏,怎么抓到商店里来了,还随便拿商店的东西。要不是你们喊,我这一梭子出去,不撂倒你们几个才怪呢?”

“是啊,是啊,要是弟兄们枪法准的话,我们怕早就上西天了……哈哈……”

他们边走边谈,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家酒店门口。不知是谁提议:干脆去酒店喝一杯!一阵喝彩,大伙儿一拥而进。

酒店是空的,既无老板又无酒,桌椅板凳七倒八歪,一片狼藉。

“兄弟,我们不是在你们面前吹,你们也打得太臭了,让你们配合我们,不知配合到什么地方去了。你看,一个高地打下来,我们全连伤亡一半,兄弟身上的衣服全被那狗日的刺藤子划破成了这样,我们到商店里去没别的目的,只想找件衣服换换……没想到遇到了你们……”

还没坐定,那伙人又吹起来。

“砰!”话音刚落,一发子弹突然从酒店的窗户直射店堂,不偏不斜,正打在一条断腿的竹凳上。

“不好,有敌情!”所有的人都一愣。

“兄弟们,别慌,我们先出去侦察一下,其它人原地待命。”到底是侦察兵,遇到紧急情况,他们的反应总是要快半拍。

“根据我们侦察发现,子弹很可能是从街对面那幢‘洋楼’里射出的,看来,可能有敌人,我们赶快把这幢房子围起来。”不到十分钟,侦察兵就把情报告诉给大家。

听说有俘虏可抓,大家兴趣一下来了。

先围住“洋楼”,后喊话,再上楼。

他们一步步按计划实施。

俘虏终于抓住了。他们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术:正面用火力掩护,后侧攀窗入室。一前一后,他们成功了。

诚然,他们也有遗憾,在战斗中,一位年轻的侦察员光荣负了伤,子弹打在他的左臂上。

俘虏便是那位越军三一六A师的上等勤务兵。原来,在中国军队攻打柑塘时,这位上等兵所在的部队遭到了一阵猛烈的炮火袭击。部队被打散了,他和他的首长坐着“伏尔加”正准备开溜,可一发加榴炮弹在车前十米爆炸,他当即被震昏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同车的三人,连同首长都无影无踪了。这时,天已黑了下来。

他想,老困在这里不是办法,公路上,目标明显,万一被中国军队抓住就完了。

他从车内爬出来,慢慢向柑塘方向走去。

夜晚的柑塘,死一般的寂静,街上无一行人,房内既无灯又无火。街头上,偶尔可见被炮弹炸死的牲口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他不知该到哪里合适。

终于,他发现了那幢洋楼。他知道,这是越南政府专为到这里“指导生产”的苏联专家修建的。几个月前,他随首长到柑塘巡视部队时,就听这里的人说起过。“洋人”住的地方其它人不能进去,对越南政府的这条规定,他是清楚的。那时,这幢洋楼对他来说,只能是个“世外桃源”。

今天,他要上去看看,要到那里去住,要到里面躲灾。他知道,那里面的主人早撤走了。

他住进去了。的确不错。

宽敞明亮的房间还带着空调、地毯,豪华的“席梦思”上罩着洁白的尼龙蚊帐,床头的扬声器放着《莫斯科郊外的夜晚》的唱片。他好一阵激动:操他娘,洋人们是会生活!

他从烤箱里取出面包,从冰柜里拿出矿泉水,美美地吃了起来。

吃饱了,喝足了,他也就上床了。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关于保险箱的梦:

山上,中国军队在追赶他;山下,一辆辆中国坦克向他辗压过去,他进退无门。正在这时,一个不明飞行物从天而降,把他噙走了,噙到很远很远的一座朱红色房子里。这时,中国军队仍闪电般地追了过来,把那幢房子团团围住了,并在楼下喊话,让他投降。

他毫不示弱,从房间走到窗台边,对下边大喊:你们政府有规定,对越南老百姓的一草一木都要爱护。这房子是苏联专家的住房,你们不能动。

这话果然灵,楼下的中国军队很快撤走了……

梦正做得有滋有味,突然,一阵枪响,他一下子从梦境跳到了现实中:这个保险箱很不保险……

不久,枪声停了,吵闹声却越来越大,渐渐传到了他对面的酒店里。他慌了神:“中国军队抓我来了。”惊恐之中,一发子弹出了枪膛。再后来,他真的成了俘虏……

第三章 游离死神的幽灵 24.战俘亦是逼出来的

某团能攻善守,打仗历来是块硬牌子,响当当、硬梆梆。

一九七九年三月四日上午,这个团攻占二六四高地之后,接到师里命令:就地转入防御,做好继续战斗的准备。

子夜,团长安信将指挥所的全部人马转移到另外一个比较隐蔽的高地——一六三高地上。因为这天上午,指挥所受到了越军炮兵的袭击,电台台长李长生负了伤。

白天转移指挥所,目标太大,容易被敌人发现,整个行动只好在夜幕下进行。

工兵在前面扫雷,侦察兵在两翼侦察敌情并负责指挥所的安全保卫。

团长心里清楚,夜间行动有两点必须高度重视,一是地雷,二是防止越军特工人员的袭击。也难怪,异国他乡作战,地形生疏、情况不熟,许多实际困难光靠勇敢是很难克服的。

尽管安信团长在下属面前表现得那么刚毅,那么豪爽,那么充满信心和勇气,然而,在他的潜意识中,却时常暗流着一种恐慌和不安的情绪,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

任务布置完后,他还觉得心里没有把握。这时,他叫来三个侦察兵、两个工兵,让他们先去闯一条路,然后,指挥所的全体人马再转移。

他的这一新决定,对于这五个开路的兵来说,或许太自私了一些。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做。他知道这五个兵很可能在探路中凶多吉少,说得“露”一点,他们是当“替死鬼”去的。可作为一名指挥官,他不光要为士兵的生命着想,而更要为整个战斗集体着想。几十人的指挥所,就是这支部队的“大脑”和“心脏”,失掉了,损失就会更大。这一点,他团长心里比别人似乎更明白。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五里山路,三名侦察兵、两名工兵不到两小时就走完了一半。

这时,报话机里突然传来侦察兵的声音:“报告团长,前面一百米处发现一黑色物体向我方移动。”

在一个半山坡上,侦察兵发现了敌情。

“注意观察,视情况予以消灭!”

团长当即下达了命令。

目标越来越近了,离侦察兵们只有五十米了。

“团长,可不可以开枪?”

“不要轻易开枪,先喊口令,如果对答不上再动手,最好捉活的!”

指挥所的所有人员都围在团长掌管的电台旁,大家的心一个个都悬着,手捏得紧紧的,汗水从手心冒了出来。

此时,除了电台的“兹、兹、兹”的电流声外,几乎一切声音都停止了。

空气凝固了。

“口令!”

“……”

“罗松孔烟!”

“……”

“咚!”侦察兵见目标已步步逼近了自己,不得不扣动了手中微声冲锋枪的扳机。

物体还在移动。

“咚咚!”又是两发出膛。

黑影仍在晃动。

“停止射击,咱们抓个活的,”三名侦察兵一合计,分成三路向黑影扑去。

工兵们在后边架起了机裕,掩护他们。

十米、五米、三米……

大个子侦察兵迅速跃起,大喊一声:“不许动,你被俘虏啦!”

“……”

其它两名助手见大个子扑上去了,也分别从左右两侧冲到跟前,一看,嘿,这哪里是敌人,原来是一条大水牛。

“一场虚惊。”三人相视一笑。

电波传到了团指挥所,众人苦笑一声:“唉!”

没费多少周折,指挥所便安全转移到了目的地。

战争这玩意儿,有时捉弄起人来,使你想都想不到,防又无法防。难怪美国士兵在第二次大战中,常常要在战前祈祷上帝呢。

按理说,有了一场虚惊之后,是不应该有第二场的,可那天晚上,偏偏就又演了一场“闹剧”。

折腾了几个小时后,大家的的确确疲乏得象泄了气的皮球。稍稍整理后,指挥所的许多人便席地而睡了。

当然,电台是不能休息的。

哨兵也是不能休息的。

“哗啦,哗啦啦……”

“谁?口令!!”哨兵发现离指挥所驻地不远的一片草丛中有响动,他边问口令边拉着枪机。

“谁?不答应,我要开枪啦!”话未说完,哨兵的枪响了。

夜间的枪声特别清脆,团指挥所再次沸腾起来……

“别动、别紧张,大家统一听我指挥……”团长一边招呼指挥所骚动的人员,一边朝枪声方向奔去。

“别开枪,我是来向你们投诚的……”

没等哨兵第二发子弹发射,那草丛中的人便开了腔。

他从草丛中走了过来,把武器放到了哨兵面前。又一场虚惊结束了。

不过,这次是人而不是大水牛。

安团长提审俘虏在全师都是赫赫有名的。三下五除二,这家伙的来龙去脉,全让他给摸得明明白白:

“我叫阮荣,今年十八岁,是越南某守备公安屯的上士班长。去年,我刚高中毕业,政府就把我征到军队,当时,我准备报考大学,可当地政府硬逼着我当兵,如果不去,就取消口粮和户口,最后抓我去修公路进行所谓的改造。我不愿去当兵,当局就把我逮捕了,并把我送到步兵训练团训练了三个月,接着继续去修筑公路直到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八日。我刚到这里时,越军机构对我这样说:任务非常紧急,所以要你们到北方,任务是和中国军队打仗。在战斗中,如果谁往后逃就杀谁的头。如果逃到老百姓家,抓回来就坐牢。我害怕打仗,也害怕杀头和坐牢,所以就跑来投诚你们了……”

东方已经放亮,又一个黎明到来了。团长命令侦察兵把战俘送走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望着那冉冉升起的晨雾,他自言自语地说了这样一段话:战争是逼出来的,战俘亦是逼出来的。看来环境可以改变一切啊!

或许,这便是他对那一夜忙碌的小结吧。

第三章 游离死神的幽灵 25.中国女婿与摇白旗的士兵

作家金辉一行三人,在去云南前线采访时了解到这样一个故事。

那拉口在望。

盘龙江由北向南静静地淌,七绕八拐出了境,那边叫清水河。红土凝聚力很强,流经红土地的江水,清澈动人,自视阔大的黄河流到这里恐怕也能净化许多。那拉口便是指负载这条清流的低谷地,不惹眼的几座白山包如同北方的沙丘。东西两架大山挟持着低谷地,东面叫东山,西面叫老山。这里统称老山战区,具体叫,则是老山方向、那拉方向、东山方向。

偏马炮兵观察所居高临下,视野开阔,看敌人阵地及纵深十分清楚。如果去一趟不上去看看是很遗憾的。上来,又很危险,我们看越军有多清楚,越军看中国兵就有多清楚。这里落过不光炮弹,还挨过一发小导弹,命中了,没炸。所以,当金辉他们站在敌人眼皮下照相时,主任不时催:“快点,快点。”

长胡子长头发长鬓角的炮兵副营长说:“没事了。”

他们问:“敌人不打炮?”

副营长哼了一声:“敢?!”

接着,副营长向他们讲了这样一个有趣的事。

一天,他们抓到一个越南俘虏兵,俘虏兵是对面山上一六八炮旅的士兵。他说他们旅长是中国女婿。早年间,中越两国友好的时候,旅长的一个亲戚在中国。亲戚给他介绍了一位中国姑娘。姑娘长得十分逗人喜爱,一见面,他们就好上了。那时,旅长才二十一岁。

翌年,他按照中国习惯,堂堂正正把新娘娶到了越南。那时,他在一个单位做行政工作,姑娘在一个橡胶场任会计,小两口日子过得红火而又甜蜜。那段时间,他每隔一两个月,总要陪“娘子”回娘家看看。在老丈人、老丈母的眼里,他俩是一对骄傲的“天使”。

自从边防有了战事,他们再也没到中国来。身为旅长,几十年的军人生涯又让他绝不可能去尽这份“孝心”。他在前方打仗,太太在后方守寡。每每只得靠那难得的“鸿雁”送点温暖。可是,每次来信,太太总免不了嘱咐:别干缺德的事,人家不打你,你绝不先打别人。尤其是家乡那块土地,你不能动一根毫毛。

虽然旅长不是百分之百的“疤耳朵”,可妻子的话他总是记得很牢很牢。自从他的部队上阵地以来,几乎没与中国军队干什么过不去的事。兵们说,他从不向丈母娘那个村开炮,似乎上司们也没逼他大义灭亲。

副营长说:“狗日的观察所在哪儿,有几个人都在咱们帐本上,敢动我,不想活了?”

牛皮哄哄,大炮自豪感。

低雾。

某炮兵观察所看不出去,侦察员往手心呸呸来了两口唾沫,蹭蹭上了大树,坐在雾上边的树桠上观察。

双方阵地相距百十米,越军阻击手说打他左眼绝不打右眼。他满不在乎,老子是炮兵侦察兵,看你敢动老子。

越军叭叭往树下开枪,想吓唬人。见唬不住,越军没了趣,不打了。果然没动他一根汗毛。

炮兵不稀罕你小目标,你老老实实缩着,可能顾不上你。你要乱蹦达,小心打你,第一个打你,用牛刀剁蚂蚁,看你怕不怕。

越军欺软怕硬,他们受了中国炮兵的气,往中国步兵身上撒。步兵若硬,他们就给中国老百姓颜色看。实在没有老百姓,就打庄稼,打耕牛。大概他们认为,这样总会有怕我的。

他叫刘同权,某炮团的团长。参谋们都说他杀心重。他们的书生气十足,常常被团长小瞧。想当佛,就别干军人这行,在这点上,刘团长算得上一个标准的军人。

同时,他又承认他会算命,他又总是很准。他只给越南算命。作战间隙,有时要等战果,他便摆出扑克牌算上一把,直到算通为止。他一算通,倒霉的总是越军。得到满意的战果,他要加菜,大家高兴高兴。加菜通常是鸡,想吃鸡又不想杀生,世界上没那样的美事。

他说:“当二十年的兵,好容易等上这场战争,本来我想走路(转业)。正好有个交待,给团队开创光荣历史,打出些英雄单位和个人。”

这次炮击,刘团长算命肯定畅通。

没等刘团长“发言”,越军又开始出“气”了,他直打老百姓的庄稼,毫无目标。

“娘的,没水平!要打韩冲老子来。”

团长生气了,装一批炮弹,一个齐射,敌人的大炮再不吱声了。

战斗进展得很顺利,敲掉七号工事后,九号工事的越军见逃也逃不掉藏也藏不住,慌了手脚。这时,一名士兵在工事前摇起了白衬衣。摇呀喊呀,声音就象破锣一样。兵们抬头探望,报告团长:“是打还是不打?”

团长说:“打。”

作训股长提醒:“敌人投降了。”

团长说:“五千米距离,我没法受降。”(此次炮击,共炸毁敌人十一个工事,毙敌二十多名)兵们说,团长打红了眼,连投降的俘虏都打。

团长说:“你们懂个球,他要是真投降,就大大方方走过来嘛。摇了旗就不打,说不定还是越军的一种缓兵之计呢!”

第三章 游离死神的幽灵 26.家书

“轰!”

一发炮弹不偏不斜,正好打在越军的前沿阵地上。

四十倍的望远镜里,连长小鲍看得清清楚楚:那位“蹲坑”的越军士兵被巨大的气浪冲走了数米……

一清早,连长小鲍习惯地走到阵地前沿,习惯地拿起望远镜,观察观察对面越军,看他们是否也起了床。

昨天晚上,他们闹得很晚,又是喝歌,又是跳舞,好不热闹。

这边,士兵们放一曲《望星空》;

那边,越军一片掌声。

这边,士兵们敲着脸盆,唱一段《湖北大鼓》;

那边越军敲着罐头盒,哼一曲《雨打巴蕉》。

歌曲方面,越军唱不过中国兵,那《十五的月亮》、《望星空》早已被士兵唱了千遍万遍,按兵的话说:“唱破了一层皮。”

比不过唱歌,就比弹吉他。越军干脆走出阵地,一边弹一边扭起了战地“流行舞”。

兵们哪里肯示弱,干脆抱出一个录音机,把喇叭也抬来,放起了“快三”、“快四”。那音乐震得山响。

越军拿出了绝招:“士兵们,你们看过《高山下的花环》吗?赶快回家吧,你们的父母、老婆孩子在盼望着你们。如果不回去,你们就会落得象梁山喜那样的下场。”

“打他狗日的。玩不过老子们就来这一套,真他妈的扫兴。”

“砰!”老班长孙刚听不下去,举起枪给了越军一发“警告”。

此时,音乐、歌舞戛然而止。

夜又恢复了平静。

连长边想着昨晚上的“联欢”,边用望远镜继续观察。在四十倍的望远镜中,对方的一点一滴都历历在目,哪怕阵地上的一根草一棵树苗。

“通信员,快通知一排长,让他带上武器和一班战士到前沿阵地抓俘虏。”

在那四十倍的镜片上,连长发现那名被炮弹掀滚的越军士兵正朝着中国阵地吃力地爬着。

越南人也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同伴。他们先是呱呱地乱叫一阵,后又派着一股兵沿阵地前沿溜了下来。

“打,让他们狗日的快滚回去,明明那小子是向这边爬的,他们来凑什么热闹。”连长一声吼,子弹随即象雨点一样盖了过去,抢救伤员的越军退了,拖着两具尸体。

“快!准备担架,下去抬人!”连长边指挥,边冲下了阵地。人在运动,机枪在掩护。兵们很快把俘虏抬到了担架上。

“砰!砰砰!”两发子弹从越军阵地射出,端端正正打在了俘虏的左胸上,就在兵们抬他的刹那。另一发子弹打在了排长的脖子上,还好,只擦破了层皮。

“狗杂种,越军不是人,连自己人都不放过!”兵们气得牙齿咯咯响。

冒着生命危险,战士们把这名身负重伤的俘虏抬到了阵地上。

他还活着,兵们拿出止血带为他包扎伤口。他说,他是到阵地外大便的。一连五天,他没解大便了,真是快要死了。这一点,兵们有同感,前沿阵地缺水,缺蔬菜,缺油水,吃的东西拉不出来,这是常事。

没想到,屎没拉成,他却遭到了炮击。

没到半小时,他断气了。运到火化场时,兵们给他裹了块布,露着两个脚丫。战士们围着看好看孬:“这已经不错了,这样的‘后事’也处理得够可以的了。”有的说:“小鬼子光凭这脚丫子就跑得那么快,我们拿锥子捅捅他的脚,看他的皮有多厚。”军医说:“不准胡来。我们对敌人是该仇恨,可他毕竟是人,还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才十七岁?”战士们惊愕了,不响了。

军医揭开盖布,死者身高才一米五十多,发育不良,衣服大敞,里面没穿贴身的裤衩和背心,胸部有弹伤,手指上戴了个银戒指。军医说:“可能是订婚戒指。”战士们说:“噢,还有人在等他。”军医为他扣齐钮扣,洗净脸,用一条干净的白布单裹严。收殓中,军医从他衣袋里发现了一封信。

阿贵:

春耕快到了,去年咱们这收成不太好,今年春耕忙,活更多。你爸妈都挺不错,挺惦记你的。我常去你家干些能干的活。我听村里人说,你还给×××写过信,你写可以,但你应该跟我说一声。她人不错,我们关系挺好,你以为挺秘密的,其实她都告诉我了。你要有外心,可不好。

你在外边要小心点。跟连长班长搞好关系,别出差错,要是把你派到束埔寨,就更危险了。村里人说那边保不住命,邻村在那边有死了的,你还是在这边混好点。等熬到年头,回来咱们过日子。你们这边没事吧?

听说中国的纱巾特别好看,你给我弄条红颜色的,结婚时,我戴上一定很好看。

多给我写信,别总让人担心,好吗?

看完这信,军医的眼睛几乎都红了。

第二天,军医把那封信放进了那个装有骨灰的木制盒内。心想,说不定等到有一天中越关系缓和了,阿贵的家人来领取骨灰盒时,还是一个很好的“见面礼”呢。

第四章 特殊营地中的异国汉子 27.特殊营地

公元一九七八年十一月。云南屏边县。

一位中国老将军带领一批人马在这里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此时,中越战火还没有正式点燃。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老将军此行的目的就是“行粮草”来了。但他这个“粮草”却非同往常。

他们来到一片荒山上,久久打量着这里的一切。这是坐落在屏边县城郊的一座大山,朝东座西,山坡向阳,是军人们眼中一块理想的圣地。老将军心里记下了这座山。

后来,数百名将士的尸骨埋在了这里。它成了一座巍峨壮观的烈士陵园。当然,这应该说是将军的功劳。

沿着这座大山山脊向南,军人走进了一片新奇的世界:这是三座大山的交汇处,军事上叫山谷。山间溪流淙淙,山坡木瓜金黄,山谷一片葱绿,林中小鸟欢唱。

一个美丽的“风景小区”。

一个幽静的“世外桃源”。

一个让人疑是“蓬莱仙岛”的天然疗养场所。

将军又把这块“宝地”尽收眼底。后来,这里成了中国军队一个特殊营地——战俘营。

一个曾经在那里工作了数百个日日夜夜的军官记下这样一些日记:

选择这个地点是秘密进行的。当时,我跟着将军来到这里后,将军告诉我们,部队要选择一块地方作为战备所用。具体干什么,将军当时没告诉。他只是说,这地方要隐蔽、安静,离前线边防较远,风景气候适宜,最好四周都有大山,行走不便。其它条件我们都可以理解,可就后边这一条,让我们纳闷了好久。既然为战备所用,那就应该选择交通方便的地方,便于机动运输,可他要求这里行走不便,不知何故。直到后来,我们知道这里是战俘营后,才明白老将军的良苦用心。他是怕俘虏逃跑才这么要求的。

说实话,当时我们万万没想到,老将军选择的这块“宝地”会成为俘虏营。我们都以为这是选择的一个战备仓库或野战医院什么的,压根儿就没往这里去想。再说,仗还没打呢,谁胜谁负只有上帝知道。那时候就预备俘虏营,准备关押越军战俘,这只有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军们才会有这“先见之明”。

地点选择好后,老将军调集工兵在这里整整构筑了一个月。于是,这里便有了用竹子搭起的简易营房;用帐篷扎起的“住宅小区”;用土木构架的防空洞、猫耳洞和一整套生活设施。

山的四周有了哨所,有了铁丝网。

营地里走进了一批身穿国防绿的男女青年。

说起来,为进这个“秘密点”工作,许多军人曾闹过不少情绪呢!

首先就拿我来说吧,我是一名参谋,在机关做军务工作。自从到云南边防后,我早就想到一线去亲眼看看边防的一切,尤其是想看看越军在边界上构筑的工事是什么样。可没想到,自己被分配到这个山凹里工作,而且专干与俘虏打交道的差事,这不能不让我感到后悔。为这事,我还和老将军闹翻了脸,后来,我还是输了,军人嘛,比不得老百姓,指挥员叫干啥就得干啥。不过后来我还觉得挺有意思,甚至还有点喜欢这差事啦。当然,不是喜欢俘虏。

在这个特殊的战场上,我们组成了一个特殊的战斗集体。它分为警卫战斗组、审问教育组、后勤保障组等组织。

警卫战斗组的主要任务是负责防卫,保障营地安全,防止战俘闹事和逃跑以及意外情况发生。他们中的成员绝大多数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侦察兵和警勤人员。

审问教育组主要由审问官、值班勤务官和政治思想教育官组成。主要任务是负责审问、管理和教育俘虏,获取情报,让俘虏在营地能得到更多的思想、政治改造机会和收获。

后勤保障组主要由饮食、医疗、军需给养等日常生活保障人员组成。他们主要负责俘虏的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保障。

记得有一位年仅十八岁的苏秀娟护士从一个野战医院派往这里后,这里的一切便发生了变化。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是这里唯一的女性。事情就这么怪,没有女人在场,男人可以不顾一切,可以不拘小节乱丢乱扔,可以不修边幅,可秀娟一到这里,情况就大不一样了。男人们文明多了。他们见人毕恭毕敬,身上也“光彩”了许多。营区内就象来了一只“百灵鸟”,生气陡添几分。

然而,“好景”不长在。在秀娟姑娘的再三请求下,没过多久,她就调出了这个秘密营地。走时,这里还未迎来第一批“客人”。不为别的,就为这让人难以接受的工作环境。是啊,一个女孩子单独在这样的环境中执行任务,确有些不便之处。上级考虑到了这一点。

唯一的一只小百灵从这里飞走了。官兵们心中无疑升起了一股遗憾!

哦,难忘的特殊营地,军人们心中的秘密。

第四章 特殊营地中的异国汉子 28.“老子替他捞‘鸡鸡’……”

军车在蜿蜒起伏的盘山公路上爬行。

车上坐着十个军人:三名越军俘虏,五名中国侦察兵,还有两位司机。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那十人都未去过的俘虏营。临行前,首长再三交待,此行非同往常,路上多加小心,以防不测。

一百多公里山路,侦察兵们谁也不敢合眼。他们就象看守一个装有万贯财宝的“珠宝箱”那样,看守着这三位被他们亲手捉住的俘虏兵。

三名越军士兵不知是过于疲劳还是心情紧张,打一上车起,他们便挤到车身的后角上,互相依偎,蜷缩成一团。他们的手上被一大团麻绳缠住,那是侦察兵们为防备万一而采取的措施。他们身上那破旧的军服裹得紧紧的,上下都是汗迹、血渍,男人身上独有的体腥气弥漫在整个车内。兵们或许早已闻惯那气味,毫无感觉。随着车身的反复颠动,他们的瞌睡似乎一直就没有醒,似乎也没打算醒。

中国侦察兵此刻在想,如果汽车快点开多好,早点到达目的地,我们好早点交差。坐在这车上就跟坐在有针的毡子上一样,难受极了。

越军士兵在想,还有多远的路呀?他们准备把我们拉到什么地方去?要是能早点到该多好,那样我们就可以松绑了。

目的不同,愿望却一样。

然而,事情有时往往就是那么不顺人意。汽车象老牛一样,爬到一座山的反斜面时,发动机突然熄火了。“老牛”喘着阵阵热气,兵们心里急得直冒火。

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斜坡上,那路面刚好一车宽,坡下是几十米的山谷,两旁是密密麻麻的青藤和野草。三名侦察兵跳下车,帮着司机“找毛病”。另两名卫士忠实地看护着三名“敌人”。

这时,一名俘虏要解小便。两个兵把他带到车下并给他松了绑。

“扑通!”刚从侦察兵手中挣掉绳索的俘虏使劲一跳,一头扎进了茫茫的丛林之中,黑影很快消失了。

太意外了。两名侦察兵又气又急,他们边喊边鸣枪示警。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在这样的陡坡上,人只要顺坡一滚,几秒钟的工夫,就会让你很难寻找。况且长期在山岳丛林中生活的越军,早有一套“钻山”的本领。在这样的场合,侦察兵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枪声惊动了车上所有的人。修车的几位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追赶逃俘要紧。

火把。电光。喊声。枪声。

荒无人烟的山坡上一时喧闹起来,那声音在山谷中长久回荡。

半个多小时之后,逃俘被抓住了。

他跳在一片岩石上,一条腿被摔成两节,血洒了一地,染红了整块岩石。

兵们将他五花大绑地抬上了车。

汽车在继续修,其它人全部上了车厢。不大一会儿工夫,发动机响了。山路上一束灯光在开始晃动。一场风波平静了,人们进入了下半夜最难熬的时刻。

“解小便”的教训是深刻的。侦察兵们再也不敢有半点大意了。尽管侦察兵们给那逃俘包扎了伤腿,可剧烈的疼痛使他汗如雨下。车在走,他的嘴里在不停地哼。侦察兵的两双大手紧紧扭在他的双臂上。不这样不行,一旦这小子想不开,再生出些什么事来,兵们就要挨批了。这差事责任太大。

渐渐,山道上的军车迎来了黎明。这时,车上的另两名俘虏叫唤“小解”。

怎么这么啰嗦,撒尿拉屎,搞得人心惶惶。兵们真是服了这三位“老爷”。这次可要吸取教训啦,他们除留一人看住那伤兵外,其余四名侦察兵押着两个越军士兵下了车。

他们没有替他们松绑,而是帮俘虏们解开裤子,帮他们完成撒尿所要完成的一切动作。这回,兵们慎重多了。

“狗日的,越军真享福,让老子替他捞‘鸡鸡’到裤子外边撒尿,真是难为了老子。”十年后,当那位侦察兵回忆起这件事时,似乎还觉得既滑稽又晦气。

旧的“漏洞”补上了,新的“漏洞”又出现了,侦察兵们真是防不胜防。就在这起“小解”还没结束时,车上的那位伤兵又惹出了新“祸”。他一头撞到车厢板上,颅骨当即四分五裂。

脑汁伴着血液喷射而出。不到三分钟,他断了气。

太惨了!太不应该了。兵们打心里感到惋惜。或许是他的伤腿疼得实在让他受不了,或许是他不愿背上俘虏这个难听的名声,或许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天亮了,兵们总算到达了战俘营。俘虏的尸体被送到了火化场。他们心头蒙上了一层阴云:这兵死得太不应该了!

第四章 特殊营地中的异国汉子 29.芭蕉树下的黑影

“不好啦,俘虏逃跑了!”

广西边防某部俘虏营里,哨兵发现芭蕉树下有个黑影在窜动。

夜已经很深了,战俘营一片静寂,这里的人们全部进入了梦乡。

这个战俘营住有近五百名俘虏。他们全部是在战斗中被俘的。连日来,管理人员不知费了多少口舌,挨个挨个地问寒问暖,逐人逐人地做工作。在他们的感召下,绝大多数俘虏都能“弃暗投明,悔过自新”。有的积极向管理人员“汇报思想”;有的向首长揭发越军的“不法行径”;有的将自己知道的许多秘密提供给了中国军队。总之,他们大部分能够安下心来。可少数个别人却不怎么“老实”,他们常常闹出点不愉快的事情来。而最让管理人员头疼的是逃跑问题,按俘虏自己的话讲是“越狱”。

一天夜里,三号房间的二一五号俘虏不知从哪里弄了几副中国军队的帽徽领章,趁着夜色,他身着解放军的军装,扮成一名中国军人大摇大摆地从哨兵面前走了过去。好在那哨兵眼力不错,第一眼看去便生了疑:这人怎么没见过?这半夜三更的他要上哪去?越想越不对头,他提着枪跟在了那“军人”的后面。走不多远,他发现黑影朝山林中走去了。

“站住!不站住我就开枪了。”他边喊边扣动了扳机,子弹飞出枪膛,飞向了夜空。

那俘虏胆子有些小,听见枪声后,连忙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哨兵三步两跨,一下按住了“黑影”。

经查,这家伙原来是越军的一名少尉排长。问及逃跑原因,他说,俘虏营的生活太寂寞,一无女人,二无其它娱乐活动,再说也不知要关多久。为早日离开这山沟,他便趁管理人员晒衣物的机会偷了他们的领章帽徽和旧军装,然后装扮成中国军人逃了出来。

这天晚上,又是这位哨兵,他在三号哨位上哨时,突然发现前边不远处那棵粗粗的芭蕉树下有黑影在晃动。

凭着职业敏感,他觉得情况有些不妙。于是他边喊边拉响了警报。

俘虏营一片忙乱。

指挥员们指挥警戒防卫组的士兵开始了“军事行动”。

他们分兵三路:一支人马去包围芭蕉树;一支人马去查铺(俘虏的床铺),看人数是不是齐的;一支人马去路口拦截。

不到十分钟,各路“传令员”前来报告情况。

“芭蕉树下没有人!”

“俘虏人员齐全,无一人逃跑!”

“路口没发现异常情况。”

什么?难道哨兵看花了眼?一场虚惊之后,指挥员松了口气。

其实,这绝对不是那位“哨兵看花了眼”,而是越军俘虏巧施的一个诡计。当这个诡计败露后才使哨兵的判断得到证实。

还是一个黑洞洞的夜晚,还是那棵芭蕉树下,“黑影”的闹剧再次重复。

这次的哨兵换了一个人。时钟指到了十二点,哨兵小童从房间里走到哨位接哨。刚刚登上哨楼顶部,还未来得及和哨楼里的战友打招呼,突然发现对面的芭蕉树下那个黑影一晃一晃的,象是在观察什么东西。

小童心想,这次老子让你跑不出芭蕉树。他急忙拍了一下哨楼里的战友小王,用手指向那黑影,然后又在小王的耳朵边说了些什么。接着他俩急急忙忙下了哨楼。

他俩要去抓活的,那样会有更强的说服力。

他俩一个从左边抄过去,一个从右边靠近目标。

“举起手来!缴枪不杀!”靠近芭蕉树只有五米远时,他们把枪栓拉得哗哗啦啦直响。

“……”黑影还在动,可就一声不吭。

小王向小童递了个眼色,小童一步跃到黑影背后,使劲一抱。“黑影”被小童逮住了。

小王急速凑了过去,一看,这哪里是人?原来是挂在芭焦树干上的一具“稻草人”,外面披了件黑衣服。

“上当了。回去查,看是哪个小子搞的鬼!”他俩离开芭蕉树,小童去哨所,小王去查俘虏。

“不好,有人真的跑了。”小王来到一号俘虏房间,突然发现门开着,他用手电一照,二号床上的人不见了。

原来,当他和小童去捕捉那黑影时,这家伙便放心大胆地从哨所边溜走了。他对哨兵施了个“调虎离山”计。

一听说俘虏跑了,营里的灯全亮了。指挥员下令: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抓住。

一场搜山行动开始了。

火把一闪一闪,远远望去,就象那天上的银河降到了人间。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俘虏在一个山洞里被抓住了,如果不是发现及时,那家伙肯定会在当晚跑掉。捉住他时,他已逃离营地十多华里。

逃俘被关了两天两夜,没让他喝一口水,吃一口饭,以示惩罚。虽然这事被上级狠狠批了一顿,可自从那样做以后,其它人再也不敢逃跑了。

俘虏告诉侦察兵,两次“黑影”都是他弄的。第一次,当他去那里挂“稻草人”时,便被哨兵发现了。他“人”还没挂上,就听见了警报声。随后,他急忙抱着“草人”跑回了宿舍。一切都干得非常利索,没被中国士兵发现。

谈及逃跑的原因,他说,他的妻子这几天要生小孩,预产期就在闹“黑影”的那天。他打算帮妻子生了小孩之后再回来的。为了能证实他说的是实话,他还从床铺上拿出一张纸,说,这是他留下的便条。

兵们听完他的话后,不禁“嘿嘿”一笑。他们中有谁会相信俘虏说的是实话呢?

第四章 特殊营地中的异国汉子 30.上士不换装

俘虏进入俘虏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换装。

所谓换装,就是用新衣服换下俘虏们身上那沾满鲜血和一泥污的作战服。然而,就是这个极为普通的事却在越军俘虏中闹出了许多笑话。

一天,俘虏营收到一名越军上士兵。他被关在审讯室。中午,张干事把一套崭新的军衣递给他,让他把身上那脏衣物换下来,没想到那士兵不仅没换,反而将那军衣朝张干事扔了过来,直扔到他的脸上。

张干事心想,这俘虏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好好的衣服给他穿他都不要。他把翻译找来,让他给做工作,把衣服换上。

翻译说破了嘴皮也不见效,那俘虏犟得象头牛。张干事见这人难以对付,只好把他关进了一个单间里。

房内放有一张铁床,床架固定在墙上,这是怕俘虏动手动脚的,弄出些麻烦来。为了观察俘虏的动静,张干事在他的房间里安了张行军床。

第一夜,他睡得很好。或许是太累了,俘虏往床上一倒就扯起了呼噜。然而,张干事却恰恰相反,他一夜没合眼。他要弄清这俘虏为何不肯换装。

那床上新铺的床单、被子,还有新枕套,俘虏毫无嫌弃之感,可为何他对衣服却那么反感呢?这里面一定还另有奥秘。

一连几天过去了,那俘虏仍然一句话不说,衣服依旧穿他来时的那一套。张干事实在看不过去了。因为那俘虏的衣服被炮火烧掉了一只袖子,背上的血渍汗渍一块一块,就象测绘兵绘制的军用地图。另一只袖子虽是完整的,而肋部又刮了个大洞,黑红黑红的臂膀大部露在外边。裤子一只脚长一只脚短。一双脚丫片子象两个红薯露在外边。脚底板的老皮怕有几寸厚。

不换装怎么行?虽说是俘虏可也是人哪,再说,上面有规定,俘虏必须统一着装,无一人例外。想到这里,张干事再次来到这小子的宿舍。

他还是不理。这次他虽没扔衣服,可连衣裤看也没看一眼。这时,正值俘虏出早操,张干事灵机一动:让他开开眼界,看人家是怎么换的装!

他把上士兵从床上拉了起来,让他跟着自己来到操场边。

晨雾中,俘虏们成行成队地在坝子上跑步。那整齐的步子,统一的着装让人看了真受感动。要不是俘虏兵,张干事准会用“威武”这个词来形容。

“现身说法”还是没有什么效果,上士兵的脏衣仍旧没有脱掉。

“以毒攻毒”,张干事又想了个点子。他找了一个与上士兵同乡的俘虏,让他以老乡的身份,从上士兵身上打开“缺口”。

这办法还真灵。三天后,上士兵换上了那套崭新的衣服。问及原因,“老乡”委委道来。

在越军中,这位上士兵听长官这样讲:若被中国俘虏后,一是会被杀头,二是会被逼着去杀越南人。

没想到,这一谣言竟让上士听信了。刚到俘虏营,他见张干事扔给一套新衣服,而那衣服刚好又是中国军人过去穿过的军装,心想,这肯定是让他穿上军装后,扮装成中国军人去杀越南人。于是,他硬着头皮拒绝换装,直闹得张干事费尽了脑汁……

第四章 特殊营地中的异国汉子 31.为大肉而绝食

俘虏闹绝食是为吃饭的事。

一天早上,吃饭铃响了半小时了,却不见一人去食堂,管理员开始着急了。他来到俘虏宿舍,一个房挨着一个房的喊,而俘虏们却个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象是商量好了的。

这是怎么回事呀?管理员无奈,只好将情况告诉了值班军官。

值班军官是从军部刚调来的一名参谋,他感到太意外了。别人好心好意地为他们准备可口的饭菜,他们却不吃,真是不识抬举。他来到俘虏营门口,让勤务兵通知俘虏,统统到操场上集合。

连吼带拖,俘虏三三两两总算凑到了一块。

“你们说,今天是咋呢,哪一点对不住你们?你们还给我来个‘绝食’。是真不吃还是假不吃?如果真不吃,老子就饿你十天。”

“……”俘虏们低头不语。

“你们哑巴啦,说话呀?到底为什么?”

“……”俘虏仍不语。

值班参谋见这伙人想和他碰碰硬,便从人群中拉出一个大个子:“你说,你为啥不吃饭?谁叫你这么搞的?”

大个子俘虏连看也不敢正面看值班参谋一眼,他低垂着脑袋,趁机用眼睛的余光偷看了一眼站在操场上的同伴。同伴向他递着眼色,象是在说,别暴露我们的企图!

“你说话呀?”值班参谋用火一样的目光向他逼来。

“我不饿,所以不想吃。其它我什么也不知道。”他终于开口了。值班参谋很不满意,而大个子的同伴却松了一口气。

看到他们那副“熊”样,值班参谋心想,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干脆采取“软”功。

他让勤务兵把俘虏解散了,然后让炊事员把早餐一份一份送到每个俘虏房间去。结果,情况仍然不妙,送去的食物没有一人动用。

时间很快就到了中午。值班参谋把情况向上级作了汇报。上级指示,要想尽一切办法把原因调查清楚,尽最大努力做工作,让绝食者放弃这一打算,千万不能饿死一个俘虏。

为了更好地执行上级指示,俘虏营全体官兵都动员起来了。指挥员号召大家动脑筋、想办法,查找俘虏绝食原因,动员俘虏吃饭。

要是干别的什么差事,兵们都跑得很快,可干这事他们总觉得太晦气了。自己辛辛苦苦在这山沟里招待服侍俘虏,他们不但不领情,反而唱对台戏,动不动还闹点绝食。这哪能叫兵们想得通?

可这是政治任务,也叫命令。目的只有一个:中午这顿饭要争取俘虏吃下肚。

为了配合这次“行动”,值班参谋让管理员把最好的米和肉都拿了出来,同时,他还让事务员去县城买鸡蛋。中午这餐,他要花点“血本”。

午饭很快做好了。

开饭安排在会议室里。值班参谋来了个新招:他先把所有俘虏集中到屋子里,按八个人一桌坐好,然后,逐桌逐桌上菜。菜一上齐,兵们当着俘虏的面,先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他说,这叫“食欲引诱法”。只要看到中国兵吃,他们绝对会止不住流口水,那么丰盛的食物他们看了怎能不眼馋呢?

面对热腾腾的饭菜,俘虏开始动心了。十多分钟后,有一位年轻小伙子到底忍不住端起了碗筷。接着又有十多个人也跟了上来。

值班参谋的心思没有白费,兵们也没白干。尽管仍有一半顽固分子没有吃饭,可能调动那一半人的胃口,也算是很了不起的成绩。

有人吃饭,就有了“突破口”。当夜,值班参谋找到那第一个端碗的俘虏,向他展开了“政治攻势”。

他是俘虏营中年龄最小的一个,被俘时才十六岁。他对兵们说,他书还没念完就被越军征集到了部队。他还说,打仗他不怕,就怕饿肚子。在越军那边,他很少吃饱过,别人看他个子大年龄却小,每次总要少给他饭吃。上午绝食了一顿,他就感到吃不消,中午,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就率先端起了碗。

他还向大家“透露”,这次闹绝食是一名叫阿成的俘虏发起的。闹风波的头一天晚上,他从临床俘虏手中接到一张纸条,上面写道:“从明天早上开始,全体人员绝食。中国军队偷吃了我们的东西。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一碗碗的大肉都让他们给吃了……”

听到这里,兵们都笑了起来。

他们知道,这“大肉风波”原来是一场误会。在边防部队的肉食供应中主要是两种类型的罐头。一种是全肥肉型的,叫大肉罐头;一种是全瘦肉型的,叫午餐肉罐头。由于全肥型的罐头油太多,兵们都不喜欢吃。因此。这类罐头积存了许多。正在这类罐头愁“销路”时,指挥员想到了俘虏,他估计将这些东西“销”给俘虏是不成问题的。于是俘虏营接受了这批食物。

一连几星期,俘虏们吃上了那大肉,吃得有滋有味。很可能他们做梦也没能吃过这么多猪肉。然而,就在那一天,炊事班长心想,老让他们吃那大肉不行,今天要为他们换换口味,让他们吃一顿午餐肉,让管理人员吃他们的大肉。

没想到,那一换却换出了麻烦,班长的一片好心却酿成了一场“绝食风波”。真是好心没有好报。

事后,班长找到值班参谋,他要向俘虏申明一下。值班参谋笑了笑:“没有什么必要了,对于他们这种人,你越申明越糟。很简单,明天把那‘大肉’给他们换上就行了,这比什么都有效。”

班长按照值班参谋的话去做了。

从此,这里再也没有发生类似事件。

第四章 特殊营地中的异国汉子 32.阴阳人

他叫仲宪伍,俘虏们管他叫阴阳人。不为别的,就为他干的那些“缺德事”。

仲宪伍一家祖袓辈辈以经商为业,没想到了他这辈人却当了兵而且做了中国军队的俘虏。不过,他没有忘记父亲亲自教给他的那些经验:“遇事不慌,口舌帮忙,说得生意来,讲得人情在。”

的确,在俘虏营,他凭着两片嘴皮和三寸不烂之舌,曾一度过得很快活。

中国军官向他问情况,他一口气说得军官直点头。最后他要把俘虏营的官兵对他如何如何好,生活如何如何舒适等等大加赞美一番,直说得中国军人们心花怒放,他才罢休。很快,他赢得了兵们的好感,随之,他的待遇明显得到了改善。别的不讲,他上厕所可以一人单独去了,不用卫兵在后面跟着。在所有的俘虏当中,他要算最早“放单”的一个了。

在俘虏们中间,他更是一个活跃分子。从他嘴里,俘虏们时常可获得“最新消息”,一点小小的“风声”,经他绘声绘色地描述后,就成了他们中一个永恒的话题。一次,他向俘虏们透露说,过不到几天,伙食将会有大的改善。果不其然,一周后,俘虏们的餐桌上出现了四菜一汤。之后,在俘虏中,他的话便成了“金口玉言”。他们有什么心里话都向他讲,有什么困难也请他帮着出主意想办法。他成了大家不可缺少的“知心朋友”。

两片嘴皮使他获得了别人难以获得的好处。

然而,两片嘴皮又使他遭受了别人难以遭受的“灾难”。

一天,他的那套把戏同时被中国军人和俘虏识破了。他被推上唾骂的“耻辱台”。那天,他到中国兵房里“串门”,偶然听兵们在议论。原来俘虏营制定了一项规定:凡有病的俘虏,早上可以不出早操,并可以享受病号饭。这项规定下来后,兵们议论开了:“这太优待他们了,这些待遇连中国兵都还没享受到呢!”正在这时,仲宪伍进来了。

不到三分钟,这消息便在俘虏中传开了。自然,“消息源”是仲宪伍的嘴皮。

翌日,管理员公布了这一消息。按照预想,这一规定一定会受到俘虏的热烈欢迎,可没想到,消息刚一公布,所有的俘虏都交来了病假条。

“这是怎么回事?太奇怪啦!”管理员开始怀疑谁走露了消息。

恰在这时,仲宪伍又来到管理员家,他悄悄对管理员说,俘虏们很早就知道了这一消息。他们都不愿意起早床,故都准备了“假条”。这消息是哪位解放军说出去的,俘虏们都这么说。

仲宪伍一方面继续讨好管理员,一方面想转移他的视线,让他去从“内部”找原因。管理员是个明白人,他想,兵们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去给俘虏们讲起这事?调到这里的战士都是经过他认真筛选,他们不可能去向俘虏泄密。管理员开始怀疑他语言的真实性了。

干脆“将计就计”,来个寻根问底。管理员让军医逐个检查,并将仅有的三名病号挑出来,让他们站在队伍的前边。

“今天,我想请你们讲实话,是谁向你们讲的‘请假条’的事?如果你们不讲,那只好委屈你们啦,我将宣布这项制度无效,那么,你们就别想休息了,也别想得到什么照顾。”

三位真病号见管理员这么一讲,心里觉得吃了亏。他们把目光一起投向了仲宪伍。

这一切,管理员看得清清楚楚。

“仲宪伍,这消息是不是你透露的?”管理员点了他的“将”,仲宪伍感到太突然。他那么灵活的脑袋,这下却给卡住了。如果承认事实,他将失去中国兵的信赖,如果不承认,他又失去了越南兵的信赖。一边是“井”,一边是“崖”,真是左右为难啊!

“说呀!我们早就知道这事是你干的,你不要再演戏了!”管理员连哄带诈,仲宪伍只好如实招了“供”。

马脚彻底露了出来。中国兵感到自己被仲宪伍蒙骗了,俘虏们感到仲宪伍出卖了他们。

从此,他在俘虏营的地位一落千丈。

第四章 特殊营地中的异国汉子 33.“吻墙”

一天,俘虏营轰出了条“爆炸新闻”:一个战俘把另外一个战俘“强奸”了。

深夜十点半,被“强奸”的战俘向管理员报了案。

这名战俘名叫孙宇成,是这个俘虏营三百多名俘虏中唯一白皮肤大眼睛长相象女人的漂亮小伙子。为此,他成了那“色鬼”的捕捉目标。

“色鬼”名叫康达拉,是越南南方人。他长得象个猴子,平时不爱说话,在俘虏营从不讨人嫌。“没想到这小子还会干出这事,人心难测啊!”俘虏营里,大家都感到很突然。

夜里,劳累一天的孙宇成刚一躺下就进入了梦乡。突然,他迷迷糊糊感到身上压着什么东西,继而,他又觉得短裤被解开了。再后来,他惊醒了,用手一摸,床上的被褥打湿了一大块……他迅速穿起衣服跳下床,结果,那流氓早跑得无影无踪了。

“这是鸡奸无疑。这不会是别人干的,一定是他们俘虏干的。”管理员来到出事现场详细讯问了情况。

调查“流氓事件”的工作在俘虏营紧张地进行着。到了第三天,“色鬼”康达拉主动投了案。他向管理员承认这一切都是他干的。

管理员见这么老实的小伙子干起了这事,实在是不可思议。要不是他主动承认,还真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去。他记得那次上山打柴禾,他们一共去了四名战士,两名俘虏,其中康达拉表现最好。最让他难忘的是,当一棵枯树倒下时,康达拉用自己的身体挡了过去,他受了轻伤,却保住当时正在树下的管理员。从那次以后,管理员对他印象极好。没想到这事会出在他身上。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干这事?”

“我想老婆,想得都快要发疯了!”说这话时,康达拉火红火红的眼睛里喷射出一股股欲火,象是要烧焦管理员似的。

管理员把他草草地批了一顿后,就没再往下问了。念他过去一贯表现不错,且又有“舍己救人”的行为,加上这次是初犯,也就将“功”补“过”算了。

风波虽平息下去了,管理员的心却被震动了。他思考着这样一个何题:这里是太寂寞了。几百号汉子生活在这个孤山凹里,数百天没见一个异性,也没有什么文娱活动,这不能不让人感到难受。前些时,他从一个战士的床头上拿来一本《情爱论》,这书帮他明白了这个理儿。

翌日,他召集全体干部会议。会上,他就俘虏营发生的这件事谈了自己的看法,并宣布采取四条措施解决俘虏们的“寂寞”问题。

一、认真组织俘虏学习马列、毛主席著作,克服和抵制不健康的东西。

二、组织俘虏学唱革命歌曲,主要是一些爱情歌曲。比如《边疆的泉水清又纯》等。

三、请示上级派一个文艺团体(专门挑选漂亮女演员)来为俘虏搞一次演出。

四、派人去附近城镇新华书店买一批宣传画(必须有女人),每个俘虏房间贴一张。

四项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除了第三条,其它几条很快落实了。

第三条报到上面,意见不仅没被采纳,管理员反被批了一顿:“你们真是异想天开,文艺团体连慰问前线士兵都忙不过来,哪来的时间上俘虏营?再说,对俘虏们怎么能搞这一套?真是邪了门了……”

受了一顿闷气后,管理员几天都没说话。他心里明白,岂止是俘虏想看“文艺演出”,这里的中国兵难道不想看吗?一连几个月,这里没放过一部有血有肉的生活影片。几部电影片子,除了《地道战》、《南征北战》就是《铁道游击队》。那片子都放烂了,许多台词兵们都背得滚瓜烂熟。要不是党性约束,要不是一名领导的话,他自己也早就耐不住了。前线,土兵们耳边枪声不断。在征战中,他们还能找到些乐趣。而这里呢?整天就是围着俘虏转。男人对男人,哪有什么情趣可言?!

可思想问题归思想问题,干还得干,而且还得认真干。中国军人历来是这样。

一个月过去了,管理员“颁布”的三条措施发挥了一定效力,俘虏们比过去稳定多了,“鸡奸”的事再也没有发生。收获最大是全营几百名俘虏人人学会了那首《泉水叮咚响》。那歌声震得山谷哗哗直响。

然而,世界上总没有多少十全十美的事情,正当管理员为他拿手的“三条”感到欣慰的时候,俘虏营又出现了一个“新情况”:士兵发现,那贴在俘虏房间里的宣传画中的“女人头”,全被俘虏们给“糟蹋”了。她们都是中国演员啦,岂能如此无礼!兵们气得不行。

管理员逐房查巡后,证实了士兵的报告。他发现贴在墙上的每张“女人头”漂亮的脸蛋上,都留下了接吻的痕迹。有些脸蛋还被俘虏用手摸得变了形。

“这些色鬼们真是‘饥不择食’,好好的明星画让他们给弄成了这样!”翌日,管理员宣布一条规定:“不准弄脏宣传画,谁弄脏谁擦干净!”

第四章 特殊营地中的异国汉子 34.失足青年

在俘虏营,有手淫习惯的俘虏要算阮元发是最难对付的。

一段时间,兵们发现,一些俘虏没精打采,白天上政治课时总是打瞌睡。大家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有的认为可能是俘虏们思想负担重,晚上睡眠不足。可突然有一天,兵们在检查俘虏内务卫生时发现,他们的被子和床单上都“画”有一圈一圈的脏物,象是“军用地图”。接着几个晚上,他观察了俘虏们的睡眠,结果发现近一半的人有手淫的习惯。

“这是思想意识问题,是一项有害的恶习,必须想办法让他们克服。”这一问题立即引起了俘虏营领导们的高度重视。

措施十分得力,不到一个星期,绝大多数有手淫恶习的俘虏都改掉了坏毛病。可唯独阮元发是个“老顽固”。那天,他竟当着士兵的面干起了那个下流的动作。兵气得脸发白,一巴掌掴到他的脸上。

一耳光并没有把阮元发的坏毛病打掉,三天后,士兵又发现他“重操旧业”。

对付这样的人,打也无用,况且上级规定得清清楚楚,打骂俘虏是违纪的。看来,还是应该从思想上解决问题。

重点人物,重点解决。俘虏营指派两名政工干部与阮元发“交谈”。

三次交谈,均无效果,阮元发软硬不吃。

一天,一名声称是阮元发同乡的战俘向管理员透露了这样一个“内幕”。

阮元发是一个“失足青年”。在家乡,他的名声很坏。他先后和村里十多个姑娘发生过性关系,其中包括村干部的姑娘。村里人都恨他,可又拿他没办法,因为在省公安部门,他的亲舅舅掌着实权。一天,边防公安屯到村里召兵,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他。

参军以后,他仍恶习不改。一次,他所在的公安屯来了一位女卫生员。不到三天,阮元发便沾了上去。起初,他要和人家谈恋爱,当即被女方拒绝了,之后,他就起了歹心,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阮元发摸进了那姑娘的房间……

事情败露后,阮元发吓得不敢呆在公安屯,趁机跑了出来。没想到这一跑,却进了中国兵的埋伏圈。

“看来,对付阮元发,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让这种有劣迹的人改邪归正得有一个过程。”听完这段“内情”后,管理员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为了不让他带坏其它人,管理员把阮元发隔离到了一个单间里。这是改造他的第一步。

增加学习时间,增大劳动量,减少阮元发闲暇时间。这是第二步。

组织球类比赛,让他担任球队队长。每周比赛一次。这是第三步。

半年过去了,阮元发的坏毛病彻底改正了,他象换了另外一个人似的,饭吃得香,觉睡得好,干活也卖劲多了。兵们在他的床单上再也没有发现“地图”。

第四章 特殊营地中的异国汉子 35.“黑网录”旅行记

―天,俘虏营破获了一桩特殊案件,一份填着战俘名单的“黑网录”从此结束了它的旅行。战俘营中的越军除极个别外,大多数来自各个不同的部队。战俘们互不相识,生活在一起总感到不方便。既不便于互相“交流感情”,又不好“传递信息”。

不久,一名上尉俘虏想出一个歪点子,在俘虏中暗暗发起一个“自我介绍签名”活动。于是,这份不寻常的花名册在俘虏中开始了“旅行”。

这不是一份简单的花名册,上面除了写明各人的姓名地址及部队番号外,还要求写出自己的“官衔”、“政治立场”和业务专长等。设计者似乎还带有什么政治目的。因此,兵们称之为“黑网录”。

“旅行”活动安排在夜间进行,因为那时,监督他们的“眼睛”少多了。也还顺利,三百多名俘虏,不到十天,都填得差不多了。可没想到,最后却“翻了船”。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按照惯例该是中国士兵的“组织生活日”。往常,党员们总会凑到一起查一查一周来的思想情况,交交心,互相帮助帮助;团员青年们则会因地制宜地开展些适合青年人特点的活动。这天,团支部向党支部作了汇报,准备搞一次义务植树活动,在俘虏营周围栽点树,种上些花,美化一下环境。党支部同意了他们的想法,但考虑他们人手少,就让俘虏们也一起参加植树劳动,并由团员青年们负责管理。

大约下午三点多钟,几百名俘虏在一批年轻士兵的看护下,开始了义务植树活动。

让俘虏参加劳动,在这个俘虏营还次数不多。一来上面没有这么要求;二来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干,弄不好出个“意外事故”也不好交待。说是让团员青年们看管俘虏植树,党支部的几位领导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后来,又派了一些警务人员进行看管,以防不测。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了,大家干得满头大汗。团员们看俘虏有些累,决定休息半小时。于是,树底下和路边便出现了三三两两的小群体。不过,俘虏的“休息区”是经过认真考虑后划定的,他们不得超过那规定的“活动范围线”。

俘虏邹疆独自坐在一棵芭蕉树下,这是他第二次到这里纳凉了。记得到俘虏营后第三天,他独自来过这树下。在这里,他又一次读了未婚妻的那封信。为了这封信,他差点丢了性命,为取这封信,他当了中国俘虏。如果不是怕连累她,他怎么也不会这么做:撕碎那信时,他两眼涌出了热乎乎的东西。

今天,他又来到树下休息,可谓“旧地重游”了。可是,今天,他却要干另外一件事。昨晚,一位俘虏悄悄塞到他枕头底下一份“黑网录”。

他先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便从衣袋里掏出那缠成一个木棒似的名册。他用外衣挡着,小心翼翼地从内衣袋里掏出笔,工工整整地填写着自己的名字。他做得“天衣无缝”。

然而,他的一切却被眼睛雪亮的中国卫兵看得清清楚楚。正当他埋头填上那表格中的内容时,背后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他怀里的所有纸张。

从此,“黑网录”落到了中国兵手里。

第四章 特殊营地中的异国汉子 36.“幕后指挥”的隐身术

一连几次,俘虏营出现了些怪现象:一天,一位中国士兵的床头柜被盗,盗走的东西不是钱财却是一些军事教材和笔记本。结果查来查去,毫无踪影;没过几天,一些俘虏突然闹起了绝食运动,直闹得俘虏营的诸位领导全部出动才平息了风波;事后不到三天,俘虏们又提出与亲人写信联系的要求。并说,如果不答应这个条件,就是非人道主义的行为,以后要控诉。

几个“高潮”出来,俘虏营的管理人员真是措手不及。他们通过一系列观察,发现在俘虏的背后有一位“幕后指挥”在策划着每一步的“行动”。

“不挖出这个幕后操纵者,俘虏就很难管理好。”教导员钟慧明向大家布置了这一任务。作为这里的主要领导,他感到身上的担子不轻。正在这时,一名叫黄文平的俘虏为抢餐桌旁的凳子把炊事人员的手打伤了,炊事员把他的头也打伤了。一比一,不输不赢。

自然,他成了“幕后指挥”的怀疑对象。

黄文平是最早到俘虏营的。对越自卫还击战还没打响,侦察兵就抓住了他。所以,在这里,他可以称得上是“老资格”了。可这个老资格却并不老实,几个月时间里,他干了许多让管理人员伤脑筋的事。不过,多数属于生活小节方面的问题,大问题还没出什么。这些毛病,很难让管理人员对他有一个好的印象。和他一起到俘虏营的另一位叫黎明的俘虏就比他好多了。他不到四十岁,俨然一个标标准准的农民。逢人点头微笑,严格按时作息,从不和任何人发生争吵。更让人感到佩服的是他竟用手伸进厕所沟里掏通下水道。那天,俘虏全体打扫室外卫生,结果,外面的环境卫生都扫干净了,唯独厕所沟没有掏通,臭水流不出去,而那沟又很窄很低,用其它工具都难以够着。正在大家为此犯难的时候,黎明不声不响卷起袖子和裤腿,下到水沟边用手掏了起来,直到掏通为止。打那以后,俘虏们更敬重这位老大哥了,连中国军人也都对他刮目相看。每当遇到什么困难时,教导员总会把黎明抬出来,让俘虏们象他那样去战胜困难。就连平常给俘虏上政治课,也少不了举黎明这个例子。“他是在我党的俘虏政策感召下,进步最快的越南兵。”这句话已成了教导员的口头禅。

自从黄文平被怀疑之后,他的一切行为都受到了监视。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了,监视员们却没从他身上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最后,他们只好来硬的——直接提审他。可还是让大家失望了,因为证据不足。

正在审问黄文平的关键时刻,俘虏营一名俘虏突然大哭起来,而且哭得非常伤心。问及原因,他死也不肯开口。“是不是他见我们提审黄文平而吓哭了?”于是,他又列入了“怀疑者”的名单里。

审去审来,前后进行了四次。他终于吐露了实情:前天,他从一份解放军报上看到中国军队攻克谅山的消息后,心想,这下那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肯定没命了。看着他的家乡被解放军攻占了,想到母亲的命运,他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哭的原因弄清后,他从怀疑名单中被划掉了。

那么,这人到底是谁呢?侦察员们将俘虏营的人员逐一排号又逐一排除。侦破工作陷入了低谷。

狐狸要偷鸡,最终总会露出它的尾巴。一天夜里,两名中国哨兵突然抓获了一个人。从此,“幕后指挥”的真相大白。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两名哨兵沿着营房四周巡逻。当他们走到东侧一块菠萝地时,突然发现在不远处有一黑影在晃动。他俩一前一后,三把两下,逮住了那家伙,并从他的身上搜出了一份秘密“联络图”。

他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用手掏粪沟的俘虏黎明。

经过审问,他交待了一切。

俘虏营里发生的许多风波都是他一争炮制的。偷盗士兵的日记本是为了弄清俘虏营的兵力、装备及弹药储备情况;偷军事教材是为了研究中国军人的战略战术,以便待有机会“突围”时使用。身上的那份“联络图”是他精心绘制的俘虏营的地形全貌及武装力量情况。近几天,他见“气候有些异常”,中国兵追得很紧,便悄悄将图藏到了野外。没想到藏图的坑还没挖好,就被中国哨兵给抓住了。

为了能“保存自己”,欺骗中国官兵,他事事处处装扮成一个“老实人”。并且他还与黄文平等俘虏商量,让他们搞“明”的,以掩护他的“暗”中行动。就连最后那一起打炊事员和另一名俘虏的“哭剧”,都是他精心策划的。目的是为转移中国兵的视线。

“幕后指挥”现形了。俘虏营的中国官兵们在反思过去的工作时,不得不承认他们犯了一个错误:彩虹的背后并非都是晴朗天空。大自然如此,人亦如此。

第五章 战神遗弃了他们 37.女兵——陷阱

一一五高地的战斗正在紧张而激烈地进行着。担任进攻任务的云南边防某部四连三排长马文玉,突然发现对面山顶上有人摇着白旗。他当即命令部队停止射击。

战斗发起之前,连长再三告诉这位年轻排长,对待狡猾的越军既要斗勇同时也要斗智。此刻,他没忘记连首长的话。

既然要投降为何不走过来呢?这是一个马鞍形阵地。排长所占的阵地与越军阵地刚好遥遥相对,中间有一条山沟,就象一个马鞍横在那里。他让翻译向越军喊话,让他们从阵地上走过来。

翻译用越语对着一一五高地使劲地喊,那声音震得山谷直响。

不到十分钟,越军阵地上走出了两名女兵:“我们这里的男兵全被你们炮弹打死了,阵地上就剩下我们两个女人啦!”

“那你俩带着武器赶快走过来,我们保证你们的安全。”翻译紧接着又喊了一句。

这时,天刚刚放亮,晨雾还没散尽。从望远镜里,排长隐隐约约看见两个长头发女人拿着白旗在高地上晃动。她俩一个胖一个瘦,一个高一个矮。上身穿着紧身的军衣,下身穿着越南老百姓最常穿的黑色裙子,虽说看不清面目,凭感觉,班长感到这两个女人非同寻常。既然能和男人一样上阵地打仗,则说明她俩都各有一两手。因此,他心里想,对她俩绝对不能马虎。

“排长,她俩没有回话,也没过来。”翻译向排长请示如何处理。

“再喊,就说,如果不过来,我们就开枪了。”

“我们不敢过来,听我们长官讲,你们对越南女人蛮横无礼!”翻译还没开口,一阵清脆的女音从对面山顶飘了过来。

“那是胡说八道,中国军队是文明之师,请你们别怕。”对话在继续进行。

“……”声音没有了。人影也没有了,白旗挂在山顶的一棵树枝上。

半小时过去了,对面山上仍无动静。

“是不是两个小妞真的害怕咱们?”排长心里矛盾起来。

“排长,不如我带两个兵摸上去看看,是真是假只有亲自去打探之后才会明白。”一班长张志礼见排长纳闷,便主动凑到了他的跟前。

排长犹豫了一阵,接着便同意了一班长的建议。他让一班长带两名得力干将摸到对方阵地前沿,其它人员掩护他们的行动。为了防备万一,他还向上级请求了两个基数的炮火。

一班长一行三人动作勇猛,很快就接近了越军前沿阵地。越军没放一枪一弹。

渐渐,他们登上了顶端。突然,两位越南女兵从坑道里站了出来。他们相距十来米,眼睛一动也不动地对视着。

“请放下武器,站在原地不动。”一班长用不太熟练的越语命令两位女兵。

女兵手上的冲锋枪“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一班长靠近了两位女兵。八米、五米、三米。“啊!”只听一声喊叫,班长和另一位战士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他俩掉进了一个十多米深的陷阱里。

几乎就在同时,两名女兵就象两只老鼠飞快躲进了洞里。

阵地上,子弹象下雨一样。眼看两名战友突然“失踪”,排长组织全排火力攻打高地。和一班长一起来的另一位中国兵由于稍靠后边,没有遭到暗算。他引着排长及全体士兵很快攻占了一一五高地。

他们找遍了整个阵地,却没发现一班长他俩的人影。后来,他们发现了那个暗洞。那是一条很深很深的地道,地道口直通山外。一班长两人掉进的那个陷阱和这地道相连接。

排长中了越军的奸计。其实,在阵地上,越军的男兵都躲在地道里,他们让两个女人上去引诱中国兵。当中国士兵一旦落入他们的手掌,在几分钟内,他们就逃出了阵地。即使表面阵地上打的子弹和炮弹再多,对他们这些“地老鼠”却丝毫不起任何作用。

从此,班长和那名中国士兵成了越南俘虏。他俩给排长马文玉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第五章 战神遗弃了他们 38.看错一条“等高线”

他们三人走进了越军的阵地,成为越南俘虏。原因非常简单,就是他们在那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上看错了一条“等高线”。

一九七九年二月二十七日,边防某部三连担任营里的穿插分队,打入了越军心脏地带。

“穿插”是军事上的一种战术手段。它要求部队象一把钢刀直插敌人的心脏,断其退路,阻敌增援,以保障主力部队在正面阵地上实施攻击。记得在朝鲜战场上,有一个非常成功的战例。一支机警的中国侦察兵打入了美军指挥部,他们抢汽车,打击指挥所,摸情况,搞得美军人心惶惶。后来,艺术家们把这个战例搬上了银幕,取名为《奇袭白虎团》。

边防某部三连所担任的穿插任务就和当年《奇袭白虎团》的侦察兵一样。上级命令他们用两个半小时的时间,行军十五公里,到达无名高地南侧,抢占高地,阻击越军增援部队上来与中国正面大部队作战。

这项任务的确非常艰巨。不要说作战要冒很大的风险(进入越军占领区作战,不付出一定代价是绝对不行的),就是能按时走到所指定的位置也并非一件易事。

谁都知道,在山岳丛林地作战,难的是走路。山上茂密的植被就象一条条铁丝网阻挡着军人的脚步。有的部队一小时还走不出半公里路。两个半小时走十五公里,对三连来说的确是一个很难的课题。难怪三连连长陈兵在营长面前“叫苦”呢。那天,营长在党委会上把任务正式下达给三连时,连长陈兵当即表态坚决完成任务。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这点陈兵没有含糊。可下来以后,他又找到营长,讲了完成了这次任务的诸多困难。他说,“如果是在本国的国土上,不管怎么我还可以按照地图慢慢去问去找,可这次是作为先头穿插部队去越南。异国它乡,地形生疏,我的确不能保证部队不走错路。”

营长听罢,觉得三连长的话很有道理。他从图库里找来几张彩色军用地图,和三连长认真研究行军路线以及途中可能遇到的困难。最后,他把那份精制的越南地形图递到三连长手中:“你们要认真按图行走,千万不可大意。”带着营长的指示和那份地图,三连长返回了部队。

军队的行动不是选在黎明前,就是选在深夜,这已成了不成文的规矩。漆黑的夜色中,三连全付武装,向指定地点出发了。

按照行军序列,一排在前,二排在后,三排和连部走在中间,为了关照全连队伍,连长一会到前一会儿在后,不断调整队伍行军节奏和速度。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连队按计划穿插进入了越军防区内。为了防止被越军发现,他们全部沿着山谷及隐蔽处行进。夜,还是那么沉,没有任何声音,就连那常常“闹夜”的啼鸟和昆虫也好象都进入了梦乡。自从这里有了战火,那些小生命比过去少得多了。

翻过一条小沟,三连来到一个三叉路口。左边是一条乡村机耕道,右边是一座小桥,前边是一座耸入云端的陡峭山峰。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地图上没有这路,这桥?”连长边走边对照地图,突然发现这里和地图上的位置不一样。

不能盲目行事。他马上让全连士兵停止前进,待弄清路线后再走。

“识图小组”三人和连长跪在地上,借着微弱的手电筒光亮研究着地图。

“连长,你看,这一条‘等高线’。我们现在应沿着这条等高线往里走。”小组的士兵边看图边向连长建议。

说实话,作为一连之长,陈兵军事技术和战术水平在全营乃至全团都是叫得响的,然而,他对识图用图却不是那么在行。那次全团连以上干部搞军事地形图识别使用比赛,他只得了六十分,据说六十分还是考官老乡照顾了他的人情。因为这事,他没少挨营团首长的骂。不是他不想学,而是他一看到图上那密密麻麻的符号,就感到头痛。没想到现在却用上了这门技术。为了弥补自己这方面的不足,他只得选出军事地图识别能力较强的三名士兵组成了连“识图用图小组”。现在,这个小组真成了他的得力助手。

“这样,你们先去三人,沿着这条等高线走一段。如果是对的,就回来告诉我们。”连长同意了士兵的建议,为了慎重起见,他让三名士兵先去前面探路。

说起“等高线”,陈兵还有一段趣事。那还是他当班长的时候,他去班长集训队集训不久,教员给他讲了军事地形课,并让他们准备教材和资料。他听教员说要讲“等高线”,便买了一束红毛线交给了教员。教员问他买红毛线干什么,他一板一眼地说:“给你教课呀!”

教员大笑。原来,他把地形学上的“等高线”当成了毛线。打那以后,陈兵才弄清“等高线”是地形图上的一个专用名词,用它表示山的走向和高度,便于军人们从图上识别山的概貌。

“情况不好,三名士兵去了半个小时没见回来。”陈兵赶忙用报话机和“行动小组”取得联系,可怎么也联系不上。再等,还是没有消息!

陈兵急得要命,凭着直觉,他判定三个士兵已经出事了。他让通讯员一边与三位士兵取得联系,一边组织全连人员改变行走方向,踏向了另外一条路。他不能在这里久留,他的主要任务是穿插到越军无名高地南侧。

两个半小时之后,三连长和他的部下按计划到达了指定地点,路上再没遇上新的情况。他用电台向营里报告了这一喜讯,同时也报告了因为看错了一根等高线而丢掉了三位士兵的事。

原来,三位士兵正好走进了越军阵地,在他们刚接近越军阵地时,就被十多名越军盯住了。狡猾的越军没有声张,待中国士兵走到跟前时,十多双大手一齐伸了出来。

一条等高线让三个中国士兵当了俘虏,真是不可思议。兵们只得把悔恨埋在心里。

第五章 战神遗弃了他们 39.让人自投罗网的密报

炮弹如雨,硝烟弥漫。

张东生和他的战友在一一三号高地整整战斗了六个小时。上午打到傍晚,也算够残酷的了。有生以来,张东生这个河北汉子,还只是在电影中看到过这样的恶战,直到他带领全班将士浴血奋战到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了战斗的残酷无情。

当夜幕渐渐拉开时,张东生才和他的战友攻上了被越军占领了多少年的阵地。这时,他们班只剩下了四个人:他、两名机枪手和一个报话员。

他让报话员向连部通报战果,结果报话员把喉咙都叫哑了,却听不见连部的回话。是连队的报话机坏了?还是这里的报话机不灵了?他让报话员开机守听,自己选了一条堑壕去睡大觉。凭他的经验,越军今晚是不会上阵地的,因为下午把他们打得太厉害了点,他们现在也需要喘喘气。

“叽叽叽……班长,有希望了。报话机有了信号,”报务员听见那熟悉的响声,急忙喊醒了张东生。

“快呼叫,赶快与指挥所取得联系。”中断联络已近十小时,张东生心里不能不急。

运气不错,不到半小时,报务员就和连指挥所取得了联系。为了保密,他用密码汇报了全班的伤亡及阵地上的详细情况。

本来,报话机可直接与对方讲话,可有一次他们差点上了当。那是他们在攻打一个无名高地时,他们的报话机频率被越军破获了。当他们与指挥所喊话时,越军冒充中国指挥员接上了话。幸好那次张东生听出声音不对才免遭一次损失。从那以后,他们改变了无线电通讯方式,把喊话改成用号码数字代替,然后再翻译过来。虽然这样要麻烦一些,可为了保密,他们不得不这样做。

“0304、06760、0016……”上级很快给张东生回了电,一组组数码字跃然纸上。

“班长,连部让我们‘继续前进’。”报务员把翻译过来的电文递给了张东生。

“什么?让我们继续前进!我们只剩下四个人了,有什么能力进攻?”张东生觉得连里这项命令太怪了,怪得让人难以理解。他让报务员赶快再问连部,这是什么意图?

结果,正在这节骨眼上,那宝贝疙瘩又不通了。报务员拨弄来拨弄去还是不顶用。这时,天已经快亮了。

如果不在天亮前向连部问清情况,天亮了“继续前进”,就会遇到麻烦。阵地离连指挥所有几公里,派人回去不方便,况且还怕遇上越军。为难之中,张东生只好反复让报务员核对密码,结果没有错。

报话机不通,张东生实在无计可施。眼看天要大亮了,他心里急得象一团火。“既然命令没错,就执行吧。准备出发!”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张东生带着三名士兵开始向越军盘踞的另一阵地摸了过去。

张东生的行动是惊人的,两公里山路,转眼就过去了。当东方那块鱼肚白上开始透出点红润的时刻,他们与越军交上了火。

这一次太惨了,他白白丢了一挺机枪和两名射手。“弹尽粮绝”之后,他和报务员双双落到了越军手中。“大丈夫战死疆场死而无憾,”平日里那么恪守的信条,却没能在他身上实现。一个大活人,竟做了人家俘虏,他张东生万万没有想到。

如果说,所有这些他张东生都认了的话,那么有一点他张东生是不能认的。那就是连指挥所明明知道他的处境,为何还要他“继续前进”,那不是拿鸡蛋去碰石头吗?

带着这种“不理解”,他在越南战俘营整整度过了四个月,直到交换俘虏回国后,他才弄清事情的真相。

原来,连指挥所那名报务员在向张东生发报时,错把“停止前进”发成了“继续前进”。

两字之差,酿成了大祸。为这事,那话务员被军事法庭判刑两年。

听完陈述,张东生声泪俱下,七尺男子汉竟第一次落了泪。

他觉得一阵阵地委屈;

他觉得战友们死得太冤枉!

第五章 战神遗弃了他们 40.最后二十四小时

阵地上,那弹坑真是数也数不清。大火吞噬了它的外衣植物;硝烟把那红土一垄垄地掀起又一垄垄地填上。而唯独只有山岩缝中长出的那棵红豆树还留下了半边树杈和光溜溜的树干。

在这里,罗和军率领全连官兵已整整坚守了十五个日日夜夜了。记得刚上阵地时,作为一连之长的罗和军站在队伍前点名,全连齐刷刷的一百七十人,他不知感到多威风多自豪多提劲。可现在,他们伤的伤、亡的亡,近一半官兵都让越军的炮火给“将”住了。

站在残缺的红豆树下,罗和军长长叹了一口气。此刻,他只盼望能早日结束这种状态。这种合情合理的愿望,在当初,他却只能深深埋在他的“潜意识”里。军人的职业,连长的责任不能使他有任何非份之念。现实留给他的路只有一条:“顽强防守,坚持到最后胜利。”

这时,通讯员送来一份密件。上级给他带来了一个新的指示:“坚守最后一天一夜后即撤离阵地。”

二十四小时,他终于有了盼头。

罗和军把这消息告诉了指导员,告诉了全连官兵。大家好一阵兴奋。

十多天的阵地生活,罗和军和官兵们真是受够了苦头。男子汉不怕硬就怕软、不怕拼命就怕“磨功夫”。不要说别的,就说那吃、喝、拉、睡,没有一样阵地上能解决。自从上阵地后,兵们没一人洗过脸和澡,更不用说换衣服了。兵似宁愿轰轰烈烈“光荣”了却不甘愿受这份“洋罪”。当他们得知二十四小时过后就要撤离阵地,怎能不高兴呢?

“轰!轰轰!”天近傍晚,越军又向阵地开炮了。炮弹象雨点一样又近又急,数量也比往常多。

罗和军觉得今天的炮弹打得有些不寻常,他开始警觉起来。

“报告连长,周围有人向阵地运动。”前沿阵地士兵等越军的炮火一停便急忙把情况向罗和军做了汇报。

一场恶战无疑!罗和军迅速调动人马进行防守。

越军大有吞下阵地之势,他们调集大量部队从四面八方向罗和军围上来。

枪声、炮声、喊声混成一片,阵地上士兵们象斗红了眼的决斗士,把枪机扳住不放,熊熊的火焰把山包映得红红的。

胜利终于向勇士们招手了。一场惨烈的战斗之后,越军的气焰再一次被中国兵打了下去。阵地上,丢下一具具尸体。

夜又恢复了平静。

午夜以后,越军没去睡觉,他们重新调整队伍,再度向阵地发起了攻击。

阵地被团团围住了。越军开展了“瓦解”工作:

“罗连长,你们赶快投降吧,你们被包围了,为了不伤害自己的兄弟,请你赶快放下武器。”

“狗日的,他怎么知道老子的名字?什么时候摸到我们眼皮下边来的?”罗连长被喊声惊醒了。

他急忙和哨兵联系,结果没有回音,他知道哨兵出事了。他迅速跳出猫耳洞,跑到山顶,一看,整个阵地被火光团团围住。这下可完了。他知道,阵地上有战斗能力的成员最多二十来人。寡不敌众,硬拼只有送死;若不拼又会被越军生擒。

怎么办?他找到指导员召开紧急会议,研究方略。

指导员是个书生,来自院校。遇到这种场合,他是第一次。罗和军想去想来觉得出路只有一条:“血战到底!”

这时,指导员想了想,觉得这样硬拼不是办法。一来,弄不好会全连覆没;二来丝毫起不到遏制越军进攻的作用。不如干脆来个“各奔前程”,让大家赶快突围,向友邻部队靠拢,以争取得到友邻部队的支持。

罗和军怎么也不同意这个意见。他认为,这是一种对部队、对士兵极不负责的行为。

外面,越军的喊声一声接一声,时间不等人。会上产生了两种意见,且谁也说服不了谁。

连长说:“在军事上,我是最高指挥员,应该按我说的办。”

指导员说:“我是党支部书记,不要忘了我军历来是党指挥枪。我要对士兵的生命负责。”

要是有一个“裁判员”该有多好啊,那样,他们就有了重要依据。可是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巧。那个唯一能和上级保持联系的电台,却被越军一发炮弹炸成了两半。

怎么办?!真是急死人。

连长耐不住磨,他提着几颗手榴弹,大喊一声:“弟兄们,有种的跟我来!”

“轰!轰!”连长拉响了手中的火器。

他离开了这个世界,包括那些和他一起奔跑的“有种”的兵。指导员默然无语,眼看战友用自己的武器炸死自己,他的心在泣血。

“战友们,趁着夜色赶快突围,全部朝南边走,那里有我们的友邻部队。快走!我们不能这样去死,更不能坐等越军来抓我们!”他一字一句向士兵传达他的命令。

可惜,一片好心却付诸了东流。还没等指导员及士兵们冲出那个包围圈,他们便被越军抓住了。

红豆树下,指导员流出了耻辱的泪水。他多么希望和他一起共患难的树枝此刻能帮他逃离越军手掌!他多么希望这棵弯曲的树干能向世人作证:他指导员是清白的、纯正善良的!

然而,红豆树不能做到,它只不过是情人的信物罢了。

第五章 战神遗弃了他们 41.山东兵与特工

战区内,一辆军用摩托车在弯弯的山路上奔驰。车上坐着两名通讯兵,他们要把一份情报送到正在征战的前线官兵手中。

驾车的是一名山东兵。在班里,大家都叫他“班头”。听这话比听兵们喊他班长顺耳,所以当兵们只要一声喊“头儿”,他浑身都来劲。坐在车斗里的是一名新兵,老家在云南。

这是他俩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来到战场上已经三天了,山东兵还没轮到一次“跑差”的机会,心里不知有多急。几次他去找连长请求任务,连长总不冷不热甩他一句:“急什么,把你那台宝贝车保养好,到时候会有你跑的。”

机会终于来了,一大早,通讯股长就把连长叫到团部,让他派一个通讯组给前线去送信。任务自然落到了山东兵身上。

车胎加足了气,油箱加满了油,地图看了又看。一切收拾停当,他发动了摩托车。

车象一只箭,飞驰在山道上,人象一只出笼的小鸟,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意。本来不会唱歌的山东兵,此刻也哼起了《大刀进行曲》。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一座山脚下。

他们知道,车早已进入战区前沿了。

然而,公路两旁却丝毫显现不出战场的痕迹。没有枪炮声,没有冲杀声,没有硝烟。相反,路旁的油菜花却象一块块金色的地毯铺盖在田野里,一片春色,一片生机。山东兵心想,前线一定是轰轰烈烈,热闹非常的,没想到这里却异常地冷清。他加大了油门,摩托车的速度上升每小时六十公里。盘山公路能跑到这个数已不容易了。

“轰!”正当一溜尘烟从公路扬起时,一发炮弹准准地落到了摩托车前边。三轮摩托连人带车滚到了坡下。

山东兵毫无准备。过去,听兵们说越南兵厉害时,他从来不信邪,每次都争得脸红脖子粗。没想到,连个招呼也不打一下,就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家伙。今天,他算正式领教了越南兵的炮弹。不过,很幸运,他虽摔破了手和腿,那云南兵擦破了脸,可命还都保住了。

他从山坡上爬了起来,先去拉摔到十多米远的战友,然后去掀那宝贝摩托。顺着山坡,他俩推着那堆“死铁”向谷底走去。

谷底是一条清清的小河。小河边干涸的河底上露出许许多多五光十色的卵石。

他们顾不上欣赏,重任在肩,不能久留。大路不能走了,他们只好沿着河床一步一步向纵深移动。发动机出了故障的“铁疙瘩”反倒成了他们的负担,如果在连队,他早把车子掀得老远老远了,可这里不行。车是兵们的武器,即使坏了也不能丢。

功夫不负有心人,渐渐,他俩总算走出了山口。此时,他俩那身黄布军衣早已冒出了热气。

山口是小河的尽头。那水在这里转了个弯,流到了那口很大很大的“水塘”里去了。当地人称这“水塘”叫水库。水库三面是大山,一边是一条小公路,它经过水库大坝向里延伸。

“这是什么地方?”山东兵不知走到了哪里。他让云南兵把地图拿来对照。云南兵一阵忙乱,他发现那装在口袋里的军用地图不翼而飞。真是糟糕!

他向“班头”要求返回原地去寻找,山东兵没同意。没有了地图,他们只好靠碰运气了。

生疏地形,不可盲动。山东兵让云南兵修理摩托,自己爬到半山腰去观察地形。

正在这时,对面山坡下走来一个农民打扮的中年人,身上背着一捆柴禾。山东兵见状,急忙走上前去,用他“地道”的越南语向农民问道:“同志,请问去班菲怎么走?请别怕,我们是越南特工人员。”

农民见路边站着两个穿军衣的小伙子,先是一惊,接着便用手指了指那不宽的公路。

有史以来第一次对人说谎,无论怎么壮胆,山东兵的心里还是虚的,他脸上好一阵火辣。

他俩又上路了,推着那辆破车。

速度太缓慢了,不知过了多大一会,他们才慢慢走过那大坝。山东兵急得直冒汗。他记得临行前,连长和股长反复向他交待过,让他一路多留心,不要出半点差错。可是,这些倒霉的事又偏偏让他给碰上了。想到这里,他们加快了脚步。他们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班菲,那里的官兵们还在等着他们的情报呢。

“不许动,赶快放下武器。”突然,路边丛林中,一股越军从天而降。山东兵还没反应过来,乌黑乌黑的枪口已抵到了他的后脑勺。

十多名全副武装的越军就这样轻轻松松地缴了他俩的武器,包括那辆破摩托车。

山东兵感到莫大的耻辱袭上心头,他抬头望去,只见那为首的越军正是一小时前他问路的“农民”。

天哪!我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

山东兵愧呀,他真恨自己有眼无珠。要不,怎么会陷入越军的圏套?

公路到底向哪里延伸?这下他彻底明白了。

第五章 战神遗弃了他们 42.古洞遗训

参谋李长水和侦察兵童林被越军逼到这个山洞已整整三天三夜了。

这是一个古老的山洞。洞内全是钟乳和石笋,据说,多少年前,这洞就有了。在越南和法国人作战时,这个洞里还藏过数百名越军伤兵。

大概越军根本没有估计到这洞内还会藏着中国军人。三天三夜,李长水和童林安然无恙。

洞内没有任何食物,他俩身上带的一点干粮全部吃完了,洞里没有饮用水,他俩渴得嘴上都打起了水泡。

他们不知道洞外的情况,不知道部队在什么地方。失去了同部队的联系,他们真是心如刀绞。想起那场恶战,想起那被越军地雷炸得七零八落的战友,他李长林深感自己没能完成好任务,深感自己对不起战友们。

三天前,他带领一支侦察兵深入越军阵地侦察情报,没想到出师不利,全部落入了雷区。越军见他们被炸,纷纷跑下来抢人,于是,一场恶战打响了。他们人少,越军人多,部队终于抵不住进攻,被打散了。迫于无奈,他带着一名侦察兵摸进了这个洞里。

“李参谋,让我出去看看外边的情况吧,顺便我弄点吃的来。”

“不行,你不能去。等会儿天黑了,我出去。”

李长水没有同意童林的要求,因为昨天晚上,童林出去后差一点走错了路。今晚,他要亲自出洞。

是啊,他们不能在洞里等死。虽然越军没有到这里骚扰,可外边到处都有越军哨兵,弄不好就要把他俩困死在这里。

必须想办法离开!此刻,李长水心里只有这个念头。

第四个暮色来临了,李长水来到洞边,他让童林掩护,自己悄悄离开了古洞。

洞下是一个山谷,洞的两旁是几十米高的悬崖,洞口上有一条小路直通谷底。记得爬到这里时,他和童林沿着这条唯一的山路,上了一百四十八步岩石梯。这路全用石梯搭成,石梯边垒着一块块用花岗石做成的栏杆,他们就是扶着栏杆一步一步进洞的。

沿着这条羊肠小道,李长水下到了谷底。突然,他发现不远处有一束灯光在一闪一闪的。他估计可能是农家。

找到农家,什么就有了。他首先想到的是要弄口饭吃和水喝。他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向灯光方向摸去。

距灯光大约只有二十米了。李长水停下了脚步,透过光亮,他清楚地看到了那竹房内外的一切。

竹房不大,面积大约五十来个平方米。房屋四周用四根大竹杆撑住,墙壁全用竹片编织。两扇大门一前一后,大打开着。门前站着两个持枪的军人。房内摆着四张桌子,四周坐满了人,他们有说有笑,象是在打扑克什么的。李长水数了数共有三十来人。

里屋是厨房,房内的灶台上放着一堆食品和罐头。李长水心想:“这下可以搞到吃的了,只要等他们睡了觉,我就钻进去弄点吃的。”

俗话说,饥不择食,慌不择路。四天四夜没怎么进食,李长久真是饿得一点气力都没有了。看着越军灶台上的食物,他口水直流。

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躺下,等待着“熄灯睡觉”那一时刻的到来。

天已经快亮了,四个多小时都过去了,李长水等得实在是不耐烦了。他又饿又困。然而,房间里的越军好象故意和他作对,那扑克牌硬是甩了大半夜。

算他有运气,就在他心灰意冷时,越军突然熄了灯。或许他们实在是玩累了。这时,天边已开始透出一丝光亮。天要亮了,再不下手就来不及了。

李长水摸进了房间。他轻轻搬开那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椅凳,然后直奔厨房。一切无声无息,只有那鼾声一阵一阵在房间回响。

他抱了一堆罐头和红薯,为了多拿一点,他干脆脱下了军衣,把食品缠裹住。

“咣”!正当他提着“包袱”离开营房时,一听罐头突然从衣服中滑落到地上。

响声惊动了熟睡的越军,很快,灯亮了。李长水的一切被越军看得清清楚楚。说时迟,那时快,没等他端起手中的冲锋枪,越军已把他团团围住了。

就这样,侦察参谋成了越军的俘虏。

李长水的被俘提醒了越军,同时也给童林带来了灾难。越军心想,在我们的军营里,怎么会冒出个中国兵?而且专门来偷吃的喝的东西,这里面有文章。很可能山上还藏有中国兵。

天亮后,越军带着李长水开始了搜山。

他们首先来到了洞口。对于这个洞,越军都很熟悉,一个月前他们还在里面住,由于进出路很陡,他们才搬到这竹房里来。

来到洞口,狡搰的越军没有急着进洞,他们逼着李长水向里喊话。李长水不肯,他们用刺刀划他的手,他仍不肯。

“赶快出来投降吧,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你的同伴现正在我们手里。”越军见李长水软硬不吃,只好自己向洞里喊话了。

声音很快传到了童林的耳朵里。自从李参谋出洞以后,童林心里就一直为他担着心,他在洞口边看呀望呀,直到天亮了却还不见李长水的人影,没想到他遇到了越军。

越军的喊声就象一根根铁针刺扎着他的心,他真想出洞把李长水从越军的手里救出来,可又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给他带来更大的灾难。他真是感到十分为难。

越军见洞里没有回音,便让四个兵进洞搜查。眼看童林就要被越军抓住,李长水灵机一动,他大喊一声:“你们这二十个越南兵不得好死!”

喊声在山谷回响。他把情报传给了童林,让他有个准备。

李长水的喊声使童林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他知道李参谋已落入越军手中。他把身上的子弹和手榴弹清了清,然后取下一发装到口袋里,这一发是留给自己的。然后把所有子弹都押进了枪膛:他要在洞里同越军决一死战!

对着进洞的黑影,他首先扔去了一枚手榴弹。只听一声巨响,洞口涌起了一股浓烟。

这时,童林反而感到冷静了。他身靠洞边的岩石,无意识地一摸,突然发现岩壁上刻着“誓与山洞共存亡”七个大字。据说,这是在抗法战争时期,一名被困在这个山洞里的越军军官刻下的。靠着这七个大字,那位军官在这里坚持了十个昼夜,直到战斗结束后才被救了出来。没想到,那位军官的“遗训”却和童林此时的心情一样。

看来,军人的信念是不分时代和国界的。

吃了童林手榴弹的越军改变了手段,他们押着李长水进了洞,并让李长水走在最前面。

凭着一丝光线,童林看见了李长水,渐渐,他们越来越近。

“请别管我,赶快开枪,把越军打出去!”李长水边走边喊,他要让童林多消灭一些越军,就是自己牺牲了也值得。

然而,童林哪能开枪呢,只要他枪一响,首先毙命的就是李参谋。他绝对不能这么做!

十米、八米、五米……越军押着李长水渐渐逼近了童林。

李长水在拼命地喊。童林两眼瞪得又大又圆。

“砰!”随着一声枪响,童林应声倒下了。他把枪口对准了自己。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越军抬着童林,押着李长水走出了山洞。

事情也巧,童林后来被越军救活了。他那一枪没击中自己的要害部位。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交换俘虏回国后,战友们都说童林福大命大,可他却不这么认为。

他只记得那古洞中的“遗训”,因为那七个大字给他印象太深了。

第五章 战神遗弃了他们 43.他们没能翻过那道山

一道命令下来,二连不得不往后撤。

一九七九年三月五日以后,惩罚越军的战斗告一段落,中国兵按照预定的方针从战区撤回了国内。二连负责担任撤退的掩护任务,他们要等大部队全部撤走后才能离开阵地。

这天,连长周东林接到了后撤的命令,他知道,他们后撤可能会遇到些麻烦。因为中国政府已向世界公布了撤军的消息,估计越军会趁机报复一下中国兵。为了保证撤退的安全,他让三班担任后撤掩护任务。他指着地图对三班长说:“你看,只要等我们翻过了那道山,你们就赶快撤,千万不可久留,不可与越军交战。”

那是一座“中越友谊山”。山的一半是中国的,另一半是越南的。没发生争端之前,山上的军民互通往来,亲密无比。可自从边境线上燃起战火之后,这里便有了一道道堑壕,一条条铁丝网。周东林让三班长看的就是这座山。

后撤安排在晚上,周东林把一切收拾停当后,便带着部队出发了。一切很顺当,没遇到任何意外情况。

一个小时之后,三班长得到报告:全连已安全翻过了那座山。

这下该轮到他了。全班把阵地打扫得干干净净,该烧的烧了,该埋的埋了。他对兵们说:“我们是文明之师,就得有个文明的样子。不要象打了败仗似的,东西丢得到处都是。”

兵们按照班长的要求把阵地扫得光光溜溜,只待班长下令开拔了。

近一月的战斗生活,兵们既紧张又劳累,虽说他们并不希望马上停战,有的兵还没打过瘾,可一旦宣布徹军后,兵们的心又飞了。他们很想回到自己的国土,自己的亲人身边去。让亲人为他洗尘,为他们庆贺,为他们高兴……眼看就要轮到他们后撤了,他们的心情是很不平静的。

三班长最后把要带走的东西清理一遍后,带着兵们出发了。

夜已很深了,野外的蝉在吱吱叫唤。

“不好,有情况,前面发现火光!”当他们走下阵地时,一个士兵突然发现山脚下有人。

“走,朝东边走!”班长带着大家改变了路线。

“你看,东边也有火光!”他们只得选择了南边。

“这里也有人!”他们被包围了。

三班长心里十分焦急,他感到情况不妙。他把全班战士召集在一起,认真研究对策。

有的说,一拼到底,杀出条血路来;

有的说,找个薄弱部位突围出去;

有的说,干脆隐蔽起来,不和越军正面冲突,等他们撒走后,再行动。

他采纳了第三条意见。因为他知道,硬拼不是越军的对手,大部队撤走了,这里只剩下了他们班;突围也很困难,弄不好容易走错路。他说了一个原则:不准当俘虏,不到万不得已不得硬拼。他们找了一些猫耳洞隐蔽了起来。

越军搜山幵始了。他们来势凶猛,黑压压的一大片。

越军搜山非常认真,寻找中国兵就象寻找金矿一样。不大一会儿工夫,三班一名新兵被他们给搜了出来。新兵躲在草丛中,没想到三名越军点燃了草堆,大火让他亮了相,还没来得及反抗,他就被越军抓住了。

发现了中国兵,越军更加变本加厉。很快,他们把这座高地围了一层又一层。中国兵们见战友被抓了,忍不住冲了出来,一场激烈的枪战在阵地上展开了。

半个小时的战斗,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最后,终因中国兵人手太少,越军占了上风。

除两名士兵当场牺牲外,三班长加其它负伤的六名士兵全被越军俘虏。

那道山真是太难翻了,三班的士兵们最终没有能过去。

第五章 战神遗弃了他们 44.伤兵日记

战争就象一条“变色龙”,它让一个个正常的人变得不正常,让一个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变得缺胳膊少腿。

在被越军俘虏的中国士兵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受伤之后落入他们手中的。翻开他们的日记,那充满硝烟和泪水的字里行间,记述着一个又一个扣人心弦的故事。

故事之一:

张东城,二十一岁,某连机枪副射手。他的日记中记着这样一段话:

那个火力点直压得全排士兵抬不起头来,排长派我和班长去拿掉火力点。没想到,我和班长这一去就没回来。

那是五百米的开阔地,全是一块块插着秧苗的水田,水田深处是一座山包。越军就凭借那座高地,压着全排士兵难以通过。

我和班长偏不信他那一套。我们提着机枪,拿着手榴弹强行通过了那片水田。眼看要接近越军火力点时,班长被越军一发机枪弹打滚了。为了尽快摧毁那火力点,我来不及顾及班长,端枪边打边冲到越军阵地前。就在我一梭子子弹打倒越军机枪手的同时,我的身上中了一颗越军的子弹。

那子弹也怪,偏偏就射进我的“下身”(睾丸),当场,我昏倒在地。越军见我倒下了,两个兵急忙从阵地里跑了出来,把我连拖带拉,弄到他们的堑壕里。不过有一名拖我的兵当即也挨了我方一发子弹,还好没丧命。

很快,我被送到越军后方医院,在那里接受治疗,再以后就进了越南俘虏营……

故事之二:

胡强,二十二岁,工兵排排雷手。他有一段这样的日记:

昨天,我和步兵排的几名士兵一起去排雷。那是通向越军阵地的一条唯一通道。指挥员告诉我们,如果这地雷不排除,大部队进攻就会受阻,就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接受任务后,我们采用接力办法开始了排雷行动。越军制造的地雷种类很多,有铁壳雷、塑料雷、木盒雷。其中最让我们伤脑筋的是那些木盒雷。它无法用探雷器探,只能用手摸,弄不好就炸。刚好,我在排雷中就遇到了许多这种雷。为了不发生意外,我们一个人排一枚之后就退回原位,另一人再去排。这样即使有伤亡,也只是一个人。后来,他们称此种方法为“接力法”。

用了五个多小时,我们全部排出了那条通道上的地雷,数了数共有五十多个。这时,大家很兴奋,一位士兵从地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一屁股坐到通道旁的草丛上。

哪知道这一屁股却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灾难。他坐到一枚定向地雷上了。当即,一串地雷爆炸。那名士兵被炸飞了,我和另外一名工兵各炸断了一条腿,刚好,他炸断左腿,我炸断右腿。同时,我上半身全部被火药炙破了,血直淌。

听到雷声后,越军“呀呀呀”的来了一队人马。当时,我们连动也不能动一下,后边部队的增援人员又来不及救我们。无法,只得活活被他们抓走了。

故事之三:

李军,十八岁,侦察兵。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那天,排长让我和副班长带着一名越军俘虏回国。根据上级指示,我们必须在当天夜晚把他送往俘虏营。

吃过晚饭后,我和副班长带着那名战俘出发了。那家伙个子很大,不象越南人,很象咱们的北方人。根据判断,他可能不是一般战俘。临行前,排长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一定“注意安全,保质保量完成任务”。为了不出什么差错,我们给俘虏又增加了一根又粗又长的绳子,直捆得他喊疼不已我们才罢休。

夜间走路速度比白天快。不知不觉,我们来到了离国界只有一百多米的一个山凹中。这时,俘虏提出要解大便,无奈,我们只好依了他。那里没有厕所,解便只好就在路边一个坑里进行,好在没有别人。

谁知那俘虏刚刚蹲下,十多个黑影突然窜到了我们面前。我和副班长先是一惊,随即向他们开了火。

没想到要过界了,我们却碰到了这伙越南特工人员。很明显,他们是来救那位被我们押回国内的俘虏的。

枪战共进行了半个多小时,直打得我们都没子弹了才停止。我负了重伤,副班长当场牺牲。越军特工人员在为那名战俘松绑的同时给我捆了绑。

俘人者被俘,真是阴差阳错。

故事之四:

章明义,二十五岁,排长。他的日记记得更绝:

那天,兵们在排里用纸牌算命,都说我的命好,这一仗准能赢。可恰巧颠了个儿,我不仅没赢,还倒成了越军的俘虏。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相信算命那一套鬼把戏了。

那天,我们排啃上了硬骨头,一上阵地就被越军炮火压得抬不起头来。战斗打了近四个小时,全排伤亡了一半,可阵地还在越军手中。连长在步话机里发火了:“赶快夺下高地,小心我给你处分。”我知道,不到迫不得已,连长不会发那么大的火。团里催营里,营里催连里,连里只好催我。这有什么办法呢?

眼睁睁地看着几次冲击都失败,我只好亲自上阵了。我从报务员手中拿过一支冲锋枪,便不顾一切向上冲去。当时只想能拿下这高地,向连里交差就行了,也没有想其它什么。

当我冲到离敌人阵地只有三米远的时候,一颗手榴弹在我前面爆炸了。我的手当即被炸断,枪炸飞了,鲜血洒了一地。

随后,我失去了一切知觉。再后来,我就躺到了越军的军营里。

回国后,我才知道,为了抢救我,有三名士兵献出了生命。他们看着我被手榴弹炸伤后,便奋不顾身向我扑来,可越军见炸了个军官,哪肯放掉。于是,双方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最后我军失去了三名士兵,越军也伤亡了好几人。

现在看来我这条命还是很贵重的,难怪算命的都说我命大福大呢。

故事之五:

黄平选,十九岁,火箭筒射手。他的日记比别人记得详细:

说起来,我这火箭筒手当俘虏似乎觉得难以置信,一般说来,打仗是步兵在前头,我们应该稍微靠后一些,说什么也轮不到我们当俘虏。可那次却不同往常。

后勤汽车连有十多辆运送物资的汽车遭到了越军炮火的袭击,为了及时把这批物资送出去,上级命令我们火箭筒班去前沿攻击越军火力点和炮兵阵地。

不容分说,我们去了,并且当即摧毁了越军四个火力点。正当我们越打越勇的时候,一颗六○炮弹直直地在我们中间落下了。

炮弹引发了我们身上背的火箭弹,全班十多人被巨大的气浪掀得满天飞。

事情也巧,我被掀到一个岩石下,我身上背着的那发四○火箭弹是颗哑弹,它没有炸。我幸免于难,只是腿部被划破了两寸多长的一条口。当时,由于炮弹爆炸后气浪过大,加上我又从山上掉到岩石下,我被震昏了过去。

我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我大喊着战友们的名字,却听不到回声,没有别的办法,我只好凭着毅力向山下爬。

没想到,我的喊声惊动了越军特工人员,他们一步步向我逼来。当时天黑,我一点也没有察觉。

正当我用尽全力攀住岩石向下爬时,才发现自己被越军抓住了。我用力打呀,咬呀,都不起作用。很快,一伙人上来捆住了我,把我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要是我当初有枪的话,也许还能对付他们一下,可我这个火箭筒手一旦失去了那根“钢筒筒”就手无寸铁了。无奈,只好束手就擒。

第五章 战神遗弃了他们 45.黑色诱惑

他是自己走进越军俘虏营的,确切地说叫逃跑。兵们都叫他败类。

都怪那该死的广播,那架在阵地前的黑糊糊的玩意儿。

他是一名新战士,名叫孙强。他和家乡的亲人刚刚告别一周,就去越南做了俘虏。人啊,有时真难预测。

这里还得从他当兵说起。孙强的家乡在大巴山区。在那里,老一辈革命家打天下时曾留下了许许多多的故事。听着那些故事,孙强度过了他的童年、少年乃至青年。

他从小敬慕英雄,虽然他不懂英雄这两个字的含义,可他知道会几手功夫,就能当英雄。然而,他偏偏生得弱小单薄,在学校里,他从来就不敢和同龄的孩子比比“武艺”。一次,他从一个高年级同学那里借来一本书,正津津有味地读着,突然同班一个大个子学生从他手里抢了过去。他找他要,不给;他去拉他,反被他打了一拳;他去追,直追到操场。那学生凭着自己压倒优势的力气,猛推一掌,当即,孙强倒到了一块石头上,脑袋被砸了一条口子,鲜血直淌,直到老师赶到现场,才免遭一场凶祸。

从那以后,孙强幼小的心灵中萌发了这样一个念头:我长大后一定要当解放军。当了解放军就吃得好,长得胖,有力气。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欺负自己了。

家庭的贫困使他过早离开了学校。头几年,他身子骨中的“元气”还没长足,父母只叫他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渐渐,他步入了青年的行列。他不甘心在这山区待一辈子,他要去闯闯外边的世界。约着几个老乡,他卷着铺盖下了广州。

或许是外面的社会残渣过早的污染了这个山里的孩子,使他那纯朴善良的心变得奸狡,变得市侩,变得连他的父母都被他欺骗。

一天夜里,他从广州回到了家里,父母见久别的儿子回家,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儿子出趟远门,的确出息多了。不仅装束变了,而派头也大不一样了。大一包小一包鼓鼓囊囊的,象个探亲的侨胞。

趁着父母的兴致,孙强在他们面前大吹特吹起来。他吹城市的“新潮流”,吹城市人的生活。父母就象听书一祥神神地望着儿子,望着这位跑过“大地方”的有出息的儿子。

然而,好景不长,四个声称是广州某公司老板的人住进了孙强家里,他们说他赖了他们的帐,说孙强偷了他们的设备,还说他摸了工头的钱。没有办法,孙强只好把他所有的“老本”都赔上了,连同他身上穿的那条牛仔裤。广东人还说不够,只闹得他们当着孙强父母的面,把他揍得鼻青脸肿才罢休。

好在他们没去报告公安局。打那以后,孙强就再也不在家住了,他觉得对不起父母,太让他们丢脸了。缠着一帮哥们,他开始做起了生意:把大巴山的土特产运出山外,把山外的“流行色”带进山里。

恰在这时,部队到村里征兵,孙强的父母心想,不如让儿子去部队接受锻炼,老在外边跑,总有一天会坏事的。俩老人去找村干部和接兵军官。村干部先不肯,原因是孙强出了些问题,政治思想上不可靠。

孙强的父母再次上门说情,村长终于放行了。村长知道,他父母过去在战争年代曾为部队立过汗马功劳。在这个村里,他俩还是屈指可数的“支前模范”呢。虽说儿子有些不争气,可也没出什么大的毛病,让他到解放军那座“大熔炉”里锻炼锻炼或许能成一块好钢?

孙强知道这一消息后,立即跑回了家。当兵是他从小的宏愿。接兵干部见村干部没有阻拦,又见孙强这小伙子长得很结实,也就同意了。就这样,他穿上了国防绿,来到了云南边防某部。

军营、前线、战火,对于一位新入伍的士兵来说,是那么的陌生。来到前沿,孙强对一切一切都感到新鲜,同时感到无所适从。按说,新兵到部队后,应先集中一段时间对他们进行初期教育和训练,让他们逐步适应部队生活之后再分到连队。可是,在忙于打仗的特殊时刻,孙强所在的部队没有精力顾及这些。一到部队,孙强就被分到了哨所。

第一夜站哨,孙强由一位老兵带着他。考虑到他是新兵,胆小容易出差错,老兵直陪他站了一个钟头。虽然那一个钟点有人陪伴,然而在孙强一生中,他都不会忘记那第一班哨。

夜阴沉沉的,没有一丝月光。孙强提着那支半自动步枪,心里象打鼓一样。过去在生意场上,他什么码头都闯过,可今天他却两腿抖得站都站不稳。老兵见他胆子太小,让他走在后边,他们沿着堑壕一步一步向前搜索。这时,一只山鸡突然从树枝上扑打翅膀飞过头顶,孙强急得直打哆嗦,心里一慌,他扣响了手中的扳机,子弹从枪口飞出,射在了阵地前沿的土堆上。枪声惊动了哨所的士兵们,大家纷纷从里面跑上阵地。结果一问,才知道是新兵枪走火了。

为这事,孙强差点挨个处分。念他是新兵,也就原谅了他。

打那以后,孙强就成了老兵们取笑的话柄。一次,哨所从军需仓库领来一些麻袋和砍刀。孙强有些好奇:领这玩意干什么?这里一不收稻谷,二不砍柴禾。他悄悄向老兵打听。

老兵见孙强傻乎乎的,故意逗他:“这你就不知道啦。这些工具是专门为我们自己准备的。一旦吃了败仗,我就用这砍刀把每个人的头和身子砍下来,装进麻袋里拖回老家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一夜孙强没有睡着。按照这一系列的“信息”,他的思维中透出了这样一些轨迹:看来我们是凶多吉少?要不然,上面怎么会分这么多砍刀和麻袋?原以为当兵光荣,在这里可以学本领,没想到整天在这里蹲山洞,而且弄不好还要送命。

怎么办?逃跑回家吧,乡亲们、父母亲又将怎么看我?在这里干吧,晓不得哪日命归西天?

他百思不得其解。

翌日一大早,他来到阵地上,望着雾中的山峰,想着心中的秘密。这时,一阵清脆的声音突然从对面山上传来:“解放军士兵们,你们好。‘越南之声’广播向你播音。你们现在的处境很为难,赶快放下武器,你们家里的亲人都在等待你们回去团圆。如果你们愿意过来的,我们热烈欢迎,我们不仅将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而且将为你们提供一切方便。愿意在这里安家的,我们将给你介绍漂亮的姑娘;愿意参加我们国家社会主义建设的,我们将提供工作条件。下面我们为大家播放一段歌曲,名叫《十五的月亮》。”

孙强好一阵兴奋。这是他上阵地后第一次听到女性声音,而且是从喇叭中传出来。那声音柔柔的,甜甜的,简直让他着了迷。他一字一句地记了下来。

他开始这样思索着:到他们那边去倒是个办法呢?虽说叛徒的名声难听点,可这样就能保住性命而且还可在他们国内安家立业,这有什么不好?现在这个年月,名声值几个钱?对,就这么定了,过去!

孙强决定铤而走险!

这是孙强留在阵地的最后一个夜晚,也是准备迈向罪恶深渊的“前夜”,他不能不多看上几眼。虽然,在这不长的一周里,他没从这里获得什么,可一旦要离开这片红土,他又觉得心里象欠了点什么似的。他知道,他的这一步非同小可,可他既然想到要这么做就没想再回头了。

这夜,他向哨长争取到了单独站哨的机会,且是深夜十二点至一点那班哨。

阵地静得出奇,静得连山那边越军的鼾声都能听得见。孙强知道,这里距越南哨所最多只有二百米。二百米,一支烟的工夫。可他犹豫起来,万一被他们的地雷炸伤了怎么办?万一被越南误伤了呢?他灵机一动,用枪杆挂着自己的白衬衣,给越军发信号。

夜间虽然不象白天那样亮,可透过空间观察白色物体还是很明显的。

他看了看表,已是十二点三十五分。孙强壮着胆子鼠头鼠脑地向越军阵地摸了过去。

他没遇到任何意外,踏进越军阵地时,越军都没发现,就连洞口上的哨兵也睡着了。他不声不响地坐在越军山洞里,靠着洞壁喘着粗气。

这时,中国士兵发现孙强失踪了。这是下一班哨兵上哨时发现的。他们以为孙强被越军特工抓走了,一阵弹雨直向越军洞口泻去。

枪声惊醒了洞里的越军,他们发现了孙强并缴了他的枪。

第二天一大早,广播中传出了孙强的声音:“哨长,请过来吧,这边很不错。我在这里很好!”

“叭!”一发子弹过去,黑盒子没有再响。

“狗日的,黑色诱惑!”哨长狠狠骂了一句,不知他是冲着越军骂的还是冲孙强骂的,反正那声很低很沉。

第六章 关押中国军人的地方 46.山中,那没挂牌的“军营”

暮色笼罩大地。

河内通往谅山的公路上,一辆伏尔加小轿车急速向北方奔驰。车上坐着一位越南作战部高级军官。他的代号“M-3”。

“M”是越军最高作战指挥机构的代号,“3”表示这位高级军官在他们的同伴中排在第三号位置上。军队是很讲究排号的,排号的大小能显示出其指挥权限的大小。

“M-3”是到越中边防来视察的。他带着最高指挥机构的总体作战方针和企图,前来督促与中国军队作战的各项准备工作。他的行动是绝密的,在他们自己的队伍中,传播“级别”只限正师级以上。他不能连师长都不告诉,因为许多工作还得靠他们去做。

会议在谅山省府召开。参加者只限师以上军官。“M-3”详细传达了越共中央和国防委员会关于柬埔寨战场的立场。重点传达了关于如何对付中国、做好与中国作战的各项准备的文件,研究了防务计划和作战部署。

在这次作战会上,“M-3”号高级指挥官还和边防一、二级的高级指挥官研究了各项作战方略。一系列军事行动计划在这里秘密诞生了。

第一套方案:假如中国军队只从云南方向进攻的话,部队应立足在一线拉住对方,保往二线,重点保住老街、黄连山、柑塘。

第二套方案:假如中国军队从广西、云南全线进攻的话,应重点保住谅山、高平、柑塘。

作战计划一定,话题就转到了战俘问题上。

“M-3”号非常重视战俘工作。说起来,话就很长了。二十多年前,“M-3”在一个战斗师任参谋长。一次,他们师和美军一支王牌部队交锋,双方一直从早上打到天晚。那一仗,双方都伤亡惨重。傍晚,美军轰炸机丢下一颗炸弹,炸翻了师指挥所,师长负了重伤。就在这异常紧张的情况下,身为参谋长的“M-3”号,主动接替师长指挥。他改变打法,当晚一举歼灭美军一百多名,俘虏美军数百人,从此,他成了英雄。有人说,“M-3”的成功不在于他打死了一百多名美军,而在于俘虏了一大批美国人。以后向美国“讨价还价”时,那些美国人让越方获得了不少好处。

或许是由于这段经历,他特别偏爱战俘。会上,“M-3”专门就这一问题讲了三条:

一、战斗中,各级务必多抓俘虏,抓到俘虏者可立大功。对俘虏,谁也不得故意伤害,我们将来要在那上面多做点文章。俘虏是最有力的证据。

二、组织成立俘虏收容所。所有管理人员将从内部另外派遣。人员要求思想过得硬,工作责任心强,具有一定的管理俘虏的经验和技能。

三、在谅山、高平、柑塘建立三个俘虏收容所。编号为:柑塘A所、高平B所、谅山C所。所址可选用部队营房和老百姓房屋。要求隐蔽和便于管理。

三座特殊的“军营”分别在三个不同的地点秘密设立。

柑塘,越南北方一个十分重要的工业城市。相传,在很早以前,有一位书生经过此地,不小心掉进一个水塘里,恰好那位书生又不习水性,几经扑打已是奄奄一息。这时,一位菜农赶来搭救了他。若干年后,这位书生做了这里的地方官,他到处寻找那位搭救自己的恩人,可再也没见着。为了表达他的一片诚心,他将这个地方取名为柑塘。

原来,这里很穷。后来,爆发了美越战争。再后来,中国派援越部队修筑了公路,于是,这里便繁荣了起来。直到中越边境战火点燃时,这里已发展成为越南北方的一个工业重镇。这里有苏联专家协助援建的大型磷矿;有省立医院及各种大型建筑物。

这里驻守着越军一个边防团。团长是一位三十多岁的青年人。很不幸,他的军旅档案上没有记下什么战功,这不怪别人,只怪他的爹妈生他稍晚了点,没赶上那“抗美”的好时光。见老上级们常在他面前夸耀“丰功伟绩”,自己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他心里暗暗盘算着,等有一天,上级给他机会后,一定拿点“功夫”出来让他们瞧瞧。

终于,他盼到了这一天。在师长的办公室里,他第一次听到师长那么轻言细语地对他说:“阿明啊!”他叫阮小明,师长这么叫,是对他的昵称。

“阿明啊,这次总部三号首长亲自到边防布置了一项特别任务。他要我们在柑塘秘密修建一所俘虏看守所,我想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具体要求是……”师长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阮小明真是受宠若惊。从师长的目光中,他看到了上级领导对他的期望和信赖。

军人的速度向来是惊人的。不到三天,阮小明从参谋们为他提烘的“参考件”中挑选了这样一个地方:

四周陡峭的山峰,把这块五百多米见方的谷地围进了“锅底”。唯一的进出道路是一条夹在两峰中的机耕道。站在“锅底”远望,“锅沿”四方浓浓的雾霭依恋着山峰,依恋着丛林。云雾遮天蔽日。

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这里曾是越军的一个靶场。场上修有存放器材的仓库,房子虽已破旧,可很宽大。修理一下后,住些人是不成问题的。

阮小明把目光盯到这里。他调动兵力整修营房,并在房间的周围拉了铁丝网。铁丝网的外边是壕沟,壕沟的外边是地雷。半山坡上,修了哨所,站在上边,可观察“锅底”的一切动向。

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有效地对付中国俘虏兵。

看守所落成后,越军一位参谋做了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A号看守所”五个大字。参谋准备将牌子挂到屋檐,却遭了阮小明的反对。参谋问及原因,团长吼了他一句:“不该问的就别问。”他懂了,团长另有用意。

阮小明的“政绩”很快得到了上司的赏识,他被提拔到前线总指挥部主管战俘工作。

不久,另两座同样的看守所——B所、C所分别在高平、谅山出现了。知情人都知道,那都是阮小明的“杰作”。

第六章 关押中国军人的地方 47.我们不是“兵临城下”

昨天,他们还昂着头,挺着胸,在那片血与火的阵地上逞着英豪。现在,他们却垂着头,拖着步子,在枪口押送下,住进了越军为他们精心准备的“营房”。

仅仅相隔一天时间,他们的命运却是截然不同。人啊,有时真是说不清楚。

直到住进了这里,直到看见那营房的房顶上飘扬着越南国旗,他们才的的确确承认自己做了俘虏,而且是对手越军的俘虏。

他们都来自一个部队。被抓住时,十二个人还处在“梦乡”之中。

“万事开头难”。第一天,他们过得比什么时候都―艰难。

首先碰到的问题是小宝的哭闹。小宝是他们十二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个,那年才十七岁。被俘的头一天晚上,他就开始哭,大家劝都劝不住。整整一夜,兄弟们都为小宝提着心吊着胆,觉一点也没睡好。别人哭个什么,劝劝准会好点,可小宝偏不,你越劝他越哭得厉害。过去在连队,大家看他年纪小,凡事都依着他,他闹点小毛病,大家准原谅他,让着他,可来到俘虏营后,他仍把那一套搬到这里来。

江成兵是他们十二人中年龄最大,“官儿”也最大的,自然他成了大伙的主心骨。他虽然是小排长,可总算是穿“四个兜”的,说话显然灵得多。磨了一夜嘴皮,他总算撬开了那头“犟牛”的口。

小宝不是害怕被俘,也不是惧怕越军。他是怕将来会背上个“兵临城下”的不好的名声。

说起“兵临城下”,这里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小宝刚当兵不久,一天晚上,部队放映一部名叫《兵临城下》的故事片。这是一部反映国民党部队起义的故事片。在解放战争中,一大批国民党将领在我党我军的感召下纷纷投诚解放军,他们和解放军一道,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片中的故事情节打动了小宝的心,他看得简直入了迷。

可正在这时,坐在他前面的一位老头却悄悄哭了。那哭声虽然很轻,却惊动了小宝。小宝不认识那老头,公共场所也不好去问他为什么要哭。

电影散场后,小宝带着疑团去问老排长,老排长告诉他,那位老头不是别人,正是这个师的一位老副师长,他从国民党中投诚到这部队,是一位智勇双全的军事指挥员。可在文化大革命中,他却被打成了叛徒。之后,他又平了反。他对战士们讲,《兵临城下》那部影片中就有他的形象。可谁也不相信他,一见他总会拿他取笑:“俘虏兵,叛徒兵,兵临城下留个影。”这一辈子,别的没让这老头伤心,就为这压在头上的“坏名声”,他不知悄悄抹过多少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没到伤心处。

不被人理解,这是男人最痛苦的。老头的伤心处就在于此。

小宝做了越军的俘虏之后,自然想到了这老头。他想,老头“兵临城下”,做了解放军的俘虏,弄出了个不好的名声。他今天做了越军的俘虏,不也是兵临城下吗?那以后的名声会不会和老头一样呢?

想到这里,小宝哭了,直哭得泪水涟涟。

江成兵弄清了小宝哭闹的原委后,真是哭笑不得。心想,小宝这么机灵的人,今天咋这么胡涂?这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他却硬扯到了一起。

晚上,江成兵利用吃饭的机会,把大家召集在一起。他当着大伙的面,狠狠批了小宝一顿。他说,第一,我们是被迫成为俘虏的,不是兵临城下;第二,过去老头与解放军之间是两党之间的问题,现在和越南是两国之间的问题,这根本就不是一码事;第三,现在就是现在,不要和过去老一辈的事扯在一起;第四,要把这里当作另一个战场,坚贞不屈地同越军作顽强斗争,保持中国军人的气节……

感情问题常常是个最复杂最难说清楚的问题。小宝所提及的问题着实让江成兵费了不少脑筋。

难为了,“兵临城下”人的后裔们!

第六章 关押中国军人的地方 48.“中国货”供中国人

杨光雄住进俘虏看守所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供应处领取生活用品。两名越军带着他来到看守所一侧的仓库边,他一看,领东西的人很多,排了很长很长的队,便自觉站到了队伍的后边。

渐渐,轮到他了。军需官把一件件物品递到他手里,他接过一看,原来这东西全部是中国货,被褥是中国的,衣服是中国的,就连饭盒、肥皂、毛巾也有“中国制造”的字样。

看到这些东西,他气不打一处来:“狗日的,他们该是白白花了中国多少钱财,就连我们俘虏也还是穿自己国家的物品,用自己国家的东西。哼!太没良心了。”

领完东西,他回到营房。难友们拿着刚刚领到的中国货,大家都纷纷议论开了。

“是不是越军故意这样做,让我们伤伤心?”

“不会吧?伤了心有什么用?”“那可能是为了让我们熟悉熟悉这环境?”

“他们才不会为我们考虑这么周全呢。”

“那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也不为。我们过去给他们援助太多了,他们吃不完,用不完。”

听到这里,杨光雄想起了一个故事。

那是一个曾参加抗美援越的老首长讲给他的。

一九六五年春天,长沙风和日丽。

毛泽东在他的故乡会见了越南民主共和国主席胡志明。今天胡志明秘密来访要谈些什么?胡志明会提出些啥要求?会议大厅里,毛泽东思忖着。是的,在过去的多少岁月里,这位巨人向来是有国际眼光的,他关于“第三世界”的理论至今仍起作用。他巨手一挥,越南就从中国人手里拿走了数都数不清的财富。中国官员和老百姓都知道,那是对“同志加兄弟”的无偿援助。仅一九五○年至一九五四年的越南抗法斗争中,中国向越南提供的各种枪支就有十一万六千余支(挺),火炮四百多门,大批配套弹药。一九五六年,中国刚生产半自动步枪和冲锋枪,自己都未装备部队,便优先援助越南五万支。

抗法斗争靠中国支援,抗美救国斗争还是要依靠中国支援。中国讲情谊,有求必应。

靠在沙发上,胡志明主席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让中国帮他们修十二条公路。

毛主席巨手一挥,十万大军开进了越南。他们一边帮助越南修公路、搞建设,一边帮助他们抗击美军的侵略。一千一百名将士的尸骨留在了那片土地上,四千二百余名将士身负重伤。

直至一九七八年,我国援助越南已达二百多个亿。没想到施以如此厚爱的中国,还会遭到他们的打击。

看到这些中国货,杨光雄实在觉得这俘虏当的有些不明不白,有些窝窝囊囊,越想越感到咽不下这口气。他抱着那堆中国货来到管理人员办公室,当着他们的面,把那东西扔过去:“我不用这东西,让你们狗日的用了好再来打老子们!”

其它房间的俘虏见杨光雄把衣服扔了,也纷纷抱着东西来到这里。

吵的吵,扔的扔。一下惊动了越军看守所的“头头”。

“头头”是一名少校参谋,满脸尽是“点点”。俘虏们都称他为“麻点”。他看到中国士兵为中国货闹了起来,便下令将那些东西全部收了回去。他让管理人员将凡写有“中国”字样的标记全部清洗掉,然后再逐件逐件送到中国俘虏人员手中。

他边送边说:“这东西已经换了,请你们放心用吧,再也不是你们中国的了。”

这骗术简单得连小娃娃都能识破。杨光雄冲他们冷笑了一下,接下了那被清刷过的中国货。这一夜,他想了很多。

第六章 关押中国军人的地方 49.重读毛主席语录

一天,看守所又生出件新鲜事:“麻点”安排中国俘虏学习《毛泽东选集》。不知他从哪儿弄来了好些中文版毛主席著作,给每个人发了一本。那“宝书”红红的封面,烫金的大字,印刷装帧不比中国的差。

这件事在被俘中国士兵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他们倒不是说学习《毛泽东选集》不应该,而是觉是这样似乎太可笑,仿佛被越军戏弄了。大家都知道,在中国那个特定的年代里,曾经掀起过一场“红宝书”满天飞的运动。不要说人手一套《毛泽东选集》,有的还发了各式各样的语录单行本。有了书,就有学习运动;有了学习运动,自然就涌现出了学习“模范”。在国内,恐怕谁也比不上那个站在天安门城楼上挥动毛主席语录的人更富有学习精神了。他虽“语录不离手,万岁不离口”,内心却藏着杀机。直到他摔死在蒙古一个荒野上,党和人民将其定为“反党集团”之后,那场席卷全国的学习毛主席语录热浪才逐渐降了温。

读毛主席的书并不坏。而把这事搞成一种崇拜,搞成一种形式,搞成一种广泛的群众运动,直到搞得变了态变了质,那就太不应该了。

总结那十年的灾难之后,中国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在越南俘虏看守所,中国士兵没想到越军会搬出中国上一代人的做法,让他们重读《毛泽东选集》。可笑就可笑在这里。

“你们是在戏弄我们,我们不学,过去我们早学过了。”中国士兵找到看守所管理人员扯皮,最后直扯到“麻点”那儿。

“连你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书都不读,你们读什么?如果你们再闹,我就让新闻记者来向全世界公布,中国兵现在正抵制毛泽东的思想。”“麻点”来得很干脆,兵们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他。

兵们觉得再和“麻点”争下去会不利,也就算了。他们拿着《毛泽东选集》回到了房间。

其实,“麻点”想出这个主意并非偶然,那是发生在十多年前的事,当时,“麻点”还是一个小小的班长。

一天,长官派他去中国援越部队学习修理技术。他高高兴兴来到了这个驻扎在越南安沛的中国军队营区。

这里“晴夏雨秋,昼暑夜寒”。他走到山顶时,不由感到寒气逼人。然而,当他一到中国士兵的营区,大家就象欢迎亲人一样,热情欢迎他的到来。他心里觉得暖融融的。

三个月的学习,“麻点”和中国官兵同生活同劳动同战斗,和大家结下了深厚的战友之情。

尤其使他敬佩的是中国士兵的政治热情。在他们的床头上,每人都放着一本毛主席著作。哪怕施工任务和战斗任务再紧,这些士兵每天都要抽空学习几条毛主席语录,而且“活学活用”,“立竿见影”。每次站队集合、开饭时,都要先唱一段毛主席语录歌,并且要早向领袖“请示”,晚向领袖“汇报”,天天如此,雷打不动。

直到十多年后,“麻点”还清楚地记得这些往事。

接管俘虏看守任务后,“麻点”首先想到的是给每个被俘的中国士兵发一本《毛泽东选集》,一来可稳住大家,有书读了就不会闹事;二来,在他的印象中,中国士兵“学毛选”比什么都认真。

可他哪里知道,十多年后的中国军人已经不再迷信那场运动了。

十多年,造物主又造就了新的一代。

“麻点”的一番“美意”并未完全付诸东流。寂寞难忍的中国士兵手中有一本《毛泽东选集》,他们的精神充实了许多。在没有任何文化生活的苦行僧式的看守所里,能有一本书看一看,就象在茫茫的沙漠中看到一棵绿草一祥。很快,学习《毛泽东选集》成了被俘中国士兵的主要生活内容。有的兵说:“这叫‘因祸得福’。”

若干年后,一位士兵曾对他的儿子说过这样一段话:“你现在读书真没用,我那时一本《毛泽东选集》不到一个月时间,都可以全部默写下来。哪象你这么不卖劲。”儿子问他为什么要默写那么厚的书,这位父亲没有正面回答他。

因为那个秘密只能埋在他心里。

如果说文化大革命中那场学毛选运动是政治逼出来的话,那么,被俘中国士兵学毛选则是战争逼出来的。

两个时代,两种不同的悲剧似乎同时说明了这样一个道理:环境是无情的,它可以改变人的一切,只要你走进了这个圈子里!

第六章 关押中国军人的地方 50.孙少校与城市兵

苍山。云雾。

一辆苏式卡车送来四名中国战俘。车还没停稳,一个身着少校军服的越南军官从驾驶室跳出来。他姓孙,人称孙少校,是高平B收容所的“头头”。

他站在汽车前面,让同伙们把卡车上的四名中国士兵带到了他的面前。他从头到脚把四名中国士兵打量一遍之后,开始训话了。他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训话,反正到这B所的中国兵都首先和他见而,训话是他第一份“见面礼”。

他说:“越南政府早对俘虏有明文规定,只要你们老老实实,认真交待问题,你们的一切都会受到优待。如果要闹事,不交待问题,那么其后果就自负了。为了你们能在这里好好生活,我们将组织各种生活保障组来保障大家的生活;为了大家能早日康复,我们请来了一流医生;为了大家生活得象在家里一样,我们为大家准备了全新的生活用品。”说完,孙少校把四个行囊拿了出来,给每个中国士兵分发一个。

这时,一位瘦高个子中国士兵把行囊里的日用品检查了一遍,正儿八经地报告说:“少校先生,贵军的厚爱实在令人感激,我们不胜荣幸。有一点我们弄不明白,怎么这些香皂、牙膏、毛巾什么的,全是我们上海的产品呀,请问,这是我国的意思,还是……”他向大伙儿挤了挤眼,话儿神秘地咽了下去。

这士兵叫张慕勋,是中国边防某团二营的通讯员。他来自中国最大的工业城市上海。或许是家乡的产品触动了他机灵的脑袋,他当即给了那位高傲的孙少校以有力的回击。

张慕勋不疼不痒的话真让孙少校脸红了一阵。自然,他最早给孙少校留下了一个“刁”的印象,这个印象直至最后仍没改变。

次日出操,体壮如牛的孙少校在队伍前边带队,身后全部是被俘的中国士兵。孙少校心也黑,为了把俘虏全部赶到室外来进行所谓的“身体锻炼”,他让那些伤残病弱的人员全部出动。他在前边跑,别人在后边跟,谁若跟不上,他不是吵就是骂。即使这样,那些重伤病员实在坚持不下来,队伍只好拉得很长很长。这一次,孙少校大为恼火,他怪那些管理人员太无能。

过了几天,孙少校改变了主意,他让一名摩托驾驶员在后边督阵,自己在前边带队,把伤兵全部放在中间,谁要跑不动,就用摩托车碾压。

越南高平地区的崎岖山路就象羊肠一般又窄又陡。连正常的人在这上面行走都会喘大气,何况那些中国俘虏中的许多重伤员,他们哪能爬得了这样的山路。前边的伤病员跑得实在是支持不住了,却不能停下来稍微休息一会。他们往后一看,那摩托车直向自己逼来,两边又是岩石,躲都无法躲。这时,跑在中间的张慕勋见有些难友们实在支持不住了,便对孙少校喊:“请你别跑了,我们有的弟兄已经不行了,再这样下去,就要死人啦!”可孙少校只当没听见,仍然狠狠地跑着。张慕勋不甘示弱,他跑到前边用手去拉住孙少校,很快又被孙少校扭脱了。他不服气,边跑边朝孙少校骂:“你这个杂种真不是好玩意儿,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你不仁,也别怪老子不义!”

又过了几天,孙少校组织中国士兵们出操。一大早,孙少校把队伍整得齐刷刷的,直待摩托车“督阵”了,然而,偏偏在这时候,越军的摩托车就是发动不起来。三名越军急得团团转,孙少校怒冲冲地跑去查询原因。不一会孙少校回来了,他在战俘队列前声色俱厉地狂叫:“军人,做事要光明磊落。说,是谁朝摩托车的开关里塞的木棒?”

话音未落,张慕勋毫不示弱地迈出队列:“少校,这恐怕不是人为而是天意。你这摩托车本来就不该‘关照’我们,因为我们是战俘而不是囚徒。如果你再不改变主意的话,说不定这车身车胎都会保不住!”

“这么说,这车上的木头是你放的?”孙小校凶狠地盯着他,看那样子,象是要把他吃了似的。

“我只是说这是天意!”

“你这人怎么总和我作对?我哪一点惹了你?”如果不是当着大家的面,孙少校肯定要向张慕勋挥过去一拳。他睑上的气色告诉了大家。

“少校先生,如果您有跑步的瘾的话,我可以陪你去跑,跑到河内,跑到莫斯科都行。可你去和我们那些伤员们跑,真让人笑话。怎么样?在老家,我可是上海市中学生长跑队的。”张慕勋说起话来一板一眼。

打那以后,孙少校虽然经常以“强身健体”为由逼迫伤病战俘出操,可再也不用摩托车“压阵”了。

智斗,使张慕勋获得了成功,亦使中国被俘人员免受了痛苦。

第六章 关押中国军人的地方 51.“变节”的参谋

他姓杨,是越南柑塘之役中国主力师的一名作战参谋。

一九七九年二月二十六日,正值柑塘攻克战打得非常激烈的时刻,杨参谋不幸负伤。作为第二批战俘,他被押到了A看守所。

非常奇怪,杨参谋自住进A所起,就受到了越军的特别优待。其它中国战俘全部编排在大房间里住。所谓大房间,就是一间很大的房子内摆上若干张床,大伙都睡在一起。然而,杨参谋却不同,他一来就被安排到“优待室”。

那是一个小单间,与大房间相隔较远,那一排房子都住着看守所的管理人员。每天见一个戴眼镜的军人进进出出,而且吃饭还有越军专人送去。大房间的中国士兵开始以为他可能是当官的,所以待遇不同,可慢慢他们得知这位“眼镜”干部已经叛变了越军,向越军提供了我军的许多重要情报。

那天晚上,杨参谋被越军抓进了前线指挥所。当即,全指挥所的人都惊动了,能抓到中国一名军官是多么难呀!越军总指挥下令:“想尽一切办法让这军官开口!”

审讯在防空洞里进行。两名越军军官在不停地逼,总指挥“坐镇”当中,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杨参谋。

半个小时以后,杨参谋全部“招”了“供”:“我是×师作战参谋,姓扬,名××。我们部队的番号是×××××,他们分别在××地区作战……”

他讲得十分详细,直到越军总指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才停住。

为此,他获得了较大的自由,在看守所里享受了“特优”。

杨参谋叛变的消息传到难友当中之后,大家都感到非常愤恨。一位难友说,“学生官”确实靠不住,一副学生脸,这种人最容易叛变。另一位难友说,看他那“熊”样,我就知道是个“脓包”。

大家制定一个“章程”:不理他,不管他。如果发现他再出卖同志就揍他。

一天,一位难友被提审。提审中,那位难友仍象往常一样守口如瓶。可不知怎的,那越军突然说出他们部队的番号,并告诉他,若不老实交待就要受罚。难友心想,这番号是谁泄露的?莫非是那“眼镜”干的?他死活不承认。因为他知道,越军有时为了引发难友说话,故意唬大家。有的难友没经验,曾上过他们的当。

越军见他身上榨不出什么“油水”来,也就把他放了。

下午,这难友寻了机会和“眼镜”相通了。他悄悄把“眼镜”拉到一旁:“你狗日的叛徒,老子今天让你尝尝我的拳头!”

没等杨参谋反应过来,那小伙子的拳头便上了他的脸。当即眼镜被打破了一块镜片。玻璃扎在眼角上,鲜血直冒,好在眼睛眨得快,眼球没伤着。

杨参谋很想为自己辨解什么,可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

难友见达到了预期效果,也就放了杨参谋一条生路,临走前挥了挥拳头:“这是小小的警告,如果再做不光彩的事,小心脑袋。”

杨参谋哭了,哭时没让难友看见。

事情往往就这么巧,就在难友惩罚杨参谋的第二天,越军对他的态度却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杨参谋被从宽敞明亮的“单间”赶了出来,押进了一个阴暗潮湿的禁闭室。他的“特供”也取消了,一日三餐的白米饭变成了白薯片。越军对他由原来的点头微笑变成凶神恶煞。

难友们不知是为什么。他们猜测,可能是越军已经不再需要他了,“油水”被他们榨干了。直到有一天,越军陈上尉对中国士兵训话时,他们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那天,越军突然召集看守所的全体中国士兵训话。他们“告诫”中国士兵不要“闹事”,不要和他们做对。最后,陈上尉说:“我军对俘虏的宽容是有限度的,对谎报军情,造成我军不应有的损失的人,严惩不贷!希望你们不要向姓杨的那样欺骗我们……”

难友们知道他们错怪了杨参谋,心里十分难过。

一个多月之后,杨参谋从禁闭室放了出来。这时,难友们见他面容憔悴,瘦骨嶙峋,那双没有光泽的近视眼深深凹了进去。大家好一阵心酸。

难友们把扬参谋紧紧围着,有的搬来竹椅让他坐下。杨参谋用一双茫然的目光望着大家,半天才喃喃地说道:

“我知道,你们憎恨我,但我必须说明白:一个成熟的军人,要斗勇,还要斗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现代战争条件下,对越军的审讯紧锁嘴巴等于放弃了一次战斗的机会,至少我这样认为。”

这时,难友们象是醒悟了,说:“杨参谋,你是不是把我军的位置的编号给颠了个儿?”

他点点头,又嘲弄般地笑笑:“越军去偷袭我们师医院,结果正撞上了师侦察连。他们虽然没说,我估计准是吃了大亏啦!”

大家哈哈一笑,屋里的气氛一下轻松了许多。

然而,墙角边,一位难友却低垂着头。杨参谋见状,急忙走上前去。难友十分难为情:“我知道,你不会恨我的。如果晓得是这么回事的话,说什么我也不会打你。”

“过去的事就不说了。”杨参谋冲他笑了笑,两双大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从此,“变节”的误会消除了。

第六章 关押中国军人的地方 52.“暴动大队”

“暴动大队”这个谜好久都没被越军解开。在越南谅山省的C看守所,“中国战俘暴动大队”曾扰得这里的人昼夜不安。一时间,它成了俘虏们的骄傲,成了俘虏们谈论的“热门话题”。

故事还得从越南人的一条狗谈起。在C战俘看守所,中国士兵都知道那条纯种德国狼狗。它是看守所头目阮文灵的“宝贝”。

两年前,一名越南年轻军官来到苏联最大的特工训练基地接受第一流特工训练。

清晨,在温暖的阳光照射下,寂静的原始森林中腾起了薄薄的雾霭。带着枯叶腐味的缕缕轻烟,象轻纱一样飘浮在茂密的森林中。这里是苏联乌克兰若尔特耶沃德特工训练中心,来自各地的特工人员在这里接受艰苦的训练。林中藤蔓交织,树叶遮天蔽日,地上积满二尺多厚的腐叶枯草;除了有各种小动物外,连凶猛的山豹和毒蛇老熊也藏身其间。

随着一声长长的哨音,年轻的学员们结束早操该吃早饭了。摆在大家面前的不是牛奶面包,也不是罐头香槟,而是学员们自己动手从林中获取的东西。丰盛的早餐中有带血的羊肠、羊脑,有蚱猛、蚯蚓、老鼠、蛇,甚至还有蜥蜴。五花八门的小动物统统摆在一块塑料雨布铺成的“餐桌”上。

开饭了,第一道菜是别开生面的红蚂蚁。只见九名学员每人拿起“桌”上一块爬满红蚂蚊的朽木,用手抠出一把把肥硕的活蚂蚁并塞进嘴里。“红蚂蚁所含的蛋白质,是同等重量猪肉的一倍半。红蚂蚁捕捉方便,并且在任何森林中都能得到……”教官站在学员身后一边讲解各种动物的营养成分和捕捉方法,一边催促各自吃完自己的那一份早餐。

站在队伍最前头的那名来自越南的青年军官非常勇敢,他不用费多大劲就吞下了一把蚂蚁。教官对他印象好极了。

他不是别人,就是C看守所的头目阮文灵。

一年半的时间里,他在这座秘密的训练基地接受了苏联军官的严格训练。“吃蚂蚁”的一幕,就是他接受训练的一个项目:在野外极为困难条件下的生存。作为一名合格的特工人员,这是必不可少的。

他的刻苦精神搏得了苏联教官的一致好评。临回国前,苏联教官将他自己的宠物——那只纯种德国狼狗送给了他。

回国后不久,阮文灵被派到前方指挥所,尔后,又派到了C战俘看守所,他每到一处,吃的喝的不带都不要紧,可这只狼狗必须随时跟在他的身边。

这只狼狗又肥又大,非常凶残。自从中国战俘进了看守所,那狼狗就成了阮文灵的帮手。白天,他随着阮文灵监视战俘的行动,晚上它不停地围着战俘宿舍转悠。一位战俘晚上起床解小便走偏了方向,狼狗忽然猛扑过去,把那名俘虏咬翻在地,并从他的左肩上撕下了一块血淋淋的肉,那俘虏当即疼得昏了过去。打那以后,中国士兵们对这只恶狗更是深恶痛绝。他们巴不得抽它的筋,扒它的皮。

机会终于来了。一天午休时分,狼狗吃过主人对他的“赏赐”,优哉游哉地在看守所内溜达着,突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飞过来,落到距狼狗不远的一块草地上。狼狗见状,一个箭步跨了过去,用鼻子把那东西嗅了嗅,然后贪婪地张开了大口,紧接着,它便发出了悲痛的嚎叫,那声音就象一个死了娘的孩子在哭喊,让人发瘆。随即,看守所内爆出了一阵笑声。

叫声传到了阮文灵的耳朵里,他象打慌了的兔子急忙赶到了现场。只见那条狗在地上打滚,口里不住流着黄水,他便急忙去按住狗的头和身子,用手抚摸它身上的毛。这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狗嘴里滚了出来,他顺手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块烫手的热白薯。为欺骗狼狗,他们把这块刚煮烫的白薯包上了一层灰纸。他看看狗嘴,发现它的利齿和口腔内膜全被白薯烫掉了……

阮文灵气急了。俗话说,打狗欺主。这不是在欺负他阮文灵吗?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把所有中国战俘召集到一起,象一头发疯的狮子声嘶力竭地吼叫:“说,谁干的?你们想干什么,要翻天吗,哼?”难友们一个个心中暗暗自喜,谁也不说什么。阮文灵干吼一阵之后,收效甚微,这时,有个越南兵喊他去接电话,才算让他下了个台。

入夜,阴森森的收容所静静的,只有那只被烫了嘴的狼狗不时发出一阵喘息声。突然,一阵“咣啷咣啷”的惊响打破了收容所的宁静。顿时,收容所一片混乱。警哨声、脚步声以及金属的碰击声响成一片,一队越南军人手持武器把中国战俘宿舍团团围住。

一阵惊慌之后,看守所的灯全部亮了。越军逐个房间逐个房间检查。奇怪,中国被俘人员没有任何反常举动,他们都睡在床上的被子里,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气急败坏的越南兵觉得蹊跷,便在宿舍周围搜了起来。不一会儿,越南兵发现一个秘密:三个罐头盒被串在一根铁丝上,盒内装着一些小石子,盒子外边贴着一张纸条,纸条上用红笔写着:“若再欺侮我们,下场如狼狗”十一个大字,下边的落款是“中国战俘暴动大队”。

越南兵把纸条呈给他们的上司。阮文灵接过纸条看了看,没有马上作出反应。凭着他这个老牌特工人员的经验,这是中国俘虏向他玩的一个“小把戏”,并非什么“暴动大队”。他判断:中国战俘被严格分组隔离,不可能汇集到一块,即是有些私下活动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这不外乎是一个人或几个人搞的“恶作剧”。他即刻命令如临大敌的越军全部撤回,并叫一名戴眼镜的华籍特工来,让他暗中查对检验那纸条上的笔迹。

一晃一个星期过去了,笔迹检验仍无结果,阮文灵急得直冒火,他口口声声骂那个华籍特工是笨蛋。然而,这期间,在中国战俘中间却把“暴动大队”吹神了。

“中国战俘暴动大队”不仅对越南人是个谜,对C收容所的战俘来说也是一个谜。直到战俘回国后,这个谜才被解开——原来所谓“暴动大队”只是一个人所为。他是某师担架连的一名司号员,名叫尤爱庭。

第六章 关押中国军人的地方 53.录音风波

“看守所要录音了,请大家注意防备!”

开饭时,一张白色纸条在中国士兵中间不停传递。

中国俘虏们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弄不好就会坏大事,甚至出现有损国格和人格的事情。大家边看纸条,边悄悄议论,边思考对策。这顿早饭,几乎没人吃好。

这消息是一位中国俘虏从一名越军管理人员那里偷听到的。当时,这位中国俘虏去厨房打水,突然听到有两名越军在说话,他见越军没注意他,就故意停下手中的活儿,细听了一会。只听得一名越军说:“今天要选几人录音,这是上面的意思。”以后的话,他就再没往下听了。利用吃早餐的机会,他把这消息告诉了难友们。

中国俘虏们心想:越军录音无非两个目的,一是向其主子邀功领赏并作为历史资料记载;二是作为攻击中国的资料。对此,我们的态度是不进越军的圈套,不乱说乱讲。一句话,装“哑巴”。

吃饭之后,中国俘虏坐在房子里仔细观察越军的动静。不大一会儿,一名越军将一张木桌抬到操场上,然后又将一个大纸盒抱到桌子上。一切弄好后,那人吹响了集合哨。

半天,人才集中到操场上。中国士兵发现,站在操场上的越军军官有好几个是新来的,他们在看守所头头的陪同下,一步一步缓缓向队伍走来。其中一个“大肚子”最引人注目。

值日官把队伍集合整齐后向“大肚子”作了报告,显然,他的官儿比这里头头大。那时,中国军队没实行军衔,他们对越军军官的标记不熟悉,只是凭着军人的特殊职业敏感,他们看出这一点。

大肚子回了礼,然后缓慢向队伍走来。他抬起头望了望前面的中国士兵,那目光大约在中国士兵们脸上停了一分钟。然后清了清喉咙,便开始对中国士兵发话:

“中国弟兄们,你们好!我今天专门受越军总部的委托前来看望大家,希望大家能在这里生活得愉快。为了能证实大家在这里生活得愉快,我想听你们唱一支歌。那就是你们中国当前最流行的歌。哼……叫什么来着,哦,叫‘泉水叮咚响’。下面请看守所的同志来给大家起头。”

这番美妙动听的演说丝毫没打动中国士兵。看守所的头头按那大肚子上司的要求起音几次却没有一个人唱。

看守所的头头见在上司面前出了丑,急得直跺脚:“你们今天咋啦?平时不让你们唱,你们偏唱得那么起劲,今天让你们唱,你们却不开口,真是一帮贱骨头。哼!”

“你说,你为什么要我们在这里唱?你们的目的何在?”队伍中,一名中国战俘站出来质问看守所的头头。

“不是给你们说了吗?是首长想听大家唱支歌,回去也好向总部领导汇报呀!”

“我们不会唱这歌!”

这时,大肚子从一旁走过来。他笑了笑说:“这样吧,我们先用录音机放一遍这首曲子,如果会唱的就跟着唱,不会唱的就跟着学好吗?”

乐曲响了,优美的旋律在山谷回荡。中国士兵听着那脍炙人口的曲子,就仿佛回到祖国,回到了故乡的怀抱。自从到看守所后,他们没少唱这支歌,此刻,他们真想痛痛快快地唱一遍。然而,他们不能。他们知道这是越军设下的一个圈套,如果一唱,他们就会录音,他们就会对全世界宣布:中国俘虏在他们的国度里日子过得非常舒畅,那歌声就是最好的说明。

曲子放完了,俘虏一个也没张口,没有办法,越军只好收起那玩意儿。

一计不成,又施一计。他们把俘虏叫到审讯室里,逐个逐个进行审问。然而,审问内容却又是些家常便饭之类的事。中国俘虏仍没有一人开口。他们知道,这一开口就会变成越军的“凭据”。

眼看天黑了下来,可越军的录音工作毫无进展。他们怀疑是谁走露了消息。干脆,他们来明的,向中国战俘讲明实情。

月光下,他们又把俘虏召集到一间房子里。“大肚子”开始向中国士兵解释“误会”:“我知道大家对我们的工作误会了,也怪我们没向大家讲清楚。是这样,你们来到这里后,你们部队曾通过外交途径向我国打听你们的下落。为了能把你们情况如实向贵国通报,我们决定给每人录一段音,我们不要求大家多说话,只要你们说一下你们的姓名和在这里的生活就行了。”

“我们的问题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我们不同意用这种方式和方法来向国内汇报我们的情况。你们这样搞是有你们的目的的,我们绝不上你们的当。”中国士兵没等大肚子把话说完,当即给他顶了回去。

越军白天的录音计划没能实现,夜间,有人发现他们悄悄录下部分中国士兵打鼾的声音。

或许,他们能在这上面做出点什么文章来?

第六章 关押中国军人的地方 54.补品?激素?

一九七九年五月十三日,在越南待过数月的中国战俘获得一条信息:交换战俘工作快要开始了。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喜事,他们又激动又兴奋。这天,B看守所一片欢腾。吃早饭时,大家又敲“锣鼓”又“跳舞”,他们把那饭碗翻过来用筷子敲打,有的还把衣服撕开,用竹竿挂起来挥舞。

他们要回国了,他们要回到亲人的身边去了,还有什么能比这更高兴的呢?

中国俘虏在“忙”,越军更“忙”。他们一边防备中国俘虏趁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一边加紧对被俘人员蛊惑、引诱,妄图欺骗国际舆论,削弱中国军队的威信。他们请来一批西方记者,配合他们进行别有用心的宣传。可是,中国俘虏不听他们那一套,他们坚持民族气节,机智勇敢,忠贞不渝,挫败了越军一个又一个阴谋。

这天,越军从河内抽调一批第一流的医学专家来到中国战俘收容所。他们对中国战俘逐个进行检查,假惺惺地对每个病员进行“特别护理”。

在B收容所的门前,来自河内的越军头目在给中国战俘训话,他身后是三位从河内来的医学专家。

“这些天,你们食欲很不好,这太对不起你们了。你们这身体也的确需要补一补了。既然你们不愿吃肉食,那么就给大家吃点补药吧。这是从苏联进口的特效补品,价恪十分昂贵,请你们一定不要浪费。”这位头目说完后,三名越军医生把那“补药”一人发了一份。

忽然,战俘队伍里,一名士兵惊叫起夹:“呀,激素药,千万别吃,它会使人虚胖的。”这位士兵原在部队做过卫生员。他记得那次在军集训队里,卫生教官专门给他们讲过激素药的特性和识别使用方法。没想到越军今天会对他们来这么一手,幸亏他识别了这种药物。

听他这么一喊,俘虏队伍立刻骚动起来,大家吵的吵,骂得骂,有的干脆把药扔到了操场边,有的把药扔到站在队伍前边的越军头目身上。大伙被激怒了:“我们不吃这药。”“太他妈的缺德了。”

越军头目的阴谋又一次被揭穿了。中国士兵从操场上纷纷离去,大家窝着一肚子火,冲向了越军头头的办公室,一脚把门踢开了,他们坐在桌子上,逼着越军向他们讲个“一、二、三”。为了“消气”,越军不得不让医生重新从药箱里拿出一批维生素发给大家。他边发边解释:“刚才因为我们工作不慎,错拿了药品,现在这药才是应该给大家的,请诸位原谅。”

越军的头目几乎要给大家跪下了,那口气简直象劝小孩似的,他不知说了多少遍后中国俘虏才缓缓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临走,大家还甩下一句话:“再发现你们偷偷摸摸整我们,小心你们的狗脑袋!”

也就在这天,俘虏营来了外国记者团。越军头头孙少校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他先是打发士兵到乡里老百姓那里买了一头大肥猪,后又支着士兵去买鸡买蛋买牛买羊。公家的钱花光了,他又把私人的钱搭上。他要让外国记者开开眼界,让大家知道他孙某人是如何“厚待”中国俘虏的。一个上午,看守所里烟雾缭绕、猪嚎羊叫,一片乌烟瘴气。中国士兵见状,心里暗暗好笑,他们说:“没想到越南人‘演’起‘戏’来不比其它国家人差。”

午餐时间到了,十几位西方记者在越军军官的陪同下,驱车来到这里,看守所的公路两边稀稀拉拉插着几面彩旗,路口上的两根电杆上撗拉着一块红布,上面写着“欢迎记者先生检查指导工作”。除了中国战俘外,看守所的全部人员都列队站在公路两边,象欢迎国家元首一样欢迎记者团的到来。

鲜花。掌声。记者团的全体成员在越军官兵的簇拥下,步入餐厅。

这是一个简易食堂,几个月来,中国战俘一直在这食堂里进餐。今天,这间阴暗的食堂装饰一新:桌上铺了崭新的塑料布;几条断了腿的竹凳也修整完好;窗口上的蜘蛛网也扫得干干净净,并且还挂上了新窗帘。记者们看到这情景,急忙取下相机,不停地按着快门。

餐桌上,厨师们将那精心制作的烧牛排、炸猪腰,还有银鱼汤等十个菜端到了餐桌上。那香味在房间飘散,惹得那些记者们口水直流。

“哈罗!越南俘虏营真是象天堂!”记者们赞不绝口。

这时,中国俘虏开始步入餐厅,闪光灯在不停地闪。一向老练、世故的西方记者走到静坐在餐桌前的中国故俘身边,问:“你们平常的生活都是这么好吗?”被询问的中国战俘淡淡一笑,使出一个眼色,霎时间,几十名难友一个个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巾包,亮出夹着稻壳的红米饭和白薯块。

“记者先生,我们经常吃的是这东西!”他们齐声说道。

瞬间,新闻摄影灯转向了越军头目。

“哈罗!陈先生,你能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回事?”面对记者的提问,越军头目陈上尉无话可说,他低着头,汗水从脸上直往下淌。

第六章 关押中国军人的地方 55.败类脸谱

大鹰曾这样给败类们下了个定义:“败类与其它战俘同是炎黄子孙。古老的中华文化,既养育了无数精英,也生成了一些败类。他们以杀戮、践踏和出卖自己的同胞为满足,从他们不尽相同的个性中折射出我们古老的传统文化中深重的污迹。他们是中华民族的耻辱,他们干的是‘最卑鄙龌龊的事情’。从严格的意义上讲,这些败类已不属于战俘的范围,他们已沦落为特务和帮凶。”

在朝鲜战争中,志愿军战俘中出现了这种败类。在中越战争中,亦有走进败类行列的中国兵。虽然他们人数极少,但造成的影响和损失却很大。他们为了获得那一点点所谓的“自由”,做出了一些有损国格和人格的“龌龊事”,成了越军的走卒和帮凶。

“华侨梦”者——车宗强

在部队,车宗强就不是个好兵。怕吃苦、怕流汗、怕流血是他的最大特点。

自从来到云南边防线上执行任务之后,他就时时刻刻寻找机会躲避上战场。一次部队上山搞临战训练,车宗强为了逃避这吃苦的差事,便在营房装起了病,压在床板上,整整一天不起床吃饭。连里干部见他这样,以为真病了,结果医生来一查,啥病也没有。没有别的谎好撒了,只好说肚子疼。又一次连队让他站岗放哨,他故意把枪扣了一下,“叭”的一声,子弹走火了,差点惹出一场大祸来。为这事,连队给了他一个警告处分并要他当众作了检讨。

那天夜里,他又为评功评奖和连里干部争吵起来,他让连队给他立功,连队没有批准。于是,他就和连长、指导员大吵大闹。全连战士都看不下去了:“车宗强,凭你这德性还要立功?不记过就算不错了!”

一气之下,车宗强跑了。

他跑到了越军阵地。

越军阵地上,车宗强象凯旋归来的“英雄”受到越军的隆重欢迎。他们把最好的食品和饮料拿出来,招待这位“不速之客”。吃饱喝足之后,越军和车宗强开始了必要的“交谈”:

“你为何想到投奔我们?”

“我不愿意待在中国军队里,那里的人太让我讨厌。”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目的?”

“我想当华侨。在中国华侨很吃香,你走到哪里,就会有人陪同,观光有豪华车接送,吃住在高级饭店,弄得好还会受到首脑们的接见。”

“可华侨不是随便可以当的,那得看你具不具备条件。”

“反正我不想回去了,你们随便给个什么差事都行。”

听完这段话之后,站一旁的越军头头心中暗笑。没听说,还有人要求当华侨的。他马上生出个诡计:让车宗强为他当走卒,去瓦解中国官兵。

他把车宗强叫到自己的房间里,向他面授机宜:“你想当华侨,心情我们可以理解。可是,在越南,这是非常非常困难和难以办到的事情。不过,只要你一心一意为我们工作,积极完成我们交给你的任务,这点要求,我们可以尽量满足。你放心,我会对上司去为你说情的。”

越军头目见车宗强已进入了自己的圈套,便继续对他讲道:“请你做的第一件工作是,你给你们连长指导员写封信,让他也象你一样到我们这边来。信写好后,我们用宣传弹打过去。”

车宗强按照越军头目的吩咐,很快把信写好了。第二天,越军把这发“重磅炮弹”打到了中国阵地上。

信被哨兵捡到,很快,递到了连长、指导员手上:

亲爱的连长指导员,请原谅我没跟你们打声招呼就偷偷跑到了越军这边。我没有别的目的,只想当一名华侨。你想,如果当上了华侨,绝对不会比你们当连长指导员差,将来赚了钱,我们可以去香港去美国。如果要回家探亲那也很方便。说不定还会受到政府的热情欢迎呢?你们在那里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有什么意思。说不定哪天中国和越南关系缓和了,你们不是就白干了吗?赶快过来吧,我们一起去做生意赚钱,有了钱什么都成。在咱们的电视里,不是经常看见那些有钱的华侨为家乡捐款吗,政府称他们是“爱国行动”。等我们当上了华侨,有了钱,也可以象他们那样捐上一大笔。说不定还可为家乡修座学校呢。快过来吧,越军欢迎你们……

你们的士兵:车宗强

看完信后,连长指导员七窍生烟。可一时他们又想不出恰当的道理来说服自己,把那“火气”降下来。他俩不约而同地骂了一句:“狗日的叛徒!真不是个东西。”

车宗强没有说服连长指导员。他自己也没能来得及当上华侨就上了“西天”。三天后,越军让他带队去偷袭中国哨所,结果踩了地雷。

炸死时,他身上还揣着一封信。那是写给他父母的,大意是:等他当了华侨之后,一定接他们到国外观光。可惜,他的“华侨梦”没有做圆。

“吹鼓手”——张东林

张东林自到越军俘虏看守所后,就成了越军重点进攻的目标。不为别的,就为他会说一口越南语,还有他那在越南的姑妈。

那是张东林进越军俘虏看守所的第二天,他被带到审讯室。越军头目以为他不懂越语,小声和同伙议论起审问他的办法,哪知他们议论的内容张东林全部听懂了。审汛时,张东林对答如流,一口纯正的越南话把越军头目们几乎惊呆了。

于是,他们不再小看这位中国士兵了。

在看守所里,他受到了特殊招待。

一天晚上,张东林被着守所头头叫到他家里,象对待佳宾一样热情款待他,并问他为何会讲越南话。张东林不知是出于何种动机,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越军头目。

他家住在云南边防线上,有一个姑妈在越南,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经常去姑妈家玩。在那里,姑妈教会了他一口越南语。十多年后,没想到他又以俘虏的身份来到了越南。此时,他最大的愿望是能见到他的姑妈。

听完张东林的话,越军头头当即表态:“如果你愿意和我们合作,这个要求完全能够满足。如果你愿意在这里和姑妈见面,我们就请她来,如果你想去你姑妈那里,我们派车送你去。”

秘密交易就这样达成了。

张东林很快成了他们的帮手。

张东林的任务主要是对中国士兵进行“宣传”。他先在录音机前把要说的话录下来,然后再送到前线广播站向中国士兵播出。

为了瓦解中国士兵的斗志,越军别出心裁,在前沿阵地上安装了有线广播,他们不间断地对中国士兵进行“策反”宣传。中国士兵称之为“卖狗皮膏药”。广播又开始了,突然,士兵们听到一位中国兵在广播里播出这样一段话:“士兵们,你们别再打越南了。作为一名越军战俘,我们实在是不忍心看到这场悲剧性的战争再继续打下去了。中国和越南本是世世代代友好的朋友,今天却翻了睑。这里,中国要负主要责任。你们想,一个小国家怎么会向一个大国进攻呢?这明明是中国在欺负越南嘛。官方对你们的宣传,那都是骗你们的,请你们别相信那一套,赶快放下武器!”

一段“鬼话”把中国官兵差点气疯了。哨长让炮兵准备了一个基数的齐射。转眼间,越军阵地上尘烟顿起、火光四射。从此,那喇叭再也没响。

要是越南人说说,兵们还想得通,可中国兵“戏弄”中国兵,这象什么话,不打才怪呢!

张东林的“广播员”职业只干了一个星期就“转向”了。也许是越军感到他的油水已光了。他被安排到看守所炊事班煮饭,这也算越军对他的“厚待”。一连几个月过去了,张东林见姑妈的愿望没能实现。他多次去找越军头目,却都被其推脱掉了。直到交换俘虏,他仍然未能和姑妈见面。这时,他才感到上了越军的当。

他要求留在越南,越军没有批准。

交换回国后,他受到了军事法庭的审判。

“奸臣”——李冬

在俘虏看守所,中国士兵都称他为“奸臣”。原因是他习惯于打“小报告”,即向越军密告中国战俘的活动情况。

他叫李冬。刚进看守所那会儿,兵们都叫他冬冬,因为他性格非常活泼,走起路来又是歌来又是舞,无论条件多差,他总是优哉游哉乐哉。他简直是一个典型的“孩子气”式的军人。结果后来,兵们发现他不仅不“天真可爱”,而是可恨。

那天,中国俘虏们正在操场上晒太阳,突然,越军头目把大家召集起来训话:“告诉你们,谁出坏主意我心里都有数。说,谁让你们把蛇肉蛇皮塞到喇叭里去的。说,到底是谁?”

大家见越军头目来势凶猛,便互相望了望,没有人回话。李冬却低着头。

“陈宜,是不是你干的?”越军头头见没有人答言,便点了中国俘虏营中的一名士兵的名。

“他怎么知道是我干的呢?莫非是想诈唬我?”陈宜想了想,没急于回答。

“我告诉你,你别抵赖,这事不是别人干的,就是你干的!你说,为什么要这么干?”

陈宜被越军头目罚了三天挨饿。

兵们都知道,这事是陈宜干的。那天,大家没事时便七嘴八舌议论起了那挂在看守所东侧树上的喇叭。这是看守所的一张嘴巴。每天一大早,它便象只报哓的公鸡开始叫唤中国士兵起床,上午向士兵们宣传越南的各项政策,尤其是对中国俘虏的各项优待政策。俘虏一听这喇叭响就烦,他们私下商量把它搞掉。可一连搞了几次,都未成功。他们把那些棉花堵塞在喇叭口上,结果被越军发现并取了出来。后来陈宜想了个绝招,他把条死蛇剥开后塞进了喇叭里。天气一热,蛇很快腐烂,那臭味三里之外就可闻到。为这事,越军伤透了脑筋。

就在越军“焦头烂额”的时候,他们想到了李冬这个“调皮蛋”。审来审去,不仅没问到什么名堂,李冬反而反守为攻:“若要让我告诉你们,那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请讲!”越军头目答应得非常爽快。

“你们能不能让我在交换俘虏时先走,我非常想念妈妈。”

“只要你肯讲,我可以向你保证:第一让你在第一批交换俘虏时就离开越南;第二让你当中国战俘连的代理连长,享受和我们一样的生活待遇。”

越军头目和李冬很快达成了协议。第二天,李冬走马上任,当起了“代理连长”,而陈宜却被越军关进了禁闭室挨饿。

兵们知道有人告了密,可从来没有想到是李冬干的。直到越军宣布李冬的“升官令”后,大家才怀疑到了他的头上。

一天夜里,兵们开始了他们早已计划好的行动。当时针指向深夜十二点时,五名士兵一齐扑到了李冬的床上。他们把正在梦乡之中的李冬从被子里拖了出来,两人按住腿,两人按住双手,一人用毛巾堵住了他的嘴。

“说!是不是你泄的密?”

“……”

“不说,我们就卡死你!”中国士兵的手在用劲。

“你们放开,我说。”李冬耐不住,只好对兵们讲了实情。

说完,只听噼哩叭啦一阵捶打,李冬挨了一顿闷揍。

后来,李冬把被打的事告诉了越军头目。然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越军也没能查清那五位何许人也。时间一久,此事只好不了了之。

事后,李冬感到在看守所待不下去了,他几次想偷跑,却没能得逞。或许是因为偷跑得罪了头头们,他被安排到最后一批交换回国。

回国后,他的丑恶行径自然没能逃脱法律的审判。

第七章 他们重又越过边界 56.韩念龙飞抵河内

一九七九年四月十四日。

以中国外交部副外长韩念龙为团长的中国政府代表团乘飞机离开北京前往河内,同越南进行副外长级的谈判。

人们关注着,世界关注着这位带着战争硝烟首次同越南接触的中国外交官。

这似乎已经成了人类社会的一条自然法则:战争的帷幕靠枪炮启开,靠外交家的舌战降落。解决问题,最终还得靠谈判桌。

波音707在北京机场慢慢滑离跑道。窗外,外交部长黄华、副部长仲曦东、部长助理宫达非向韩念龙一行挥手告别。

他们对这位外交官此去越南寄予厚望。

飞机在北京上空爬高,韩念龙点燃一只烟,冲随行的副团长杨公素和邵天任笑了笑,旋即陷入了沉思。

自从中越关系出现那一桩桩“令人不愉快”的事性之后,这位主管东西南国际事物的中国外交官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双边关系发展情况的关注。二月十七日,那场战火点燃后、韩念龙几乎和作战指挥部的军官们一样彻夜不眠。只不过他战斗在另外一个战场——外交战场上。

如果说军事战场上主要是斗勇的话,那么,外交战场上则主要是斗智。三月五日,当中国政府向全世界宣布撒军的命令之后,中国外交部就立即照会越南外交部,要求举行两国副外长级谈判。然而,越南却迟迟不作出反应。

时间拖到了三月十五日,国际舆论纷纷对越南进行谴责。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越南接受了中国外交部的建议,同意举行副外长级谈判。可是,在中国外交部于三月十九日提出谈判日期为三月二十八日左右,并且提出谈判的具体地点和内容之后,越南外交部没有马上表态。他们的发言人在三月二十一日发表了声明,说中国仍然有许多军队“侵占着越南的领土”。同一天,越南外交部向中国外交部复照说,如果三月二十八日前“中国军队全部撤回国”,他们同意在三月二十九日开始谈判。“如果中国军队仍然继续占领越南领土,……拖延谈判的责任完全在中国方面。”

韩念龙凭着他多年的外交经验,识破了越南外交部门惯用的手法。他知道,那些所谓的理由都是为拖延谈判而制造的借口。

时间一拖再拖,到了四月六日,中国政府再次照会越南外交部。照会中明确表示:“中国方面真诚希望中越两国能够早日举行谈判,共同寻求切实可行的措施,确保两国边境地区的和平与安宁,恢复两国正常关系,进而解决两国间边界和领土问题的争议以及其它争端。如果越南方面不再节外生枝,中国政府代表团将于一九七九年四月十四日抵达河内。”

中国人说话历来是算数的。说打就打,说谈就谈。无论你说他具有强制性也好,说他是占据主动也好,既然已向全世界公布了这一消息,就要坚定不移地去执行。想到这里,韩念龙兴奋得笑了起来。

飞机很快进入了云贵高原上空。这条航线,不少中国人都熟悉,韩念龙更不例外。一支烟灭了,他又点上了一只。随着飘去的烟雾,他想到了此去越南的重任,更想到了那次陪同李先念副总理会见越南总理范文同的情景。

那是中越两国高级领导人战前的最后一次会晤。一九七七年四月中旬,越南人民共和国总理范文同访问欧洲途经北京。在首都机场,他向陈锡联表示,归国时,他将在北京停留几天。中国人没有反对这位多年的老朋友的提议。对于范文同来说,北京就象他的“娘家”,过去,他去来就象家常便饭一样。

六月十日。中南海中央会议大厅。沙发上,两国领导人在进行同志式的语重心长的交谈。他们是中国副总理李先念和越南总理范文同。

李先念用浓重的湖北红安口音坦率地谈了中越两国两党关系中存在的一些问题。他说:“我们两党、两国人民之间的关系,多年来一直是亲密无间的。我们的深厚友谊是毛主席和胡主席亲自建立和培育起来的。我们的友谊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经受了严峻的考验,我们的革命友谊是用鲜血凝成的。在毛主席、胡主席健在时以及他们逝世以后,我们仍然保持同越南的友谊,并为维护和加强这一友谊而做出不懈的努力。”

“但是,近几年来,我们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变化,引起了我们的忧虑。为及时解决这一问题,周总理曾经不止一次地同越南同志谈过,一九七五年邓小平同志代表我们党中央又同越南同志谈过。当时越南同志都表示要维护越中友谊,不会做不利于越中友谊的事。本来我们认为,这样我们的关系会好起来。可是出乎我们的意外,两国之间的关系不但没有好转,反而问题越来越严重。看到两国关系这样的发展趋势,我们感到很不安。所以,趁你这次路过北京的机会,再次同你谈一谈。”

李先念的话句句在理,范文同不得不点头承认上述事实。尽管他多年涉足于外交场合,应付过许许多多难于应付的难堪局面,此刻,他却难以找到掩饰内疚的方法,脸红一阵白一阵。好在随行的外交人员给了他一个“台阶”,他才从窘态中恢复过来。

接着,李先念就双边关系、中越铁路接轨点中国一侧的铁路中修、西沙群岛、南沙群岛问题、华侨问题、北部湾海域的划分问题以及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谈了中国的一些立场和越南对上述问题的反应。直谈得太阳西下了,他们才结束谈话。就在那次会谈后,中国和越南才正式确定举行副外长级谈判,并在当年十月于北京举行了第一次谈判。

往事就在眼前。韩念龙把心绪收回到现实中。他想,此次前往越南,的确非同小可。历史的遗留问题需要他去解决,现实中的许多问题也得靠这张嘴皮去一点一点地磨。

全国人民盯着他的那张“铁嘴巴”;

世界期盼着他能与越南方面达成协议。

一九七九年四月十四日,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当韩念龙一行乘坐的波音飞机抵达河内机场时,炙热的太阳已象一个火球往山下慢慢滚去。机场上没有欢迎仪式,没有什么标语,更没有彩旗和欢呼的人群,只有那些无孔不入的西方记者眼巴巴地等在停机坪上。

飞机停稳后,韩念龙从飞机弦梯上徐步走下,后边是他的副团长和随员。

闪光灯。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韩念龙不管他们的态度如何,总是不停地招手致意。这是他作为外交官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和风度。

走下飞机后,他首先遇到的越南官员是越南外交部副部长、越南政府代表团团长潘贤和副团长阮进。副外长迎接副外长,规格不高不低。

俗话说:“仇人相见眼更红”。然而,在外交场合,这句话不太适用。恰恰相反,“仇人相见假装亲”才行。双方的表现是不亲不仇,十分得体。看来,两国的传统文化差不多。

按照预先安排,韩念龙在机场发表了书面讲话。他说:“中国政府代表团首次来到河内,是中国政府真诚希望通过谈判解决两国争端的又一个证明。我们相信,只要双方能以两国人民的友谊为重,都抱有解决问题的诚意,通过友好协商,两国的争端问题,是不难得到解决的。”

在这种场合,他的话不能讲得很多。在这次谈判中,他们首先要解决的是战争的遗留问题,其中也重要的是双方的俘虏交换问题。

这是核心机密,韩念龙是绝不会对记者说的。

第七章 他们重又越过边界 57.谈判桌下的行动

河内。中越两国的“外交论战”进入了白热化程度。

中国代表团团长韩念龙提出了关于处理中越两国关系的八项原则性建议。

越南代表团团长潘贤却极力反对韩团长“对他们的挑战”。

两军对垒,不进则退。然而,外交谈判却非同作战,他们是“两军”对垒,互不相让。从四月十五日到五月四日,会议进行了三次,却毫无进展。

这时,韩团长主动提出一项建议:“中越双方共同达成协议,尽早遣返中越边境冲突中双方全部被俘人员。有关事宜由两国红十字会具体商谈和办理。”

然而,十分遗憾,这一建设性意见却没有被潘贤采纳。头天,他对韩念龙讲,这是中国政府在利用俘虏“小题大作”,不涉及两国关系等原则问题。第二天,他又忽然让中国代表团向他们提供交换俘虏的名单,接着,他们又举行记者招待会逼着中国代表交出名册。

耍点花招,弄点小动作,在这样的谈判中不算稀奇。

就在这时,那象征着和平与友谊的国际红十字会和外国记者却在双方的俘虏营进行探视和访问。他们对俘虏的生活、身体尤为关心。他们要按照日内瓦公约精神,毫不拖延地协助双方释放和遣返双方全部被俘人员,使他们能早日同家人团聚。

中国境内,国际红十字会的代表住进了俘虏营。他们急切地盼望着中越谈判达成协议。

越南战俘营,国际红十字会的代表被拒之门外。越方拒绝向国际红十字会代表提供任何资料。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星期,这时,中国政府见越南拒不表态,便采取了又一个“富有诚意的行动”。

五月十二日,中国首都各大报纸同时在显要位置上刊登了一篇“新华社受权声明”。

那粗壮的黑体字写着这样几句话:

我国政府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为使俘虏人员早日同家人团聚,准备随时释放遣返全部被俘的越南人员,并决定于近期内首先释放一批。

这一消息就象一颗炸弹,在国际上炸响了,在越南俘虏中炸响了,自然,也在国内炸响了。

首都新闻中心。数百名新闻记者围着一名中国外交官问长问短。由外交部副部长仲曦东主持的新闻发布会在这里紧张进行。

仲曦东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他向中外记者们宣布:“中国政府决定于五月十九日首先单方面释放遣返一批被俘的越南武装人员。”

接着,他详细讲了具体的实施办法:“为了使双方被俘人员能早日同家人团聚,中国政府准备随时遣返全部被俘的越南武装人员,同时要求越南方面释放全部被俘的中国人员。中国红十字会将建议越南红十字会派出代表在五月十九日到友谊关至同登公路零公里处接受中国释放的越南被俘武装人员,并商谈遣返双方全部被俘人员问题。中国方面原打算第一批多释放一些越南被俘人员,但是,由于交通关系,第一批将首先在广西释放一百多名。”

这时,一名风趣的西方记者向仲副外长提问:“你们打不打算留点俘虏做个纪念?”

仲副外长风趣地答道:“我们一个不留。这样的纪念品送给你,你会要吗?”

全场一阵哄笑,会场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最后,仲曦东告诉大家:“在中越两国谈判中,中国政府代表团已一再建议中越双方达成双方俘虏返遣的协议,随后交由两国红十字会具体商谈和办理遣返被俘人员有关事宜。但是,越南方面对中国方面的建议却置之不理。我们希望越南方面能积极响应中国的这一主动行动,尽快释放遣返中国被俘人员,并对中国红十字会提出的建议做出答复。”

几乎就在同时,中国红十字会向越南红十字会发去了电报。电文写道:

<small>中国红十字会受中国政府的委托,办理遣返双方被俘人员事宜。现在,中国政府已决定于五月十九日首先释放遣返一批被俘的越南武装人员中的伤、病员。中国红十字会建议越南红十字会派出代表,佩带红十字标志,于一九七九年五月十九日十时(北京时间)到达友谊关至同登公路零公里处与中国红十字会代表会晤,接受获释的被俘越南武装人员,并商谈遣返双方全部被俘人员问题。中国红十字会期待着越南红十字会的答复。</small>

谈判桌下的行动很快反映到了谈判桌上。五月十三日,越南政府代表团团长潘贤宣读了一份声明,表示同意中国方面提出的关于由两国红十字会具体商谈和办理遗返双方被俘人员的有关事宜的建议。

同时,他们还同意交出一批中国俘虏,地点在友谊关口岸。由于“技术理由”,越方还建议双方代表的会晤时间改在五月二十一日上午十时。

这一协议总算达成了。五月十七日,中国红十字会再次致电越南红十字会,告诉对方,同意按他们提出的时间和地点交接会晤,并向他们宣布,中国方面五月二十一日释放的越方被俘武装人员伤病员为一百二十名,其中有十八名重伤员不能自己行走,请他们派担架和救护车来接人。

电报还说,中国红十字会已邀请国际红十字委员会代表到现场观看交接过程。

至此,中越两国被俘人员遣返前的各项程序基本完成。

第七章 他们重又越过边界 58.友谊关作证

友谊关,坐落在广西边境城市凭祥市西南十六公里的地势险要的山谷深处。

中国北有山海关,西有嘉峪关,南有友谊关。友谊关始建于明朝洪武年间,至今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当时,关楼为土木结构,初名鸡陵关、界首关、大南关。明朝永乐年间更名为镇夷关,清初改为镇南关。六百多年来,这关口几多变迁,几多磨难。清雍正三年(一七二五年)建关楼一层,在中法战争中被法军焚毁。后重建关楼二层,抗日战争中又被日军焚毁。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十一日,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了这里。一九五三年经中央政府批准,把原名镇南关改为睦南关,一九五七年重建关楼三层,楼门为拱式城门,花岗石,钢筋水泥结构。一九六五年改称友谊关。陈毅亲笔书写“友谊关”三个刚劲有力的大字,用大理石精心雕刻镶嵌在关楼拱式城门上。

一八八五年二月,法国侵略军侵犯我国边境,清朝爱国将领冯子材率兵在这里全力拼杀,谱写了一曲英雄壮歌。他在关前隘口山麓间同法军激战两昼夜,歼灭法军千余名,并乘胜追击,把法军赶出越南的文渊州和谅山等地。在这个通往越南的必经道口上,至今还留有埋葬抗法烈士的万人坟。

昔日,关楼上飘扬着鲜艳的五星红旗。关楼城墙左连左辅山,右接金鸡山,峰峦峡谷,地势险峻。关楼四周的榕树、青松、翠竹,高大茂密,郁郁葱葱。白墙绿树烘托着巍巍雄姿,使古老的关楼显得格外壮观。

多少年来,“同志加兄弟”的中越两国人民通过“友谊关”传递信息,交流感情,通商、通邮、通婚。无论是战争年代或是和平建设时期,两国人民从未间断过友好往来。

友谊关可以作证。公元一九六五年六月八日晚八时半,在这关楼下,驶过中国一支支庞大的摩托化部队,他们带着抗美援越的历史使命前往越南。一位穿越南人民军军服的军人双手握拳,跑到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几位老将军面前,立定,举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首长,我援越部队二支队第一梯队整装待命。请指示。”

这位军人姓王名辉,四十一岁,中等身材,两眼炯炯,注视着老将军。他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某基地副司令员兼工程建筑第五十三师师长,曾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组建援越部队二支队时,被任命为支队指挥部副主任兼参谋长。此时此刻,他感到自豪,感到这是军委对他的信任。马上要率领中国第一支援越部队出关,他心中的热血直往上涌。

一位老将军握着他的手,轻轻地却又是一字一句地说:“王辉同志,我代表军委、三总部来欢送你们!你们去执行光荣的国际主义任务——援越抗美,希望你们为国争光!”这位老将军是总政治部副主任刘志坚。

车队在公路上行驶,无数车灯撕开夜幕,照向前方。马达声不停地从友谊关传出。

姑娘们不停地向车上抛“香球”——菠萝,战士两眼洒下了激动的泪花。

友谊关可以作证。公元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友谊关的上空乌云密布,夜色笼罩着这里的山水和一切生灵。还是那条公路,还是那道关口,一辆辆绿色的战车又一次开过来了。没有灯光,没有马达声。他们是奉命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的中国人民解放军。

突然,几道闪电劈开夜幕,随之闷雷在车顶上炸响,大地震颤起来。雨点噼里啪啦地敲在车篷、炮衣上,很快就紧锣密鼓。军官和士兵们怀抱武器,一个挨一个地靠在车里,随着战车的颤簸而摇晃。

夜沉沉,雨淋淋,电闪闪,车隆隆。

长龙般的装甲部队伴随着步兵炮兵从这里驶进越南。很快,战报从前线传来:中国军队一举攻占了越南重镇谅山。虽然这座城已成了空城,可人民解放军战士手握冲锋枪站在谅山府大楼前拍下的照片仍然刊登在中国的报刊上。从背后弥漫的硝烟中,人们仿佛听到了隆隆的枪炮声、溃退的越军和市民扶老携幼逃命的叫喊声。

友谊关可以作证。中国和越南俘虏遣返交接仪式在这里举行。为了使中越战俘早日同家人团聚,中越两国代表团经过多次谈判,达成这项协议:一九七九年五月二十一日,中越两国在友谊关释放遣返首批中越战俘。友谊关上又增添了一面印有红十字会会标的旗帜。

中国境内。红十字会代表团正在赶印《交接越方被俘人员名册》和《俘虏残废证明书》。他们知道,在交接过程中,一项手续不清楚,就会成为对方拒收的理由。野战医院里,一场别开生面的欢送会正在热热闹闹地举行,那是为即将回国的越南俘虏们开的。姑娘们跳着欢快的舞蹈,小伙子们哼起了动情的歌。越南俘虏们泪水挂在眼角上,那是幸福的泪花、激动的泪花和依依不舍的泪花。柳州铁路局把一节专列擦得又亮又光。虽然他们不知道这节专列是运送越南战俘的,军事列车一般不让铁路人员知道去向,这是机密,可他们仍然象运送中国士兵出征时一样精心准备。明天,他们要把这一百二十名首先释放的越南被俘人员从收容所的医院运载到凭祥市隘口车站,然后由十多辆救护车和客车运至友谊关零公里处。友谊关边防部队更是繁忙。他们首先要在零公里我方一侧公路地段排除地雷,以保证遣返人员和红十字会代表在我方一侧的安全。埋雷时,兵们干得很卖劲,因为那是为了防止越军特工人员偷袭而专门为他们准备的。现在去排除这些由自己埋下的地雷,心里不怎么好受。可为了交换俘虏,他们不能不这样做。其次,他们要布置各种警戒,确保遗返人员和红十字会的绝对安全……

总之,一切准备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越南境内。外交上,他们没有占据主动地位,越南代表团团长潘贤没想到中国会来这么一手:释放俘虏。当中国外交部、红十字会的一系列“声明”、“通告”出台之后,越南才感到他们慢了一拍。

一切都在慌乱、仓促中进行。A、B、C三座中国被俘人员看守所内,一排排中国俘虏列队点名。凡是点了名的人就算是运气好的,他们将被首批释放回国。然而,没排上号的就只有“耐心等待”了。

“大篷车”来了。伤兵们不停地往上爬,想到快要和家人团聚了,快要离开那块既陌生又熟悉的“竹楼”,他们的心情异常复杂。汽车开动了,还有一名中国被俘兵没上车。他边跑边喊,总算喊住了车。另一名士兵的日用生活品也忘拿了,后来他说,是故意不拿的,那东西他家里都有。

汽车在公路上行驶,象老牛一样。兵们的心早已飞回了祖国。他们急得不行,恨不得汽车变成飞机。他们中,突然有一个人哼起了《我是一个兵》这首唱红中国军营几十年的曲子。大家不约而同地跟着唱了起来,没有人指挥,没有人组织,那声音震得山石欲裂。车上的越军也不再阻拦。要是平常在看守所,这事是绝对不能允许的。或许他们想到中国士兵们就要交换回国了,不如做个“人情”算了,兴许哪时还会见面呢。

中国人来了!

越南人来了!

他们来到了这个永恒的“证人”面前,为了那个共同的目的。

友谊关开始诉说,它向这批年轻的军人们讲诉着六百多年来发生在这里的故事。

第七章 他们重又越过边界 59.交换“五部曲”

从一九七九年五月二十一日至六月二十二日,中越双方战俘交换整整花去了一个月时间。一个月的日子里,两国红十字会在不停地奔忙。

双方经过五次交接之后,全部俘虏人员遣返交换的历史使命就此结束。有人问,为什么要交换五次,而不是一次、二次、三次、四次……这我说不清楚。据说,连红十字会的负责人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又有人说,“五”这数字吉利,交换五次是天意。开始我不信,后来信了。

五次交换,就是五支曲子。那旋律有高有低有轻有重有悲有喜;

五次交换就是五个故事。那情节让你着迷让你激动让你愤愤拍案;

五次交换,中国交给越南一千六百三十六名被俘越南武装人员,越南交给中国二百三十八名被俘中国官兵。六点九比一。

下面,让我们一起去看这“五支曲子”构成的交换俘虏“大合唱”吧:

曲一:多米尼克亲临现场 越南公安夺去拐杖

一九七九年五月二十一日十一时二十一分。友谊关。

一百二十名越南武装人员和四十三名中国士兵相向走来。他们走到了友谊关至同登公路零公里处。数十名新闻记者在拍照、摄像、采访。两边的武装人员占据各自的制高点,架着机枪、大炮,虎视眈眈。应中国政府邀请的国际红十字会委派的代表多米尼克·保海尔,就象一个公正的法官,站在交接中心,观看着双方的全部交接过程。

交接仪式很简单。双方红十字会代表按照预定的程序,交换了释放人员的“花名册”,并逐人进行清点,直到双方感到“帐”“人”相符之后,交接手续就算办完了。

一位新华社记者这样描述了那次交接的全过程:

清晨,当载运一百二十名被俘越南人员的专列徐徐驶进广西凭祥市隘口火车站时,他们的眼睛闪出了兴奋的光芒。这批被中国释放的越南武装人员在战场上负伤以后被遗弃在阵地上、岩洞里,有的伤病员躲在岩洞里几天几夜,伤口已经化脓感染。他们被俘之后,得到了中国医护人员的精心治疗,重伤员转危为安,轻伤员恢复了健康。来到交换地点后,医护人员还最后一次替伤员换药、包扎。一些越南伤病员怀着惜别的心情,和曾经同他们几个月来朝夕相处、在生活上对他们悉心照顾的医务人员话别。一名越军伤俘轻声地用中、越文交替地唱着《越南——中国》。有的越南伤俘亲切地把中国医务人员黄玲称作姐姐。

从火车上下来,他们分乘十一辆救护车和十辆大轿车驶向友谊关。工作人员用担架把重伤俘从救护车上平稳地抬到零公里处,大部分轻伤俘由我方工作人员和医生提着行李,搀扶着走到不远的零公里处。伤俘紧握工作人员的手,含着泪说:“叔叔,谢谢你们!”“姐姐,再见了!”他们将一束亲手编制的彩色纸花送给我医务人员。

但是,当他们越过零公里处越南一恻时,气氛就完全变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越南公安人员粗暴地把躺在担架上的伤病员的行李取下来,把他们的帽子摘下来,鞋子脱下来,扔在零公里处。这些被服用具,不仅有他们被俘后中国边防部队发给的,而且还有他们被俘时的私人物品。越南公安人员甚至把一些伤俘的拐杖强行夺下扔掉,做法很不人道。

第一“曲”有些变调,自然,责任不在中国。

曲二:一封信一片情情景交融 两发弹两声响响声惊人

五月二十八日,中国释放第二批越南被俘人员的序幕拉开了。

友谊关上红旗随风飘荡,天空晴朗,万里无云。中国交给越南的一百一十八名被俘人员和越南交给中国的二十名中国被俘人员正在这里办理交接手续。

“分手的时刻就要到了。医生啊,我为什么心情这么激动?在这块亲爱的土地上,我得到了中国军队的关心,就要释放回国。临别前,回想起医生救活了我,我想写想说的很多,但这心情激动万分,只知道感谢,再感谢……”

友谊关前,一百一十八名越南被俘人员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热泪满眶地紧握着中国人员的手。他们将自己早已写好的一封封信念给中国医护人员听。一位从生命垂危中被救活过来的俘虏念完信后,紧紧抱住给他治病的中国医生不放。一封信一片情,情景交融。

这批越军被俘人员来自云南。在俘虏营和俘虏医院里,他们得到了精心治疗和护理。为了尽快让他们同家人团聚,中国政府本来打算在云南河口方向送他们回国,可越南提出在上述地点交接有困难。后来中国又派了专列火车,把他们从云南送往广西边境。

列车在启动,俘虏与医护人员在依依话别。战争中的敌人在人道主义的旗帜下变成了朋友,变成了最亲的人。他们拯救他们的生命。生命没有思想、没有国界。生命是伟大的。列车上,中国选派了主治医生李照坤、医生董穗生等一批优秀医务人员对伤病俘进行护理。一千九百多公里的行程,他们冒着南方炎热气候,日夜不停地为伤病俘打针、换药、喂水、倒尿倒屎。列车上,越南战俘们毫无倦意,他们通过各种语言和方式向随车的医护人员和列车员,热烈地表达自己的惜别之情。

凌晨,列车驶进了凭祥隘口车站,战俘们转车向友谊关驶去。突然,“叭叭”两声枪响,撕破了晨雾,撕碎了那些正沉浸在喜庆气氛之中的越南战俘的梦。经查,那枪声是从友谊关至同登公路零公里处四百多米的越方一侧高地上传来的。

枪声惊动了红十字会代表。中国红十字会代表团代表李杰向越方提出抗议,指出越方这一挑衅行动威胁了中国红十字会人员的安全,越南红十字会代表团代表文垂也从口袋里摸出一篇讲话稿进行“抗议”:“中国军队鸣枪两发,威胁了越南红十字会成员的安全。”

他们谁也没有说服谁,“官司”只好交到了红十字会国际委员会多米尼克·保海尔那里。

曲三:谅山人获得“英雄”笔 中国兵惨遭铁棒打

还是在那个老地点,还是那个老规矩,六月五日,中国释放了第三批越南战俘四百八十七人。越方释放了中国被俘人员五十五名。

这批越军被俘人员是中国军队在攻打高平、谅山等地时俘获的,人称“谅山兵”。他们被俘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就象一个个魔鬼。有些躺在山洞里几天几夜没吃没喝,有的受伤后被弃在阵地,无人照顾。

今天,他们却一改旧貌,崭新的衣服,棒棒的身体,舒心的笑容。他们不能不感激中国医护人员和俘虏营的中国兵。释放前,俘虏营专门为他们举行了送别会,安排了会餐,放映了电影,并向每人赠送了一份包括有“英雄”牌铱金笔、手电筒等物品的纪念品,还给每人发了一袋供路上食用的面包、苹果和其它食品。

“英雄”笔该赠给英雄而不应赠给俘虏。有人说,这是对他们的讽刺。然而,俘虏营的管理员却不这么认为,因为他在买这纪念品时,根本就没想到这些,他只是觉得那笔好就买下了。

纯粹的巧合!

被俘的中国士兵却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一位获释的中国伤病员说,他们在越南看守所里,大多数人被戴上手铐,有的被关进终日不见阳光的黑牢里,连大小便都不准出去,他们全部都要穿上红白条和灰白条的囚服。在看守所里,越军人员用木棒、铁棒、枪托毒打他们的头部、胸部和腹部,甚至用刺刀捅中国俘虏的伤口。战士杨栓胸部被打过四次,至获释仍然疼痛未减;战士李斌被打昏六次,左耳被打聋;排长苏水保在越军审问他时,两个彪形大汉拳打脚踢,他的腹部被踢成重伤,睾丸也被踢坏。

除此之外,越军还对中国被俘人员进行搜身,夺走他们身上的私人用品。广西田阳县民工农恒杰被俘时,身上带的十八元人民币和其它物品全部被抢去。战士周忠举的一块上海牌手表,也被越军强行夺走。

“自古英雄磨难多。”被俘中国官兵却说:当了俘虏磨难多!

曲四:逛昆明,买点纪念品 过边界,不许带回国

六月十三日,第四次俘虏交换开“锣”。中国将在越南黄连山、莱州等省俘获的五百五十七名越南兵一个不少地交到了越南红十字会代表手中,越南人也将被俘中国士兵六十五人交给了中国红十字会,老规矩没有变。

两天前,不知是哪一位越南俘虏向中国军官提出一个要求,让他们在回国前看一看昆明市,顺便也买一点纪念品带给他们的亲人。俘虏们在中国俘虏营都发了一些零花钱,他们舍不得用,直到要离开中国了,便想起用这些钱去买点“小礼物”。

中国人的心肠软,那位越南俘虏的要求很快得到了满足。这天,美丽的春城繁花似锦,长长的大街,雄伟的建筑,身着五颜六色的民族服饰的人流,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越南兵们眼花缭乱。

春城真是太美了,中国太伟大了。他们不由得发出由衷的感叹。钢笔、毛巾、热水瓶、毛线、花绸、尼龙纱巾等日用品最吸引越南士兵们,他们买了一件又一件。他们知道,这些东西在越南国内是紧俏货。

这一天,他们玩得开心极了。这一天,他们收获最大。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购买的“心爱之物”却没能如数带回到他们的家乡。

在交换俘虏之后,他们刚刚跨过零公里处,走进越南国土,公安人员就强行将他们手中的物品和行李扔到了中国一侧。理由很简单,那是中国人的“小恩小惠”,越南人不能接受。商品没有罪。越南俘虏兵想不通,他们不顾公安人员的阻拦,返回交接处去捡自己的东西,去捡那颗被扔掉的心。一阵棒打。

棍棒不认自家人!

曲五:许开良拒绝遣返 越南人扣留刘玉

六月二十二日,中越两国俘虏交换已接近尾声。这是第五批,也是最后一批双方俘虏交换。中国将最后三百五十五名被俘越南兵交给对方,对方将五十五名中国士兵交给了中国人。

这时,突然有一名越军被俘人员拒绝遣返。他叫许开良,越南高平市民兵。他从容不迫地走到交接处,向中外记者和各位交接官员宣读了自己的声明:“我拒绝遗返!要求留在中国,因为我回去以后安全无保障,人权无保障。我留在中国是暂时的,待越南的政策变好了,我还要回越南。”

中方决定尊重许开良本人的意愿,表示愿意向中国有关部门转达许开良的请求。他被暂时留到了中国。

这下可激怒了越南人,他们说,这是中国“事先策划的丑剧”。中国代表也做得绝,他们让许开良直接和越南人对话,众目睽睽之下,越南人没有勇气那样做。

一计不成又施一计。此时,越南人突然抛出一份声明,说,中国俘虏刘玉不愿遣返。他们不敢让刘玉出来讲话,而是由越南人员代读了一项所谓的“声明”。当仁不让,中国代表团对越南人无理扣留刘玉提出了抗议。

然而,抗议归抗议,人还是没交。

俘虏交换完了,总得有个小结。中国代表团团长刘鹏飞同越南红十字会代表团举行了第三次会谈。会上,刘鹏飞回顾了一个多月的工作,他说,除许开良一个拒绝遣返外,已遣返一千六百三十六名越南被俘武装人员。同时我方接收了越方释放的二百三十八名中国被俘人员。

从此,两国俘虏交换的“五部曲”唱完了,末尾,打了个休止符。

第七章 他们重又越过边界 60.他在黎明前死去

友谊关旁,中国代表团和越南代表团的会谈在紧张地行。会上,一个新的话题——交还中国士兵骨灰盒,由中国代表团团长刘鹏飞慎重提了出来。

这名不幸的士兵叫郭庆福,他惨死在越军俘虏看守所里。离开人世时,天还没大亮。

那是一场恶战。阵地上,打红眼的两国士兵互不示弱,子弹象雨点一样密密麻麻,落个不停。越军的机枪压得部队抬不起头来。郭庆福一看势头不对,他先是猛给越军一梭子,后又提着机枪边打边冲。这时突然一颗子弹钻进了他的小腹。他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他醒来时,已躺在了越军的战车上。

他被送到了一个野战医疗所,越南的医务人员要给他做手术,因为他腹腔里有子弹弹头,不取出那东西,他的命就可能保不住。

医生是一名外科专家,他来自河内一家部队医院。作为医生,他对工作从不马虎。那雪白雪白的工作服时刻在提示他:“救死扶伤,人道主义。”几十年来,从他穿上白大褂那一天起,他就凭着一副菩萨心肠去对待所有病人。今天,他仍不例外,当士兵们把这位中国伤俘送到时,他连这伤俘的来历都没问一声就拿起听诊器来到担架边。

“需要外科手术,你们把他抬进去,放到病床上。”他边安排做手术急需的用品,边招呼所里的卫生人员。

“没有麻药怎么办?这么大的手术不打麻药,伤员是绝对受不了的。”他向一位军官求援。这位军官是这里的总头目,为麻药缺少的事,他已不知向这位上司提了多少次。可每次都是那句老话:“过几天再说。”

他烦透了。作为医生,没有必要的药物,怎么给病人治病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看把你急的。这是中国俘虏,又不是自己人,你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能治成什么样算什么样。”上司见外科大夫满脸惆怅,便走来“开导”他。

“不能见死不救,没有麻药也得手木。”大夫只得咬咬牙,拿起了手术刀。

郭庆福是个硬汉子。雪白的床单上,耀眼的无影灯下,他的肚皮被手术刀打开了,鲜血染红了一块又一块止血带,带着无菌手套的手指在他腹中取出一块块弹片,寻找着那颗比黄豆还大的弹头。外科大夫的手很轻很轻,他怕病人疼痛难忍;他的动作非常敏捷,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摘除病人腹中的异物。

手术半个小时过去了,郭庆福一声都没哼,只见他咬着牙关,一股血水从嘴角流了出来,脸上的汗珠就象绿豆那么大,一颗一颗往外滚。外科大夫感动了!

或许是由于他们通力协作,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一个小时后,郭庆福被抬下了手术台。

他被送到了俘虏看守所。临走时,外科大夫给他两包葡萄糖粉,并嘱咐越南士兵冲给他喝。可这一切都被站在一旁的上司看在眼里。趁着士兵们抬他上军,那狠心的上司轻轻拿走了那两袋雪白的“面粉”。可惜大夫没有看见。一片好心,被狗吃了。

看守所是另外一个世界,大夫不能去那里。在那里,有的只是审问官和看守俘虏的德国良种狗。当天夜里,身体十分虚弱的郭庆福本该吃点滋补品调养调养身体,可他却只能和大伙一样,喝一碗白薯汤。

二十多天过去了,没有一个大夫去看他。他的伤口溃烂了,化脓了,脓水止不住地往外流。

伤口感染发炎,他一阵阵地发高烧。那夜好长好长啊,郭庆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这已经是第五次苏醒了。他尽管没有气力,可神志还是清晰的。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自己回到了昆明,回到了家乡,回到了父母身边。他躺在家乡的小河里游泳,清清的河水把他带到山涧,带到路旁,带到那一片片绿色的世界里。那里没有任何仇杀,没有任何喧嚣。水波平平,象一片茸茸的草场,躺在上边就象到了“极乐世界”。突然,一只黑狗从水中伸出头来,把他死死拉住,他渐渐沉到了河的底部……

他又惊醒了。这一次,他不能再睡了,不能让那根本就不属于他的梦境牵着他走了。因为,生命告诉他: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到二十岁的年龄,他实在是不想这么早就离开这个世界,然而,现实是无情的,上帝不肯让他在人间多待。因为他穿上了那套草绿色的衣服。

他停止了呼吸,天还没有亮;他闭上了眼睛,脸上还留着一副孩子气的狡黠。

那个梦没有做完,按照“梦幻”的“预告”,那拉他下水的“黑狗”是一位非常美丽的仙女,她想让他藏到很深很深的河床底下,送去她一个珍贵的吻,一片温馨的云。可是上帝没能赐给他这个运气。

要是那生命的流程再延长一分钟,或许那个梦就圆了。可惜呀!

第七章 他们重又越过边界 61.他和他的中国妹妹

刘琴是阮长志的妹妹。他们相识在医院。

那一天,野战医院送来一批被俘伤兵,刚好,轮到护士刘琴当班。说起来,她已有三天三夜没合眼了,虽然排了个班次,可在前线哪能象后方一样“一个钉子一个眼”的去坐班呢?这段时间,刘琴实在太累了,护士们都说她瘦多了,她自己却没感觉到。

按照分工,刘琴主管重伤员病房,晚上,她来到房间逐人查看:六个病房全都是被俘的越南人。她心想,如果伺侯中国伤员还说得过去,可现在要伺侯这些拿起枪杆打中国人的俘虏兵,说什么她心里也感到别扭。然而,这是任务,谁也不敢马虎,作为军人,她必须服从命令。记得刚来时,军区一位首长来这视察,就在那顶帐篷前,首长一字一句地给他们讲了中国的俘虏政策、工作的意义以及她们的责任和义务。至今,首长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你们千万别小看你们的工作,它关系到国际威望问题。让俘虏们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治疗和护理,我们就在国际上争取了主动。到那时,我们不讲,俘虏就会自己站出来向全世界证明,中国人是讲人道的,是文明之师。所以你们要拿出第一流的服务质量和态度去对待你们病床上的特殊伤病员。”

从那以后,刘琴对病员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那张冰冻的脸开始露出了笑容,她工作起来也认真多了。

那天下午,一连下了几天雨之后,天气突然晴朗起来。太阳红红的,一缕缕被太阳诱走的水蒸气不断升向天空,组成了千姿百态的云团。刘琴想起重伤员们应该出门晒晒太阳,尝一尝这阳光的滋味。住在那潮湿的帐篷里,实在应该透透气了。

她扶出了五名伤俘后,最后去扶一名背部受伤的小伙子,见这名伤俘正在聚精会神地欣赏一张全家福的照片,那神态使刘琴想起了一幅取名为《虔诚者》的油画。她轻手轻脚来到小伙子身边,小伙子一点也没发觉。

“怎么!这张照片这么眼熟?”刘琴突然发现那张照片她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她想起来了。就是在她妈妈的日记本中见到的那张照片,没错!

十年前,刘琴还是个毛手毛脚的小丫头,一次放学回家,老师让他们找几张硬纸片做智力游戏。刘琴翻箱倒柜地找,找到了妈妈藏在一个小盒子里的日记本。读着妈妈的日记,看着那发黄的照片,刘琴明白了一切。

妈妈的“秘密”告诉她,在山的那边——越南境内一个小镇里,曾留下过妈妈的恋情,留下了妈妈的骨肉,留下了妈妈童年、少年和青年时期的许多故事。

那天晚上,她缠着妈妈,让她讲述了一切往事。

三岁那年,外袓父带着她妈妈来到了与她家只隔二十公里的越南一个边境小镇。这个小镇上住着外祖父一个非常好的朋友,他们既是生意上的搭档,又是生活中的知音。在那位朋友的帮助下,外祖父便在镇上支起了一个小摊子,做起了烟草生意。

一住就是十多年,妈妈从一个呀呀学语的孩子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漂亮小姐。无意间,镇上的一名小伙子闯进了妈妈的生活。他们相爱了,可双方父母都不知道。

一年之后,他们有了孩子。常年在外跑生意的外祖父根本没有心思去管已长成大人的女儿。妈妈生下了一个男孩,为了不让外袓父知道,她只好把孩子托给了一位老大娘。也就在那一年,外袓父的母亲病逝了,加上越南当地公安部门清查户口,强行将他们赶走,他不得不带着女儿回到了中国。

离开这生活十多年的小镇,离开了心上的恋人和亲生骨肉,这该是多么痛苦的事啊。可命运既然这么安排了,她只得认了。临走那天,她妈妈把一切都告诉了外祖父,外祖父又气又急,可又没有办法。最后,他请小镇上的摄影师为她拍了“全家福”。一张留在了越南,一张带回了中国。

后来,妈妈在中国重新组织了家庭,后来便有了她,后来就再也没有听到越南那边传来“喜讯”。后来,她妈妈就把那照片连同那片恋情藏到了很深很深的心底里。

事情就是这么巧,巧得连刘琴也难以置信。可是这毕竟是真真切切的现实。那小伙子、那照片就在她的面前。

“认不认这个哥哥?可他是敌人呀!万一首长知道了这内情咋办?可不认,又从良心上说不过去。前年,妈妈去世的时候,手里还拿着这张照片,那照片上的‘小不点’还在冲妈妈笑呢。”往常十分爽快的刘琴这下却犯了难,她不知怎么办好。

“认!即使受处分也要让这个哥哥知道伺候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妹妹。”刘琴咬了咬牙,再次走进了病房。

轮椅在操场上滚动,渐渐,他们走到了那棵高高的芭蕉树下。

“阮长志,我想问问你,你手里拿的照片是谁给你的?”半天,刘琴才把这话说了出来。

伤俘抬起头,望了望推车的刘琴:“这是我爸爸留给我的。他告诉我,照片上的妈妈就在中国。小姐,你能帮我找到她吗?”

“怎么,你?”伤俘感到脖子上落下了几滴暖暖的水珠。他又抬起头,看见刘琴哭了。

就这样,兄妹俩相识了,没有第三者知道。

哥哥喜爱妹妹,他向她讲诉了遥远的山乡、遥远的童年、遥远的思念、遥远的故事;妹妹关心着哥哥,一有空就往他的病房跑,她告诉他妈妈的一切、家乡的一切和她现在的一切。除了各自的“军事秘密”之外,他们什么都讲。

大山融进了他们兄妹间的情和爱。偷偷地相识,深深地倾谈,每个字每句话都充满着甜蜜,同时又充满着苦涩。人啊,为什么要这样?刘琴和阮长志百思不得其解。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两国交换俘虏的日子到了。上级通知医院,抓紧医护伤俘,让他们早日康复回国。

太无情了。留给兄妹俩的时间不多了!

还是那棵芭蕉树下,兄妹俩背靠着背肩挨着肩。天空拉起了一道黑黑的幕帐。

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沉思,静静地等待。妹妹在想哥哥,哥哥在想妹妹。说什么呢?要说的,他们早说完了。妹妹让哥哥留在中国,可哥哥说,那边还有一个年迈的父亲,还有一个等待着他回去完婚的多情少女。哥哥多么想把这个可爱的妹妹接到越南去,可妹妹不能去,原因不言而喻。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为什么,亲人间会隔着那座大山?

分手的那一天,兄妹俩没有落泪。车轮欲转,肝胆欲裂。两颗心在默默地祈祷:哪一天,才是我们亲生骨肉团圆的日子?!

望着渐渐消失的车队,刘琴在她的口记本上悄悄记下了这个难忘的日子:一九七九年五月二十七日。

第七章 他们重又越过边界 62.他们为谁哭泣

不大一间会议室,他们把它改成了联欢会场。

标语。彩旗。荧光。欢语。

一个别开生面的俘虏欢送会在这里举行。

数百名越南被俘人员在欢声笑语中走进了会场。后面跟着的是俘虏营的管理人员和医护人员。

“观众”围在房间四周,中间自然成了“舞台”。

第一个节目是“云南花灯”。刘瑜最拿手,几招几式逗得俘虏们开怀大笑。自从他调到这里当了俘虏营一名炊事员后,俘虏就和他交上了朋友,原因是他风趣滑稽。兵们说他很“逗”。他二个节目轮到了一名俘虏。他是越南谅山人,家乡的山水生就了他一副好嗓子。他用标准的男中音唱了一曲《中国——越南》。这是老一辈越南人最爱唱的一支歌。唱着这支歌,他们打败美国军队的侵略;唱着这支歌,他们修筑了一座座友谊桥,一条条友谊路。今天,他们这批在中国俘虏营受到特别护理的俘虏即将释放回国,此时唱着这支歌,心情格外激动。歌声赢得了一阵阵掌声,把晚会推向了高潮。

这时,一阵哭泣声突然从晚会场外传来。管理人员循声找去,只见两名俘虏坐在过道旁不停地抽泣着。

会场上,数百名战俘和管理人员正在欢歌笑语,同度良宵,他们俩怎么跑到这里哭了起来,而且哭得那么伤心?这究竟是为哪桩?

管理人员怎么问,他们都不讲。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管理人员知道,不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他们是绝不会这样的。他们耐着性子劝,可还是劝不动。这时,管理人员想起了“活宝”刘瑜。

刘瑜来了,带着他的幽默。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刘瑜往两位被俘越南兄弟中间一坐,两手一拍,两名俘虏同时停住了哭声。

刘瑜知道,这两名俘虏在俘虏营年龄最小,没个主见,许多事情都得由刘瑜为他们出谋划策。在刘瑜的眼里,他俩不是俘虏,而是孩子。记得那次大夫为他俩中的一小个子俘虏做手术,他腿部打进去了三块弹片。看见那手术刀后,他怎么也不肯做,直闹得大夫都发火了还是不肯。好在刘瑜赶去了,三言两语,把他说服了,不大一会功夫,弹片取出来了。打那以后,小个子就和刘瑜成了好朋友。

哭的原因总算弄清了。不为别的,就为刘瑜昨晚对他们说的那段话。

再过一天,俘虏们就要交换回国了,吃罢晚饭,刘瑜约了他的两个“兄弟”到树下乘凉。话题首先是刘瑜挑起来的。

他先和两位兄弟拉了点家常后,便讲了那个并不遥远的故事。

那是一九六五年夏天,一位中国军人接到一项秘密命令,要去一个国家执行一项特殊任务。那任务只能他一个人知道,他的家人,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以及他的父母都不得告诉。

这位军人是一名机械工程师,他要去的国家是越南,执行的特殊任务总体上讲叫抗美援越,具体地讲叫就是专门抢修被美军轰炸的挢梁和大炮等机械。

然而这位带着秘密使命去越南的军人再也没有回来,炮弹把他从一座铁路桥上掀下了河。

两年以后,这位军人的妻子才知道了全部情况。而他的母亲盼呀盼呀,眼睛盼瞎了,直盼到最后一口气,也没把儿子盼回来。她不知道儿子的一切,上级有规定,范围只限他妻子知道。

妻子拉扯着三个孩子艰难地度了十来年,终于,他的大儿子参了军,接了父亲的班。可就在他走进军营不久,不幸的消息突然从家乡传来:母亲患癌症去逝了。

儿子失去了母亲就象刀子扎在心上,整整一夜他没有睡觉。然而,第二天,他还得照常工作。战事、公务,还有那一批又一批等待他去伺侯的伤俘。想到这里,儿子擦干了眼泪,全身心投入了工作之中……

故事还没听完,两名越南兄弟已品出那故事中的味儿。他们齐声说道,那“儿子”就是刘瑜!

“刘瑜没了母亲,没了父亲,可他还在这里伺侯我们。”两名俘虏兄弟动情了。他们紧紧握住刘瑜的手,长久无语。

晚上,俘虏营为越军被俘人员举行辞别晚会,他们看见刘瑜在为大家表演节目,突然想到昨晚讲的往事,想到要和这么好的中国朋友分手,心里难过极了。他俩悄悄来到会场外的过道旁,抱在一起大哭起来。

他们哭他的父亲,哭他的母亲,更哭他对俘虏们的一片深情。

楼上的演出还在进行。刘瑜拉着两位越南兄弟说了这样一句话:“总有一天,我们两国人民会象过去一样友好起来的。那日子不会很远。等到有了那一天,我一定去越南看望你们!”

他们互相记下了各自的通讯地址。

第七章 他们重又越过边界 63.“我没有叛变……”

车队。彩旗。担架。

一队队满脸污垢的汉子,从车上、担架上缓缓走下来。走进一间宽敞的屋子里。

一间具有典型民族特色的砖石结构的房子。房内,一股股蒸汽从窗里透出,那汽中含有男子汉身上常有一种气味。门口挂着一张门帘,门帘里面不时传出一阵阵嬉戏声和哗啦啦的流水声。

这是广西凭祥市的一座普通的公共浴池。它第一次接待了从异国归来的汉子们。招待员悄悄向站在门口的军人探问:“这些人从哪里来?”军人答:“不知道。大概是去执行了什么特殊任务吧。”军人知道,这些“特别顾客”的身份不能暴露给外人。这是军事秘密。不过也是,如果让那位招待员知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恐怕连热水都不会放给他们洗的。因为他们是刚刚从越南遣返回来的中国战俘。

二百三十八名被俘中国官兵分五批回国后,他们第一站就落在这个城市。

“凭祥”,壮语意为到此赶集有床位住宿。在这个位于广西西南端与越南接壤的城市里,住着近九万壮、汉同胞。他们用勤劳的双手把这座边境城市打扮得十分漂亮。一九五六年,经国务院批准建市之后,这座位于湘桂铁路南端终点上的城市,更是突飞猛进。这里的稻谷、八角尤为出色,就象这里的人朴实好客一样,远近闻名。

中国被俘人员一踏进这座域市,就由衷地感到温暖。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楚洗澡更衣。是面,是得好好冼一洗,几个月的战俘生活,简直把他们变成了另外一类人。除了大脑的思维标志着他们是人以处,其它几乎与动物没有两祥。今天,他们要彻底冼除身上的一切“污垢”,还原作为“人”的“本色”!

三位身着白色罩衣的军人在给一个伤病员擦背。他的两条腿绑着纱布,粗粗地,动弹不得。三个多月的日子里,他几乎都在那块破床板上度过。他不能下地,不能走动,更不敢奢望洗脸和洗澡。今天,他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里,官兵们答应了他,满足了他那个并不过份的要求。

水在淌。汗在淌。泪水在淌。伤病员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从来未有过的温暖,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美丽。

大轿车在宽广的马路上行驶,窗外的人群在向他们招手傲笑,他们要去这座城市最大的医院接受检查。在越南俘虏收容所里,他们大多都吃不饱。越方每天只给他们吃两餐玉米渣和发霉的面粉做的饭,名义上每天每人六公两粮食,实际上吃到的还不足四公两。几乎餐餐是南瓜藤、萝卜叶。由于吃不饱饭,他们的身体日趋衰弱,医生告诉他们,在回国的伤俘中,百分之五十的人都不同程度患有营养不良症。战士谢明高,右大腿中弹负伤被俘,被释放回到祖国时,体重已从被俘前的一百一十九斤下降到七十八斤。

医生们知道伤兵的来历,电视、报纸早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他们是谁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抢救医治他们身上以及心上的创伤。

重伤员住进了医院,轻伤员得到了护理,伤俘们的心又一次被震撼了!

夜幕降临了。凭祥市的夜色很美。伤俘们无心欣赏这奇景异色,他们的心里装着同一个秘密:早日归队,早日回到母亲的身边去,有许许多多苦涩的委屈要向他们倾诉……

一位伤势很轻的士兵找到领导,坚决要求归队。领导答应了他,当晚,他在军人的护送下,乘火车回到了他所在的部队。他没有找到他的连长,他不知道连长在那次战斗中光荣献身了。指导员接待了他。他向指导员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没有叛变,我没有出卖战友们……”

两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两双眼睛涌出晶莹的泪花。“回来了就好了,回来了就好。”指导员喃喃地说。

“我不是自己跑过去的,是受伤后被他们抓过去的,不信张宝根可以作证。”伤俘不停地解释着。此刻,他只有一个愿望,让首长相信自己,能继续承认他是这个连队的一位士兵。

“我信,我信!”指导员边笑边点着头。他知道,伤俘是在那次恶战中“失踪”的。伤俘是尖刀班的一名战斗员,在执行穿插任务时,他们班被越军包围了。几阵枪战之后,其它人都安全突围出来,唯独伤俘没有归队。他被夜色吞噬了,落入了越军的手中。战友们喊呀、找呀,他没有音讯。

今天突然回来了,指导员和全连士兵是多么高兴呀。

没有鲜花,没有水果。一支香烟、一杯清茶。一个小小的欢迎会在连部会议室举行。

指导员声音象洪钟:“我们的一名被越军俘虏的难友,历尽艰辛,今天终于归队了。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

指导员话音未落,全连掌声爆响。这时,不知是谁从墙角边说出这样一句话:“我们立了战功都没象这样欢迎,他当了俘虏反倒成了英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顿时,全场热烈的气氛一下降到零度。伤俘脸上红红的,突然又变得白白的。眼角上挂起了两串“水珠”。

“不能这么说。谁说打了胜仗是功臣,当了俘虏就不是功臣?只要没有屈服敌人,就非常了不起。应该比功臣还要功臣!”指导员真是个开明人,一席话说得大家眉开眼笑,说得伤俘热泪涟涟……

大山张开了双臂,河水露出了笑睑。二百三十八名中国被俘人员迈开大步走进了祖国那宽广的怀抱。他们抬起头,大声说道:“回来了,被战争遗弃的汉子们!”

第七章 他们重又越过边界 64.审判

命运总是这样“待人不公”。当中国俘虏回国后受到热情欢迎的时候(当然,对极个别变节者也进行了审判),越南境内却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回国俘虏审查风。

一张办公桌、一张表格、一本稿笺、一只笔,迎接越南战俘的便是以上“礼品”。

那表格上要详细填写每个战俘在中国俘虏营的所有表现,包括吃了多少罐头、穿了几件衣服等等。那信笺是交待问题的载物,是揭发他人“变节”行为的材料。每人必须老老实实一字一句,把自己的“历史”交待得清清白白。

这是越方“进门三板斧”中的第一板斧。一位伤俘右手被炸断,不能书写交待,只得请人代笔。结果被审判官发现,把他打入了“重点怀疑对象”。

自我交待进行了一周后,审判官砍下了第二板斧,即揭发他人的“问题”。这下可热闹了,“逼”、“供”、“信”一起上。俘虏们逼急了,什么都说,弄得审判官们不知该信谁的好。一位伤俘揭发另一名伤俘在中国俘虏营“暴露了越南军事机密,并带着侦察兵攻打了越军某高地”。结果,审判官一查,根本没有这么回事,那伤俘所说的人和事,全是他胡诌出来的。就是这句假话,使伤俘被判刑两年,罪名叫欺骗罪。

第二板斧效果不好,审判官们开始砍第三板斧。他们对重点人员进行审判。

军事法庭里,一个个战俘坐在被告席上。他们象囚犯一样,轮流受到越南军法审判。

他叫黎文斗,作战参谋。那机密的作战文件从他手里丢失了,成了中国军人的“第一手资料”。“罪大恶极”,他被判了十年监禁。他不服气,法庭上,他不停地为自己辩护,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那双“钢套”卡住了他的双手,走进囚车时,他嘴里还在不停地喊冤枉。

他叫苏长兵。法庭宣判他为“投敌叛国罪”。那是他被俘之后,中国军官让他写一份交待,他没有推辞。他在交待中,用“大量的事实”揭露了越南当局“驱赶华侨的罪行”。为此,他受到了中国官兵的称赞和优待。他没想到自己会判刑,更没想到他会判那么重。十年,一生中有几个十年可以这么度过呢?原来,他的那份材料登到了中国的几家大报上。不用交待,越南人都知道。他真后悔,后悔不该写那份材料。他对审判官说,那材料写的都是当时的真实情况,一句假话也没有。审判官说:“正因为全部是真话,才判了你十年,如果有假话,就不会判你这么重啦!”

“说真话判刑,说假话不判刑?”他一直没弄懂那个理儿。

他叫黄斌。法庭判他“里通外国”罪。他在中国战俘营爱讲故事,尤其爱讲一些爱情故事。俘虏称他为“故事大王”。他从小爱看书,而且最爱听村里的爷爷奶奶们给他讲天上、地下、水里稀奇古怪的故事,有时听得饭都顾不上吃。从小,他的脑海里除了装着书本知识就是故事。后来,他当了兵,连里工作很辛苦,为了给战士们解乏,直讲得舌干口燥才散场。士兵们都肯和他交朋友。被俘后,他在俘虏营又操起了“旧业”。他见大伙整天闷闷不乐,愁眉不展,便讲了几个非常有趣的爱情故事,直讲得大伙流起了“口水”。一下,大家兴趣上来了,后来,连中国兵们也常常成了他的听众。有一次,他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位军官在一处看上了一位漂亮的小姐,他打算娶她为妻。可几次去那地方却又不好向她表白自己的心事。有一次,他终于碰上了个机会。一个老上级到部队来视察,他便请这位老首长去给他说媒。

老首长最关心下级,毫不推辞地去找了那位姑娘。一看,果不其然,姑娘实在是漂亮。六十岁的老头突然起了歹心:先下手为强。

大首长光临小市民家,姑娘真是受宠若惊,又是递烟又是倒茶。几句家常一拉,老首长便开门见山:“姑娘,你愿不愿嫁给一位军官?他已经爱上了你。”

姑娘做梦都想当官太太,她当然是愿意。老首长见时机成熟,当晚把姑娘带到了他下榻的宾馆里。

老首长把大门关得严严的,房内死一般的寂静。灯光灭了。姑娘的衣服被解开了,一双大手伸进了她的胸部,渐渐滑向她的腰……门外的风呼呼地吹着。

姑娘想大声喊,却没喊出声来。

那位军官得知此事后,几次想干掉那位老首长,却没下得了手。他气疯了,被送到了疯人院。

黄斌的故事讲完了,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后来,中国军人把这故事编成了一份小册子,题目叫《且看越军上层军官内幕》,它成了一份很好的内部宣传品。

谁知,这下坏了大事。黄斌讲的故事编成材料就成了他的一大罪状。“里通外国、丑化领导、泄露机密”,他也被判了十年。

在狱中,他还是讲故事。那些水性故事把难友逗得前仰后翻,他也由此感到充实、自在。他这一生就指望着故事过日子了。

十年后,他从狱中出来,一个机会他又来到中国。他对官方说是来做生意,而对民间说是故地重游。他非常怀念在中国战俘营生活的日日夜夜。

有人说,审判俘虏实际是审判灵魂。是啊,“卖国者”首先出卖的是灵魂。

士兵的灵魂是长官给的,长官的灵魂是上帝给的。“变节者”者将由军事法庭来审判,那么挑起战争的人该由谁来审判呢?历史肯开口回答吗?!

第八章 同在蓝天下 65.“烈士”回来了!

山寨里,到处一派赛意。“季节老人”虽然已经跨入了夏季,可这里的万物仍然依依不舍地恋着春色。山坡一片翠绿,田里的秧苗,随风飘起一波又一波的绿浪。雨后的太阳格外明亮,就象勤快的农妇用抹布抹去它周围的灰尘,使它的光芒更加耀眼。村民们忙在田间地头,那红衬衣、白衬衣、黄衬衣一点一点,点缀在那片绿浪之间。

桂南某山区农村的田埂上,一位身着黄帝军衣却没有帽徽领章的男子汉从远方匆匆走来。

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亲切。三年前,也是这条不宽的田埂,乡亲们把大红大绿为他戴上,唢呐声声催他出征。他从这里光荣地走进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行列。他又激动又自豪,全村三十个小伙子,考取兵的只他一个,亲友们来了,女朋友来了,里里外外的乡亲们来了。

军车在缓缓行驶,乡亲们在频频招手,不知不觉,这个五尺汉子眼睛里掉出了几颗热乎乎的东西。很远很远了,他看见妈妈的身影还在风中摇晃,他使劲喊:“妈妈,你回去!”

三年后,他回来了。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山还是那个山,水还是那个水,唯有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了鲜花、唢呐和人群、还有妈妈的身影。

去的时候是那样的热闹,回来的时候却是这般冷清。他无形中生出了一阵阵惆怅。

村头上,一个顽童在河里戏水。他走近了他:“罗罗,你叫罗罗吧?”

罗罗扭过头来,望了一眼这位背着军用背包和挎包水壶的叔叔:“你怎么认识我?你是谁?”

“你不记得了,三年前,有个叫周方军的叔叔从村里参军走了……”军人提醒了孩子。他记得三年前,那送行的队伍里,罗罗跑前跑后,不知有多高兴。他跑到军人的面前。军人抱起他,把那顶绒帽戴到了他的头上。

罗罗想起来了,忽然惊叫起来:“你是鬼,你不是人!周叔叔早就打仗牺牲了。”

“什么?谁告诉你的?”周方军见孩子如此惊慌,心里不觉一震。

“……”孩子跑开十多米远,两眼直盯着他。

“罗罗,我确确实实是周叔叔,请你相信我,我没有牺牲。”周方军把帽子脱下来,让孩子看他的头和脸。

罗罗的顾虑渐渐打消了,他带着周方军来到村外的一片山坡上。

苍松。山门。坟茔。

这是山民们的祖先居住的地方。按照他们的习惯,凡是有威望的人都排在前头。按理说,象周方军这祥的后生在这里是没有一席之地的,然而,战争中的英雄却另当别论,乡亲们破除旧规,让他排到了前头。这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坟前,一块大理石墓碑十分显眼,上面工工整整刻着“周方军烈士之墓”七个大字。坟的周围残留着裹着乡亲们泪水的花圈纸、棒。坟包上长出的青草正昂着头随风摇曳。

周方军默默地肃立着。他心中涌出一阵阵热流,感谢乡亲们一片苦心!

“烈士叔叔回来罗,烈士叔叔回来罗!”罗罗一边跑一边喊,声音惊动了山村,惊动了乡亲,惊动了周方军的父母。

他们一起涌到村头:“呀!方军真是回来啦?!”

大家都不敢认了,死去的人怎么能够再生?还是年迈的母亲先迎了过来。儿子——母亲,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让我看看,你真是军儿吗?”母亲老泪横流,那泪水是甜是苦是涩,她很难区分清楚。

“妈妈,没错!”儿子仔细打量母亲。她瘦多了,眼角边的皱纹就象老树上的树皮。

是呀,为了儿子,母亲的心都操碎了。那是几个月以前,当南方那场战火熄灭之后,周方军的战友们探亲的回来探了亲,退伍的退伍回了村,而唯独不见方军回来。

母亲去邻村的战友那里打听方军的下落,可谁也不知道。她写信去方军的原部队询问,得到的答复却是:“请你不要着急,方军会回来的。”含糊其辞,使老母亲心里更是犯了难。好在乡亲们轮流劝说:“阿妈,您别急,方军的命好,他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既然没有消息,部队也没正式通知家里什么,就说明另有任务在身,他不便马上回来。”有经验的老兵们也来对大妈说:“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部队肯定会派人来的,您不用着急。”

一个月过去了。

又一个月过去了。

母亲的眼睛就要望穿了,可方军仍没音讯。

他到底去哪儿了?乡亲们急得没有办法。方军部队的首长战友们更是着急。连里只记得那次战斗打得很激烈,全连有几十个同志牺牲,有五个同志下落不明,方军便是其中之一。到底是牺牲了,还是被敌人俘虏去了?谁也猜不透,说不清。

不久,有人从部队带来消息:方军牺牲了!

村领导来到方军家里。

乡亲们来到方军父母亲身边。

他母亲没有哭。她认为儿子死得其所,死得伟大!

乡亲们按照这里的风俗,为方军举行了隆重的葬礼。那唢呐吹出的哀乐整整响了三天三夜。他们为这个小小的山寨能出一位英雄而感到骄傲!

从此,周方军的名字深深扎进了乡亲们的心中!

方军扶着母亲回到了家里。母亲向他一一叨咕着村里发生的一切。乡亲们把他那间不大的房子几乎要挤破了。他们问长问短,问方军如何死里逃生,问他这几个月到底在干什么。

方军没有正面回答,他怕伤乡亲们的心。他只是说:“以后有时间我再慢慢告诉大家。”

深已经很深了,全家人坐在一起毫无睡意。方军知道,母亲就等自己一句话:“到底干什么去啦?”他不能不告诉这位历经沧桑的老人。为了儿子,母亲老了一大截。

“妈,你要相信我,要为我保密。我被越军俘虏了。这次双方交换俘虏,我才有机会回来。相信你的儿子,在俘虏营里,我绝对没干什么对不起国家的事,也没干对不起乡亲们的事,”周方军鼓足勇气,终于把这难以启齿的话告诉了老人。

“什么……”母亲睁大了眼睛,直盯盯地望着儿子,象是儿子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似的。

儿子低着头,母东不好再问他什么。房屋里的空气象是凝固了。外面的风在不停地吹,只听得树枝被吹得哗哗作响。

“儿啊,去睡吧,时间不早啦。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算了,一切重新开始吧。”母亲的胸怀历来是宽广的,半晌,她对儿子说了这句话。

这一夜,儿子睡得特别香。几个月的风风雨雨,他实在太累了,今天,他回到了故乡,可以放心大胆地睡上一觉了。

母亲没睡着,她在想着儿子的未来。

山寨里多了一个农民,村里按规定分给了他一份责任田。

后来,周方军结了婚,妻子是原来的女朋友。

后来,消息走漏了,乡亲们知道他当过俘虏。渐渐,后山的那块墓碑不见了,坟包也没有了。

再后来,他成了远近闻名的专业户。人们不再讲那些生了锈的故事,而是讲他致富的故事。

大山接纳了这位山民的儿子!

第八章 同在蓝天下 66.苦涩的婚礼

他晚到了一步。进门时,他的恋人已嫁给了别人。

婚礼刚好就在那天举行。

从俘虏营释放回国后,他没向组织提任何别的要求,只要求早点安排退伍回家。他心里时时刻刻想着他的恋人春妮,他们几乎有半年多没通信了。

没过多久,组织上批准他退伍了,他昼夜兼程把家还。

初夏的鲁南山区,到处是一派繁忙景象。尹东海坐到公共汽车上,一路看到家乡的变化,看到庄稼长得绿油油的,看到农田里忙碌的人群、机器,他真是既激动又兴奋。路上,他哼起了山乡小调。

汽车在奔驰,思绪伴着小调在飞腾。尹东海想着春妮,想着他们的初恋。

他俩同住一个村。从小学到高中,他俩同读一个班。读高中时,尹东海当班长,春妮当学习委员。父母们见两个孩子非常般配,早在私下为他们订了亲。

毕业回村不久,小尹考取了兵。临走那天,乡亲们把尹东海送到村头,春妮把他送到县城。他清楚地记得,当晚,县人武部部长来看望即将启程的新兵,新兵连点名时却不见尹东海的人影。他正和春妮在马路边的树荫下悄悄话别。

“东海哥,你爱我吗?”

“爱!不信你摸摸我的胸膛。”

“你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想你时咋办呢?”

“傻妹子,我会给你写信,会给你寄照片来,想我的时候,看看它就不想啦!”

一辆汽车开了过来,车灯一晃而过。春妮把头埋在东海的怀里,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

“妹子,你回吧,明天一早我们就上火车了。说不定他们要找我啦!”东海已是第三次催她了。

“答应我。等你回来时,我们就结婚……”

“好,我答应。你在家耐心等我回来。”

两个身影总算分开了。东海站在原地,看着春妮离去。春妮边走边回头看,没走几步,又跑了回来,使劲抱住了东海,泪水止不住流了出来。

东海掏出手帕为春妮抹着泪水,两颗心紧紧贴在一起,良久良久……

到了部队以后,东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春妮写信。几年来,他们通信从未间断,那每个字每句话都凝聚一份爱一片情。有了成绩,他首先要告诉春妮;家乡有了变化,春妮首先要告诉东海。信,成了他们感情交流的纽带,成了他们生活中一个不可缺少的重要内容。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尹东海所在的部队奉命对越进行自卫还击。他参加了战斗,负伤当了俘虏,中断了与春妮的通信联系。

几个月过去了,春妮没收到东海的信,她的心急得象猫爪子抓。夜晚,她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升起落下,眼泪打湿了枕头。她实在太想东海了。

然而,他却音讯全无。没过多久,东海的一名战友回来了。春妮天天往他那里跑,她希望从这位退伍军人那里能得到点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点东海的消息。然而,每每都让她失望了。这位邻村的战友和东海不在一个部队,也不在一处作战。他只能对她说:“不知道。”

尽管春妮明知去找那位退伍军人是白搭,可她还是经常往他家里跑。她听他讲部队训练、作战,讲军人们的生活等等。象孩子们听老师讲安徒生童话一般,一切那么新鲜,那么津津有味。

不知不觉,一个月又过去了,尹东海的下落仍然不明。这时,春妮偶尔从一位同志那里打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尹东海牺牲了!

她几乎要绝望了。一连十多天,她就象疯子一样,站在村头发呆发痴。这时,那位退伍军人来了,把她带到了他家。

春妮没有推辞。

土墙屋里,煤油灯被风吹得忽闪忽闪的。春妮倒在退伍军人的怀里,泪水象长线挂在脸上。退伍军人热烈地吻着春妮,吻着她的泪水,她的脸,她的脖子。他要用军人的吻去烫平春妮撕裂的心。

春妮醉了!

退伍军人醉了!

山村的风醉了。

昔日漫长的夜今日却显得非常短。春妮把姑娘的一切交给了退伍军人。在她心中,退伍军人就是尹东海。退伍军人把他多年来积蓄的爱全部倾注给了春妮。

两颗心头一次离得那么近!

一周后,他们举行了婚礼。这天,退伍军人和春妮双双来到县城置办了一切该置办的结婚用品。他们还特意买了两张画,一张名为《十五的月亮》,画面上那淡淡的月光下,一位少妇正凝视远方,盼着心上人早日归来。买这画时,退伍军人说不妥,可春妮仍坚持要买。另一张是一个胖娃娃。两张画贴在用白纸糊过的墙上,显得格外醒目。大红的喜字贴在门上。老远老远,村民们就知道这里在办喜事。

门外迎亲的队伍摆成长阵,乐队高奏迎亲曲,贺喜的客人川流不息。新郎新娘身着新衣,胸戴红花,不时在人群中来回奔忙。今天,是他俩唱主角,自然要忙得多。客人们很快入席了,人们闻着酒香就有了醉意……

正在这时,一个彪形大汉突然出现在门口。人们万万没有想到尹东海会回来,而且正在他的恋人结婚的时候。

宾客惊住了,新郎、新娘惊住了!

东海望着春妮,春妮看着东海。两眼紧盯两眼,一眨也不眨。顷刻,春妮跑了,她扭身扑到了那张堆放新婚用品的木床上。

退伍军人走上前去,请东海兄弟入席。东海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他又满满斟上一杯,带着退伍军人走进了新房。客人们眼睛直盯着他,连呼吸声也听得见了。

“春妮,我回来了。让我们一起喝杯酒吧,我祝你们幸福!”

春妮停止了哭泣,她抬起头望着东海。随后,从退伍军人手中端过一杯酒和东海碰了碰,一饮而尽。

东海笑了,春妮笑了,所有宾客都笑了。然而,他们的笑声却是那样的沉重。

婚礼充满着苦涩!

东海走了。他作为包工队头头,带着村里一批青年小伙子外出闯天下去了。三年后,他和退伍军人的妹妹结了婚,结婚时,春妮的儿子会叫他叔叔了。十年后,他成了这个村的村长,并盖了一幢两层的小洋楼。

十多年来,尹东海还是尹东海,他没有变。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生活带给他的那桩缺憾!

第八章 同在蓝天下 67.龙生和他的难友们

龙生转业后,被安排在武汉市某中型企业工作,一干就是十多年。

十多年来,他从一个普通工作人员成长为一名统率近千人的副厂长。工人们称赞他的闯劲和业绩,上级领导称赞他的才干和能力。可谁也不会想到,他当年曾是一名被俘人员。

碰上知己的战友,碰上大家在一起谈论往事时,他会自豪地说:“我龙生能有今天,真还得力于当年的战俘生活呢。”

朋友们开始不理解他这话,可后来听他一讲,心里也就明白了。

记得他刚从战俘营回国那阵子,真是心灰意冷了。他想这下可完了,背上“战俘”这个包袱,一辈子就别想抬头了。在首长们的眼里,在战友们的眼里,自己肯定成了不受欢迎的人。尽管部队首长一再劝说,让他留在部队工作,可他仍坚持要转业回家。部队见实在留不住他,就批准了他的要求。

转业后,他被安排在武汉某企业工作。初到工厂,这里的一切都十分陌生,工厂的经济效益也不好,作为厂里的一般工作人员,他心里十分着急却又不知从哪里插手。他一不懂技术,二不懂业务,加上心理上又有“俘虏”这个障碍时刻在折磨他: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谁会重用当过俘虏的人?!

别人并没把这个“包袱”甩给他,而他自己却把它背了起来。很快,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他心中的“十字架”丝毫没有减轻份量,直到有一天,他碰上了这样一件事后,他的一切才发生了变化。

一天,龙生突然发起了高烧。病情发作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躺在单身宿舍的木床上,浑身汗如雨下。吃过午饭后,办公室的同志发现他没去上班,便派人到家里探望,结果推门一看,龙生已是烧得迷迷糊糊。同事们把他送到医院,一检查,是急性阑尾炎,如果再送去晚一点就麻烦了。当晚,厂里各位领导都去医院看望了他。

他第一次被感动了。“在厂里,我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他们是看得起我的。”龙生发誓,丢下思想包袱,一切重新开始!

他发奋了,就象一头狮子;

他埋头苦干,就象一头老牛;

他刻苦攻关,就象不知疲倦的机器人。

他用当俘虏的生活告诫自己:时时刻刻都要珍惜时间,珍惜荣誉,珍惜生活。

经济竞技场就象战场,龙生敢当这个竞技场上的斗士。

他成功了。他创造了比普通人多得多的劳动成果。

他当上副厂长,成为我国四化建设的主力军!

“俘虏——厂长”,他拥有这个“不等式”的解。

他是龙生在俘虏看守所里的一名难友,如今当上了某市广播电台编辑。他叫薜成武,退伍时是一名只有两年军龄的战士。

十年前,他退伍回乡后,被安排在一个乡镇企业工作。由于他写得一手好文章,很快,便成了这里小有名气的“秀才”。之后,上级分配给这个单位一个读大学的名额,领导见他好学上进,就推荐了他去考试。

他拿到了录取通知单。跨进大学校门时,他给部队写了一封长信:

亲爱的首长、战友们,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向你们报告一个喜讯。我这个曾被越军俘虏过的小兵,今天已光荣地跨进了大学的校门,成了一名大学生。这不仅是我的幸福,也是一代军人的幸福。请部队代我转告那些难友们,送俘虏兵去上大学,只有在中国才有这种奇迹。希望他们好好生活,自重自爱,为袓国四化建设多做贡献。

毕业不久,他被调到市广播电台当了一名编辑。

我在他的家里见到了他。两室一厅。彩电、冰箱、妻子、儿子。他感到非常满足。

“比起那些牺牲了的烈士,我算是幸运者;比起那些战斗英雄,我又是可悲者;比起战友们,我又是不幸的人。总的来说,我们战俘是幸运的不幸者。”

他的话音刚落,妻子在旁插了言:“其实,在单位里,谁也没有拿他当战俘看。在家里,更是没人认为他是战俘。相反,他却象是‘老太爷’,吃完饭,碗一丢就忙他的‘爬格子’去了,我反而成了他的‘俘虏’。”

一阵笑声。

时代在变,人们的观念在变。战俘们身上的枷锁在不断废弃,新的未来在等待他们去创造!

军医黄正明从部队转业后,被分配到了某市医院工作。

上任伊始,他就遇到一件恼人的事。那天,他值班,一大早,他就到办公室,把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在部队,他养成了这个习惯,每天早上班十分钟,提前打扫卫生。到地方医院工作后,他的作风没有变。他所在的内科门诊室自从他来了以后,清洁卫生大为改观,同事们都非常钦佩他。这天的卫生还没扫完,一位病员就急切地来到门诊室,说是要请大夫给他看病。黄正明见来人满头大汗,就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为他进行诊断。此时,时钟离八点还差五分钟。

病人被确诊为重感冒,黄正明给他开了处方。

可哪知道,在拿药时,司药把药给弄错了。病人吃了药,病情不但没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病人家属找到医院领导,要求处理医生。正在这时,不知是谁揭了黄正明的“老底”:这人当过俘虏,会不会有什么不轨行为……

这一消息很快在全院传遍了。大家七嘴八舌,流言蜚语一起向他袭来。他真有点挺不住了:这属于医疗事故,并且原因还没查清,怎能无缘无故和俘虏联在一起?

他把这件事写信告诉了难友龙生。

龙生在信中鼓励他,让他忍辱负重,经受住生活的考验。在这种时刻,龙生知道,他最需要的是精神上的安慰和理解。可是,生活中,不是所有人都能体察他们的苦衷的,只有有过这种经历的人才能体会得最深刻。

为了难友,龙生专门请了几天假,来到了他的身边。

恰在这时,院领导查出了那起医疗事故的原因,他们为黄正明正了“名”。

从此,黄正明在医院的地位提高了,人们再也不把他当俘虏看了。

不久,上级安排给医院一项科技攻关项目,院领导把这一重任交给了黄正明。

黄正明没有让领导失望,他率领一班人马日夜奋战,终于提前完成了攻关项目中的全部任务。他受到了上级奖赏,他所在的医院被评为“精神文明先进单位”。

龙生笑了。

黄正明笑了。

所有被俘的难友们都笑了。他们和这个社会、这个时代已经融为一体,从他们身上再也看不到战俘的影子了。

第八章 同在蓝天下 68.跨国生意人

列车北上,春风阵阵,旅客们多有倦意,有的打着盹,有的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硬座车厢挤得满满的,货架上,铺底下,大包小包塞得满满的。火车度过一个夜晚后,又在“碰嚓碰嚓”声中迎来了黎明。

这是一趟从凭祥开往南宁的旅客列车。在三号车厢里,一位身着黑色春装的中年人靠坐在坐椅上,他两眼紧闭,头随着列车的震动而摇晃着。

他叫黄达非,一名越南战俘,一名标准的越南商人。南宁人叫他“越个”,即越南个体户。

他已经是第六次到中国来了。每次来,他的中国朋友都会让他满载而归。可以这样说,没有这位中国朋友,也就没有他黄达非的今天,更没有这样红火的生意。

火车在慢慢摇晃,黄达非的思绪在飞旋,他回想起十多年的往事,回想起他在中国俘虏营生活的一幕又一幕。

那是十多年前他离开中国的最后一天。春雨霏霏,大雾弥漫。中国向越南遣返的第一批战俘就要启程了。大路旁,两个军人紧紧抱在一起,他们不停地说着:“感谢!保重!”他们中有一位是黄达非,另一位是广西南宁籍战士黄荣。他们一个是战俘,一个是战俘管理人员。然而,他们俩更是兄弟。他们说,一笔难写两个“黄”字。

战俘营里,黄达非左腿负伤,躺在病床上。黄荣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护理精了又精细了又细,他不让这位兄弟受半点折磨。黄达非不出半月,伤就痊愈了。从此,他俩成了一对好朋友。

他们在一起拉家常,谈风土民情,谈人生也谈女人,然而更多的是谈友谊。

很快,几个月过去了,黄达非就要回国了,他们怎能不依依难舍呢!汽车司机再次按了喇叭,提醒他上车,黄达非这才从黄荣怀中松开了手。

他们挥手致意,含泪告别。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十年后会再度相逢,而且是以生意人的身份相逢。

黄达非一家八口人。遣返回国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急切返回谅山老家去探望亲人。

结果,他大为失望。他的家乡谅山变成了一座空城,他的房屋变成了一片废墟。家里人不知去向,门口那块秧田被炮弹炸了个大坑,一条老水牛炸死在秧田中间,腐烂发臭的尸体长出一条条蛆虫。

站在这块养育他的土地上,他除了凄怜悲寒之外,再没有别的感觉了。

循着硝烟和乡亲们逃难的踪迹,他开始寻找他的亲人。他知道,亲人们不会离家很远。三天后,他终于在一座大山上找到了他们。

乡亲们吃住在山上已经好几个月,他们被炮弹打怕了。一个个用树枝搭起的帐篷里不时冒出一缕缕炊烟。山谷边,一个低矮的草棚里,住着六口人。黄达非找到他们时,几乎认不出是自家人了。野外的生活无疑会让他们变“野”变傻变得陌生。

父亲带着爷爷奶奶和三个弟妹在这里整整住了一百天。从父亲的口中,他得知母亲被炮弹打死了,死得很惨很惨。

要不是儿子找上山来,他们真不相信“前边停火了”。

黄达非动员乡亲们返回家园,山上的“巢穴”开始向山下移动……

一晃几年过去了。一贫如洗的黄达非听到一个朋友从边境捎信回来,说中国边境悄悄开始了商品交易,而且人很多。

他动心了。趁着夜色,他来到了边境的一个山镇上。

这里与越南仅一河之隔,公路上还有战争留下的痕迹。近千名越南人涌进小镇。女人们披着长发,戴着斗笠,身穿肥大的衣裤在街头来回走动;男人们穿着背心短裤之类扛着大包小包吃力地迈着脚步。他们把一批批越南土特产卖给中国边民,然后又从中国边民手中买回越南十分紧缺的日用百货商品。货摊上,十多个越南妇女同在抢购一捆黑色的确良布,那热闹劲就象的确良布不要钱一样,惹得众人好一阵骚动。镇西市场上,到处摆着中国和越南两国的货物。边民们有的以物易物,有的用人民币,或用越币来买。一元人民币换一千盾,现在一元换八百盾。中国大都是衣服、塑料品和南宁的万力啤酒。越南人喜欢万力啤酒,在南宁一元零四一瓶,溢口一元四角一瓶,可一到越南就变成三元四角一瓶。很多越南人背着八角、铝锅、铝勺、铜制品向边境走去。

尽管螺纹钢预制件构筑的猫耳洞里还驻扎着边防官兵,中国《人民日报》《解放军报》还在接连不断地呼唤“理解万岁”。然而,枪林弹雨、刀光剑影中,中越两国的边境贸易却如此热火朝天。民以食为天,他们不管战争打与不打、不管谁在和谁打。

黄达非加入了这支贸易大军。

起初,他和边民二样,在边境小镇做点小买卖。渐渐地,生意越做越大了,本钱也多了些,于是,他的心也变大了。

他要到南宁去做大生意,他要去找那位黄兄弟。他记得临走时,黄荣对他说过,等战争一结束,他就退伍回南宁。现在他一定回去了。

第一次去南宁,他没敢坐火车。他怕被中国警方拦住找麻烦。他找了一辆货车。司机是他在边界做生意时认识的。那天一大早,黄达非带了一些越南土特产,换了一叠人民币,然后特意买了一件中山装穿上,“混”在货车车厢里。他告诉这位中国司机,送到南宁后,给他一百元“辛劳费”,司机没反对。

车到南宁已经很晚了。司机是个热心人,他把货卸下后,按黄达非给他的地址,硬是帮他找到了那门牌号才肯离去。

他见到了黄荣,就在他家里。两人惊喜万分,尽管已是夜深人静,黄荣还是端茶递烟忙个不停。

久别相逢格外亲。兄弟俩躺在床上边谈边笑,边笑边谈。他们诉说着十年的离别之情,诉说着两国人民的友谊和边界贸易,诉说着各自的生活,直讲得天放亮了才收住话题。

黄达非说明了来历,黄荣毫不推辞。他利用“南宁通”这有利条件帮助这个商界朋友联系货源和交通工具,甚至连几百元退伍费也拿出来为黄达非垫了本钱。“生意人”有了这位中国朋友的鼎力相助,生意越做越红火。他把南宁的啤酒、布匹、日用百货商品一车又一车地贩到边界小镇,然后又从那里拉回一批又一批越南“山货”。渐渐地,他的腰包变圆了。

他没忘记朋友,让黄荣离职后和他一起干。黄荣没有答应他,他怕以后惹出新的麻烦来。战争使他变得老练多了。

他要离开南宁了。生意虽然牵着他,可家里亲人更惦着他。出门近一个月了,他得回去看看,回去告诉亲人们他在南宁生活的欢欣与喜悦。

黄荣特意跟单位请了两天事假,他要送朋友到边境,同时也去重游一下战斗过的故地。临行前,他们没有互赠什么礼品,他们觉得那样做太俗气。黄达非从黄荣那个宝贝盒里拿了一枚“对越自卫还击纪念章”。那是十年前,中央慰问团发给他的。拿这纪念章时,黄达非只觉得心情很复杂。他说,那金灿灿的玩意儿记载的不是仇恨,而是友谊。黄荣从黄达非那里接过一个小包。包内装着一卷发黄的纱布,很普通但又很珍贵。那是十年前,黄荣在战俘营为黄达非绑伤口用的。

他们很激动,但没有说话。

翌日,他们上路了。

他们又要分别了。北仑河水哗哗流淌,高高的椰树在夜风中摇曳,溶溶的月光给中越边界披上了一层宁静的银辉。“跨国商人”和他的中国朋友站在这里眺望前方:星夜里,边民们在自由自在地交易,在谈笑,在讨价还价……

随着一声长笛,火车徐徐驶进了南宁车站。黄达非坐位边的一位乘客提醒他:“到啦,到站啦!”

他提着大包小包,慢慢走出车站,融入了川流不息的人群……

第八章 同在蓝天下 69.走向死亡地带

钟斌遣返回越南后不久,又被派到另外一个战场——柬埔寨作战。在一片被称为“死亡地带”的草丛中,他被自己人埋下的地雷结束了生命。他的一位战友后来投诚了游击队并向一位中国记者透露了他的内情。

钟斌的家住在河内,父亲早年死在抗美战场上,母亲一个人拉扯着他们三个孩子。后来他入伍成了一名越南现役军官(少尉)。一九七九年,他被中国兵抓住并送进了俘虏营。

这年五月,他被交换回国。当时,他暗暗发誓,一定脱下军装不再干这行了。经过多方交涉,总算获准“解甲归田”。

回到河内,他看到街上到处充满火药味,人心躁动不安。母亲双眼已经失明,面容憔悴,神色不佳。他好一阵心疼。是啊,自己生死未卜,弟弟又上了前线,家里只剩下母亲和一个十七岁的妹妹,这怎能不叫母亲、牵挂呢?他搀扶着母亲,母亲拉着他的手摸了又摸。

“儿啊,你没伤着哪里吧?”

“妈,我好好的。哪里也没少一块。”

母子俩深情地唠叨、诉说,直到深夜。

他知道,母亲和妹妹在家生活得不容易。

他要做生意,要多赚钱来支撑家庭沉重的生活担子。

他在街上摆起了摊子,开始了小本经营。可正这时,上边下来一道指令:“每家征一名士兵去柬埔寨作战。”

上级考虑到钟斌刚从中国回来,就没派他的数。但是,他妹妹必须去前线。

这不是要母亲的命吗?十多年来,母亲和妹妹相依为命,妹妹就是妈妈的心肝啊!

不行,不能让她去。当晚,钟斌找到征兵领导,向他提出申请,要求免除妹妹的兵役。

然而,好说歹说,征兵领导总不松口。他们向他“解释”:“这是上边的指令,谁都不能违抗。”

钟斌只好“釜底抽薪”了。他在那份沉重的征兵花名册上把妹妹的名字划掉,重重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一切,他没有告诉母亲,也没有告诉妹妹。

到了柬埔寨后,他被派到前沿阵地上。上级见他过去当过排长,就给他封了个“官”——突击队长。兵们私下都叫他“敢死队长”。

他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主要是无心打仗。从中国俘虏营回来后,他开始对人生、对战争有了新认识。尽管越南的宣传工具一再叫嚷“这是高尚的行为”,可他却怎么也听不进耳。到前线阵地已是一个月了,他整天闷闷不乐。不了解他的人还以为他特别傲气。他心里非常苦恼,在阵地上待一天就象过一年。

一天,上级通报,说柬埔寨武装力量一支精锐游击队要偷袭阵地。首长反复强调,让他这个敢死队长死守阵地,不得退让半步。大约在拂晓前,战斗打响了。钟斌率领全队人马奋力拼杀,直打得天昏地暗。一仗下来,全队兄弟所剩无几,柬方游击队英勇善战,很快便夺占了阵地。钟斌见势不妙,带着几个伤兵用了“三十六计”的最后一计。

从阵地上撤下来后,他左臂负伤,要求住院治疗。可上级说:“你这个败军之将还想休息?”他被派去坚守另外一个阵地。钟斌想不通。自己忍辱负重,辛辛苦苦血战疆场,到头来却落得个“败军之将”的名声,连负了伤都不让住院治疗。他想不通,他彻底绝望了!

新去的阵地是人称“死亡地带”的狭长地带。阵地建在半山腰上,下边是一片开阔地,覆盖着绿茵茵的草坪。如果没战争,这里改建一个足球场简直漂亮极了。

为了防止柬埔寨游击队偷袭阵地,他们在那片开阔地上埋下了无数颗地雷。从此,这地带就取名为“死亡地带”。一次,柬埔寨武装力量来攻打阵地,在这里负出了沉重的代价。十多名游击队队员在这里光荣牺牲。

傍晚,阵地上的越南士兵仍和往常一样,站哨的站哨、玩扑克牌的玩扑克牌、看女人照片的看女人照片。坑道边,一个青年小伙子打扮得特别精神:他把崭新的军装换上,把腰带紧了紧,然后从手榴弹箱里取出三枚手榴弹别在腰里。一切收拾停当后,便从怀里取出一张照片,上面有他的妈妈、妹妹和他和弟弟。那是他第一次参军时照的唯一一张“全家福”。记得照那张相的时候,他突然动了一下头,就在那瞬间,摄影师按下了快门。妈妈假装责怪地对他说:“我们都照得不错,就你只照了半个脸,看来你将来一定运气不佳。”这下真让他的妈妈说准了。

他离开坑道,向坡下走去,走向那片“死亡地带”。他默默地呼唤着母亲、妹妹、弟弟的名字。

“轰!轰隆!”地雷响了。那小伙子腰间的手榴弹也响了。响声惊动了天空,惊动了这里的万物!

阵地上的士兵们纷纷来到雷区,发现踏响地雷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头头”钟斌。

他们没能救活他。他的五脏六腑都被炸出来了。从他口袋里,他们发现了一封遗书。那张不大的纸片上写着这么几个字:我讨厌战争!

兵们把情况向上级作了如实汇报。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从此,钟斌的名字在越军里消失了。

第八章 同在蓝天下 70.烈士陵园中的越南人

云杉、翠柏、花环覆盖着烈士长眠的坟茔;洁白的纸上写着一幅幅悲壮的挽联。清明之际,麻栗坡烈士陵园的气氛格外庄重,肃穆。

这高高的山坡,全被一条条一层层银色的墓带所绕。墓地是按原部队番号、建制为序的,横竖成行的坟头中间,留有一条羊肠小径,来吊祭的人可以毫不费力地按连排顺序找到长眠地下的人的坟茔。

从早到晚,这里没断过人。

我随上山的人群涌入陵园,目光不停地在这片血红血红的土地上搜寻着。忽然,远方一位跪坐在坟头边的中年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被围在了“白色世界”里,从中间只隐隐约约看见他的头部。我走近了他。

他那里围着许多扫墓的人。几乎每个到陵园来的人都要从他那里买一个用白纸做成的“圣物”献给烈士。

一张张白纸,在他手里变成一朵朵洁白的花朵;一朵朵白花又从他手里变成一朵“大花”。人们叫那大花为花圈。

“这人也真会做生意,连烈士们的栖身之地也不放过。”

“没有他还不行呢,偌大一个烈士陵园却没有一家专门做花圈的。他在这里做花圈还真救了我们的急,要不,在县城买一个花圈拿来该是多费事呀!”

扫墓的人边从他那里买花圈边议论着。

他引起了我的兴趣,采访从他卖花圈开始。

他是越南人,准确地说是被中国遣返回国的一名越南战俘。

他的花圈做得很精巧,既有中国特色,又有越南风格。每个花圈只卖十元人民币。他对我说,对烈士不能多收费,收了亏心钱心里就不得安宁。

我感兴趣的倒不是他的花圈做得怎样,而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尤其是一个曾被中国俘虏的越南兵为何要到烈士陵园为中国烈士做花圈。

一个谜!

夜幕降临后,我随他下山,来到他的住所麻栗坡城边一个破旧的竹屋里。

房屋十分简陋,里面除了几件旧衣服和一个大木箱外,什么也没有。门是用竹子编成的,虽然上了锁却和没锁一样,好在这里人有“门不上锁,路不拾遗”的良好习惯。房间里面到处摆着纸张和扎花圈用的竹竿。里屋有一个煤油炉,炉上放着一口钢精锅,锅旁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菜叶,大部分都烂了。

由于没有凳子,我只好坐到了他的“床”上。

我们的谈话是在非常不自然的气氛中开始的。起先,我见他低头不语,便运用了当记者时惯用的“手法”——拉家常。起先,他不“吃”我这一套。后来,我向他亮了“底牌”,告诉他我是一名记者,这时他那紧锁的眉头才松弛了下来。他害怕公安人员查户口,我自然成了他怀疑的“查户口”的人。

我们是从一九七九年那场战争谈起的。他告诉我,那是一场非常激烈的战斗,中国军队为夺占他所坚守的阵地,展开了殊死搏斗。当时,“扎花圈人”全排官兵被中国军队打乱了套。他见排里官兵死的死、伤的伤,心里急得要死。为了阻击中国军队攻占阵地,他灵机一动,把一挺高射机枪用来打平射。本来是打飞机的武器,这下却用来打人,那真是“高射炮打蚊子”。他红了眼,也管不到这么多了。几梭子子弹出去,一下掀滚了几名中国官兵。他看见那子弹把中国士兵打得血肉横飞,他心里舒服极了,那心境就象杀了几只鸡一样。他越打越有劲,越打越勇。正在这时,中国军队炮击了阵地,弹片打伤了他的腹部,肠子从肚子里流了出来。

中国军队冲上了阵地,他成了俘虏。

野战医院里,他象中国伤员一样受到了特级医护。穿白大褂的军医们把他从死亡线上抢救了过来。之后,他在俘虏营度过了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直到遣返回国。

“我打死了那么多中国士兵,可他们却为我治好了伤,为我服好务,把我安全地遣送回国。我的心是多么地不安哟。在俘虏营的日日夜夜里,我忏悔自己,我责备自己,我默默向上帝祈祷,请求上帝的宽恕。可我一进入梦乡,就会出现中国士兵在我枪口下血肉横飞的情景。多少次,我被恶梦惊醒。我找不到解脱的良方。”

他换了口气,又接着对我说:

“回到越南后,父亲已经逝去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母亲早年离开他后,我们父子俩就相依为命,可一场战争却让我们父子俩各奔东西,他最后被一颗流弹打死在水田里。没了亲人,没了家,我安葬了父亲后就跑到了中国云南,装扮成生意人当起了‘个体户’。后来,我听人说,战争中牺牲的烈士都埋在麻栗坡,我就到这里来了。我想看看被我打死的那些中国士兵,有可能的话,就为他们做点什么,以表达我对他们的忏悔之心,让他们在九泉之下能够宽恕我。”

他总算把对我讲的话讲完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那是一种释重的感觉。多少年来,他默默地思索,默默地实现着自己的愿望,却从来没向任何人透露半点真情。今天,他第一次向我讲了那深藏于他心中的秘密,也放下了他心中的那个沉重的十字架。

他的真名叫黄大元。然而,在云南他生活过的地方,他留下了三个不同的名字:昌元、昌兴、昌盛。那是为了以防万一。

当我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时,他毫不掩饰地说:继续干老本行——做花圈。直做到这山上长满草,长满树;直做到一切能覆盖坟头的植物统统生根开花结果;直做到中国老百姓忘掉这里的战争,忘掉这里的一切;直做到这些善良的人们不再需要花圈为止!

他的心在驿动,在泣血。

他撕碎着人生去缝补那梦中的遗憾!

第八章 同在蓝天下 71.贩毒者

坠入邻国的夕阳,给边陲小镇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辉;从瑞丽江边吹来的晚风,把白日的湿热驱逐得一干二净。瑞丽古称卯,是傣族的发祥地,至今仍是傣族的主要聚居区。走在街上,身边是擦肩而过的穿着筒裙的傣族男女,耳边是轻柔委婉的傣戏音乐,到处洋溢着一种独特的傣家情调。这里没有什么高楼大厦,但整齐典雅;行人如织,却并不显得拥挤。由于没有内地城市那么多车辆,因而空气清新,给人以十分恬适、宁静的感觉。

夜市集中在县城中心的丁字大街上。街道两旁,小摊一个挨一个,鳞次栉比,乍一看,似乎没有尽头。各种各样的塑料棚下,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货物,有国货,也有洋货,但以洋货居多,除了法国的化妆品及英国的奶粉、美国的打火机外,其余大部分是亚洲各地的产品,如香港的服装、丝袜、乳罩,印度的衣料、刮胡刀片,日本的收录机、磁带,缅甸的咖啡、雪茄,菲律宾的吉他,泰国的尼龙蚊帐等等。名目繁多,不一而足。各类商品的包装,不少都印着形形色色的美女广告,极尽各种媚态,甚至连一小袋缅甸的五香瓜子和油酥黄豆,都印有一张美女照片,那含情脉脉的样子,使你不忍将它丢开。人群中,一位操越南口音的小伙子左手提着一个黑皮箱,右手拿着一个用藤条做成的拐杖,眼睛被一副黑洞洞的墨镜盖住。他来到一个买尼龙蚊帐的商贩面前,先是观赏了一下那人的货物,然而趁人不备,迅速将那只黑皮箱递给了商贩,同时又从他旁边提走另一个相同的黑皮箱。他十分机警,几秒钟内就完成了上述动作。

然而,他尽管干得很巧妙,却没有逃脱公安人员的眼睛。就在他提着“商人”换给他的那只黑皮箱刚要离开此地时,一副钢套紧紧卡住了他的双手。他和“商人”双双被逮捕了。

公安人员打开了黑皮箱,发现里面全部是毒品。作为走私毒品的犯罪分子,他们被送上了审判台。

他叫黎信,越南老街省人。一九七九年中国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作为越南士兵的他,被中国俘虏。释放回国后,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此,他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事情还得从他被遣返回国时说起,一九七九年五月,他在中国战俘营告别了管理人员、医生之后,被交换回到了越南。他从内心里讲,当时是不打算回国的,可家里还有未婚妻在等他。他从小失去了爹妈,是一个远房姑妈把他养大的,未婚妻就是他姑妈的女儿。

然而,当他回国后,等待他的却是一场灾难。他被判了五年徒刑,原因是他在中国战俘营中有“变节行为”。

他没有来得及去告诉姑妈,也没来得及去见他的心上人一面。况且,他也不知道她们的下落。

五年的监狱生活总算熬到了头。他被释放出狱了。他欢天喜地,来到家乡寻找亲人,寻找他的爱情。然而,他失望了。他的未婚妻已跟一名军官去河内了,姑妈也随迁到了河内。

他大哭了一场,一个堂堂男子汉哭得象个泪人。好心人告诉他姑妈的地址,让他去找,他没有去。他托朋友找了一份工作,开始了新的人生。

这是一个很大的矿,就在离黎信家不远的地方。他按照朋友的介绍去了。当一名矿工累是累一点,也有些危险,可这毕竟是一个正当职业,黎信没有多想,他一头扎进了矿井里,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矿工。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黎信和工友一样去“工头”那里领取自己用血汗换得的一份微薄的薪水。这是他凭劳动所得的报酬,是实打实靠劳力挣来的钱,他心里和工友们一样舒畅。

轮到他了。他从会计那里把工资单拿了过来:“我的名字在哪里?”

“你还想领钱?头头说,这个月没工资发,按规定新工的工资等三个月后才有。”

“什么?我的工作量比谁都大。”他一听这话火冒三丈。直冲冲,他闯进了工头办公室。

工头见他闯进来,知道是为工资的事,忙给他解释。

黎信根本不理那一套。他直逼工头:“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工头火了,手指指到了他的睑上。

“啪啪!”黎信见工头这般粗狂,两个巴掌打到了工头脸上,当即嘴和鼻子鲜血直淌。

工头叫了保安人员,黎信被扭送到禁闭室。也就在那天夜里,黎信逃出了矿山。

他来到安沛市一家个体小商贩的摊子上当了一名帮工。这人是黎信的同乡,几句交谈,一拍即合。黎信帮他守摊,他在外边跑生意。小日子还算过得去。一晃又是一年过去了。到了一九八七年,中越边境贸易开始松动,他们俩打起行李悄悄来到中越边境一个小镇上支起了摊子。

生意虽然比内地好做多了,可风险也很大。尤其是双方战火未熄,老山者阴山战场仍有枪声,他们的摊子时时有被撤走的可能。正在这时,他们认识了一位做“大生意”的人。那人告诉他们,只要一笔生意做成了,保证让他们发大财。

“大生意人”问他们对中国熟不熟,黎信毫不谦虚:“我在那里当过俘虏。云南我很熟。”

“那好,这货主要是弄到中国境内。只要一过境就能赚大钱。”“大生意人”把任务交给了黎信,黎信从此跟着他去“闯天下”。

第一次,他们从河口方向偷运“货物”没有成功。边防军人检查十分严格,他们的“货”全被没收了,好在没抓到他们的人。

第二次,他们改变了手法。他们把“货物”悄悄装在一辆边防部队的军车上,企图通过军车带到中国。结果仍被中国军队发现了。

第三次,他们来到了那个繁华的通商口岸——瑞丽。他们心想,这里云集了东南亚许多国家的商人,人员杂,市场混乱,这点小小的“玩意儿”怎么也能弄过来。的确他们也弄过来了,可没想到,他们一入境,就被中国公安人员紧紧盯住了。

他知道中国的政策,被捕后,很快就交待了罪行。他说:“我虽是越南公民,但我在中国的土地上犯了法,请你们按中国的法律来惩罚我。我有罪,对中国,我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法律没有宽恕他,因为他现在已不再是中国的战俘,而是罪犯。

第八章 同在蓝天下 72.他留在中国以后

他叫伍开朗,交换俘虏时,中国红十字会没把他的名单列入交换名册之中。他坚决要求留在中国。

他的愿望实现了,他被安排到云南某橡胶农场担任了一名职工。

十年后,我见到了他。

他成了父亲,儿子取名伍政。爱人是本场职工,一名越南华侨的女儿。

十年的岁月,他感慨万千。那天夜里,我们谈了很久很久。

他被分到橡胶农场以后,场里职工都对他十分关心,为他盖了房屋,置办了家具,教他割胶技术。很快,他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生产中,他认识了一位姑娘。那是一天晚上,他去橡胶林为胶树“开口”时,不小心手被胶刀划了两寸长的口子,鲜血直往外冒。站在一旁的姑娘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便将自己的手绢掏出来替他包上了。

他非常感激她。他们就这样好上了,后来成了夫妻。

伍开朗工作非常勤奋,不久便熟练掌握了生产技术。由于他勤奋努力,第一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第二年,被大家一致推选为班长。也就在那一年,他结婚了。小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红火。

人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常常容易忘乎所以。伍开朗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栽这么一个跟头,而且栽得太不应该。

进入八十年代之后,改革开放的春风从北京向全国吹开,渐渐吹到了这个边陲小镇,吹到了这个橡胶农场。作为一班之长的伍开朗,自然不会不注意这个给人们带来好日子的新政策的出台。随着这股春风拂面而来,他们的目光似乎比过去更亮,干劲也更大了。

农场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伍开朗率先承包了一片又一片橡胶林。他没黑没白地干,渐渐,腰里的票子多了起来。他出席了上级的先进表彰会,成为致富标兵、劳动模范,成为一名不大不小的“头头”。

荣誉加金钱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他开始盘算着家庭现代化。彩电、冰箱、录相机。他感到钱不够用,开始想歪点子捞钱,最后,他想到了“权力”。“公款挪上一点用用不犯法。”一千、两千、五千……

他走到了犯罪的边缘。后来,组织上向他伸出了手,同志们向他伸出了手。他从泥潭里走了出来。

他喃喃地对我说:“没想到我经受住了战俘生活的考验,却没能经受住金钱的考验。这一错误深刻地告诫我,无论你是什么人,你是什么国籍,都不能违背做人的基本准则。这一点,恐怕全世界都通用。战争可以改变一切,生活也同样可以改变人的一切!”

伍开朗的“头头”不当了,他觉得他不配做领导工作。一天,儿子问他:“贪污是什么意思?”他说:“贪污就是利用权力去侵占公家的财物。”

儿子又问:“你为什么不给我们家多贪污点东西?”

“……”他无言对答,一下将儿子抱起。突然,一股热流直往上涌。

儿子已经七岁了,他还没有认真去管管他。他的生活,他的学习全都是爱人一手包下了。抱着儿子,他只觉得对不住他。他给儿子的父爱太少太少了。

父亲对儿子的感情历来没有半点虚假的。此时此刻,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童年的往事。十多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思念父亲,不思念家里的亲人。他盼望着有一天,能带着他的中国妻子和儿子去越南看望父亲,看望自己的亲人。

我对他说,这一天不远了。

他信了,冲我点了点头。

第八章 同在蓝天下 73.不.是尾声的尾声

花海如潮。欢歌笑语。北京在创造惊人的业绩!

一位藏族少女高举从念青唐古拉山取来的圣火。圣火送到了首都;圣火穿越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圣火点燃了第十一届亚运会会场的主火炬。

亚洲史上规模空前的体坛盛会在中国北京拉开了帷幕。中国人注视着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全世界注目着这块“太阳升起的地方”。

一九九〇年九月二十日上午十一时十五分左右,中国亚运村“村公所”门前广场四周忽然聚集了许多人,不一会儿,几辆疾驶而入的黑色小轿车在广场边停了下来。车内走出一位个头不高、身着一套笔挺白色戎装的军人,他就是越南部长会议副主席武元甲大将。

亚运村村长焦若愚走上前去,向这位前来为越南体育代表团举行升旗仪式的越南高级领导人表示欢迎。他们双双来到越南运动员面前,与他们一一握手,勉励他们赛出风格和水平。

焦村长将一只印有“亚运村全景”的瓷盘作为纪念品送给了武元甲。武元甲对焦村长说,这次越南代表团最有希望夺得的一块金牌是“团结、友谊、进步”。

此后,在中国拥有最多观众的新闻传播工具——中央电视台的节目里,出现了武元甲的形象。

亚运会开幕式上,他在台上就坐;中央大厅里,李鹏握住了他的手。

中国关注着这几条新闻!

就在这同一天,一个决定柬埔寨命运的会议在曼谷召开。民柬方面领导人乔森潘呼吁各派人士认真履行联合国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关于柬埔寨问题的文件和九月十日柬四方在雅加达就成立柬埔寨全国最高委员会发表的联合声明,接受西哈努克亲王为柬埔寨全国最高委员会主席。

世界在变,变得让人目不暇接!

“一九八九年一月十七日,越共中央发出一一八号文件,正式批准中越双方边民自由出入境互市。从此,中越边境出现了由军事对峙转向经济往来的局面。越南国防部向北部边境六省驻军发出命令,除清水河(老山对面)防御部队外,其余地方的主力部队于五月以前全部撤回内地,边境防务移交给了地方部队和武装警察。”

“一月十五日,越南重庆县政府邀请中方边民一千多人到越方境内探亲访友。虽然,战争的创伤尚未愈合,为保卫祖国而献身的烈士陵墓前依然摆着花圈,但是,化干戈为玉帛,经济往来已经开始了。”

“红河河面上,成群结队的木船和竹筏,从早到晚不停地在两岸间穿梭往来,几乎每天都要把数以千计的越南边民摆渡到中国境内。友谊关,每天一百多辆汽车,来往奔驰在边境贸易市场之间,进入集市的越南边民多达上万人。越南人背着麻袋,麻袋里装满了越盾,来采购中国货。在将近一个世纪里,他们几乎没有停止过战争,他们太贫穷了。他们迫切需要中国的柴油机、发电机、碾米机、手扶拖拉机,甚至需要饭碗、布匹、服装、解放鞋……”

一位中国学者在他的著作中列举了上述许许多多例子,他试图以此来证明下面的观点。

“人民需要贸易,需要生活得好一些。当人民的愿望融汇起来,成为一股潮流的时候,战争就必然为经济与和平所取代。千百年来,人类总是试图用战争来制止战争,但战争始终未能终止过。屠杀、掠夺,消灭了一个法西斯又出现了新的法西斯,推翻了一个暴君又被另一个暴君统治。在历史的道路上,与战争结伴而行的是愚昧和贫困。人类踉踉跄跄地走到了一个世纪的转折点,前方是两条岔路,一条通向繁荣的经济,一条依然闪着战争的凶光。”

历史在重新书写;战争的主题歌在重奏;世界在重新调整;人类的定律并不永恒!

关于中越战俘的话,我想我应该说完了。然而,就在我为书稿打上最后一个标点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一位曾经做过俘虏的战友不幸被汽车撞伤住进了医院。

他伤得太重了,医生没有救活他。弥留之际,我告诉他,我写他们那段战俘生活的书稿已经完成了。他笑了笑说:“但愿世界永远没有战争!但愿世上永远没有战俘!”

战友的遗言是美好的愿望。但世界上只要还有邪恶和不义,正义和真理的实现往往还需要人们付出血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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