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侦察兵全纪实:精兵 - xp1024.com
《中国侦察兵全纪实:精兵》


采访笔记--(代 序)

采访王志刚的那天,正赶上下大雨。这位五十多岁的朴实农民,正好因下雨无法下地做农活,便接受了我的采访。他用粗糙的大手卷上了一支旱烟,先是静静的吸了几口,然后和我讲起了有些久远的军旅岁月。

他抬手掀起了衣服,让我看到了后背上,如茶碗大小的大口径枪弹穿透伤疤,又扯起裤管让我看到腿上的几处弹片伤,然后吸了口烟,说:“枪炮声都连成了一片了,那炮弹就在我们身边炸响,被炸起的冻土比石头还硬,不停的往我们身上落着。那子弹就象雨点一样,压制的我们无法抬头,我们手里拿着枪心里象着火一样的急呀,就想往上冲。后来我们反攻的时候,咱们这边的炮就响了,好几个炮团齐射呀,一下子就把对方给压过去了。冲锋的时候班长一直让我跟在他的身后,我是亲眼看着他倒下去的……”说到这里王志刚停顿了一下儿,充满激情的眼神中,又流露出一丝伤感。

“这场仗很小也没打多久,很快就结束了。”王志刚说着又吸了一口烟,然后说:“1968年我们入伍到白山县a1师部队的,有一百零八个新兵,好象我们有一半的同年兵都参加了那次小型的战斗。四十年过去了,当年一起入伍的一百零八人,现在只有一个人还留在部队工作,听说现在他已经是将军了。当年的他呀,在执行各种艰难险重任务中,他都是一把好手呀,绝对是我们侦察兵中的这个……”王志刚说到这里竖起了大拇指。

这时摆放在外屋的电视机,正在播放关于汶川地震的新闻。王志刚伸头看着,说:“看了吧,现在的军人和我们那时候一样,哪里的人民有困难,我们都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

电视中的新闻画面,几百名空降兵,正从五千多米的高空跳向重灾区。老王把手里的烟扔在地上,脸上的表情也庄重起来,他又说:“你看,中国军人,好样的!咱有一个强大的祖国,强盛的军队,中国人民的脊梁是垮不了的!”

电视中的新闻画面,有一位中将军衔的将军,正站在雨中的废墟上,指挥着战士们抢救受灾群众。没有想到这个画面,让王志刚激动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紧走了几步来到外屋,把脸紧紧的凑到电视机前看了几眼后,忙回头对我说:“你看,就是他,他就是我的战友,我们四十年没有见了,但是我还是一眼能认出他。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他也到受灾一线了。”

王志刚说着在电视机前,呈立正姿势站好,向着正在救灾一线的将军敬礼。

那天王志刚留我在他家吃了饭,我们二人还喝下了一瓶白酒。火辣飘香的烈酒下肚之后,脸色通红的王志刚讲起他们当年的军旅故事,更加的激情澎湃。竟然跑到院子里,扯着嗓子大声唱起了,让他一生难忘的《军歌》。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王志刚的歌声在夜色下的乡村里久久回荡。歌声停下的时候,王志刚的脸上有泪水滑落。

我的情绪也被朴实真挚的王志刚所感染。真诚的谨以此文,向汶川受苦受难的同胞送去祝福,向战斗在受灾一线的战友们,致以崇高的军礼!

作者

(一)

初春的寒风依然凛冽,但是强劲吹过的急风,并没有吹散乌苏里江上浓重的硝烟味儿。原本光滑洁净的冰面上,此时已经被重炮与流弹撞击的坑洼不平,锋利无比的碎冰棱在江面上散落的到处都是,并在惨淡的阳光下发出晶莹的光。

如炒黄豆般急密的枪声连成了一片,子弹在寒风中飞快的掠过,发出恐怖人的鸣叫。仿佛在雪野上寻找着每一个鲜活的生命,并要急切的转动着钻入体内,并在血肉中翻滚击穿。与此形成显明对比的是,飘有鲜艳五星红旗的江对岸却一片寂静,没有一声枪响。然而这样的寂静与沉默是可怕的,正如冰封的江面下,那奔腾涌动的暗流,迸发着强大澎湃的力量,在无声的怒吼与咆哮,随时都会从深厚的冰层下纵身挺起,把飓风般强大的能量进行突如其来的释放。

沉默的江岸上白雪皑皑,在深厚的积雪下面,坑道与掩体纵横交错。工事内蹲满了穿着白色披风的战士们,钢盔上的红星在积雪的映衬下,显的更加鲜亮无比。战士手里都紧紧的握着刚刚配发的56--1式冲锋枪,此刻他们听着头顶上呼啸而过的流弹,脸上都挂满了焦虑。已经把全身神经都绷紧的战士们不明白,为什么上级还不下达冲锋命令,这等待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漫长的时间就象是凝固了一样。

1师师长赵家山是这次自卫还击作战的前沿总指挥,自从他带着从全区部队抽调上来的三个加强侦察连,进驻到这江岸边以后,他手里的望眼镜就基本上没有放下过,锋利的目光在0.74平方公里的江心岛上不停的扫描。战火与翻滚飘散的黑烟,就仿佛在心肺里燃烧,熏烤的他透不过气来。此刻赵家山的心情,比等待命令的战士们还要急。他感觉现在的状态,就象是硬弓已经拉开,利箭已经搭上,随时都会在得到命令的瞬间发射出去。

“滴铃……”赵家山身后桌子上那部红色电话急促的叫响了,站在桌子旁边的作战参谋们,一看是红色专线电话,谁也没有敢接这个电话,而是都把目光都投向了赵家山。原本脸就黑的赵家山由于心情的原因,脸色更加的阴郁,他手里拿着望远镜转回身来,看到了是专线电话,忙放下望远镜,就象新兵见到了高级首长一样,紧跑了几步来到桌子前拿起了电话。

“报告首长,我是前沿指挥赵家山,请您指示!”赵家山的声音洪亮清脆,他说话的时候,不高但很结实的身体站的笔直。

“小山子呀,这次让你到前边去,你可不要给我丢脸,给我干漂亮一点。”赵加山听出了是自己曾跟随多年,现在在军区工作的老师长。

“老师长,请你放心,小山子不但不能给你丢脸,而且还不能丢一寸国土!”赵家山说话的时候,把两个布满血丝的红眼睛睁的很大。

“好了小山子,我就不多说了,现在由另一位首长给你下作战命令。”老师长说完后话筒里变成了静音,接着发出了几声接线的细微杂音,然后电话里传来了一个浑厚洪亮的声音:“喂,接通了吗?”

赵家山一下子被这个突出其来的声音给震住了,因为这个声音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因为平生他总共听过三次。第一次是与日寇作战的百团大战战役前夕,首长看望一线部队指战员。第二次是首长视察渡江部队,第三次是首长检阅上甘岭英雄部队。没想到第四次的说话,竟然是在乌苏里江边,而且现在是只对自己一个人讲话。现在赵家山明白了,看来这条专线不只是直达军区首长,而且还与更遥远的地方保持着更紧密的联通。

赵家山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后,马上又用更清脆响亮的声音,大声说:“报告首长,我是前沿指挥赵家山,请您指示!”

话筒里的首长说:“噢……是那个打起仗来,就象疯了一样的‘赵疯子’呀。看来,这次你们军区选你带队上去,是选对人了。”

赵家山没有想到这么大的首长,也知道自己的外号,顿时心里一热。忙说:“请首长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用我的生命保证,完成首长交给我的任务!”

(二)

“好,小赵呀,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八点五十时分,十分钟以后全面发起攻击,进行自卫还击,这次派你去就是为了速战速决,不要拖泥带水!”首长的话说的斩钉截铁,就象是已经把一把雪亮的军刀,交到了赵家山的手里。

赵家山在听完了首长这番话后,一下子感觉心情晴朗了许多,忙大声说:“是!”

“好了,抓时间准备吧,随时汇报战况。”首长说完了就把电话放下了。

赵家山也把电话放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并抬起手狠狠的拍在了桌子上,摆放在桌子边上的一个水杯被震的跳起来很高,落到地上摔的粉碎。指挥部里的人都知道,这个“赵疯子”是要发疯了。

赵加山踩过摔碎的水杯,走到地图前转回身来大声说:“传我命令!九时起,调集守备师炮兵203团与炮兵405团,用130加农火炮,统一作标,统一方位,对江心岛进行十分钟全团齐射火力覆盖,娘的,我非得出这口恶气!到我的家门口来拆门楼儿,真是反了天了!”赵家山说完了,又拿起了他的望远镜。

就在赵家山部署战斗的时候,三支抽调上来的侦察连,也在紧张的进行检查装备与战前动员。此次参战的一号连队,是赵家山自己1师的直属侦察连,连长黄国强是山西人,长的人高马大,一说话就带股酸醋味儿。他弯着腰走在坑道里,认真仔细的检查每名战士身上的装具与弹药,并不时的叮嘱几句。

黄国强检查完了一遍后,然后把后背靠到坑道的墙壁上,对着所有战士说:“同志们,刚刚收到命令,战斗把上就要打响了。我希望全连所有战士,都要英勇顽强,给向我们挑衅的人,有力的还击。还有就是,此次我们师长是战斗的总指挥,咱们又是这次战斗的一号连队,决不能给咱师长丢脸呀。同志们一定要打好,有没有信心!”

“有!”全连的战士齐声回答。

黄国强又说:“听我命令!打开保险,子弹上膛!”

“哗——拉!”所有的枪栓同时都拉动并复位。接下来坑道里又恢复了寂静,看来这漫长的等待马上就要结束了。

一班长赵大富转头看了看,紧挨在自己身边的全班战士,然后用他浓浓的四川话说:“记住我说过的话,要注意掩护,一定要冷静,不要盲目的开枪。”赵大富说完了,又对紧挨着自己的新兵方天勇说:“害怕吗?”

方天勇是刚入伍满一年的山东兵,棱角分明的脸上还有一丝稚气。他看班长问自己,忙用力的摇晃脑袋,使劲儿的往上挑着两道剑眉。赵大富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笑着,向方天勇挥了一下紧握的拳头。意思是说,真是好样的。

赵大富是方天勇的新兵班长,在新兵营训练时他就发现方天勇,在做各种器械与障碍时,身体明显比别的新兵灵活。后来他又发现方天勇手指外关节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赵大富这名很有经验的老侦察兵便马上明白,这个新兵一定是有来头的。赵大富跟谁也没说这个发现,新兵结束分班的时候,他直接就把方天勇留在身边,带回到了自己所属的师直侦察连。

(三)

一声怒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那是上百发炮弹与空气磨擦后,而同时发出的尖利鸣声。坑道的中战士们听到空中的吼叫声后,枪在手中握的更紧了,他们知道在隆隆的巨响过后,冲出去时刻就要到了。

巨大的烟柱在赵家山的望远镜中腾起,他阴着脸说:“打伤我边防巡逻队,数次踏上我们的国土,老虎不发威你还真当我是病猫呀,打的好!传我命令,告诉炮兵团给我用力轰,那是咱家的土地,咱自己说了算!想怎么炸就怎么炸。”赵家山刚说完了,忽然望远镜透过黑色的烟雾,看到对岸派出了四辆t-62坦克驶向了江心岛,在坦克的后面是黑压压的士兵。赵家山又大声说:“通知所有参战部队的反坦人员,对面开来的那些破铁家伙,给他们留下,然后送到北京让全国人民展览。哼,听到这边不放枪,他还真他娘的长了个鸟脸了!”

指挥部里的所的有作战参谋人员,都在紧张的忙碌着,在把不同的命令通知参战部队的同时,也把最新的战报及时的传向了后方。

赵家山又狠狠的说:“通知三支尖刀连队,以正三角战斗队形开始登岛!顺便告诉那三个连长,我要求在十二点之前,给我赶走所有非法上岛的外来人员。”这三支连队为了此次战斗,把人员都增加到了过百人,是平时人员的近一倍多,是实实在在的加强连。三支连队虽然分别来自不同的集团军,但是他们都是各自部队中的精兵强将。所以他们对赵家山来说,就象手里握着的三把利剑。

战炮隆隆,让大地剧烈颤动,坑道上面不时有积雪被震下来,落到战士们的钢盔上。

随着空中急速攀升的三颗白光信号弹,连长黄国强弯着腰从坑道的另一头飞快的跑过来,背着电台的报话兵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黄国强边跑边喊:“全连注意!二排在左三排在右,进行交叉掩护,一排跟我上!”连长黄国强叫喊着转出坑道,冲到了雪野之上,战士们紧随其后也都冲了出去。

连成片的白色披风如同雪崩一样,在冰封的江面上急速的越过,很快就冲上了硝烟弥漫的江心岛。小岛上已经被战火烧焦,无数个弹坑紧密的排列着。此时强大的炮火还在猛烈的往前推进,把对方的坦克与步兵都裹在了烟雾之中。冲上岛的战士们,快速占据有利地形,并形成了扇面半包围状态。就象约定好了一样,所有战士刚刚进入战斗状态,密集的炮火就全面停止了。对方的坦克与步兵,可能没有想到寂静的对方会这么快的做出战斗反应,他们一看炮火停了,原本退回到对岸的他们又接着往岛上推进,并向着江对岸毫无目标的胡乱放枪开炮。

连长黄国强飞快的翻身,跳进了一班长赵大富的弹坑里,望着又卷土重来的t-62坦克有些兴奋的小声说:“大富呀,快把火箭筒给我,刚才咱们师长下命令了,一定要留个纪念品。我一定要亲手给咱师长打一个。”

赵大富放下枪,伸手从副班长靳立春的手里接过火箭筒,递到了连长的手里。小声说:“连长,你打这个可是得过五连冠的呀,今天玩真的了,可不要掉链子哟。”

连长黄国强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扛起了火箭筒没有再说什么。目标越来越近了,他用尽全力恶狠狠的大喊了一声:“打!”顿时沉默已久的枪都疯狂的叫了起来,子弹如冰雹般向着来犯之敌猛烈的倾泄。黄国强的火箭筒紧紧的锁定目标,并随之移动着。他紧紧咬着牙,脸部的肌肉不停的抽搐跳动着。突然他猛的压下了手指,火箭弹带着一股浓烟飞驰出去,撞击进了转动的链轨之中,随着一声巨响,对方的坦克瘫软在了地上。其他的坦克见情况不妙,都往后退出了一段距离,并不停的开炮轰炸。看来他们对平地突然冒出的强大回击火力,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枪声与爆炸声混成了一片,散碎的冰棱与坚硬的泥块,不停的在空中纷飞散落。由于双方刚刚实兵交战,所以火力都十分的凶猛,密集的子弹与弹片,在弥漫着刺鼻呛人烟雾的空气中狂乱飞舞。方天勇打完最后几发子弹,忙把身体快速的缩回到弹坑内,并快速的更换上新弹匣。作为刚入伍满一年的新兵,以前听说过战争多么的激烈与残酷,今天他是真切的领教了。因为就在刚才,已经有十多发急速飞来的子弹,紧贴着他身体鸣叫着飞过。在那一瞬间,如果方天勇稍稍把身体歪一厘米,炽热的子弹就会急切的钻进他的体内,要么是巨大的疼痛,要么就是在顷刻间离开这个人世,这让他禁不住倒吸了几口凉气。

(四)

方天勇把嘴张大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正了一下头上的钢盔,刚想翻身跃起再趴到弹坑边上,让手里的冲锋枪疯狂的叫响。就在这时趴在他身边的新兵刘二宝也收回身子,依靠在坑道里更换弹匣。这个刘二宝是同年入伍的战友,两个人是同乡但不是同村,入伍前他们就是同学加好朋友,这次侦察连为参战扩充兵员,他从1团调进了方天勇的师直侦察队,并分到了一个班内。此时刘二宝的脸上已经沾满了被炮火熏黑的泥土,他咬着牙刚想往外探身子,转头也看到了正在看自己的方天勇。他裂开嘴露出白牙大声说:“哥呀,这枪响的象炒玉米花一样哩,真他娘的过瘾呀。”

方天勇冲着刘二宝挥了一下拳头,也大喊:“你注意你的右侧,那里有火力点!”

就在他们二人说话的时候,一发炮弹落在不远处,炸起的泥土又散落在他们的身上。刘二宝把手拢在耳朵上,听完了方天勇的话,忙大声说:“好了哥,我知道了!”他说完猛的翻身趴在弹坑里,并把冲锋枪往前推了出去。

“呱……”刘二宝的枪刚刚响了几声,忽然停下了。

方天勇跃身起来,刚要对准目标开枪,便看到刘二宝手里握着枪,身体已经瘫软在了弹坑边上。方天勇忙向前狠狠的扫射了几枪,忙抽身回到弹坑里,把刘二宝拖了下来。方天勇用力的把刘二宝的身子翻转过来,看到他的脖子里满是鲜血,这是方天勇平生第一次看到那么的血,而且还象水一样往的外流淌着。一股无名的火气在方天勇的胸腔里升腾起来,他一边扯开急救包,用纱布捂住刘二宝的脖子,一边转着头大喊:“卫生员!卫生员!他妈的卫员!在哪呢,快过来呀。”

此时刘二宝疼的浑身不停的抖,双手紧紧的握着方天勇的手,用急促的声音说:“哥……哥呀,我,我是不是这回完了,回不了家了?我不能和你……一起拔草,放羊了……哥,记着把我……带回家……多烧点……”刘二宝的声音,在枪炮声中显的很微弱,就象是狂风巨浪中的小船,随时都会被淹没。

方天勇听到刘二宝这样说,泪水几次想奔涌而出,可泪腺却象被堵塞住了一样,哭不出来。心也象是被绳子,狠狠地勒住,郁闷的透不过气来。他双手用力的抱住刘二宝的脖子,大声说:“你闭嘴!别象个娘们儿似的说这些行吗?你会没事的,卫生员马上就会过来!卫生员!”

卫生员与两名带着担架的救护人员,匍匐着来到方天勇的身边,对刘二宝的脖子进行简单的处理,然后拖着他紧急的送往江岸上的野战医院。临走时刘二宝又十分留恋的伸手,摸了一下方天勇的手,然后脸色苍白的他把眼睛就闭上了,手也无力的垂下去。方天勇蹲立在弹坑中,望着被拖远的兄弟,泪水终于流了下来。这个平时幽默风趣的刘二宝,就这样在倾刻间离开人世了吗?方天勇抬手抹了一把泪水,心里燃起了熊熊怒火。每一名战士只要加入战斗,生命就不在属于自己,这难道就是战争的真谛吗?

“呱……”一排子弹从右前方射来,打进了弹坑边上坚硬的泥土里。几颗突来的子弹就象是一块红布,在愤怒的公牛寻找不到发泄目标的时候,而在它面前晃动了一下。方天勇飞快的把枪指向了子弹飞来的方向,用力的扣下了板机。随着枪声响过之后,方天勇清楚的看到,不远处的树丛里有个黑影瘫下去,再也没有起来。就着这个时机,方天勇往前纵身一跃,又跳到了前方几米外的另一处弹坑里。他的身体刚刚落入弹坑,便有一发迫击炮弹在旁边炸响,被高高掀起的泥块散落在他的身上。方天勇这时还不知道,此刻他们师长赵家山的望远镜正在他的身上聚焦。

(五)

方天勇刚才所做的这一系列动作,都被旁边的班长赵大富看在眼里。其实方天勇还不知道,当他在往前方跃进的时候,赵大富一直在后面对他进行着火力掩护,班里已经有一名战士倒下了,作为班长绝不想还有一名战士,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再“挂花”。赵大富忽然发现,方天勇又要往前跃进,他马上明白方天勇是想潜入那片树林。可是这个新兵太盲目了,难道你没有看清楚树林里,不止那一个火力点吗,那里还有隐藏的重火力呀。赵大富冲着方天勇的背影大喊,可是连成片的枪炮声给阻挡住了。

“老赵呀,那个新兵蛋子是要做什么呀!”副班长靳立春蹲在赵大富的身后,把弹匣压进枪里大声说。

“他可能是看到二宝挂花,受刺激了!这个新兵不懂得深浅呀。”赵大富说完了便匍匐爬出了弹坑,趁着爆炸卷起的烟雾,紧跳了几步,跳进了方天勇的弹坑中。

副班长靳立春看到赵大富往前跑,着急的说:“你……老赵!”他刚喊完,忽然发现对方有人正在往瘫痪的坦克上拴钢丝绳。他忙冲着不远处的连长大喊:“连长,连长!他们想把咱们送给师长的礼物拿走!”

现在连长黄国强看到各排都出现了伤亡,正扯开嗓子边骂边开枪,听到靳立春的喊声后,忙跳过几个弹坑来到了靳立春的身边。大声问:“小靳子,你乱嚎什么!给我狠狠的打!”

“连长,你看,他们是想把咱们打残的坦克拉走!”靳立春大声说。

黄国强看着远处的坦克刚想说话,这时有两颗子弹一前一后,分别打在了他的钢盔上,随着清脆的响声两颗子弹滑走,同时他也被这股巨大的撞击力,推倒在了弹坑里。黄国强吐着嘴里的土沫子,说:“没想到,这些不要脸的东西,在别人的家门口他还真来劲儿了。”他说着起身,对跟过来的通信员说:“通知各排长,一定给我压住那堆破铁,想拖回去没那么容易!”黄国强刚刚说到这里,忽然他发现了赵大富的身影,忙问:“哎,他去那边做什么?”

“那个新兵的老乡挂花了,他可能是受点刺激,想要杀敌报仇吧!老赵过去拦他了。”靳立春说着又扛起了火筒。

“扯淡!这是纯扯淡,那片树林里有问题没看出来吗!”连长黄国强话音刚刚落下,右侧的树林里便喷出了两条火蛇,向着一号连队所在阵地疯狂射击。从枪声上可以判断出,那是两挺重机枪。

“看了吧,这帮兔崽子早就埋伏在那里了!快,通信员通知各班排,轻重火力往那片树林里调,掩护好大富!”黄国强大声喊完了,他也跳越了几个弹坑,试图想靠近赵大富他们的位置。

跳到方天勇身边的赵大富,一把把方天勇按在了弹坑里,大声说:“你想干什么!这样是很危险的,你知道吗!”

方天勇推开赵大富坐起来,睁圆了眼睛大声说:“班长,二宝死了!就是那边开的枪!我……”

“你想去报仇,是吗?这是在打仗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在这个时候一定不要头脑一热就往上冲,这样只会带来更大的牺牲!你懂了吗!”赵大富话音刚落,一排炮弹在弹坑的旁边上炸响,掀起高高的烟雾。赵大富再一次把方天勇扑在了自己的身下,紧接着坚硬的泥块从空中落下,砸在赵大富的后背上。

赵大富抖落身上的泥块,刚把身子从方天勇的身上离开,随着急密的重机枪响起,赵大富的身体又重重的压在了方天勇的身上。方天勇预感到了可能有什么事情发生,忙用尽全力把班长赵大富从身上推起,就在这时赵大富嘴里猛然喷出一口热乎乎的液体,都落在了方天勇的脸上。方天勇顾不上抹一把脸,他忙把赵大富放平在弹坑里,此时又有一大口血沫子,从赵大富的嘴里冒出来。方天勇有些慌乱的从身上拿出急包,扯出了一大团纱布,可是他却找不到赵大富的枪伤在哪里,他着急的叫喊:“班长,你坚持住,你……你一定要坚持住,伤呢,班长你哪里受伤了呀?”

赵大富的嘴里不停的往处涌着血沫子,双眼静静的看着方天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天勇情急之下,忙把赵大富的上衣扯开,看到黝黑的前胸右侧有一个,被烧灼成黑色的细小弹洞,但是这里却并没有鲜血流出。就在这时,连长黄国强象一阵黑风,快速度的穿过烟雾跳进了弹坑里。他一眼就看到了赵大富前胸的弹洞,窜过来有些气愤的推开方天勇,把赵大富从地上翻过来。这时方天勇才发现,赵大富的后背已经被血湿透了。黄国强从腿上抽出匕首,飞快的挑开被血浸透的棉衣,他们惊讶的发现重机枪子弹,从赵大富的右胸钻入后,已经从他的后背钻出,急速旋转的力量把他后背,冲击出一个碗口大的伤口,鲜血不停的往外冒着。

“你他妈的发什么愣呀,纱布!快给我纱布!”黄国强向着方天勇大声叫喊着。

方天勇忙回过神儿来,把手里的纱布递给了黄国强。黄国强一把扯过纱布,捂在了赵大富的后背,可是血很快又浸透过来。方天勇忙又扯开一个急救包,拿出纱布递给黄国强。就在这时赵大富浑身抽搐成了一团,黄国强忙把赵大富的身体抱在自己的怀里,用手摸着他瘦弱的脸,说:“大富呀,大富,你会没事的,我马上就送你去医院,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发什么呆呀,快喊卫生员叫担架呀!”黄国强红着眼又对方天勇大喊起来。

赵大富脸色惨白,他身上抖动的更厉害了,嘴里血沫子还在往外涌着,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卫生员和担架救护人员匍匐着穿行在弹雨中,艰难的向着黄国强他们这个弹坑这里靠近。

“班长,班长你可要挺住呀,卫生员马上就到了。”方天勇焦急的握着赵大富的手说。

赵大富无力和缓慢的眨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出奇的平静,他静静的望着黄国强,慢慢的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又把目光慢慢的转落到方天勇身上,然后用最后的一丝气力,握成拳头在方天勇的面前晃动了一下,然后紧握的拳头展开伸出了三个手指头,最后他把三个手指头,用力的指向了自己的心脏部位,嘴里狠狠的喷出一大口血沫子,全身马上变的无比与松软。带有淡淡笑容的脸,在黄国强的怀里低落下来。

“啊——”黄国强张着嘴大叫了一声,可是喊到一半就喊不出声了,张着嘴紧紧的把赵大富搂抱在怀里,鼻涕伴着眼泪在黄国强沾满黑灰的脸上淌落下来。

方天勇看到班长对自己挥的拳头,那是在鼓励自己,可是最后三个手指头,又紧顶在他的心脏位置又是什么意思呢。方天勇想不出答案,流着泪紧紧的拉住了赵大富的手,抚摸着他的三根僵硬的手指头。

(六)

“啊——”黄国强象是在水下憋了很久,终于吐出了积压在胸腔里的那口气,又叫喊出声来。他抬手轻轻的把赵大富微张的眼给抚平,哭泣着说:“兄弟呀,咱们不是说的好好的吗……年底我送你复员回家,你怎么说走就走呢,你是在咬我的心呀……”

卫生员带着救护人员,终于来到了弹坑里。他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黄国强紧抱的怀里把赵大富接过来,放到了担架上。

黄国强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马上又恢复了一名指挥军官的平静与威严。说:“方天勇!”

方天勇忙把目光从担架上移开,把脸转向黄国强,然后大声说:“到!”

“你,现在随着担架一起回后方吧。”黄国强平静的说。

“我……回后方?”方天勇迟疑了一下,马上回过味儿来,并大喊:“不!连长我决不会后退一步!”

“这是命令!你必须给我回去!我认为你现在的情绪十分不利于作战!”黄国强在叫喊的时候,脖子上的青筋直跳。

方天勇知道战场的命令意味着什么,但是如果在这个时候下战场,那将会成为一生的遗憾,而这个遗憾也会象一座大山一样,压的自己透不过气来。他想到这里一把抓起黄国强的枪,把枪口顶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咬着牙说:“连长,你现在可以一枪打死我,但是我决不会离开阵地半步!我方天勇决不当熊兵一个!”

就在此时前沿总指挥赵家山的望远镜,再一次从硝烟弥漫的阵地上掠过,看到了连长黄国强手里的枪,正顶在一名战士的头上。赵家山也马上认出,双手握着枪管的兵,正是刚才那名作战十分英勇的战士。赵家山虽然不明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对黄国强这位标兵连长,还是十分信任的。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黄国强抬起腿把方天勇蹬开,扯回了自己的冲锋枪。狠狠的看了方天勇一眼,翻身跃起趴在弹坑边上寻找目标,继续开枪作战。方天勇也从地上翻身跃起,并排着和黄国强一起开枪射击。

指挥部里的赵家山,举着望远镜嘟囔了一句:“这两个小子,在搞什么名堂?”他说完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回头大声说:“给我问一下这三个连长,还能不能干了,怎么打的这么拖沓。按原定的作战方案,可不是现在这个进程啊。”

黄国强把头从弹坑里慢慢的伸出来,已经让怒火烧红的眼睛,狠狠的盯着那片有重机枪打响的树林。忽然树林里另一侧传来更加急密的枪,黄国强把拳头狠砸在冰冻的土地上,他知道现在二号连队进行了迂回包抄。黄国强忙向着身后方伸出胳膊,向时刻都在观望着他的通信员,出了往前推进的信号。通信员马上用最快的速度,把黄国强的命令向着各排长通报。

树林里传来了几声巨烈的爆炸声,随即浓烟四起烈焰翻腾,刚才还在乱叫的重机枪顿时变哑了。黄国强马上从弹坑里跳起来,向着树林方向快速的跃进。方天勇看到连长往前冲去,他也忙从弹坑里蹦出来,跟在了黄国强的右后面。刚才还有些莽撞的方天勇,在经历的终生难忘的这一幕后,他好象在瞬间变的冷静与成熟了许多。所以他下定决心,不但不下战场,而且还要一直跟在连长的身边。黄国强纵身又跳进一处弹坑进行观望,方天勇也随即跟着跳了进来。黄国强就象是身边没有方天勇这个人一样,至今没有再看他一眼。

黄国强刚要再往前冲,就在这时有一名战士刚刚冲到左前方,便传来了一声巨响,顿时战士的身体被烟雾给吞噬了。随着高高冲起的气浪,布满黑烟的空气中,飘洒下了许多肉块与残肢,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味儿马上在风中散开。一只断手滚落在黄国强与方天勇的面前,黄国强的脸上痛苦的扭曲着,他一把扯过了断手紧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回身大喊:“有地雷!停止前进!”

所有听到喊声的战士们,都趴卧在了原地。时间正在飞速的流逝,战斗不可能因为有地雷而停止下来,就算是现在工兵排雷分队马上赶到进行排雷,那也是需要时间的。现在怎么办?迎着刺骨的寒风,黄国强的脸上冒出一急密的汗水。这时通信员跳到了黄国强的身边,带着哭声说:“连长,刚才王……”

“你现在通知指导员与副连长,让他们随时准备接手带队,并让战士们跟在我的身后。”黄国强截住通信员的话,十分坚决的说。

“连长,你……”通信员还没有明白黄国强说话的意思。

黄国强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很从容的从弹坑里跳出去,趴在地上往前滚动着身体。

“连长!”通信员看黄国强要用身体滚雷,象孩子般放声大哭起来,并用抬手用力的拍打着自己的大腿。

方天勇拉了一把通信员,说:“别哭了,记住连长说的话。”然后他也跳出去,和黄国强一起滚爬在冰冻的土地上。

也许是有的地雷已经被重型火炮,从地下翻出并引爆了,等黄国强与方天勇一起,快速的冲进树林后,也没有一颗地雷再炸响。一号连队所的有战士们,都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站在指挥所里的赵家山,用望远镜看到以身排雷的两个身影,眼前顿时一片朦胧。但是,他狠狠的咬着牙,没有让泪水从眼里溢出来。然后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操,真他妈的尿性!象我的兵!”

树林里的雪坑边上倒着一挺重机枪,坑里倒卧着四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方天勇拧挑眉毛,紧咬着牙冲过来,又对着他们狠狠的开了几枪,他知道射进赵大富身体上的子弹,就是从这挺枪里打出去的。黄国强转过脸来,白了方天勇一眼没有说话。冲跑过来的二号连队的战士,向着黄国强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马上就地隐蔽。黄国强他们刚刚把身子俯在地上,就有一排子弹飞射过来。

处于战斗状态的军人,高度戒备的思想时刻判断着,来自战场上的各种信息。黄国强把身子紧趴在地上,把耳朵贴在地上仔细的倾听后,向着不远处树下二号连队的人员,用手发出了再次分路攻击的信号。二号连队的指挥员,忙向着黄国强挥了一下手,然后匍匐着绕向了另一个方向。

从上午九点开始,这片0.74平方公里的江心岛上,就一直沸腾着。枪炮声与震耳欲聋爆炸声,还有发号施令与痛苦的惨叫声,都混在了一起,随着寒风与烟尘四处飘散。

方天勇依然跟在连长黄国强的右侧,往前快速的爬行。他看到黄国强在爬行中枪交左手,右手从后腰上抽出了两颗手榴弹。方天勇也忙学着黄国强一样,从背腰上同时抽出了两颗手榴弹,并拧开后盖让拉火绳垂在外面。

重机枪的响声近来,黄国强把握在手里的手榴弹拿到嘴边,伸出舌头把两根引火绳上的小铁环舔进嘴里,用牙咬住后用力一扯,两颗手榴弹的后面顿时冒出青烟来,黄国强扬手扔了出去。方天勇见状也把手榴弹引燃,向着前方甩了出去。

随着手榴弹的炸响,黄国强从地上跳起来,向身后面挥了一下儿手,示意战士们可以散开包抄,然后他端着枪就闯进了刚刚升起的烟雾之中。方天勇也紧随其后冲了过来,他的脚刚踏进烟雾中便听到了一声枪响,紧接着看到快速飞跑的连长,就象是被绳子从后面牵住了一样,猛然后仰倒在了地上。

(一)

方天勇看到连长重重得的摔倒在地上,心里又被狠狠的揪了一把。他忙在快速度的往前移动中,把上半身压的更低了,透过烟雾他很快看到歪倒在地上的一个身影,对方虽然已经被炸的浑身是血,但还是用发抖的手端起了枪,在四处寻找着目标。方天勇没有任何的犹豫,对着那个身影快速的把枪打响。对方惨叫了一声瘫倒在了地上,这时方天勇也冲到了近前,抬腿踢了一脚看对方确实没有反应了,他这才急忙回身跑到连长的面前,把黄国强从地上扶起来。

“连长,连长!你没事吧?连……”方天勇叫喊时,看到黄国强的肩膀上有血渗出来。

“别叫!我没死。”黄国强说着话抬起手,把挡住他眼睛的钢盔推了一下,咧着嘴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方天勇看黄国强还能动,忙扶住他的另一只胳膊。黄国强坐正了身体,他解开身上的各种装具,然后扯开了自己的上衣。子弹是从肩膀溜过,划开了一道血口子,鲜红的肉往外翻着。黄国强为了更好的包扎,索性把上衣全都脱掉了,满身健壮的肌肤在寒风之中,马上被冻出淡紫色。

方天勇拿起地上的急救包打开,伸手要给黄国强抱扎,被黄国强一把给扯了过来。他用牙咬住三角纱布的一头,把伤口紧紧的抱扎起来。然后他飞快的把衣服穿上,各种装具也都重新背在了身上,然后又勇猛的向前冲去。方天勇也快速的跟了上去,并在奔跑中他又更换上了新的弹匣。

时间还没有到中午十二点,江心岛上的枪声就变稀了。三支强悍的连队,在进行推进包抄与交错等战术快速反应以后,便在江心岛之上形成了三个强有力的火力点,而那辆一直没有拖走的t-62坦克,便象鱼网口的诱饵一般,摆在了三个交叉火力点的最佳攻击地带。赵家山在望远镜里,看完了三支连队的部署以后,总算是把脸上紧绷的肌肉,暂时先放松开了。他放下望远镜,向公务员要了一杯水,坐在椅子上很悠闲的喝了起来。此时他已经把战场主动权,牢牢的握回到了手中,而且赵家山也预感到,这次凶猛的返击给对方点颜色看看,也基本收到了效果。虽然对方会不甘心,但是近期是不会有太大的军事动作了。

随着惨淡的阳光在江冰面上散去,夜色开始慢慢的把江岸与山林都笼罩。整个下午沿江两岸都恢复了平静,所有的枪炮都沉默了。战士们在冲锋陷阵,思想高度紧张的时候,是不会感觉到天气寒冷的。但是现在随着黑夜的到来,温度也在直线下降,依靠在弹坑与掩体中守卫的战士们,此时身上就象有无数根钢针,不停的往身体里捻动,双脚只有不停的来回踹动,才能保证不被冻僵。

战士们的警惕性并没有因为还在下降的温度,而有丝毫的放松。午夜时分哨兵发现了敌情,并马上向连黄国强进行了通报。黄国强听到这个情报后,把手放到嘴边哈着热气,说:“哼,这帮兔崽子把这堆废铁扔在这里,还十分的不甘心呀。报话兵,你现在告诉两个兄弟连队,先不要开枪,让他们尽情的靠近坦克吧,我要带几个兄弟亲自去迎一下儿他们。”

报话兵马上把黄国强的意思,向着分别埋伏在左右的两支连队进行了通报。黄国强看报话兵联络完毕,他马上点名挑了十名精壮的班长与老兵,准备在夜色下向着坦克方向靠近。

方天勇看到连长带着几个兵要有行动,他马上从弹坑里要往外跳,被爬旁边的副班长靳立春的把给揪住了,并用严厉的口气问:“你给我回来!你又想做什么?”

(二)

“我,我也要求参加行动……”方天勇转回身来说。

“你给我闭嘴!连长都点完人了你没看到吗,你这是又想擅自行动!你私自行动害死了班长还不够吗,你还想做什么?”靳立春是黑龙江海林兵,说起话来冲劲儿十足。他又接着说:“你知道吗,老赵是咱们连最老的兵也是最好的兵,是咱连长的心头肉,如果不是你,他怎么会光荣了,怎么会……”说到这里靳立春有些哽咽,并抬手抹了一把脸。这些话整整在他心里憋了一天了,现在总算是爆发出来。

方天勇听着班副的低声训斥,慢慢的蹲下后,把身体靠在了冰冷的土地上。此时靳立春的话就象是一把把尖刀,狠狠的插在方天勇的心上用力的绞动。其实在方天勇的心里早已后悔不已,只是不敢面对班长已经离开的现实。所以他想近似疯狂的作战中,把心里沉重的伤痛暂时忘却。

“班副……你,别说了……”方天勇痛苦的伸出冰凉的手,捂在了自己的脸上。也许是天气冷的原因,刚刚流出的眼泪马上就被冻成了冰粒,并在手掌与肌肤间滚落下来。

“现在是在打仗,要是在平时我两电炮就让你满地找牙!我恨死我了!我不会原谅你,我更看不起你这样的,你来当侦察兵,你不配!”靳立春一时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说着蹲到了方天勇的面前,嘴几乎都要贴到了他的脸上,气愤的话语伴着满嘴乱飞的唾沫星子。

连长黄国强带着人刚要走,听到旁边弹坑里的说话声,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他听了几句后,飞身跳跃到了方天勇所在的弹坑里,他伸手拉开还对着方天勇发火的靳立春,然后又用力的把方天勇从地上拉起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在这有这个闲心说这些,要是再让我听到一句,我处分你们两个!”黄国强低声严厉的说完,又把语气缓下来说:“十个手指头咬哪个都疼,你们懂吗。作为连长,我不希望任何一名战士牺牲,我带你们上来,就想安全的把你们带回去,唉……这是战场呀,战场哪有不死人的。大富他……是好样儿的……”黄国强说到这里就把话停下了,把脸转向了一边。

“你还想跟我上去是吗?”黄国强把脸转过来问方天勇。

方天勇忙回过神儿来,忙说:“是,我的力气还没用完,我还想往上冲。”

“现在把身上多余的装具都拿来下来,然后跟我上。”黄国强说着话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身上,告诉方天勇应该把哪些东西要摘下来。

方天勇明白了黄国强的意思,忙飞快的把身上一些装具都拿下来,好让身体更加轻便。黄国强看方天勇处理的差不多了,转身猫着腰从弹坑里跳了出去,方天勇也拎着枪跟在了黄国强的身后。

在漆黑的夜色下,黄国强与战士们很快就摸索到了坦克附近,战士们都按黄国强的提前吩咐的,都潜伏起来,方天勇依然还是趴在黄国强身体右侧的位置上。他们在刚刚潜伏下不长时间,他在夜色下便发现了几个慢慢蠕动的身影,试探着慢慢向着坦克靠近。

忽然有一个小石块在地上飞快的滚动,撞击到坦克的链轨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方天勇知道,那是对方在用飞石探路,没有想到中国功夫夜行术中的这招儿,他们也会用。

对方看没有引起什么动静,几个伏在地上的身影便从地上跳起来,飞快的扑向了坦克,隐约可以看到他们手中扯动的钢丝绳。他们刚刚扑到坦克的跟前,这时在江心岛的上空有几颗照明弹点然,瞬间把小岛上照的亮如白昼。与此同时黄国强与战士们也都从地上跳跃起来。

摸索过来的敌军顿时慌乱成一团,其中一个刚把枪栓拉开,黄国强已经跳到了他的面前,蹦跳着飞起一脚,重重的落在他的脸腮上,对方哼叫了一声倒在了地上。方天勇刚刚跳过来站稳,便有一个黑影冲向了他,并把手中锋利的枪刺狠狠的捅向了他的腹部。方天勇快速拧转身体躲过,并顺势把胳膊搭在了对方的脖子上,然后用力的往怀里一拢,抬起膝盖猛力撞击他的高大粗壮的腰眼。对方让方天勇这样反击之后,摇晃着刚要倒地,方天勇又用最快的速度转身甩腿,带起一阵旋风的同时,脚背又重重的落在他的脸上。对方疼的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翻滚起来。

(三)

这次的捕俘行动也就是用了一分钟的时间,战士们就结束了战斗。战士们把打倒在地上的敌人捆起来,刚要往回撤。忽然方天勇后脖子有点发凉,汗毛在这突来的凉风中紧急的挺立起来,在冥冥感觉到有一丝危险的气息,正在空气中散开。他猛然回过头来,借着夜空中照明弹最后的光亮,看到在坦克的后身有一个黑影在晃动,并举起枪瞄准了连长黄国强。

此时已经来不及叫喊,方天勇飞身跃起,把黄国强重重的扑倒在地上。就在这时枪响了,方天勇感觉到有一股尖细的力量,在他后背上狠狠的撞击了一下儿,并有股热流从前胸涌出来。紧接着就象是有根导火索在自己的体内引燃,灼热伴着巨大的疼痛在肉体内开始蔓延。他此时想大喊一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黄国强用力的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方天勇,还没等他做出反应,站在旁边的战士们手里的枪就响了,暗中偷袭的人被当场击毙。黄国强用力的摇晃方天勇,着急的说:“方天勇,天勇!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要挺住!”

现在方天勇感觉连长的说话声音,正在和自己慢慢拉远距离,有些听不清了。发粘发热的液体已经把内衣漫透了,就是这一丝丝的热量,让方天勇在冰天雪地中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原来枪伤就是这样的感觉,而自己生命就要在这里走到终点。这时方天勇想起了含辛茹苦,从小把自己养大的姐姐,这辈子还没能为她做点什么,却就这样走了。想到这里,方天勇的鼻子一阵的发酸,眼里被一片晶莹所覆盖。连长的脸看不清了,喊话声也听不见了,方天勇感觉自己正在慢慢的沉入一片漆黑的谷底。

黄国强冲着没有反应的方天勇喊了几句,然后又对身边的战士们说:“马上撤离!掩护!快!”他说完了揪起方天勇的衣服,把他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就在黄国强的话音刚刚落地,江对岸成串耀眼的光束飞驰而来,并快速的在坦克周围冰冻的土地上炸响,顿时江心岛上再次火光冲天硝烟弥漫。黄国强由于参战前看过许多机密资料,所以知道这是对方最新研制的“冰雹”火箭炮。密集的炮火让要反回自己阵地的战士们特别的困难,被炸飞的硬土块不停的散落在他们的身上。

黄国强趴在地上向前移动,他的一只胳膊紧紧的搂住方天勇的上半身。他转头看了一眼已经没有反应的方天勇,着急的从地上跳起来,背起方天勇就往前跑。黄国强现在心急如焚,方天勇的伤势不明,如果再这样慢慢的往前移动,很可能这名新兵的命就要扔在这江心岛上。

不停的有炮弹在周围炸响,巨大的气浪推的黄国强左右摇晃,不时有弹片贴着身体滑过,发出尖厉的鸣叫。当黄国强跑到离掩体还有十几米距离时,又有一排炮弹在他的身后炸响。随着贴地卷起的气浪,有一块弹片钻进了黄国强的腿里,他顿时身体失去重心,和方天勇一起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浓重的烟雾马上把他们覆盖包裹起来。

屁股刚刚沾上椅子边的赵家山,被急密的炮声惊的又站立起来,没想到江对岸在这个时间突然开了炮。他忙拿起望远镜向着江心岛上张望,很快他就发现了押解着俘虏的战士,还有背着伤员奔跑在烟雾中的黄国强。赵家山狠狠的一拍大腿,生气的说:“胡闹!马上调我们的炮兵支援,搞得好象我们家没有炮仗一样,给我狠狠的放,把他们那放光的东西给我压回去!”他说完了又有些亢奋的在指挥部里来回走动。

此时江心岛上枪声与炮声又连成了一片,江对岸看派出的小分队没有按时返回,便用火箭炮开路的同时,又用步坦协同在夜色的掩护下,向着江心岛进行突击。

(四)

黄国强躺在地上听出了枪炮声的变化,知道又一场恶战开始了。他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忍着腿上的剧痛,爬到了方天勇的身边,把方天勇搂在怀里说:“兄弟……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到地方了。”黄国强说着拖起方天勇的身体,艰难的向着掩体方向靠近。

刚刚在掩体里投入战斗的战士们,发现了拖着伤员的黄国强,马上冲出几名战士,把他们二人一起背进了掩体内。黄国强看到奔跑过来的卫生员,指着地上的方天勇大声说:“快点!快看看他是哪里受伤,马上救护,实在不行立刻送往后方!”黄国强说着话,并从卫生员的医药箱里扯出一团纱布,对自己的腿进行包扎。

当卫生员扯开方天勇的上衣后,发现子弹是从后背右侧射进去的,由于是7.62毫米的冲锋枪弹近距离射击,子弹射穿他的身体,此时不知道那颗该死的子弹进入体内后,又伤到了哪一个部位,血还在不停的流着。卫生员的意思要马上送往后方进行手术,要不然失血过多人就完了。

黄国强冲着卫生员挥了一下手,意思是马上往回送。而他在抱扎完了腿部的伤口后,马上拿起地上的枪,和手下的战士们一起,又投入了激烈的战斗。

方天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他的身边是来回匆忙走过的医护人员。胸腔里象被火烧一样的难受,想抬起胳膊活动一下身体,一阵撕裂的巨痛让他把刚抬起的胳膊马上放下了。

“别动!”话间刚落一只手便按在了方天勇的胳膊上。

方天勇听出按住自己胳膊的人是名护士,但是由于自己刚刚醒过来视线朦胧,再加上对方捂着口罩,所以除了白花花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哪里……受伤了?”方天勇强忍着疼痛问。

“你这位同志这是真命大呀,子弹是从你的后背射进去的,击穿了你的前胸,就差一点伤到你的心脏,唉,要是换成重机枪子弹,那就更没办法救治了。”女护士说着话,用棉签沾上水湿润方天勇干裂的嘴唇。

女护士说的没错,那颗可恶的重机枪子弹就是从班长的前胸进入的,并把他的后背旋转出了碗口大的洞。

“我知道你现在很痛,但是我相信我们的战士是最钢强的,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和哪里不舒服,就可以直接喊燕子,我就过来了。”护士说着拿起毛巾给方天勇擦了擦脸。

“谢谢你,燕子护士……”方天勇说完,咬着牙闭上了眼睛。

“你现在还处于危险期,不要多说话,好好休养吧。”燕子护士说完,又走到别的病床前查看伤员。

远处的枪声依然激烈,加农火炮的巨大爆炸声,让大地不时的颤动。方天勇紧闭着双眼,胸膛与后背上的枪伤如火烫般的疼痛着,让他脸上挂满了细密的汗珠儿。而伴着这份疼痛,班长赵大富向自己微笑着挥动的拳头,还有伸开的三根手指,如电影画面在方天勇的脑海里来回的播放。三根手指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呢,方天勇咬着牙反复的追问自己。越是想不出答案,伤口就好象是越疼,最后方天勇再次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失去了知觉,而赵大富的三根手指头却如铁钩一般,狠狠的抓在了方天勇的心上。

乌苏里江畔的战火并没有燃烧太久,这让接到后撤命令的赵家山心里很不痛快,感觉就象是一盘好菜才吃了几口。但是作为此次行动的前沿指挥,他也知道这次战斗就是为了防守反击与震慑,主要的工作还在国家外交方面的斡旋。赵家山与守备师指挥员完成换防交接后,马上坐车赶往三公里外的黑水河火车站,所有撤离部队要在这里乘军列返回部队驻地。

伴着冰彻透骨的春风,阴沉的天空中又飘飞起了雪花,很快天地间又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由于运兵的军列还没有到,所有的战士都整齐的站在站台上,在寒风中他们的身上都挂满了雪花。

黄国强看到师长赵家山的车开过来,瘸着腿吊着胳膊向着车紧跑了几步来到车前。看到赵家山从车上走下来,马上立正敬礼,说:“师长,部队整队集合完毕,正在等火车请指示!”

赵家山向黄国强还礼,走到他的面前皱着眉头,伸手摸了摸黄国强的胳膊,说:“你的伤怎么样?”

黄国强裂嘴笑了笑说:“师长,没事,就是让弹片给划破点皮,没伤到筋骨。”

赵家山心疼的拍了拍黄国强的肩膀没说话,转身走上了站台。他依次走过每一位战士的面前,并不时的伸手帮战士们整理一下军装,或把棉大衣的毛领竖的更高些。春雪还在不停的飘洒,战士们的身上已经挂满了洁白的雪花。赵家山望着风雪中这些浴血奋战征尘未洗的士兵,眼睛顿时有些湿润。

(五)

黄国强走到赵家山身边小声说:“师长,火车站的军代表刚通知了我们,说军列由于雪大有些晚点,不过,马上就要到了。”

赵家山没有回应黄国强,他转头看到在整齐队伍的右侧有一堆黑色的枕木,他往前紧走了几步跳上了枕木堆上,然后大声说:“全体都有了,听清口令,向右——转!”

全体参战官兵整齐的转动身体,并看到了已经站在枕木上的赵家山。“请稍息!”赵家山大声说。战士们刚把身体调整到稍息,赵家山又大声说:“讲一下!”全体战士再次把脚根儿用力靠拢立正,发出整齐清脆的响声。赵家山表情庄重的迅速抬起右手,向全体人员行军礼。

风雪中赵家山把行礼的右手放下,大声说:“同志们,我对在这次战斗们所有英勇表现的官兵,致以崇高的敬意!同时,我也希望大家记住历史上的这次短暂的战斗!因为我们要世界上所有对中国图谋不轨的人知道,中国的神圣主权不可侵犯,中国的每一寸领土都不可分割!我们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永远战无不胜!”雪花在寒风中飘落,沾挂在赵家山肌肉跳动的脸上,并马上被他火热的激情给融化。

“同志们,我的兄弟们!你们辛苦了,共和国不会忘记我们在这片土地上所洒过的热血,我们军人的忠诚,必将写入史册!”赵家山说完这句话,再一次用力的抬起右手,向全体人员敬礼。

汽笛长鸣伴着隆隆的震动,一列火车驶进火车站。这时在车站负责车辆调度的军代表跑过来,向赵家山敬礼后,说:“赵师长,实在对不起,这列火车由于雪大,在路上误了一点时间,真是对不起呀。”

赵家山黑着脸从枕木上走下来,生气的说:“你不要和我讲这些客观理由,说这些有用吗?你看看我这些兄弟们,在外面冻了多久,他们可是从战场上下来,刚刚玩过命的人。你的军列竟然敢给我晚点?如果,火车再等三分钟不来,我送你上军事法庭!跟你没完。”

军代表苦着脸说:“赵师长,实在对不起,不用你送我上,我也会写检查请求处分的,真的是对不起这些战士们了。这几场春雪比较大,线路上总是出问题,还是我的工作做的不到位呀。”

赵家山白了军代表一眼,没有说话。

军代表又说:“这黑水河火车站太小,那几间候车室装不下这么多兵,所以也只能先让伤员在里面了,赵师长,是我工作没有做好,让你和同志们受苦了。”

赵家山看着停稳的火车,说:“好了,不用说了。现在马上组织登车吧。”军代表向赵家山敬礼,马上跑步到站台上组织战士们上火车。

战士们正在有序的上火车,忽然站台上有争吵声传来。赵家山刚刚松缓的眉头又皱起来。对正在站台上忙碌的黄国强说:“黄国强,去那边看看怎么回事,在吵什么?”

黄国强忙向副连长交待了几句,然后瘸着腿沿着站台走过来。黄国强走到车厢口,看到方天勇躺在担架上,伸出胳膊按住火车车厢门,说什么也不让医护人员往火车上抬他。

“我不上这个车厢,要不然你们就把我扔在这里不管!”方天勇咬着牙说。

“不上这个车厢不行!你现在是伤员,就要听我们的!”护士燕子对着方天勇大声说。

黄国强走过来,问:“怎么了,为什么不快上车。”

燕子看方天勇不吱声,她便有些生气的对黄国强说:“你的这个兵,十分的不听话,也不配合我们医护人员的工作,他,他……非要去坐最后,一节车厢。”

黄国强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最后一节车厢,问:“方天勇,你不要在这里胡闹,你现在要听护士的话,马上给我上车!”

“不,我一定要坐最后一节车厢。”躺在担架上的方天勇紧绷着脸说。

“为什么?”黄国强说完了,转头看了一眼站在担架旁边的护士燕子。

燕子犹豫了一下说:“黄连长,最后一节车厢,拉的是牺牲的……战友们。”

燕子刚刚说完,方天勇把脸转过来,对黄国强说:“连长,我班长回到部队驻地以后,就要安葬了,我……我想用我们家乡的习俗,给我班长守灵,陪我班长再走一程。”

黄国强看到方天勇眼中有片晶莹闪动,他忙把视线挪开,脸转向了一边。然后说:“你们,把他抬过去吧。我一会也会过去的。”

黄国强说完了转身离开,去组织战士们完成登车。燕子看黄国强这样说,也只好让担架员把方天勇往后面抬,并让负责人打开了刚刚关上的车门。

纷扬的雪花向着黑土大地飘洒,火车鸣叫着闯过漫天飞雪,在林海雪原之上呼啸而过。高大漆黑的内燃机车喷发着白大的粗烟,迸发出强大而澎湃的动力,牵引着长长的车身一往无前的奔向远方。

一盏马灯挂在闷罐车厢的顶上,在剧烈晃动中发出昏暗的光。车厢里摆放着在此次战斗中,牺牲战士的遗体。赵大富的遗体放在车厢的中间位置,正好对着车厢门。方天勇的担架上已经和赵大富并排摆放在了一起。黄国强坐在赵大富的另一侧,他的身边还坐着护士燕子。由于方天勇有枪伤在身,所以野战医院怕出现意外,特意按排了一名护士陪在方天勇身边。最后一节车厢由于特殊,没有按放取暖的火炉,所以车厢里虽然没有了寒风,但是温度也一直很低。

方天勇把胳膊从被子下抻出来,摸索着摸到了班长赵大富已经冰冷僵硬的手,他的那三根手指还在保持着动作。方天勇望着晃动的马灯,说:“连长,我一直在想,我班长为什么最后伸出三个手指头,可是我想不出这里面的含义。他的手,现在还是在伸着三个手指头……”

“别说了。”黄国强挡住了方天勇的话,他站起身用后背对着方天勇,沉默了一会儿,说:“当他用最后一口气,伸出这三个手指头的时候,我就明白他在说什么……可是我不敢想,你以后,以后就会知道的。”黄国强说完了话,好长时间都没有转回身体。

(六)

护士燕子裹着军大衣把身体靠在车厢的角落上,她不时的把手放在嘴边呵着热气。方天勇打心眼里感激这名女兵护士,除了她对自己精心的照料外,还有就是每当看到她乌黑的头发,与大大的眼睛,就会让他想起远在鲁西北大平原上的荷花姑娘。荷花与方天勇同岁,当初方天勇跟随着姐姐一起嫁到马婆村时,那里的孩子没人愿意与他玩儿,是漂亮文静的荷花,伴他走过了快乐的童年。

“你在看什么?”燕子看到方天勇的眼睛看着自己发呆,便呵着热气问了一句。

方天勇忙回过神儿来,把目光从燕子的身上移开,说:“噢,我……我没看什么。”荷花在方天勇的心里,就象是一朵开在田野中的小花,永远是那样的安静绽放。每次看到他,总是甜甜的一笑,酒窝在白净的脸上也会陷的很深。而这位叫燕子的女兵,剪短的秀发与一对可爱的虎牙,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

燕子看方天勇把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后,便闭上了眼睛。燕子怕伤口发炎引起发烧,忙从药箱里找出体温计,走过来给方天勇试体温。

黄国强转回看来,看了看说:“燕子,你到下一站停车时,还是回到前边的车厢去吧,这里太冷。”

燕子把体温计放好,说:“我是护士,我的病人在哪里,我就要跟他一起在哪里。你们都不怕冷,我怎么会怕冷呢。”

方天勇也再次把眼睁开,说:“是呀,燕子护士,你还是走吧,我已经没事了,再说,这车厢里……一个女同志……”

“呵……”燕子用银铃般的嗓音爽朗的笑了笑,说:“一个女同志怎么了,我也是军人。你的意思看到这么多战友躺在这里,怕我胆小害怕是吧。呵……怎么会呢,如果是别人我也许会害怕,可是他们都是我的战友,在这里躺着的每一个战友,最后都是我给处理的,我尽量的都把他们擦洗干净,他们都是为国捐躯,都是好样的,只是……都很年青。”燕子说到最后,话语里又流露出了一丝伤感和惋惜。

方天勇听燕子这样说,心里又对这个女兵多了一份敬重。燕子又来到方天勇的身边,从他的怀里抽出了体温计,对着灯光认真的看着。这时方天勇从燕子的身上,闻到了一股与荷花身上一样的香味儿。方天勇忽然感觉到,刚刚走下战场的自己,现在更加的思念与渴望。思念着远方的荷花,渴望着姐姐能来陪伴。

“你的体温现在很正常,没有事的。你的身体素质好,伤口也会好的快一些的。”燕子把体温计收起来说。

黄国强长出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说:“燕子,入伍整一年,现在也是小老兵了,我看你的业务很熟练呀。”

“也不行呀,呵……一般吧,还要慢慢的学习。”燕子说着话,又裹上大衣缩到了车厢角上。

黄国强看了一眼方天勇,说:“你们两个是同年兵,都很幸运呀,当兵一年整就遇上了战场实习的机会。”

燕子听说方天勇与她是同年兵,马上变的热情起来,说:“呀,我们是同年兵呀,我还以为你是老兵呢,呵……早知道我们是一年的,我也就不用对你这样的客气了。”

方天勇听燕子这样说,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谈谈的笑意,但是没有说话。燕子张嘴又想说什么,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伟来,巨大的冲击波让火车剧烈的晃动。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火车便发出尖利的鸣叫,进行了紧急刹车,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原本缩在车厢角落里的燕子,一下子扑倒在方天勇的身上。一只手正好按在方天勇前胸被穿透的伤口上,疼的方天勇大叫了一声,并又咬紧了牙关。黄国强双手死死的抓住了车厢上的把手,才没有让惯性推倒。

火车车轮在钢轨上拖着前行,磨擦的火星四溅。在滑行出很长的一段距离后,火车总算是停下了。

黄国强看火车停下了,马上拉开车门想往下跳。刚想伸腿他又马上停下了,从腰里拔出手枪拉上枪栓,然后递给了燕子。燕子慌忙从方天勇的身上爬起来,抬手扶正了军帽,这时看到了黄国强递过来的手枪。

“这把枪你拿着,保险我已经打开了,现在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现在我要下去看一看。”黄国强说着话,把枪放到了燕子的手里。然后他用一条腿跳起身,把车厢顶上的马灯给熄灭,接着他飞快的拉上枪栓,走到车厢门口很小心的往外看了看,纵身就跳了下去。

燕子把方天勇从担架上扶起,让他依靠在自己的怀里。同时另一只手把手枪举起对着车厢口。由于灯光熄灭,车厢里一片黑暗,车门外白茫茫的雪光虽然映耀的很亮,但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寒风继续呼啸,不时的雪花扑进车厢里。方天勇看到燕子举枪的手有些发抖,便说:“你,还是把枪给我吧,你这拿针管的手不适合拿枪。”

“哼!你不要以为你是侦察连的兵,就在这里小看人好不好。你以为我们成天拿针就没有军事训练了。我手枪射击打过89环呢。”燕子有些不服气的说。

方天勇也哼了一声,说:“89环有什么可炫耀的,这在我们连及格都达不到,还是把枪给我吧。”

“你……哼,现在伤好点了,就开始逞能了是吧。有什么了不起的,枪给你就给你,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举动枪。”燕子说着话把枪放到了方天勇的手里。方天勇接过枪,没有象燕子那样端举着,而是很放松的把胳膊,平放到了担架上。

燕子看方天勇没有举起胳膊,忙说:“看了吧,连手枪都举不动,还在这里说什么89环都不及格,我看你是把话说大了。我看,还是我拿着枪吧。”

方天勇淡淡的说:“不用,枪在我的手里很安全,你就放心吧。不会走火更不会错杀,一会儿出现什么问题,再把枪给你也不晚。”

燕子感觉也不能发生什么事,就再没有说什么。寒风吹拂的更猛了,燕子把身上的大衣,往方天勇身上盖了盖,并怕方天勇寒冷,而把他搂在自己的怀里。此时方天勇没有因为燕子与自己的近距离,心里再想过家乡之类的事情,现在他全身的神经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虽然还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有种预感,此时此刻应该做好突发事件的应对。

火车两侧传来了脚步与拉枪栓拉动的声音,方天勇知道这是战友们都已经下车,进行紧急戒备。

“你说能会发生什么事呢?”燕子轻声说。

方天勇张嘴刚想回答燕子,忽然一个缕长长毛发和一个圆黑的物体,从车厢门口上方慢慢低垂下来。方天勇剑眉挑动猛然抬起胳膊,对着那个不明物体就是一枪。

“砰!”

一颗金黄色的弹壳从枪膛里蹦跳出来,撞击到车厢门栓上而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

54军用手枪的后坐力与跳动,又牵扯到了方天勇还没有愈合的伤口,他强忍着伤痛,又连着向门口的上方开了两枪。虽然燕子没有看到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但是她能感觉到,作为侦察兵的方天勇,是不会随便放枪的。由于方天勇现在的身体还比较虚弱,开完枪他又把胳膊放下了,刚才因开枪而翘起的头,也重新又依偎在了燕子的怀里。

燕子忙伸手把手枪从方天勇的手里拿过来,更加紧张的把枪指向了车厢门口。

方天勇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虚汗,他咬着牙小声说:“看不到东西,不要开枪,现在枪里还有四发子弹。”

燕子没有说话,只在黑暗中轻轻的应了一声,并点了点头。

黄国强拎着枪瘸着腿往车头方向跑,从车厢里跳出的战士们,在他的身边快速的掠过。他来到火车中部,看到师长赵家山也打开车门,从里面走了下来。黄国强忙十分警惕的向着四周看了看,紧走了几步来到了赵家山的身边。

“小黄,这是怎么回事呀?”赵家山阴黑着脸问。

“报告师长,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要注意安全。”黄国强说着话又往四周紧张的看了看。现在战士们都爬卧在了铁路两侧,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我没事儿,我到要看看是什么小丑儿挡了我的道儿。”赵家山说着也从腰间掏出了手枪,并拉枪栓子弹上膛。

“师长,这里有我还有另外三个连长呢,你还是先回车……”黄国强的话还没有说完,火车的尾部便传来了三声枪响。黄国强已经听出,那是自己的那把手枪打响了,他转头向着车后方看了一眼,忙转回头来大喊:“警卫排!保护首长进车厢,快点!”随着黄国强的喊声,站在赵家山身边的警卫排的战士,马上冲上来用身体护住赵家山,并簇拥着他回火车车箱。赵家山挣扎着还要下来,黄国强与警卫排的战士把车厢门给关上了。

黄国强对车下的几警卫排的战士说:“保护好我们师长,一定要小心,我去后面看看。”黄国强说完转身又往回跑,跑着他大喊:“全体注意,现在进入一级戒备!如果有可疑人员出现,马上可以开枪击毙!”

大雪还在下着,天地间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黄国强没有跑出几步,忽然他的眼睛余光看到车厢顶上,有一个黑色的物体闪动了一下。他马上停下了脚步,又往后倒退了几步,然后冲向了火车车厢,双手扒住拦杆双腿紧蹬,但是受伤的那条腿有些吃不上力,并与肩上的伤口一起,发出钻心的疼痛。黄国强松开握栏杆的手,身体摔到在地上,他着急的从地上站起来又要往上冲。这时有一名战士从钢轨旁的雪地上跳起来,紧跑几步来到黄国强身边,拉住了他的胳膊。并说:“连长,让我上!”

黄国强从声音中听出,是一班副班长靳立春。靳立春随着话音落地,双手紧握着车厢上的栏杆,便把身体倒卷着翻到了车厢顶上。也就在他刚到车顶的一瞬间,猛然从车顶上窜起一个黑色的身影,快速的往车厢后部飞跑。

“站住!不许动!”靳立春大声喊着,手里的冲锋枪也打响了。可是对方身轻如燕,在前方来回的跳动的身体,来躲避疾飞的子弹。

站在车厢下的黄国强此时也看到了,那个忽然跳跃起的身影,他也忙跟在下面往车厢的后面跑,并在快速行进中向着车厢顶上开枪射击。

也许车厢上的人明白,如果他不快速离开的话,火车两侧的战士们都集中火力,会形成一个强有力的火力网,到时候插翅难逃并会死的很惨。所以还没有跑出几步,便从身上扯出几颗烟雾弹,拉燃之后向着不同的方向抛出。而与此同时,黄国强也下达向车厢上集中火力的命令,钢轨两侧的战士们都调转枪口开始射击。

“呱……砰……”集密的子弹射向烟雾。看来黄国强的命令还是晚下了几秒钟,雪花与烟雾混在一起,已经看不清车顶上的人影了。

黄国强刚往前跑了几步,便看到靳立春被烟雾呛的从车厢顶上跳下来。他看到黄国强后,张着大嘴急喘了几口气,说:“连长,我……我看他是往后跑了。这鸟人……怎么还会这损招儿,实在是太呛人了。”

黄国强又马上吩咐,说:“你带几个战士往后继续追,如果追出500米还没有发现什么,就马上返,不要出现意外。但是你要记住,如果能在500米内搜索到他,稍有反抗立刻击毙!”

(二)

“是!”靳立春招呼了几名战士,向着火车后部飞快的追了下去。

黄国强来到最后一节车厢,看到燕子手里的枪还在高高的举着。他来到车厢里,把燕子手里的枪拿过来关上保险,问:“燕子,刚才是你开的枪吗?”

“啊,不,不是我,是他开的枪。”燕子忙摆手说。

黄国强看着依偎在燕子怀里的方天勇,说:“天勇,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方天勇说:“连长,我刚才看到有个脑袋,从上面探出来,向着车厢里面张望,我就开枪了。”

“看清他脸了吗,是一个什么样的脑袋?”黄国强又问。

方天勇想了一下说:“天色太暗,再加上他伸出来也就是几秒钟,我没有看太清,隐约好象是他的脸上有些纹络,象是蒙了块花布一样。连长,我敢肯定,我的第一枪伤到了他,可能是我没有力气拿枪不稳,所以没有打中他的要害,让他跑了。”

黄国强听完了没有说话,只是思考着把手枪装进了枪套里。这时靳立春带着几名战士回来了,黄国强马上从车厢里下来。

“小靳子,什么情况?”黄国强走上前忙问。

靳立春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喘着气说:“报告连长,我按你的要求只追击到500米,但是什么也没发现,雪下的很大,把所有痕迹都给盖住了。这是在我们刚跑出近一百米的时候发现的,连长你看。”靳立春说着把一件白乎乎的东西,递到了黄国强的面前。

黄国强伸手接过来,并拿出手电照亮,原来是一只白线手套,但是上面却沾满了血迹。黄国强拿到鼻子了闻了闻,感觉这是人血,并是很新鲜的。这是一个什么人,为什么要到我们的军列上来做文章呢?黄国强把手套又还给了靳立春,并让他保存好,一会交给保卫科的人存档。然后黄国强又马上做出决定,由于事件情况不明,马上让燕子叫来担架员,把方天勇抬回到伤员车厢。最后一节车厢的铁门,又被紧紧的锁上了。

黄国强来到赵家山的车厢时,另外两名连长与军代表,正在向赵家山汇报情况。原来刚才的一响巨响,是前方的铁路被炸了,现在车站军代表的意思是,火车只能往后倒退,然后到五公里处的太平川站转轨,然后由另外一条路返回部队驻地。黄国强也向赵家山汇报了刚才所发生的情况,赵家山听完了半天没说话,看来他也是没有想明白,这到底是谁要来拦截这趟军列。

趴卧在火车两侧的战士们,身上已经覆盖了很厚的积雪,当听到上车的哨声后,都从雪里爬起来,紧张有序的回到了火车车箱里。火车再次鸣笛,喘着粗气转动了沉重的车轮,开始沿着行驶来的方向倒退行进。

天色见亮的时候,军列在太平川站完成转轨,并又开始了漫长的旅程。列车上所有人员的神经都是紧绷着的,以防再有突出事件发生,可是这一天风平浪静,军列象脱缰的骏马,在白山黑水间快速通过。天黑之后,军列终于停靠在了白山县火车站。赵家山要在这个火车站,带领着他自己的直属侦察连下车了。另外两个参战连队,还要随着军列一直前行,直到他们回到自己所属的驻地为止。

1师师部在白山县县城里边,旁边紧挨着陆军21医院。方天勇因为有重伤在身,所以没能与战友们一起接受欢迎的人群,而是在火车站台上就直接抬上了救护车。方天勇躺在救护车里,望着车窗外急速度闪过的路灯,听到了震天的锣鼓与鞭炮声。

一直守在他身边的燕子护士,看了一眼车外说:“你也是英雄,不过,你现在只能是错过热情的欢迎仪式了。”

(三)

“错过我也不后悔,我认为所有参战的每一个人都是英雄,是英雄就不应该再意这些。”方天勇说话的时候,眼睛依然望着窗外。

燕子听方天勇这样说,笑着露出了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说:“没想到你还有如此的胸怀,不过呢,你说的很对呀,所有参加战斗的人都是好样的。象我们这些医护人员,为了救治你们都是几天几夜的不合眼的,唉,好在现在总算是回来了,我一定要好好的睡上几天。”

“是呀,一定要好好的休息,我们都太累了。”方天勇说完了后又闭上了眼睛。正如方天勇刚说过的,他现在感觉真的是很累,心上如压上了几百斤的重量。呼啸的流弹,弥漫的硝烟,中弹后疼痛难忍的惨叫,还有失去战友的痛楚,这些来自战场上丝毫没有掩饰的画面,如浓彩重墨般形成强大的冲击力,压的他透不过气来。当时因身在其中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是那样的恐怖与可怕。生命在战争中,显的是那样的脆弱,就象是散落在巨石群中的玻璃杯,随时都会被碰撞的粉身碎骨。

救护车在转过了几条街道后,停在了21医院门口。方天勇马上被站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医务人员接下车,和其他几名重伤员一起被飞快的推进了医院,马上进行了身体的复查与伤口的重新处理。方天勇在手术室里被重新包扎换药后,燕子护士又给他喂了一点稀饭,然后就把他推到事先准备好的病房,让他好好休息。

部队的医院与正规连队的要求都差不多,也是按时熄灯作息的。方天勇被抬放到自己的病床上的时候,病房里的灯已经熄了,借着医院走廊里的灯光他看到,房间里的另外两张床上已经躺下了两名病号,可能是他们已经睡着了,对方天勇的到来他们也没有什么反应。方天勇静静的躺到病床上,现在他一直紧紧握成团的心,总算是松懈下来了,现在他什么也不想了,就想沉沉的睡去。方天勇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把方天勇从梦中震醒。冲天的火光已经映红了窗户,他强忍着前胸伤口的疼痛,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转头看到病床上两名伤员已经变的血肉模糊,这时一阵狞笑从走廊里传来,方天勇猛然回头,看到从病房门框上,慢慢的垂下了一个大缕黑发,和一个圆型的物体,方天勇马上认出那正是在军列车厢上面伸下的那个人头。借着窗外燃烧的火光,方天勇终于清了那张脸,那是一张如许多破布缝合到一起的脸,黑色的针线码还清析可见,他冲着方天勇恐怖的笑着,洁白的牙露出来。方天勇伸手在旁边桌子上一摸,手碰到了一暖水壶,他急忙拎起来,扬手向着门框上就甩了出去。

“砰!”的一声水壶撞在门框上炸响了,热水向着四处飞溅。那个伸下来的人头不见了,象一只壁虎一样,又不知爬向了哪里。方天勇撑起全身的力气,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又从地上拿起一把小方凳,很小心的走出了病房门。门外走廊里的地上躺满了医护人员,鲜红的血沾在洁白的大褂上,显的格外的刺眼。

燕子嘴里淌着血从地上坐起来,说:“快……救我……”话刚刚说完便又倒在了地上,胳膊指向了走廊的尽头。

方天勇走过来,把燕子从地上抱起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方天勇看到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在走廊的尽头一闪而过。方天勇把燕子放下,握走手里的木方凳刚要往前走,这时后面有人拍了他一下,方天勇回头看到竟是刘二宝,他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四)

“哥,哥呀,你醒醒!我呀,是我,你好好看看,我是刘二宝呀。”刘二宝摇晃着方天勇的胳膊说。

方天勇猛然睁开眼睛的同时,飞快的伸出胳膊,要来锁对方的咽喉。伤口的刺痛让方天勇马上清醒,伸出的手握住的是厚厚的纱布。方天勇望着眼前的刘二宝一下子愣住了,满脸挂着汗水,问:“你……二宝,二宝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方天勇说着话,把刚刚握上脖子的手收了回来,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刘二宝抬手摸了摸包在脖子里的纱布,嘿嘿的笑了笑,说:“哥呀,你以为我死了是吧,呵……哥呀,我二宝是福大命大造化大,马克思他老人家说呀,我还没入党呢,他不收我。哈……”

方天勇听刘二宝这样讲,他也跟着笑了,说:“活着就好呀,你怎么会在这个病房呀,刚才我进来的时候,没有发现你呀。”方天勇说着,转头看着日光灯照耀下洁白的病房。

刘二宝伸手从床头扯了一条毛巾,给方天勇擦着脸上的汗,说:“哥呀,护士们把你推进来的时候呀,我还没睡着呢,只是这里熄灯了就得躺在床上,所以我呢就没吱声,再说了,我也不知道是你呀。我这刚刚睡着了,先是让你的呼噜给吵醒了,后来我又听到你大喊,我便听出了是你的声音,过来把灯打开,我娘呀,一看还真就是你。把我给高兴坏了,你,这也是受伤了?”

方天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纱布,说:“是呀,一颗子弹从后背钻进去的,在我前胸上给顶出了个头。呵……我和你一样,马老人家不收我,和不收你的理由一样,呵……”

“呵……受点伤没什么,咱哥俩都在就好呀,咱们班的人都回来了吧,老赵班长还好吧?”刘二宝又问。

刘二宝的这句话问的方天勇鼻子有些发酸,他沉默了一下儿,说:“班长,他……已经不在了,被那片树林里的重机枪给咬上了。”

“啊……老赵,他……”刘二宝先是一愣,然后一下子哭出声来,流着泪又说:“唉,这个鸟老赵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我参战配属来到这个班,他对我特别好,象我大哥一样,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刘二宝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原本给方天勇擦汗的毛巾,全都被他抹上了鼻涕。

躺在最里侧病床上的兵,被刘二宝的哭声给震醒了,把头从被子下面钻出来,眯着眼先抬头瞅了一眼雪亮的日光灯管,然后又摸着脑袋,用浓浓的河南话说:“咦,乖乖地,你深更半夜地在这里弄啥哩?这抽抽搭搭的象个娘们儿。”

刘二宝又抹了一把鼻涕说:“给我一边呆着去,别管我。”

这兵把被子蒙到头上又扯下来,苦着个脸说:“你这个二宝,我这是好不容易才成了个病号,你就让我好好的睡一会行不,大半夜的你哭什么呀。”

方天勇拉了一把刘二宝。

刘二宝用力的把毛巾摔到地上,忽然地站起来大声说:“你给我闭上你的臭鸟嘴,你要是再多说一句话,我现在就给你做手术,让你一辈子省心。”

这兵叹了口气把脑袋缩回了被子里。

刘二宝捡起地上的毛巾,他刚把屁股坐到方天勇的床上,这时值班护士走了进来,严厉的说:“把灯闭了上床睡觉!你这个刘二宝真是要成精了,这是要开大会呀,我在一楼就听到你在这里喊了。”

刘二宝忙起身把屋里的灯关上,很听话的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护士关上门出去了。

最里侧床上的那个兵,这时又把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笑着说:“你这个刘二宝,也就是和我来劲,看了护士就成了招瘟的猫了。”

刘二宝身在床上小声说:“闭上你的臭鸟嘴吧,在医院里还是和护士客气点,要不然打针的时候就给你屁股练手了,哼,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不信你的屁股是铁打的。”

刘二宝听护士走远了,他又轻手轻脚的从床上跳下来,把自己的床往方天勇的身边推靠在了一起,然后躺在床上后,拉住了方天勇的手,小声说:“哥呀,咱俩这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唉,再遇到一起不容易呀,现在拉着你的手睡觉,我感觉心里踏实呀。”

方天勇听刘二宝这样讲,心里也感觉很感慨,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兄弟,不早了,睡吧。”

方天勇告诉刘二宝睡觉,而自己却再也无法合上双眼。刚才那个奇怪的梦,在他的脑海里来回的跳动。是呀,那个炸断铁路,又向车厢里扒望的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他的脸真的会象梦中的那样,如破布般拼结吗?一个个问号,如条条绳索捆住了方天勇的心,但是最终他也没有想到任何的答案。

(五)

第二天清晨,起床后的刘二宝就把住在最里侧的那个兵,介绍给了方天勇。这个兵叫赵河南,与刘二宝都是1团三连的兵,他的兵龄比他们俩长一年,在炊事班当副班长。听来21医院泡过兵号的兵说,在这里住院真是享受,不用出操不用训练,伙食吃的也特别的好,所以他的心里就犯痒痒了。为了能来21医院体验一回幸福生活,也泡上一回病号,最后他绞尽了脑汁总算是在身上找到了一点毛病。

方天勇听了这个赵河南来住院的理由,感觉到有些好笑。便问:“哎,老兵,你从你身上找出的什么病呀。”

赵河南脸憋的通红,摸着脑袋吭哧了半天没好意思说。

刘二宝拿毛巾擦着脸说:“唉呀,你这个河南脑袋,这泡病号的事你都能做出来,你那点破事还不好意思说了。”刘二宝指了指自己的裤裆,对方天勇说:“哥呀,他说他这里肉多,要用刀切下一点。”

方天勇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病,有些不解的问:“那里肉多,多就多吧,你何必还动刀切呢。”

赵河南红着脸说:“什么话要是从你二宝嘴里说出来呀,这个味儿给变了,要是肉多了切,象你说的那么容易,我就不用来这里了,在炊事班里我拿菜刀自己来就行。乖乖地,医学上这叫包皮过长。”

方天勇还是没有听明白,又问:“老兵,长就长吧,切一刀那多疼呀。”

赵河南搓着脑袋说:“唉呀,我的娘呀,这个怎么说呢,具体呢我也讲不清楚,反正别的老兵告诉我,现在切了以后能用的上,反正对身体好吧。”

刘二宝把脸盆端到方天勇的床前,说:“哥呀,你就别问他了,这个河南脑袋成天研究多少年后的事儿,神神叨叨的。来,我扶你坐起来洗脸,以后你的所有生活上的事呀我都干了,你就好好的安心养伤。”

“兄弟,你不是也有伤在身吗,你还照顾我。”方天勇被刘二宝扶起来后说。

刘二宝指着脖子说:“哥呀,我全身都是好的,就是子弹在我的脖子上打了一个洞,现在除了脖子不能转动外,身上的所有零件都好用,所以我现在伺候你一点问题也没有。”

方天勇听刘二宝这样说,心里感觉很热,也就没再说什么。

早饭是稀饭与白面馒头,那个赵河南一口气吃了五个,他说现在基层连队早晚都是高梁米,一天只能吃一顿馒头,真没想到这医院的伙食会这样的好。方天勇由于昨天晚上没有睡多少觉,饭也没有吃几口。刘二宝的枪伤在脖子上,所以吃起饭来绝对要细嚼慢咽,赵河南吃了五个馒头了,他一个还没有吃完。

早饭刚刚吃完护士燕子就来了,她先和另外一名护士,分别给方天勇和刘二宝换了药打了针,然后转头对正坐在床上剔牙的赵河南说:“3号床的赵河南,你过来去备皮,然后马上就要进行手术了。”

“备皮?怎么个……备法。”赵河南从床上跳下来问。

燕子和另一个护士对了一下儿眼神儿,转头说:“你跟着来就知道了。”

赵河南有些不解的摸着脑袋,跟在了两名护士的身后。

刘二宝转头看了一眼,说:“哼,真是没鸟事闲的他蛋疼,这年月多少人都吃不饱饭呢,他还闲他身上的肉多。”

方天勇说:“二宝,也不能这样说呀,人家那是有病,有病就要治。”

赵河南刚出去几分钟,就提着裤腰跑回来了,脸臊的通红。刘二宝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赵河南摇着脑袋说,这事儿没法说,早知道是这样说什么也不来。赵河南的屁股还没有坐热,护士又在走廊里喊他的名字,让他去手术室。赵河南咬了咬牙,破着头皮又出去了。等他再回病房的时候,疼的他满脸是汗,双手用力的扯起他的裤裆,走起路来两条腿向两边分开。

刘二宝一看赵河南这样,忙上前把他慢慢的扶到床上,然后问他:“我说赵老兵,你这是割下来几斤肉呀,把你疼成了这样?”

赵河南疼的咬着牙说:“我的个亲娘呀,这肉不多,可是在命根子上往下切呀。疼呀,二宝呀,我算是让那帮老兵给呼悠了,根本不是那回事儿,一点也不舒服,我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我的娘呀。”

“刚才你回来的时候,脸红的象个猴屁股,我还以为你割完了呢,呵……上当就这一回,这下儿你可以好好的体验一回当病号了。”刘二宝坏笑着说。

赵河南哭丧着脸说:“刚才,刚才那是护士把我叫走,给我……乖乖地,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我这是第一次让人家给那样。”

刘二宝说:“操,你竟说这半截话儿,护士给你哪样了?”

赵河南叹了口气说:“把我领到屋里就给我脱裤子,然后揪起我的命根子,把我的毛都给刮下去了,我这里惊魂还没有定下来,到手术室里又给我来了一刀,这麻药给我打的也太少了,割到一半就开始疼了,疼呀,我的个亲娘噢。”

刘二宝一听是这么回事,笑的有点上不来气。

方天勇由于胸口上的伤,不敢笑的大声,笑完了说:“二宝呀,你到这边来坐着吧,赵老兵正在疼着呢,你就不要在那里给添乱了。”

刘二宝摸了摸赵河南的脑袋,笑着说:“没事,一会儿疼过这一阵儿去就不疼了,中午你再吃五个馒头就补回来了。再说了,你看你这个熊样儿。我和我哥都被子弹咬上了,都没怎么着,你让护士刮了毛,下边割下点皮就疼成这样,唉,哪还象个当兵的。”

“别在这站着说话不腰疼,挨枪子与割命根子可不是一个疼法儿,唉哟,算了,我和你这个迷糊蛋说不清楚。”赵河南说着,咧着嘴翻过身去。

方天勇的伤口愈合很快,虽然刚刚在医院里住了几天,他就已经厌烦了这医院的生活,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有些躺软了,现在很想早点回到训练场上去。赵河南走路叉开的腿,经过几天的休养总算是合拢,可以正常走路了,医院里已经通知他出院回团。这几天的相处,方天勇很喜欢赵河南这个活泼开朗的河南兵,感觉他就是一个活宝,要是成天和他在一起生活,那一定不会有太多的烦恼。

赵河南收拾东西,把军用挎包背在上,冲着方天勇和刘二宝挥了一下手,说:“二位兄弟,老哥我总算是脱离苦难先走一步了,唉,后会有期吧,如果要是想我受不了了,就到青山沟的1团三连炊事班,来找哥哥。”

刘二宝的脖子跟着身体一起转动,回过身来说:“你这个老河南呀,快走吧。过几天我回连了,再找你侃大山去。这医院多好呀,你真应该再多住些日子。”

(六)

方天勇也从床上坐起来,说:“赵老兵,多保重呀,希望还有机会看到你。”

“好呀,二位兄弟,那我就先走一……”赵河南话刚说到一半,看到护士燕子端着托盘,从外面走进来。

燕子看了一眼手里的药单,然后说:“三号床的赵河南,你这是干什么呀?”

赵河南愣了一下儿,慌忙说:“我,我刚刚开完了伙食关系,我出院回团呀。”

燕子把托盘放下,拿起了针管说:“你这出院手续到是办的挺积极的,刚才没有通知你,还有最后一针消炎针还没有打吗?”

赵河南咧着嘴说:“燕子护士呀,你在整个21医院来说,是心肠最好,人长的也最漂亮的护士,你就放我一马,这最后一针就不要打了吧,我还有十几里的路要走呢,屁股已经都快扎漏了……求你了,不打了行吗?”

燕子举着手里的针管,把里面的空气推净了,又用手指弹了一下儿,说:“你到床上趴好了,药都配好了,不打不浪费了吗。打不打是医生说了算,你我说了都不算,你这一针不打,回头到了团里再发了炎,这谁敢负责呀,快点,把裤子脱下来。”

赵河南只好苦着脸咬着牙,又解开了裤腰带,重新又趴到了床边。燕子拿着针走过来,用酒精棉在赵河南的屁股上点了点,然后把针推进了他的肉里。疼的赵河南停住呼吸,并猛的把眼睛闭上。

燕子起完了针要走的时候,回头又说:“赵河南呀,谢谢你刚才夸我长的漂亮,呵……听了心里很舒服。”燕子说完了哼唱着走了。

赵河南趴在床上,咬着牙说:“嗯,这丫头她这是纯心气我。”

刘二宝笑着说:“行了,起来吧,赶快捂着你的屁股,回咱的青山沟吧。”

赵河南这次从床上起来,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捂着屁股就走了。方天勇和刘二宝透过窗户看到,赵河南一直走出医院大门,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儿。

上午的天气很好,暖暖的阳光照耀着医院楼下草地上的最后一丝残雪,昨天还寒风吹拂的北方小城,总算是有了春天临近的感觉。医院里的伤员与病号,都就着好天气出来散步活动身体。刘二宝也扶着方天勇走下楼,来到草地边的椅子上坐着晒太阳。

刘二宝眯着眼,直挺着身子把他那张大黑脸对着天,说:“哥呀,你家大姐知道你负伤吗?”

方天勇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去参战我姐都不知道,我写信的时候什么也没说。”

刘二宝对方天勇家的情况十分的了解,知道方天勇的父母很小的时候就都不在了,他是跟着姐姐一起嫁到马婆村的。他也知道村里的荷花喜欢方天勇,而方天勇心里也一直装着荷花。

“唉,我也没和我家里说,死了就死了,我爸和我妈还有我哥养呢,呵……没想到,我还活着回来了。对了,荷花没给你来信呀?”刘二宝又问。

“我从战场上下来,就到这里来住院了,我也不知道她们给我写没写信。”方天勇望着刺眼的阳光,也把眼睛闭上了。

脚步声传来,方天勇转脸看到护士燕子微笑着走过来。

方天勇自言自语的说:“兄弟,我们今天上午的针都打了吧?”

刘二宝也忙把眼睛睁开说:“打了呀。”

燕子走到他们俩人的面前,微笑着说:“你们俩可真会找地方享受呀,快回屋吧,有人来看你们了。”

方天勇忙说:“噢,我以为又要打针呢,是谁呀来看我们俩?”

燕子笑着说:“你以为我成天就会打针呀,快去吧,在你们房间里等你们呢,去了你们就知道了。”

刘二宝说:“这个燕子护士今天还和我们卖起关子来了,走吧哥,咱去看看。”

刘二宝扶着方天勇回到了病房,看到连长黄国强正坐在病房里,方天勇与刘二宝马上将身体立正。黄国强看到他们二人回来了,忙笑着起身走过来,拉他们俩坐到床上。

“怎么样,你们俩的伤恢复的很好吧?”黄国强说着伸手拍了拍方天勇的肩膀。

方天勇说:“连长,我们恢复的很好,我想很快就可以回连参加训练了。”

黄国强听方天勇这样说,他脸上的情绪稍微变化了一点,但是很快他就掩饰了过去,方天勇与刘二宝谁也没有查觉到。

刘二宝问:“黄连长,象我们这样从各团抽调配属过来的兵,是继续留在你们这师直侦察连,还是回到我们原来的老部队去?”

黄国强说:“现在任务结束了,你们配属过来的战士们都要回到各自的连队去,在这里把伤养好了,你们的伙食关系就直接开往原来的老单位了。”黄国强从包里拿出两个红色的盒子,又接着说:“对了,光顾着和你们说别的了,这正事不要忘了呀。来,一人一个,你们二人在此次和战中十分英勇,组织上特此给你们每人记二等功一次,这是军功章。”

方天勇和刘二宝望着手里金光闪闪的军功章,心情都十分的激动,他们都知道,这块军功章是他们经历战火硝烟真实的写照,更是对他们保卫祖国流过热血的肯定。

“二宝呀,你到参战部队来配属期间的表现签定,我已经写好并存入你的档案,回到了连队呀好好干吧。”黄国强说着也拍了拍刘二宝的肩膀。

方天勇听出了黄国强语气中,透露出了一丝伤感。这时黄国强苦笑了一下儿,说:“作为师直侦察连的连长,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以连长的名义,来看望你们。”

“连长,你……”方天勇忙问。

黄国强苦笑着说:“我从新兵当到班长,又从排长当到侦察连的连长,我还从没有离开过这个连,对这个连有感情呀,现在我因调职要离开了,具体到哪个岗位还不知道,正在等命令。从你们这里回去后,我就要和新上任的连长进行交接了,噢,对了。”黄国强象是又想起了什么,从挎包里拿出几封信交到了方天勇的手上,接着说:“这是我临来的时候,咱们连里通信员让我捎给你的,好象都是家里来的,现在平安回来了,抓紧给家里写封信,报个平安吧。”

方天勇看以几封信上的字迹都是荷花的,因为姐姐没有上过学不会写字,所以平时姐组给方天勇写的信,都是有荷花来代笔的,而荷花写给方天勇的信,也放到这个信封里一起邮过来。

黄国强没坐多长时间就走了,方天勇和刘二宝一直把他送到楼下。望着走远的黄国强,方天勇心中也十分感慨,他感觉平时威风八面火气十足,长的高大结实的连长,现在失落的象个刚刚离家出走的孩子,如此的孤单寂寞。

(一)

方天勇与刘二宝出院的前一天,副班长靳立春和连队的指导员一起来医院了,自从赵大富牺牲后,靳立春便接任了班长。他们二人是代表连队,来看望所有负伤的战士。指导员把伤员都集中到了一个病房,给大家讲了一些鼓励与表扬的话以外,还讲让全体负伤的战士要服从组织分配,通过这次战斗以后,每名同志都要面临调换工作岗位,要求战士们不管到哪一个工作岗位,都要干一行爱一行,听从新领导的指挥。

自从上次连长黄国强来过之后,还在养伤的侦察连战士们,便都知道了连队换了新连长,所以面对今天指导员讲这些话,战士们都以为指导是提前告诉大家,回连后要支持新连长的工作。靳立春黑着脸站在一边,他通过战士们的表情,知道大家并没有真正的听懂指导员的意思。

靳立春临走的时候,悄悄的把方天勇拉到了一边。小声说:“你的伤怎么样了?”

在方天勇的眼里,他感觉靳立春这个人总是有点清高,特别是在在军事方面,除了班长赵大富以外,他一般人看不上眼的。方天勇被靳立春拉到一边,见他这样关心自己,忙说:“谢谢班副,我的伤基本上算是养好了,昨天医生告诉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噢,那,刚才指导员的话听懂了吗?”靳立春又问。

方天勇忙说:“听懂了,我们回到连队以后,要配合好新连长的工作,服从组织分配……”

“停住吧。”靳立春打断了方天勇的话,白了方天勇一眼,说:“赵大富这么器重的兵,我以为会聪明些,原来一样也是个糊涂蛋。出门看天进门看脸,就算是不听指导员的话,你看他的脸色还看不出来吗。服从组织分配,一个小小的侦察连有什么可分配的,现在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一句,你,还有其他的伤员,都已经被侦察连淘汰了,淘汰的意思你懂吗,也就是说你们受过重伤,身体素质不在适合侦察连的高强度训练。”

方天勇听懂了靳立春的话,心里象是被按了一块抹布,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交谈。

靳立春看方天勇没有任何反应,又说:“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还没有听懂吗?”

方天勇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你是这些伤员当中,第一个知道的,指导员今天来其实他就是想告诉你们真相的,可是他看到你们,有些说不出口。你自己多保重吧。”靳立春说完伸手拍了一下方天勇的肩膀,往前紧跑了几步追上了已经走远的指导员。

刘二宝走到方天勇的身边,然后又转回大方脑袋来看着靳立春的背影,说:“哥,这个靳黑子又和你说什么了,我瞅着他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我就心烦。”

方天勇没说话转身就往回走,刘二宝紧走了几步又问:“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回去吧。”方天勇淡淡的说。刘二宝再没说什么,跟在了他的身后。方天勇看到另外几名伤员,在说笑与打闹着往回走,他心里苦苦的轻叹了口气,看来别的伤员战友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已经被侦察连拒之门外,自己真的是第一个知道。新兵训练结束就在侦察连工作,将近一年的时间,一年不短也不算长。其实离开就离开吧,反正现在关爱自己的班长赵大富也不在了。虽然方天勇在心里这样默默的安慰自己,可是还是止不住鼻子有些发酸,他往前紧走了几步,忙把头低下了。

第二天早上吃完了早饭,刘二宝去医院财务室开伙食关系,方天勇在屋里收拾物品。这时燕子护士走进来,把一个用花手绢包起的布包放到方天勇的床上。

“燕子护士,这是?”方天勇看了碎花的手绢,抬起头来问。

“嘻……听说你要走了,我特意向食堂要了几个鸡蛋煮熟了给你,带着路上吃吧。”燕子笑着说。

方天勇忙说:“燕子护士,这……太谢谢你了,我的伤都好了,我……”

还没等方天勇说完,燕子走过来就把包着鸡蛋的花手绢,放到了方天勇的手提包里。然后说:“你是我所负责的病号,关心你是应该的,再说了,你走的路还有些远。”

方天勇愣了一下儿,说:“路有些远?师直侦察连就在县城边上,绕过几条街就一了,应该不算远的,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要去另外的地方了?”

(二)

燕子稍微沉默了一下儿,点了点头说:“我,是在财务室里听说到的。”

燕子的话刚刚说完,刘二宝手里拿着两张伙食关系,有些困惑不解的走了进来,把其中一个交到方天勇的手里,说:“哥呀,你的伙食关系,开的是和我一个单位,我问他们财务是不是搞错了,他们说没搞错,说领导就是这样交待的。”

方天勇淡淡的苦笑了一下,把刘二宝手里的伙食关系接过来看了看,说:“兄弟,看来以后我要和你一起混了。侦察连,我是回不去了。”

这时,其他几个病房还不能出院的伤员,都过来要为方天勇与刘二宝送行,并看到了方天勇已经开往1团的伙食关系。

方天勇把伙食关系,又接回到自己的手里,说:“大家,也许还不知道,我们这些受伤的兵,已经被侦察连淘汰了。我现在要去1团报道了,我想咱们的命运都差不多吧。”

“这是什么意思,昨天指导员来的时候,也没有说要这要安排呀。我在侦察连干了三年了,现在我又作战受伤,难道这侦察连说扔就给我扔了。”一名架着双拐的战士说。

刘二宝把背包背在身上,很蔑视的看了一眼,说:“干几年也没用,再说了,师直侦察连有什么好的,无非也就是装备好一点,训练勤一点,要真正的打起仗来,我们下面的步兵连也都不是孬种。现在受了点伤,分到下面团里找个舒服地儿一呆,多好呀,唉,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战士们没人理刘二宝的话茬,都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这侦察连也太不仗义了,打了仗受了伤就要不管我们了。”

“我们要找连长,不,要找师长问一问。”

“对,我们一定要问一问连队,这是什么意思。”

“问什么连队呀,咱连长已经离开了,看这样子指导员也要调整,都成新领导了,咱去问新上任的领导也不能认识我们呀。”

“唉,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我就想找个地方哭一顿。”

燕子在一边有点看着不舒服了,她大声说:“行了,你们还是一帮老爷们呢,看看你们这点出息,战士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到哪个单位不都是工作呀。”

站在一边的刘二宝马上鼓掌,说:“燕子护士说的真好,你看看你们这几个人的熊样儿,离开侦察连怎么了,我感觉人家侦察连的做法没错,就你们这些伤兵,就算是回到连里,还能象以前一样训练做战吗?受过伤的身体,和正常的还是没法比的,什么叫精兵强将呀,操,我二宝这糊涂脑袋都懂,你们都不明白。唉,算了,不给你们上政治课了,我们1团的路远,要抓上路了,哥,咱们走吧。”

方天勇和侦察连的战友们,一一握手告别。当他走到燕子身面前的时候,燕子主动的笑着伸出了手,露出两只可爱的小虎牙,说:“多保重,如果有机会到县城里来,就到我这里看看呀。”

方天勇笑着点了点头,说:“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与护理。”

燕子笑的很灿烂,说:“客气什么,这是我们的工作,嗯,下到团里以后,好好干吧。”燕子说着,把手抽回来,又放到方天勇的肩上拍了拍。

刘二宝笑着说:“你这个小护士,说话的腔调很象首长,呵……好了,都不要送了,我们走了。”

其他伤员由于行动还不是很方便,都没有下楼送。只有燕子护士把他们送下楼,又送出了医院的大门。方天勇都走出很远了,回过头来看到燕子还在向他挥手,方天勇也忙挥了一下手。

刘二宝背着两个背包,在前面回过头来说:“哥呀,我看你还是很留恋这个医院呀,看来是这针打少了,唉,这院住的,我这腚上没有一块好地方了,一天三针,我真得好好的算一下,共受了多少针了。”

方天勇紧走了几步跟上了刘二宝,随口说:“那你就好好的算一下吧。”

这个刘二宝还真掰着手指头,嘴里嘟囔着认真的算了起来。方天勇只是紧紧的跟着刘二宝,现在他心里乱的象团麻,拧成了许许多多的乱疙瘩。在这漫长疗伤过程中,其实燕子都是一直在对自己格外的细心与关注,可是为什么自己今天才发现呢?可能所有的思念都在远方荷花的身上,而忽略了生活中另外的感受吧。以前没有感觉到,那就永远也感觉不到吧,方天勇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随着住院的结束,那个长着两颗小虎牙的女兵燕子,也将悄无声息与自己拉远距离,化成象风一样的往事飘散远去。但是,还要在心里默默的说一声:燕子护士,谢谢你。

晴朗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和煦的风吹到脸上有些暖意。方天勇跟着刘二宝走出了县城,踏上了县城外面进山的那条沙石路。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十里地左右,就能到达青山沟的1团驻地。刘二宝背着自己的背包,头顶还上顶着方天勇的背包,方天勇几次想要自己背,刘二宝都没有同意。刘二宝说要试验一下,这受伤后的脖子是不是真的好用了。

(三)

要回自己步兵团的刘二宝,看来他心情一直都不错,一路上粗糙的嗓音,起起落落哼哼叽叽的响个不停,方天勇听不懂也听不清他哼唱的是什么调子。刘二宝停下脚步,转回身子看着脸上写满心事的方天勇,停下哼唱说:“哎,哥呀,你这是想什么呢,这一路上你可是象个闷葫芦呀。”

方天勇抬头看了一眼刘二宝,说:“我没事,走你的路唱你的戏吧。”

刘二宝转头看到路边的一棵大树,忙说:“哥呀,咱们这路呀算是走了一半了,咱也不用那么急的往回赶,争取中午饭之前回到团里就行。来,到这树下面来休息一会,天气也不错,晒一晒太阳。”说着他先走到了路边的大树下,把两个背包扔到地上,然后靠着大树坐下了。

方天勇看刘二宝停下,他也就跟了过来。

刘二宝仰着头,看着树枝说:“看了吧,天刚刚变暖,这树芽就冒出来了,这边的冬天呀就是长,现在这个时候在咱们老家,花早就开了,麦子都要浇第二遍水了。”

方天勇坐到地上的背包上,他刚要说话,忽然他想起了提包里还有燕子给他的鸡蛋,他忙打开包拿出来,解开后送到了刘二宝的怀里,说:“吃吧,还没有凉呢。”

刘二宝眼睛一亮,忙说:“我的娘呀,哥,你这是从哪里搞来的呀。我还真没想到,你,有货呀,哈……正好我饿了。”刘二宝说着拿起一个鸡蛋,用脑门撞开后剥皮,然后一下子塞进了嘴里。

方天勇说:“这是燕子护士,临走的时候给我的。”

刘二宝一听是燕子给的,他把刚塞进嘴里的鸡蛋又吐了出来。看了看手心里的鸡蛋,又看着方天勇说:“哥呀,这东北刚开春的天气多冷呀,这鸡蛋不是从南方运过来,就是从暖房里烤出来的,多金贵呀,她能送你这个?”

方天勇转过头,看着迷或的刘二宝,说:“你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我是她负责的伤员,她送我几个鸡蛋有什么呀。你还是吃你的吧。”

刘二宝叹了口气,望着手心里的鸡蛋,说:“哥呀,看来那个女兵丫头是看上你了。”

方天勇笑了一下,说:“兄弟,你别乱说,这是不可能的,我只是他的一个伤员。你吃吧,别乱想了。”

刘二宝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鸡蛋,说:“行了我的哥呀,我学习没你好,人没你长的帅,心思也没有你多,象我这样的傻人一个都能看出来,你会不懂那风情?我是不信,你自己信吗?伤员多了,我还是他负责的伤员呢,那丫头怎么就不给我送几个呢,唉,你四周看看,这里除了树就是山,就咱哥俩在这儿,你还跟我装什么大瓣儿蒜呀。唉……荷花那可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要当两天兵,进了两天城就生出花花肠子来,你要是当了什么薄情郎,我二宝可不饶你。”刘二宝说完了,又把吐出的鸡蛋,吞进了嘴里,并大口的嚼起来。

方天勇笑着低下头,说:“兄弟,咱们俩认识也不是一天了,你还不了解我吗,那是不可能的,你呀就把你的心放到你的肚子里吧……”

方天勇的话还没说完,刘二宝鼓着腮帮伸手指着路上,说:“嗯,哥……嗯……你看……”

方天勇向来时的路上望去,看到一辆军用吉普车飞驰而来。转眼汽车来到他们旁边的路上停下,黄国强推开车门从车上跳下来。方天勇看到是连长,忙起立正向着黄国强敬礼。刘二宝也忙把嘴里的鸡蛋咽下去,向着黄国强敬礼。

黄国强向他们还了礼,走到大树下,看到刘二宝的嘴角还挂着蛋黄,说:“好你个刘二宝,你这伤养好了不算,把病号吃的鸡蛋还往回偷呀,你看你这吃的,挂的满嘴都是。”

刘二宝听黄国强这样说,忙伸手在嘴上抹了一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黄国强向着他俩挥了一下手,说:“你们俩都上车,我找你们俩有点事儿。”他说完了,自己先坐进了车里。

方天勇对于突然到来的黄国强,实在是想不出他为什么事要来找他们俩。他和刘二宝相互看了一眼,只好背起背包坐进了车里。吉普车在山路上调头,然后向着县城方向急驶。

(四)

方天勇望着前面伸展的山路,问:“连长,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黄国强认真的开着车,说:“我们要去白山县烈士陵园,在这次战斗中牺牲战友的家属都来了,可是唯有赵大富的家人一直没有音信,上星期师政治部通知我,说赵大富老家的政府来信儿了,说已经按排家人上了火车,算着应该是今天能到。我就是想让你们打仗时的战斗班,活着的人都凑齐了,和大富的家人呀见上一面,他赵大富的亲人,就应该是我们这些活着战友的亲人,刚才去医院里找你们,才知道你们刚刚出院。”

方天勇和刘二宝听说是赵大富的家人要来,他俩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吉普车在蜿蜒的山间路上急驶而过,卷起高高的尘土。

白山县的烈士陵园在县城边上的东山上,许多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中牺牲的烈士都安葬在这里。赵大富作为白山县的驻地军人,所以也被送到这里来安葬。吉普车来到东山角下的陵园大门口时,靳立春带着班里的战士们已经站在那里等待了,在他们的身边还站着一位很精干的年轻军官。从黄国强与他的对话中,方天勇听出了,他就是侦察连刚刚上任的新连长。

方天勇他们刚刚到了不长时间,政治部接站的汽车就来了。黄国强忙跑步上前打开车门,从吉普车里走下一位,身材不高又很瘦弱的妇女,上身穿着一件有花边的青蓝色上衣,衣服有此破旧,还沾了些尘土,她就象是刚刚从田地里归来一样。在她身后的竹篓里,背着一个正在沉睡的孩子。她刚刚走下车,在她身后又跳下一名七八岁的小男孩子,男孩子下车以后,有些害怕的用手,紧紧抓住妇女的衣角。

黄国强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小男孩儿忙吓的忙往妇女的身后躲。

妇女应该就是赵大富的爱人,她人长的本来就瘦弱,经过漫长的旅途之后,惨白的脸上满是憔悴,几缕散开的头发垂落下来。她茫然的眼神,在每位穿军装人的身上滑过,象是在急切寻找,但是最终也没有在红领章与红五星中,没有找到她熟悉的那张脸,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与无奈。

黄国强走到她的身边,轻声说:“是弟妹妹吧,我是赵大富同志的连长,我叫黄国强。”

赵大富的爱人点了点头。

黄国强用手指着列队整齐的一班,说:“弟妹呀,这就是赵大富同志,所带领英勇作战的一班,一班的同志们,都有了,敬礼!”

一班的战士们向赵大富的爱人整齐的敬礼。

赵大富的爱人表情麻木,只是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她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黄国强又说:“弟妹妹呀,来,咱们……往里面走吧。”

赵大富的爱人忙跟在了黄国强的身后往里走,小男孩儿用手死死的拽着她的衣角,跟在她的身后。

通往东山上的路是长长的青石台阶,走在队列中的方天勇,从后面看到赵大富的爱人,她的双腿有些软弱无力,象是在强撑着向上迈出每一步。走在她身边的黄国强,忙伸出手扶着她细瘦的胳膊,怕她不小心摔倒。

东山并不高,但是上山的路却在沉默中,显的是那样的漫长。赵大富的爱人,终于来到了半上腰,在黄国强的引领下来到赵大富的墓碑前。赵大富身穿军装的一张照片,深深的镶嵌在青石碑上。赵大富的爱人一眼看到了照片,她的身体顿时象散了架一样,往地上瘫坐下来。黄国强一把抱住她,并招呼方天勇他们,赶紧过来帮着她卸下后背上的孩子。方天勇接过了竹背篓,看到里面的孩子还在熟睡,在孩子可爱的小脸上,隐约可以看到班长赵大富的影子。

赵大富的爱人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甩开黄国强扶她的胳膊,猛的扑向了石碑,并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她脸上流着泪张大了嘴,但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小男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忙紧跑过去,又握住了妈妈的衣角。

“啊——”赵大富的爱人,象是在水下憋闷了许久,总算是透过一口气来,她心痛的哭喊出来。

小男孩儿看到妈妈大声哭喊,他吓的也跟着哭起来。此时此刻的这种场面与哭声,就象是威力强大的重镑炸弹,把在场的所有人的心灵都强力摧毁,每位铁骨铮铮的汉子都泪流满面。

赵大富的爱人哭喊累了,她瘫坐在石碑前,抽泣着说起话来。由于说的都是四川方言,她说的大部分话方天勇都听不懂,但是有一句他还是听明白了。“你扔下我们三个,我们以后可怎么过呢?”三个,三个!赵大富临牺牲前伸出的三个手指头,牺牲后还无法并拢的三个手指头,方天勇总算是明白了,班长三个手指头的含义。爱人和两个孩子,他们是班长三位挚爱的亲人,是班长永远的牵挂呀。此时方天勇的心,象是被压扁并拧捏,疼痛的缩成了一团。他抱着还在熟睡的孩子,痛苦的抽泣起来。

(五)

竹背篓里的最小的孩子,终于被所有人的哭泣惊醒了,他也放声哭闹起来,清脆的哭声在东山上回荡。

也许正是最小孩子的哭声,让赵大富的爱人清醒了些。她哭着伸手拉过身边的儿子,把他按在地上给赵大富磕头。然后她又从方天勇的手里接过了最小的孩子,再次坐到了墓前,她可能是想让长眠于地下的赵大富,看上一眼他最小的儿子吧。

赵大富的爱人在墓前,足足哭了有两个多小时,最后是黄国强与政治部的干事,一起硬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的。临下山的时候,这名身体瘦弱的四川女人,在赵大富的墓前捧了一把刚刚开冻的泥土,装进了随身布袋中,然后几步一回头,嘴里一直在喊:“大富,我和孩子走喽,你可要跟好哟,不要迷路,一定要记着回家的路呀……”

方天勇看赵大富的爱人坐上政治部的车离去后,便与刘二宝一起向黄国强告别。可是黄国强还是让他们俩上车,说什么也要开车把他们二人送到青山沟。方天勇和刘二宝推辞不过,又只好坐上了黄国强的车。他们一路上都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

1团的营房建在青山沟里的一处山坡上,团周围还散落着几个村庄。黄国强把车直接开到了团部门口,把1团的军务股长叫出来后,指着方天勇说:“王股长,这是我手下的兵,你可给我按排个好连队,要不然我可跟你没完,天天到你的家里增饭吃。”

军务股长笑着说:“你老黄说话那还不好使吗,让他到九连报道吧,那是我们1团的尖刀连,你老黄带出来的兵应该到这样的连队。”

站在一边的刘二宝一听,忙说:“报告股长,我是三连赴直属侦察连参战的刘二宝,我,我和方天勇是老乡,你看能不能把他分到三连呀,我想和他在一起。”

军务股长看了看刘二宝,又转头看着黄国强说:“老黄,三连在我们团不是全训连队,由于前两年一直负责营区建设,所以在军事训练方面他们连在我们团不是最强的。当然了,连里还是有好兵的,象这小子不就是从三连里挑出来,去配属你们参战的吗。现在三连正在爬坡,我想以后发展也不会差了。老黄,你看呢。”

黄国强毫不犹豫的说:“好,那就让他和二宝去三连吧,我的兵都是好兵,到哪里都应该是一把好手。唉,新来的这个小子真不地道,把我几年的家业都给我分了。”

黄国强又和军务股长闲聊了几句,便要告别离开。他发动着汽车后,又把方天勇叫到了身边,叮嘱着说:“你,到了人家连队以后呀,要好好干。我知道你老实不会惹事的,你才是一年新兵,路还很长呢,争取呀干出点成绩来。唉,一朝君子一朝臣呀,我也没有想到新去的连长会新官上任三把火,把这次参战负任的都调走,又要重新在各团挑兵。唉……”黄国强轻叹了口气又接着说:“你们这几个受伤的都走了,我这心里呀不好受。唉,不说这个了,心里堵的难受。接下来不管我到了哪个岗位,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直接给我打电话。但是,你绝对不可以给我瞎扯淡,要是让我听说了你没干好工作,我可饶不了你。你班长的爱人和孩子,没向组织提什么要求,听说明天就要返回老家,我还要去陪陪她们,明天送他们走。好了,不说了不说了,我怎么发现我现在有点象个娘们儿了,絮叨。我走了!”

黄国强话音刚落,脚狠狠的踩下了油门,吉普车轰鸣着向前窜了出去。方天勇看到黄国强在转过头的瞬间,眼里有一丝晶莹闪动。他望着飞快开动的汽车,快速的举起右手致以军礼,汽车都开出很远了,行礼的手久久不肯放下。

“哥,三连在那边,咱们走吧。”刘二宝走过来小声说。

方天勇望着汽车消失的方向,慢慢的放下了右手。

三连连长王义是湖北人,看到刘二宝回来了显的很兴奋,迎上来就打了两拳,在他眼里刘二宝能代表三连被挑走配属参战,这是他们三连的光荣与骄傲。当刘二宝向连长王义介绍说,方天勇师直侦察连调过来的兵时,王义的脸上显的不冷不热。可能在他看来,从一个单位被调出来的兵或多或少的,都应该存在一点问题,要不然不会从师里调到他这团下基层连队来。

三连长王义摸着脑袋想了想,感觉各班现在都是满编,也怕新来的是个捣蛋兵,下到正规班里也怕影响了连队整体成绩。他想完了后就告诉方天勇先去炊事班工作吧,现在炊事班正缺人手。刘二宝对连长这样的安排,有点看不下去,他张嘴刚要说话,被方天勇瞪眼制止住了,方天勇说,去哪里工作都行,会好好把工作干好的。

从连长的屋里出来,刘二宝黑着脸说:“哥,你瞪我做什么,我真想和老王嚷两句,他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从侦察连出来的,有几个是吃素的,就不是侦察连,就凭哥你的……”

“二宝,别说了。炊事班就炊事班,记住了,我的过去是过去了,不要对别人说我以前怎么样。咱是当兵的,就要服从组织的分配。”方天勇拦住刘二宝的话说。

“分配是要服从,可是,可是我感觉他老王没有拿你当盘菜,我看着不舒服。”刘二宝有些愤愤的说。

“行了,你记着我的话,不要说我是怎么回事就行了,炊事班在哪呢,过去报到吧。”方天勇说着从地上拎起了包。

刘二宝有些不高兴的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儿蓝球场左侧的平房,说:“在那边呢,走吧,我领你过去。”

刘二宝走在前面,来到了炊事班的门前,抬手用力的拍门,喊:“开门!开门了!都什么时候了还睡,炊事班一个个的都象猪一样,开门,还有没有出气的呀?”

炊事班的门忽的打开了,先是冒出了的股白气,接着有人说:“谁说炊事班是猪?我把他下边的蛋子给挤出来炒了!”话音刚落下,赵河南系着白围裙,手里拿着一个大漏勺从白气中冲出来,他一看是方天勇和刘二宝,先是一愣,然后过来就把他们俩给抱住了。说:“兄弟,俩兄弟,你们怎么来了,唉呀我的娘呀,真没想到。”

方天勇看到是赵河南也很开心,说:“赵老兵,我也很想你呀,我现在要到你的班里工作了。”

赵河南看了看刘二宝,又看了看方天勇,问:“真的,你们可不要骗我?”

刘二宝打了赵河南一拳,说:“是真的,你以为你没睡醒在做梦呀,还不快接背包,把人领到你的屋里去。”

赵河南抬手拍了一下儿自己的脑袋,笑着接过了方天勇的背包,说:“你看我这刚高兴了,快到屋里吧,真没想到。你俩慢一点呀,我正在这里用开水烫咸菜呢,都是水蒸气。”

(六)

方天勇跟着赵河南到到炊事班的宿舍里,进屋就有一股油烟味与臭脚味儿,闻着直冲鼻子。赵河南回到连里不长时间,就由副班长转成了正班长,他把方天勇按排在了自己的上铺。刘二宝陪着说了几句话就走了,隔着窗户方天勇看到刘二宝,刚刚走到连队门前,正好遇到战士们训练归来,他们看到刘二宝以后,都高兴的冲上来把刘二宝高高举起,显的特别的亲热。看着眼前的画面,方天勇想如果自己现在回的是自己的侦察连,自己连的战友们也一定会象现在这样,冲上来与他亲热的拥抱。方天勇想到这里,心里又有些淡淡的发酸。

黄国强刚刚把汽车送回师小车班的车库,公务班的电话就打到了车场,师长的公务员说要黄国强马上到师长办公室。黄国强心里明白,在师长的眼皮底下当连长,什么事也不会瞒过赵家山,说不定又有什么风儿传到他的耳朵里去了。

赵家山的办公室在师部办公楼三楼,黄国强穿过师部家属院,从办公楼的后门进了大楼。黄国强来到办公室门口喊报告,赵家山在屋里应了一声,黄国强进屋后看到赵家山正站在办公桌前,低头向着桌子上看。黄国强忙立正敬礼,说:“师长,您找我。”

赵家山嗯了一声,还是往桌子上看着,并向着他招了一下手,示意黄国强到桌子前面来。黄国强刚刚走到桌子前,忽然看到赵家山抬起了左手,黄国部眼急手快,一把把办公桌上的水杯拿过来,捧在了自己的手里。

赵家山抬起的手放到脑袋上摸了摸,看到黄国强把他的水杯捧在了手里,有些不解的问:“你,拿我水杯做什么?”

黄国强忙把水杯放到桌子上,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师长,我看你抬起手来,我以为你又要发火拍桌子呢,我怕你再把水杯震起来摔碎了,所以我就……先给你拿起来了。”

赵家山听黄国强这样说,抬起双手搓了搓脑袋,问:“我拍桌子,我常拍桌子摔水杯吗?”

黄国强点了点头,说:“嗯,有点,但是也不是太多。”

赵家山大笑起来,说:“哈……你下面的一个连长,都知道我这个师长拍桌子摔杯子了,还不多。嗯,我这个毛病看来应该改一下了,对了,是不是下面都知道了呀?”

黄国强看赵家山心情还不是很坏,便说:“师长,其实咱们全师上下都知道,只要你火气冲天就要拍桌子。你公务班的班长说,上个月因为3团后勤管理出了问题,你这一巴掌拍下来,不光是水杯掉地上碎了,这桌子都让你给拍裂了。”

“哈……这个小兔崽子,我有什么坏事传出去,都是公务班给我讲出去的,看来要让他们好好背一下保密守则了,哈……”赵家山大笑着坐到了桌子前。他又接着说:“你别站着,你坐吧。”

黄国强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赵家山喝了一口水,问:“这次师直侦察连干的不错,不愧是我师直属机关的一把尖刀呀,没给我掉链子丢脸,你们的英勇表现我都看到了。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吗?”

黄国强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赵家山有些兴奋的,伸手指了指窗外,说:“江那边在咱们给他们重创以后,他思考些日子后,开始要求与我们合谈了。还有更重要的是,你打下的那辆坦克,已经运到北京,现在已经停在军事博物馆里了,所有的中国人都可以看到,你黄国强打下的那辆坦克!唉呀,你说我这心里能不亮堂吗?”

黄国强猛的站起来,还有些激动的说:“啊,真的,太好了。”

赵家山又接着说:“现在,上级领导经过研究决定,还要对你和侦察连进行表彰……”赵家山说到这里,发现黄国强又坐到椅子上,情绪变的有些低落。忙问:“哎,小黄呀,你怎么了?”

黄国强苦笑了一下说:“唉,师长,我现在呀,已经不是连长了。”

赵家山把手里的水杯放下,说:“噢,原来你小子在这等着我呢,看来你对你不当连长了还有很大情绪呀?”

黄国强沉默着没有说话。

赵家山又说:“仗是你带着兵打的,所以说不管你在不在侦察连,这功都要记到你和所有参战人员的身上。你现在不是连长了,你现在是不是很留这个位置呀?”

黄国强站起来,说:“师长,我除了在你身边当警卫员时离开了一些时间,其他时间我都是在侦察连过的,你说我能不能留恋吗?再说了,你看看新去的那个连长,什么玩意儿,把我的连队我的兵搞的是一塌糊涂,稍受过点伤的都给我调到团下去了……”

“行了。”赵家山打断了黄国强的话,接着说:“每个连长的工作方法是不一样的,你也不能说他的工作方法不对。我把一个连队交给他或交给你,我都是任你们去折腾,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他这是要走精兵之路,这也没有什么错误。我理解你对侦察连的感情,可是,我总不能让你在那里当一辈子连长呀?我以前也是师直侦察连出来的,那我也不当师长了,我也回侦察连吧,那能行吗?你现在应该把心放的高一点,我希望你小子爬的更高更快,很快就把我给替下去,来当师长,然后去培养出更多的,象你这样的优秀连长,再让连长成为营长团长。你自己相信你的水平,这一辈就只能当一个连长吗?”

黄国强抬起头来,很坚定的说:“谢谢师长,我明白了。”

赵家山坐下说:“行呀,你明白了就好呀,没想到一个连长的思想工作,还要我这个师长来亲自来做,你这个小小的连长,谱很大嘛。哈……”

黄国强被赵家山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赵家山拿起桌子上的资料看着说:“你也不要以为,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来谈心的。我还要重要的事要找你。”

黄国强把抬起头,说:“师长,你说。”

赵家山把脸上的笑容收起来,随即一丝阴云又爬到他的脸上,说:“先顺便告诉你一声,你新的岗位是1团保卫股股长,只不过任职命令还没有到,还没有正式通知到你。这次让你到保卫部门工作,我就是想让你进军区的专案组。”

“专案组?”这三个字对黄国强来说有点新鲜。

赵家山阴着脸站起身来,大声说:“毁我铁路,拦我军列!你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吗?他以为他弄块花布蒙到脸上就装鬼呀,我就是专门吃鬼的人,他娘的!”赵家山说着又抬起了手,举到一半好象是又想起了什么,他又把手放下了。赵家山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又指着桌子上的资料说:“你,拿过去看一看。”

黄国强忙起身走过来,把文件拿在了手里,红色的“机密”二字,首先映入了他的眼帘。

(一)

从这份机密文件上可以看出,对方炸断铁路并不是针对军列而实施的,他们真正的目标而是每天都会从这里经过的另一列火车,而临时通过的军列而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而对方要攻击的火车从哪里来,车上装的是什么物品,文件上没有提到。看来如果这份文件上写详细了,那就不是机密,而是绝密了。

赵家山看黄国强看完了文件,他伸手接回来并装进了桌上的档案袋里。说:“你现在住在哪里?”

黄国强坐下说:“我还住在侦察连,由于还不知道新单位,所以也就没地方搬。”

赵家山想了想,说:“那你就先住在侦察连那边吧,我估计这几天你的任职命令就会下来的。你其实去1团是为了调职,你最主要的工作并不在那里,这回你明白了吧。记住了,集团军要抽调你进入军区专案组的事,一定要保密!”

“是!”黄国强很坚定的说。

赵家山说完了,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桌子上,说:“我听政治部那边说,你们连那个兵的家属到了是吧。赵大富这个名字,在我的耳朵里响了八年了呀,两次超期服役,他是一个好兵啊。我听说他的孩子还很小,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你转给他的爱人吧。”

黄国强把钱拿在手里,有些激动的说:“师长,我替大富谢谢你了。”

黄国强刚刚离开赵家山的办公室,赵家山忽然想起了,那名在战场上与黄国强一块滚雷的战士,很想打听一下他的名字。他忙来到窗口向下看,这时黄国强已经迈着大步,走出师部的大门口了。这个黄国强人高步子也大,这下楼的速度挺快。赵家山感觉黄国强带出来的兵,个个都象小老虎,他打心眼儿里,喜欢这名亲手培养起来的干部,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关注他,并向军区专案组推荐。

“滴铃……”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赵家山忙跑过来拿起了电话,说:“喂,你好。”

电话的另一端没有发现任何声音。

赵家山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哼,你甭不吱声,我也知道你是谁……”赵家山刚说到这里,对方向着话筒狠狠的吹了一口气,赵家山忙把话筒从耳朵上拿开。待到对方不吹气了,赵家山又把电话放到耳朵上,说:“你想干什么,就这点气你以为能把我的耳朵给吹聋了呀,告诉你一声,力气太小了,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哼。”

话筒里又传出了捂着嘴笑的声音,赵家山听到后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说:“看来,我还是猜对了,就你这点小把戏还来和我闹。好了,我这还有许多事呢,别在这里和我胡闹了,以后我有时间了我再收拾你。”赵家山想想放到电话,对方忍不住咯咯的笑出了声。赵家山又说:“笑,你还有脸笑,好了好了,我这里正忙着呢。现在我没有时间和你泡。”赵家山说着把电话给放下了。

赵家山刚刚放下电话,感觉又有些后悔,忙伸手又拿起来听了听,确认里面是忙音了,他才又放下。

第二天黄国强与政治部的干事,一起把赵大富的爱人与孩子送到了白山县火车站。当黄国强把师长赵家山与侦察连战士们的捐款,放到赵大富爱人手里的时候。这名瘦弱的四川女人刚想要推辞,她的手被黄国强的大手紧紧的握住了。黄国强脸上强带出一丝笑,说:“妹子呀,你啥话都不要说,收下,一定要收下,我们都是大富的好兄弟,我们感情深,这点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收下吧。现在孩子还小,用钱的地方还多呢。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就写信来部队,我们一定想办法给你解决。”黄国强虽然在极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但他的眼睛还是有点发潮。

赵大富的爱人没有说什么,黄国强感觉到她细瘦的手指有些冰冷,忙又叮嘱她路上要注意安全,照顾好孩子也要照顾好自己。黄国强转头看到方天勇从站台上跑过来,感到些意外,他没有想到方天勇会走十几里的山路来送站。

方天勇刚刚跑到黄国强的身边,火车也喘着浓重的粗气开进站来。上火车的人很多,旅客们随着火车奔跑,并马上拥挤在了车门口。由于政治部的干事与车站军代表,提前与火车上的乘警取得了联系,所以他们不用在这里挤上车。他们来到车尾部,专门为赵大富爱人打开了一个车门。方天勇和黄国强抱着两个孩子,把他们送上了火车。方天勇在下车的时候,从身上掏出了二十元钱塞给了赵大富的爱人,伸手微笑着摸了摸竹背篓里最小的那个孩子,然后和黄国强一起跳下了火车。

赵大富的爱人透过玻璃窗,向着黄国强与方天勇他们刚刚挥了挥手,火车便向前开动了。黄国强与方天勇一直望着火车走远,等站台上的人都散尽了,他们二人还静静的伫立着。

(二)

方天勇来送站而向连里请假的时候,三连连长王义显的有些不太高兴,刚刚调过来睡了一晚上,就马上来请假去县城。看方天勇有些着急,他便问多大的事呀请假上街,如果需要日用品,团服务社里什么都有。方天勇说要去火车站送站,是班长的爱人和孩子,班长已经牺牲了。王义这时才知道,方天勇和他们连的刘二宝一样,都是刚刚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兵。王义感觉这样送站的理由,应该给这个兵准假,他便给方天勇批了假条。以前直属队的有些机关兵,犯了点什么错误以后,总要下放到他们这基层连队来,这种兵不好管理而且还傲气十足,所以在这些基层连队领导,都对机关来的兵有点成见。

伸向无尽远方的钢轨,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刺眼的白光。黄国强与方天勇,在空寂的站台分手的时候,二人只是默默的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方天勇回到连里向连长销完了假,便回到了炊事班。赵河南带着炊事的战士,正在忙着蒸馒头。赵河南转头和身边的战士交待了几句,然后把刚要伸手干活方天勇拉回到了宿舍里。

方天勇回到宿舍里,问:“老兵,你把我单独叫出来,有事呀?”

赵河南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天勇呀,你刚才请假上街以后呀,连长就来炊事班转了一圈儿,问我炊事班是怎么按排你工作的。我说还没安排,那个……连长的意思呀,先让你负责……猪圈。”

“猪圈?”方天勇打断了赵河南讲话。

赵河南忙说:“兄弟,你也别多想,连长是说正好咱猪圈新进了五个猪仔子,现在炊事班人手也少,他是想让你能把猪喂好,就行了,做饭我们就可以了。他也是怕你做不好饭吧,还受过伤。你呢也不要多想。”

“呵……老兵呀”方天勇笑了笑说:“赵老兵,其实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可不要误会,你不要以为我会因为连长让我喂猪而有想法,不会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现在做什么工作都行,再说了,我也是农村孩子,我在家里也养过猪放过猪,没事儿的,相反我还要好好的感谢连长照顾我呢。”

赵河南笑着一拍大腿,笑着说:“我说什么来着,和开明人讲话不费劲儿。你要是没有什么想法,我就放心了,那好,我现在就领着你去熟悉一下地方,走吧。”

方天勇其实早就从连长王义的眼神里,看出了他对自己这个直属队下调的兵不感兴趣。现在方天勇对下调这件事,不想做过多的解释。来到新的连队,他想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干一行就要爱一行。

从炊事班房后,绕过连队的驴棚一直走,山坡上整齐的盖着十多个猪圈,正面属第三个就是三连的猪圈。猪圈里的五头小猪看到有人来了,都争着往圈门口挤。

赵河南挥着手里的围裙,大声说:“去去去,都退到一边去,还没到饭点呢,都往外挤什么,小猪们听清口令,向后转!”

小猪根本不听赵河南的那一套,依然叫着往外拱着。

赵河南摇了摇脑袋,叹了口气说:“唉,这帮猪兵呀,还得抓紧操练,太不把我这个班长当回事了。”

方天勇笑了笑没说话。

吃过午饭方天勇挑着猪食桶去喂猪,还没有走到地方,刘二宝从后面跑了过来。

方天勇把猪食桶放下,问:“二宝,有事吗?”

刘二宝停下脚步,喘了几口气,皱着眉头说:“哥呀,我没想到让你来三连,却……唉。”

方天勇听懂了刘二宝的意思,忙说:“兄弟,你别说了,你不必为我现在来喂猪而有什么想法,其实做什么都是工作,喂猪也不丢人呀,再说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刘二宝拦住方天勇的话,说:“哥呀,我没想到我们连长会这样对你,会把你按排到这里来,就凭你功夫你的军事业务,还有为人与管理能力,你哪一点也不差,当个班长绰绰有余,我刘二宝这就去找连长,我这班副不当了让给你。”刘二宝说着气呼呼的就往回走。方天勇上前一把拉住,刘二宝又说:“这个鸟连长真是有眼无珠,看人下菜,他以为从师里分下来的连都是操蛋玩意儿。”

(三)

方天勇紧紧的抓住刘二宝的胳膊,说:“兄弟,你听我说,你要是认我这个哥,你就把你这二踢脚的驴脾气收一收,你知道什么,现在喂猪的活,是我主动要求的。你这么一闹,你还让我让我在这连队里呆了。如果你要是找连长去为我鸣不平,连队里对你怎么看,对我怎么看,难道我刚到这里两天,你还让我再往别的连队调吗?那样,让别的连队领导怎么看我,我要是再调一个单位,我就成来回踢的皮球了,年底就得提前复员。”

刘二宝听方天勇这样说,低下头不说话了。

方天勇又重新把猪食桶挑起来,说:“你吃饱了没事,就和我一起去喂猪吧,呵……走。”

刘二宝有些不情愿的跟在了方天勇的身后。

黄国强又在侦察住了两天,便接到了他的新任职命令。接完命令的当晚上熄灯后,他收拾好自己的物品,一个人悄悄的离开了侦察连。他这几天来看着别人,用新的方式来管理他一手经营的侦察连,心里是相当的郁闷和不舒服,看不惯又无权提意见。他选择悄悄离开的原因还有,就是怕战士们知道后都出来送他。黄国强平时最烦哭天抹泪的送别,可是每一次自己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所以黄国强感觉,与生死与共摸爬滚打的兄弟们分手,是他情感上最脆弱的部分。

黄国强拎着包离开侦察连营区的时候,向着已经熄灯的战士宿舍很留恋的看了一眼。心里有些发酸,他向着夜色下的老营房举起右手,然后默默的说,兄弟们再见了。随着这句话,滚烫的泪水在他的脸上滑落。现在只有他黄国强一个人,所以他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感情,任泪水在脸上尽情的流淌。他转身默默的离去,刚来到营区大门口,师小车班接他的车就到了。

开车的司机看到黄国强两眼红红的坐进了车里,也没有向往常一样与他说话开玩笑,便把车开走了。小车刚刚开出不远,忽然司机把车停下了,说:“黄连长,你看。”

黄国强忙抬起头,在雪亮车灯的照耀下,看到靳立春等二十多名连队的老兵,并成两排站立在路上,挡住了吉普车的去路。黄国强愣了一下儿,忙打开车门下车。

“你们,怎么来了?”黄国强走到战士们面前问。

站在最前面的靳立春,说:“我们几名老兵,代表全连的战士,来送送连长。”

“你们……唉,真是胡闹,现在都熄灯就寝了,你们怎么都偷着跑出来……”黄国强望着战士们说。

靳立春看着黄国强说:“连长,我们都是你亲手带出来的侦察兵,要是想溜出来,还能难住我们吗?我们就是想来送送连长。”

“你们都回去吧,送什么送,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好好配合支持新连长的工作,要是让我听到谁起刺儿乱扯淡,小心我回来收拾你们!”黄国强的话有些哽咽,也有一些严厉。他说完了转身往汽车前走。

靳立春大喊:“向左向右——转!向前五步,走!向后转!”老兵们在靳立春的口令的指挥下,在路上分成了两排。

坐进汽车中的黄国强,说:“开车!”

吉普车从战士中间驶过,路两侧的战士们都迅速举起右手,向着黄国强敬礼。黄国强转脸看着窗外急速闪过的战士,泪水再一次打湿了他的双眼。

靳立春看到吉普车走远了,他忙转头说:“兄弟们,查铺的时间快到了,撤!”靳立春的话间刚落,这群侦察兵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之中。

黄国强连夜就赶到了1团报到,第二天在进行了简短的工作交接。他把日常工作交待给保卫干事办理,而他匆忙离去,悄悄到军区保卫部专案组报道。

等黄国强进入专案组,接触到第一手的绝密资料以后,他总算是明白了整个事件的原委。原来主要的事发地是在清原县的512兵工厂,厂里正在秘密科研一项新式武器,可是就在这时技术组的一位专家,夜里上侧所时突然死亡了,他在临死前只说了两个字:花脸。而在老专家死后的第二天夜里,在门岗的窗户上,值班的门卫也看到了一张如破碎后又缝合到一起的恐怖花脸。门卫人员当拿手电照的时候,那张倒挂在窗户上的脸飞快的消失了,门卫到大门口查看的时候,发现了工厂的大铁门上有一丝新鲜的血迹,象是用手刚刚涂抹上去的。接下来又有两列从512兵工厂,驶出送装备的火车,在不同的铁路段,发生了两起爆炸事件。当初由于火车军代处,因要运送参战人员归队,便对兵工厂发出的火车临时做出了调整,所以才造成了黄国强他们的军列被误炸。自从专案组成立以来,还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现在只能怀疑是境外敌特人员,对我军工企业与科研单位的破坏活动。

专案组在几次会议后决定,专案组正常的破案工作在照常进行的同时,要把刚刚从基层部队抽调上来的三名保卫股长,改变身份后分别安插进兵工厂不同的岗位,他们在暗中秘密协助专案组的同时,也要暗中对正在科研的专家进行保护。黄国强在这三位股长中,是最年轻青的一个,他的公开身份为驻512兵工厂军代表,协助工厂“整党建党”、“两忆三查”、“改章建制”等一系列政治活动。

(四()

雨是在夜里下起来的,细密的雨滴滋润着黑土大地,并发出沙沙的声响。虽然夜已经深了,但是512兵工厂的四层科研楼里,还有灯光向外透射出来。负责兵器科研的老专家周教授,正在把最后的图纸订稿。原来这部分工作是老专家刘教授的,可是由于前段时间他的突然离世,他只好来接手设计图纸。

周教授把最后一张图纸绘完,放下手中的铅笔与标尺,用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这时他才看到,玻璃窗上已经挂满了雨水,由于窗户没有关严,已经有雨水流到了窗台上。周教授忙摘下花镜,来到窗前关窗户,他的手在碰到窗户的把手,忽然漆黑的夜空中有一道电光闪过。借着一闪而过的电光,周教授忽然发现在玻璃窗上,有一个黑色的物体。周教授也没有多想,由于玻璃上都是雨水,向外看都是朦胧一片,他便把窗户推开,想看一看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喀嚓!”一声脆雷在夜空中炸响。

周教授在室内灯光的映耀下,看到有一个身影头向下,身体向蜘蛛一样倒挂在四楼的窗户上,他的脸就象是被划过许多刀,又用黑色的丝线缝合到了一起,紧密的针码清析可见。对方看到周教授把窗户推开,他马上裂开嘴,发出了一阵人的狞笑。周教授被这突如其来的画面惊的张大了嘴巴,就在这一瞬间全身所的汗毛孔都紧急的张开,冰冷的汗水奔涌而出。周教授惊慌的往后退步,把身体紧紧的靠在了桌子上。

这时又一道电光闪过,一颗惊雷当空炸响。虽然周教授现在处于高度的惊慌之中,但是他的思想还有一丝清醒和理智。他想到了身后桌子上,那刚刚定稿的武器图纸。虽然这只是几张纸,而不是全部的草图,但是最后的定稿里包含了最核心数据。周教授想到这里,急忙转身从桌子上抓起了那几张图纸,用力的把它扯碎,并塞进了嘴里面。

随着一股急驰的冷风吹过,几滴雨水滴落在周教授的后脖子上。他嘴里飞快的嚼着图纸,转回身看到那张恐怖极致的脸,差一点就和自己的脸对贴在一起了。他露出满嘴的白牙,阴森的怪笑了两声,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说:“老东西,你以为你撕碎了,吃了我就拿不到了吗,嘿……我可以把你的肚子打开,拿出你的胃,把那些还没有来得及消化的纸片找到,与这些再对接起来,嘿……”随着他的阴笑,他的双手迅速的握到了周教授的脖子,并把周教授推倒在了地上。

周教授的头碰撞到坚硬的水泥地上,对方掐住周教授的脖子,并把脸贴上来,用鼻子顶在了周教授的鼻子,周教授感觉到雨水在对方的脸上被温热后,又滴落到了他的脸上。对方伸出舌头,在周教授满是皱纹的脸上,轻轻的舔了一下,然后压低了声音说:“老东西,现在我就把图纸,掏出来!”他话音刚落,便用头狠狠的撞击周教授的额头。周教授的头后部重重的撞击到水泥地上,顿时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个可怕的花脸又阴笑了两声,伸手猛的扯开了周教授前胸的衣服,周教授的皮肤在日光灯管的照耀下,发出惨白的光。他先是用鼻子在周教授的肚子上闻了闻,然手又伸出一只手在上面比划了一下,然后另一只手从腿上,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他把刀尖顶在胸口上,用力下压着往后划动。周教授的肉皮被割开了,随着白色的肉皮向两侧翻动,鲜血也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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