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宠小蛮妻 - xp1024.com
《专宠小蛮妻》


第一章 一切重生都是迫不得已

应含絮非常后悔没有学会游泳!

如果五岁的时候,没有逃避亲爹一把将她丢到河里逼她涉水的苦心。

如果十五岁的时候,没有拒绝邻家的少爷亲自指导游泳哪怕他只是想吃豆腐的歪念。

应含絮的命运里就不会有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不知道被哪个杀千刀的推到了花园的池子里,扑腾着双臂挣扎,却距离岸边越来越远,水也终于渐渐淹没了脑门。

应含絮心想:如果得救,一定要找出凶手,消灭他!

然后应含絮歇斯底里地呼喊“救命啊——救命!”,接着如愿看到了丈夫池崇,从积满了雪的廊亭的尽头冲过来,扑腾一下跃入了水中。

池崇少爷虽然在娶了自己之后忽冷忽热、阴晴不定,偶尔还好戏弄含絮,但在这等紧要关头不惜数九寒天的冰冷下湖来就,应含絮心想:到底还是嫁对了人呀!

可没想到:池崇在抓住应含絮双臂后,突然不知从哪里托起一块绑着绳子的大石头,系在了应含絮身上。

“池少,你干嘛?你在干嘛!”应含絮只说了这几个字,就被石头的重量拖着往湖底沉,然后绝望地看着池崇决绝地转身游走,头也不回。

应含絮的心当即跟这数九寒天的湖水一样拔凉拔凉。

连挣扎的机会都失去了,应含絮在失去意识之前,仇恨犹如一把火焰烧尽了她的心,可是却烧不尽这一点点吞噬掉她生命的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应含絮再度有了意识,然后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轻如鸿毛地从湖面上缓缓升起,一点点飘向空中,整座池府尽收眼底,人们奔走相告、面目惶急,因为他们的三少奶奶淹死了。

池家的三少奶奶,不正是自己吗?

应含絮心想:然后她震惊地看见了自己的身体,此刻刚被人从湖里托起,原本苗条像一根丝瓜的身子被水泡胀成了肥硕冬瓜,脸色很白、眼眶很红,瞳孔可怕地放大,满满的都是恨,这死相,果真是极惨极惨。

可是不对呀!如果从水里捞上来的那个是自己的身体,那么现在飘在半空思考的这个又是什么呢?应含絮颤颤地伸出双手,想要看一看完整的自己,却只望见一团白色的烟,然后她再往湖面上照去,更是什么都没有了。

原来自己真的死了,灵魂出窍了。

应含絮不禁一片心寒:没想到如花似玉、大智若愚的自己就这么英年早逝了,果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红颜薄命呐!

“老天爷你不公啊——”应含絮撕心裂肺地仰天大喝,她知道现在无论她喊得多么响,也再不会有人来搭理,可不料,一声响雷劈来,高空的云团里,突然急速掠下一道金光,待定在应含絮眼前时,她看到了和自己一样飘在空中、却不是一团烟雾形状的小孩儿。

“应含絮!休得胡言乱语,小心报应!”那小孩提醒她道,一副年少老成的可恶模样。

如今的应含絮死也死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反驳他道:“你个小毛孩少来管我!我一出生就被我爹赐名‘含絮’,意在告诫我为人低调含蓄,要不是我娘说意指太明显,将‘蓄’改为‘絮’,我就是赤裸裸一个逆来顺受的主呀!我自嫁入池府后哪天不含蓄哪天不低调?可结果有用吗?欺负我的人呀,是一个接着一个都从安定门排到集庆门了!最后我果然不负众望,死了!”

见她气冲牛斗,小孩劝慰道:“你先别激动,老天也觉得你的确身世凄惨、惹人怜惜,这才特派我下来圆你一个愿望。”

“对哦,你是谁哦?”应含絮这才想起来,要问问这个天上来的小家伙的身份。

“我乃是神仙,人称小迷糊仙。”

“哎呀我去!老天还真是待我不薄,普度我还派个迷糊仙下来,是闲我这罪遭得还不够迷糊吗?”

“你也别难过了,事到如今,你说罢,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若不伤天害理,我定成全。”

“我想成仙!”应含絮短短二十岁的年华虽有太多遗憾留下,可她也知道,愿望要挑最大的拣。

“呃……”可是小迷糊仙非常为难,“在你的愿望系统里,没有这一项。”

“我去!”应含絮简直想骂人,“我还有愿望系统?”

“是的,每个不该死的人,都有一套愿望系统。”

“那算了,你给我说说我系统里有哪些可选的吧,省得我空抱希望。”

“有投胎和穿越两个大项。”

“投胎算个选择吗?哪个人死了不得投胎呀?”

“这就是你的无知了,谁告诉你每个人都有机会投胎的?才不是呢,没那回事!只有好人才能投胎。”

“那你给解释解释,为什么坏人越来越多?”

“因为好人的好,在每一世里都会消耗,到最后自然变得越来越坏了。”

“那池崇下辈子还不得成大恶魔了,我可不想遇到更坏的他……”应含絮想了一想,都起鸡皮疙瘩,便决定,“那我不选投胎,我选穿越!不过你得告诉我穿越是个什么东西?”

“穿越是指你借尸还魂到过去和未来的朝代,你选个朝代吧!”

“崇文二十七年。”

“这是当代,而且就在两年前。”

“我就要穿回两年前,我嫁入池府之前,我要改变我的命运,改变现在的一切!”

“那个不叫穿越,那个叫重生,重生不在你的愿望系统之内。”

“可否附赠?”

“附赠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无所谓,大仇得报,死也甘愿。”

……

于是,就这样,芳华二十的应含絮,重生回到两年前,变成了那个尚且待字闺中、对镜贴花、孤芳自赏的她。

当时,应府也算官宦世家、书香门第,虽不至挥金如土,也可家财万贯,所以应含絮的养尊处优可想而知。

然而重生后的她保留了而后两年里直至死去的所有记忆,所以她非常明白,这种富庶和平静,将稍纵即逝。

第二章 逃婚路上遇无赖

“青柠,今天是什么日子?”坐在妆台前看着明显稚嫩的脸蛋,应含絮问贴身丫鬟。

“小姐,这个问题一炷香之前您不是问过奴婢嘛?”丫鬟青柠从小跟着应含絮长大,熟络过了自然胆敢反驳小姐的一些糊涂事儿。

“是嘛?我自己怎么不记得了?那你应该不介意再告诉我一遍吧?”

“您是小姐,我怎么敢介意?今天是三月初八,池家来提亲的日子。”青柠一边说着,一边往窗户外张望,“你说池家的人也真是墨迹,提亲这么重要的事情,迟迟不来……”

这一头青柠替她干着急,应含絮却忧愁万分:说好回到嫁入池府之前,那小迷糊仙办的还真是迷糊事儿,就偏偏定在今天,多给一天会死吗?这么抠做什么神仙嘛!

所幸池家的人动作慢,应含絮已经不太记得当初他们究竟是什么时辰过来敲定一锤子买卖的,但只要眼下未到,就还有逃跑的可能,当即瞒着丫鬟青柠,说要去解个手,然后匆匆抓起梳妆台下藏了好久的私房钱,从茅房边的后门逃走了。

**************************************************************************应含絮走在灵安城最繁华的街道上,灵安城是宁国的首都,宁国是当今世上最强大的国家,最强大的国家里最富裕的都城内最繁华的一条街,热闹程度不言而喻,当人挤人挤得应含絮彻底丧失了方向,她当即后悔出门太急,没有带地图。

这该去哪里好呢?南方还是北方?东海还是西漠?完全没有头绪。

所以说逃婚乃是人生一大事,若草率为之,吃亏的还是自己。

这么埋头一想,不慎撞到了路人甲。

路人甲戴着面具,装出一副酷毙了的模样。

应含絮知道这个年代流行戴面具耍酷,各种花色各种形状,他戴的,墨黑色镶金线,可不便宜,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闲来没事出来压马路。

“对不起。”应含絮匆匆道了声歉,就着急要走。

可路人甲伸出手臂拦住了她:“哎,姑娘请留步。”

这声音听着挺耳熟呀!

只是此刻的应含絮顾不了那么多,如果爹妈发现自己逃跑,还不得跟着一串家丁满城找,可耽误不得,便问:“公子要没别的事的话,还请让步,我可有急事呢!”

“姑娘,撞到了我,道个歉就想走吗?”路人甲优哉游哉刁难人,让应含絮火大,猛抬头,怒喝:“不然你还想怎样?”

“呦!脾气还挺大,你踩脏了我的鞋你发现没有?”

应含絮低头,看见他宝蓝色的水纹靴子上,有个不算小的脚印。

“姑娘还没嫁人吧?这个大个脚,不太好嫁呀?”偏偏这厮还幸灾乐祸地嘲弄着她,惹得应含絮整个人都不好了:“还真没嫁人,也不打算嫁人,这鞋多少钱,我赔你就是!”

那路人甲眉毛一挑,心忖还遇上个阔主,可不能这么容易妥协,便狮子大开口:“二十两。”

“你怎么不去抢?”应含絮大惊。

“我乃良民。”对方仍是那慢条斯理的死样儿。

应含絮的私房钱总共也就五十两,准备离开灵安城躲个半年再回来的,哪能分一半给人家?当即冷脸了:“我赔不起。”

“赔不起,就陪小爷喝个酒,小爷正愁没人解闷儿呢,要不咱们去狮子楼?”

狮子楼是达官贵人饮酒作乐、游戏消遣的好去处,应含絮从未涉足过。

“大爷,算我求您了,我是真的有急事,您别玩我了行吧?”应含絮掏出些铜板来,“我这儿有些碎的,您这鞋只是脏了又不是坏了不能穿了,这点钱呀,足够您请个洗娘帮您洗干净,保准跟新的一模一样,来,劳烦您让个道,得到人处且饶人罢?”

话说到这份上,应含絮转身就准备溜,可突然见到岔路口冲出一帮人来,穿着应府的褂子,面目严肃地四处张望,顷刻间意识到大事不妙,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当即回头,又一脑门撞在路人甲身上,这回大约是撞疼了他,他不悦地发出“哎呦”一声。

见他人高马大,应含絮便就势缩在他怀里头,对他说:“借公子伟岸身躯挡一挡桃花。”

路人甲一抬头,嘿嘿冷笑:“呦,姑娘玩我的吧?那一群穿红褂子的,都是你的倾慕者?”眼里略过黠色,心想这事儿好办了,“姑娘要是不肯跟我去狮子楼作乐,我这就替姑娘喊人了。”说完举起双手,准备招呼那帮应府的家丁,急得应含絮一把揪下他的手臂,怒道:“不许!”

“那你跟我去狮子楼不?”

看来今天注定是要栽在这小子手里了,应含絮想了一想,点头道:“去,去!”

“那小爷就替姑娘挡一挡桃花罢!”路人甲话音刚落,便张开他那流云般丝滑的宽袖,把应含絮笼罩在了怀中。

应含絮清晰听到他的心跳,可比自己的小鹿乱撞稳健多了。

可细想也对,逃婚的又不是他,他也不必紧张呀,这会子,他应该感到十分得意才是,骗了自己这么个如花似玉、大智若愚的姑娘陪他到狮子楼作乐,简直该偷乐坏了!

**************************************************************************坐在狮子楼靠街道的二楼包厢雅座内,应含絮不停张望楼下到处打听的应府家丁,仍旧惊魂未定。

路人甲叫了一壶茉莉龙珠,一盘糕点、一叠牛肉,和两个姑娘替他捶背,余下的,便是饶有兴致地揣摩应含絮的表情。

应含絮回过神来,瞪着他,问:“看什么?”

“看一个……逃婚的姑娘。”

应含絮一愣,惊问:“你、你怎么知道?”

“我当我傻呀,这都看不出来?”路人甲一副洞穿万象的样子,好奇追问,“不过话说回来,你是哪家的姑娘?家中势力不小嘛,这找人的仗势挺大呀!”

“城南应府。”应含絮下意识回道,说出来才后悔,万一被他出卖,岂不遭殃?当即回眸再瞪他,警告他道,“你可给我把嘴巴封严实了!我都陪你消遣来了,你不准出卖我!”

第三章 相互嫌弃何必结婚?

“城南应府。”应含絮下意识回道,说出来才后悔,万一被他出卖,岂不遭殃?当即回眸再瞪他,警告他道,“你可给我把嘴巴封严实了!我都陪你消遣来了,你不准出卖我!”

可是不知为什么,当应含絮仔细瞧他露在面具外的下巴和眉毛,居然横眉冷竖、下巴紧绷,好似极为生气的样子。

“你干嘛……这副表情?”应含絮问。

“所以……你是在逃城北池家的提亲?”路人甲咬牙切齿地问。

“嗯,你怎么知道?”应含絮并不否认。

“因为我!”路人甲突然站起身来,吓坏了两个娇滴滴的捶背丫头,摘下面具,怒冲冲续道,“就是池家三少池崇!”

居然是池崇!?

应含絮此刻瞠目结舌的表情,都能在惊讶的嘴里塞下一颗鸭蛋。

若早知道是他,在撞上他的那一刻,应含絮就该头也不回地跑。

可谁让这年头流行戴面具压马路?谁让这厮就这么跟从潮流爱耍酷?

这个时候,他是不认得自己,可自己却认得他!最清晰的,莫过于在池府的花园池子里,他亲手替自己系上石头,让自己沉入湖底丢了性命!

“哼!”池崇很生气,“我当我娶的是个什么样的大家闺秀,害我爹娘天天在我耳边重复你如何如何地好,却原来是这么个……”难以形容,池崇用眼神表示厌恶。

殊不知应含絮更是痛恨极了他:“你还嫌弃我?我、我……要不是杀人犯法,我现在一刀捅死你的心都有!”应含絮拿着筷子当武器,蠢蠢欲动。

池崇没想到这妞脾气这么大,反而有些懵了:“莫名其妙,你以为我想娶你啊?”

“不想最好!”应含絮突然发现事情有了转机,在婚前就各自遇到了对方且各自厌嫌,那岂不正好一拍两散省得麻烦?也许老天就是这么安排的,应含絮原本悲催的命运,重生后的第一天就被扭转了!立马火上加油,刺激他道,“就是全世界的男人死光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你的!”

“好,很好!”池崇被气得不轻,“我现在就回府告诉我爹,我池崇是不会要你的!”言毕拂袖离去,带着一腔怒意。

然后应含絮看着呆若木鸡的两个捶背姑娘和楼下继续掘地三尺寻找自己的应付家丁,猛然觉悟到:自己可能已经解脱了!

当即折回家里,打探情况。

应老爷见她回来,拍桌子骂她不孝。

应含絮也不惧怕,径自询问应夫人那池家提亲的媒婆可曾来到。

应夫人一脸愁眉不展,说:“来是来了,发现你不在,你爹立马派人去找,我呢,就在这儿和媒婆周旋着,可不知怎么地,话说得好好的,那池府突然又来了人,和媒婆耳语了几句,便都走了,连带着一大箱子一大箱子的聘礼,也全带走了!”

无疑,应老爷和应夫人为此很是苦恼,可对于应含絮来说,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

她不禁拍手叫好,连连称赞:“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不用嫁给那个混蛋了,我终于……”

第四章 善良的妹妹要代嫁

她不禁拍手叫好,连连称赞:“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不用嫁给那个混蛋了,我终于……”

“糊涂!”还没乐完,应老爷就发飙了,“池家三少肯要你,那是你的福气!你非但不知珍惜,还……真是气死我也!不行,也不知那媒婆为何无辜撤走聘礼,我得亲自去问问,夫人,你与我随行。”

“是。”应夫人应道,跟着应老爷和一批小斯带着厚礼出门往城北去了。

随后,坐在大厅内的应老爷的二房和三房,开始围着应含絮叽叽喳喳说一些难听的话:

“你瞧,本就难嫁,好不容易高攀了池家,还死活不乐意闹逃婚的,我猜定是那池家发现人不见了,这才撤走了聘礼,这婚事呀,八成是黄了。”

“莫要这么早下结论,黄不黄还不定呢!你看老爷拿了那么一大箩筐的稀奇宝贝要去池家把这门亲事给说回来,可想老爷嫁女的心切切呐!”

“还真是倒贴赔钱的货。”

“但愿咱们家柳儿以后嫁人能比她省心些。”

……

三房杨氏口中的柳儿,全名应杨柳,是应含絮同父异母的妹妹,此刻被长辈们一说,颇害羞地低着头躲在她母亲身后玩手指。

应含絮身为家中长女,按年龄算,其上还有一个二房崔氏生的哥哥,名叫应长风,取意“长风破浪、志在千里”,其下便是应杨柳,杨柳之下还有个九岁的小妹,名叫应杨桃,更为神奇的,应含絮恐怕很快就要有个更小的妹妹或者弟弟,此时就在二房的肚皮里待着。

大约是应老爷觉着家里阴盛阳衰,而二房是唯一一个诞下过男丁的女人,所以老爷就非要再在她的肚子里塞一个不可,以指望再得一个儿子。

应老爷爱儿子,从他给几个女孩子起名越来越不走心的趋势里便可窥知一二。

眼下应含絮被两个妾说三道四,也不计较,这家里最大的女人是自己的娘,可最受欺负的也是她,小时候应含絮就经常和娘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爹和别的女人调情,小时候时常信誓旦旦、磨刀霍霍说长大了要替娘出气把爹抢回来,可长大了才知道没什么意思,妻妾争斗乃是每家每户每天都在上演的俗套段子,应含絮在替她娘争取过几次却未能改变现状后,便放弃了,从此和应夫人低调度日与其它两房井水不犯河水,还真是应了她爹给她取名的真谛。

女人嘴碎,叽叽喳喳属麻雀,应含絮权当给她们当饭后茶余的谈资了,此刻的她什么都不想计较,只因沉溺在重生并且甩掉了池崇这个大混蛋的喜悦里不能自拔,她蹦跶蹦跶着往里屋去,准备告诉她娘,赶紧收拾收拾东西游江南去了。

游它个三年五载的再回来,那时候应府关于应老爷在朝中得罪宰相因而锒铛入狱直至家败的风头,便也过去了。

可是应含絮低估了命运的魔爪,又或者说,低估了池崇池三少爷的魔爪……

**************************************************************************应老爷知道池家决定二度提亲,绝对不是自己带着厚礼好说歹说说回来的。

那绝对是人家三公子突然地改变心意又突然地回心转意所致。

今日他带着一大帮子池府的家奴和比上回更多的聘礼亲自到应府下聘,应老爷忽然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惶恐。

应含絮说:“爹,你既知道那厮是个三心二意的混蛋,你竟还要将你女儿我活生生往火坑里送?”

“休得胡说,池家是好人家,你嫁得池三公子那样的如意郎君,是你的福气!”应老爷说。

“只怕相比我得到幸福,爹是更希望傍个靠山,从此在朝中也好办事吧?”

“你……你再胡言乱语,小心我打你!”应老爷作势要上家法伺候,应含絮也丝毫不怕:“来啊来啊,打死我最好,打死了我,看你拿什么交代人家!”

越想越委屈,便趴在应夫人怀里哭起来,应含絮道:“就是嫁个乡野莽夫,也比嫁那混蛋强!你们是不知道,待我嫁过去要受怎样的苦!嫁得所爱已是不指望,嫁个好人还不成嘛?”

“池三公子哪里不好了?你说,他哪里不好了?”应老爷问,应含絮抽抽着紧抿唇齿,重生之前答应过小迷糊仙不可道破天机否则一切枉然,眼下也只能哽咽着无言以对。

应杨柳忽然站出来,怯生生从旁道:“姐姐若不肯嫁,妹妹我……愿意代嫁。”

应含絮猛抬头,看着这张比自己还要稚嫩三分的脸,赫然心生了寒意,在今后两年内,或者说应含絮的上一世,这位貌似单纯善良的妹妹为了得到至爱是如何如何地六亲不认,应含絮死也忘不了。

而其他不知情的人,却从不知二小姐也有如此果敢胆大的一面,居然主动提出代嫁入池家,她亲娘当即懵了:“傻闺女,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呀?那池家顶死了也就是个武官世家,你将来要嫁的可是状元、宰相、太子、甚至皇上呀!”

三房杨氏天天做鸡犬升天的梦做傻了,即便要她女儿给人家老牛吃嫩草也在所不惜,被应老爷狠狠瞪了一眼缩回去,应老爷问应杨柳:“柳儿,你这是哪里冒出来的想法?”

“爹爹,婚姻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不能强求,姐姐既然如此不肯,那妹妹我……自当忍辱负重,替姐姐分忧,替爹爹分忧。”应杨柳道。

花言巧语说得真是动听,应含絮不屑地睨她一眼,满心不悦,想来在上一世,自己不曾抵抗嫁人到这等地步,她也没有机会站出来替人分忧,心中一定懊悔得很吧?

不过她既肯提出这建议,对于今时今日的应含絮来说,反倒是桩好事,她获得心中所爱,自己也得全身而退,今后不必为了一个男人闹得姐妹两个反目成仇,应含絮当即答应,迫不及待敲定道:“好!难得妹妹深明大义,姐姐就成全妹妹!祝妹妹与那池家三少,喜结连理、百子千孙!”

于是这事,就这么成了。

第五章 女儿买一送一

于是这事,就这么成了。

尽管三房一万个不乐意,可应老爷没说不可以,她便也无力挣扎。

应夫人站在应含絮这边,想着女儿这么抵触池家,恐怕嫁过去也没好日子过,便干脆卯足了劲给应老爷吹枕边风,最后,在应老爷点头和应杨柳急着试嫁衣的形势下,应府上下再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就这么秘而不宣地等到了成亲那一天,把二小姐当做大小姐,嫁了过去。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结束。

就在应杨柳出嫁当晚,应含絮陪客人们饮了几杯薄酒,然后晃悠到后院决定带着应夫人远走高飞之际,池家的人突然冲入应府,杀气腾腾,吓跑了应老爷好不容易请来的一众官员。

“怎么……怎么回事?”应老爷酒过三巡有些微醺,迷迷糊糊问。

“怎么回事,这还不得问你!”池府的管家——一名叫“尤彪”的大胡子虬髯客跳出来,凶神恶煞地道,“说好嫁的是大女儿,弄了个冒牌货过来,你以为我们三少爷不知道吗?”

这武官世家的管家到底与常人不同,一声怒吼霹雳惊天,应府的房梁柱子都抖了三抖。

应老爷仔细一想:按理说成亲之前两人未曾谋面,怎么会瞧破呢?

他不知道应含絮逃避提亲的当天,就被池崇撞见了。

“赶紧把那冒牌货给我收回去,把应家大少姐交出来!”尤彪说道。

应老爷觉得颜面上挂不住,想要将错就错:“可这堂都拜了,总不能说退就退吧?咱家二女儿也不赖,除了年纪小点之外,样样都比大女儿强,尤其是天生一双小脚,那可是……”

“够了!”一声冷冷的打断,池崇从尤彪身后走出来,未曾褪去新郎的官服,面上却绝无半点喜事的红润,“今日这事,算你应家欠我池家一个媳妇,本少爷不求齐人之美,但既然岳丈大人非要这么客气,那我自该照单全收,这二小姐已然和我拜了堂,那从今往后就是我的正室,至于本该嫁给我的应大小姐,也该履行婚约嫁到我的房里,做我的妾。”

听闻外堂动静而出来看热闹的应含絮,在走出来之前,恰好听到这最后一句话。

迎上池崇阴怒沉沉的目光,应含絮在他眼底读到了一丝得逞的诡黠。

“你休想!”应含絮道,“我妹妹已经嫁给你了,你还想抢人不成?”

“抢的就是你!今日,就在你们应府,我要和你洞房花烛!”池崇说道。

“无耻之徒!”应含絮骂道。

池崇也不彻底翻脸,只径自问应老爷道:“不知岳丈大人同意与否?”在应老爷开口之前,提醒道,“希望岳丈大人分得清利弊要害,你我两家本是喜事联姻,可若没办成好事反而闹了个不合,想来吃亏的,绝不是我们池家。”

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呀!

应老爷嫁女儿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傍靠山,反正他有三个女儿,多嫁一个少嫁一个不稀罕,细细斟酌了片刻,便吩咐道:“来人,替池三公子准备洞房。”

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卖女儿呀!

第六章 洞房掐架

“爹!”应含絮大怒。

应老爷却唉声叹气:“当初……就不该听你的怂恿,把柳儿也搭了进去。”

瞧,这亲爹明知道是个火坑,还真就忍心女儿们一个个往里头跳。

于是原本可以逃婚、哪怕嫁过去至少也是个正室的应含絮,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池崇的妾,她岂可甘心?

在应府的老妈子们紧锣密鼓地布置出一个临时洞房又将她往里一送后,她瞪着坐在床上勾唇恶笑的池崇,气不打一处来,抡起桌上的花瓶就掷了过去。

第一个花瓶被他侥幸接住,第二个花瓶砸在床头柱上哗啦啦碎了一地,池崇惊跳而起,问:“你疯了吗?想谋杀亲夫呀?”

“哼,我只怕今天不杀了你,改明儿你就要在我腰上系一块大石头,丢到河里去淹死!”

“胡说什么?我怎么舍得把我的美娇娘淹死?要死,也是醉生梦死。”池崇赖皮一笑,然后开始脱衣服。

应含絮岂容他轻易得逞:“你我未曾拜堂成亲,你眼下耍流氓就是强抢民女,你池家家大业大我告官扳不倒你,但是我绝不会坐以待毙等着你把我吃干抹尽!”话音刚落,就猛地搬起脚边的矮凳,高举头顶冲了过去。

这主动的、拼命的攻击可叫池崇受不住,要知道那矮凳可是上好的花梨木,真要砸在脑门上必定头破血流。

池崇心忖这婆娘敢情是闹真的,不给点颜色瞧瞧是不成了,于是侧身一躲绕到她身后,趁她扑空未空之际一脚踢在她膝盖弯里,然后一手夺过那凳子,一手扣住她手腕,将两只手臂往身后一拽,几乎疼得应含絮哇哇大哭。

“瞧好了,你小爷我可是练过的。”池崇一边说着,一边扯了帷幔将她好一顿五花大绑,然后丢到床上与那柱子捆在一起,接着便掸了掸身上灰尘,不屑嗤之,“不想我这小妾是个烈性子,正妻反倒温柔得很,罢了罢了,今儿个爷一夕纳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且陪我大老婆去,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思过罢!”

言毕扬长而去,还锁上了门。

“池崇你这个杀千刀的,我不会原谅你的!”应含絮的怒吼和痛骂持续了大半个晚上,才终于渐渐沉寂。

夜深了,府里的人都睡了,应含絮被绑得难受睡不着,吧嗒吧嗒掉眼泪:这老天垂怜给的重生日子,一点都不好过。

角落里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害得应含絮还以为是夜半偷食的老鼠,不敢惊扰了它,便大气也不敢出,可是突然烛光亮起,一小人儿持着蜡烛慢慢走进,应含絮定睛一瞧,大喜:“杨桃儿?”

三房生的两个女儿,姐姐杨柳虽然可恶,可妹妹杨桃是极为可爱的,与应含絮的感情也极好,在应含絮的上一世里,她将会在她十岁生日那天死去,为此应含絮此刻见到她也极为怜悯,希望能帮她避开厄运、改变命运。

“你怎么来了?”应含絮问。

“我来看看你。”

“鬼灵精!现在看到了,知道我有多惨了,才来……还不替我把绳索解开?”

“是的,遵命。”应杨桃爬上床,拿着床头柜上的金剪刀一点点替应含絮把绳子割开,然后问,“姐夫呢?”

“死了。”应含絮不慎道出心声,吓得应杨桃失声:“啊?”

“走了。”应含絮急忙改口,心想可不能在幼小的孩子心里留下阴影呀。

“怎么走了呢?”应杨桃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府里的人听到姐姐你一晚上都在喊,不知道为什么都说姐夫厉害呢,我娘还拉着我叫我不要过来打扰,可今天我的两个姐姐都出嫁了,我好难过,我好想你们,于是我就过来看看你。”

这番话,说得应含絮满脸通红,这要不是大晚上的,这单纯孩子必然追问:“姐姐你的脸蛋为什么像花儿那样红?”

为什么?池崇哪里厉害了?

虽然在气自己这一方面,他的确很厉害!

“杨桃儿,你不要听那些人胡说,现在姐姐要你帮一个忙,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

“你帮我去引开门口那些池府派来监视我的人,我要走。”

“姐姐要走去哪里?”

“哪里都好,反正是出去避难,等过阵子我再回来,把我娘也接走。”

“姐姐不要走!”应杨桃是个柔弱可怜的小女孩,应含絮虽然舍不得她,可现在的状况是自己能顺利溜走已经大吉,连亲娘都顾不上了,不可能被一个小孩子拖累。

好不容易说服应杨桃言听计从,天将破晓了,应含絮趁她引开其他人的短短片刻,利索爬出窗户,摸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身无分文地逃跑了。

这一跑,路上定艰难万分,她有预料,但不后悔。

第七章 二度逃婚

吸取上一次挤入闹市区结果搞半天没出城的教训,这次应含絮学乖了,她直接穿过小巷小道、践踏草坪、蹂躏花园,如此走直线,终于在天大敞亮的时候,出了灵安城南门。

非常高兴,生似浮萍,得以解脱,一路蹦跶,无所顾忌。

如果不是那位大叔突然拦住了去路的话。

“姑娘,南边闹饥荒,一路过来没吃的,给点可怜钱吧?”

“大叔,我身无分文,您还是找别人去吧。”

“姑娘,看您打扮就知道定是出自富贵人家,姑娘!行行好吧?”

“大叔,您别拽着我,我还要赶路呢。”

“姑娘,我只求一顿温饱呐!”

“大叔!您再不松手,我可要喊非礼了!”

应含絮果断以泼辣之举打发了行乞之人,他那双脏兮兮还带着一道新月状伤疤的手只好悻悻挪开。

应含絮继续赶路。

翻过一座小山坡,遇到一帮官兵,说正在追拿盗走宫里宝物的大盗,因而在这出城往南的必经官道设了个关卡挨个搜查,又因不知大盗男女老少,所以逐个都不放过,应含絮见到他们居然连孕妇也搜,不禁失笑:敢情那大盗进宫偷了个龙种出来不成?

应含絮自然也没能赦免被吃豆腐,几名官差见她秀色可餐,搜查的动作于是猥琐到上下其手,渐渐惹怒了她,正要骂人,其中一名官差突然脸色一变,在她的腰兜里掏出一块玉来,随即大喊:“抓到了!抓到了!就是她,就是她,是个女贼!”

其余官兵迅速围拢过来,把应含絮困在其中,并立马有枷锁要往她脖子上套。

“哎!哎!你们干嘛?凭什么抓我?”应含絮嚷嚷,大惑不解。

“凭什么?就凭这块玉,乃是皇上与惠妃当年情定之物,你个女贼好大的胆子,居然从惠妃身边将之盗走还夹带出逃,今日被逮个现行,有你好受!”

应含絮完全不能理解剧情的发展何以到了这等地步:“这东西不是我的,这东西我都不认识!”

“这东西当然不是你的,此乃罕有和田宝玉,价值连城,是你偷的!”

“我要是知道我身上有这么快宝玉,我早拿它当了换盘缠了,何况我也不知道它为何会落到我的兜里去!你们冤枉我,快放开我!”应含絮挣扎。

“少来这套!当贼的哪有不喊冤的?等你吃过苦头,自然知道招!”几名官兵拖着她就直接要回灵安城府衙,应含絮欲哭无泪:“你们……你们这是要屈打成招吗?我怎么可能是贼,我是有家底有背景的!我不是贼,我是户部侍郎应大人家的长女!”

**************************************************************************当日下午,应家就接到通知:说她们家女儿在灵安城外被抓到,偷了宫里惠妃娘娘一块玉,可能要坐穿牢底。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呐……”应老爷痛心疾首,却似乎没有去救的打算,急得应夫人团团乱转:“老爷、老爷您可一定要想想办法呀!含絮虽然乖张,此次二度逃婚,可她绝无偷窃的心呐!何况她未曾入过宫,半点功夫没有,杨桃说她是今晨破晓前才离开的府,怎么可能会去宫里偷那惠妃娘娘的玉呢?”

“话虽如此,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应老爷说,“你是不了解宫里办事的规矩,玉是从含絮身上搜出来的,不管是她也好不是她也好,为了尽快给惠妃给皇上一个交代,也会立即查办了她,我能有什么办法?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难道要丢了乌纱帽去保她吗?”

“那……那可怎么办呀?”应老爷的不出面让应夫人心灰意冷,她思来想去,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丢下女儿不管,可幸的是她昨晚才被池家三少纳为小妾,怎么说池家也该管一管这儿媳的死活,对了,去求池崇!

应夫人想到这里,便急忙赶到池府,将这事与池崇哭诉了一遍。

“这是她逃婚,自己惹的祸。”池崇说,没给丈母娘半点面子。

“三少,我知道含絮有不对的地方,可她如今遭了罪,我这做娘的了解她,那盗窃的事绝不是她干的,你不能见死不救呐!”

池崇悠悠喝着茶,目光落在无关的花花草草上:“本少爷很忙的,还有事要出去,丈母娘请便吧。”便起身离开,留应夫人一个人呆坐在那儿抹眼泪,心想:难道女儿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第八章 太子,请还我清白

“难道我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了?”应含絮坐在大牢堆满稻草的角落里,嘀嘀咕咕怨声载道,“老天爷破例给我启动重生的愿望系统,就是这样对待我的?”

“太子,请。”一个官差在门口恭恭敬敬地说道。

应含絮抬起头,看到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的当朝太子。

前一世里曾见到过他,因他与池崇走得较近,当朝皇帝虽然崇文,可太子尚武,池崇身为将军之子,自恬不知耻与太子称兄道弟,可身为池崇妻子的应含絮,却始终无法与太子深交,总觉得此人城府太深、喜怒不形于色,叫人敬而远之,应含絮想:这大约就是皇权人的天性本能吧?

“你就是盗取我母妃宝玉的贼?”太子走近牢门,仔细看着应含絮,应含絮从他眼里看到了不相信,的确,自己小小身板手无缚鸡之力,哪有能力翻阅宫闱高墙,只为抢一块玉?

应含絮看到了一丝希望,急忙禀明:“求太子明察,民女是冤枉的!”

“可我的士兵从你身上搜出了玉,当场目击者众多,你又作何解释?”

“我不知道,我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身无分文,我不知道我身上怎么会多出来一块玉……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我路遇一名乞丐,他曾抓住我不放,也许他才是那个贼,知道逃不掉,便嫁祸给我!”

“这事只你一人知道,毫无说服力。”

“太子是不信我?”

“你是应大人的女儿?”

“是的。”

“池崇新娶的妾?”

“……”应含絮黯然,太子却突然笑起来:“池崇昨晚跟我抱怨,说他的妾要跑,原来就是你?可你要逃婚也该带些值钱的在身上,怎么……身无分文?”

“我走得急呀!”应含絮急了,嚷嚷道,心忖好你个无良的太子,我都在这儿画地为牢了,你还在那儿幸灾乐祸?可再一想,似乎从他方才的话里顿悟出一丝别样来,惊问:“太子相信我了?相信我不是贼了?”

太子笑:“我昨日参加池崇婚礼,清楚知道他困你在洞房,短短时间内,你不可能入宫盗玉再行往南,你只是一弱女子。”

应含絮闻言大喜,早说嘛!害人家小心脏受不了!当即要求道:“那还不快放我出去?”

区区一个丫头胆敢这样要求自己,太子非但不生气,还被逗乐了:“你急什么?还准备逃婚呢?”

“可不是!被你们这一折腾,我又滚回原点了!”

“哈哈哈哈……”太子爽朗大笑,“不急,一会儿,池崇便会来接你。”

应含絮大惊失色:“你通知他了?”

“我岂能任由我兄弟的妾在我眼皮子底下跑了?”太子反问。

这太子虽然明察秋毫还自己清白,可联合池崇一起困住自己,也算可恶。

然终归因为人家是太子,应含絮不敢来硬的,便作可怜状,哭腔道:“太子!池崇那厮昨晚已经娶了我的妹妹,还要来霸占我,你说这成何体统?我只是想要个自由身,我不想往火坑里跳啊——求您行行好,当没看见我,放我走好吗?”

“池府怎么就是个火坑了?而且我听说池崇娶你妹妹是因你逼她代嫁,说起来,你这做姐姐也够狠的,池崇那样的男子不要,那你要哪样的?”

“我逼她代嫁?”应含絮顿觉委屈,“定是我那妹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诉给池崇听的吧?哼,她就是那样子,明明就是自愿的……罢了,我也不与她计较,但池崇绝非我的良人!太子若执意要逼我俩在一起,那我宁可背负盗玉罪名,死在这牢里!”

太子大约不料应含絮如此刚烈,他起初以为只是小俩口闹别扭撒个娇,见应含絮执着到底,竟也为难了:“你这不是……让本太子难做?”

“太子要觉得难做,别管我就是了。”应含絮埋下头去,做好了等死的准备。

“这可不行,你只是一个弱女子。”太子说,斟酌片刻,决定道,“这样罢,你跟我走,我正好有事要去江南巡查,你就跟在我身边做个丫鬟,过阵子回都,再决定要不要入池府。”

得太子金口一开,应含絮喜出望外:“谢太子!”

就这样随行太子南下视察饥荒灾情,应含絮觉得与从前不同的重生道路这才算真正开始,第一次与太子走得如此之近,了解太子其实为人随和,三房杨氏心心念念女儿嫁太子的企盼,说不定落在自己头上了呢!毕竟自己与池崇没有正式拜堂成亲,这样一想,一路上,应含絮望着车外花花草草,都能笑出声来。

第九章 凶手,哪里逃?

第九章凶手,哪里逃?

“什么事这么值得你这么开心,一路都在笑?”太子不禁好奇,“难道看着这一批一批的灾民往北涌,你心里竟丝毫不难过?”

“请太子恕罪,我只是想着自己的事,不似太子心系天下,看灾民感同身受。”

“那你自己何事如此高兴?说出来,也让本太子高兴高兴。”

“我如囚鸟得以挣脱牢笼,能不高兴嘛?”

“或许等你到了桓城,就不会这么傻乐呵了。”

桓城是太子此次南巡打算作中途休息的城池,应含絮以为自己在桓城就会看到饿殍遍野、嗷嗷待哺的惨象,所以太子才会那么说,可没想到,应含絮会在这里见到池崇。

池崇说:“等你们太久啦,你们这一路晃悠得也太慢啦。”身边跟着应杨柳。

“怎么会是他?”应含絮甚至不恭敬地质问太子。

“父皇派池将军运送救灾粮草,是他主动请缨替父分忧,比我们快一步抵达桓城。”太子说。

想来真是冤家路窄,应含絮无话可说。

可池崇却有话要说:“我说小妾呀,你本事倒不小,居然傍上了太子,害我白白跑了一趟监狱沾了一身晦气找你不到。“原来池崇那次拒绝应夫人不是真的置含絮不理,只是等他赶到府衙,应含絮已经无罪释放跟着太子南下了。

他一路快马加鞭压迫随从日夜兼程,总算快他们一步先抵达,然后摆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等待于此,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应含絮继续沉默,太子说得没错:待到了桓城,的确会乐不起来,她黯然转身走出驿站,一个人在桓城的街头漫步,吃遍整一条小吃街,心情才稍稍好转一些。

有种这辈子无法摆脱池崇的不祥感,就像北上的灾民,也无法坚定一直走一直走就有活命的希望,那是逃脱不了命运束缚的惆怅难遣。

“又一批灾民来了——快收摊!”不知谁喊了一声,紧接着整条街道都炸开了,那些商贩们匆忙收拾铺位仓皇逃走,那些店铺则眨眼间关闭了门面落实了锁,一瞬间,原本繁华并且芳香四溢的小吃街,成了人迹罕见、萧条冷清的无人区。

而冲入桓城的灾民,得到的只是一座冷漠的空城。

他们大眼瞪小眼,最后看到了愣在街角的应含絮。

“女人?”

“有钱女人!”

“抓住她,向她的家人要吃的!”

……

应含絮很快被鉴定出了价值,这批灾民明显刚从水深火热里挣扎出来,比沿途看到的都要饥渴,应含絮知道情况不妙,扭头就跑。

可是她哪里跑得过灾民?越是饿到极限的灾民就越爆发出了吃人般的潜力,很快应含絮就被扑倒在地。

“放开我!放开我!我是太子的朋友,你们敢动我,会被砍头的!”应含絮叫嚷,可是没人理她。

“住手!”直到有人喊了一声,众人循声齐齐抬头,看到了高踞在屋顶、一身灰袍邋遢却英姿飒爽的俊美男子。

“你是哪冒出来的,跟我们一样穷,要么加入我们,要么就少管闲事!”挟持住应含絮的一位灾民道。

“我穷?”男子低头审视了自己一眼,表示不能理解,“人不可貌相,你们不许这样诬陷我!”

“你不穷,那你亮点财气出来呀!”灾民们怂恿道。

“没有问题,为了证明我不穷,你们把眼睛擦亮都瞧好了!”男子在他那脏兮兮的袍子里掏了半天,摸出一大把金叶子,哗啦啦往下一撒,顿时惊呆了一群灾民。

应含絮也愣住了:这是乞丐中的阔少,阔少中的疯子吗?

灾民们忙着捡拾金叶子,早已不管她。

而她的手臂则突然被一股力拽向一边,“愣着干嘛?快跑啊!”他已从屋顶上跃下,牵住了应含絮的爪子。

于是应含絮跟着他,狂奔离开了这群可怕的灾民。

到了足够安全的范围之内,她才正色问他:“你那么散财,只是为了救我吗?”

“对呀。”

“你疯了吗?那么多金叶子,你还不如给我呢!”

“钱财乃身外之物,何况那时候你可能随时被他们扒光衣服,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啦!”

“您真有钱。”瞬间觉得他的形象无比高大。

“反正不是我的。”男子说。

而应含絮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牵着,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抽离爪子,却蓦地发现他手背上一道新月状伤疤,再抬头看他,一眉一眼,虽然是全新的面貌,可还是有些许无赖又疯癫的端倪,像极了那位拉住自己乞怜并趁机嫁祸的大叔。

第十章 美唇俊男

“贼!?”应含絮大呼,“你就是那个盗走惠妃玉佩的贼!对不对?”

男子一怔,尴尬挑眉:“被你认出来啦?真难为情呀。”

应含絮一把甩开他的手,大怒:“就是因为你,我差点把牢底坐穿!”

“不会的,不会的,我会来救你的。”他居然还能很淡定地安慰她。

“谁信你丫?”

“你瞧,我刚才不就救了你吗?”

这是实话,应含絮无从狡辩,可应含絮心里仍有气,不吐不快:“你究竟是谁?你那么有钱,为什么扮作乞丐玩弄我?难道这就是你们有钱人闲到发霉的游戏?”

“我不是玩弄你,我绝无玩弄你的意思,姑娘,你千万不要误会!”美男子竭力辩解,那焦虑模样竟比应含絮被冤枉偷玉时候还要揪心,“我乔装,是在考验自己易容术的等级,我玩弄你……哦不!我打扰你,是因为那个时候如果我不缠着你,你将会被更多的灾民围攻,就像刚才一样!”

“你扯,你继续扯!”

“是真的!那都是些一路饿到易子而食的疯子,但凡看到可以打劫的,绝不手软,除非有人先下手为强,那次见我揪住了你,那群早已对你虎视眈眈的人才另寻了目标。”

“那你又怎么解释……那块该死的、差点害我坐穿牢底的玉?”应含絮狠狠加重“坐穿牢底”四个字,长这么大还未获罪入狱过,那池崇觉得进牢房晦气,自己又何尝不是?

“我若不藏一块玉在你身上,让那些个官兵把你安然无恙带回灵安城,你一个人傻不拉几往南走,岂不羊送虎口?”

“呦……呦!”应含絮气得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气词来发泄此刻内心的愤慨,“你这赤裸裸的栽赃、赤裸裸的嫁祸,原来都是为我好呢?我是不是还要在家为您设一个祭坛、天天供奉你大肉包子以表谢意呀?”

“那到不必,大肉包子吃多了也腻。”

应含絮当即有挥拳头抡死他的冲动。

“你知道你身上哪一部分最好看吗?”冷静了片刻,应含絮问。

然后这俊美男子就无比自恋地往自己肚皮下瞅。

“唇!”应含絮实在受不了这厮的脑子,说出了答案。

他抬头,露出一脸好奇神色。

“你的唇比女孩还要鲜艳,厚薄适中,唇角勾人,弧度诱人,可正是这最完美的唇,却配着一张最荒诞的嘴!”应含絮说,“我不管你如何扯淡关于你嫁祸我一事,太子虽然还了我清白,可我依然过不去自己那关,所以!趁太子就在桓城,请你跟我走,去见太子当面说清楚,告诉天下,告诉那些以为我应大小姐真的手贱到去偷贵妃的玉的那些人,你才是那个应该把牢底坐穿的人!”

她一把将他拽住,以防他逃跑。

可他虽然不跑,却不愿意:“我不去?我哪有那么傻,自投罗网?”

“你非去不可!”应含絮卯足了劲想拉着他往驿站的方向走。

可又哪里拗得过他的力气?

“要不这样,我就站在这儿,你若是能拉得动我半步,我再决定要不要跟你走好不好?”见应含絮都急红了脸,美男子反而生了挑战的兴趣。

“你动一步,就必须跟我走!”讨价还价是女人的本事。

“好。”美男子也爽快,点头答应。

于是应含絮深吸一口气,拽住他的胳膊,背过身去,跟拖牛车一般使劲往前扑,几乎把整个人的重量都搭了进去,结果两只脚在地上往后蹭,鞋底都快蹭破了,人家兀自岿然不动。

应含絮累得满头大汗,放手歇息:“你……你这是钉在路上了吗?”

美男子抬起一只脚,放回原地,又抬起另一只脚,又放回原地,以表示自己并非钉在地上。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呐!

应含絮火冒三丈。

于是灵机一动,突然直挺挺往后倒去。

那毫无支撑的架势,如若摔倒地上,非得后脑着地变成个痴呆不可。

美男子见状,本能地伸臂一揽,右脚因而往前迈了一步。

于是倒在他怀里的应含絮抚掌大笑:“你动了你动了!你动了一整步!”

美男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迈出足够大的那一步,颇不服气:“这不算!一,这是为了救你,二,这不是你拉动的我!”

“你仔细想想。”应含絮坏笑着提醒他,“我刚才说的是,你动一步,就必须跟我走,而不是我拉你动一步。”

“你耍赖!”

“哪里赖得过你?”

“可你刚才那样做,万一我坚持不动,你不就要磕破脑壳了吗?”美男子想不明白她居然押上如此大的赌注。

“不会呀,你瞧!”应含絮却忽然离开他的手臂,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依然是方才直挺挺往后仰的姿势,却在将倒未倒之际,屁股猛地一撅,结果屁股先后脑着陆,敦实且完美保证了安全。

看得美男子目瞪口呆。

动作虽然滑稽,但几乎是能人之不能。

“你练过?”

“小时候老被人欺负,每次都被推倒在地,脑袋后面老是肿起大包,一个包刚褪去,另一个包又肿起,打不过人家,只好磨练自己的脑壳,后来渐渐学会了在最后那刻撅屁股,让屁股先着地保护脑袋,再后来,竟就练会了这一技吓人的本事。”

她这样说的时候,带着抹自嘲的调侃,美男子却听得心里难过,悲悯地看着应含絮,恨不得化身观音大士普度了她。

“你小时候……也被人欺负呀?”半晌,他幽幽地问。

应含絮点点头:“我是被人欺负着长大的。”

“我也是。”美男子说,“第一个欺负我的人,是我娘……”说到最具悬念的地方,他却不再继续,一直闪亮的眸子蓦地暗下去,却也只有一瞬间,忽然再度亮起来,兴奋地说,“但是,很快,我学会了反击,现在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欺负我的理!”

“看出来了。”应含絮说,“所以,愿赌服输,跟我走!”

第十一章 吃野味的小妾

对于小妾出门却领了一个陌生男人回来的事实,池崇引以为耻。

“这是谁?”他堵在驿站门口,便当自家门口不让看着不顺眼的人踏进。

“这是偷了惠妃娘娘那块宝玉的贼!”应含絮说,“我要带他面见太子,你凭什么不让进?”

“哦,是贼呀?”池崇审视美男子,挑眉暴露不屑,“入宫盗窃的贼竟就长这副娘娘腔德性呀?胆子挺肥呀,贼!”

看来对于美男子的样貌,尤其是那双慑人的唇,池崇也感到嫉妒。

“别叫我贼,我有名字的。”美男子说,“我叫月澈。”

“月……澈?”池崇阴阳怪气地念叨这两个字,然后发出一声嗤笑,“这很明显是个编出来的人名,有姓月的吗?”他问永远小鸟依人跟在他身后的应杨柳,应杨柳想当然地摇了摇头,说:“未曾听说过。”

蓦地,应含絮因为这两人联合起来欺负一个陌生人,而同情起了月澈。

说到底,相比莫名其妙嫁祸自己的月澈,应含絮显然更痛恨池崇和应杨柳。

“就算是杜撰了个假名,欺骗你这虚情假意的人,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应含絮对池崇说。

这话不中听,池崇不开心:“小妾,你现在是在替外人数落你丈夫吗?”

“我们还没拜堂还不算夫妻好吧?”

“没有拜堂直接洞房有何不可?”

“洞房当晚你把我困在房里自己走了,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哦……”池崇狡猾听出另一层意味,“怪我冷落你了?还是因此感谢我成全你跟着这个贼去宫里偷了惠妃的玉?”

“我没有!”应含絮嚷嚷,太子闻言走近,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应含絮看着池崇眼底诡黠神色,觉得无比可恶,此刻他心里一定在等待自己和月澈一起遭殃,陡然间萌生了要替月澈脱罪的心,便对太子说:“刚才我在接头遭遇灾民围攻,是这位少侠救了我。”

说“少侠”的时候把月澈推了出来,应含絮在看到池崇眼里赫然失落的神色后,暗自庆幸这个决定没有错。

“竟有这等事,桓城内又迎来新一批灾民了吗?”太子问,转头对侍从道,“云臻,跟我走一趟。”

太子与侍从刚走,池崇就一把捏住了应含絮的脖子:“你对我说的是实话,还是对太子说了假话?”可见他认定月澈是贼,也知道应含絮突然改变了主意。

应含絮知道他这动作只是威慑,事实上自己并不觉得脖子疼甚至窒息,可在旁人看来却没那么简单,月澈当即急了:“放开她!”

池崇回眸:“我教训我的小妾,关你什么事?”

月澈想也没想,开始动手。

于是应含絮获救,两个男人打了起来。

急得应杨柳抓住应含絮问:“怎么办?怎么办呀姐姐!”

“打着呗,看谁打得过谁。”应含絮却丝毫不忧心,气定神闲往旁一坐,自行沏了壶茶准备观战,在她以为:一个栽赃自己的盗贼和害死自己的凶手,若能相互打一架便再好不过,那叫借刀杀人,省得自己报仇,最好的结局就是月澈把池崇打死,同时自己也身负重伤不得治。

第十二章 火烧眉毛与粮食

应杨柳不是这么想,她爱极了池崇,舍不得池崇受一丝伤害,从前她以为池崇身为将军之子功夫必定不凡,可今天才发现他居然打不过一个贼,她不知道那个贼的武功也是数一数二,所以两人打个平手已是不易。

要不是后院突然来人禀报,说救灾粮草着火了的话,这场比武,应含絮还打算好好欣赏。

池崇一听说粮草着火,当即分心,被月澈狠狠揍了一拳。

池崇却已经顾不上他,运送灾粮是他的职责,出了事他首当其冲,怒问:“怎么回事?”然后冲到后院,一瞧,不得了,漫天的火势往上窜,小卒们打水已然不及。

“愣着干嘛?去帮忙啊!”池崇扭头斥责尖叫的应杨柳,自己也扑进了火海。

应杨柳双腿哆嗦不敢往前,哭着问应含絮:“姐姐,你去不去?”

“这种事,一般只是正妻才有资格与丈夫有难同当的。”应含絮不冷不热地说着风凉话。

应杨柳被逼急了,一咬牙,夺过一名小厮手里的水桶,奔着池崇冲了过去。

“外面都已经饿殍遍野了,你们藏了这许多粮食却不派发,放这儿等着发霉吗?”月澈见状,恨声道,“这是天火,老天惩罚你们的!”

应杨柳终于还是惧火被逼出来了,听到这话,忙不迭替夫君解释:“不是这样子的,皇上规定这批灾粮一定要运送到灾情最严重的地方,倘若中途缺失,是要治罪的!”

“哼,你们可知灾情最严重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就凭你们区区几十人,真的以为能够安全把灾粮送到那么远的地方,而这一路的饥民却大度让道吗?”月澈反问,“如今别说是运到,能从火里救出大半就已经不错了!”

他这一说,应含絮在旁忽然嗅到了烤地瓜和焦米饭的香味,那是火势燃烧恰到好处的地步,一部分五谷杂粮被蒸熟所致。

这大约是天底下最大的一顿餐吧?可想那香味一瞬间传播百里,那只一墙之隔的灾民们很快就会闻到,恐怕很快就要冲进来了吧?

他们的鼻子,在嗅惯了的饿殍的腐臭和干涸的泥土之后,对食物的香味恐怕最为灵敏,那是能激发疯狂的气息,那是引发暴乱的前兆。

“我要走了。”月澈在应含絮耳畔说,“我不想再看到疯狂掠食踩踏厮杀的场面。”

应含絮一侧首,疾风掠过,他人已不见。

“后会有期。”他的告别言犹在耳。

应含絮观察四周,心忖自己也该找个地方躲一躲,以免灾民冲进来之后,怎么被踩扁的都不知道。

她寻了处高台,小心翼翼爬上去,刚爬到顶端,往下一瞅,驿站四周一览无余,远处果然黑压压聚拢来一群人,都是冲着米饭香来的。

那其中还有一袭白衣风度翩翩的太子,只是他与侍从云臻被人流冲散,他只能随波逐流往前挪动,白衣在一堆灰色的邋遢里格外耀眼,也格外苦逼。

应含絮不知道急于救火的池崇,有没有意识到更大的危险在门外。

应含絮开始犹豫要不要提醒他。

这绝对是出于纯粹的善意和本能的良心,这绝对是不想灾民与官兵产生冲突最后两败俱伤,应含絮给自己找了这么个伟大的借口,便冲着底下救火的池崇道:“喂!蠢驴,你这大锅饭是不是烧得太旺了些?小心引来山中饿虎,把你这火烧屁股的猴子吃干抹尽!”

“臭娘们,我招你惹你了!又骂我蠢驴又骂我候……”池崇抬头怒喝,话音未落,猛然顿悟。

“让开!让开!”他迅速冲上高台,往外一瞧,当即恍然,于是立马喝令手下的人停止救火,继而吩咐一队人手持兵器列队站在驿站二楼的廊道内威吓灾民,另外一队人则候在门后防守,以备那群疯狂掠食之人随时间破门而入。

最后他将应含絮挤下高台,霸占了她得天独厚的位置,对门外聚众暴乱的灾民们喝道,“皇上鸿福!特命我等派粮救济,粮食人人有份,但你们必须守好秩序不得动乱!谁若敢枪,我手下千名将士随时刀子伺候!”

先下承诺,紧跟威胁,几十名将士假造千人仗势,居然吓住了那群饥渴若狂的灾民。

“那什么时候派粮呀?”为首的灾民也并非莽夫,知道与朝廷硬碰硬的下场不好,便接受谈判,问道。

“马上!”池崇知道拖延不是良策,“等你们排好队伍,马上派粮!老弱妇孺在前,壮丁在后,拿了粮食就走,不得逗留。”

“好!好!”有了希望,灾民们心怀感恩,眨眼间变得井然有序,池崇分派三十人出去维持秩序,然后回首对应含絮道,“帮我。”

这命令式的口气霸道蛮横,应含絮知道他眼下缺人手,除去二楼虚张声势的兵卒,他手底下没几个还能帮忙分粮,便道:“帮忙可以,算你欠我一个人情。”

“臭娘们。”池崇骂了一句,算是认栽。

于是应含絮和应杨柳一起去借了驿站的大锅,舀了部分半生不熟的米饭,到一列队伍前派发,池崇与另几人负责其它队伍,很快太子终于得以脱身,便也过来帮忙,三列队伍,三条长龙,一点点挪动,一点点填饱灾民们空虚的肚皮。

事实证明朝廷给的粮食太少,光是这一批,便已经发光了所有走了水的粮食,余粮越来越少,看形势压根不可能离开桓城再去别的灾区,而桓城有粮的消息,比饥饿的灾民脚步更快,越来越多走在路上的灾民们往这儿赶,再也不觉得前路漫漫漆黑绝望。

“这事儿你得替我跟皇上说清楚,与其被抢光,不如以圣上恩泽的名义抚慰灾民,我也是事出无奈!总不能真的调兵镇压?”事后,池崇与太子道。

太子看着所剩不多的粮草,说:“我明白你的苦衷,但引火一事必须调查清楚,要知道,代罪也要有个替死鬼,若非火烧灾粮引来灾民,也不至于这一次派发就亏了元气。”

第十三章 只是一弱女子

“我明白你的苦衷,但引火一事必须调查清楚,要知道,代罪也要有个替死鬼,若非火烧灾粮引来灾民,也不至于这一次派发就亏了元气。”

太子的意思很明了:起火是整件事情的由头,如果池崇想要脱罪,那就必须找到纵火者,哪怕这是天灾,也得挑个替罪羔羊。

“我相信我们池家兵不会自掘坟墓,这放火的,定是外人无疑。”池崇话及此将目光投向应含絮,“指不定就是你带来的那个人。”

“我从带他进门到他离开,这过程你是一直在的,他根本不可能分身去后院放火!”应含絮觉得池崇这怀疑毫无来由,便纠正道。

“你跟他认识多久你这样替他说话?此等江洋大盗,身边必有同伙,你引狼入室,才是罪加一等。”

“所以你要找的替罪羔羊就是我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

……

两人再度开始拌嘴,太子扶额打断:“行了!含絮只是一弱女子,池崇你也未免太过苛责,火势起因,还得从源头开始排查。”

太子替自己说话,令应含絮颇为感动:“还是太子英明。”

于是池崇瞪她一眼,气鼓鼓跑后院去了。

**************************************************************************事实证明粮草突然起火的确有人故意为之,纵火者在地上留下了火折子和油迹,疑犯很快被锁定:因为驿站的店小二不见踪迹。

按照店长提供的线索,池崇需要去趟那小二的家以盘查捕获,他带上了四名功夫不弱的兵卒和应含絮。

“为什么要我去?”应含絮对此不能理解。

“那厮住在山里,我这一趟公差无疑是要在山里过夜的,长夜漫漫,不带个女人在身边怎么行?”池崇的理由令应含絮抓狂:“那你带杨柳去啊,她很想去啊!”

“想去的女人没意思,不想去的女人才有挑战嘛。”

“你就不怕耽误公差,不怕我禀告太子去?”

“太子权力再大,也不能天天管我们家务事吧?”池崇说,“来人,替小爷带应姨娘上路。”

“姨娘你个头!”应含絮不喜欢被这样称呼,这比上一世的“三少奶奶”弱爆了,如今的池家三少奶奶是应杨柳,而应含絮只不过是个姨娘,不,她连姨娘都不想当,她只想继续做应家的大小姐。

可是应家的大小姐,眼下却被人扛上了进山的马背,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太子说的没错,自己只是一弱女子,打不过池崇手底下四名健壮的兵卒。

进山走了好长一段路,天色将黑。

应含絮趴在马背上,恹恹然问:“不必再绑着我了吧?现在我就是弃马逃跑,也跑不出这片幽深的林子呀!”

前头的马缓缓停下,池崇回过头来,故作诧异神色:“呀!是哪个这么大胆把我的小妾捆成这粽子模样?赶紧的,再给她加一条绳索,免得她逃跑!”

于是应含絮从粽子升华成了蜘蛛网里的虫子。

“池崇你这个混蛋!”应含絮大怒,他刚才那逻辑颠倒的话,是当笑话说给自己听的吗?只怕此时此刻,自己才是个大笑话吧?

第十四章 小妾是饵

“嚷嚷!嚷嚷什么?”池崇怒喝,“再嚷嚷把你丢下悬崖去!”他悬崖勒马,应含絮才猛然看到前方黑压压一片不是暗夜的丛林,而是万丈深渊。

应含絮的脸色当即白了:他不是说来山中寻那小二的住处吗,怎么到了这等荒芜之地?这么险峻的地势附近,怎么可能会有人家?

“你想干嘛?”应含絮瞬间嗅到了不祥。

“好大的胆子,应含絮!”而池崇瞬间态度的转变,更是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居然胆敢在朝廷派往江南的灾粮中纵火,差点引发暴动,你可知罪?”

“莫名其妙,那火怎么可能是我放的?”

“还敢狡辩?若非看在你是我新纳的妾的份上,太子也不会法外开恩,让我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什么?”

“这万丈悬崖就是你葬身之地,放心,他年今日,我会多烧些纸钱给你的,不枉你嫁我池崇为妾。”

“你……你、你、你……你究竟在搞什么鬼?我哪里……我怎么就……你、你别乱来啊!你快放开我!”应含絮死命挣扎,这是打死自己也料不到的一幕,以为他只是借机报复自己对他的侮辱和蔑视,却没想到他处心积虑找了个替罪羔羊真的是自己!

痛苦中细想,应含絮又不得不黯然承认:若非他是绝情冷血之人,当初自己溺水,也不会落井下石。

没想到重生之后没来得及享受几天好日子,又要死在他手里了。

“池崇,我后悔没有早点看破你!我这一死,不投胎不穿越不转世不重生!我要化作厉鬼,天天缠着你让你生不如死!”应含絮在被人解下马鞍往悬崖边送的时候,声嘶力竭地吼。

池崇听而不闻。

然而就在应含絮被那四个兵卒抓着手脚突然一松,身子失去依傍悬空在悬崖之巅的刹那,一道黑影自黑暗中急速掠近,在池崇尚未出手将她拽上来之前,一把揽住了她的腰,然后足尖轻点崖边枯草,抱着她远离了危险之地。

池崇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来,眼底是果然不出所料的澹定。

惊魂失魄的应含絮在月澈怀里回过神来,看见月澈慑人的唇,当即眼泪汪汪夺眶而出:“月澈?月澈……你救了我,你救了我!”惊悚余悸,情绪激动,“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就已经被丢下悬崖……粉身碎骨了!”

“没事了,没事了。”月澈抱住她,柔声安抚,然后责问池崇,“这就是你对女人的狠吗?即便她只是你的妾!”

“妾又如何?犯了错,一样的不可饶恕。”池崇侧首看着深渊,一副冷酷到底的样子。

“可火不是她放的!”月澈说。

“哦,你怎么知道?不是她,难道是你?”池崇移回视线,眼底噙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没错,是我又怎样?”月澈挑眉。

“我早听说这黑凤崖顶有座黑凤寨,难道阁下就是黑凤寨寨主?”池崇问。

“黑凤寨主是女人,你瞧我像吗?”月澈问。

“你瞧你这阴阳怪气的样子,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女人。”池崇说。

月澈笑了:“一个连对手是男是女都辨识不清的蠢货,怎么替朝廷做事?如何保家卫国?”

“江洋大盗也知道保家卫国之说吗?既如此,为何还要纵火引发灾民暴动?”

“因为看不惯你们这些虚伪之人做作之举!”月澈说。

“驿站那店小二是你的人吧?”池崇问,“他用来纵火的火折子是只有这黑凤崖上才有盛产的乌炭,这些年来你们山寨霸占此山垄断乌炭出产,一直贩卖到遥远的东海之外,朝廷与你们抗衡至今始终抢不到乌炭,所以想来能用此上等火折子的人,定不是寻常人。”

月澈默认他的分析。

可是应含絮听出了破绽:“池崇你这混蛋!你既然确定纵火者是那小二,为什么还要针对我?”

“针对你,是为了引出他。”池崇看着应含絮,冷沉的目光里没有亮色,“你信不信刚才如果他不出现,我是可以拉回你的,我池崇刚纳的妾,怎么舍得她死呢?”

“所以我只是个饵?!”

“不然你还想当什么?真想做我的替罪羔羊吗?”

他云淡风轻说着不痛不痒的话,应含絮听不下去,气得胸脯一起一伏:“你怎么可以拿我冒险?万一月澈不出现,万一你没拉住我,万一我真的死了,你……你都不担心万一吗?”

“我确信他会来救你,从他看你的眼神里我就知道,小妾,人家喜欢你。”池崇说,唇角勾起得意笑靥,似乎对于自家的妾受人欢迎而感到骄傲。

“你太无耻了!”应含絮才不管谁喜欢谁,她只知道,差一点,就把小命交代了,小命如果没了,全天下的老女老少都喜欢自己也没用。

当然这件事不能全怪池崇,月澈是纵火的幕后黑手,应含絮无法理解他为何总是针对朝廷:“你为什么要对灾粮下手呢?你明知道那是许多人的救命稻草,你自己看到起火也说这是老天的惩罚!”

“我就是看不惯这批粮滞留在此,却舍不得漏出一粒给门外每一刻都在饿死的人。”

想必月澈决定烧粮并非筹谋规划,而只是一时触动一念心起,因为要不是应含絮带他进入驿站,他也不会看到停泊在院内运送粮食的马车。

“所以你们一个是伸张正义,一个是依法缉凶,只有我,只有我是活该被你们利用!”应含絮算是看清楚了,整件事里,最无辜的是自己。

“好啊好啊!”她气急了,“那你们干脆都不要管我,让我死了吧!死了干净,死了谁也不能利用,虚情假意恐吓欺骗统统远离我!”言毕转身逃跑,跑入了暗夜里漆黑的森林内。

月澈刚要追,池崇带来的四名兵卒便将他围住。

“你去找她回来。”月澈对池崇说,“这是黑凤寨的领地,她随便乱跑万一触动什么机关或者被寨子里的人抓走,都很危险。”

第十五章 路痴的姑娘伤不起

“恐怕我走不开,我得擒拿你回去。”池崇却似乎并不关心应含絮的死活,安抚一个女人对他来说完全是浪费时间耽误正事,“何况你既是黑凤寨的人,应该也跟你们寨子打过招呼,若是路上碰到那样一个臭脾气的女人,该好生请回去招待不是吗?”

“没有这回事,在黑凤寨我做不了主,我愿意跟你回去,但你必须去找她回来,我绝不玩笑,既然你刚才在悬崖边那一招也没打算放任她死,现在就不该置之不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且信你一次,但是假如你跑了,下回我可真的会把她丢下悬崖的。”池崇说,然后吩咐四名兵卒将人带回去,自己沿着应含絮消失的小路,追了过去。

**************************************************************************应含絮走,月亮也走,身边张牙舞爪的参天老树好似也在走,大家走着走着,便害应含絮把自己给彻底迷失了。

她不确定继续走下去是否会有出路,她开始踌躇犹豫要不要按照原路退回去找池崇。

可是她一回头,却不知道哪一条是自己来的路。

或者说这幽深的林子压根就没有路,穿梭在灌木丛里,足迹也很快被沿途的飞禽走兽扰乱,应含絮想:今日没有被池崇丢下悬崖摔死,会不会死在老虎的利齿之下?

这样的念头一过,莫名其妙地就听到了虎啸。

吓得应含絮赶忙蹲下身子捂住耳朵,浑身剧烈哆嗦。

可是虎啸声由远及近,还有踩着枯叶窸窸窣窣迫近的威胁。

“啊——”应含絮发出恐惧的惊叫,抱头鼠窜,谁想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扑跌在地。

跌倒后才觉得脚踝疼得抽抽,借着月光低头一看,不得了,踩到捕兽夹了。

“天呐……呜呜呜……”应含絮不禁伤心地哭起来。

然后一抹阴影包围了自己。

是猛虎吗?

应含絮颤颤悠悠抬起头来,看到一张虎皮……差点吓晕过去,要不是定睛一瞧,发现虎皮底下有个人的话。

“你……究竟是人是虎呀?”应含絮颤声问。

“我当然是人了,披着虎皮的人呐!”那人回得理所当然,“你呢,你是人是虎?”

“你有听过老虎问你话的嘛!”应含絮大怒嚷嚷。

“我瞧着你就是一头母老虎。”对方显然不太开心,“你既是假虎,干嘛跑到我的捕兽夹里来?害我又没能逮到老虎孝敬大王。”

靠,这该死的捕兽人乱设陷阱害了自己居然还怪自己?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理了!应含絮咬牙切齿,将他的话往脑子里一过想要驳斥回去,突然发现了异样:“你说什么?孝敬谁?你……你该不会就是那什么……黑凤寨的人吧?”

“当然,这座山头,除了咱们黑凤寨的人之外,外头的人绝不敢乱闯。”

不敢乱闯?应含絮听了心忖:那也未必然,池崇不就带着自己大摇大摆上来了嘛?

可是他现在在哪里呢?自己被捕兽夹伤到了,还被捕兽人欺负,他去哪里了呢?

第十六章 削大旗英雄来也

“既然没逮到老虎,那你就跟我回去吧。”捕兽人突然一把拎起应含絮,“就当是个交代,也不算空手而返。”

这厮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应含絮就不懂了:“你抓我回去干吗?”话刚问出,自个儿转念一想:被他抓回去总比待这儿等待无望的救援要强,万一月澈没来池崇没来,自己岂不真的要白白给老虎吃了?

于是一路被他提着也就再没作声,忍着脚疼,满心期待到了寨子里还能让人给医一医,此刻的应含絮没有想到月澈口中的黑凤寨女主人是条毒蛇。

**************************************************************************“老虎没逮到,你就抓了这么个东西回来?”黑凤寨威风凛凛的女主人披着豹纹貂裘,盯着座下“猎物”,颇不满意,“牛老二,你如今真是越来越不济了!”

满堂的人发出哄笑。

被嘲笑的牛老二也憨憨地笑着。

应含絮觉得自己也跟着成了个天大的笑柄,便恨声道:“我可不是东西!”话说出口才发现不对劲,更是引来阵阵爆笑。

应含絮气得说不出话。

“对,你的确不是东西,你是个女人吗!”黑凤寨寨主冷笑,“只是我不理解牛老二把你带来是为哪般?难道瞅着兄弟们好几日不沾荤了,想给点甜头尝尝?”

于是哄笑和爆笑立马演变成了淫笑和贼笑。

应含絮开始心慌:“我只是个路过的,你们……放我走吧?”这才发现到了寨子里,灯火通明人潮涌动的,未必要比漆黑森林内和老虎对峙的好。

“既然来了,哪这么轻易就能走?”黑凤寨寨主细细打量应含絮,“长得倒还算标致,趁月澈没有回来之前,必须把你解决了,否则他这个见了美女就心软的人,一定舍不得你被分食。”

月澈?应含絮一怔,立马拉关系:“我认识月澈!他是我朋友,他先后救过我两次,看在月澈的份上,求求你们别分尸我!”

没想到听到这句话,寨主居然怒了:“果然!我就瞧着今日月澈不对劲,果然他又在外头乱搞了!”气得将那白虎皮的坐垫揪成好多个褶子,“看来你个小贱人落入我手,是老天刻意的安排,胆敢勾引我的月澈,我定要你痛不欲生!”

应含絮没想到戏演到了这一出,当即不知道自己该接什么词,这样看起来,那月澈好似是这女大王养的面首,私有物品,不得擅动。

而可怜的应含絮眼看着就要被分食了。

在那些如饥似渴据说好几天没沾荤的山贼们笑盈盈围拢过来之际,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小兵,急着禀报说:“咱们的大旗被人削断了!”

黑凤寨大旗在这山包包上一竖不倒了好多年,任是雷电霹雳也没能弄倒过它,今日居然说它倒了,当即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女大王惊跳而起,准备出门瞧个究竟,却刚起身,就看到削断大旗之人,带着大旗走进了大堂。

“池崇!?”应含絮以为是月澈回来了,跟他的女主人闹别扭所以才削了大旗呢,没想到会是池崇,他单枪匹马挑衅整个寨子,是脑子进水了吗?

“小妾,我听说这里有人要分食你。”池崇说,“真是胆大包天了,你是我池崇的妾,我还没吃掉你呢,你怎么可以被别人吃掉?”

“是啊是啊,池崇,你快救我!”应含絮做出无比希望被池崇一个人吃掉的样子,虔诚地求救。

虽然因为上一世的阴影,她心中无比忐忑慌乱,她害怕阴晴不定喜怒难测的池崇一扭头,突然会答应人家把自己给吃了。

幸好,他开始认真地与黑凤寨寨主谈判:“我见你们这旗子日晒雨淋地颇有些旧了,便决定帮你们摘下来重做一面挂上去,大王放心,这笔消费,我出!”

颇大气、颇慷慨、颇豪爽的样子,可应含絮怎么就听出了一丝窝囊和谄媚呢?在女大王还没来得及怒问他为何挑事之前,他居然给自己找了个这么挖心掏肺的理由!

“阁下是……”于是女大王的态度当即缓和下去,毕竟,也因为女大王好色,池崇又是赤条条一只美男,摆在眼前难免不动心的。

“迟重,姗姗来迟之迟,重山复水之重。”池崇给自己取了个新名,“江湖人称‘无情浪子’。”

应含絮为他淌了一头无耻的冷汗。

女大王似乎很喜欢他的自我介绍:“何谓此名?”

“这个嘛,都是那些多情的女人们为我娶的。”池崇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摸狗脑袋一样地摸了摸应含絮的脑袋,让应含絮极为反感。

女大王喜欢有挑战的男人,看腻了月澈那样细腻、柔情、偶尔神经、幼稚的美男,更为欣赏池崇这等冷酷、英气、深不可测的男子。

“这是你的妾?”女大王问。

“之一。”池崇纠正道。

应含絮真想扇他。

“你们男人都讨厌!”女大王突然嗔怒,“霸占一个还不够,一肚子花花肠子招惹花花草草,最惹我们女人伤心!”

“除我之外,还有哪个惹大王不快了吗?”池崇紧跟着问。

“别叫我大王,叫我黑凤。”女大王黑凤也有柔情的一面,突然矫情地纠正池崇道,然后才幽幽然回答他的问题,“有个叫月澈的男人,我陪了他许多年,他却从不肯在我身边留下来,你说你是浪子,我瞧着,他才是无情浪子。”

“这样无情的男人,就让我来帮你收拾他。”池崇说,口吻渐渐冷下来,“半个时辰前,他刚被我的人带走,如果你不介意,他恐怕随时会生死未卜。”

黑凤果然一惊,挺直了腰背在座椅上,震惊地盯着池崇:“你究竟是谁?你凭什么带走我的月澈!”

“你不也带走了我的妾。”池崇说。

“你把月澈还给我!”

“那你就让我和我的妾,安然离开这里。”

应含絮这才开始感激他的来到,他来,果然是救自己来的。

黑凤犹豫,生气,破罐子破摔:“休想!在我没有看到月澈之前,我凭什么相信你?”然后吩咐手底下的人,“把这两个人,给我压入黑牢!”

第十七章 悄悄受伤

黑牢果然是很黑的牢。

应含絮和池崇被关在一起,居然都看不见对方。

“池崇,我的脚快不行了……”应含絮说,她已经忍耐到了极致,往脚踝一摸,黏糊糊的全是血。

“我看看。”池崇说着,摸黑探手过来,却两次碰到应含絮身体别的地方,让她极为别扭:“这里!这里!你别趁机乱摸!”

“我是那种人吗?”

“你就是!”

“你才嫁给我几天,怎么尽把我往不好的地方想?”

应含絮不想说:自己认识他好久好久了。

“得把夹子拆下来。”池崇说。

“拆下来,我的血管会不会爆破?我的筋会不会被扯断?我的脚是不是要废了?”

“不拆才会废掉!”

“可是……你知道怎么拆吗?看也看不见……”应含絮觉得绝望,光是嗅着自己的血腥味,就全身发软,四肢剧烈打哆嗦。

“你先放松。”池崇说,“可能会有点疼,你忍忍。”

然后他轻轻一动。

应含絮便哇哇大叫:“疼、疼……我忍不了……我忍不了!我感觉我的骨头快断了……”

“必须忍。”池崇命令道,“你别想着你的脚,你想想别的,别的任何,比如我,或者想月澈也可以。”

“想月澈也可以吗?”应含絮试探着问。

“嗯,我且容忍你想一次别的男人。”池崇冷冷说,心中分明很不乐意,手里捧着应含絮的脚,手指也不经意用大了力。

好在应含絮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了:“其实月澈是个好人,虽然他栽赃我,害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牢里了,可他又两度救我,这样算起来,我还欠了他的……啊!”

正念叨着,突然爆发一声惨呼,只因池崇强行拆了她的捕兽夹。

“我的脚……”应含絮泪流满面。

“咣当!”,池崇把捕兽夹丢到一边的声响。

“撕啦——”,池崇扯碎衣服布料的声音。

“哭什么?给我憋着!”池崇一边果决地命令她,一边替她包扎伤口。

应含絮觉得那脚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这样……我会不会失血而死?”

“你们女人每个月大失血好几天都不死,这点血,怎么就死了呢?”

池崇说话真是毫不避讳,索性是在漆黑的地牢内,否则应含絮都替他脸红。

**************************************************************************天亮的时候,有一丝晨光从地牢的顶端射下来,让这座黑牢看起来终于不再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了。

应含絮被这抹刺目的光从睡梦、或者说昏迷中惊醒,她睁开眼睛,往旁边看,看到池崇也睡着,已经记不清昨晚和他拌嘴到几时便各自昏昏入睡了,此刻应含絮突然看到他满手是血,心中一怔。

低头看自己的脚,摸黑包扎得居然还算仔细牢固,那他这一手血,竟都是自己流的?

这替自己感到心疼呀,应含絮想:身为每个月流血五天不止的女人,这个月是不是超量太多了?

可是,当应含絮爬过去抓过他的手,才发现他掌心和指尖都有破裂,那嫣红的血,不是应含絮的,而是他池崇自己的。

第十八章 夫不为己天诛地灭

捕兽夹能夹住老虎,让它挣也挣不掉,那么必然不可能被轻易撬开,昨晚池崇没有任何工具,堪堪是用手强行掰开,为了不扯断应含絮的筋骨,他一定最大努力地把痛都转移到自己手上去了。

应含絮突然被感动,突然觉得鼻子酸涩。

这个池崇,是那个在自己身上系沉石看着自己溺死的池崇吗?

应含絮找不到理由解释他现在伟大的行为。

而被应含絮抓住手动来动去于是扯疼了伤口的池崇,终于因痛而缓缓苏醒。

“你干嘛?”池崇看着自己被她捧在掌心的手,颇警惕地问。

“没干嘛。”于是应含絮一把甩开他的手,冷冷回道。

大约是疼了,池崇微微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呀?”沉寂了片刻,应含絮问。

“你的脚还能走吗?”池崇问。

“应该……没大问题。”应含絮说,疼痛一阵一阵的,总算没有麻痹,与逃命相比,折一条腿算什么?

“那么……就等呗。”池崇却说。

应含絮有种遭雷劈的错觉:“等?”

“对啊,等太子发现我们彻夜未归,上山来寻我们。”

“那得等到何时?”应含絮有些激动,“要知道人家才是太子,不是非救你不可的,万一他盘算着上山攻寨子救人牺牲更大,那他就一定会选择放弃我们的!”

“可他如果觉得此等机会不趁机掀了黑凤寨反而掉头走人,那他就不是一个好太子了。”

“你真是天真,当太子的从来都以皇权为首位,特别惜命,也特别懂得顾全大局。”

应含絮的讥诮池崇不是听不出来,可他依然坚信太子回来,他说:“常琴不是这样的人。”

“常琴”是太子自诩的号,意指“长情”,应含絮认为这样的雅号比他池崇的“浪子”更为荒诞。

“愿不愿意赌一把?”池崇却突然来了兴致。

应含絮扶额,实在不想搭理他:“别烦我,我正在想怎么出去。”

“如果太子来了,那你就给我亲一下,如果他没来,那我被你亲一下。”池崇却自顾自续道。

应含絮觉得这简直是欺人太甚:“你当我傻呀?”

“那这样……”池崇又变了个主意,”如果太子来了,你帮我派粮的人情算我还你了,毕竟常琴来是为了救我,你只是个附带的,如果他没来,那我认你处置,如何?”

“都是快要死的人了,谁还稀罕处置谁呀?何况你凭什么认为太子来只是为了救你?我好歹也跟着他一路到了桓城,他待我那么好,不会不救我的。”

“所以你也认为他会来咯?”

“你……”

绕来绕去居然被这厮给绕进去了,应含絮气结,可这一聊,不知不觉聊到了日晒三竿,应含絮认为失去了最佳的逃生机会,因为守牢的人刚刚换走一批,现在精神抖擞得很呢,不禁怨念池崇:“都怪你!没事瞎扯淡!”

池崇笑而不语,只等了大约一刻钟,牢房外传来厮杀的呐喊。

一个山贼猛地冲进来,对那两个看守的说:“快出去帮忙,官兵攻山来了!”

“开玩笑!”其中一名山贼却不信,“我打自来这儿之后就没听说那地方官府胆敢上咱们黑风崖,这是必死的路!”

“可据说这次是太子亲自带的人马!”来人道。

这才引起了恐慌,那两看守的急急一走,池崇就笑:“你的人情,我还了。”

“我没答应打赌呢!”

“我不管,要么你亲我一下,要么我还你人情。”

应含絮气鼓鼓别过脸去,二选一,当然是后者,反正以后不想再跟这混蛋有任何往来,人情丢了便丢了罢。

池崇兀自嘚瑟地笑。

隔了半晌,应含絮忽然问:“在此之前,你真的确定太子会来吗?”

池崇笑容一淡,摇了摇头:“我只有三分把握。”

“那你还那样信誓旦旦地唬我?”

“我不唬你,你像只瘸脚猫一样一拐一拐地想要自救,你真的打算不要这条腿了吗?”

应含絮被池崇这样问着,又直勾勾看着,忽然觉得浑身难受,蓦地低下头去,顾左右而言其他:“那两个该死的山贼,走了也不留个钥匙给我们!”

“钥匙我是不指望,只要一会儿他们不挟持我们即可。”池崇道。

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被这厮的乌鸦嘴给说中了。

黑凤亲自带人冲入黑牢,把池崇和应含絮拖了出来。

“干嘛?你们干嘛?”应含絮还没开始嚷嚷呢,他池崇就嚎叫起来了。

“带一个就够了,两个累赘。”黑凤对手底下位数不多的人说,“一个放着备用,一个押出去如果他们不妥协,就当场宰了!”

“带她!带她!别带我!”池崇闻言大惊,拼命唆使黑凤带走应含絮,以保自己不会立马被宰杀。

应含絮大怒:“池崇你个缩头乌龟!你个胆小鬼!你个窝囊废!”

“我怎么也突然觉得你窝囊了呢?”黑凤挑起眉梢,“削我们大旗时候的本事哪里去了?你要我带她,我就偏带你!——把他押上,我们走!”

于是池崇就这样自作孽不可活地被带走了。

应含絮仍旧被困在牢里,看着他被挟持离开,狠狠朝他吐口水:“活该!”

**************************************************************************半个时辰后,太子的人马杀入黑牢,干掉看守的山贼,救出应含絮。

“太子,我知道您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应含絮激动地说,尽管一个时辰前,自己压根没这个念想,而给自己希望的则是一直很不靠谱的池崇。

“池崇呢?他是不是被宰了?”尽管讨厌他,应含絮还是要问一下他的下落。

“他被挟持带上了黑凤崖顶,我们得马上赶过去。”太子说。

应含絮本来想问:“那我就不必去了吧?亲眼看着他死也不好。”可是太子没有多给她发问的时间,就直接抱着她上了马背,马儿跟着马群,风风火火冲上黑风崖。

第十九章 陪葬

就是这个地方,池崇差点叫人把自己丢下万丈深渊,应含絮死也忘不了。

此刻,这厮正被黑凤挟制,明晃晃的刀子架在脖子上,动一毫就割一寸。

“带月澈来交换!我还要马匹和粮食!”黑凤寨经过一场屠杀已经被掀了,黑凤现在只求与月澈远走高飞,太子先行救出了应含絮,就是为了断她后路。

“月澈犯了法,本太子是不会交人的,你若识相,就该把池崇放了,然后自刎谢罪。”太子说。

太子果然是太子,他的要求未免太过官方,黑凤怎么会答应?

“别说我手一重,我现在只要往后半步,他就要陪我一起万劫不复!”黑凤威胁道,“我不管他是谁,既然你们带了这么多人来救,只能说明他很有用,你们确定……为了月澈和我区区两个小贼,要牺牲他吗?”

她因激动中手一滑,刀子便在池崇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哎、哎!臭婆娘,注意一下你手里的刀!”池崇叫唤。

“臭男人,你想陪我一起死吗?”黑凤用腰撞了一下池崇的屁股,都这时候了,这女贼仍是失不了本性,要去调戏美男。

“现在我也没别的活路了不是?不过好在最后还有两种死法任我选择,相比割脖子会留疤这一种,我倒宁愿掉落悬崖粉身碎骨,死得再丑也没人知道,你说是不是?那你呢,你喜欢哪一种?”池崇居然还与人家讨论起死法来了。

“我宁愿一刀抹了你这臭男人的脖子!”黑凤切齿恨声道。

“呵呵……”池崇失笑,“在牢里的时候你没听我的话挟持我的妾,现在,恐怕我也不会听你的,不如……坠崖吧?”池崇话音刚落,突然整个人用力往后一撞,连带着自己,把黑凤也撞下悬崖去了。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别说黑凤措手不及,连太子也压根来不及反应,待冲到崖顶一看,烟雾缭绕,早已没了他们的踪影。

“池崇!你这混球,竟不等我!”太子低喝怒骂,满目沉痛。

“谁……谁说我不等?我等你快放绳子下来……救我呢……”烟雾底下传来池崇快要支撑不住的痛呼。

没想到他还没有完全坠落,虽然被迷雾遮眼看不清形势,但想必是正抓着某些藤条树枝攀在岩石上呢。

太子当即不敢迟疑,立马命人丢下绳索,并指挥众人拉扯,还问:“能撑住吗?需不需要我下来?”

“您身娇肉贵身负天命的,还是算了吧,我自己可以……”

“那黑凤呢?”

“自然是掉下去了,你们没听到她的惨呼吗?”

“你下去当时我脑海一片空白,万籁俱寂,竟是什么都没听到。”

“可见你对我情深意重……哎?我那小妾呢?我掉下去那当口,她什么反应?”池崇命悬一线居然还有心情和太子攀谈,聊到这一句的时候,他已经自个儿爬上来了,脑袋搁在悬崖末端,狼狈地往上看,寻找应含絮。

应含絮坐在马背上,已经呆了。

第二十章 面首

应含絮坐在马背上,已经呆了。

说实话,太子承认自己在池崇掉下去的那一刻脑袋一片空白,而应含絮的情况比他更为严重,除了空白,还嗡嗡作响,在确认了事实后,更是炸裂般疼痛,从脑门疼到心,抽抽的那种疼,也不知道为何心也跟着凑热闹,这混蛋死了,不是桩普大喜奔的好事吗?

而如今池崇这样问,应含絮又怎么甘心承认自己的难过,定了定神,故意说:“我当然是坐这儿看好戏了,想着怎么回去跟你家人说你死得连骨头都找不着。”

“真是个恶婆娘!”池崇骂了句,然后瘫倒在崖边喘气,他也是赌了九死一生,倘若当时在吓唬应含絮的时候没有勘测过崖下有可抓住的藤蔓,刚才也不会冒险一试,万一真的死了连骨头都找不着,还真是惨绝人寰。

**************************************************************************剿了山贼窝,搜出粮财无数,一下子凑齐了可以发往江南的灾粮,太子和池崇都非常高兴。

月澈依然被困在驿站,应含絮见到他,不知该怎么跟毫不知情的他解释黑凤已死。

据黑凤之说,她与月澈也算是相交多年的朋友,抑或是相好。

“黑凤寨的女寨主是你什么人?”一发话,应含絮首先决定摸清底细。

“你是在替他们盘查我吗?”月澈问。

“不,只是好奇。”

“你见到她了?”月澈问,“你的脚怎么受伤了?池崇从哪里把你找回来的?”

“呃……我踩到一个捕兽夹。”

“她总是这样,叫人漫山遍野设捕兽夹,连自己人都栽到过。”

“她是你相好吗?”应含絮试探着问。

“当然不是!”月澈居然竭力否认。

“那你是她的面首?”

“你是在侮辱我吗?”

“面首”这个词的确有辱人的意思,应含絮说:“对不起,我跟你道歉,只是我以为你靠她养着。”

“我曾经落魄的时候,连肚子都填不饱,误上黑风崖被她的人抓到窝里,然后她就看上了我,给我好吃好住,要我留下来做她的压寨夫君,我没答应,逃了出来,她派人找我,救济我,用钱财诱惑我,希望我回去,久而久之,我就成了黑凤寨的人。”

“那……你是她的人吗?”应含絮想确定最后一句话的深意。

“我是洁身自好的人!”月澈激动辩驳。

看样子月澈对黑凤是无心的了,既如此,应含絮便打算告诉他:“黑凤死了。”

月澈眼底陡然一片黑暗。

应含絮没有注意到,继续说,“她抓了我和池崇,太子带兵攻山,她在挟持池崇的时候被池崇阴了一把,坠落悬崖,估计是……粉身碎骨了。”

月澈没有说话。

应含絮抬头,这才发现他一脸的难过。

应含絮急了,她本无意伤害月澈的:“你不是说你跟她没什么的嘛?她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匪,她霸占桓城多少百姓的口粮,她死了你这么伤心?”

“她并不恶毒……”月澈说,“她只是过分的保护自己。”默默隐忍了眼底的黯然,抬眸安慰应含絮说,“我没事。”

“你接下来有事。”应含絮说,“池崇告诉了太子你就是偷玉的人,加上你又是黑凤寨的,恐怕太子会处决你。”

“那你觉得我该死吗?”月澈问。

应含絮摇了摇头。

她忽然在月澈的眼底探寻到了求救的意味。

“月澈,你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权当还你在黑凤崖顶救我那一次。”于是应含絮说。

**************************************************************************应含絮从关押月澈的房间里走出来,在走廊遇上池崇,他一脸的不愉快:“和一个贼有这么多聊头吗?一瘸一拐的还非要跑人家房里去。”

“关你什么事?”

“我是你夫君,你跟哪个男人走得近我都有权力管!”应含絮走过池崇身边,被他一把拉住,“你瞧,我脖子都受伤了耶,你也不管管我?”

他的脖子是被黑凤割伤的,此刻虽然已经凝血,可血渍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看样子黑凤下手很深,差点就割裂他咽喉了,想必是很危险,也是很疼的。

“这种细致活儿,你应该交给杨柳去做。”应含絮说。

于是池崇立马一副被抛弃的憋屈表情:“有些人在牢里的时候,脚被捕兽夹锁住疼得不行,要不是她老公替她解脱,现在还不知道会恶化成怎样呢!”煞有介事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些伤口还保持着破裂的惨状,池崇吧唧嘴巴,“瞧这一双芊芊玉手,就这样毁于一旦了。”

还芊芊玉手呢,应含絮真想唾弃他,可是因他可恶,突然就萌生了要折磨他的心,于是立马憋住满腔的恨意,堆砌一脸谄媚的笑:“呵呵……呵呵呵呵!真是不好意思,有些人就是这样忘恩负义的,所以还是得靠您多提醒提醒的,要不这样吧?您到我房里去,我给你好生包扎?”眯着眼睛端详他脖子上的伤口,一道锋芒自眼底掠过。

池崇陡然心升一片寒意,想了想,临阵脱逃:“呃……我想还是算了吧,谢谢你的好意。”转身想走,却被应含絮一把傍住:“客气什么?给我过来!”

**************************************************************************池崇一定非常后悔,因为自己的矫情而去招惹了应含絮这个恶婆娘。

这婆娘绝对是蛇蝎心肠做的,池崇心里这样想,身体默默忍受着双手的疼痛和脖子快要断裂的威胁,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的药材,为什么抹在带血的伤口上会这样的疼?

池崇心想:总不能就这样被她得逞,必须惩治一番才可解去心头之恨!于是下了狠心,忽然脖子一歪,然后一把捂住伤口,大呼:“啊——血管爆了!”以及一些代表疼痛的不知所谓的词汇,接着仰天往床上一倒,任由那血肆意狂飙,染红她的床单。

应含絮果然一下子呆愣了,脸色惨白地愣在床边,肯定是死也没想到她那点小小私心的恶作剧会害死自己。

第二十一章 谋杀亲夫

池崇眯着眼睛斜睨她的反应,觉得无比满足,虽然的确故意扭脖子扯裂伤口也差点堵上了血管大爆裂的危险,但只要能唬住她,流掉点血算什么?

可等了半晌,她除了呆住还是呆住,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哪怕是吼上一声“啊!夫君你怎么了?”之类的也没有,池崇顿时觉得无趣,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心又一狠,决定放大招了!

“啊……”池崇猛地发出一声哀呼,听着似乎是吐尽了最后一口气,然后两眼往上一翻,双腿抽搐了三下,两眼再绝望一闭,就再也没任何反应了。

清晰感觉到应含絮终于有了行动——她微颤的手在自己的鼻息下探了探,那片刻池崇紧闭呼吸,绝不令她瞧出破绽,然后,果然听到她的黯叹:“死了?”

池崇心想:这下该伤心、该自责、该难过得痛哭流涕了吧?

池崇就等着她哭,嚎啕大哭。

可是……什么声音?池崇因为闭着眼睛,只能靠听力辨识,似乎不是什么抽泣,而是低低的笑声,紧接着,听到她小声的自言自语:“终于死了……总算死了……大混蛋、大恶棍,死得好、死得好!”

池崇使劲憋着,心砰砰砰碎成一瓣一瓣。

这天底下最歹毒的恶婆娘,居然幸灾乐祸于自己的死,要不是今天试她一试,竟不知她有此等逆天的想法!

简直是反了!

还没想出来接下来如何应对,就感觉到她正在努力用被褥裹住自己。

怎么着?是想藏尸吗?

她发出用力的嘿咻声,听上去无比欢快,还在盘算:“丢哪里好呢?怎么运出去好呢?等晚上吧,等晚上夜深人静,悄悄雇个马车,从后门运出去,丢到黑凤崖的乱葬岗里,谁也发现不了。”

我擦!池崇心忖:这就是自己非要娶回来的妾?

因为面子,因为自恋,因为觉得天底下的女人都应该无条件喜欢自己,所以那天得知她逃婚后,池崇一回家就后悔说了一拍两散的话,越是这样不听话的女人就越该娶回来好生调教,加上这婆娘的爹又亲自登门给了台阶下,池崇觉得倘若不娶简直就是白白便宜了她,这才二次下聘誓要将其纳入门下,谁知她竟来个李代桃僵,池崇一怒之下……便有了后来发生的事。

假若当时池崇就知道这恶婆娘娶回来居然巴不得自己死,自己死了居然还拍手叫好、欢欣鼓舞,当初在狮子楼认出她的时候,就该一脚把她从楼上踢下去,一了百了!

此刻池崇已经被她裹在了被子里,只有头顶露出一小片光,脚丫子也在外面,睁开眼睛或者尽情呼吸她都不会知道,而脖子上的伤口,再度一点点凝固。

池崇知道自己的自我修复能力还是不错的,眼下只是痛惜家门不幸,娶了个贼婆回来,这贼婆就这样守着自己一直等啊等,难道真要干等到夜深人静不成?

可万一这期间自己要上茅房或者肚子饿了咕咕叫,会不会吓死她?池崇心想。

她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谁?”她的声音有些慌乱。

“是我,柳儿。”应杨柳的声音。

“什么事?”她不敢开门,只隔着门问。

“我想问姐姐有没有见过我夫君?”

池崇心想:到底还是柳儿好,知道惦念她的夫君。

“没有,你去别处找他吧。”应含絮说。

“可我刚才听打扫的说,看着他跟着你进了房的。”

“就算他跟着我进房又怎样?”应含絮还强词夺理了,问,“他也是我的夫君,你总不能一人独占着他,不让他陪陪我吧?”

说得真是好听,池崇心想:鬼知道被你这恶婆娘霸占,那是要上天无门、地狱有路的命!

“哦……那,姐姐和三少,好好歇着罢。”应杨柳失望地离去。

隔了没多久,太子也来敲门。

妹妹好打发,太子怎么办?池崇都替她着急,准备看她如何应对。

“你不下去和大家一起吃晚饭吗?”太子也被拒之门外,只能隔着门问。

“我说了我不吃,您就别管我了。”

“那我让下人送饭进来。”太子执意为之,并且不是征询口吻,“不吃是不可以的,你只是一弱女子,饿肚子会生病。”

她哪是一弱女子?池崇心想:她就是一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不……不用了。”应含絮还待拒绝,太子已经推门而入了。

棉被里的池崇被她狠狠往里推了一把,还垂下了帷幔。

帷幔外传来太子让下人把菜碟放在桌上的声音,看来太子是有备而来,对自己这位小妾很是关心嘛!池崇心忖。

“都是些开胃小菜。”太子对她说,“你如果觉得不合胃口,撤掉我让厨房重做。”

“外头还在闹饥荒,太子这样待我,岂不应了那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婆娘居然还吟上诗了。

“本太子乐意,你能奈我何?”隔着帷幔,池崇将脑袋透出被褥,可以依稀看到太子自顾自往桌边一坐,“就是留下陪你吃,你也不许说一个‘不’字。”

太子的威势凌驾之上,这不是太子要陪她,而是要她陪太子。

应含絮怎敢拒绝?

她只好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吃几口饭,说几句话。

接着太子很自然地问道:“那床头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那是池崇的。

应含絮却说:“这……女儿家的事,太子也要过问吗?”

她这样一说,太子自然以为是女人月事,便转移话题跳过去了。

“对了,池崇人哪里去了?刚才我见应杨柳在找她。”话题很自然扯到池崇,应含絮拿筷子的手一抖:“我不知道,他心那么野,定是上哪里溜达去了罢。”

太子的视线落至帷幔紧掩的床榻,口吻显得漫不经心:“如果今晚我不陪你吃饭,你这是打算就寝了吗?”

“啊……啊对啊!”应含絮点头。

“有空夜游吗?”

“夜游?”应含絮一愣,“去……去哪里?”做贼心虚的她有些心不在焉,大约一半的心思都在考虑怎么处理掉床上的“尸体”。

第二十二章 暧昧,让人受尽冤屈

“夜游?”应含絮一愣,“去……去哪里?”做贼心虚的她有些心不在焉,大约一半的心思都在考虑怎么处理掉床上的“尸体”。

“游湖、赏花。”太子说,“昙花开了。”

“我对昙花不感兴趣。”

“那我们对弈,就在这儿?”

“我不会下棋呢,黑白子我都分不清楚。”

这理由未免也太扯了!

“那品茗?”

“我舌苔麻痹。”

“弹琴?”

“我五律不通。”

“吟诗?”

“我不会附庸风雅。”

“那你会什么?”

“吃饱睡觉。”说这句话的时候,应含絮喝完手里小碗内的最后一口汤,然后做出送客的姿态,“天色不早了,太子也该歇息了。”

“你这是在赶我走吗?”太子的脸色蓦地沉下来,“在这闹饥荒的年头,咱们车里只剩下五谷干粮,我专程派人回灵安城用最新鲜的食材做了最美味的菜肴八百里加急地给你送过来博你一笑,只因担心啃了两天的干馍馍委屈了你,而这,就是你对我的回报?”太子看了眼几乎纹丝不动的八碟小菜,用失望的眼神质问应含絮。

应含絮无言以对。

常琴这是打算泡自己小妾的意思吗?池崇在被窝里皱着眉头想了想,心里竟有些发堵。

“走,陪我去赏昙花!”太子仍是钟情于自己最初的决定,突然一把拉住应含絮的手,要将她强行拖住屋子。

要不要出去呢?要不要现身呢?要不要先发个声呢?池崇想了又想,等他想出个结果来,应含絮已经被拖出去了,池崇的决定就是先起床,把桌上剩下的饭菜吃光光,然后再躺回去,等应含絮回来“收拾”自己。

这一等,竟将将等到了拂晓。

池崇都睡过一觉了,他不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自己有没有打呼,不过好在应含絮进屋推门的声音吵醒了他,他立马噤声,乖乖挺尸。

应含絮一副无比疲惫的样子,池崇对于她被太子带出去花前月下究竟做了些什么事,莫名好奇得心痒痒。

她呆坐在桌前好一会儿,才似乎反应过来床上还有一具“尸体”。

天将大亮,她惊跳腾起,然后忽又愣住。

她大约发现桌上几乎纹丝不动的菜,少了许多。

她一定怀疑是被人吃了去,因为没有老鼠偷吃会留下如此清晰剔除的骨头。

她打量屋子四周,首先想到的是有没有人进来过,进来之后是否看到了床上的人。

如果看到,必然不可能还裹成个卷笔挺搁在那儿,目击者也绝无可能还有心情吃掉自己饭菜,所以,八成进来的人只是为了偷食。

可是住在这所驿站的又有哪个人,穷酸到三更半夜到人家姑娘房里吃光她的所剩?

这不合逻辑,除非……

应含絮下意识往身后床榻看去,然后骤然感到周遭阴风阵阵,忍不住直打哆嗦。

这池崇该不会空着肚子上路,所以返回来吃个饱吧?

着实可怕!

应含絮必须对他的死负责,至少负责检查他是否已经死透。

于是应含絮小心翼翼掀起帷幔,在自己房里跟个偷食的贼一样蹑手蹑脚,与包裹尸体时一样用颤抖的双手缓缓展开被褥,看到池崇两只眼睛睁得老大眨巴眨巴。

“啊——”

……

**************************************************************************池崇没想到应含絮会被自己吓晕过去。

这可咋办好呢?她若连这点小小的承受力都没有,又如何将“死掉”的自己拖到乱葬岗去埋了呢?

池崇都替她担心。

其实池崇没准备露馅的,他只是在光透进被褥前没准备好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所以被她看到了自己正在酝酿死样的表情。

当然池崇也知道就算刚才不暴露,迟早也会暴露,当她抱住被褥,就会发现被窝里是热腾腾的,哪个死了挺尸半夜不凉透反而还发热的?

必然是诈死嘛!

她要是知道这个理,也就不会晕了。

眼下池崇将她裹在棉被里,考虑着要不要丢到乱葬岗活埋了。

敲门声响起。

几乎是和昨晚一样的场景,应杨柳在门外问:“姐姐,三少,你们起床了吗?”

池崇把应含絮往床里侧一推,垂下帷幔,去开门。

“三少,你脖子上的伤口怎么反而深了?”应杨柳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池崇脖子上的血迹斑驳,池崇随意搪塞了句:“不小心裂了。”

“身上受了伤,就不要大动作……姐姐也真是的。”应杨柳大约是想歪了,以为他们新婚燕尔夜里闹腾,池崇心里发笑,嘴上却顺着她的误会叹道:“你姐姐她欲求不满嘛!”

该死的臭婆娘,我定要将你的“荡漾”宣扬出去!池崇心里这样想。

他不知道应杨柳听了这话该有多难过。

“你找我有事吗?”因为应杨柳杵在门口怏怏地不走了,池崇便问,要知道他还有“尸体”要处理呢!

“也、也没别的事儿,就是问你们要不要吃早饭。”

“你姐她还睡着呢,你先吃去,不用管我们。”池崇说完,没心没肺地关上了门,他不是不解小女儿的心思,只是眼下没那个心思。

憋屈得应杨柳一个人在门外垂泪。

当池崇刚准备继续考虑如何处置应含絮,即便不丢入乱葬岗也要好生惩戒她的恶行之际,太子又来敲门。

简直就是重演昨晚的剧情。

“我来还含絮的耳环。”太子手里捏着一枚翠玉耳环,池崇并不认得这是否是应含絮之物,于是说:“不是她的,丢了罢。”

“不可能。”太子说,“昨晚我与她夜游,只有她的耳环有可能落在我的衣服上。”

“我去对照对照。”知道太子爱较真,池崇只好拿着那枚耳环,把门虚掩上,然后折回床边掀开被子掰过应含絮的脑袋看了眼她的耳朵,果然,只有左耳还戴着一枚水滴翠玉。

池崇收起耳环,对门外的太子说:“是她的,我先替她收起来。”

莫名其妙心里不爽,所以态度有些恶劣。

太子听了便不肯善罢甘休:“昨晚她还是一个人,你是什么时候进了她的房间?”

第二十三章 哪来的毒馒头?

太子听了便不肯善罢甘休:“昨晚她还是一个人,你是什么时候进了她的房间?”

彻底激起了池崇的怒意:“我是她夫君,我爱什么时候进她的房就什么时候!就算你是太子,也不该来管我们的家务事吧?”

“你发什么火?我也只是无心一问,而且我听含絮说你们并未拜堂,不算正式的夫妻。”

“怎么就不算了?我下聘的门户是应家,帖子上的新娘是应含絮,她李代桃僵我不管,反正她生是我池家的人、死是我池家的鬼,改不了的!”

太子拂袖离去。

池崇狠狠关上了门。

于是床上的应含絮被惊醒了。

她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池崇猛地窜入帷幔之内,笑里藏刀地看着她。

“你、你、你是人是鬼?我、我在哪里……”应含絮唯恐自己已经下了阴曹地府,紧张地问。

“我惨死在你手里,当然是鬼,这里是奈何桥下,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相见,而你还记得我。”池崇阴笑着说,头头是道。

“奈何桥?”应含絮慢慢反应过来,环顾四周,“不像呀,这不是……我客房的床吗?”细看池崇,突然伸手掐住他的胳膊,狠狠扭了一下。

“哎呦!”池崇痛呼。

“你没死!”应含絮总算觉醒过来,“你没死……你还活着?”

“老子当然活着!”池崇翻脸,怒喝,“但是老子差点被你弄死,而你居然还想把我抛尸荒野!”

“你诈死!?”

“我要不诈死,竟不知你如此歹毒!”

“你个阴险狡诈的大混蛋!”

“你个蛇蝎心肠的臭娘们!”

“你给我死开!““敢打我?”

于是两个人在床上扭打成一团。

半个时辰后,各自鼻青脸肿地下楼用早膳。

应杨柳和太子无比震惊。

“昨晚还好好的,这是什么情况?被人打了吗?”太子急问。

“三少,你怎么伤上加伤了?”应杨柳无比心疼。

两个人埋头闷声各吃各饭,不搭理任何提问。

可是应杨柳可以对应含絮的暴力忍气吞声,太子却不能容忍男人打女人。

“池崇,别怪我说你,男人可以在战场上流血流泪,却不能在闺房里对女人粗手粗脚,含絮只是一弱女子,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太过分了吗?”太子冷沉质问。

池崇还没来得及辩驳呢,太子又续道,“别跟我说家务事闲人莫插手之类的话,含絮的事我管定了!你要是不珍惜,就不要耽误人家。”

太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池崇哪还有辩解“是她先动手”的余地?便继续闷声不吭,一脸不受教的叛逆表情。

应含絮却忍不住掉眼泪。

人总是这样,在艰难困苦的时候可以一个人憋着忍着即便外界冷眼与热嘲交相辉映,可一旦这个时候有人跳出来替自己说话,那必然收不住眼泪决堤,感动得一塌糊涂。

应含絮后来明白:自己爱慕上太子,大约就是从这一刻正式开始。

**************************************************************************用完早膳,运粮队伍要重新上路了。

应含絮对太子说:“有池崇在,我就不去了,这一路陪伴太子非常荣幸,希望太子一路平安。”

太子看着她,有些不舍:“真的不去了吗?那你打算回灵安城吗?要不要我派人送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应含絮说,“只是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太子成全。”

“你说。”

“请太子放了月澈。”

太子要去江南巡查,不能一路押着月澈上路,所以将月澈留在了桓城的府衙监狱,回来的时候再带到灵安城审判,应含絮答应过月澈,会想办法让他自由。

“一个贼,也值得你替他求情?你真是太善良了。”太子说。

太子说这句话的时候,池崇在旁冷嗤,池崇大约在想:应含絮要是也算善良的话,这世上就没有歹毒的女人了。

“求太子法外开恩。”应含絮仍旧坚持。

“其它事我可以义无反顾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可以。”太子却说。

“为什么?”应含絮不禁好奇,即便月澈是个贼,到底犯的罪也不过是偷了宫里的一块玉,玉既然已经找回,还需要这么兴师动众地问罪审判吗?

太子却只说:“这是原则。”

很久以后应含絮才知道这不是原则,这是私心。

而眼下似乎已经没有办法了。

“那……能否容我跟狱卒打个招呼,善待些他?”应含絮问,“毕竟他救过我,我不想心里内疚。”

“可以,我会交代下去,你去看他,不必拦着。”太子说。

于是应含絮得到了探望月澈并买通狱卒的机会。

在池崇和太子他们一走,她就光明正大地进入桓城监狱,用两壶下了迷药的酒,灌倒了四名狱卒,然后偷取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门。

“这牢房的饭菜真不是人吃的,难吃到连闹饥荒的老鼠都不屑吃。”月澈说,一边撩开草堆给应含絮看他的“杰作”,“你瞧,我强行喂给它们吃都不肯吃,好像逼它们吃毒药似的……”

结果,草堆里横着一窝老鼠尸体。

“呀!怎么死了?”月澈很惊讶。

“难道竟难吃到这等地步?”应含絮不解。

月澈本来只想给应含絮看看他养的一家子挑食的老鼠,没想到老鼠会死,而且观察死状,口吐白沫、四肢伸挺,可想生前抽搐难受,分明是被毒死的。

“饭菜有毒?”月澈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应含絮不信,所幸因为饭菜难吃,月澈将多数剩在碗里丢在角落,应含絮拔出头上银花发簪,插入米饭里一探,竟半截都乌黑了。

“真的有毒!”应含絮道,“这是谁干的?你尚未被审判,谁敢下毒害你?”

“还能有谁,谁把我关进来的,谁就想我死呗!”

“太子?”应含絮疑问,却自行打消了疑虑,“不可能的,太子一向秉公办事,他不会使这些阴招害你的,池崇倒是很阴险,可他也没有害你的动机呀。”

第二十四章 撩动了你的春心

“太子?”应含絮疑问,却自行打消了疑虑,“不可能的,太子一向秉公办事,他不会使这些阴招害你的,池崇倒是很阴险,可他也没有害你的动机呀。”

“我现在只觉得肚子疼。”没发现饭菜有毒之前,月澈以为肚子总是咕噜噜叫是因为吃得太少饿的,可现在得知饭菜有毒,立马觉得腹痛如绞不能忍受。

“你吃了多少?”应含絮急问。

“关进来一天一夜,少说也吃了一碗饭两个馒头。”

“我带你去看大夫!”应含絮将他扶住,“不过得换上狱卒的衣服,否则外头的人会发现你越狱的。”

**************************************************************************衙门的人大喊“犯人跑啦!”,然后满大街搜罗的时候,月澈正在一所医馆内被大夫灌了苦药催吐。

吐得他天昏地暗、头晕目眩,应含絮问大夫:“没事了吗?”

“好在涉毒不多,发现及时,休息一阵就没事了。”大夫说。

“这些是什么毒?”

“若是只吃了白米饭和白馒头,吐出来却是这等色彩斑斓之物,应该是多重毒物混合而成的绝命散,宫里专门赐死罪大恶极的太监与宫婢的,一般不会外流,你这位朋友莫不是得罪了宫里的达官贵人吧?”

怕大夫心生害怕去报官,应含絮急忙否认:“怎么会呢?只是贪吃而误食了宫里丢出来的馒头,好了,我们要走了,多谢大夫。”没银子付,便抵押了身上首饰,应含絮带着月澈匆匆离开了。

避开官兵,躲在桓城郊野,应含絮看着脸色苍白的月澈,忧心忡忡:“太子为什么要下毒害你呢?”既然大夫都说了是宫里专用的毒,那么月澈猜测是太子所为八成没错了。

“不就是一块玉嘛?至于这么狠嘛……”应含絮念叨着,始终不愿接受这一事实,哪怕上一世也明知太子狠辣果决,可他再绝,又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肯放过月澈呢?

月澈知道即便铁证摆在眼前,她若不信也是百口莫辩,只问:“太子风流倜傥,是不是撩动了你的春心?”

“没有。”应含絮否认得迅速,飘忽的眼神却暴露了心虚。

月澈脸上蔓延开些许的憔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吐光了一肚子的食物身体太虚,他颓废地坐在残垣断壁上,夕阳洒落一地的余晖,却在他身上染上一层黄昏的消靡。

“如今黑凤寨也被掀了,我已经彻底无处可去,孑然一身、孤寂可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以后跟着我好吗?”他说。

应含絮知道他无家可归凄惨飘零,可话不是这么说的,当他请求应含絮陪伴他的时候,最后一句话不是应该表达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以后带着我混好吗?”

算了,也许那毒不仅伤了他的五脏六腑也伤了他的脑子,应含絮且不与他计较,点头答应道:“我打算回灵安城去,你如果不怕天子脚下盗贼难藏,就一起上路吧?”

于是这个的确似乎不惧怕天子的大盗,就这样成了应含絮的跟班。

又或者说,更多时候,应含絮是他的跟班,因为应含絮着实不认路,是个迷糊的路痴,所幸月澈闯南走北,对地理位置有着敏感的判断和分析,总能带着应含絮走风光最美却无人打扰的路,应含絮这一路游玩下来,算是狠狠放纵了心情,与月澈的感情更是日益笃深,月澈常常问:“我和太子,你更喜欢谁?”

“这个……不好做比较吧?”应含絮说,私以为月澈烂漫甚至天真,太子睿智但却深沉,作为女人,大约宁可带着抹受虐的情绪去爱慕那深沉的男子吧,何况应含絮在名义上算是池崇的小妾,月澈这样问,怪叫人难为情的。

“回答我一下,又不会少你一块肉的。”月澈追上来。

“你就不怕答案令你失望,少你一块肉吗?”应含絮逃避。

“变卖掉你的首饰,这一路吃得很好,所以我都长肉了你没发现吗?”

“你也好意思承认是我的首饰养活了你?你身为一个男人,就没想过靠你的本事养我这个女人吗?”

“我的本事你又不是不清楚,我想劫富济贫,你不答应,我想街头卖艺,你又怕我被官府认出,如此那般,我拿什么养你?”

“是了,快近灵安城了,只怕你这名逃犯的海捕文书都已经贴到城门口了,我看我们还是走小路吧?”

“你认识小路吗?你若想我带路,就告诉我你喜欢我更甚于太子。”

“灵安城外我还是熟悉的,我知道穿过一片树林可以抵达城西粮仓。”

于是月澈的小小诡计宣告失败。

**************************************************************************城西的这片树林因为地势险峻因而少有砍伐,所以一路穿越竟只见飞禽走兽不见人迹,应含絮看了眼渐渐暗沉的天色,开始担心天黑之前能否走出林子、抵达那座富庶的粮仓、触摸灯火通明,应含絮说:“早知如此,我就让你一个人走了,我真是傻,我又不是通缉犯,我大可以从城门招摇过市,你我只需在城内会和就可以了。”

月澈低低失笑:“这一路我都不知该如何感谢你的相伴,却原来你自己都没发现你可以不用陪我的。”

“你还笑?赶紧走啦!”应含絮催促道。

月澈背过身去,继续赶路。

应含絮听到他的碎碎念,忿忿然道:“你嘀嘀咕咕念叨啥呢?又在骂我凶了是不是!”

“我没念叨,我半个音都没有发出!”月澈回过头来解释,应含絮不信:“还说没有,我又听到了!”可是不对呀,面对月澈,知道他嘴巴没动,怎么会有声音呢?

哪来的声音?

“嘘——别出声,你有没有听到人声?”赶了一个时辰的山路,耳朵听到的都是叽叽喳喳、哞哞咩咩,突然除了月澈的咿咿呀呀还有别的人声,应含絮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凝神静听之下,恍然道,“好像在喊救命……”

“在那里!”月澈比应含絮更敏捷地顿悟过来,并且还锁定了方位。

第二十五章 一不小心救了皇上

“在那里!”月澈比应含絮更敏捷地顿悟过来,并且还锁定了方位。

可是他们奔进一看,才发现是一位老人家被捕兽夹给困住了。

而依稀可以辨认,老人家跌倒的周围还露出许多明晃晃的别的捕兽夹,造型不一,大小各异,看得应含絮心里一咯噔,狠狠打了个哆嗦。

对于捕兽夹,她是有阴影的,莫名地,脚踝那里原本在愈合的伤口就开始疼起来。

“我不敢过去,但是救人要紧。”应含絮对月澈说,“你是男子汉大丈夫。”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虽然寥寥几句,分量却重,月澈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

好在他眼疾手快、功夫也不赖,很快抵达老人家身边,帮他拆了捕兽夹。

应含絮遥遥看着,心底不由升起肃敬之情——就是嘛,月澈那拆捕兽夹的手法,那才叫专业才叫不痛不痒,既不强拆伤着自己,也不乱扯伤到人家,哪像当初的池崇,简直一个害人害己。

可是,月澈大约也觉得自己无比厉害,是以扶着老人家走过来的时候也就没有注意别的路上是否有障碍,他原本只想避开捕兽夹多的路段,没想到反而载入了一个大坑。

那瞬间消失的速度,令应含絮在旁目不转睛地看着都没能反应过来。

待跑过去一看,不得了,那坑太深太暗,四周壁上还特地剔刮顺滑,大约是为了避免掉入其中的猛兽攀爬而出,所以没有利爪的月澈和老人家两个,在下头更是完全不能自救。

“要不我丢个绳子下来,然后我拉你们上来?”应含絮趴在坑边,认真地问。

月澈一头冷汗,劝诫她说:“你再考虑考虑,确定要被我们拉下来吗?”月澈敢肯定应含絮的小小力量是不足以拉动两个男人中的任何一个的,反倒她被拽下来是极有可能。

应含絮扁了扁嘴,说:“那我去找人来吧,你们等着。”

“哎,你记得标记好回来的路!”月澈实在担心她往林子深处走会把自己给弄丢,可告诫的话还没说完,她的脚步声就已经在很远之外了。

**************************************************************************一路漫无目的地奔跑找人,对于应含絮来说,迷路是必然的结局。

可是她今朝人品爆发,居然很快发现前面树林里有人影晃动,还不止一人,零零散散四处走动,竟都穿着笔挺的官服。

她急忙快步跑近,却被几名侍卫持刀拦截。

他们似乎正在保护一名如花似玉的女子,不准任何闲杂人等如应含絮靠近。

而那女子来回走动片刻也消停不得,分明极为着急的样子,她问侍卫:“如果父皇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该当何罪?”

那些侍卫一脸蔫菜的表情,其中一个大约能够主事,遂解释说:“请公主保重,属下们正在竭力寻找,可是如果公主乱跑,只会耽误属下们尽快找回皇上。”

这番对话听得应含絮云里雾里,看这阵势俨然皇上出巡狩猎,而猎物还没打到几头,这群无能之辈就把皇帝给弄丢了。

可是如果皇帝不见了,那林子里无端端冒出来被捕兽夹所伤的老人家又是谁?

是皇上吗?

应含絮摇了摇头,她上一世是见过皇帝的,那昏君不长那副德性。

这样看来,想要借这些人帮忙搭救月澈和老人家似乎是不可能的了,区区一个通缉犯和一个糟老头哪有人家九五之尊重要?

应含絮皱了皱眉,尽管如此,还是得姑且一试,否则天再黑下去,坠入大坑的月澈岂不成了豺狼虎豹的囊中之物?

“那个……官爷们,我有事相求!急事,人命关天的急事!”应含絮嚷嚷道。

“她是哪里冒出来的?”那华服女子这才看到应含絮,问身边侍从。

“不知道。”侍从回答说。

“赶走。”那女子倒是果决。

应含絮疾呼:“可别啊……我、我有重要情报,我知道皇上在哪儿!”胡诌的理由,那一瞬间应含絮都想好了对策:待侍卫们把月澈和老人家救上来后,撒腿就跑。

结果应含絮把人带回大坑,那女子见到坑里头狼狈不堪的糟老头,竟讶异大呼:“父皇,真的是你!”一边派人下去营救,一边对应含絮说,“你救驾有功,待会儿随我入宫,大赏!”

应含絮大惊,真想询问在场所有见过天子真面目的人:“你们确定吗?”

可那老头被救上来后,发威的姿态的确挺像个皇帝的:“一帮废物!朕在这儿栽了殃,一遍遍喊你们,你们都是聋子都听不到吗?”

“属下知罪,请皇上恕罪!”侍卫们齐齐下跪,磕头如小鸡啄米。

“好在有这位少侠和他的朋友路过,搭救了朕。”皇帝指着月澈与应含絮说,并交代华服女子,“倾城,带他们回宫厚赏。”

原来这位就是传闻中貌若天仙、美到没有朋友的倾城公主?可坊间说她因为太美,凡人见了一眼就会害上相思病,所以几乎养在深宫不外带的,侍奉她的侍卫太监都要蒙眼做事,谁若敢多瞧一眼那是要挖眼睛惩戒的,所以说今天她随皇帝出猎,这群随驾保护的无辜侍卫们的眼睛,岂不都要剜除了?

多么血腥残暴的画面呀,应含絮都替自己的眼睛感到忧虑了。

“是,父皇,我就是这样想的。”此刻,倾城公主回复皇帝说。

应含絮再度壮胆细细将她瞧上一眼,并不觉得她美到那种境地,的确超凡脱俗,可不至于倾国倾城呀!而且,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正秋波暗送地望着谁呢?

循着她的视线,应含絮看到了月澈。

月澈在月光的淡淡光晕下,比公主可美多了!

看来公主定是嫉妒了。

这样的话就更不能进宫了,除了眼睛不保,恐怕小命也要交代了。

“谢皇上,谢公主,但行侠仗义乃为人之本,见死不救是万万不敢的,所以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所以……我们还是走吧?”应含絮拽过月澈,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第二十六章 偷啥不好偷肚兜

“谢皇上,谢公主,但行侠仗义乃为人之本,见死不救是万万不敢的,所以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所以……我们还是走吧?”应含絮拽过月澈,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站住!不准走!拦下他们!”倾城公主喝道。

无路可逃,应含絮和月澈就这样被带进了宫,几乎是被抓进去的,这无疑将成为史上最不情愿的领赏,应含絮说:“我不求赏赐,只求免死!”

倾城公主闻言笑了:“你个草民要求居然挺高,免死是莫大的赏赐,你要得起吗?”

完了,完了……应含絮心凉如冰,看来此番是在劫难逃了,真没想到救了皇帝还要赐死,真是天理难容了。

亏那月澈杵在一旁还饶有兴致地观赏宫内景致,难道又在筹谋怎么混入后宫去偷惠妃的玉吗?应含絮真想掐醒他。

“好吧,毕竟你们这次功劳很大,免死就免死吧,我这就派人送一块免死金牌过来,但你们两人只配拥有一块,就给你吧?”倾城公主对月澈说。

月澈傻愣了:“给我干嘛?”

“给你你就拿着呗,有些人求之不得呢!——至于你……”倾城看向应含絮,“我就赏你黄金百两,够你挥霍三辈子了!”

命都没了还有什么福分享用百两黄金呀?应含絮想。

可是当太监将免死金牌送过来,倾城补充道:“父皇疗伤去了,赏赐让我全权做主,希望你们满意,不会嫌弃我们皇家寒酸,如今安排得当,你们就可以先行离宫去了,当然!若想留下赏景,我愿作陪,毕竟你们寻常平民进宫不易,有些人祖上高香盼几代都盼不到呢!”

应含絮反复琢磨这番话,忽然就恍然了:原来公主并无意要他们死,她以为免死是种侥幸,公主却以为她贪图一块免死金牌,这才赐了金牌,还真是误打误撞。

看来见过公主真颜要奉上双眼,当真只是坊间传说罢了。

“启禀公主,惠妃请您过去凤栖宫小坐。”这时有婢女来报,应含絮一听“惠妃”,下意识往月澈脸上看去,这厮居然面色一凝,表情复杂得叫人捉摸不透。

“惠妃定是担心父皇伤势,却又被母后拦在乾坤殿外了。”倾城公主自言自语地琢磨着,对月澈和应含絮说,“要不你们随我到惠妃宫殿,那里的玉兰花开了,别有一番景致呢。”

“就不了吧。”应含絮拒绝道,“我这百两黄金太重,实在不想多走路了。”恨不得立马挪回家去,瞬间将多年空虚的私房钱库填满,依照应含絮一贯的作风,这百两黄金用三辈子是不够的,但余生当小富婆是没有问题的,如此甚好,既不用靠娘家啃老也不用拼丈夫窝囊,委实是幸事一桩。

“不远,我让小太监帮你捧着就是。”倾城公主说。

“那就走呗!”应含絮变主意比变戏法还快,然后跟着倾城公主,往凤栖宫走。

凤栖宫果然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只不过比皇帝的寝宫乾坤殿略微逊色些罢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皇后的地盘呢,也难怪区区一个妃子拥有如此殊荣,皇后嫉妒心重携众妃排挤惠妃也就在所难免了。

民间传闻:就为这宫殿之争,皇后与惠妃也勾心斗角了好几次差点没闹个你死我活。

应含絮站在满园的玉兰花下仰望凤栖宫,不得不由衷赞叹这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人所居住的地方,果然堪比广寒宫,可谓高处不胜寒呐!

拿手肘捅了捅身边的月澈,示意他不要激动,不要见钱眼开贼心又起。

可是身边的人却退后半步,不给予回应。

真是死性不改,应含絮回头斜睨他,刚要数落几句,话到嘴边哽住了。

怎么站在自己身边的竟是个小太监!月澈哪里去了?

“和我一道来的少侠呢?”应含絮问。

一直对月澈暗送秋波的倾城公主,大约是担心惠妃,竟也才发现他人不见了。

较为神奇的是:一众婢女太监低眉垂首毕恭毕敬地跟着,也没发现丢了个人。

“呀!怪我们这御花园太大,月澈公子该不是迷路了吧?”倾城公主问。

应含絮摇了摇头,月澈的识路能力非比寻常,即便是从未到过的地方,只稍认准东南西北,就绝不会轻易走丢,现在不见了,无非只有一个理由:又跑哪里顺手牵羊去了。

“你,你,还有你,快去找找。”倾城公主吩咐了几个太监分头去找,然后对应含絮说,“我得先去瞧瞧惠妃,你就在此等候,若他回来了,着宫女通报我就是。”

应含絮心虚地应着,心里在想:恐怕他是不会回来了,到时候宫里少了什么东西,可别再栽赃到自己头上就是。

结果,还没到一盏茶的功夫,凤栖宫内火急火燎跑出一堆宫女,四处奔走相告,说:“惠妃娘娘的凤喜肚兜不见了,快帮忙找找,快找找!”

应含絮本好好地坐在石阶上,听到这话差点没从台阶上滚下来。

不是吧?肚兜!

月澈这混球偷什么不好,偷女人肚兜?还是皇上的女人?还是个老女人?

品味是不是有点低?

应含絮站起身来,逮住一个宫女问:“什么时候不见了的?怎么会不见了的?”

“晾晒在后苑里,突然刮了一阵邪风就不见了。”

“哪来吹来的邪风?”

“既是邪风,怎知它是从哪里吹来的?”

那宫女也是个暴躁脾气,撇下应含絮就继续搜寻去了,宫里一位正得盛宠的娘娘的肚兜不见了,传出去可不好听,若是刮在凤栖宫里头,任何一个角落都还可以挽救,若是刮了出去,被别的娘娘或者仆人们看到,那传到皇上耳朵里,恐怕就是伤风败俗丢了恩宠也未可知呢!

应含絮忖着:月澈这回算是逆天了,上回偷个玉,虽说是皇上与惠妃的定情之玉,但到底只是块玉,在太子等看来就已经是罪不可赦了,那么这回偷个肚兜,女人最为私密之物,是不是要直接灭九族了?

第二十七章 一入宫门深似海

应含絮忖着:月澈这回算是逆天了,上回偷个玉,虽说是皇上与惠妃的定情之玉,但到底只是块玉,在太子等看来就已经是罪不可赦了,那么这回偷个肚兜,女人最为私密之物,是不是要直接灭九族了?

月澈是个浪子,无父无母无九族,朋友就是他的所有,朋友,岂不就是倒霉的自己?

应含絮想到这里,狠狠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多想,赶紧地跟着宫女们找肚兜去了所幸比任何宫女都先一步找到了站在迎春花从里、亭亭玉立、遗世独立的月澈。

“快把惠妃的肚兜还回去,趁她们还没发现!”应含絮劈头盖脸地就催促道,月澈一脸茫然:“什么肚兜?”

“你还给我装傻?你别告诉我你拿了一块免死金牌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也不要告诉我你想验证一下这金牌的真假,偷窃可大可小,偷金银财宝、偷翡翠玉饰都可以原谅,可你偷一个女人的肚兜,你说你不是变态人家都不信!”

应含絮噼里啪啦连珠炮似地攻击,得来月澈依然一脸迷惘:“你究竟在说什么?谁偷谁的肚兜了?你的肚兜不见了吗?”佯装要撩开应含絮的衣服悄悄,吓得她赶紧捂住胸口呵斥道:“关我什么事!是惠妃娘娘的肚兜不见了!”

“唉,惠妃的肚兜,那必然在皇上那儿呗。”

“说是被一阵邪风给刮走了!”

“你怀疑那邪风是我?”月澈看着应含絮,表情渐显委屈,“不是吧?应大小姐,你瞧着我哪点像变态了要去偷一个已婚妇女的私物?”

“就是呀,我也想不通呀,不过你还是快交出来吧!”应含絮一边说着,一边要去搜他的身,月澈觉得冤枉,不许她靠近,两人动手动脚,扭打在一块儿。

“你们在干嘛?”倾城公主的问话从背后传来。

应含絮身子一僵,尴尬回眸牵强干笑:“呃……是公主呀?呵呵呵呵……我跟月澈闹着玩呢,这傻小子,啊……是吧,一个人走丢了也不喊我们!”狠狠拍了一下月澈,暗示他到了这份上,偷了肚兜就赶紧藏起来吧,别给发现了。

“我没偷肚兜!”可是这个没脑子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应含絮的脸瞬间惨白。

啥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啥叫自作孽不可?啥叫自投罗网?说的就是这种猪一样的队友!

倾城公主却反而笑了:“谁说肚兜是被偷走的?找人搜查是因为怕这些私物流出去,刚才来人通报已经找到了,被风刮到墙外去了。”

找到了?应含絮一愣,心忖难道真的冤枉月澈了?

“我来是找你们的,惠妃娘娘说好在虚惊一场,没酿成什么祸,她也就安心了,知道我带了朋友来,叫我领你们过去坐坐呢。”倾城说,然后便兀自询问月澈,“惠妃亲自邀请,你总不能不给面子吧?随我一同去好吗?”只要月澈不跑她就开心,完全没把应含絮当个存在。

然而月澈却是听应含絮的:“随她。”

一下子应含絮有了主动权。

唯恐月澈多生事端,应含絮本不肯赴约,可她也知道惠妃地位,如皇后金口般开了的“懿旨”,哪有不从的道理?

上一世里的惠妃,应含絮是见识过的,貌似体弱多病,但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相比皇后的狠辣,惠妃明显酷爱绵里藏针,然正是这种绵绵化骨掌,作为惠妃惯常使用的伎俩,却也正合了皇上的心意。

**************************************************************************凤栖宫内贵妃榻上,惠妃千娇百媚地橫呈着,面对案前一堆珍馐美味,一脸病态地怂恿倾城公主多吃点,声称自己没有胃口,同时也不忘招呼月澈和应含絮:“既是公主的朋友,就不必拘于礼数,在我这儿就跟自己家里一样,坐下来一块儿吃吧。”

说得真是轻松,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把惠妃的宫殿当成自己的家?活腻了嘛!

“今日好在有你们,皇上才能龙体无恙,否则我真不知该……刚听说皇上受伤,我这心肝肺脏的就跟裂成一瓣瓣似的,真要有个什么,可叫我如何是好?”她羸弱地念叨着,问倾城,“可赏了没有?绝不能疏忽怠慢恩人了。”

“惠妃放心,我都赏过了,赏的可不薄呢!”倾城说,“您也别太担心了,等母后离开乾坤宫,我就立马安排人接您过去探望父皇。”倾城一边往嘴里塞点心吃得风生水起,一边说道。

可想惠妃最厉害之处,莫过于凭其本事虏获了倾城公主的心,须知身为崇文帝的掌上明珠,倾城可是皇后所出,但却处处向着惠妃护着惠妃,旁人都替皇后委屈了。

“这位姑娘,我瞧着倒有几分亲切,与倾城年纪相仿,往后可长做来往。”隔了片刻,惠妃忽然将注意力转移到一直低调喝茶的应含絮,将她吓了一跳:“啊?哦,是,谨遵娘娘吩咐。”

能与公主往来自是最好,真要犯了什么事还能有座靠山撑着,只要这野蛮公主好相处便可,应含絮窃喜地这样想着,惠妃的注意力已经移向月澈了:“我瞧这位少侠更觉面善,长得也颇好看,跟女孩儿似的,呵呵呵……”

于是月澈的脸倏地黑了。

他不喜欢人家误会或者故意调侃他美得像女人,为了证明自己是男人,此刻他故意重重咳嗽了两声,以示他粗犷的嗓音。

虽然一点都不粗犷。

结果喷出些许糕点沫子,溅在公主的茶水里。

应含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忖这下完了,一定得拖出去割舌头了。

没想到公主明明瞧见了,居然不介意,朝月澈眨了下眼睛,似乎在说:“不要紧。”并且为了安抚月澈,端起茶杯来就喝了个干干净净。

应含絮打了个惊奇的饱嗝。

惠妃看在眼里,嘴角扬起几不可闻的会心一笑。

同样身为女人,她大约了解了倾城的心思,小女孩八成是情窦初开了。

于是她顺水推舟,当然也算多管闲事地问了月澈一句:“不知少侠家住何处?家中父母可健在?订婚了没有?”

第二十八章 少侠,娶公主可好?

于是她顺水推舟,当然也算多管闲事地问了月澈一句:“不知少侠家住何处?家中父母可健在?订婚了没有?”

问得太过明显,瞧人家倾城公主的脸都红成一片晚霞了。

可令应含絮不能理解的是:月澈的脸又黑了一层。

公主倾慕、贵妃搭桥,他不是应该上高香感谢祖上积德、喜极而泣吗?

可是他却紧绷着脸,不肯说话。

不搭理凡夫俗子倒也没事,不搭理贵妃可是要遭殃的。

应含絮急忙捅他的胳膊肘,示意他醒醒。

他猛地抬头,回了句:“父母双亡,不想婚配。”

“竟是个可怜的孤儿……”惠妃闻言,不由黯然叹息。

“娘娘也觉得孤儿可怜吗?”月澈挑眉问。

无缘无故这样冲撞,惠妃自然不开心了,只是不愿与年轻人计较,遂便各自不说话了。

倾城公主郁郁寡欢,大概是月澈那句“不想婚配”伤到了她,以至于从凤栖宫不欢而散后,她心里不甘,不肯放月澈出宫,又不肯说破,非要拉着应含絮当幌子,说要去踢毽子。

大晚上的踢什么毽子?这不是有病嘛!

“公主,我左右协调性差,不会踢。”应含絮推脱道。

“不会踢更好!”岂料公主说,“咱们来个比赛,我输了,你打我的小太监小松果一下,你输了,我打你的小跟班月澈一下!”

这摆明了是冲着月澈去的。

“我才不是她的跟班!”月澈疾呼。

倾城扬眉一挑,挑衅示威,没有商榷余地,而小松果已经递上了鸡毛毽子,如此“欠打”的太监,着实少见。

**************************************************************************比赛开始,第一局,应含絮以五十七个不落地,完胜倾城公主三十八个不落地。

为了比赛公正,应含絮装模作样地打了小松果一拳。

小松果很配合地哎呦呦喊疼,令应含絮极为尴尬。

倾城公主壮志酬筹第二局。

比赛第二局,应含絮以八十九个不落地,完胜倾城公主三十八个不落地。

应含絮装模作样地打了小松果一拳。

小松果很配合地哇哇喊疼。

倾城公主跃跃欲试第三局。

比赛第三局,应含絮以一百零八个不落地,完胜倾城公主三十八个不落地。

应含絮装模作样地打了小松果一拳。

小松果很配合地哇哇喊疼。

倾城大怒:“应含絮!你不是说你左右不协调,不会踢毽子嘛?”

应含絮顿时被骂醒,一时间忘了倾城发起比赛的初衷,居然傻不拉几忤逆了她的意思。

可自己一直踢一直踢都在进步呀,她丫的怎么就停留在永远的三十八不前进呢?

看来跟野蛮公主做朋友,着实不易。

于是比赛继续。

比赛第四局,应含絮学乖了,故意踢了十八个就落地,心想这下该满意了吧?输得不算太假、给足你面子,可万万没想到,倾城只踢了八个。

应含絮顿时毛骨悚然。

她不是永恒的三十八吗?

眼看她横眉冷竖、怒火噌噌噌往上窜,应含絮急忙找理由:“刚刚……是风大!是风吹落了公主您的毽子,不算不算,公主可以重来,可以再踢一次!”

“没错,是风!”到底是公主,这么烂的借口还能这么理直气壮,顺着应含絮的台阶,无耻地拿压根没有刮来的风说事儿,并且厚着脸皮又踢了一次。

三十八个,水准不进不退。

“我赢了!”她欢欣鼓舞,然后立马挥起利爪,朝月澈扑去。

月澈这下该晚节不保了,应含絮心想。

结果,没有料到,月澈本能反击,狠狠还了倾城公主一记闷拳。

“啊!”倾城公主发出清脆且短促的一声痛呼,然后仰天一倒,鼻血狂飙。

应含絮捂住眼睛背过身去不忍直视。

一群宫女太监咋咋呼呼围上来捶胸顿足。

美艳绝伦的倾城公主,这下子恐怕要毁容了。

月澈却一把抓起应含絮的手,说了声“走”,然后凌空跃上了屋顶。

半个时辰后,被宫里出动的禁卫军擒拿。

月澈说:“不是我功夫差,而是带了个你,拖累我。”

应含絮才不管拖累不拖累,她只知道,如今瓮中捉鳖想要逃走已是难上加难。

“好大的胆子,居然伤害公主!”禁卫军统领对于宫闱安全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自然也对触犯宫规之人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罪无可赦,当可诛杀!来人,把这两个逆贼拖出去斩了!”

啥?斩了!这么果决?

应含絮气血上涌、呼吸不畅,心忖这哪是自己拖累他,分明就是他拖累自己嘛!

侧首看月澈,恨不得大义灭亲了他,他却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俨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住手——不准斩!不准——”倾城公主的声音,多么动人的声音,多么动人的命令。

但见她被一众宫女太监搀扶着走过来,鼻子已经由太医包扎,半个脸被蒙住,仍依稀可见红肿,血迹染红绷带,旁人见了都觉得疼,她却咬牙忍耐,说:“我没事,我一点都没事!所以,赶紧给我放了他们,不许伤害他们!”

“可是公主,这事要是传动皇上皇后那儿,会怪属下们保护公主不利的。”禁卫军统领不敢玩忽职守,倾城却道:“那就告诉父皇母后,说我这鼻子是自个儿摔的,不关月澈的事!”

如此大义凛然的公主,应含絮要跟她做朋友!

公主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一众人再也无话可说,统领带着禁卫军退下,倾城泪汪汪地看着月澈,问他:“你是不是被吓到了?不要怕,有我在,他们不敢动你。”

应含絮冷汗狂飙,心想公主你眼瞎吗?明显双腿哆嗦、脸色惨白的人是自己,瞧那个月澈仗着有块免死金牌面对处决那叫一个从容不迫。

“今天太晚了,宫门已经关了,你们就在我那儿住下吧——小松果,带他们到摘星宫。”公主说。

第二十九章 肚兜有毒

摘星宫是倾城的寝宫,大约崇文帝疼爱她如掌上明珠,便是那天上的星星她若想要,也可遣人上天去摘。

只是如今,倾城青睐月澈,摆明了是看不上星星,想要月亮了。

应含絮与月澈在摘星宫歇息了一晚,本以为翌日一早就能出宫去,从此深宫围墙高千尺、不再踏足讨苦吃,可谁想到,翌日应含絮犹在梦中,竟被一阵嚷嚷吵醒了。

来人是个宫女,一路从凤栖宫奔来,歇斯底里地找倾城哭诉:“不好啦!公主——不好啦!娘娘那儿出事了……出大事了!这一次,怕是在劫难逃了!还请公主赶紧过去看看,求公主救救咱们娘娘呐!”

接着传来倾城跑出寝卧的脚步:“怎么了?发生何事?你快起来慢慢说。”

应含絮起床穿衣,打开门看着对面楼宇。

那宫女跪在地上,抽泣道:“奴婢也不知怎么地,今早皇上突然惊醒,喊疼,当时奴婢就在房外候着,进去一瞧不得了!皇上双手皆是水泡,如同被烈火灼伤般,半个侧脸也好不到哪里去,奴婢们急忙传唤太医,御医说、说……”

“御医说什么了?你倒是说呀!”倾城的鼻子上仍包着纱布,说话瓮声瓮气,却也难掩凄厉。

“说皇上是中了毒,毒源就在娘娘的肚兜上。”

倾城脸色一白,又问:“哪条肚兜?”

“便是昨日晾晒时候被风刮走的那块凤喜肚兜。”

一瞬间,远远听闻此事的应含絮感受到了后宫之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惨烈现状。

那肚兜,无疑不是被邪风刮走的,的确与月澈无关,极有可能是哪位娘娘派来的“邪风”,拿走肚兜后下了手脚,然后再悄无声息地换回来,惠妃没当心,昨晚侍寝的时候便穿上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幕后黑手想害的显然不是皇上,但皇上在惠妃的温柔乡里遭了灾,这罪自然是要怪到惠妃头上去的。

应含絮只觉周身发冷,好似在这宫闱内多待片刻都是陷阱,当即跑到隔壁叫醒月澈,想带他尽快离开。

月澈迷迷糊糊,浑然不知所以:“别吵……还没睡够呢……”

“陌生床榻也能睡得跟死猪似的,快起来!”应含絮一把拽起月澈,“凤栖宫出事了,公主忙着处理去了,我们赶紧趁乱走吧?”

“谁也不许走!”

应含絮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嘹亮呵斥,俨然是断了她的念想。

细听声音就能辨别正是昨晚那位禁卫军统领,整齐划一的靴步踏过走廊,想必他正带人盘查凶手:“所有昨日接触过惠妃娘娘物件或见过惠妃娘娘的人都给我出来,排好队,一个个检查!”

“有什么好检查的,这摆明了应该去查别的宫里娘娘。”应含絮嘟嚷着,因这样的话,统领下的名单里无疑是有他二人的,她想走,自然是走不了了。

无奈,应含絮与月澈二人灰溜溜地站到一排宫女太监之后,等待漫长的审问。

这期间,居然还有小太监插队,惹怒了一个小宫女:

“挤什么挤?没瞧见前面那么多人嘛!”

“我一会儿还要出宫办事,你就让我一下吧姐姐?”

“去去去,我一会儿还要给丽妃娘娘摘花瓣呢,你别占我的时间!”

“摘花瓣作甚呀姐姐?”应含絮因为无聊,便在旁好奇追问,难道那些深闺里的娘娘们,都寂寞到摘花瓣数“皇上来,不来,来,不来……”了吗?

“摘花瓣作甚呀姐姐?”应含絮因为无聊,便在旁好奇追问,难道那些深闺里的娘娘们,都寂寞到摘花瓣数“皇上来,不来,来,不来……”了吗?

“其实我也觉得奇怪。”那宫女道,“打自昨日我们娘娘去了太医院回来,身上就沾了一股猫屎般的臭味,原来的熏香完全就盖不住,便遣我去摘花制香,可我们娘娘是对花粉过敏的呀!这次为了掩盖臭味,还真是牺牲大了!虽然我觉得她完全没那个必要,因为皇上已经好几个月没临幸我们娘娘了……”

那宫女话及此,许是觉察到自己失言了,急忙捂住嘴不再往下说。

应含絮可以理解:深宫寂寞,宫女们也很寂寞,偶尔能有八卦畅谈一下,已经算是人生一大趣事了。

可是应含絮的好奇心因为这番话不减反增:“你们娘娘从太医院沾了什么东西回来导致浑身猫屎味呀?”

“这我哪知道呀?我们娘娘本来是要去太医院问脉的,天知道怎么就搞了一身的臭味。”

可怜这些不得宠的娘娘,问个脉还要亲自赶去太医院,却请不来人家太医一趟跑腿。

这时候队伍前进有了明显的速度,因为禁卫军派来了更多的人,分为好几股,一时间导致大伙儿蜂拥而上抢占新队伍的头排,那宫女被那方才插队不成的小太监挤到,跌在地上,哇哇喊疼。

应含絮觉得她可怜,忙俯身将她扶起,却意外发现她双手沾满紫色的染料。

“摘什么花瓣弄得你满手的紫?”应含絮问。

“哪是什么花瓣?是给我们娘娘洗衣裳,洗出一盆盆的紫水来,还怎么都洗不干净。”

“这失宠娘娘的衣裳材质如此之差,褪色这般严重?”

“那衣裳是青色的,哪能褪出紫色来?我也觉得奇怪。”

这话烙印在了应含絮脑子里,升起一股股挥散不去的蹊跷,直至轮到她被检查,发现禁卫军统领身前的长案上放着一颗形状怪异的果子,也不像是犒赏他们的食物,便问那是什么,同时伸手去抓。

好奇害死猫,应含絮的爪子被那统领狠狠打落:“动不得!此乃导致皇上中毒的毒果,若是掰开,里头的毒汁定害你细嫩的皮肤受火灼之伤。”

原来抹在惠妃娘娘肚兜上的毒液,是一枚怪异果子里的果汁呀?

这幸好是抹在了肚兜上,若是掺在茶水里喝下去,还不得毒哑了皇上?

难怪皇上龙颜大怒,大约觉得自己置身陷阱,是以在真相尚未浮出水面之前,连心爱的惠妃都问罪扣押了。

第三十章 持刀者不怕毁容

难怪皇上龙颜大怒,大约觉得自己置身陷阱,是以在真相尚未浮出水面之前,连心爱的惠妃都问罪扣押了。

只是真相虽然朦胧,应含絮却似悟出了一丝线索:因统领虽然极快地挥开了她的手,可她的指尖仍是触到了果皮表面,留下一点抹不掉的紫色。

“你们从何得知皇上便是身中此毒?”于是应含絮问那统领。

“御医说的,能不知不觉造成那等伤害的,恐怕也只有这恶毒的果子,便让我们取了一枚过来,问昨日有谁见过这东西,若能提供线索,有助于揪出真凶,定当重赏。”统领说。

“那你们可有摸过这东西?”应含絮又问。

“这东西有毒,谁敢摸呀?”统领一副嫌弃表情,恨不得离那毒果子远一点,“自是放在托盘内一路小心翼翼端来的。”

“只说里面有毒,那摸摸外面有何不可?您要是肯听我的,摸一摸这外面的果皮,再闻一闻果皮的味道,指不定很快就能破案了。”应含絮怂恿他道。

“别说得自己神机妙算似的,姑娘,您要是敢碰,我称您一声‘姐姐’!”统领说。

“有何不敢?”应含絮挑眉,“只是需借你佩刀一用。”

统领乖乖递上佩刀,能助其破案又不损伤自己,何乐而不为?

“你确定要尝试吗?”月澈在旁试探着问。

“确定,你让开点——来来来,你们都让开点,好容我发挥呀!”应含絮话音刚落,一群人作鸟兽散。

其中月澈躲得最远,一回头就不见了人影。

这货还嫌人家说他像女人,到底还是怕毁容呐!

然后应含絮将刀子高高举过头顶,蓄势待发,深吸一口气,狠狠劈下。

“啪!”一声闷响,果子碎裂,发出猫屎般的恶臭,乳白色的果汁溅开四处,这回连统领都退避三舍了。

“呀!这不是我们娘娘身上的臭味嘛?”那名八卦的宫女突然没忍住说破了嘴。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应含絮和月澈赶到凤栖宫,大厅内一片狼藉,惠妃跪在地上梨花带雨,泪眼婆娑地看着皇上,皇上却侧过脸去,阴怒沉沉不看她。

倾城在旁相劝:“惠妃,你先起来吧?有什么冤屈但说无妨,可别叫父皇误会了。”

惠妃执拗摇头:“皇上倘若不信臣妾,臣妾也是百口莫辩,只是不想多年感情,竟抵不过一场风波,我若真是那口蜜腹剑、蛇蝎心肠之女子,又哪会愚蠢到在自己身上下毒去谋害皇上?”

“朕也不信你手段愚蠢,可朕拜你所赐受此重伤,毒源在你身上,何故你竟一点事都没有?”

“御医不是说了嘛?我这几日恰好用红景天做花露水涂抹身体,与那毒果属性相克,便正好抵消了毒性,皇上若还是不信臣妾,臣妾也无话可说!”

惠妃话及此,低声抽泣,伏跪在地的模样惹人怜惜,可崇文帝依然置之不理,他只想等待审查的结果,在此之前,他选择六亲不认:“倾城你也不必替惠妃求情了,清者自清,若真是朕冤枉了惠妃,自会补偿回报。”

结果崇文帝这承诺才刚下不久,禁卫军统领来报:“皇上,抓到凶手了!”

月澈和应含絮面面相觑,结果自在意料之中。

**************************************************************************凶手是丽妃。

据说丽妃昨日到太医院问脉,顺走毒果三枚,在凤栖宫外的角落里用衣裳包住双手敲碎果子,涂抹在偷取来的凤喜肚兜上。

那果子外皮有紫色,沾染上了很难清洗,果皮碎裂易散发猫屎臭,只有白色乳汁虽有剧毒却毫无异味,丽妃既要保证肚兜闻着看着都无恙,又要保护自己不被毒汁沾染,因而极其小心翼翼,所以耽误了些时间,导致凤栖宫里的人找了半天的肚兜。

而丽妃落实了罪名,则是因盘查的侍卫在她房里翻出了医书,上面专门有记载如何使用那枚小毒果害人,那毒果还有个动听的名字,叫“冷焰灼心”。

的确灼伤了皇帝的心,他没想到后宫嫔妃被冷落久了竟生出这些许怨毒行为,当即将丽妃打入冷宫,丽妃的一双儿女也从此成了宫里谁人都可以欺负的小可怜。

**************************************************************************皇上撤免了惠妃的罪,顶多也就怪她疏忽大意,鉴于之前当着倾城等人的面许诺过若是冤枉了惠妃便加倍补偿,从此天天留宿凤栖宫,温柔乡里醉生梦死,不理朝政。

可怜丽妃,不出三日便在冷宫里发疯了。

连日来,倾城未能好生款待月澈和应含絮,如今风波平息,他们再度提出要走,倾城说:“因是你们发现了丽妃的诡计,所以惠妃极为感激,再三叮嘱我要加倍赏赐,今日她得空,约你们御花园一叙呢。”

“还是别叙了吧,上回一叙就不欢而散,月澈这张嘴太缺德啦。”应含絮说,“我们本早该走了,要不是无意间听到些线索才留下帮着查案的话。”对于宫里见人就要低头行礼的规矩,应含絮快要扛不住了,如果赴约,尽管是去领惠妃的恩,可估计到头来还是要对高高在上的娘娘一番谄媚迎合。

如此,倾城只好送走应含絮与月澈。

一路依依不舍,倾城的半个身子几乎倚靠在月澈身上,都恨不得黏着他出宫去了,口中娇嗔:“我的鼻子若是拆去绷带发现留了疤,我可要出宫找你负责的!”

“好。”

“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好。”

“要多想我,常送消息给我,我会派小松果每个月出宫三次,问你近况。”

“好。”

“还有!你出宫之后不许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应含絮也不可以!你快离她远点。”倾城一把推开应含絮,吓得应含絮猝不及防。

月澈没有答应,因为接下来一幕惨剧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个人突然从高墙上掉下来,落在应含絮刚才站着的位置,四肢扭曲、腰背断裂、脑浆迸射、鲜血飞溅。

如果不是倾城推了应含絮那一把,应含絮是堪堪被她砸死的命。

第三十一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如果不是倾城推了应含絮那一把,应含絮是堪堪被她砸死的命。

倾城误打误撞救了应含絮,自己却被吓得半死,见到地上惨状,“哇”一声哭出来,鼻子上才结痂的伤口二度崩裂,血染红绷带,她面目惊恐。

一群太监赶来收尸,把人脸翻过来后,应含絮的脸色更见惨白。

即便被摔得走了样变了形,她也不会忘记这张脸,正是给丽妃洗衣裳摘花瓣的小宫女,那次聊过之后,应含絮记得她叫佳儿。

她为何会从高高的城楼上面坠落下来?应含絮不能理解。

“可怜的……”一个宫女自人群中站出来,对着尸体叹息,“主子受了难,做奴婢的通常也好不到哪里去,定是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才害得主子原形毕露,所以自杀了。”

应含絮抬眸,看着说话的宫女,应含絮认得她,那次在凤栖宫喝茶,她在边上伺候,是惠妃的贴身侍婢小荷。

她道出了佳儿自杀的原因,却非但没有解了应含絮心中困惑,反而令她更觉不适,这种不适应含絮无从道起,直至跟月澈出了宫门,才恍然大悟:“太假了!那个宫女小荷说话的姿态,太假了!”

她急忙转身,宫门已经沉沉关上。

倾城因为伤势反复最终没能亲自送离他们,落寞出宫却留下了太多的遗憾。

月澈看着应含絮,颔首道:“其实当初审问盘查,丽妃的宫女佳儿与你说起丽妃衣裳难洗、散发臭味一事,就已经很假了。”

“是吗?”应含絮当时并未觉察,此刻也无法再回味那刻感受。

“无论是当初佳儿对你说的话,还是刚才小荷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的话,好像都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的,好像都是故意设了个框架,让旁人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想,遂便限定了思维,落实了结局。”月澈说。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令应含絮周身发凉。

“月澈,你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我也不过是揣测,不算通透知道,只是我所揣测的和你看到的,是两回事罢了。”

“你给我说说。”

“我认为冷焰灼心的毒,是惠妃自己下到肚兜上去的,她这样自黑,无非是为了嫁祸到别的宫里去,佳儿是她的人,惠妃安排她在恰当的时候暴露了所谓的真相,继而买通盘查的人将毒药使用的医书放入丽妃寝宫,最后,小荷奉惠妃之命要封住佳儿的嘴,而让一个知道所有内幕的人永远不说话的最好方式,就是让她死,为了让他杀看起来更像自杀,小荷才会假模假样地当众说了那番你觉得太假了的话。”

应含絮微微张嘴说不出话。

“惠妃这一招自黑,轻松除掉了丽妃,她在这宫里的敌人自然又少了一个。”月澈说,他睿智目光熠熠闪烁,好似对于惠妃为人早有了解。

“可是谁都知道丽妃不得宠,一个得宠的女人跟一个失宠的女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月澈冷笑:“为了太子。”

“太子?”

“当年惠妃先所有的妃嫔甚至皇后生了个儿子,便是常琴,按照规矩,长子为大,即便不是嫡出,也可认皇后为母,立为太子,何况那个时候皇后膝下无子,惠妃这太子生母的地位自然是坐稳了,可虽然坐稳了,她却坐得不踏实,她日夜担心庶出的太子地位不保,除非宫里再也没人跟他争夺。”

“我知道皇后只有倾城一位公主,而宫里与太子年岁相当的,便是日前得宠的二皇子,也就是丽妃的儿子,常英。”

月澈颔首:“母亲失德,儿子当然不能继承大统,你现在明白了?”

应含絮黯然垂首,心如冰封:没想到丽妃是无辜的,没想到常英被葬送了前途,没想到愚蠢的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做了惠妃的帮凶。

一想到丽妃被困冷宫四面楚歌,一想到佳儿惨死不能瞑目,一想到自己的双手已经沾满鲜血,应含絮终于无法自抑,掩面哭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应含絮我保护意识强,希望别人不要来害自己,也不希望自己去伤害别人,如今对待丽妃一宫人,恐怕不止是伤害,而是谋害了。

怪自己迟钝,亦怪月澈不早说:“你既然已经有所怀疑,为什么不早点点破?害我在惠妃的引导下一步步踏入杀人害命的深渊!”

月澈却说:“假如你为了丽妃冲撞惠妃,你知道下场会怎样吗?那不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地方,在那个地方如果你站错了队伍,你会死很惨知道吗?我不说,纯粹是为了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若提醒我,我便能置身事外!”

“置身事外谈何容易?从你踏入宫墙、见了惠妃,你就已经把一只脚踩上那条黑船了。”

“我知道近墨者近朱者赤,可我不愿成为那任人摆布的棋子,看来你我不是一类人,你可以路见不平仗义相助,也可以助纣为虐冷眼旁观,所以……”应含絮与月澈一番争执,已觉疲倦不堪、心灰意冷,“所以出了这扇宫门,我们还是各走各的罢。”言毕自行离开,不管月澈何去何从。

月澈觉得伤心,巴巴追上来:“别这样,你都把我从牢里救出来了,又一路帮助我避开朝廷眼线、照顾我衣食起居,我早已赖上了你,离不开你了。”

“收起你那抹了蜜的嘴,我不会心软的!”应含絮堵着气,快步往前走,此刻她只想找一角落,静静待着反思自省,池家是不愿去的,新婚不久突然回娘家虽然会遭遇应府那些好事之人冷嘲热讽,可此刻的应含絮也计较不了许多,穿街走巷,闪入了应府的后门,“砰”一声把月澈关在了门外。

本就是个贼,权当从未认识过她。

应含絮心里这样一番思忖,返身恰好撞见了应夫人。

“娘?”应含絮微怔,“您怎么会在这儿?”以为悄无声息从后门进入无人发现,谁想到被亲娘逮了个正着。

第三十二章 莺莺燕燕找上门

“娘?”应含絮微怔,“您怎么会在这儿?”以为悄无声息从后门进入无人发现,谁想到被亲娘逮了个正着。

应夫人看着应含絮,眸中是惯有的怜爱:“别问我怎么就走到这儿来了,我自己也稀里糊涂地,总觉得你在外头受了委屈,要回家里来找娘,越这样想,就越觉得你就快到门口了,也不往大门去,鬼使神差地就跑到后门来了,一来,果然……孩子呀,在池家受欺负了吗?”

应含絮摇头:“这段日子我不曾住在池家,脱罪释放后四处漂泊、奔逃……好像没什么事,又好像很累似的……娘,我想你了。”话及此忍不住哽咽,抱住应夫人便抽泣起来,应夫人也不追问究竟发生了何事,只知道她既然平安归来,就给她好吃好喝。

于是应含絮就这样躲在娘家好吃好喝了个把月,不理旁人目光,不问外边景况,被日子遗忘在安闲舒适的惬意里,一番“疗伤”恢复,天气也渐觉炎热,听说江南灾情得到缓解,刚决定带着应夫人下南边玩去,池崇这混蛋居然回来了。

**************************************************************************池崇一入灵安城,回池府听说小妾不曾自觉搬过来住,立马从家里杀到了应府,说抬也要把她抬到池家去伺候着。

也不知是哪个伺候哪个。

即便应含絮百般不肯,也拗不过整个应府的人都撵着她走,何况连应夫人都不想留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个道理娘教过你的。”

“可娘你没教我,嫁了个混蛋该如何自处。”

应含絮便是带着这样的怨愤,几乎是被池崇“逼”入了池家。

因是个小妾,也不必有什么见公婆、认亲戚的规矩,那些都是上一世的应含絮经历过、而这一世是应杨柳去承担的。

所以应含絮一入池家,就俨然感觉自己从应大小姐变成了丫鬟,被池崇呼来喝去、端茶倒水,片刻也消停不了。

“你有一屋子的丫鬟,何故偏爱使唤我?你瞧我泡的茶也苦、研的墨也差,要我伺候不是自讨苦吃嘛?”

“我喜欢看你笨手笨脚、什么事都做不好的样子。”

“可见你变态。”

正在作画的池崇笔尖一抬,洒了几点墨汁到应含絮脸上。

应含絮大怒:“你当我来做牛做马的?”

“做牛做马倒不必,为奴为婢就可以。”池崇说。

应含絮霍然起身,逼近书案夺了他的画就撕了个稀巴烂。

应含絮知道这丫画的不是什么名山明水,留作以后也毫无收藏价值,因他画的全是美女,若泼墨吝啬些,也算是穿得少的美女,说龌龊点,这丫画的就是春宫图!

“撕烂我的画,要赔哦!”池崇说。

“赔是吧?好,你等着!”应含絮说。

当晚一家子吃饭,池府内忽然迎进一群莺莺燕燕,个个衣着暴露、风骚摆弄,笑着拥到池崇身边去,说:“三少,我们来晚了,呵呵呵呵……”

当时池崇嘴里正含着一个鹌鹑蛋,因为吃惊,喉头一松,就那么从舌面上滚下去了。

随即他被噎住,吞不下吐不出,涨得满脸通红。

一群人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直等到他缓过气来,然后问:“你们是什么人?来干什么?想怎么样?劫财还是劫色?”

因为莺莺燕燕们围着池崇上下其手,场面已是极为不雅,池崇捂住胸口以保贞操,池老爷一张脸已经拉得老长老黑,这群女人一看就是风流场所来的,公然闯入池家调戏,这传出去池家人的颜面该往哪里搁?

池老爷念及此,一刻也忍耐不了,当即喝令家奴出动,把人给赶了出去,自己也丢下饭碗,离席而去。

当晚池崇被罚到祠堂思过,因不管那群莺莺燕燕为何而来,既是冲着他来的,池老爷就认为他该担起责任,思过到天亮也不为过。

应含絮端着茶点提着凳子去看他,才嘻嘻笑着告诉她这就是她的赔偿:“白日里我撕烂你的美人图,晚上我赔你真的美人无数,怎么样?爽不爽?”

“爽个屁!”池崇爆粗口,大怒,“原来是你使的诡计,害我被我爹罚跪在这里,这笔账,等天亮,我慢慢跟你算!”

应含絮挑眉:“我等着。”然后当着他的面吃完了一盘子点心、喝完了一整壶茶,知道他晚饭没吃饱,却故意留了空盘在他眼前,然后呷呷嘴巴、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青柠跟着应含絮嫁入池府,一直战战兢兢跟在主子身后大气也不敢出,此刻随应含絮回了房,才小心翼翼问道:“小姐,您刚入府就搞这出,不怕被池老爷责罚吗?今日晚宴我瞧着席上的人一声不吭低头吃饭,就觉得这严肃的氛围与我们应府截然不同,诡异得紧,后来池老爷摔碗走人,我差点没吓破胆跪地磕头求饶。”

“瞧你这出息,就是个胆小鬼!”应含絮笑道,“吃饭不许说话,是池府的规矩你懂不懂?”

青柠皱着眉头摇脑袋:“进了池府连个人带着参观介绍都没有,我至今仍一头雾水。”

“那我给你介绍。”应含絮自信满满地道,“今日晚宴坐南朝北的老头,自是老将军池复、池崇他爹你该知道。”

“是。”

“坐在他左边,摆一张臭脸的,是池夫人,池崇他娘;再往左隔一空位,摆着一张和她娘同样臭的脸的女人,是池家的二小姐,池倩;而池老爷右边那厮,脸比所有人都臭的,你我都认识,大混蛋池崇;至于坐在我右边,吃饭掉一地米饭,一看就是脑洞特别大的,是池府的四少爷,池逸;池夫人善妒,池老爷没有侧室,其实这池府呀,最好相处的人反而是你最怕的池老爷,他一生征战练就铁骨铮铮,亦是性情中人,只是老来壮志未酬,心中愁闷,脾气有些大罢了。”

“竟是如此……那,池夫人身边空着的位置,摆一副碗筷,池夫人还不停地往里夹菜,是今晚缺席没来的人吗?”

第三十三章 夜宿露天

“竟是如此……那,池夫人身边空着的位置,摆一副碗筷,池夫人还不停地往里夹菜,是今晚缺席没来的人吗?”

“那个人呀,恐怕不止今晚缺席,一辈子都会缺席。”应含絮说,“那本是池家大小姐池碧的位置,池碧十八岁嫁入皇宫,后来莫名其妙得病死了,一直是池府不与外人说的凄惨事,池夫人最为怜惜这个大女儿,坚持要每餐为她摆一副碗筷权当她的灵魂会回来与人同席,多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青柠听得毛骨悚然:“这……难怪一场晚宴吃得如此压抑,原来竟还有个鬼来作陪,那每天每餐都这么沉闷,这池府当真是一点乐趣都没有呀。”

应含絮勾唇苦笑,的确,相比应府里头那几个二房三房叽叽喳喳一顿饭不把今儿个发生在灵安城的趣事从头说到尾是不会罢休的氛围相比,这池府的确显得肃穆过了些,可上一世在池府做了两年的三少奶奶,应含絮早已习惯了。

应含絮的习惯,终于为青柠所怀疑,她忽然蹙眉,问:“可是小姐,你和我一样今日才算是正式入了池府,也未曾经人介绍,你怎么就对池府的情况这么了解呢?”

“啊……”应含絮这才发觉自己说得多了些,慌忙找借口,“我大约比你更机灵些,悄悄从池府的老嬷子那儿打听到的。”

“哦,原来如此。”

青柠到底是好骗的丫头,应含絮暗自侥幸。

**************************************************************************池崇不在,应含絮一个人霸占着床,睡得无比踏实,因而也睡得无比香沉,沉到她醒来时,是被一缕阳光刺痛了双眼,然后耳畔是鸟儿们的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不对……不对!那吵闹,不是鸟儿,哪有鸟儿会说人话?

“瞧瞧,这口水流得……”

“还有这呼噜打得……啧啧,真是不忍直视。”

“最不忍直视的还是她的睡姿,哪有书香门第的大小姐睡成这德性的?四仰八叉、粗鄙不堪!”

“哈哈哈哈,若是有画师,定要立马画下来,留存纪念!”

“哈哈哈哈……”

说谁粗鄙不堪还要留存纪念呢?应含絮心想,然后睁开了眼,看到一群丫鬟、嬷子正围着自己说三道四,在自己睁眼之后,立马惊慌失措作鸟兽散。

到底只是一群下人,不敢当面笑话主子,虽然主子闹了个大笑话——应含絮看着自己,好端端的在床上,可是床不在房里,而在花园里。

天呐!床怎么会跑到花园里来了?

应含絮大惊,急急起身,穿着睡袍,四处张望,确认现实,心碎了一地。

这是真的,自己真的连人带床睡在了野地里……

谁干的?必然不是床半夜长脚自己跑出来的吧?

“小姐?小姐!”青柠从远处跑来,一脸惶然,“总算找着你了,我起来给你打水洗脸,去你房间竟发现里间空了,床没了,你也不见了!——咦,床这么在这儿?”

“我比你更想知道。”应含絮咬牙切齿,其实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干的,那个昨晚说“天亮算账”的家伙,就是这样下三滥地算账的?

“青柠,把衣服给我拿来。”应含絮说。

青柠噔噔噔跑回去取衣服,又噔噔噔跑回来给应含絮穿上,然后目送应含絮带着满腔的仇恨,杀气腾腾地去找池崇。

**************************************************************************“三少他一早就出去了。”应杨柳说。

“去哪儿了?”应含絮问。

“这我不知道,许和其他几位公子哥玩去了吧。”应杨柳说,眼睛不敢看应含絮,应含絮从小就了解她,举步往她所坐的软榻逼近:“是嘛?这么大个人,怎么老想着玩,你也不管管他。”话音未落,突然推翻榻后屏风,屏风倾倒,未曾落地,砸在了一个人的背上,砸得那人哇哇乱叫:“下手这么重,想谋杀亲夫啊?”

躲在应杨柳房里屏风后的池崇,就这样被应含絮揪出来了。

“是不是你叫人把我的床搬到花园里去的?”应含絮问。

“没错,是我又怎样?”池崇比应含絮更理直气壮,还带着一抹邪气,“清晨在鸟语花香里醒来,爽不爽?”

“爽不爽”是昨晚应含絮问他的,他这还击还真是恶毒。

“哼,是挺爽的。”应含絮怒到极致,反而笑了,“只是嫌围观的人太少了些,你怎么不干脆叫人把床挪到大街上去?让更多的人看我妖娆睡姿,岂不更好?”

“我本是这么打算的,要不是担心动静太大把你吵醒的话。”池崇笑,应含絮顺手一抄,把身边桌上的茶壶往他头上这么一倒,下一瞬间池三少爷就变成了落汤鸡。

那茶刚泡不久,自然是有点烫,应含絮眼疾手快,池崇猝不及防,然而被吓到的反而是应杨柳,她始料不及,赫然一声尖叫,忙不迭拿帕子给池崇擦脸。

池崇已然怒极,挥开应杨柳的手,湿哒哒地逼向应含絮:“你这是要逼我下狠手吗?”

应含絮一扯唇,冷笑:“大晚上让我睡露天这样的狠手都下得出来,我还怕你不成?”

她临危不惧,池崇故作钦佩姿态:“好,很好,我池崇喜欢的女人,就该这样胆大包天、不知进退!”然后突然一俯身,弯腰扛起应含絮,往外走。

他抱起的速度很快,走路更是疾步带风,应含絮自然是没有反应过来,大惊,大呼:“你要带我去哪里?放我下来,你这个混蛋!”

“让你尝尝湿透的感觉。”池崇说。

应含絮心里一颤,大感不妙,可她挣扎无用,直到池崇走到湖边,她顿时心凉如水,不稍片刻,应含絮整个人从他肩头凌空,下一瞬间就被丢进了湖里,溅起好大一波子水花。

就因为自己泼了他一脸水,他竟施展这等残酷报复?应含絮着实没见过这么小家子气的男人,可细想也对:上一世,就是他活活把自己给淹死的!虽不知究竟是谁推自己下的水,但指不定也是他唆使人干的!这恶毒的混蛋,大约恨不得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吧?

第三十四章 重蹈覆辙

上一世,就是他活活把自己给淹死的!虽不知究竟是谁推自己下的水,但指不定也是他唆使人干的!这恶毒的混蛋,大约恨不得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吧?

而眼下的应含絮早已顾不得其它,因她不会水,也很快发现自己的脚尖踩不到湖底,上一世溺水的阴影渐渐腾起,侵噬掉她的勇气,恐惧如潮袭来,比湖水先一步吞没她所有的希望,她的眼泪当即夺眶而出,嫁人如斯,真是三生不幸。

看着应含絮狼狈扑腾,池崇觉得畅快淋漓,直至应杨柳匆匆赶来,见状大呼:“我姐姐不会水的!”他才脸色骤变,知道这下子玩大了。

而这下子,应含絮已经失去了挣扎的余力,绝望地沉入湖底,只有湖面冒出的几颗水泡,宣告她正在一点点被阎王爷请去喝茶。

池崇纵身一跃,跳入了湖中**************************************************************************幽蓝的水底,波光浮影,应含絮好似看到混沌一团的气体内,小迷糊仙悲观叹气的眉目,他问:“明知池崇是你命里头迈不过去的劫,为什么不逃呢?”

“既然是迈不过去,又怎么逃呢?”应含絮说不出话,却听到自己的心声在问。

“跳过去呗!”小迷糊仙不知是开玩笑的还是故意嘲弄她,说完这话便笑起来,笑得又丑陋又悲凉,于是应含絮心底也升起一片浓浓的悲凉,她问:“还能给我转世的机会吗?这一次,我不要重生,我要投胎,变成能够降服池崇的人,狠狠把他踩在脚下!”

应含絮这样一说,脚下好像还真的踩到点什么,并且那东西正使着力缓慢且艰难地将她往上托举。

应含絮低头一看,竟是池崇。

池崇怎么跑自己脚下去了?是应了自己的期望吗?

应含絮思及此,顿时意识清明、信心倍增,既然池崇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别怪自己心狠手辣了,当即狠狠往下踩,践踏他的肩膀和脑袋,恨不得将他踩到湖底的淤泥里去。

这股拼劲差点让应含絮忘记了自己还在水里,直到脑袋破出水面,清新的空气涌入口鼻,顿时如获重生般畅快,来不及感谢苍天垂怜一番,屁股猛地被一双大手一推,人便从水里被丢上了岸,脸朝地扑在岸上的草地里,鼻子酸疼得眼泪直流。

身后是池崇的怒骂:“臭婆娘,猪一样的体重,还死死把我往湖底踩!”

“呵呵呵……”应含絮闻言,忍不住笑起来,趴在地上,声音带着闷闷的偷乐。

然后湿漉漉的身子就被池崇翻过来:“臭婆娘是脑子进水发疯了吗?”

此刻的应含絮,其实已经糊涂得搞不清现状,憎恨池崇的心是实实在在的,然而并不知道鬼门关前走了一趟,眼下自己的身体是何状况,池崇但见她脸色苍白、目光迷离,知道多半是不太好了,于是立马叫应杨柳去请府里的大夫,自己则抱起她往她住的屋子里去。

路上,应含絮揪住池崇的脖子,宛如醉酒:“你是不是又系了一块大石头在我身上,想叫我永沉湖底、死个干净?”

池崇汗颜:“胡说八道,我会使那么烂的招吗?你要死在那片湖里,那满湖的睡莲谁还敢赏?要弄死你,当然是一把掐死最为干脆!”

“下一次,我选投胎,比你强,弄死你……”

“臭婆娘!”

池崇后来还特意派人去查:府里的池子是不是被倒了烈酒,以至于他的小妾一落水,就醉得不省人事,还发高烧,三天三夜没清醒过来……

**************************************************************************第三天,当应含絮从阳光里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难道又被池崇连人带床丢到花园里了?

猛地坐起,左顾右盼,还好,只是床被挪到了通风的窗边,这才使得阳光特别扎眼,只要床还在房里,没人打扰,一切都好。

而因为她的突然苏醒并且腾地跳起,靠在一旁守护她的青柠被吓坏了,手一抖,扇子落地,身子一转,床头柜的药碗又被打翻,噼里啪啦一阵响,狼狈不堪。

“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青柠说,然后伸手摸她的额头,“让我瞧瞧,还烫不烫?”

一摸与常人无异,青柠这才定了心:“好了好了……太好了!小姐的烧总算是退了。”

“我发烧了吗?”

“是啊。”

“我为什么发烧?”

“小姐,您该不会不记得了吧?你落水了呀。”

“落水?”应含絮迟疑了一下,很快恍然,“我怎么会不记得!是池崇这混蛋丢我下的水,我怎么会不记得?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青柠听得这话,黯然垂下头去,像个老者一般,语重心长地对应含絮道:“小姐,夫妻本是同林鸟,何必……”

“大难临头各自飞!”青柠还没整出一句得体的劝慰的话来,就被应含絮打断了。

青柠干脆直截了当:“您不知道,在您昏迷的这三天里,天天夜夜守在榻边照顾你的人不是奴婢,是三少!他是片刻前累极了才走的,小姐,您啥时候不醒偏偏这时候醒来,你若是看到三少那憔悴模样,想必就会心疼,想必就会原谅他的。”

应含絮不以为然:“他推我下水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会原谅他?现在他以为做些补偿就可以完事儿?想得美,我跟他的仇,这辈子都没完!”

青柠见她执拗如此,再不多言,乖乖收拾地上的药碗碎片去了。

可是青柠的话也未曾丝毫涟漪都没在应含絮心里掀起,她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还真就越来越好奇池崇那厮会憔悴到怎样境地,便起身下床,溜到隔壁他与应杨柳的正房,贴着半掩的窗户往里瞅,看见层层粉紫色的帷幔里,池崇趴在软榻上,正极为惬意地享受着杨柳给他揉腰捶背。

“丫的!”应含絮骂了一句,扭头就走。

不料转身撞到池逸,这好小子,竟躲在自己身后偷窥他三哥和三嫂午睡,万一瞄到春宫岂不扭曲幼小心灵?委实叫人担忧。

第三十五章 逃跑路上风很温柔

不料转身撞到池逸,这好小子,竟躲在自己身后偷窥他三哥和三嫂午睡,万一瞄到春宫岂不扭曲幼小心灵?委实叫人担忧。

可应含絮还没数落他,他反倒叫嚣起来了:“啊哈!你偷窥我三哥和三嫂睡觉!你这个女色狼!”

六岁大的孩子,如此逆天了!?

应含絮正要辩驳呢,池崇和应杨柳已经开门张望了。

无视池逸这小透明,池崇见到应含絮,嘿嘿一笑,满目黠色:“满血复活了呀?”

这哪里学来的痞子话?应含絮琢磨了半天才知道他意思是问自己苏醒了呀,应含絮挑了挑眉,反问:“让你很失望吧?没有死掉。”

池崇吧唧嘴巴,饶有兴味的样子:“既然没事了,就开始干活吧。”

“干活?干什么活?”

“伺候本少爷呀,还能干什么活?”池崇理所当然,并且就那样无情地遣走了心甘情愿伺候他的应杨柳,非要留下心不甘情不愿的应含絮。

“作死!”应含絮说,拖着刚苏醒尚且混沌的意识和疲惫的身子进了屋子,晃晃悠悠走到软榻边,身子一软,整个人如无骨的水蛇般瘫了下去,姿态怪异地橫呈在了榻上,呼呼大睡。

“起来!臭婆娘,这是本少爷的地盘,叫你进来享受的嘛?”池崇简直不能理解,都是应家娶回来的娘们,素养怎就差那么多呢?

“我差点溺死又烧了三日,到现在腰背还酸疼着呢,怕是落了湿气在体内,你赶紧给我捏捏,让我好受些。”应含絮停歇了片刻的呼噜,清晰说完这句话,然后呼噜继续。

连池崇都佩服她瞬眠的本事。

“小爷我从来不替人揉腰的。”池崇说。

应含絮没有反应,这会子大约是真的睡着了。

池崇想撇下她离开,可想想又不甘,这软榻刚垫好了夏日的竹席,沁凉得很,自己还没好好躺过呢,尽被她给霸占了,于是干脆脱掉鞋袜,也一块儿横了上去。

“被赶出来了呀?”门外,池逸看着一脸幽怨的应杨柳,贼兮兮地问。

被一个六岁的小毛孩笑话,觉得这回丢人丢大了的应杨柳,掩面抽泣着跑了。

**************************************************************************“本是我池家三房的正室,但既然自己都不知道珍惜,就别再痴心妄想着往回爬了。”池夫人下午的时候忽然闯入池崇的房间,惊醒了那对睡得横七竖八的冤家,正襟危坐着开始教育一脸口水没擦干的应含絮,“就该本本分分守着小妾的名分低调做人,如果整天不分贵贱、不懂分寸,我池家也供不起这样的妾!”

这话赤裸裸冲着应含絮霸占正房的位置去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必然是应杨柳去告了状,可应含絮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己何尝有往正妻位置上爬的心了?自己赖在应杨柳和池崇的正房里睡午觉,完全就是被池崇逼的,如果这样就算不分贵贱、不懂分寸,让池府供不起了!那么……太好了,应含絮微微一笑,说:“要不就休了我吧?”

可把池夫人给气得,好久没说出话来。

“哪有你这么……这么不怕丢名节的女人?你们爹娘,是怎么生出了你和杨柳这样……这样天差地别的女儿?”

想必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想不通吧?

应含絮说:“我和杨柳,不是同一个妈。”

“可我听闻应夫人也是名门闺秀出生,大方得体识时务,你这丫头,难不成是她野地里捡来的?”

“不许侮辱我娘!”一旦说到应夫人,应含絮就不允许池夫人这么苛刻了,多年来娘因为爹的冷落受尽了委屈,应含絮是看在眼里的,她不能容忍任何人说她不是,便顶撞道,“说起来,你儿子这德性,没准是山里猴子生的呢!”

“放肆!”这话自然是放肆了,应含絮也知道,看着池夫人一掌拍在茶案上,应含絮忖着她手掌一定很疼很疼吧?

“这……这必然是要家法伺候了!”池夫人说,便唆使池崇,“去把荆鞭拿来!”

一直作壁上观的池崇听得这话,终于开口了:“娘,人家大病初愈的,没必要整那么认真吧?”

“她说你是山里猴子养的,你竟一点都不在意?”池夫人无法理解,池夫人觉得郁结难舒。

池崇嘿嘿一笑,说:“要不是怕娘介意,这山里猴子生出来的我,才够聪明伶俐嘛。”

应含絮一头冷汗狂飙,第一次觉得池崇如此可爱,紧抿双唇憋着笑,眉眼都弯了。

“作孽!作孽!一起打……要一起打!”池夫人都快气得吐血了,吩咐下人去取荆鞭,池崇见状,忽然拉起应含絮的手,在她怔忪顿足的瞬间,说了句:“还不跑?”便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其实应含絮被池崇突然拉着往外跑,径直跑出后苑的门,见一众丫鬟小厮惊讶驻足、好奇围观,只觉刺激好玩,却并未彻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甩开身后家奴的追捕,池崇边跑边说:“我娘那荆鞭很是厉害,抽三下指不定就要了你的小命,如果不逃,等于找死!”

应含絮这才如醍醐灌顶,顿时觉得他除了可爱之外还挺伟大,虽然他逃跑八成是为了他自己,但能记得带上他的小妾,也算是个男人了。

等等!谁是他的小妾?

应含絮为自己下意识的承认,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而此刻已经跑出了灵安城,跑到了郊外。

应含絮说:“停一下……停一下……我快、我快不行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池崇一松手,她就跟失去了支柱的藤蔓一般,软软斜倒在地上。

“这么没用。”池崇说,然后自个儿也躺了下来,胸膛一起一伏剧烈喘气。

其实池崇也累,他一直嫌弃应含絮太重,抱起来吃力,拖着跑自然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只是这片松软的草坪、姹紫嫣红的野花和明媚的阳光,让两个人的心情都好起来,便也不相互埋怨,只是比肩静静躺着,感受温柔的风。

第五十四章 远离暴力男人总是对的

只是这片松软的草坪、姹紫嫣红的野花和明媚的阳光,让两个人的心情都好起来,便也不相互埋怨,只是比肩静静躺着,感受温柔的风。

隔了片刻,应含絮问:“如果你娘没有说要连你一块儿打,你会带着我跑吗?”

“你猜。”

“我只想听实话。”

“实话是,假如我替你求情无果,那我就出门避开去,免得看到你被打,我小心肝疼。”

应含絮弯曲手肘,往旁边狠狠砸下。

池崇猛一躬身子,怨道:“我的早饭!”

胃被打得抽搐,池崇识相地挪动身子往胖让了少许,远离暴力女人,总归是没错的。

“像你这么可怕的女人,恐怕也只有我能忍受得了,所以你也好在是被我娶了回来,否则老掉牙了都没人要,多可怜?”

应含絮冷笑:“那会不会有一天,连你也忍不了我了,于是就想杀掉我呢?”

这个问题其实对于池崇来说,有些突然且莫名其妙,他想了想,才回答说:“当然……很有这种可能。”

于是应含絮也挪动身子往另一侧让了些地儿,远离暴力男人,总归是对的。

其实池崇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只是胡乱回答。

应含絮却就此沉默不说话。

这样不知躺了多久,夕阳西下,池崇一觉醒来,侧首望去,应含絮还是保持着睁眼望天的姿势,和他入睡前一模一样,池崇不由地捏了一下她的脸蛋,问:“傻了不成?”

应含絮狠狠一道白眼射来:“只是在思考人生。”

池崇忍俊不禁:“人生就是,一觉睡到自然醒,听到肚子咕咕叫,起来找吃的。”

一听说吃,应含絮也发觉肚子空虚,便跟着他起身,伸展麻木的四肢,问:“去哪儿找吃的?”

“自然是灵安城内最大的酒楼!”池崇说,然后游目四顾,皱了皱眉,再游目四顾,望了望天,第三次游目四顾,眼神陷入一片空茫。

应含絮有种不祥的预感:“迷路了吗?”

“我们是怎么来这儿的?”池崇问。

应含絮一头冷汗:“是你拽着我跑来的好不好?现在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你也不记着点路。”

“你跑得比风还快,我能跟上就不错了!”

“那现在怎么办?”

“问路呗!”

两个人开始在野地里找人问路,一路看到白兔两只,难辨雌雄,看到麻雀一群,不懂鸟语,看到猛虎脚印,赶紧避开躲藏,如此,反而越走越远,最后终于彻底迷失在了大森林里,连松软的草坪都抛弃了他们。

最难以克服的是:天黑了。

“完了完了,这下子是真完了,没想到鞭子没吃成,要被老虎吃了。”应含絮说,然后瘫坐在地上,下午没睡个懒觉,还真是体力不够呐。

“快起来,不能停,你一旦停下,狼群追过来,啃得你骨头渣都不剩。”池崇吓唬她。

应含絮顿时如被注入神力,腾一下从地上弹起,紧张神色已做好时刻应敌准备。

看到她这副模样,池崇还是没忍住笑了。

应含絮当即知道上当,趁其不备狠狠推了他一把。

池崇一屁股跌坐在地。

然他刚要站起身,突然身子一颤,脸色骤变。

“别装了,不就是推了你一下,就算是屁股扎到春笋尖尖,也不至于憋成这苦瓜脸的!”应含絮说,“何况这季节也没苦瓜……哦不,春笋好吧!”

池崇心都碎了:“谁说我是被苦瓜……不,春笋叮了?我是被蛇咬了好吧!”

“被蛇咬了?”应含絮瞬间也感染了他的紧张,忙俯身查看,幽暗的草丛里,好似的确快速游走一条蛇,而池崇掀起裤腿,小腿上一排齿痕非常明显。

“呀,还真是被咬了!”应含絮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抬头问他,“疼不疼?”

“有点麻。”池崇说。

应含絮作深刻顿悟状:“那想必是条毒蛇了……不行!得把毒液吸出来!”然后双手握住池崇小腿,一把提了起来。

池崇感动得稀里哗啦:“不……不必了吧,很危险的!”

“再危险,也不能让你丢了小命呀!”应含絮说,然后用力一拧,把池崇的小腿强行掰到了他嘴边。

疼得池崇嚎啕如鬼嚎,看着自己眼前的小腿,不可置信地问应含絮:“什么意思?”

“吸毒啊!”应含絮急了,一本正经催促他,“你得赶紧把你那毒血给吸出来呀!”

池崇肝胆俱裂:“怎么不是你帮我吸吗?”

应含絮一副不认识他的表情:“开玩笑,你都被毒蛇咬了命悬一线,敢情我还得搭上我自己呀?”

池崇欲哭无泪:“对不起,是我误会了……”然后苦逼地捧住自己的腿,艰难低头去嘬那伤口。

好在自己筋骨柔软,池崇心想:否则不被她气死,也被毒死了。

可是应含絮忽然幽幽地说了句:“以我的经验,就刚才那条蛇的样子和这排齿痕,八成不是条毒蛇。”

池崇狠狠吐出一口血,抬头看她:“你怎么不早说?”

**************************************************************************第二天,当应含絮扶着一瘸一拐的池崇回到池府,那一脸泪痕未干的池夫人在一众丫鬟的搀扶下颤颤悠悠奔过来迎接她这位彻夜未归的宝贝儿子,应含絮就知道:这老婆子八成是为昨天的冲动悔青了肠子。

“我的儿啊!我的乖儿啊……我可怜的乖儿啊!”她一路念叨,抱住池崇,痛心疾首,“是娘的错,是娘不好,娘不该无缘无故生你的气还想着动手打你,娘知错了,娘再也不了!”

这个时候如果池老爷在,一定在旁扼腕叹息地责怪道:“这混小子就是这样被你惯坏的!”

“你这脚是怎么了?快给娘看看!这……这怎么都流血了呀?”待看到池崇腿上胡乱包扎还被染红的丝带,想必池夫人的心也在跟着滴血吧。

“没事,就是被一条蛇给咬了。”池崇浑不在意地说完这句话,就急冲冲往自个儿屋里赶,“快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洗澡!翻山越岭才找到了回家的路,我满身都是牛粪汗臭呀!”

第五十五章 一纸休书

“没事,就是被一条蛇给咬了。”池崇浑不在意地说完这句话,就急冲冲往自个儿屋里赶,“快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洗澡!翻山越岭才找到了回家的路,我满身都是牛粪汗臭呀!”

于是池崇就这样被众人簇拥着洗澡去了,应含絮突然发现打自进门,自己就好像成了透明人,没有人看得见自己也关心自己,更没有人问这一路艰难波折她是怎样带着受伤的三少找到回家的路,她多么想把那些凄惨的、荒诞的、忍无可忍的桥段分享给人听,可是池崇一走,大家都走,周遭顿时空落落,应含絮的心便也跟着空落落,当即沮丧万分,耷拉脑袋自个儿回屋去了。

从此以后,池夫人也未再拿当日要家法伺候的事说事,应含絮便也安分守己,天天跟在池崇身边伺候周全,尤其是当池崇被池老爷逼着练字的时候,应含絮更是在旁殷勤研墨,并且时不时请教“应含絮”三个字怎么写,顺带着又问“池崇”二字的笔法,谎称自己嫁进来还不知道池崇之“崇”是哪个“崇”。

“崇拜的崇,你只需记住你很崇拜我就对了。”

“不是虫子的‘虫’吗?”

“你给我滚。”

……

结果在池崇叫应含絮“滚”的第三天,应含絮就真的滚了。

应含絮清晨醒来,拿起桌上那封休书,哭天抢地地奔到隔壁房间,叫醒了犹在沉睡的池崇和应杨柳,待他们开门后,怒发冲冠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竟然要休了我?!”

一下子消息不胫而走,闹得府里鸡飞狗跳。

池崇完全懵住,他一把夺过应含絮手中信封,展开一看,上头书写——池崇,有妾应含絮,因其不顺公婆,长久无子,故立此书休之,此后各自婚嫁,两不相欠,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池崇,崇文二十七年五月廿六。

池崇丢下休书,厉目怒瞪应含絮,一字字反问她:“这是我写的?”

“这纸是你惯用的禅意笺,笔是你亲挑的紫兼毫,还有这凤泊鸾漂的笔迹,不是你写给我的,难道还是天上掉下来的?”应含絮问,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砸,湿了满襟。

这时候池夫人闻讯赶来,遥遥地看到池崇愣在门口、应含絮则梨花带雨,便边走边开始数落:“这天大的事何故要闹到离休这么严重?”命人拾起地上的休书,看了一眼,眉头打紧,“这不顺公婆的确是事实,可上回顶撞那事为娘也当她年轻气盛一时冲动就这么过去了,崇儿你又何必……唉,她应含絮好歹也是应府的大小姐,你就这么一纸休书打发了她,你叫我跟你爹如何向应家交代?”看了眼池崇,见他仍是两眼冒火地瞪着应含絮,俨然完全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池夫人便怂恿一旁的应杨柳,“柳儿,你也帮忙劝劝呐!

应杨柳似才回过神来,呆呆应了句:“是。”便小心翼翼对池崇说,“三少,你这次确实待姐姐苛刻了些,且不说其它,这长久无子一事……我们姐妹嫁进府来才多久,若说连姐姐都无后,那我岂不……”说到这儿似乎遇到难言之隐无法继续,便自个儿委屈起来,不愿再往下说了。

池夫人更为着急,也不知该使硬的还是使软的,刚要说些有的没的,池崇终于开口了。

“怎么你们都觉得是我要休了她?就凭这一纸休书?”他凄厉目光再度紧锁应含絮,指着休书冷冷道,“这就是你天天跟我练字的成果和目的吗?应含絮!”

应含絮抹了把眼泪,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从池夫人手中夺了休书,“但既然你就用这破纸对付我,那我也只有接受这条路,从此各自婚嫁、两不相欠!”言毕转身回房,收拾铺盖打算走人。

收着收着,便忍不住嘴角上扬,在泪痕未干的脸上,绽开一朵狡黠的笑靥。

没错,这就是自己连日来天天跟着他练字的成果和目的,就是为了模仿他的笔迹和口气,昨晚挑灯夜战,终于完成杰作,搁在案上,只等着今日上演好戏一出。

青柠得讯赶来,好戏已经结束,看到小姐连铺盖都收拾妥当了,当即掩面大哭:“为什么……为什么呀小姐?您究竟是犯了什么错,他三少要这般对你呀!”

她替应含絮委屈,殊不知应含絮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她回首,冲青柠眨眼坏笑,吓得青柠脸色惨白:“小姐,您没事吧?我刚听说您在三少面前又哭又跳都快伤心得死过去了,现在您居然……您居然还对我笑……天呐!小姐您该不是被气疯了吗?要不要、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一看呀?”

应含絮沉下脸色:“什么又哭又跳都快伤心得死过去了,这些谣言都是哪里传来的?池府的下人最八卦了!索性,我给他们制造个饭后茶余避不开的热门话题,短期内就不会寂寞了。”

应含絮话音未落,青柠已经箭步冲了出去。

青柠冲出去后,到处找人找大夫,说应姨娘被气疯了,尽说胡话呢。

青柠是真的相信应含絮伤心得快要死掉了。

青柠是一根筋,虽然应含絮私底下在她面前无数次表达过对池崇的恨,可青柠一直认定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何况那些“恨”在毫无恋爱经验的青柠看来,就是传说中的打情骂俏。

府里的人见青柠那样紧张,大多也信了应姨娘的伤心欲绝,只有池崇听说这事,冷冷哼了哼:“我只怕她开心到疯呢!大夫甭找了,我去瞅瞅就行。”

青柠一听三少肯亲自安抚,大喜:“太好了,太好了!三少您若肯回心转意,奴婢愿代小姐做牛做马伺候您!”

池崇唇角一勾,赞许道:“倒是个忠心的丫头。”心里泛起苦水:想着应含絮这婆娘委实可怕,刚开始天天闹和离,经过短暂离别以为各自已经冷静,便堂而皇之将她带进府里,又经过前几日那大晚上的迷路和共度,即便不指望她心里有自己,也该安分听话才对,谁晓得她的步步为营,居然将自己的笔迹模仿到那等出神入化,然后洋洋洒洒一纸休书,代自己休了她个干净。

第五十六章 回娘家被暴打

池崇唇角一勾,赞许道:“倒是个忠心的丫头。”心里泛起苦水:想着应含絮这婆娘委实可怕,刚开始天天闹和离,经过短暂离别以为各自已经冷静,便堂而皇之将她带进府里,又经过前几日那大晚上的迷路和共度,即便不指望她心里有自己,也该安分听话才对,谁晓得她的步步为营,居然将自己的笔迹模仿到那等出神入化,然后洋洋洒洒一纸休书,代自己休了她个干净。

可恶!可怕!可恨之极!

池崇这样一想,人已经到了应含絮房里,果见她半柱香的时间没到就将房里她的东西收拾得所剩无几,有条不紊思路清晰,哪里是伤心到发疯的境地?便倚在门口,看着她问:“要不要我派府里的马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想必现在我被你休了一事已经传到应府了,很快我娘就会因为怕我丢人,喊马车过来接我回去的。”

“你还真不怕名节尽毁。”

“那是,此生最失节一事,就是被你带进池府做了几天堪比奴隶的妾室,最后悔的是逃婚那天没有出城一路只奔江南再也不回来。”

“你宁愿去江南受苦受灾也不愿意到我府里吃香的喝辣的,应含絮,我究竟是得罪你哪里了招致你这么厌弃我?”

应含絮将包袱一背,一脸讥诮:“只怕你永远都不会懂,而我也不希望我们走到那一步。”言毕欲出门去,被池崇堵在门口:”小爷我现在很生气!所以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你对我们的将来这么不看好?”

“因为没有爱啊!你不爱我我不爱你,一段没有爱的婚姻……”

“谁说没有爱了?”池崇突然恶狠狠地将她打断。

应含絮瞬间愣住:他这是几个意思?若是有爱那又是谁爱上了谁?反正自己是情海干涸无欲无求,那么难道是他……?

结果这厮居然续道,“我爱你可绝对胜过爱隔壁家的大黄!”

“大黄是谁?”应含絮陡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条老母狗。”池崇说。

应含絮一把推开他,速速离去,头也没回。

……

这对怨偶的冤家之路,难道就这样宣告了终结?

当然,不是!

**************************************************************************应含絮决定“被抛弃”和卷铺盖走人之前,绝对没想过娘家居然会不让自己回去。

应府大门紧闭,敲了半天的门没人回应,应含絮和青柠两个人孤零零站在气势不算恢弘但也绝称得上气派的大门外,显得特别突兀。

夏日里火辣辣的大太阳当头普照,午睡醒来的知了不知疲惫地叫,落寞之感油然而生,应含絮侧首问青柠:“怎么回事?为何不让进?”

青柠红着眼睛摇头,应含絮“被休”,从头到尾好似就她一个最委屈,此刻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地回:“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奴婢听说新婚三月不到就被休了的女人,是最丢人、最辱门楣、最不能被世人所接受的,我想……我想大约是老爷夫人觉得小姐……所以……”

怕那些不好听的话伤到应含絮,青柠已经尽量委婉措辞,可即便如此,应含絮还是怒了:“就算我那个虚荣的爹干得出来这种事,我娘也不会呀!不行,这是我自己的家,凭什么还不让我进了?前门不通,咱们走后门!”

带着青柠气势汹汹杀到后门,更是被气到吐血,不知是应府里哪个有胆之人干的,后门居然被砖土严严实实砌上了,若没个穿墙而过的本事,休想进入。

“啊!我突然想起来了!”青柠一惊一乍,遭心情不好的应含絮冷冷一瞥:“想起了啥?”

“后苑的矮木丛里还有个小门,从前大少爷在家的时候,常准隔壁的大黄经那小门悄悄过来的。”

“大黄……”应含絮眯着眼眸琢磨这两个字,问,“该不会又是一条老母狗吧?”

青柠点了点头,称“是”。

应含絮扶额:“是不是天底下所有的狗都叫大黄?”

“那倒也不,若是其它颜色,比如个灰的、杂的,就叫小灰或者阿花。”青柠无比认真地给应含絮普及常识。

应含絮有晕倒的冲动。

隔了一会儿,她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青柠眼睛一亮:“什么?”

“爬墙。”

**************************************************************************“青柠,加油啊!再努力啊!使劲啊!”

在应府后苑打理花草的小厮们很诧异,听说大小姐被休且被拒之门外,为何还阴魂不散,总隐约传来她的叫唤呢?

小厮们面面相觑,想着八成是大小姐从前在府里大嗓门说话落下的阴影,于是继续埋头打理那片芍药。

不料下一瞬间,有个人突然从天下坠下,狠狠砸坏了精心布置的一片芍药。

这下子八成又要挨骂了,下人们想,于是齐齐拿锄头抡向那个不速之客……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应含絮趴在床上哭,委屈得不能再委屈,悲愤得不能再悲愤,“我被夫家休弃已经很惨了,为何还不让我回娘家找安慰?前门闭锁后门砌墙,这是要绝我后路的意思吗?绝就绝了罢,那我爬墙还不成?好呀好呀,栽在一片带刺的芍药花里头,扎得我全身伤痛,那帮该死的下人,居然还联手拿锄头打我!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难道是天要亡我不成?——娘,你说,我是不是特惨?”

应夫人抹着眼泪给她擦药,黯然道:“我何曾想到你爹竟无情至斯,我好说歹说完全无用,你二娘三娘又在旁煽风点火,说尽了难听的话,娘不怕她们合起手来欺负我,娘最忍不得你受委屈,他们一字字如刀子割在我心上,我怒极扇了你爹一巴掌,就被关进了柴房……这次若不是你大哥恰巧归来,替我们母女说话,我们娘俩还不知要悲惨到何等境地!”

应长风从小就胸怀大志,不屈服应老爷给他安排的文官之路,十六岁离家出走,浪迹江湖,十八岁参军,战功赫赫,如今也算是名声在外的一名副将了。

第五十七章 寂寞才参军

应长风从小就胸怀大志,不屈服应老爷给他安排的文官之路,十六岁离家出走,浪迹江湖,十八岁参军,战功赫赫,如今也算是名声在外的一名副将了。

应老爷因此由最初的恨铁不成钢到如今以儿子为傲,对应长风颇为偏爱,因此应长风此次回家听说了大妹子的事迹,当即为她们母女求情,应老爷因长风归来心情大好,这才答应让应含絮暂且留在家中,并放出柴房的应夫人前去照顾。

应含絮抱着枕头,尝了口苦涩的眼泪,对应夫人道:“这个家,好似也只有大哥待我们最好了,可是大哥常年在外不当家,我们迟早被其他几房欺负死,娘,你听我的,跟我去江南好吗?你别看爹现在仕途得意,很快他就要载个大跟头了,所以……”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应夫人打断应含絮,责怪道,“好歹他是你爹,你不可以这样咒他的!”

自己这哪算诅咒,完全就已经经历过的好吧!应含絮在心里这样想,嘴上也不狡辩,只问:“娘,你舍得离开爹吗?”

“离开?”应夫人脸色一白,“上次你说要带我去江南游玩,我也觉得这提议不错,要不是计划被耽搁、江南又发了灾荒的话……可是这次,难道你是打算不回来了吗?”

“娘,所谓游玩只是我的借口,其实我一直有带你离家的心思,并且不打算再回来。”应含絮坦白道。

应夫人擦药的手轻微颤抖:“含絮,这个家究竟是怎样得令你心灰意冷,竟要生出当年你大哥的心思,不再回来?”

应含絮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可即便是你大哥,最终也被磨平了棱角,边疆极苦之地滋生思乡之情,终于还是每隔半年就回家来探望一次,和你爹的关系也渐渐好转;含絮,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娘还是那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娘这辈子,是早就认了。”

坐着正室的位置,却忍受卑微的命运,应含絮多少次的劝服,终究还是无法令应夫人放下所有,应含絮回首看着她,轻轻问:“娘,你爱爹吗?”

应夫人微微一愣,旋即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柔情的笑:“年轻的时候……”

就是这样一份久远到早已逝去的爱,撑着应夫人在余生里守着残存记忆逆来顺受。

若非是自己的亲娘,应含絮真想骂一句:这顽固不化的傻女人!

**************************************************************************“跟我去参军?”应长风站在院子里,看着一身是伤的傻妹妹扶着树干,分明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却逞强扬言要去参军,哭笑不得。

“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应含絮急了。

“我也是认真的,我不允许。”应长风说。

“为什么?”

“你不知军队艰苦,还随时有送命的危险,上阵杀敌、马革裹尸,应家有我一人就够了!何况军队也不收女子。”

“我可以女扮男装!”

“赶紧回去洗洗睡吧。”

“应长风!”

“应含絮,你再胡闹,我可要告诉大娘去了。”

“我娘知道我对大小姐的生活早已心灰意冷,我现在只想过自己想要的。”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你当初呢?当初爹给你铺好了路,是你放着清闲自在的不走,非要去打打杀杀!”

“我这是男儿志在四方,你一个小女儿家家的,不在家里待着刺绣写诗,总想着自讨苦吃做什么?”

看来和应长风说不通,应含絮也不得不信了应夫人那句话:多年历练,的确磨平了他当初的棱角。

应含絮黯然转身,负气离去。

……

翌日起床,应含絮发现榻边整齐叠着一套军装,还有应长风留下的寥寥几字:“南城门外等我。”

应含絮当即大喜:急急梳起长发,穿上军装,不告之任何人,匆匆溜出应府去了。

应长风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拗不过傻大妹子,答应带她去军队。

其实应长风私心以为:这丫头既然萌生了那样的想法,不叫她吃点苦头是不会死心的,那就索性成全她,待她真的体验过什么叫行军艰苦,自然会乖乖收了心,乖乖回家待着去。

只是此刻的应长风如何也料不到:这一去,居然是送大妹子回到了池崇的魔爪……

**************************************************************************虽是副将,可知法犯法,带着女人进军营,应长风仍是有些心虚的,再三警告应含絮诸多事项,听得她耳根子都快起茧了:“知了,知了,都知道了!大哥您就忙自己的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真要穿帮了,我绝不出卖是你带我来的。”然后一瞬间,消失在了应长风的视线里。

应长风陡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决定真的妥吗?

为了让她吃苦也吃得清闲些,应长风将她安排在伙房,专门干些洗菜、洗碗之类的杂活,应含絮觉得寂寞,干了半天便去插手掌勺的事儿。

掌勺的胖大厨说:“要不是看在你是应副将介绍来的,这些活儿是绝对不准你动的,否则万一被你下点毒什么的,岂不要了我们一窝子人的命?”

应含絮嘿嘿冷笑:“省省心吧,胖叔叔,我真要下毒,就算是洗碗洗菜,也很方便喏!”

胖大厨手里的勺子猛地颤了一下:“你可别害我们!”

“怎么会呢?我是来帮你们的!”应含絮给自己吹牛,“其实我的厨艺可好了。”

“真的假的?”

“不信?你给我个菜容我发挥发挥?”

“行,那你就做了面疙瘩汤罢!”

……

第五十八章 冤家的路都很窄

池崇低头吐掉满口的面疙瘩,他以为这碗看似五彩斑斓的东西尝起来味道应该不错,可没想到居然难以下咽到这等地步,汤像是煮烂了的锈水,面疙瘩里全是沙子。

今天是第一次跟随池老爷到这飞鹤坡军营来视察,因为这难吃的面疙瘩汤,池崇当即开始担心军队伙食这么差、还能守得住边塞吗?于是在池老爷还没发怒之前,就首先喝令下属把伙房掌勺的给喊过来。

掌勺的胖大厨觉得无比冤屈:他还真信了应含絮的自吹自擂、以为她厨艺了得,面疙瘩汤刚出锅时的卖相也不错,谁想到先端给池三少爷吃,竟会是这等结果。

可答应应含絮下厨的人是胖大厨,无论如何他也脱不了干系,挨了三军棍后,他才抹着眼泪说这汤不是他做的。

“那是哪个做的?”池崇问。

“是新来的,叫小寒。”

“把他叫来。”

于是胖大厨捂着屁股回去叫来了应含絮。

胖大厨去时只对应含絮说少将军喊你过去,并未告知这支军队的老大乃是池复将军,应含絮来之前也未打听清楚应长风其实是在给池家军卖命,因此当应含絮三步并两步奔到主帐前,躬身拜见过将军后一抬头,惊得眼睛都直了。

池崇当然也很惊讶,这个灰头土脸的臭婆娘就是再加两撇胡子、把胸压平实了,也改变不了她傻愣傻愣的本质,池崇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悄悄侧首看了眼池复,老头子显然没发现跪在眼前的是儿媳妇……被休了的儿媳妇。

“你……就是做疙瘩汤的……小寒?”池崇实在难以启齿这个瞎编的名字。

“……没、没错。”应含絮有些心慌,她仔细偷瞄池崇的脸色,这微微含怒、深不可测的表情,究竟是认没认出来自己呢?

“你给我说说,这疙瘩汤要怎样做,才能做得这么难吃?”池崇知道她心慌,却不立马揭穿她,只是继续问。

“这汤很难喝吗?”应含絮问,“就因为这汤,你们罚了胖叔叔三杖军棍?这未免也太苛刻了吧!”

“还敢顶嘴?”池崇拍案。

应含絮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道:“其实、其实这怪不得我,飞鹤坡风沙太大,你就是平常走个路也有沙子往你眼睛里跑,我整整揉了一个时辰的面,难保不会有沙子和进面里,但我已经尽量把汤的味道调到最佳以弥补面疙瘩的不足了,所以我几乎用遍了伙房里所有的调味料,胖叔叔还嫌我浪费呢。”

原来如此,还真是煞费她苦心了……池崇心里这样一想,额角冷汗就开始淌。

这样的女人,是不是趁早休了的好,否则他日吃她给做的伙食,不等于慢性自杀?

可是池崇有心要作弄她,便不打算放过她。

好在池老爷并无心思在这等小事上耗费精力,很快他的注意力被营里其它呈报上来的情况转移,池崇便故作秉公办事的模样,对池老爷说:“爹,伙房做菜难吃虽然是小事,但长此以往难免不会影响军心,既然您忙,那这等小事就交由我处理了罢?”见池老爷没有否决的意思,立马趁热打铁,对应含絮说,“你!跟我走!”

“去哪里?”应含絮一惊,将求助目光投向池老爷。

可池老爷两眼盯着作战沙盘,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去好好惩罚你!”然后池崇话音一落,应含絮就被池崇的亲信带走了。

**************************************************************************池崇选了个足够僻静的角落,留下应含絮,然后打发走了他的亲信,便笑嘻嘻地蹲下身来,看着刚被松绑还没来得起站起身来的应含絮,说:“没想到吧?臭婆娘,你仍栽了我的手里。”

果然他已经认出了自己。

可应含絮还在作垂死挣扎:“什、什么臭婆娘?少将军,小的虽然长得小巧了些,可、可绝对是铁骨铮铮的男儿呢!”

“铁骨铮铮?呵呵呵呵……”池崇忍不住大笑起来,然后伸手去捏应含絮的肩膀,“让小爷摸摸,哪里铁骨铮铮了。”

他动手动脚,应含絮大慌,往后躲避,却很快撞到山壁,才发现这丫的是个死角。

“躲什么?”池崇问,“都是男人的话,你躲什么?”

“我……我没躲啊,我只是……我只是不习惯男人被男人乱摸嘛。”

“男人还和男人一起洗澡呢。”

应含絮抬眸,怎么池崇身后多出来一汪池塘?难道说……难道说?

“池崇!你要是再敢把我丢下水的话,我就跟你们全家拼了!”应含絮一急,再也顾不了其它。

前世的阴影,终究是八辈子都没办法打散,看到水,想到溺水,想到被人丢下湖里溺水,应含絮就无法自控。

于是池崇再度在她眼底发现了恨之入骨的愤怒,这一直是池崇不能理解的。

不过她终于肯招,也令池崇感到得意:“终于败露了?”

“哼……你不是早就发现了吗?”

“你说你这个婆娘怎么就厉害到到哪儿便在哪儿整一出大戏?”池崇问,“这一次上飞鹤坡,是代父参军、杀敌卫国来的吗?”

“才不是,我只是……来体验一下军人的疾苦。”

“军人不苦,女军人才苦呢,你来了多久?跟多少男人接触过?多少男人看到过你本来的样子?”

“我今天才来的好不好?没人发现我是女的。”应含絮见他咄咄逼人,皱眉,“何况我们都已经离了,你管我跟别的男人怎么怎么样,指不定我就在这营里找个威猛的将士,风风光光地嫁了呢。”

“你敢?”

“我又什么不敢的?”

的确是,自己把自己休掉,跑到军营做疙瘩汤,池崇已经想象不到这婆娘还有什么不敢的。

“别闹了,你要是听话的话,今晚我就启程回灵安,顺道带你回去。”于是池崇说。

“我不回去!我好不容易才来的,我要是回去,看着我娘被欺负,我又要怂恿她离家出走,或者和二房三房拼了,我……我眼不见为净,我宁愿在这里吃沙子!”应含絮说。

第五十九章 闺蜜总是狭路相逢

“我不回去!我好不容易才来的,我要是回去,看着我娘被欺负,我又要怂恿她离家出走,或者和二房三房拼了,我……我眼不见为净,我宁愿在这里吃沙子!”应含絮说。

池崇眉宇微蹙:“看来你回家之后过得并不好呀。”

应含絮一听这话,立马反驳:“不是!比在池府好多了。”

“那既然你想当小兵,就跟在我门下,随我风餐露宿可好?”池崇问。

“不好,飞鹤坡有我……”想说“有我大哥”,后来一想不能出卖应长风,否则连累他也被军棍伺候岂不造孽?于是抿了抿唇,改口道,“这里有我看对眼的兵哥哥呢!”

池崇的脸瞬间变得又黑又长:“应含絮,你水性杨花得也太迅猛了些吧?”

他信以为真了,应含絮便极为得意:“一般一般,军营第三啦!”

“那他对你可好?”

“宠我疼我纵容我,好得不得了!”

“他……有比我帅吗?”

“那是当然!不止比你英气逼人,而且比你骁勇善战。”

“这个人,该不会是你大哥应长风吧?”池崇眼眸一眯,似觉察出端倪来。

应含絮想也没想就笑道:“你也觉得我大哥不仅英气逼人,而且骁勇善战是不是?”

于是谎言不攻自破了。

池崇坏笑:“所以果然,你的挡箭牌和保护神都是你大哥应长风,而你压根就没有心上人是不是?”

应含絮的笑靥僵固在唇角,懊恼自己简直蠢钝如猪呐!

“携女眷入军营,若被发现,你可知是什么罪?”池崇挑眉,目露黠色。

应含絮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军营里的规矩她岂会知道:“和、和胖叔叔一样,挨三记军棍?”

“哪能这么容易?”

“那要怎样?”

“明知故犯,起码自断一臂吧。”

“什么!?”应含絮打死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不敢置信,“你吓唬我的吧?”

“自断一臂只是仁慈的本少爷看在人家是我大舅子的份上,从轻发落,若是我爹,怕是直接就要了他小命,须知带女人入军营有多危险,动辄是要紊乱军心的呀!”池崇细细为她分析,听得应含絮脸色趋白。

“所以……”池崇一把搂过应含絮,动之以情,“这件事我不说你不说,除了你哥,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而我要你的报答就是做我的小兵,谁让你这么爱折腾呢?”

“我才不要做你的小兵,我宁愿回家去!”应含絮说。

直至此刻,她方后悔孤胆入营自讨苦吃,虽然是达到了应长风想要的结果,过程却是大大不同。

“真可惜,你没有选择。”池崇说。

应含絮怒目瞪他。

“哎,如果来硬的话,本少可是会更不高兴喏!”池崇恐吓她,“反而你温柔叫我一声‘相公’,我就给你一次脱罪机会。”

这哪是给机会,这比逼良为娼还过分!

可是为了应长风的小命,应含絮果断是没有退路的。

池崇连溺死妻子都干得出来,何况是看着小妾的兄长被军法搞死?

“……好吧。”应含絮咬破嘴唇,答应道。

于是她就这样成了池崇的贴身小卒。

简直就是稀里糊涂把自己卖了的节奏!

**************************************************************************池崇摆脱池老爷,独自上路视察别的营地,便可堂而皇之调戏应含絮,当然是给足了身边亲信们封口费。

“这个俏丽的小兵是我小妾,你们不许多看哦!”他警告道。

一众亲信低头看路,不敢造次。

“我早就被他休了,我现在是自由身,不是什么小妾。”应含絮解释道。

一众亲信低头看路,好似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上梁不正下梁歪,一群窝囊废!”应含絮骂道,然后赖在马上不肯下来,因为又到了另一个营地,这意味着她必须下马跟在池崇身后阅一下午的兵,阅到兵也累了、将也乏了,应含絮每次都会睡着,丝毫不曾感染那种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豪情。

池崇踢了一脚她的马屁股,马儿抖了三抖,吓得应含絮怔了三怔:“干嘛?”

“快下来。”池崇道,“再偷懒,小心我也拿军棍伺候你。”

“你只不过代你爹巡营阅兵,挑了个最清闲也敷衍的差事做做,别真拿自己当将军,动不动就苛待我们这些虾兵蟹将的好不好?”

“你也承认自己是虾兵蟹将,哪有虾兵蟹将成天霸占着少将军的宝马,吃饱睡、睡饱吃的?”

池崇正数落着应含絮呢,应含絮的眼神却飘向了别处。

池崇顿时有种被无视的耻辱,怒道:“小爷跟你说话呢,你瞎瞅什么?”

应含絮不仅没有回过神来,眼睛还放得更大更亮了,直勾勾瞅着前头走过的一列士兵,兴奋眼底难辨情愫。

于是池崇釜底抽薪,干脆叫停了那列士兵,让他们排排站好,责问应含絮:“你给我说说,这一个个歪瓜裂枣的,你究竟瞅着谁长得帅看得眼睛都直了?”

应含絮抿唇一笑,下马走开:“没谁。”

气得池崇脸都绿了:“你耍我玩的嘛?”

应含絮笑而不语,扬长而去。

营里将士催着池崇赶紧阅兵,战士们在烈日下站得都快脱水了,池崇看着应含絮大逆不道地逃走,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

于是应含絮趁池少将军“军务缠身”之际,溜到队伍后头,从那排列队里揪出了刚才看得眼睛都直了的人。

“你、你、你谁呀?拽我干嘛?”那人急了,说话尖声尖气,应含絮嘘声示意她冷静,笑:“都是女扮男装混入军营,就不要闹大了,倾城公主。”

小兵一惊,诧异回看应含絮:“你是谁?你怎么会认得我?”

应含絮挡住刻意描粗的浓眉和胡子,问:“公主真的不记得民女了吗?那月澈呢?公主总不该忘了那时与我一道进宫的月澈吧?”

倾城杏目圆睁,作恍然状:“哦……应含羞!”

应含絮真想一头栽到泥里去:“是应含絮,公主。”

“你怎么也来了?”倾城才不在乎她是含蓄还是含羞,只问,“难道你也发现月澈参军来了?”

第六十章 蓝颜总是偶然邂逅

“你怎么也来了?”倾城才不在乎她是含蓄还是含羞,只问,“难道你也发现月澈参军来了?”

“月澈参军来了吗?”应含絮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志不同而道不谋,出宫后便分道扬镳了。”

于是倾城推了她一把,很嫌弃的样子:“那你对我没有利用价值了,你走吧。”

应含絮倍感受伤:“都是女扮男装混军营,相煎何太急?”

倾城嘟了嘟嘴,不情不愿诉苦衷:“你还记得当初我让月澈每个月都给我消息吗?还让小松果每个月都出宫看他吗?你瞧我对他那么好,他居然一走就杳无音讯,我相思成狂夜不能寐,看到月亮就睹物思人,除非哪天月亮从天上掉下来,那我也就死心了!可是,它不掉呀,我也没辙呀!”

能把思念说得如此无奈又着急,应含絮很佩服倾城公主。

“那么然后,公主您为了摆脱相思之苦,毅然决然参军来了?”应含絮于是顺着她粗大条的思路,问。

“当然不,我是听说月澈入了营,才找他来的。”倾城说。

应含絮惊:“公主为了月澈,参军来了?”

“可不是?就那么一点点也不知道确切与否的消息,我都不忍放过,瞒着父皇母后,一个人悄悄溜出宫来,女扮男装,混入军营,想方设法从这个营辗转到那个营,只为寻找月澈的踪迹。”

“那您找着了吗?”

“我大概一共换了八个营,仍没他的下落。”

倾城公主伸出两只手来比划了个“八”,令应含絮佩服到五体投地:“公主对月澈的深情,着实感天动地,我得知这附近当属飞鹤坡的阵营最大,帅哥也最多,公主不妨去那里找找?”

倾城闻言,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那上面狗爬了一排排一列列的军营名称,大约有八个已经用红圈圈示意出来,她找了半天才找到飞鹤坡,点头道:“好的,等阅兵结束,我就去那里。”

还要等阅兵结束?这堂堂公主参个军果然认真呐!

应含絮可不能忍受炎炎烈日站在校兵场上大汗淋漓,于是自个儿找了处荫蔽的地方纳凉,见旁有个小兵端着个西瓜啃得风生水起,颇好奇:“大家都在集训,不是正在被阅就是等待被阅,怎你一人如此清闲?谁给你的大西瓜,分我一瓤可好?”

重点当然是后半句话。

那小兵吃得头也不抬,并且速度更快了,导致说话囫囵不清:“你不也很清闲?都是出来混的,何必拆穿?”

这小样儿挺屌呀!应含絮心想,于是也不客气,去抢他藏在另一只手里准备啃尚未开啃的瓜。

谁知这厮眼疾手快,在应含絮的爪子刚刚探过来之际,立马在那瓜瓤上啃掉深深一口,然后笑着问她:“还要不要?”

应含絮的眼睛都直了。

不是为那个香消玉殒的瓜,而是为吃瓜的人。

“月……!?”应含絮一声叫吼,月澈想也没想,用那自己啃过的瓜堵住了她的嘴。

月澈说:“被人听见就完了。”

“你是怕被公主听见吧?”大热天的,应含絮也不介意,就这他啃过的瓜啃起来,一边啃一边问,“你知不知道公主在找你?”

“我当然知道,我已经躲了她八个军营了。”

“可见我朝军纪散漫,就你们这些混日子的从这个营溜到那个营,居然也没人管。”

“我朝皇帝信仰以礼服人,养着军队是给人看的,人家真要进犯侵略,就乖乖奉上金银珠宝满足人家一时欲壑,导致国库空虚、兵微将乏,国将不国了你可知道?”

“嘘——你真是大逆不道?”

“这有什么?外头还挂着我的海捕文书呢,我照样混到营里来,和弟兄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没人管你之前是做什么的,睡在一个帐里的,十有八九曾作奸犯科,谁管你呢?”

这话听得应含絮心里慌慌,顿时觉得活在这个世道没有安全感了,早知道,当初就穿越了。

“那你为何混到营里来?你别告诉我你是为了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

“为什么不呢?”月澈问,“这个国家,我还是想要救一救的,难道放任这群瓦合之众将来交由那种连阅兵都不忘带个小妾戏耍戏耍的纨绔公子来统领吗?”月澈遥指看台上的池崇,应含絮耸了耸鼻子,作嫌弃状:“别误会,我已经被他休了,不再是他的妾了。”

月澈眼眸一亮,顿时觉得生活充满了意义般,连西瓜也忘记啃了,侧首问应含絮:“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应含絮说,“只是那丫不肯放过我,用我大哥威胁我,抓着我来军营罢了。”

月澈当即起身要去拥抱她:“你我真乃患难之交,公主的厚爱和阔公子的霸爱,都消受不了。”

应含絮避开身去:“即便如此,我也不要和你同流合污。”

“怎么你还因为上次在宫里的事记恨着我呢?”

“我这人心小,记一辈子呢!”

“吃我的瓜,还怨我?”

“还有吗?再来一个。”

“营里自己有个菜园,就在山包包后头,这会子大家都忙着阅兵,可以再去偷一个。”

“走走走。”

“不是不要和我同流合污嘛?”

“偷瓜不算,你走不走啊?”

“……走。”

应含絮认为:月澈这样的朋友,可交,可不交,时而交,时而不交,把握好度就可以了。

**************************************************************************通常一支军队若在盛世年代里没啥可干,常驻一个地方就容易形成一个自给自足的生态循环,比如这支白虎营背后的菜园,那遍地西瓜叫一个硕果累累呀。

“这么多西瓜你们吃得完嘛?”应含絮都替他们操心。

“你可别说,校尉长若是真下令让大伙儿放开肚皮吃,保准半个时辰不到就给你消灭干净。”

“真的假的?”应含絮心忖:难不成营里养的都是猪吗?

“所以一会儿阅兵完毕,这些瓜就会被瓜分,一想到它们没有明天,我就恨不得将它们全部藏到肚子里去。”月澈说。

应含絮抹着冷汗顺藤摸瓜:“那还不赶紧的?”

……

第六十一章 做媒

池崇阅兵完毕已经热得满头大汗,硬撑着没有喊热是念在这“少将军”的头衔上,虽然从未得到过崇文帝的认可,自然也没有少将军的册封圣旨与俸禄,可因是池府老将军的儿子所以被将士们习惯这样子叫,常琴太子也总是配合地戏侃他为“少将军”,于是这虚衔就这样被他屁颠屁颠地坐实了。

自然也不能白坐,坐了半天终于得知阅兵完毕,营里的校尉长说将奉上将士们亲自栽种的西瓜,池崇非常高兴,又不能显得过分高兴,便假模假样道:“来都来了,光阅个兵显得草率,不如再去阅个菜园得了。”于是率领一众人往菜园走。

天知道池崇是有私心想要自个儿挑个包甜的瓜。

**************************************************************************“为什么你摘的瓜个个甜,我摘的就是白瓤?”应含絮很想不通:摘瓜的好坏难道与人品是成反比的不成?

月澈捧着个红彤彤的大西瓜笑得洋洋得意:“我摘的瓜不止甜,而且籽少,哪像你的这些,白瓤上跟爬满了黑虫似的。”

“快告诉我,你是怎么挑瓜的?”

看应含絮求知若渴,月澈自鸣得意:“但凡挑瓜,要经得起失败,一个好瓜是建立在一百个白瓤的基础之上的。”然后他让开身子,拨开瓜藤,让应含絮见证他一百个白瓤的殉葬坑。

应含絮目瞪口呆。

而此刻同样目瞪口呆的,当属站在菜园外看着两个“傻子”挑瓜的池崇。

即便距离不近,可池崇仍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小妾和曾被小妾放跑导致太子一度很生气的江洋大盗月澈。

没想到这厮居然神不知鬼不觉混入了自己的军营,还勾引自己的小妾一道在野地里偷瓜!

池崇简直不能容忍。

但是碍于面子,他必须私下解决这件事,以免那绿油油的的瓜叶化作绿帽子往自己头上套,遂胡诌了个借口打发了身边的将士,然后独自悄悄潜入菜园。

此时应含絮正数落月澈不诚实,突然觉察到身后掠过一阵风,顿时警惕起来:“有贼!?”

月澈汗颜:“我们两个就是贼。”

“那、那就是有老鼠!”应含絮小心翼翼往身后瞅,“你有没有看到刚刚有个东西嗖地一下穿了过去,比老鼠还大一些,可能是只野猫!可是野猫爱吃西瓜吗?”她正低头琢磨野猫的喜好,池崇噌一下冒出来,一把环住她的腰,将她扑到在西瓜地里:“野猫不爱吃瓜,爱吃女人!”言毕一顿狼啃,当着月澈的面。

月澈黑着脸别过头去,眼睛里满是失落。

池崇教训应含絮毕了,将她一把拖起,在她尚未发怒之前,先下手为强:“好你个婆娘,跟我说太热太累不肯跟随,却原来在野地里偷汉子呢!”

“谁偷汉子了?”应含絮极度委屈,“哪来的汉子?月澈吗?月澈他只是个孩子!”

月澈一愣,辩解道:“我都十八了。”十八岁的月澈和应含絮一样大,池崇认为他或许是个强敌。

可是池崇不是收拾不了他,于情于理,他都可以立马拿下月澈:“既然贼人主动入瓮,我不抓实在愧对王法,小妾,你且让开,这一次,我要亲自擒拿他!”

应含絮挑眉:“你确定你打得过他吗?”

池崇怒目溢火:“大不了鱼死网破嘛!小妾,我问你,我们两个如果都受伤了,你先救谁?”

“受个伤而已,你们自救呗。”应含絮话及此,便干脆坐在了西瓜地里,捧着一瓤红瓜,摆出隔岸观火的姿态来,是打算欣赏角斗表扬了。

这自然不是她第一次放任他们两个斗殴。

池崇看着月澈,月澈看着池崇,两人大约都觉得有种当众表演的挫败感。

可若不动手,实在对不起刚才夸下的海口,尤其是池崇。

池崇咬了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刚一拳头抡起,一个尖锐声音突如其来:“住手!”

池崇回头,看到一纤弱小兵快步奔近,在跨过玉米地跃入西瓜地的时候,脚被藤蔓绊住,一个跟头栽在泥里,还是脸朝地的节奏。

应含絮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睛。

可怜的倾城公主万般艰难地挣扎爬起,一脸泥巴早已看不清本真容颜,但仍不减双目惶急,再度迈开脚步几乎飞奔迫近,说:“月澈是我的人,谁也不准动他!”

池崇哼哼:“你这小兵是哪里冒出来的?在军队里居然给我上演男男乱搞,是不是活腻了?”

应含絮一拍脑门,觉得池崇前途一片黑暗,心忖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呢?

“你才活腻了呢!我是……我其实……就算我和月澈搞在一起,那也是我们两个你情我愿的事,关你个外人什么事呀?”倾城也许想自爆身份,却又怕消息传到皇帝那儿被抓回宫里关禁闭,于是越说越离谱。

池崇觉得自家营里不能出现这等毁三观的龌龊关系,坚决抵触男男相爱,哪怕军旅生涯再寂寞……但是!除非……搅进这桩龌龊事里的人是自己的情敌,那就是另外一番盘算了。

于是他原本拿人的计划在瞬间大逆转,突然改变脸色对倾城说:“难得你们无视伦常道德追求真爱无敌,我若不成全就实在是棒打鸳鸯罪孽深重了,好!既是一桩喜事,本少爷决定立马为你们操办婚事!”

应含絮被西瓜噎到了。

她一把揪住池崇的胳膊,试探着问:“你确定?”

“确定!”

“你可想好了?”

“好得不能再好了!”

“任何后果,你承担?”

“不就是世人异样的眼光嘛?他们当事人都不怕,我怕啥?”

应含絮无话可说了。

于是池崇怂恿倾城和月澈赶紧去把自己打理干净,一个时辰后就在营里为他们办一场盛大的成亲仪式,要求他们从此相敬如宾、恩爱到老。

第六十二章 你们别给小爷装纯

于是池崇怂恿倾城和月澈赶紧去把自己打理干净,一个时辰后就在营里为他们办一场盛大的成亲仪式,要求他们从此相敬如宾、恩爱到老。

倾城极为激动且乐意,月澈却不肯,指责池崇:“你都不知道她是谁你就乱点鸳鸯谱,你知不知道她其实是……”月澈话没说完,就被应含絮制止了,应含絮将月澈拉到一边,一脸严肃地分析道:“你还想不想恢复自由身了?成天被通缉不敢走大路像夜猫子一样的生活你乐意?如果这次顺水推舟娶到了倾城公主,以你驸马的身份,不止不用承担任何作奸犯科的后果,往后你想偷任何宫里的东西,诸如什么惠妃娘娘的玉啊肚兜啊之类的,那都不算偷,那叫做拿!”

“我说过我没有偷惠妃的肚兜!”

“是是是,这我知道,那你还想不想偷点别的宝贝?”

“我倒的确想进宫里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月澈这样说,应含絮还没反应过来话中深意,他便又很快补充了一句,“可是我不能娶倾城的!”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不想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月澈明显有闪烁其词,可应含絮却为他钻入了美好未来的牛角尖里不能自拔:“爱算个鸟事?这天底下有多少夫妻是真心相爱才在一起的?我不也是被迫嫁给了池崇嘛?但是没关系呀,成了亲还能和离呢,拿够了好处就撤呗,大丈夫能伸能屈,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我……懂。”月澈说,可他分明还想说,应含絮却狠狠推了他一把,“那就赶紧的!”这事儿要比偷西瓜着急,应含絮认为以月澈摸爬滚打的本事进了宫当了驸马绝不会吃亏,而自己的推波助澜无疑将博得公主好感,这个官二代小伙伴是交定了,至于池崇,假如皇上真要治罪,那该罚的也是没搞清楚状况的他,这桩事无论结果怎样应含絮都能从中获利,何乐而不为?

应含絮这样算计的时候,并未觉察自己潜意识里最想看到的:是池崇得知这件“好事”背后真相时的反应。

“可是……”可是池崇还有疑虑,“如果是两个男人的话,谁是新郎谁是新娘呢?”他问应含絮。

应含絮说:“当然是这个小巧一点的做新娘啦!这个你放心,我来搞定她。”应含絮指着倾城,并悄悄朝她眨眼睛,倾城竭力掩饰心花怒放:“对!没错,我是新娘。”

“虽然很变态,恶心得我想吐,但……”池崇定了定神,“于千万人之中找到那个对的人本就不易,何况本少爷也是第一次做媒人。”

于是第一次做媒人的池崇很兴奋,命亲信们紧锣密鼓地筹备婚礼,他的亲信们自然百思不解,追问他道:“少将军,咱们营里除了应姨娘还有别的女人可以婚配吗?”

“我不是什么姨娘,叫我应大小姐!”应含絮的辩解淹没在池崇的声音里:“当然……没有!但是谁规定男人不可以和男人成亲呢?”

一众亲信出门去吐了。

“你们别给小爷装纯,这没什么大不了!小爷我非常清楚,你们平日里耐不住寂寞的时候,都在……”话没说完,也出去吐了。

大伙儿各自吐完,婚礼开始。

营里没什么成亲用的物资,只找到一些红色的绸缎,应含絮也尽力把倾城打扮成新嫁娘的模样,用红缎将她整个裹了一圈,又剪了一块方巾做盖头,这样才能在她把脸洗干净、头发梳下来的时候,不被池崇认出来。

然后由应含絮兼当丫鬟,池崇做证婚人,将两位新人引到了主帅营内,众士兵找了营里乐器奏一些欢快的曲子,还有人摘了野花乱撒,有人拍手叫好,刚才还在吐的那群人好似瞬间被感染了婚嫁的喜气,一个个起哄得比新郎新娘都要癫狂。

应含絮甚至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新娘怎么越看越好看,这水蛇似的身材,真的是个男人嘛?”

“你可别说,我现在真想替新郎把她的盖头掀起来瞅瞅。”

“可不是?早知道营里藏了个比女人还千娇百媚的男人,我早上手了!”

……

应含絮偷笑,心忖倾城公主也是你们敢想的嘛?

然而,他们果然敢想就敢做。

片刻功夫就拜完了天地,本该送入洞房,营里自然是没有洞房的,于是众将士们呼喝:“掀盖头!掀盖头!掀盖头……”气势高昂,并有不掀盖头不罢休的趋势。

应含絮看了眼倾城,附耳问她:“怎么办?”

“不要紧,都拜过堂了,他们还敢拆散了我和月澈不成?”倾城说,然后笔挺站好,等着被掀盖头。

“掀盖头!掀盖头!”这个时候有个二愣子也开始起哄,正是池崇。

月澈很无奈,往前走了一步,非常敷衍地随手撤掉了倾城的大红盖头。

倾城笑靥如花。

众将士呆若木鸡。

池崇的表情好似被塞了一颗臭鸭蛋到嘴里,惊讶到惊恐的表情果然没有令应含絮失望,她掩着嘴憋着笑。

“倾……城?”池崇艰难吐字。

他是认识倾城的,凭他和太子“暧昧不清”的关系,太子这个刁蛮任性出了名的妹妹,他怎么会没接触过呢?

“池崇哥哥,没想到你居然还认识我?”与池崇的震惊所不同,倾城却跟认亲似的雀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一回你在宫外见到我,是在我十三岁的生辰吧?那时候我还能跟着太子哥哥悄悄溜出宫来玩,可是后来父皇母后便以我长大了为由,将我锁在深宫不许出门,从此除了陪父皇狩猎、陪母后拜佛,我就几乎没踏出过宫门呢!”

听上去极为凄惨,可是池崇现在却觉得自己最为凄惨:“那你这次也是溜出来的?”

“对呀!”

“这个月澈,是你看上的?”

“没错呀!”

“你知不知道他是个贼?曾进宫偷了惠妃的玉,被你哥逮住,又被我的小妾放跑。”

第六十三章 屡战屡败、屡败屡伤

“你知不知道他是个贼?曾进宫偷了惠妃的玉,被你哥逮住,又被我的小妾放跑。”

“应含絮做得好!月澈他不是贼,他有一身本领呢,怎么会去贪图惠妃娘娘的一块玉呢?何况,就算他是贼,胆大到去宫里偷东西那又怎样?你知道他在宫里偷的最大的一件宝贝是什么吗?说出来吓死你!”

“是什么?”池崇居然还上当了,巴巴地问。

“是我的心呀!”倾城说。

池崇倒。

池崇这回是真的站不住了,他觉得要大难临头了,因为他在没有通知崇文帝的情况下,擅作主张把他的女儿给嫁了。

“赶紧给我脱了,都脱了,这场仪式就当没举行过!”于是他火急火燎地去扒倾城和月澈身上的红衣裳,恨不得时间倒退到一个时辰前,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应含絮不仅不着急,还在旁幸灾乐祸。

于是他果断怀疑她早就知道。

“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早就发现倾城了?”他质问应含絮。

应含絮也不畏缩:“是呀。”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池崇将她拽到一边,低喝道,“你知不知道后果很严重?”

“可是你说你想好了的,任何后果你都会承担的。”

池崇愣住:“我居然说过这么大义凌然的话?”

“对,那个瞬间你可霸气了!”

“那你是不是很崇拜我?”

“那一刻的确是。”

“嘿嘿嘿嘿……跑题了!”池崇从得意里回过神来,怒火复燃,“这次的事件,你知情不报,有很大责任!月澈我来收拾,倾城那边,你去搞定!”

“开玩笑!“应含絮说,“倾城那么难搞的丫头你让我去搞定?月澈才好收拾呢,两三句话就劝他娶了,他本就不情不愿,如今你叫他反悔,他还巴不得呢!”

“所以问题出在倾城这儿?”池崇好似才反应过来。

“这就是大问题!”应含絮说。

池崇开始来回踱步,应含絮知道他这样走路多半是在想馊主意,果然,不稍片刻,这厮就拉着应含絮到了更为僻静的地方,因为要说一句更为机密的事:“我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要弥补这件事的唯一办法就是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当这件事没发生过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当事人永远、永远地忘记这件事。”

当池崇重复“永远、永远”的时候,应含絮不好的预感就更强烈了:“你难道想……杀人灭口?不好吧?不合适吧?人家可是公主耶!杀公主是要凌迟加诛九族的吧?”

池崇实在受不了应含絮的愚蠢,他猛一拍她的脑瓜,呵斥道:“谁说我要杀她灭口了?我只是想让她忘记,忘记你懂不?想让一个人忘记,有很多种办法,比如像这样……打她的脑瓜!”池崇又趁机狠狠打了应含絮好几下,应含絮果断觉得脑瓜疼:“你打我干嘛?有本事你去打公主啊!”

池崇哼哼冷笑:“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倾城被骗说在军营里洞房不吉利,因这里战死的冤魂太多,倾城便乖乖跟着应含絮到了一处暂时安置她们两个女人下榻的营帐准备歇息,一路小心翼翼问应含絮:“池哥哥真的没怨我吗?我看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他该不会已经悄悄派人通知我父皇去了吧?”

“没有,没有,公主你就别自己吓唬自己了,池崇他一点都不生气!”应含絮这样说的时候,还真没什么底气。

倾城便问:“那池哥哥现在哪里?”

“呃……他……”眼看着已经成功把倾城引入营帐了,她这样问,该让应含絮怎么回答呢?

只有池崇就躲在帘子后面,待倾城一进门,忽地抡起棍子朝她后脑狠狠捶了一击,倾城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就倒下了。

池崇居然还去踢了两脚,以确认她晕得不省人事,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情。

“搞定!”然后他对应含絮说。

应含絮却看到池崇手里的棍子,脸色骤然发白:“你下手的力度可把握准了?”

“准得不能再准了!”池崇说,“这事儿我小时候常干,城北一条街上的哥们,每一个都挨过我的棍子,每一个都能晕上老半天,醒来从不记得我对他们做过什么坏事。”

看池崇如此自信,应含絮实在不忍泼他冷水:“是你说绝不会留下痕迹我才相信你的,可是你瞧你棍子上的血……”

血?!瞬间惊到了池崇,他侧首一看,这才发现那根棍子上滴滴答答淌着血。

“啊呀!”知道这回下手重了,池崇赶忙俯身查看倾城伤势,她发髻太厚,看不出殷红,但随着池崇将她抱起,血也染了池崇一手。

池崇当即乱了阵脚,应含絮更是六神无主:“你不是很有经验的嘛?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嘛?”

“我哪知道公主身娇肉贵,连后脑勺也比我那群哥们薄弱不少!”

池崇还有理由辩解,应含絮简直要跳脚了:“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原本是要令公主失忆,结果变成了谋杀公主,只怕我这个帮凶也难逃此劫……”

“别嚷嚷!”池崇将她打断,烦躁怨念,“还没死呢你急什么?”

“没死呀?”应含絮闻言,稍稍镇定,“血都流成这样了还没死……那要不要叫军医呐?”

“叫不得!”池崇说,“叫了军医我们就得死了!”

应含絮一想也对,便自告奋勇:“那我来给她包扎吧,反正我也有经验,从前你爹逼你上战场,你心存抵触,以致屡战屡败、屡败屡伤,每次挂彩回来都是我给你包扎的。”

池崇闻言一愣,大惑不解:“应含絮你脑子也被砸了吗?我啥时候上战场屡战屡败、屡败屡伤了?”

应含絮一惊,方觉察到自己失言,都怪池崇打得公主半死不活害自己惶恐到脑子空白,以至于一不小心就说出了上一世的事。

其实应含絮所说的事在这一世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即将发生,就在此次池复带池崇训营阅兵之后,池复便要让他进入实战了。

第六十四章 一个疯女人的故事

其实应含絮所说的事在这一世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即将发生,就在此次池复带池崇训营阅兵之后,池复便要让他进入实战了。

所谓巡音阅兵只是个热身,池崇真以为太平盛世他可以当一辈子的闲少将不成?

“你唯一给本少爷包扎过的一次,就是上回在林子里迷路被蛇咬的那一次,那一次的包扎水平,我这辈子都不想让你再干涉我的伤势了!”见应含絮怔怔然不说话,池崇便提醒她道。

既然他当自己胡言乱语,那就这么糊弄过去了罢,应含絮心忖,便问:“那你给公主包扎?”

“当然不是我,让月澈来,好歹拜过堂、成了亲,他得对她负责的是不是?”池崇贼笑着问。

“你别把月澈拉下水,打伤公主这事少一个人知道少一分危险。”

“话虽如此,可我压根就不会包扎嘛!”池崇说。

……

其实月澈也不会包扎,水平相比应含絮,也就打结的力度更结实些罢了。

待公主头顶着个大包袱从昏睡中醒过来,还真就被折腾得迷迷糊糊,一脸茫然。

应含絮和池崇对望一眼,各自欢喜:看她那傻愣样子,多半是成功令其失忆了!

果然,倾城就近锁定应含絮,问:“我这是在哪里呀?你是谁呀?”

应含絮扑哧一声都想笑出来:“公主您真的不记得我了呀?”说完觉得不对,这好不容易赢得了这位官二代小伙伴的信赖,怎么一下子就赔光了?顿觉黯然,诚然令她更黯然的事还在后头——倾城推开应含絮,看到月澈,颇委屈地说:“你看上去不像我的丫鬟呀,月澈,你说,这个女人是谁呀?”

月澈?!

应含絮一惊,池崇亦是脸色骤变。

连月澈都不敢相信了:倾城居然记得他,却不认识应含絮。

难道这就是爱?

“月澈,你倒是说话呀!”因月澈不答,倾城还撒娇着追问他。

“啊……这个、这个是应含絮,你不记得了吗?”月澈结结巴巴问,“当初在宫里你们曾比赛踢毽子,四个回合,你几乎每回都只能踢起三十八个,踢不过应含絮,便耍赖发脾气,只为打我一顿。”

说起来还真是委屈,这事儿从此便成了月澈的伤心往事。

倾城却道:“我自然记得,可我记得与我比赛踢毽子的,不是我的丫鬟小香梨吗?”

“当然不是……”月澈黯然叹息,看样子有关应含絮,倾城是忘得格外彻底了。

“那你还记得他吗?”应含絮不信,揪着池崇问倾城,也许倾城逆了池崇和应含絮的所有阴谋,忘记了所有不该忘记的,却惟独记得最该忘记的。

“记得!”结果倾城很肯定地说,“池哥哥,我小时候曾爱慕过他,一心想要嫁给他,可后来发现他似乎与太子哥哥更为相爱,我便以为他两个长大以后要结为夫妻,于是就慷慨激昂地自动退出了,现在想来,小时候的想法还真是荒诞可笑呢。”倾城说到这里,居然还有些羞涩,“不过要是我当时就吊死在池哥哥这一棵树上,长大了不止要为他的风流债伤心不说,也碰不上月澈这么完美的男人呢。”

应含絮欲哭无泪。

原来倾城公主什么都记得,唯独不记得自己了!

“月澈,照顾好你的小公主。”池崇交代了月澈一句,便把悄悄抹眼泪的应含絮拉出了营帐。

营帐外,池崇对应含絮说:“你放心,还会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应含絮哭着问,“我失去了我最有权有势的小伙伴,可能还要因为帮助你随随便便将她嫁了出去而人头落地,难道你打算再打她一下不成?”

“再打,恐怕就真要出人命了,但我知道有一种草,吃了会忘事。”池崇说,“至少也会忘了两年内的事。”

“忘掉整整两年,那她的记忆里就根本不会有我了!”

“没有你的记忆,总比记得已经嫁给了月澈要强吧?”

池崇说得没错,应含絮不得不承认,遂心一横,问他:“忘事的草在哪里?”

**************************************************************************忘事的草有个很动听的名字,当然不叫忘忧草,而是叫做“眠心禾”。

据说眠心禾还有个非常凄美的爱情故事,当然不是什么男主角受重伤快要死了为了不让女主角伤心于是摘了眠心禾给女主角服下宁愿让她忘记自己也舍不得她难过之类的老套桥段。

虽然应含絮在听了池崇给介绍的故事后,宁愿相信老套桥段更经典些。

传说从前有个女人,因自觉貌若天仙,自嫁了人后,每两年便要离家一次,登高山拨云雾,自称是天庭派遣下凡的仙子,过完两年的凡人生活便要回去重列仙班,令她丈夫非常苦恼;所幸她丈夫是名医者,发现几种可令人忘事或者至少有事没事别乱臆想的草药,于是移花接木合并栽培,种出了一种能叫人失忆两年的草,取名“眠心禾”。

医者给他的女人服下眠心禾,让她每两年想要列回仙班的时候就忘事一次,以为自己才刚下凡间,得以继续逗留人间。

由此相安无事度过大半辈子,直至女人某天临湖自照,赫然觉悟自己容颜衰老,方获知自己已不知不觉在人间待了太久。

女人认定自己贪图凡人安乐罪孽深重,于是愧疚之下自杀死了,他丈夫发现费煞苦心终究难阻香消玉殒,伤心之下怀揣眠心禾,也跳崖自尽了。

应含絮听完这个故事,问池崇:“你确定这是一个女人的故事,而不是疯女人的故事?”

池崇说:“这是有关眠心禾的唯一传说,我们能否找到这棵神奇草药,就靠它了。”

“所以我们得追寻那傻男人跳崖的足迹,去找这世上最后几株眠心禾?”

“没错,也许那草药生命力强,坠下悬崖根植在那男人的尸骨上,长出了一片也说不定呢。”

“那东西长什么样子?”

“根据医书记载,六月开花,这会子应是一片火红!”

第六十五章 被人抢了心头爱

“那东西长什么样子?”

“根据医书记载,六月开花,这会子应是一片火红!”

此时应含絮已经被池崇带到了传说中医者跳崖的山脚下,走在沟壑纵横的溪涧边,因为崎岖不平的道路和湿哒哒的青苔,举步维艰。

放眼望去,前方一片火红,倒是格外扎眼。

“是不是那片?”应含絮问。

池崇先她一步往前雀跃:“不管是不是,先摘一把回去给她喂了再说。”

应含絮被气晕:“万一有毒呢?”他当供奉公主是养兔子呢?

“有毒也怪不了我。”池崇一脸恶笑,“有毒就是这东西的错了。”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一支眠心禾,揉碎了往兜里藏,忽地突发奇想问应含絮,“万一我不慎喂你吃了,你变成一大傻子,会不会被我蒙蔽,不似现在这样恨我了呢?”

就因为他这句话,当天那顿晚饭,应含絮愣是不敢吃任何一道看上去可能加了眠心禾的菜。

而倾城则在浑然不觉中,被月澈喂了一口眠心禾炖的汤。

翌日醒来,这丫腾一下从床上坐起,然后大呼“来人呐,给本公主梳妆!”喊了半天见没人伺候,隔壁床上睡着个猪一样打呼噜的女人,叫也叫不醒,蹿也蹿不动,便自行搞了个奇形怪状的发型,换了衣服抹了胭脂,在应含絮睁眼的时候,以一花枝招展的形象吓得她屁滚尿流:“啊——鬼啊!”

倾城对镜自照:“哪里像鬼了?”

其实怪不得倾城,她出宫“当兵”简装上阵,备用胭脂早已用完,见桌上有瓶辣椒酱,便当朱红抹到了脸上,弄得妖里妖气,着实无辜。

“骂我是鬼,我还要说你呢!你是我宫里的丫鬟吗?怎么把我弄到这么个破旧的地方来,你不知道我今天要跟太子哥哥去参加王公贵胄们的聚会吗?指不定本公主就找到心仪的人了呢!再也不必锁在深宫里头跟个犯人一样没有自由……”

她忽而兴奋,忽而黯然,俨然疯了。

但应含絮是看明白了:她这不是疯,她这是忘事儿了!忘了这两年里的事,也许两年前的今天,她的确要跟随常琴太子,去参加王公贵胄们酒池肉林的聚会。

沦陷在过去的倾城害怕迟到,迫不及待掀开帘子,以为她的太子哥哥会在门外一袭盛装等着她,却不料放眼望去全是步履整齐小跑而过的列兵,当即懵了,回首怒斥紧随而出的应含絮:“我就瞧着屋里头那么破,原来竟把我带到军营里来了,你究竟是谁?绑架本公主有何目的?”

天打雷劈呐!这好端端的咋就成绑架了?应含絮百口莫辩:“公主,草民没有绑架您啊!”

然后应含絮叫来池崇与月澈,问倾城可还认得他们。

“池哥哥……”倾城顺利认出了池崇,目光转移到月澈脸上的时候,一脸茫然。

万幸!应含絮在心底窃喜,然后,她联合池崇,给倾城编了个故事:

“公主,你看你的池哥哥也在军营里头,可见我不曾绑架你,因我不是什么贼匪,而是户部侍郎应闻天家的长女应含絮,此次陪伴公主到军营视察,因公主不慎从高台跌落,摔成脑震荡,忘了这两年里发生的事,所以……”

“你说什么?你说我从高台跌落,忘了两年的事?”倾城不敢置信。

“是的。”

“不可能!”倾城不肯接受,“凭什么我一觉醒来就过了两年呢?我才十四岁,大好年华呢!”

“公主,眼下是崇文二十七年,您十六岁了。”

“……”

倾城简直如遭晴天霹雳。

她迅速转身,回屋,挪出镜子,仔细端详,隔了半天,幽幽地说:“我好像确实老了不少。”

这话一出,令足足比她年长两岁的应含絮极为尴尬:心忖你十六岁都老了,那我活到二十岁死了又回来十八岁,岂不老掉牙了?

“可是我怎么会从高台上掉下来呢?”倾城仍有不解,“无缘无故的我为何要来军营呢?”

应含絮一愣,悄悄瞥了眼月澈,然后扯谎说:“公主关切民间疾苦、心系士兵安康,亲自过来慰问。”

“我不是这样的人。”谁想到倾城对自己的定位倒是极为准确,“我贪吃贪玩,从不考虑旁的,那些都是我父皇和哥哥们操心的事,与我何干?”

她说的没错,所以应含絮必须另外找理由。

可是撒了一个早上的谎,应含絮已经词穷,不得不将求助目光投向池崇。

然后池崇一拍脑瓜,说道:“公主是因为想我了,所以过来看看我。”

倾城低头浅笑,竟是无比羞涩,娇滴滴地说道:“那倒是极有可能的。”

应含絮翻了翻白眼,转身离开。

月澈重获自由身,雀跃不已,跟随应含絮到了湖边,一路哼着小曲儿想要感染应含絮,却见她始终闷闷不乐,遂问:“你不开心吗?”

“一开始我怂恿倾城嫁给你,并未考虑后果,只想看看池崇遭殃的反应。”应含絮说,“后来如愿见到了他的暴跳如雷,也很快顿悟事件严重,遂想方设法帮他挽回局势,可现在一切回归原点以前,又觉得怅然若失,倾城不再爱慕你了,辗转回到池崇身上,我为什么会感到心酸呢?”

“你该不会有一种被人抢了心头爱的怅然若失吧?”问及这句话,月澈自己便有种被人抢了心头爱的憋屈。

应含絮捡起小石子投湖,看着一圈圈蔓延开去的涟漪,低低地说:“好像天要下雨了……”

应含絮说完这句话不到半个时辰,天雷滚滚、乌云压境,不多时便似破了个窟窿般,苍穹顶部落下瓢泼大雨。

应含絮和月澈狼狈跑回营中,正值一位少女顶着片荷叶也想跟随他们一道冲入,却被守卫拦截。

“女子不得入营。”守卫说。

“我有急事要见三少爷!”少女急道。

月澈站在门阙下,一边躲雨一边好奇看着少女,应含絮认出了她:“百灵?”

第六十六章 破庙遇暴徒

月澈站在门阙下,一边躲雨一边好奇看着少女,应含絮认出了她:“百灵?”

百灵是应杨柳的丫鬟,和青柠一样跟随主子嫁入池府,这会子应该在池府照顾杨柳,怎么会来这儿?

“放她进来。”应含絮说。

于是守卫乖乖垂下刀戟,倒是极为听从“少将军小妾”的话。

应含絮便问百灵为何而来,百灵道:“三少爷巡营数日不归,三少奶奶心里惦记不下,非要赶来探望,无奈身子骨弱,经不起车旅劳顿,在半路病倒,眼看着都快到了,又突遭大雨阻途,奴婢一人应付不来,先行过来请三少爷派人去接呢。”

百灵是个势利的丫头,因自家主子当了三少奶奶,便瞧不起成为小妾的应含絮,在应含絮“被休”后,更是冷眼相待,应含絮因此与她少有交集,此番若不是她遇到困难,恐怕也不会对应含絮吐露这许多。

“她现在何处?”应含絮问。

“在山坡那头的土地庙。”

“那便等雨停了,让她回家去罢。”身为应杨柳的长姐,应含絮素来对这表里不一的妹妹较为苛待,如今不再是池崇小妾,也就是不再屈于妹妹之下,自然更要端起长姐的架势来,“顶多我再请人给你们换量好点的马车,再多带点盘缠就是了。”

百灵一听这话,立马怒了:“大小姐,我们三少奶奶是来找三少爷的,这人还没见到呢,怎么能回去?”

“都病了还想在营里天天啃干馒头睡草垫不成?”

“正因为病了,回去又得折腾,所以得赶紧接过来请军医瞧瞧,最要紧的是,我们三少奶奶思念三少爷心急,三少爷才是她最好的良药。”

一口一个三少奶奶,应含絮心忖:当老娘没当过少奶奶呀?

应含絮还欲教训,被月澈叫停:“到底是人家夫妻两个的事,你杵在中间阻拦个什么劲呢?”

应含絮被这一句话道醒,一想也对:自己已不再是池家的人了,他池崇的老婆要见池崇,自己这么强势地横在中间究竟是为哪般呢?

怎么也想不通。

于是只好成全百灵,遣了小兵去喊池崇过来处理。

结果池崇的反应大快人心:“叫她回去罢,顶多我再给你们换量好点的马车,多给点盘缠就是了。”

百灵愕然:这三少爷是和大小姐是商量好的吗?

“不行!”于是一个小小丫鬟为了主子,贸贸然顶撞池崇道,“三少奶奶说必须见您,奴婢恳请三少爷亲自去接!这大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万一我们三少奶奶孤身一个在土地庙遭遇什么坏人,谁负责?”

应杨柳既然是池崇的妻子,自然是该池崇负责。

“可我这不忙着嘛?”池崇游目四顾,士兵们有校尉长带领,规规矩矩,似乎不需要他操心。

“罢了罢了,去就去呗、”最后为了彰显男子气概,他唯有义不容辞地出发了,只是非要带上应含絮,借口说,“我怕打雷,得有个女人陪着。”

“让倾城陪着不好?”应含絮问。

“为了瞒天过海又暴打她又喂毒药的,现在还要拿她当丫鬟使唤,被皇帝老儿知道了,罪责你担?”

应含絮乖乖地爬上了马车。

一路雷声震耳欲聋,口口声声说怕打雷的池崇一脸淡定,名义上保护池崇的应含絮,捂着耳朵缩在角落里,被池崇耻笑问:“做了什么亏心事,怕成这样?”

“才没有!”应含絮往旁边挪了挪,不喜欢这厮动不动就往自个儿身边凑,何况是在离休之后。

更更何况同在一辆马车内的百灵,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两人,对于三少爷休了大小姐后仍死缠烂打不放过人家的意图,分外不解。

**************************************************************************殊不知百灵一语成谶。

此时此刻,山坡那头的土地庙里,应杨柳一个人面对突然闯进来躲雨的三个壮汉,不自禁往里侧缩了缩。

因她的噤若寒蝉和楚楚可怜,反而引起了三人的注意。

“呦!小娘子一个人呐?”其中一名壮汉自然是起了邪念,三两步逼近,笑问。

“不、不是的,我夫君……我夫君替我打水去了,很快回来。”应含絮颤声回道。

“这大雨天的去哪里打水?天上刚下的甘露喝点不就行了?”壮汉笑得更加猥琐,一边用手榨干自己湿透的衣服,一边俯身挨了过来,“你瞧,哥哥我身上不都是水嘛?”

吓得应杨柳小脸惨白,浑身发抖:“你……你想干嘛?快走开……不要碰我!”随着她的避退和挣扎,壮汉反而开始动手动脚,惹得其他两人也在旁蠢蠢欲动:“大哥,你未免也太急色了,这小娘子的夫君说不定还真在附近呢!”

“去去去,你们两个窝囊废要是没胆就给我守门去,她夫君要真回来了就给我撂倒了再说。”壮汉怂恿道。

他想独自霸占美味,两个弟弟自然不答应:“那可不行,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大哥你可不能一人独占了她!”于是也拥了过来。

“走开……走开!”吓得应杨柳哭出了声,“你们再过来,我可要喊了!救命啊——救命啊——”

第六十七章 傲娇公主太霸道

马车停在破庙前,百灵第一个下了车,也第一个听到了呼救声。

“好像是三少奶奶在喊救命!”她疾呼,随即狂奔向庙内。

池崇看了眼应含絮,也随即跟进。

那一刻,应杨柳差一点就要被扒光了所有的衣服,若不是池崇赶到及时的话。

对付三个莽夫,池崇三两下解决干净,然而看着衣着暴露的应杨柳,池崇竟愣着不动。

应含絮即便再不喜欢这个妹妹,也不忍目睹她如此狼狈,忙脱了外套将她护住,问:“要不要紧?”

应杨柳当即抱住应含絮大哭出声:“我差点……差一点就……姐姐,我好怕……”

“好了好了,我们来了,没事了……”应含絮安慰她,然后回头责令池崇,“还愣着干嘛?帮忙把柳儿抱到车上去。”

池崇一怔,见应杨柳香肩半裸、大腿毕露,始终不肯下手,还搪塞道:“她、她自己不会走吗?”

应含絮就不明白了:“她是你老婆哎,被人欺负成这样,你光替她打跑恶棍就算完事了吗?”

“难道不是吗?”池崇反问。

应含絮无奈,只好使唤百灵:“百灵,你过来帮我。”和着百灵两个人,艰难地扶着应杨柳上了马车,池崇这阔少爷居然双手抱胸冷眼旁观,丝毫不觉得脸红。

此时雨已经明显转小,应含絮恼怒池崇偷闲,硬将他逼到马车外头去,这才获得宽敞空间,给应杨柳换衣服。

“哪有自家夫君看不惯妻子衣不遮体的?”得了空,应含絮便开始埋怨,“你们两个在房里的时候不亲热吗?”

应杨柳的脸色明显一白,顾左右而言他:“我这次出门是瞒着公婆的,路上遭遇这等事,姐姐回去可千万替我瞒着呢,免得他们多想。”

“我又不回池府,没机会跟你公婆多嘴。”应含絮道,然后因疑虑未消,继续没心没肺地问,“你还没告诉我呢,为什么我觉得池崇好似并不愿亲近你似的?”

明明人家都已经回避这个话题了,她频频追问,令应杨柳极为尴尬:“恐怕……恐怕是因我被贼人扯破衣裳,他嫌弃我罢。”

“会吗?”应含絮不信,“像他这种三天两头晃荡烟花柳巷的纨绔少爷,像是那种对女人有洁癖的人吗?”

应杨柳恹恹然不说话了。

百灵怨道:“我们三少奶奶身子不适,大小姐就别问了,让她好好歇一歇不行嘛?”

这小丫头片子还真是胆大犯上,应含絮大人有大量,且不与她计较,只是今朝池崇的反应烙在了她心里,困惑始终挥之不去。

**************************************************************************抵达军营,池崇安排应杨柳和应含絮、倾城一屋,营里军帐本就不多,单独腾出来一个给女人住,已经够奢侈了,不可能再为少将军正夫人的到来另行设帐。

倾城如今属于傻傻分不清楚的级别,一直在补习这两年来天下大事小事的变化,对于突然造访的陌生女子,颇不欢迎:“这破地儿已经够挤了,再加个人,还给不给本公主踢毽子的空儿了?”

失忆两年的倾城,踢毽子的水平保持在每次十九个的水平,是两年后的一半,不过对毽子的热爱较之两年后的她更为狂热,因池崇和应含絮出门,便拉着月澈作陪,令月澈苦不堪言。

见应含絮带着应杨柳回来了,他当即揪住她们两个救场:“公主你瞧,这两姑娘不仅长得比我好看,毽子也比我踢得好呢!”

应含絮一头黑线:还没见过一个男人跟两个女人比美的,果见倾城一脸不屑,道:“是吗?我怎么没觉得她们比你好看。”一边说着,一边两眼放光地仔细审视月澈,应含絮再度从她眼里读出了死灰复燃的爱慕。

看来倾城对月澈的魅力毫无抵抗力。

“比比就知道了。”月澈怂恿道,大约他也警惕到了危险,忙转移话题。

“比就比,谁怕谁呀?”倾城道,至少到目前为止,毽子对她的吸引力仍是大过月澈,遂应含絮和应杨柳只能硬着头皮上。

应含絮有了上回的教训,这一次学乖了,每次只踢十七八个,绝不超越蛮横的公主,可怜应杨柳是压根就不会踢,东倒西歪找毽子落地的轨迹,结果不慎被裙子绊倒,扑向了倾城。

倾城哇哇大叫,却逃无可逃,应杨柳跌倒又势不可挡,结果拿倾城当了肉垫,害倾城的后脑砸到桌角,再度受伤。

倾城看到血,两眼一翻,直接就晕了过去,池崇就跟虐待一只小动物般又是掐她人中又打她巴掌,好歹把她弄醒后,她便痛哭流涕,怒斥应杨柳。

“这个坏女人,我不要再见到她!”倾城将应杨柳赶了出去,经应含絮好一顿安抚,才稍稍缓过来倾诉苦衷:“我没想到两年后池哥哥居然娶了妻,他小时候说过要娶我的,他说话不算话!”

原来如此,应含絮总算明白倾城为何见到应杨柳的第一眼就不喜欢,敢情因着女人的羡慕嫉妒恨。

好在自己已经和池崇断了关系,应含絮这样一想,暗自庆幸,对倾城道:“他池崇从来都是一个说话不算话的混账东西,公主若是真嫁给了他,那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呢。”

“是嘛?”

“否则他岂会忍心休了贤良淑德、如花似玉、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我呢?”

“这么自夸你都不脸红吗?”倾城问,然后赞许道,“不过我倒是很喜欢你这爽快的性子,既然都已经被池哥哥休了,你考不考虑进宫服侍我呢?”

“不考虑。”应含絮想也没想,就答道。

“为什么?”倾城以为进宫做宫女是个极好的差事呢,因为每年甄选宫女的时候那一个个的都挤破脑袋地要进来呢。

“本姑娘虽不算出身王孙贵胄,可好歹也是户部侍郎家的千金呀,哪不济到要进宫去伺候你个刁蛮公主自讨苦吃呢?”

“刚夸你性子爽朗你就给我口无遮拦了是吧?”倾城气结,“好,很好,应含絮,你也给我出去!”

于是应含絮也被倾城赶出了营帐,那偌大一个地盘,全给她霸占了。

第六十八章 夫君挑拨,妻妾不合

应含絮站在门外,和应杨柳大眼看小眼,半天没说话。

池崇问:“你们介不介意和我一块儿睡?”

他的意思是去他的营帐里凑合一宿,可应含絮总感觉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暧昧。

“当然不介意。”应杨柳说,“三少在哪里,柳儿便在哪里。”

“很介意。”应含絮说。

“那你睡露天吧。”池崇说,然后牵走了他的乖柳儿。

这会子又乐意亲近人家,应含絮看着他们两手牵着手扬长而去,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然后应含絮发现自己彻底无家可归了,倾城不让进,又错过了池崇的收留,想再寻个下榻处自是难上加难,难不成要豪放到随便找个军帐和将士们挤一挤?

其实也未尝不可呐?

当应含絮心里冒出这样的想法来的时候,她竟鬼使神差地去找个笔纸过来,写了行字:“今晚谁肯收留我过夜,我亲自做包子,给恩人晚饭加餐。”然后放在地上,又给自个儿挪了个小板凳,坐在纸边慢慢等待。

所有走过路过的将士们无不好奇围观,先是垂涎三尺地打量了几眼应含絮,然后注意到纸上的字,接着扼腕叹息地摇了摇头,最后依依不舍地走开了。

经历了好一拨子人都是这个反应,应含絮终于顿悟到问题出在那句话上面——亲自做包子,给恩人晚饭加餐。

貌似自己做饭不好吃的事实已经从飞鹤坡传到白虎营来了。

于是应含絮大笔一挥,改写道:“今晚谁肯收留我过夜,我给恩人捶背揉腰”。

够奉献够牺牲了吧?

果然,一大拨子人踊跃报名,争得头破血流。

“姑娘,来我们帐里吧,我们那儿有肉吃!”

“去去去,姑娘才不稀罕你们的熏肉,一窝子臭,还是我们那儿好,我们那儿有好酒!”

“你们屋子有臭大脚,酒也是馊的!”

“哈哈哈哈,我们屋里头干净,小徐天天抹地板洗床单,跟个娘们似的。”

“你们屋里都有娘们了,还要姑娘作甚?”

“去你妈的,敢跟老子抢姑娘,老子跟你拼了!”

于是好几拨子人打了起来。

直至池崇出现,大喝一声:“都给老子散开!谁敢抢老子的人,老子要你们人头落地!”

这才平息了闹剧。

然后池崇怒目瞪视应含絮,那冒火的眼神几乎要燎原将她烧死。

若不是他那些被警告过不准多看一眼应小妾的亲信看到应含絮正在“卖身”后诚惶诚恐地跑去跟池崇汇报,池崇都不知道再晚来一步就有些不识好歹的人收留她过夜了。

“臭婆娘,你这是在给我戴绿帽子吗?”池崇问。

应含絮不予苟同:“很明显,我只是在求收留,何况休书上写得很清楚,往后各自婚嫁两不相欠,你管我……你干嘛!”

应含絮话还没说完呢,突然被池崇一把拽起,然后往自己营帐里拎。

池崇同时回身怒斥刚才那群企图收留她过夜的大胆将士:“今个儿本少爷把话摆在这儿了,这娘们是我的人,谁再敢多瞧她一眼,我挖了你全家眼珠!还看?不准看!想都不许想!”

众将士纷纷垂首看地,噤若寒蝉,乖顺得不得了。

这还是池少将军头一回当着所有士兵的面承认自己的女人,一瞬间,应含絮的地位就与其他两个女人区分开来了,这等被烙印般的认证,是人家正夫人应杨柳和堂堂倾城公主都比不上的。

**************************************************************************应杨柳正在营帐内整理铺盖,满心欢喜地以为今夜与池崇在军营里过夜,貌合神离的关系会有意外的突破,可没想到,刚意淫到一半,“意外”被丢了进来。

“给我进去!”随着应含絮被丢进来,池崇也跟了进来,一脸怒意。

应杨柳即便十分不乐意,也故作关切地问:“怎么了?”

应含絮站稳后转身就想跑:“没什么,我先撤,不打扰了!”

被池崇在门口堵截:“还想跑?”

应含絮气鼓鼓:“我去跟倾城挤一屋还不行嘛?”

“你都被倾城赶出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是的是的,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应含絮问,“那你知道我已经被你休了吗?”

赤裸裸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池崇一步将她逼到墙角:“应含絮,休了你那件事究竟怎么回事,你知我知,你再挑战我的耐心,后果会比你想象更严重。”

没见过这么严肃的池崇,应含絮心底暗暗承认自己被吓到了,她乖乖往屋里挪,然后拉住应杨柳,问:“柳儿介意给我打个地铺吗?”

应杨柳摇了摇头,默默为她搭地铺。

然后池崇铁青着脸色看着地铺收拾完毕,冷冷说了句:“我睡地铺,你们姐妹两个睡床。”

“不用。”应含絮说,“你们小夫妻两个……”

“我说了我睡地铺!”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池崇打断,“我怕热!”

看他咬牙切齿,隐忍的怒火随时爆发,应含絮只好乖乖“哦”了一声,然后心安理得地爬上了床。

这一宿,睡得应含絮极为尴尬,应杨柳非要缩在里侧的角落里,一整个晚上都面对着墙壁背对着应含絮,不说一句话,应含絮知道她心里肯定憋屈难过,可自己又不便关切,床沿边底下就是池崇,应含絮夹在中间,辗转反侧无比压抑,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累极了沉沉睡去。

结果天大亮的时候,应含絮迷迷糊糊中觉得脖子底下咯得疼,睁开眼睛才赫然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了池崇怀里。

晴天霹雳呐!自己啥时候从床上掉下来的?

她一动,惊醒池崇,池崇睁眼瞬间,眼底并无刚睡醒的惺忪,也无半分意外,反而勾唇浅笑,笑意诡黠:“小妾,怎么睡着睡着你就往我怀里来了?是不是做春梦太想我了?”

应含絮当即顿悟他是有预谋的!

回头,看见应杨柳坐在床边,冷冷看着两人,眼眶泛红。

“柳儿……”应含絮慌忙惊跳而起。

可是应杨柳鞋也不穿,卷起外衣哭着跑了出去。

“柳儿?杨柳!”应含絮叫她不及,狠狠蹿了一脚池崇,骂了句:“混蛋!”,然后追出门去。

第六十九章 投湖自尽

应含絮一边追一边想:这算怎么回事?池崇休妻后,成了自己的妹夫,今晨自己算是稀里糊涂当着妹妹的面和妹夫睡了吗?

真是有够凌乱的!

在湖边追到应杨柳,应含絮一把将她拽住,喝道:“应杨柳,你别这么激动行不行?”

“你别管我,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应杨柳挣扎。

应含絮死死拽着不放:“我怕你想不开!”

满前就是湖,前方有悬崖,应含絮真怕这脆弱的妹妹啥事都做得出来,“我得跟你解释清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保证我睡相很好……也许我从前在府里的确睡姿夸张,但昨晚我真的很拘束,是池崇那家伙……”

“你不要把责任推到池崇身上!”应杨柳将她打断,“这件事根本你就要负起最大的责任!你也是刚嫁人不久,还被休了,你和池崇有过多少接触?你落在他怀里岂会一点感觉都没有,还能睡得那么自然?你还说你不说故意的,你骗三岁小孩呢?”

应含絮欲言又止:她岂知道自己和池崇的关系?虽然自己死而复生过,半年前的事情一下子成了上一世,可身体还是这具身体,上一世的应含絮是池崇的妻子,与池崇同床共枕,哪有不习惯的道理?

只是现在又如何解释给应杨柳听?

“柳儿,真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不用再说了,你现在心里一定很开心。”

应含絮长长叹了口气,她这样以为,自己实在百口莫辩。

然后应杨柳的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砸,“你很开心,因为我抢了你池家三少奶奶的名义,却嫁给池崇这么久,还没圆房,而他则整天想着怎么拴住你。”

“还没圆房”四个字惊到了应含絮,她讶异满目,反问:“你说什么?你们竟没圆房?”

“你不要装傻了!”应杨柳怒道,“恐怕他早就告诉你了吧?他从来就没亲近过我,你们在房门外听到的欢声笑语,那不过是我的强颜欢笑,任我如何千娇百媚,他愣是不肯碰我半下!”

这是应含絮不曾料到的。

“为什么?”她不禁问。

应杨柳更觉羞耻,恨意涌动在泪光里:“我比你更想知道为什么!”

一下子应含絮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不起,柳儿,这事我真的不知道。”她说。

应杨柳一步步沿着湖走,应含絮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就怕她一个不慎或者故意坠落下去,那不懂水的应含絮该怎么救?越走越远,恐怕连喊人都听不到了。

“杨柳,你别再走了,跟我回去吧?”应含絮不得不叫停她。

应杨柳回过身来,眼泪干在脸颊上,她忽然幽幽浅笑撕裂那道曲折的泪痕,令应含絮觉得无比诡异。

“姐姐,你会水吗?”她问。

应含絮心里一凉,还没说“我不会,你千万别跳”,就眼睁睁看着她身子倾斜……

应含絮急忙往前跨步,想要拉住她。

却不料她轻轻往后退了一步,确保自己倾斜的身子不至于坠落,应含絮却因她止不住前驱的身体,然后噗通一声载入了湖里。

湖很深,应含絮措手不及,还没挣扎就往下沉。

透过浑浊的水面,应含絮看到应杨柳站在湖边,目含冷笑。

霎时间,她临湖而笑的模样化成熟悉的影子,传送回上一世,应含絮溺死深湖前的意识里——那时候应含絮不知是谁把自己推下了湖,那一刻拼命挣扎都不知道岸边是何景况,现在蓦地想起来湖边好似也站了个人,那身形与应杨柳一模一样,连冷笑都如出一辙。

明明应含絮在水底下就不可能看得如此清晰,为何此时此刻却清明透彻?难道是冥冥天意,让凶手自行暴露?

上一世里陷害自己的,真是应杨柳?

而补刀的,则是池崇?

当应含絮一念至此,顿觉周身寒冷、呼吸困难的时候,她才从溺水的痛苦里醒悟过来,知道自己又一次命悬一线。

遭至亲毒手,哀莫大于心死,应含絮不禁在心里哭泣:如果注定摆脱不了命运的重蹈覆辙,何故又给自己重生的选择?

还不如就溺死了事?反正是早晚的事!

结果,哪个见义勇为的“好心人”多管闲事?噗通一下跳入湖中,没几下就把一心求死的应含絮给救了上来,然后狠狠按压她的肚子,又嘴对嘴人工呼吸,待应含絮悠悠醒转后,怒斥:“我还是第一次见人掉进湖里,毫无挣扎地就往下沉,你不难受吗?”

身体上的确难受得要命,可比身体更难受的是心理,虽然应含絮在被月澈一顿怒斥后,也有点恍惚为什么自己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生命?

“你……怎么来了呢?”脑袋瓜子如进水般混沌的应含絮看着月澈幽幽地问。

可还没等到月澈回答,月澈整个人突然被一股力抡起,摔到了一边。

然后池崇闯入应含絮的视野,比月澈更怒的火焰在他头顶上下乱窜:“刚刚……刚刚他是不是……是不是亲了你?”

他很激动,毫不考虑月澈当时救人之急迫,只在乎走过来看到的第一眼,是月澈趴在自己小妾身上嘴对嘴亲密接触。

一向小鸡肚肠的池崇岂能容忍?

可是应含絮表情呆萌,无言以对。

应杨柳作壁上观,眼神冷沉。

月澈从地上爬起,憋屈且怒:“要不是我抢救及时,她早死了!”

“我也就迟你半步,你不该让让我妈?”池崇反问。

原来救人还需谦让的说?应含絮只觉脑袋发胀,好像里头的水快要挤破了脑壳溢出来般,她艰难地坐起身来,眉目沮丧:“你们与其在这里争执谁先救我,不如问问我为何落水。”

应杨柳眼神一凌。

月澈投以好奇目光。

池崇却一脸不屑:“这种脑残的问题还需要问吗?你落水又不是一次两次,习惯了也就自然了。”

应含絮气不打一处来,怒火中烧,唾沫横飞:“我落水是因为你老婆她要投湖自尽好不好!”

第七十章 战争突如其来

应含絮气不打一处来,怒火中烧,唾沫横飞:“我落水是因为你老婆她要投湖自尽好不好!”

池崇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转而投向应杨柳,问:“你想找死?”

这话本该是关切、担虑的口吻,可为何应含絮觉得从他池崇嘴里说出来,就有种威胁的感觉呢?

应杨柳一时语塞,不知所措:“我、我……我只是……”

“她只是佯装了个假动作,害我当真,坠入湖中。”应含絮替她说完。

应含絮从来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粗大条没心机,她不觉得当众说出妹妹的不是会令人家尴尬且心生恨意,她只希望不要有人误会她总是落水真的是一种习惯。

结果于应杨柳而言,应含絮这样说,分明有在池崇面前告状的嫌疑。

也就是赤裸裸的拉仇恨呐!

何况池崇也果真信了,阴着脸问应杨柳:“好玩吗?”

一样是玩世不恭的口吻,这回更显威势了。

和应含絮同样粗大条没心机的月澈,立马作出夸张表情,惊叹道:“真没想到,含絮你有个这么聪明的妹妹,愚钝如你怎么可能斗得过人家?”

应含絮简直不想和这帮人继续纠缠,气冲冲地扭头走了,回到营里本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换件衣服,可才刚钻入池崇的营帐,这厮就跟幽灵一般闪了进来。

“给我滚出去!”衣不遮体的应含絮河东狮吼。

池崇就跟没听见似地继续走进,口中念念有词:“又不是没见过,激动个什么劲。”

他见过吗?他见过吗?应含絮在心里问:他丫的,貌似是上一世的事了吧?

狼狈将衣裳胡乱往身上一裹,应含絮想找块屏风避开他,无奈他的营帐一通到底,完全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逼得应含絮如无头的苍蝇四处乱窜,最后被自己的衣服绊倒,赤条条地摔倒在地。

试问这一世活到现在最尴尬,莫过于此。

应含絮真想立马挖个地洞钻进去。

“虽说是大暑天吧,可你这样折腾也是要着凉的,小妾。”池崇非常淡定卷起榻上的绒毯,替她披上。

应含絮将自己裹紧,跟条臃肿的虫子一般缓缓蠕动到角落里,然后愤愤然瞪了眼池崇,锁在毯子里换衣服。

“千百顶营帐你唯独选了我的换衣服,可见你并不介意被我看到是不是?”这厮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说着混账的话。

“我只是无处可去,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回来。”

“我想你了便去找你,又想你了便赶回来,你还真是个叫人操心的女人呐。”

“谁稀罕你的操心了?还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应含絮道,“不过很快西戎的蛮子就会打过来,到时候有你忙的。”

应含絮清楚记得,崇文二十七年暮夏时节,宁国西漠部落入侵,池崇被逼上阵。

自然眼下的池崇只当她说胡话:“开什么玩笑,你没瞧见海晏河清的嘛?天下太平得简直不像话,哪会说打就打?你借西戎蛮子豹子胆?”

“你大可以不信,或者我们赌一把?”换好了衣服的应含絮嚣张起来,抿唇浅笑。

“赌什么?”

“如果西戎在夏天结束之前没有入侵,我就陪你在这营里消遣到秋末,反之,如果西戎果然入侵,你就休了应杨柳。”

池崇眉头一皱,问:“你为什么要拿你妹妹做赌注?”

“你们两个都不是善类,搞在一起要出人命。”应含絮说。

虽不喜欢成为“非善类”,可池崇现在对赌约更感兴趣:“休妻我不在乎,但我要求修改赌约。”

“你说。”

“如果西戎在夏天结束之前入侵,我休应杨柳绝不含糊,但如果没有,你必须重新嫁给我当小妾。”

应含絮稍一迟疑,点头答应:“没问题。”

池崇不禁诧异,眯眸锁定成竹在胸、志在必得的应含絮,问:“应含絮,你究竟哪来的这份自信?敢情你是和西戎蛮子约好了何时入侵不成?”

“我自然没那么大的本事,只是观天象臆测。”应含絮扯淡说。

“呦?你丫的居然还会观天象?”池崇嗤笑,“耍我呢不是?”

“岂敢?等着瞧呗。”应含絮笑。

这莫名其妙的信心令池崇很不解,却不曾因此忐忑,池崇始终坚信她是落湖之后脑子进水乱说话,对于赌约亦有自己的一份坚持,并且相信很快就可以重新把这个小妾给虏回来,只是消遣到了六月末,西戎蛮子真的打过来了。

听到哨兵来报,池崇简直觉得荒诞:“开老子玩笑吧?”这白虎营地处宁国与西漠边境,这些年商贸往来不绝,西戎蛮子坐享宁国太平盛世的光芒普照,照例说也算过得滋润,突然不宣而战,实在有悖常理,“是不是搞错了?”池崇再三确认,发现情况属实,立马整军备战,可为时已晚。

西戎蛮子忒不讲道理,话不讲一句就开打,突袭白虎营,令满营将士措手不及。

“快去飞鹤坡求援。”得知老爹在飞鹤坡,池崇急忙差人去请救兵,同时不忘拨了一小队人马保护营内三个女人:“务必给我保护妥当了,哪个缺一根毫毛,我找你们算账!”然后披挂上阵,硬着头皮领军打仗去了。

这一场毫无准备的仗自然打得池崇落花流水,最后大军不得不后撤三十里地,借给蛮子安营扎寨,两军开始对峙。

这一宿,池崇忙得不可开交,不停地问援军可否来到,后半夜才获知前去搬救兵的人半路上就被斩杀了,天亮了才发现那倒霉小子的人头被挂在蛮子营前的旗杆子上。

“我去!”池崇大怒,聚集军师将帅等人,彻夜商讨,预备反击,“豁出去了!此乃边境,再退就算割地让国了,从蛮子刀下保住了这颗脑袋,皇帝老儿也不答应呀。”

“可蛮打也不是办法,人家有备而来,我们却懈怠训练了太久……”一名将士说到这儿,自己也脸红了,“所幸我们有公主,以保护公主为名,撤军也未尝不可。”

第七十一章 女军师出马,一个顶俩

“可蛮打也不是办法,人家有备而来,我们却懈怠训练了太久……”一名将士说到这儿,自己也脸红了,“所幸我们有公主,以保护公主为名,撤军也未尝不可。”

“再撤就是缩头乌龟,不撤,坚决不撤!”池崇钻入了牛角尖,脾气一上来,一窝的牛都拉不回来,然后指点沙盘,用他那毫无实战经验、也无多少兵书常识的脑袋瓜子,尽可能周全地去考虑如何给蛮子痛快反击,“蛮子占据的山头本是我们白虎营旧地,中间凸起,两边洼地,一边是湖泊,一边是沼泽,我们可以派三支小队,一支正面交锋,分散注意力,一支后面包抄,声东击西,最后一支水性要好,潜入湖底,伺机突袭,务必要将蛮子逼入沼泽、一网打尽!”

“好!好主意!”

“不愧是少将军,一脉承袭老将军的果决风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一众人纷纷附和,也不管这主意究竟有何利弊,倒是夸得池崇飘飘欲仙起来,正待佯装谦虚一番,月澈突然闯入营帐,骂道:“这么烂的主意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你们这窝纸上谈兵的蠢驴!”

刚找回点沾沾自喜的快感,猛地被泼了一盆冷水,池崇简直不能接受:“你来干嘛?军营重地岂是你能随便来的?门口的守卫瞎眼了吗?还不给我把他撵出去!”

“你且听我分析完再撵我不迟。”月澈说。

“笑话,我我堂堂池少将军需要听你一个小贼指手画脚不成?”

“究竟是你不屑听,还是怕我的良策压垮了你的烂招,还未可知呢。”月澈哼哼挑衅,引池崇不快:“开玩笑,我会怕你这脑残瓜子?说,尽管说!”

于是月澈粗略审察了一遍沙盘,道:“如果我们主动进攻,这份计划未尝不可,可敌人也知道他们是占据了我们的地盘,我们比他们更清楚地理局势,他们当然不会傻到原封不动地等我们反攻,所以与其冒险一试,不如另谋出路!这里、这里……”他指向池兵现在驻扎地五里外的一处山壁,续道,“这是一处悬崖峭壁,两侧山壁挤出一线天,我们如果能把敌军引入到这里,在山顶设伏,再后方包抄,他们绝无退路,就算不是光荣战死,也只有坠崖一个选择了。”

“按照你的方法。”池崇说,“势必要有一支分队引敌军进入一线天,同样不是战死就是坠崖的绝路,岂不更投生无门?”

“既是战争,哪有无伤亡的可能?冲锋陷阵就不会有牺牲吗?你以为明知是死路仍旧坚持往前就要比硬着头皮上战场生死未卜更仁慈吗?你若仁慈,不见得对女人温柔些,却在战场上唯唯诺诺。”

“你……”几句话气得池崇火冒三丈,挥拳头要打,月澈不退反进,主动迎了上去:“敌人还没打呢你就要打自己人,身为主帅孰轻孰重都拿捏不好,你还不如回家绣花养鸟算了。”

“哪个混球让你觉得你是咱们自己人了?”

“我要不是自己人,我处心积虑给你出这么好的主意?”

“你这主意好吗?——他这主意好吗?”池崇问身边副将。

那几名副将垂首看地,竟不敢表态。

“大胆说,有啥说啥!”池崇喝道。

于是有个脑洞特大的人点点头道了句:“非常之妙!”

遭遇池崇狠狠瞪眼,吓得噤若寒蝉。

“那你们的意思是,要舍弃我的法子,听他的了?”池崇问,语气分明有威胁口吻,叫人哪敢说真话?

“属下们不敢。”众人自然毕恭毕敬、异口同声。

池崇也明知他们不敢无非是迫于自己的威势,却顺势刁难月澈道:“你瞧,你的馊主意让我的人都凌乱了!何况你说得轻松,西戎那帮虽说是蛮子,还不至于蠢钝如猪,哪能轻易引他们上当,瞎眼的也知道是个坑,傻子才会一直冲进一线天自寻死路呢!”

“这有何难?”月澈说,“西戎蛮子虽说不蠢,可亏在过于狂妄自大,你主动带兵反扑,佯装个战败而逃,往山崖撤退不就行了?他们趁胜追击必定想要全歼我们,不会考虑太多的。”

“佯装个战败而逃哪有你想象的这么容易?到时候又有无数牺牲……”池崇始终接受不了摆明了是死路的决定,“罢了罢了,我权当你有点小聪明,姑且饶你擅闯军事重地一罪,你快滚回去洗洗睡吧,这里不需要你再干涉了。”

迫不及待下逐客令,池崇的独断让月澈很愤懑,拂袖而去,出门就撞到了应含絮,便道:“此乃军事重地,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靠近的,何况是你们女人。”口吻酸涩,充满讥诮。

应含絮一听就觉察到他受委屈了,问:“献策被驳回了?”

月澈扁着嘴不吱声。

“跟我说说,出了什么主意他不接受?他不接受的话,自己又有什么好主意呢?”应含絮饶有耐心地追问。

难得有人肯听自己吐苦水,月澈顿觉舒坦许多,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应含絮听完,笑:“果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哪里需要舍其一?我去跟他说。”

于是应含絮闯入营帐,就在池崇与众将士准备敲定最终策略的时候,她打断道:“其实不必排斥月澈的计谋而锁定自己的判断,我认为……”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池崇叫停,“我门口的侍卫是死了吗?”

“你门口压根就没有侍卫。”应含絮说。

池崇一脸尴尬,没想到百密一疏,商榷大事忘记堤防隔墙有耳,果真是毫无经验的少将,低级错误连续犯,只是嘴硬依旧,责备应含絮:“没有侍卫是对你们的无限信赖,但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乱闯了吗?”

应含絮不理他,自说自话:“我认为你可以分拨出一半人马,按照你的计策攻上白虎营,能打死多少蛮子是多少,不过估计是无法取胜的,顺势撤退,逃往一线天,你的另一半人马这时候自然已经布好了月澈的局,届时将蛮子一网打尽,抵死也是个同归于尽,就目前的绝境看来,不算吃亏。”

第七十二章 一箭救命

应含絮不理他,自说自话:“我认为你可以分拨出一半人马,按照你的计策攻上白虎营,能打死多少蛮子是多少,不过估计是无法取胜的,顺势撤退,逃往一线天,你的另一半人马这时候自然已经布好了月澈的局,届时将蛮子一网打尽,抵死也是个同归于尽,就目前的绝境看来,不算吃亏。”

池崇黑着脸瞪她,满目不甘心的样子,良久才憋出一句:“需要你个妇道人家提醒吗?你进门之前,我们就已经筹谋好了这个主意。”

应含絮笑:“既然决定接受月澈的策略来弥补你的策略,为何还要将他诋毁一番后赶出去?”

池崇被揭穿,依然很淡定,挑眉道:“因为这个营里我是主帅,我最大。”

专横跋扈莫过于他,无药可救,应含絮转身离开,走之前不忘解释道:“这些事本不该是我们女人来操心的,但我一则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二来,也不希望死得太冤,因为你们男人的义气延误了抗敌大事,连累我们这些无辜者,我千辛万苦再活一次岂不毫无意义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你放心,有我在,定保你不死。”池崇道,难得双目淡去痞气,炯炯有神,认真得不像他。

应含絮掀帘出帐,安心睡觉。

她知道池崇不会战死在这一场战役上,否则也不会有两年后这厮溺死自己的惨剧。

**************************************************************************按照池崇和月澈的主意,池军翌日便打响了夺回白虎营的战鼓。

蛮子果然在白虎营内设下机关重重,池崇领兵损伤惨重,往一线天撤退。

蛮子乘胜追击,在进入一线天前,犹豫了。

应含絮站在高地远远看见蛮子首领附耳商议了半天,见沿途池军损兵折将所剩无几,终于决定继续往前,擒拿池崇人头以告战捷。

于是,万箭齐发于蛮子入网时,最后他们退无可退,被逼到悬崖绝境。

与他们一起在悬崖边的,还有池崇和他数百将士。

池崇以自身为诱饵,让撤退显得更为逼真,自然同时也把自己送入了虎口。

与应含絮一道站在高地的白虎营校尉长不由担心:“少将军该不会难以抽身吧?”懊恼万分,“我早说让我领兵诱敌,他偏不让,这下可好,万一蛮子不肯投降,要闹个鱼死网破,岂不……唉!”

“放心,这一次他死不了。”应含絮淡淡然宽慰道。

那一头,池崇与蛮子首领已经打了起来,这厮功夫不算高,胜在狡猾敏捷,可不料蛮子首领自知中计无路可逃,居然扑向他要冲下悬崖去。

应含絮一直澹定的心骤然一紧:难道命运已经脱离原来的轨迹?

自己来到这一世,可曾改变什么会令一切与前世不同而导致池崇今日的局面?

仔细回想,恍然大悟——月澈!

上一世里,应含絮不曾遇见月澈。

如果没有遇见月澈,应含絮不会和他进宫邂逅倾城,如果不是为了躲避倾城,月澈不会参军,如果月澈没有参军,就不会有昨日的献计,如果月澈没有昨日的献计,池崇就会独断专攻白虎营,也就不会撤退到一线天,自然不会逼得蛮子玉石俱焚。

难道池崇真会死在这里?那么应含絮从今往后的生活里就不复存在这个混蛋。

这样好吗?

这样不好吗?

为什么心这么紧张、这么害怕?

“月澈!”应含絮疾呼月澈,恳求道,“月澈,你功夫好,你去救池崇。”

月澈蹙眉:“距离太远,我去了恐怕他已经……”

此时此刻,池崇和蛮子首领已经扭打在了悬崖边缘,几度差点被他推下去,好不容易扭转局势,却从未曾脱离危险。

而池崇身边将士死的死、伤的伤,蛮子倒是优胜劣汰剩下几个勇猛不怕死的,身中数箭还能浴血奋战。

偏偏因为池崇被蛮子包围,山顶上的弓箭手们不敢妄动,只怕箭镞无眼误伤少将军。

后面包抄的士兵亦不敢往前,往前即是将蛮子逼上死路,蛮子的死路也将是池崇的坟墓。

月澈分析道:“若有神箭手相助,池崇脱身并不难。”

应含絮审势道:“那崖上弓箭手迟迟不动,必然是没有把握。”

“他们没有把握,我有把握。”月澈道。

应含絮侧首看他:“你所谓的神箭手就是你自己?”

“敢不敢给我一副弓箭让我试试?”

“试试?”

“试试还有希望,不试他就死了。”月澈道。

循着月澈的视线,应含絮看到池崇半个身子已经在悬崖之外了。

“快给我弓箭!”应含絮对校尉长道,不等人家反应,干脆夺了人家武器直接递给月澈。

月澈挽弓搭箭,眼神锋锐如剑。

应含絮第一次觉得这个不靠谱的小贼也可以这样耍帅。

尤其是当他那支利箭穿越遥远距离、穿越厮杀人群,一下射中蛮子首领的心脏,力道强劲深深扎入,迫得人家不得不躬身弯腰放开了池崇,然后倒地吐血身亡,应含絮觉得这货帅得简直就已抢尽了某少将军的风头。

一箭致命,同时也是一箭救命,池崇这回真该好好谢谢人家。

随即崖上将士万箭齐发,掩护池崇撤退,后方将士迅速包抄,确保池崇安全,当池崇从前线退离到应含絮等人所在处,应含絮第一句话便问他道:“打算如何感谢你的救命恩人——我和月澈?”

“哎,那蛮子力道真猛,指甲大概千年没剪了,抓得我浑身是伤。”池崇这话题转移得也忒假了,令应含絮很不满:“不懂得知恩图报,活该被人掐成这样。”

一样是受伤,人家打仗刀伤纵横,他打仗全是指痕,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是闺房掐架呢。

第七十三章 撼天动地的少爷魅力

一样是受伤,人家打仗刀伤纵横,他打仗全是指痕,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是闺房掐架呢。

“最毒妇人心!”池崇怨道,“我为百姓抛头颅洒热血,你身为我的小妾,不仅不帮我包扎止血,还说风凉话!”

“呦,还真是伟大得可以呀!”应含絮嘲弄道,“不过有一点我必须要提醒你,我,应含絮,不是你的小妾,相反,你现在别说是妾,你连妻都没有了你知不知道?”

池崇一怔:连日来战事烦心,居然把赌约给忘了。

“从蛮子打过来的第一天起,你打赌就已经输给了我,我之所以不提醒你是怕你分心,夜里也少了人伺候你,不过现在一切尘埃落地,我们是不是该算算账了?”

**************************************************************************飞鹤坡援军姗姗来迟,但总算是接手了零散破落的白虎营,池崇暂时得以喘息,可应含絮要求他履行赌约的坚定态度却不允许他拖延。

“你不觉得拆散亲妹妹的婚约,实在是天底下最恶毒的姐姐才做得出来的事吗?”池崇还欲抵赖,可应含絮冷脸摇头:“不是我歹毒,也不是我好管闲事,而是这样做真的是为了你和杨柳好,她原本就是因我当初不肯嫁才代嫁给你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她,甚至至今都没碰过她,枉她对你一厢情愿,可感情这种事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我从来不指望日久生情和怜香惜玉会发生在你池崇身上,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很了解你,杨柳如果继续留在你身边,只会越陷越深,今天我强行拆散你们,也许她会恨我,但总有一天,等她找到适合她的人,她会理解的。”

“你果然很傻很天真,只怕你妹妹不这样想。”池崇说。

“反正她对你而言可有可无,你不如就大大方方愿赌服输吧。”

“那你替我准备纸笔,我受伤了动不了。”池崇瘫在椅子上懒得一动都不想动,这一次,应含絮乖乖地递上笔墨。

殊不知此时帐外,一个小兵脸色发白,匆匆离开。

这小兵不是别人,正是百灵。

百灵负责照顾应杨柳,不可能像个大小姐一样宅着躲着,便于行走军营,一直女扮男装,一时半会儿站在帐外没有被认出来,无意中听到应含絮和池崇的对话,又因偏偏听了个一知半解,误会应含絮纯粹是要棒打鸳鸯,哭着跑着去告了状,应杨柳闻言,气得浑身发抖。

“她……她凭什么决定我的未来?”怒问百灵,“那三少……可答应了?”

“三少说是输了赌局,正拿纸笔写休书呢!”百灵多嘴,“您说要恶毒到什么程度的人,才会拿亲人的终生大事去做赌注开玩笑?”

“真是个天大的玩笑。”应杨柳一声冷笑,起身冲了出去,她这次不是投河,而是要去阻止休书的落笔。

**************************************************************************池崇大笔狂挥,洋洋洒洒写完最后一个字,应杨柳才闯入营帐。

两腮含泪,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池崇托着休书等待墨干,看到她,不由心虚一怔。

真是惭愧,与应含絮打赌把老婆给输了,池崇至今觉得西戎蛮子打过来很不符合常理。

但事实就是事实,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

“我不接受!”应杨柳冲到池崇跟前,将那墨迹未干的纸撕了个稀巴烂,弄得满手墨痕,配合她凄厉表情,更显凄厉。

应含絮知道会有这个结果,也知道她会迁怒自己:“就是因为你!你自己被三少休了,心里不平衡,害我也要被休是不是?”

“我没有心里不平衡。”应含絮说实话。

“你少骗我,三少这样的男子,哪个女孩不喜欢?你当初假模假样逃婚拒婚,惺惺作态,欲拒还迎,结果后悔了吧?瞧见我成了池家三少奶奶,分外眼红了吧?”

“我没有后悔,更没有眼红,至于池三少这样的男子,对我而言毫无任何魅力,你完全是多虑了。”应含絮说。

这话不仅不能说服应杨柳,更是惹毛了池崇:“哎,应含絮,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特别诚实。”

“诚实你个妹,本少爷撼天动地的魅力何故在你面前就不管用了呢?你今天要是不给我说清楚,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两个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把应杨柳给晾边了,气得她愤怒咆哮:“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嘴!你们打赌把我给害了,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才不会善罢甘休!”

外表羸弱的姑娘终于发飙了,暴露了她内心的魔鬼,池崇讶然瞅向应含絮,眼神在问:“你妹妹原来也是母狮子呀?你们应家原来是狮子园呀?”

应含絮却移开了眼神,权当没有看见他的求助。

如此,池崇只好为自己的失败负责:“杨柳,关于休妻,本少爷只能说万分抱歉,你要多少银两弥补,我都答应。”

“我是你随随便便娶进门,又随随便便卖出去的嘛?”应杨柳问,随着哽咽泪水潸潸而落,我见犹怜,应含絮也看得不忍心,一时欠考虑地劝了句:“柳儿,结束一段婚姻,起初是有点痛,但过去了就好了……”

却完全形成补刀之效。

“看我痛不欲生,你很快活吗?”应杨柳杀气腾腾地扑了过来,“你这个歹毒的女人!你不配做我的姐姐,你应该去死!”

她一下子就掐出了应含絮的脖子,那狠劲绝对要比西戎母蛮子更野蛮。

应含絮猝不及防,奋力挣扎。

池崇见状,自然不能再袖手旁观,忙过来拆开二人,大约是用力过猛,就这么信手一提,竟把应杨柳凌空拎起,像个累赘般丢到了一边。

应杨柳的额角重重撞到桌角,鲜血横流。

“呀!”池崇知道自己失手,万般无奈地看着应杨柳,却没有要去安抚的意思,反而抱起差点被掐断气的应含絮,问:“要不要我渡你口气?”话没说完就要把自己的红唇凑上去,被应含絮挥手挡开:“免了。”

第七十四章 三个女人三台戏

应含絮倒是没有大碍,应杨柳却伤心欲绝,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池崇,将怨妇的凄苦演绎到了极限:“你居然打我?”

其实池崇此举称不上打,说是保护才算恰当,也许对应杨柳的确粗鲁了些,但当时若不粗鲁,只怕应含絮就要被掐死了。

于是池崇狡辩道:“我那不算打你,我只是拉开了你!”想想也觉得过分,带着歉意又问,“你……额头上的伤势不要紧吧?”

血都流到眼睛里了,混着泪水纵横脸颊,哪能不要紧?

”快给她包扎一下吧。“应含絮说,说完也不动手,她是不敢再靠近这可怕妹妹了,这丫溺死姐姐的事都做得出来,当着池崇的面杀人又怎样?可是应含絮光说不做,池崇更是当她这话耳边风随便听过,导致应杨柳在原地哭了半天,也没人理她。

恰是倾城寻找月澈,到处擅闯营帐,此时突然窜入,见到此情此景,惊得目瞪口呆。

“你们这是上演家暴呢?”她问。

“公主!”应杨柳见到倾城,立马扑了上去,眼下的她无助到逮了谁都是救命稻草,即便明知倾城不待见她,也本能地倾诉冤屈,“求公主为民女做主,池崇他要休妻,他要休了我!”

哭得声嘶力竭,却得来倾城冷冷一句回应:“休得好!”

应杨柳赫然一震,脸色惨白如纸。

大约这就是孤军奋战、万念俱灰的绝望滋味吧?

绝望的应杨柳再也不愿意待在这个地方,她捂着额头奔逃而出,一路滴下鲜血,殷红点点如落英缤纷。

后知后觉的倾城似乎这才反应过来,问池崇:“真休了呀?”

难不成傲娇公主以为这是在玩过家家嘛?

“为什么呢?”得到池崇点头确认,她追问,自我感觉良好,“是为了我吗?”

应含絮一头冷汗。

“是和臭婆娘打赌,输了。”池崇说。

倾城看向他所指的臭婆娘——应含絮,赞许道:“挺霸气呀应含絮,我很欣赏你!”

她唯恐天下不乱,令应含絮哭笑不得。

稍歇了片刻又问:“不过我现在急着找月澈,池哥哥休妻也好娶妻也罢都与我无关,我只想找到我的月澈。”

“我的月澈”四个字令应含絮和池崇双双一愣:这月澈什么时候成了她的私有物品?

可见剔除记忆也断不了情深缘长。

“公主要找月澈干嘛呢?”应含絮问。

“我请营里的铁匠打了一副弓箭想送给他,他上次百步穿杨救下池哥哥,我觉得帅呆了!只有天底下最好的弓箭和最美的我才配得上他,可是营里条件简陋,造出来的弓箭委实寒碜,希望他不要嫌弃。”倾城一边不脸红地自夸着,一边从背后掏出那长条形的锦袋,拆开一看,亮瞎了应含絮和池崇的眼。

赤金色的弓,赤金色的矢,银如丝的弦,白如雪的羽,点缀玛瑙翡翠,那叫一个价值连城呀,换谁都不会嫌弃吧?

”公主,这不寒碜吧?”应含絮道。

“这都不是最好的材料。”倾城道。

“我想对于月澈来说,足够了。”应含絮说。、池崇不认可:“这东西送给月澈都算暴殄天物了,不如赠我如何?”

“不成。”倾城闻言,旋即收起锦袋,紧紧护着,“这是给月澈的,你要,叫爱慕你的女孩送啊!可惜你本来有一妻一妾,现在都被你休了。”

“孤家寡人才可便于猎艳,莺莺燕燕之类的,多多益善嘛。”池崇说,自我安抚却难掩黯然,因他心里到底有些遗憾打赌的结果,最遗憾是莫过于没能虏回应含絮,还丢了个应杨柳,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嘴上逞强,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倾城背后的锦袋,艳羡之情,溢于言表。

所以在倾城走后,缠着应含絮,死活要她也给自己打造一副。

应含絮苦不堪言:“你一身盔甲金灿灿,再配一副金灿灿的弓箭,要不要这么闪呐?”

“闪一点不好吗?”

“太闪了扎眼,在人群中一眼就被认出来了,对上阵杀敌很不利,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倒也是哦,可我不上阵杀敌不就行了?”

“你不杀敌你要弓箭干嘛?”

“射鸟。”

……

二人正争执中,百灵闯入,一如当初初来乍到军营时般慌迫,大喊说:“三少奶奶投湖了!”

这回还真投湖了。

**************************************************************************应含絮和池崇赶到现场一看,应杨柳正站在湖中央,因连日汲水,湖水变浅,她笔直站着,水刚没到脖子,尚且淹不死她。

池崇知道没有危险,又恼百灵大惊小怪,遂对着湖中央道:“你真要死,我替你绑块石头,你自沉了事!”

这话无意是把应杨柳伤碎了的心碾成了沙。

可应含絮的思绪却因这句话被狠狠拽回了上一世,感同身受令她百感交集,恼怒应杨柳惺惺作态,又恨池崇补刀,可恶残酷,几番纠结,应含絮竟突发蛮力,一脚将池崇蹿下了湖。

“一起死去吧你们!”她大喝。

惊得一众看热闹的人呆若木鸡。

无人理解应含絮所作所为出于何种目的,至少在外人看来,她与池崇和应杨柳的关系都尚且可以,怎地猛然发癫要他二人双双赴死?

最纳闷的是池崇,脚下踩稳后,半身已经湿透,怒瞪应含絮,吃了她的心都有:“臭婆娘你疯了吗!”

应含絮稍稍缓和情绪,看着他们,不发一言。

应杨柳因为应含絮的失控,竟忘了自己正在自沉,呆呆愣愣地杵着,不知所措。

无疑,她的寻死觅活遭遇了搁浅,她的表演秀被应含絮一脚,彻底搅乱。

所以池崇在上岸之前顺势将她捞了上来,她也就乖乖顺从,不挣扎不反抗。

一切变故戏剧收场,倾城后来得知,跺脚又扼腕,懊恼来迟了没有看到好戏,埋怨应含絮在蹿池崇下水之前没有通知她来观摩。

应含絮幽幽然道:“别说是你,我连自己也没有通知到。”

于是倾城又去找池崇询问落水感受,以便体悟当时妙趣场景,气得池崇将她狠狠羞辱了一顿,在倾城嚎啕大哭之际,又惮于她的公主身份,连哄带骗好一番安抚。

三个女人三台戏,池崇自认招架不来,第二天就派人弄了一辆豪华马车,把应含絮、应杨柳和倾城公主送回了灵安城,如此虽然军旅生活从此孤单寂寞,然也好过整天提心吊胆。

第七十五章 如意郎君跑了

同在一辆马车内,三个女人各怀心事,应杨柳嫉恨应含絮,频频含泪睨她,应含絮懒得搭理应杨柳,眼神总在窗外,倾城夹在二人中间,一路都在等着掐架发生,却白白耗了几个时辰,车内始终沉默死寂。

“月澈,好无聊呀,你进来陪我玩玩。”于是倾城掀开帘子,吩咐驭马的车夫。

没错,今日扛起带三个女人回城大任的车夫,就是月澈。

这是池崇的安排,没有月澈相随,倾城是绝对不会离开军营的。

此刻月澈被召唤,霸气回道:“三十八,我驾车忙呢,要是撒开了马儿不管,指不定坠下悬崖去。”

“他为什么叫我三十八?”倾城问应含絮。

应含絮想了想,回答说:“因为公主您每回踢毽子都只踢三十八个。”

倾城歪脑袋一想,觉得不对:“我有这么厉害吗?不是每次都只有十八个吗?”

十八个是两年前她的水平,应含絮解释道:“月澈敬佩公主踢毽子的本事了得,送了您二十个。”

“月澈真够仗义的,好!三十八这个称谓极好!”倾城喜道。

应含絮赞赏附和。

应杨柳在旁简直不能理解这些脑残女人的思路。

**************************************************************************进入灵安城后,马车先行将应含絮和应杨柳二人送回应府,随即月澈还要负责送倾城回宫,可他借故要到应府上趟茅房再赶路,却居然从应府后苑翻墙跑了,丢下倾城一个在应府大门外等了半天,觉悟到可能上了当,冲入应府大哭大闹。

“你们把月澈还给我!他到你们府上尿尿,结果人不见了,你们得赔我!”

令应府上下不得安宁。

此时别说倾城心情不好,三房杨氏和应老爷的心情也很差,应老爷一朝嫁了两个女儿到池家,不过短短数月,居然先后被休,这老脸简直要被丢尽了,而一心指望女儿攀龙附凤的杨氏,虽然觉得池家相比皇家逊色了些,但好歹是恬不知耻地进去了,咋还能被休弃这么凄惨呢?前段日子还嘲笑应含絮,这下可好,自家女儿也走上了破鞋之路。

“公主,公主!您快别哭了。”杨氏劝罢倾城,问,“您快告诉我,您在宫里还有几个哥哥弟弟?”

“我现在都快伤心得记不清了,但我貌似有那么几个哥哥弟弟,如果月澈找不到,我就让他们率兵帮我挨家挨户地搜。”倾城抽泣道。

“哎,公主不用这么麻烦。”杨氏道,“那月澈只不过是个毛小子,能有多大能耐还上天入地的不成?不如这样,公主,我们做笔交易,老妇帮您找到那个月澈,您便帮我家柳儿嫁到宫里当太子妃,哪位是太子都无所谓,只要她是太子妃就行。”

倾城见杨氏很有把握的样子,压根就没考虑自家兄弟的感受,便巴巴地问:“你真的能够帮我找到月澈吗?”

杨氏正待点头答应,被应老爷阻止,拉到一边站了站,悄悄问她:“难道你有那姓月的小子的消息不成?”

“当然没有啦。”

“那你也敢在公主面前夸下海口,万一不能兑现,你可知后果严重?”

“唉,能怎样?”杨氏一副豁出去的态度,“老爷您忘了您是户部侍郎呀,您手里头掌握着我们宁国所有人的家底,还怕查不到那月澈的来头?找到了他的家他的家人,还怕找不着他?可这若一旦找到他,咱们只要把消息给公主就行,抓人的事儿她自个儿解决,而咱们柳儿太子妃的未来,不就铁板上钉钉、实打实有保障了嘛?到时候咱家鸡犬升天,您可是将来的国丈大人呀!”

“国丈大人”何其耀武扬威,应老爷被说得心动,也觉得有理,遂应允了杨氏对倾城的许诺,倾城答应下来,给了杨氏半个月的时间,然后回宫等候。

倾城一走,全家的重心又转移到刚被休弃的应杨柳身上来,应杨柳哭着说:“娘!就是皇帝选妃看中了我我也不嫁,我此生非池崇不要,他那休书我已撕了,我还是他的妻呢!”

“傻闺女,皇帝都一大把年纪了,你选妃中了岂不等于守活寡?当然皇帝要真看上了你,你委屈一时也未尝不可……不过现在这些都不必纠结了!娘给你安排的可是太子呀,太子未来干嘛的呀?太子未来不就是皇帝嘛!啊哈哈哈哈,闺女,别说被休难堪,这被休了若是再嫁给了太子,那可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

“我没被休,我没被休!要我说多少遍你们才肯相信,我没被休!”应杨柳死活不依,歇斯底里,“你们不要听百灵危言耸听、应含絮落井下石!我应杨柳生是池崇的妻、死是池崇的鬼!”

鉴于应杨柳情绪激动,非要带着百灵重回池府,应老爷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干脆将她锁在房里。

“为什么不让我回池府?为什么不让我回池府?我已经是池家的人了,我生是池崇的妻、死是池崇的鬼!”于是这一声声哀怨哭嚎,便整日响彻在应府内外,吵得鸡鸭鱼虫们白天夜里都睡不好觉,更别说是应含絮等人了。

“哎呀,真是受不了!”应含絮想要午睡片刻却不得安宁,翻来覆去叫苦连天,“青柠,你给我找个馒头来,我要去把应杨柳的嘴给堵上!”

青柠屁颠屁颠从厨房偷了三个隔夜馒头回来。

应含絮拿着馒头绕过回廊命下人们开了应杨柳房间的锁,然后果断在应杨柳冲出来之前,一下子将馒头塞入她的嘴里,随即转身就走,下人们关门利索,应杨柳逃的机会都没有。

“应含絮我恨你!”隔着门,应含絮听到应杨柳歇斯底里的怒吼。

她才被塞了馒头就会说话,应含絮当然不觉得奇怪,因为她没被五花大绑,旋即就能自己拿掉堵嘴的馒头,可应含絮制服她的当然不仅仅是馒头本身,很快她开始咳嗽,然后嗓音嘶哑,继而再也说不出话。

没错,应含絮在馒头上蘸了让人失声的药汁。

好歹安静了一会儿,等那药效过去起码两个时辰,这一日,应含絮算是实实在在睡了个酣畅的午觉,应府上上下下都该感激她才对。

第七十六章 姑娘,私奔好吗?

隔了数日,应杨柳情绪稳定,被放出来,一脸疲态,整日像具行尸走肉般游荡在应府内,没了生气。

杨氏却兴致勃勃地翻阅着应老爷从户部偷来的户籍副本,不管女儿的死活,只要她在嫁给太子之前还有气就成。

最终杨氏大海捞针,找到七个名叫月澈的人。

判断月澈口音是北方人,排除三个南方月澈,剩下一个去年刚出生,也可排除,一个五年前就过世了,又排除,再一个是女的,彻底排除,还剩一个,家住泗水城,尚有父母一双。

泗水城毗邻灵安城,杨氏决定立马上路寻找月澈父母。

应含絮也是才知道自称“父母双亡、孤家寡人浪子一枚”的月澈,居然是有家人的。

这小贼不止手脚不干净,还爱撒谎!

于是应含絮决定先杨氏一步到泗水城拜访月澈双亲。

应含絮倒不是不甘心被月澈瞒骗,只是想提早告诉月澈快撤,别被杨氏找到。

须知应含絮可不忍心应杨柳这尖酸刻薄的女人去荼毒太子,将来再荼毒天下百姓。

然而千辛万苦赶到泗水,翻山越岭找到月澈双亲居住的山野村落,却得知月澈并未回来。

“澈儿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回来了……”月澈母亲提及月澈,一脸疼惜与思念。

应含絮发现月澈父母皆很年迈,看上去远不像应老爷应夫人那么年轻,难道这就是富人与穷人生活差距造就的模样,岁月蹉跎总是偏袒穷人更多一些。

“他最近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应含絮问。

“三五年之前了吧。”

应含絮闻言,暗骂月澈这不孝子,暗叹:“那也就是说连你们都没有他的消息吗?你们就不担心他也许已经死在外面了吗?”

“那倒不会,他人虽然没空回来,但他在朝廷做大官,每个月都会稍人给我们送吃穿的还有花不完的银子。”

“在朝廷做大官”令应含絮一笑,问:“是谁告诉你们他在朝廷做大官的?”

“是派来的人说的,那人就穿着官服的呢!说是在澈儿手底下做事,非常老实干练的一个孩子呢。”

看来宁国发展至今,隐匿在民间的群众演员阵容强大呀!

好歹月澈虽然人不出现,但偷来的抢来的还知道分父母一半,应含絮叹了口气,正色道:“其实我也是在月大人手底下做事的。”

“哦?还有女官?”月澈母亲当即笑歪了嘴,亦有些不好意思,“姑娘突然造访,长得也分外水灵,老妇眼拙,还误会是澈儿的心上人呢。”

“呃……当然不是。”

“我们澈儿虽然淘气了些,但为人实诚,善良,不偷不抢,姑娘可婚配了没有?要是没有,不妨也考虑一下我们澈儿,我们家徒四壁,的确是高攀了姑娘,可老妇确实挺喜欢姑娘呢!”月澈母亲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恨不得立马牵线搭桥,给他那个“为人实诚,善良,不偷不抢”的好儿子谋个娘子,令应含絮招架不及,苦笑着推脱:“不不不,我已是许了夫家了。”

“唉……”月澈母亲不由地显露遗憾。

应含絮心忖:可别遗憾呀老人家,看上您乖儿子的可是当今公主,比我金贵多了!口中续道:“我这次来呢,是有要紧事的,不瞒您说,在朝做官很难有顺风顺水的,月澈为人太过老实,自然也得罪了一些朝中权贵,现在有人正在到处打听他的家底,想以他寒门出生的资质,将他踩下去,所以我是特地过来提醒二老,若是再有人来问月澈的下落,你们便说……”

“我们便说我们没有儿子,不认识月大人!”不等应含絮说完,月澈母亲就打断道,乡野老妪的明理,让应含絮震惊。

可是月澈母亲却幽幽然补充了句,“其实我家澈儿绝非出自寒门……”话及此止住,不再往下说,突然让应含絮觉得扑朔迷离。

交代完毕,应含絮准备离开,二老非要送她到村子口,月澈父亲还提了一筐鸡蛋和一只老母鸡要送给应含絮带回灵安城去,这就是农家人的淳朴,应含絮发现月澈父亲虽沉默寡言,但和善的眼神总含着笑意。

只是鸡呀蛋的未免奢侈,应含絮称旅途颠簸,不适合带易碎的鸡蛋,又因天气燥热,怕母鸡生病,百般推脱希望他们自己留着,忽然两位老人家的眼神齐齐离开了老母鸡和鸡蛋,越过应含絮的头顶,紧紧锁定村子口那条羊肠小道。

应含絮回眸。

夕阳西下,月澈提着金弓银箭,意气奋发地归来,橙红色的落日在他周身洒下朦胧光晕,硕长的影子一直近至应含絮脚下,她才恍然这厮回来了。

**************************************************************************“你不是三五年没回来了嘛?”应含絮惊喜地看着月澈,不得不感慨缘分是一种神奇的东西:自己头一回来看月澈双亲,就赶上三五年才回来一趟的“月大人”微服私访。

“我总感觉家里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回来,我便鬼使神差地回来了。”月澈道。

“什么东西?”应含絮暗忖,这厮是在变相骂人吗?

“敬爱的月大人,小的听说你在朝里当了大官,你爹妈问我你仕途顺否,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呢!”应含絮踮起脚尖攀上月澈的耳畔,狡黠笑道。

月澈脸色一绷,回首睨他:“你没给我捅娄子吗?”

“我当然不会这么缺德,我还自降身份说自己是你的小卒呢。”应含絮道。

“对,没错!”月澈一把揽住应含絮的肩膀,笑容夸张地向他的老父老母介绍道,“这位就是我门下第一女客,应含絮是也。”

二老赞赏地看着应含絮,依然遗憾她只是个门客不是儿媳。

第一女客应含絮私下告诫月澈应杨柳她妈正在找他,月澈想了想,问:“不如我们私奔如何?”

“私奔?!”

“我不做我的月大人了,你也不再是池家的妾了,你为了逃避池崇,我为了逃避公主,你我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第七十七章 令人费解的喜欢

“我不做我的月大人了,你也不再是池家的妾了,你为了逃避池崇,我为了逃避公主,你我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月澈你开玩笑吧。”应含絮转身离开。

这一宿,应含絮寄宿在月澈家的老屋里最干净的一间卧房内。

半夜,应含絮感觉窗外人影晃动,不能安心睡觉,提着灯笼小心翼翼走出去查探,发现月澈坐在门口。

“干嘛呢?”应含絮问,“抢了你的屋,心里不平衡了?”

“不是的。”月澈说,一脸认真,“应含絮我来是要告诉你,我白天对你说的话不是玩笑。”

“哪句话?”

“私奔。”

“不是说一男一女一起逃出去那就叫私奔的,私奔的前提是那一男一女得有感情。”

“我喜欢你,应含絮,这还不算感情吗?”

“月澈,大半夜的不要说梦话了。”

应含絮想关门,看月澈脸蛋红扑扑,敢情是喝醉了?

门却被月澈扣住而无法关上。

“不是梦话,也不是玩笑,应含絮!我喜欢你,很久了!”

月澈执拗得像个孩子,死抓着自己看上的玩具不放手,应含絮一震,讶然:“为什么?”

“这哪有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哪有为什么?”月澈急了,有种说不清楚的暴躁,“就像池崇总是欺负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就是没有为什么嘛,他喜欢欺负你,我喜欢你,所以应含絮,你离开他是对的,你跟我私奔吧?”

应含絮摇头:“这不成立……”

“哪里不成立了?”

“我不喜欢你。”

“那你喜欢谁。”

“我喜欢太子。”

月澈如被抽了魂魄般一动不动。

这番对话极快,应含絮也是待自己说出口后才恍然大悟不慎暴露,对太子的爱慕具体不知从何时起,也许是他救自己于大牢,问不问就相信自己,也许是他总说“你只是一弱女子”,为了女人不惜得罪兄弟,那种理所当然的保护给了应含絮足够的安全感,又也许……应含絮真的不记得了,只是这份爱慕隐藏太深,没想到此刻在月澈面前暴露了。

“你说什么?”月澈喃喃问。

他满目惊痛,应含絮总感觉他的反应过于夸张:“我说我喜欢太子,你至于这么难过吗?过去我也曾对他流露出倾慕之情,鉴于当时还是池崇的妾所以一直循规蹈矩,这你不都是知道的嘛?”

“当时我以为你只是贪玩,只是犯花痴……但是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太子?”月澈反复追问,“是阿猫阿狗,大毛二毛,甚至是混蛋池崇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太子?”

“谁喜欢阿猫阿狗、大毛二毛了?太子有什么不好的?是池崇那种混蛋级别的可以比的吗?”

“你是贪慕虚荣,所以才会爱上太子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太子为人正气,有君子之范。”

“哼……”月澈苦涩冷哼,不发一言,掉头离开,黯然背影无比落寞。

**************************************************************************应含絮以为一切会就此结束,带着伤感和愧疚,打算天没亮就赶紧离开,不告知月澈与二老。

男男女女总是如此,不捅破窗户纸的时候可以嘻嘻哈哈亲密无间,捅破了窗户纸,再见面即是尴尬,不如不见。

可是应含絮没想到:打开门的刹那,月澈依然坐在门口,和昨晚一样的姿势。

敢情昨晚看着他离开,不多时这厮又折回来了。

不告而别的计划宣告失败,应含絮不知所措地看着月澈站起身,又慢慢转过身来,心里一遍遍问自己如何招架他的难过和伤悲。

结果不料这厮表情喜悦,一脸幸福洋溢,比清晨的阳光还要灿烂,俨然昨晚没有发生任何事。

“应含絮,早啊!”他说。

“……早。”

“起这么早,干嘛去呢?”

“吃虫……”总想到“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又一想自己不是鸟,忙掩饰,“拥抱朝阳。”

“来吧,咱们一起。”月澈过来牵起她的手。

月澈不是头一回牵应含絮的手,从前应含絮不觉得什么,这一次居然有酥酥麻麻的不适感,慌乱成一团:“干嘛去?”

“不是去拥抱朝阳吗?”

还真去拥抱朝阳呀?应含絮简直哭笑不得,跟着月澈往山上走,一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月澈,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那你昨晚……睡得好吗?”

“昨晚没怎么睡。”

“那……那你……你……”应含絮还待找词,被月澈打断:“昨晚我表白你拒绝了我,我想了一整夜,我觉得既然你喜欢太子不是因为贪慕虚荣,我又何必介意呢?我喜欢你,与你无关。”

多么令人费解的喜欢呐!

“所以我决定了!”他续道,“私奔还是可以进行的,指不定奔着奔着,你就喜欢我了也不定呢?”

多么乐观的向往呐!

应含絮后来在陪他看日出的时候仔细考虑了一番,觉得跟月澈浪迹天涯未必是条坎坷的路,虽然此前埋怨月澈与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将此定义为“私奔”也过于武断,可如今的应含絮,与池府无关,在应府难堪,两三次出逃失败,参军也被遣送回家,再不流浪就老了。

“好吧。”应含絮对月澈说,“我们‘私奔’吧。”

**************************************************************************私奔路上如果不是遇上太子,月澈以为这样的携手漂泊可以天荒地老。

特意挑了沿途风景极好却也人烟罕至的玉穷山脉,岂料太子好路不走偏偏也过这条路。

玉穷山原名“玉琼山”,本是盛产美玉的矿山,富裕了宁国好几代皇帝,直至前一代才发现开采接近枯竭,这才改了现在这贴切的名字。

所以说这一代的崇文皇帝和他的子孙们,只怕是不能靠这片山脉发家了。

既然已经贫瘠,月澈就不解太子还来巡山做什么。

应含絮说:“这就是缘分,就像我去你家遇上你千载难逢地归家一次,你懂不懂?”

月澈说:“不如我们避道走?”

第七十八章 偏见难以忽略

月澈说:“不如我们避道走?”

应含絮看着前方,太子已经从马上下来,风度翩翩踱步走来,衣袂掀起的清风陶醉了应含絮,应含絮痴痴地道:“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她已经陷进去了,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离开了才发现他时常闯入梦中,招呼也不打一声,走时亦未留下些什么,只有浅浅的相思罢了。

浅浅的相思尚且还有挽救的余地,从前的应含絮不愿纵容了这种感觉,抑或是不经意地躲闪逃避着,又或者压根就没心没肺粗大条无法触动更深的情丝,但现在,孤家寡人孑然一身,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怕什么?

于是眼看着太子逼近,应含絮的嘴角就不自觉地弯了:“真是太巧了,能在这里遇到太子殿下,我……那个我……”居然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了,这什么情况?是今朝太子的袍子太飘逸了,还是眼睛太闪了?

“含絮,别来无恙。”太子说,笑掠唇角,眼含柔魅,目光落到月澈身上的时候,微微地有些冷意,“继上回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放走了人后,现在居然还跟这小贼混在一起?”

“不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而是在你走了以后,我给你面子,悄悄带走月澈的,月澈不是贼,他只是贪玩。”应含絮认真道,“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每次你闯我梦境都来去匆匆,我都没来得及问你个究竟你就……”

应含絮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捕捉到了重点:“我闯你梦境?时常吗?”

“呃……”应含絮愕然,“我在说正经事。”

“好,你说。”太子意味深长地隐了笑。

应含絮红着脸,低着头,明明是质问,此刻却显得娇羞可怜:“上次月澈被关在牢里的时候,送进去的馒头是有毒的,我想问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太子闻言,眼神一凌,冷眉微蹙:“竟有这等事?”口吻泄露怒意。

应含絮却依稀听到身边的月澈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哼哼。

“只怕是恒城的衙役擅作主张,想替我杀人灭口以讨好惠妃,既是如此,自然对月澈不公,他虽然罪大恶极,但罪不至死。”

应含絮狠狠点头,非常同意太子这番话,也瞬间对他更为崇拜:“你说的没错。”

“那我便赦免了月澈的罪,撤销全国的海捕文书,以表歉意。”太子说,“是我朝廷用人不贤。”

“真的?”应含絮大喜,回头对月澈道,“月澈你瞧,我早说不可能是太子所为了吧?而且你从今往后再也不必过东躲西藏的通缉犯日子了!”

“我本来就已经没再东躲西藏了,海捕文书发到最后赏金越来越少,路上认出我的人都懒得抓我。”月澈不屑之,“何况毒馒头的事我保留我的看法,你不要傻傻地给人骗了。”

太子都已经赦免月澈了,月澈还对他持有成见,应含絮简直不能理解,兀自对太子说:“我们不要理他,到别处逛逛去吧?”

月澈肝胆俱裂:“应含絮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跟我私奔来的,他只是路上遇到的而已!”

“私奔?”太子凝眸。

“啊没有啦没有啦!”应含絮急忙否认,“月澈胡说的,你不要相信他,话说我还没问你为何来此呢?”

转移话题倒是迅速,太子说:“来勘查这玉穷山是否还有深入开采的可能。”

太子亲自采点开矿,难不成国库空虚得不像样了?应含絮问:“你没私房钱花了吗?”

“南方干旱,西边打仗,国库无法支撑内忧外患,要向北方借兵,必须付出代价。”太子道,“北银国一直觊觎我玉穷山上开采的暖玉,可惜如今所剩无几。”

“玉是山里开采出来的,不像馒头吃了就没了,为何不能向百姓征集将过去的玉回收给朝廷?”

“百姓既然得到了玉,自然不肯轻易交出,高价购买又亏损巨大,朝廷拿不出对等交换的条件。”

“可是西边打仗,南方干旱,朝廷如果无力抗敌,受苦受难的不还是百姓?百姓难道不会算这笔账吗?”

“百姓只看到眼前利益,不如你深明大义。”

看太子愁眉苦脸,应含絮心生一计:“我倒是有个办法,虽然有些冒险,且不太厚道。”

“可以说来听听。”

于是应含絮跟太子咬了半天的耳朵,月澈在后头干干看着,眼神显得无比委屈,隔了半天,忽然插嘴了句:“这不是个好主意。”

“你都没听到,你凭什么这么说?”应含絮对于自己的主意被无故否定,有些愤懑。

“我凭感觉。”月澈自觉理所当然,“你们狼狈为奸,就一定没什么好事!”说完更觉伤心,扭捏伸手将应含絮从太子身边拉了回来,“这人明明是我带来的,怎么现在我成了那个多余的?”

“我只是在为太子献策献力,为国泰民安出自己的一份力。”应含絮道。

“那出完了咱们就走吧?”月澈一刻也不想和太子多待。

“不行。”应含絮说,“我得陪着太子一起看看成果。”

月澈简直要哭了:“为什么要走这条路?为什么要走这座山?”

“我是路痴,我跟着你来的。”应含絮说。

月澈悔得捶胸顿足:“我就不该贪图这儿没人,我宁可满世界都是人,就是不想见到他!”月澈怒指太子,让应含絮很汗颜:“至于嘛,他不就是缉拿了你,害你蹲了几天牢嘛,你至于心里不平衡到现在吗?”

“没那么简单。”月澈绝望地扭过头去,一副没办法和应含絮沟通的痛苦表情。

于是应含絮自以为是地想多了:“嘻嘻,难道是因为我?”

“呵!”月澈嗤之以鼻,伸出小拇指掐了一截,坦白告诉她,“你只占了这么一小部分可以忽略不计的原因。”

应含絮捂着碎裂的心,陪太子巡山去了。

第七十九章 乱点鸳鸯谱

崇文帝二十七年秋初,民间疯传一种燥热病,症状极为奇特,起初是格外怕热,入秋时节穿得比酷暑还要少,淌干了浑身的汗水,便如饥似渴地到处找水,喝了水也不解热,全身开始发烫泛红,跟煮熟了的虾子似的,最恶劣时还伴随着浑身发痒,据说已经死了几十人。

民间大夫们也素手无策,从未见过这种病,也只好开些消暑之药,然起色不大。

后经朝廷查证:这病起于玉穷山的玉。

也就是所有佩戴玉穷山的玉的人,先后开始发了这燥热病。

究其病根,是那暖玉历一酷暑,吸收了无穷的热量,至秋初释放,危及人身。

自然有人提出:为何人家佩戴此玉会得病,我就不会?

朝廷的解释是:每个人每块玉出土时间都不同,那些早早犯病的人只因得到的玉是更早时候开采出来的,所谓滴水穿石、玉久发炙,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时间的先后罢了。

于是有人开始廉价抛玉,这价值连城的东西既然只会带来病灾何故再要?白白丢了可惜,恰好朝廷体恤得玉者疾苦,愿意低价购买这些玉然后送到北方寒冷地区,很快,玉穷山的暖玉,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北银国。

八月,北银国出兵,援助大宁反攻西戎。

太子说:“你这主意只要没有捅破窗户纸的一天,就是个无可挑剔的好主意。”

应含絮说:“我这主意会不会捅破窗户纸,只看你请的那些托,什么病人啊大夫啊,是不是够守口如瓶。”

“都是签了生死状的,想来也不敢揭露。”太子道,继而意味深长地看着应含絮,作思虑状,“此次你助朝廷收玉有功,我一直想不出该怎么奖赏你,不妨你说。”

“我要什么就有什么吗?”

“不错。”

“待我想好再告诉你可以吗?”

“好。”

应含絮喜滋滋然,如此,她便在太子金口之下获得了一个愿望,这个愿望无论大小,只要不杀人放火,想必太子都能办到吧?

**************************************************************************这一头应含絮和太子的感情越来越好,月澈眼看着无缝可插,自然也越来越着急,着急使人燥怒,燥怒使人失去理智,想起应含絮特地赶到泗水城来提醒自己回避应府三房杨氏,只为避免她将女儿嫁给太子,月澈就拍脑瓜一想:倘若她那个傻逼女儿真的嫁给了太子,应含絮对太子的痴心妄想不也就断了嘛?

于是月澈当即一封信寄到应府,告之杨氏自己的下落。

这不过是月澈的一念之差,却阴错阳差救了杨氏一家。

因杨氏在收到月澈书信之前,早已过了允诺公主找到月澈的期限,倾城觉得这巧舌如簧的妇人尽会说一口空话来糊弄自己,便亲自带人赶到应府将她好一顿打。

杨氏自嫁入应府后便凭其狐媚手段和犀利本事一惯了养尊处优,只怕还没受过这般折磨,那些个嬷嬷掐得她满身是伤,她躺在床上鬼哭狼嚎了足足三天,月澈的信才姗姗来迟。

总算也是给了这势利妇人一个教训,只是月澈这一次的行为,应含絮仍无法原谅。

杨氏得到消息后,立马将月澈的下落转达给了公主,并请求公主息怒放过她的家人。

倾城才不屑对杨氏娘家再动真格,匆匆忙忙收拾了行囊,不出十天,就带着一大拨子人马赶到了玉穷山下的桃花镇。

月澈乖乖坐等她的到来,并说:“既然公主如愿找到了我,那是不是该先行兑现对杨氏的承诺?”

“那蠢妇过了期限才办成了事,害我一场欢喜一场空的,我不责罚她的家人连坐,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本公主是那种好随便糊弄的人吗?”

“杨氏也是看在公主通情达理的份上才许下那样的条件,萌萌哒的公主我喜欢,可是斤斤计较的公主……”月澈做了个皱眉的表情,倾城立马就慌了。

萌萌哒的公主果然傻傻好糊弄,压根就没觉察出来整件事哪里不对劲,巴巴地跑去找了太子,说:“哥哥,你也老大不小了,考虑娶妻不?”

“你已经闲到要来管哥哥的私事?”

“哥哥,您的婚事怎么会是您个人的私事呢?您又不是个寻常草民,您的未来关乎着我大宁国的未来呀,您早点娶妻开枝散叶儿孙满堂数不胜数的,父皇母后才会开心嘛!”

“多事。”

“我这不是多事,只因替哥哥定了人选!”

“你替我定人选?”太子冷眉微凌,露出质疑神色。

“没错呀,你猜是谁?”着急着问,却又不给人回答的机会,着急着答,“是应含絮……”

结果太子比她更着急:“是应含絮?!”眸中绽放异彩。

异彩很快湮没在倾城没说完的话里:“没错!是应含絮……她妹妹!”

太子也是个表情帝,虽然不轻易暴露,可在妹妹面前,也便没了那许多的约束,一瞬间,惊、喜、冷、怒相继在他脸上演绎变化,令倾城不禁慌乱:“哥哥认识吗?”

“不认识。”太子冷着脸问,“你认识?”

“我也不认识,呵呵呵……”倾城尴尬地笑着,怯怯面对太子沉下去的脸色:“你都不认识的姑娘,介绍给我?是应含絮哪个妹妹?”

“应含絮只有两个妹妹,小的那个才九岁,不适合您,我介绍的,是大的那个,叫应杨柳。”

“应杨柳不是池崇的妻嘛?”太子眉目更冷。

“那难道你要那个小的?”倾城下意识问。

然后太子的眼神就跟杀人似的。

“应杨柳已经被池哥哥给休了……”倾城低垂着脑袋,小声地解释。

太子已经气到面无表情了:“池崇的破鞋你拿来给我穿?”

“为什么不可以呢?”倾城一脸纳闷,“你瞧应含絮不也是池哥哥穿过的破鞋,你不也跟人家玩到一块儿去了?我从前虽不喜欢应杨柳,但打自她被休了以后,我就特别、特别同情她,我就特别、特别想替她谋一壶好人家……”

第八十章 觊觎美色

“为什么不可以呢?”倾城一脸纳闷,“你瞧应含絮不也是池哥哥穿过的破鞋,你不也跟人家玩到一块儿去了?我从前虽不喜欢应杨柳,但打自她被休了以后,我就特别、特别同情她,我就特别、特别想替她谋一壶好人家……”

倾城的理由苍白无力,太子问:“你同情她到要与她成为姑嫂?”

倾城脑袋越埋越低,下巴都快磕到锁骨了:“我也不想的……”

“你是不是瞒着我做错了什么事?”太子忽然顿悟到她也许有个小秘密。

恰时月澈在院子里瞎晃悠,晃到这儿晃到那儿,于是倾城的大眼睛也就跟着他移到这儿移到那儿。

太子猛地将窗户一关。

倾城吓得倒抽了一口气。

……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倾城灰头土脸地从太子房间里出来,她历经一番严酷审讯逼供,不得不招了实情。

太子方获知是月澈怂恿她来兑现胡乱许给人家的承诺。

太子自然很生气。

但太子不似池崇,这事要是换成池崇,早挥舞着拳头跟月澈干上了。

太子走出门,若无其事地经过月澈身边,衣袂飘飘掀起银杏树林的清风,金色的光晕在他周身若隐若现,月澈却蓦地一怔。

太子脚步不停,但是留下了一句话。

太子说:“你的,都是我的,包括应含絮。”

**************************************************************************应含絮正在屋子里梳妆,考虑今天穿什么衣服,太子昨晚约了她今天傍晚游湖赏落日,游湖穿大摆裙会不会显得累赘?落日余晖下搭配橙黄色又是否显得多余?

太子的相邀,再也不想怠慢了。

打自倾城跑来,应含絮就担心她将兑现杨氏的条件。

应含絮不能允许应杨柳这坨牛屎拉在太子这棵芳草上。

可裙子还没挑好,月澈突然冲入。

那速度,应含絮压根没来得及反应,试穿的橙红大摆裙还没掩笼胸前春光,就全部暴露。

“哇……”月澈本能地惊叹。

应含絮火冒三丈:“看什么?”

“你肚兜上的山鸡是谁绣的?这手法堪称一绝!”月澈说。

应含絮低头瞅了眼自己的肚兜:白色的底子,五彩的“山鸡”,腾飞的造型,夸张的表情……

“这不是山鸡,这是凤凰!”应含絮大怒,“我绣的!我娘说女孩嫁人之前都得替自己绣一件肚兜,我思来想去,决定绣一条五爪龙,可我娘说那叫逆天,于是我只好绣了一只山鸡……哦不!是凤凰!”

“如果这羽翼能再丰满一些,就是只肉鸡了!”月澈指指点点,就差点动上手了。

应含絮急忙拉拢衣裳,然后假意刺他双目:“再看,我戳瞎你狗眼!”

本想就绣工深入探讨一下同时饱览春光无限,不料被看破,月澈只好装模作样地移开了视线。

“你来找我干嘛?”应含絮问。

月澈如醍醐灌顶,猛然醒悟:“是啊!要紧事,我差点忘了,我来是带你跑路的。”

“跑路?去哪里?”

“别那么多废话,快跟我走!”月澈一把拉起应含絮,就夺门而出。

出了门好远,发现应含絮难以拖动,回头一看,她那大摆尾的裙角勾在了大老远的门槛刺钉上。

“你穿这大裙子是要闹哪样?”月澈怒喝,“脱了!”

“脱了就只剩下山鸡肚兜了!”

“那还是算了吧。”月澈想了想,道,“把裙摆给我撕了!”说完等不及,亲自动手,倾城晃悠过来的时候,正见月澈趴倒在应含絮的大裙摆下,卖力撕扯,场面劲爆。

幸亏应含絮反应快,在倾城妒火未曾燃起之前,大呼:“公主快来帮忙,我的裙子被勾住了!”

倾城单纯,立马消了疑虑,小跑过来帮忙撕裙子,还问:“应含絮,你穿这么夸张的裙子,找摔吗?”

“还不是为了陪你哥哥游湖!”

“我哥哥准备的是竹筏,一半浸在水里,就你这裙子等吸饱了水,准害你沉下湖里去。”

“也对哦……”随着应含絮的顿悟,只听“撕拉”一声,裙子从膝盖处截断,变成了一条在那个年代无比奔放甚至可以说是下流的超短裙。

应含絮悲剧地低头看着小腿,不可置信:这么美丽的裙子,托人跑了三个集市才买到,还没正式穿出去,还没给太子瞧上一眼,就这么……毁了?

正待责怪月澈,月澈已经一把拽过她的手,往外狂奔:“快跑!”俨然逃难似的。

留倾城一个愣在原地,有种被耍了的憋屈感:“哎……你们干嘛去?干嘛去呀!”

没人回她。

倾城一怒,跑回去找了太子过来:“应含絮把我的月澈拐跑啦,你快带人去追啊!”

那句话被太子听成“应含絮被我的月澈拐跑啦,你快带人去追啊!”,当然得追,这不,单枪匹马,在桃花镇外就追上了。

应含絮的裙子,令太子简直不忍目睹。

应含絮也怯怯地往月澈身后躲,以挡住她香肌毕露的大腿。

“去哪里?”太子问。

应含絮一愣,茫然回道:“我、我也不知道,月澈二话没说就拉着我跑。”

“你觊觎应含絮的美色,我要带她离开这里!”月澈不等太子逼问,就先告知,“在她被你糟蹋之前。”

“糟蹋一说从何而来?”太子高坐马上,对月澈的污蔑表现出不屑,随即下腰俯视应含絮,一字字对她说:“求我,含絮,求我娶你。”

这看似怜悯的话,好像是在逼迫应含絮求他,可应含絮却分明听出了他恳求的口吻。

“为什么?”应含絮问。

“因为我欠你一个愿望,现在机会来了,快求我娶你。”

“可我并不着急呀……”

“我着急!要是你不求我,我就娶应杨柳了。”

“可别、可别……太子,求求你别娶应杨柳,娶我吧!”

于是应含絮就这样栽进去了。

得到应含絮这句话,太子当即扭头对倾城道:“虽说是你答应人家在先,可我知道得晚,所以允了应含絮一个条件,如今人家求我实现,我不可能言而无信。”

第八十一章 女子应当含蓄

得到应含絮这句话,太子当即扭头对倾城道:“虽说是你答应人家在先,可我知道得晚,所以允了应含絮一个条件,如今人家求我实现,我不可能言而无信。”

倾城撅嘴:“怎么可以这样?”

“当然不可以这样!”月澈火了,狠狠拽了把应含絮,质问道,“你是怎么想的?人家说什么你就应什么!应含絮应含絮,应当含蓄!”

可是应含絮这一辈子注定是完成不了应老爷的夙愿——含蓄到底了,打自她对太子说出那句话,太子便顺理成章地认定了她。

“跟我回宫?”他问她。

月澈哭天抢地:“不带这样抢人的!”

倾城困惑忧思:“一样的破鞋,为什么要姐姐不要妹妹?”

这消息传到池崇耳朵里,已经是仲秋时节了,池崇刚从战场上回来,负伤累累,却没人给他温柔包扎,自个儿裹在横七竖八的绷带里,与将士们借酒浇愁,突然闻讯应含絮要当太子妃,当时那一口酒喷的,满桌子的士兵们没一个幸免。

“哪来的消息?”他问前来汇报的人,“确切与否?”

“千真万确。”那人说,“消息是从应府得来的,因太子派人传话给应大人与夫人,称要娶应含絮做太子妃,应府一下子就炸开锅了,据说第一天应大人就张灯结彩放鞭炮,第二天就诚惶诚恐地进宫拜见皇上,不日便灰头土脸地回来,愁眉苦脸到第三天,据说其中一房侧室又闹着上吊,这本是桩喜事,不知为何就演变成悲剧了……”

那人说到这里,似乎才反应过来,因为池崇的脸已经拉得不能再长、黑得不能再黑了。

“唉!怎么会是桩喜事呢?简直是人间惨剧,我们池少将军的女人咋就被太子抢了去呢?”一名小卒想要安慰池崇,结果反而变成了嘲笑。

于是另一名小卒赶忙圆场:“定是那女人使了狐媚子手段勾引的太子!何况是被少将军休了的破鞋,太子捡了去,想必皇上皇后定然不满,应大人恬不知耻地进宫套近乎,果断是遭了骂才愁眉不展的嘛!”

……

据说这名小卒后来被池崇吊在营帐外的白杨树上,半天不给下来。

那小卒倍感冤枉,再后来有人提醒他说:池少将军一个人在帐里发脾气,哭着嚷着说自己压根还没穿过应含絮这双不合脚的鞋,也不允许任何人说她是双破鞋……

**************************************************************************太子带着应含絮进宫,崇文帝日理万机压根无暇见她,皇后也推脱凤体抱恙改日再说,只有惠妃简简单单地招待了二人,惠妃不是头一回见应含絮,这一次却显得疏冷许多,即便是在太子面前。

饭后,惠妃单独留下太子说话,应含絮一个人晃荡在凤栖宫外,倍觉孤单无助。

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可是应含絮从未考虑过这条路一开始就不好走的细节,比如热脸贴上冷屁股。

她不用去打听不用去揣测,就知道惠妃大致会对太子说些什么,诸如储君婚姻不可儿戏、娶了弃妇是要遭天下人笑话的、悠悠之口难堵、务必顾全大局如此那般,应含絮一想起来就头疼,是不是一夜之间,自己就成了那贪慕虚荣、攀龙附凤的势利女人?

应含絮至今忘不了在自己答应跟随太子入宫的那一刻,月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紧抿着唇气到发抖的眼神,他扭头就走,脚步如逃……

翌日暂别太子,回到应府,应含絮更是没想到脚还没踏进院子呢,蓦地被三房杨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

不是冷嘲热讽、恶语伤人的冷水,而是真的冷水!

出宫之前,太子曾宽慰应含絮说:让她先回家等候佳音,他会负责说服皇帝皇后及宫内悠悠之口接受他常琴看上的太子妃。

可应含絮总隐隐感觉这样的等候等于遥遥无期,回家的心情本就不好,被杨氏这样一泼,立马跟泼妇骂街似地跟她对战起来:“你这个歹毒的老太婆!不弄死我你睡不好吃不好了是吧?”一把将杨氏推倒在地,杨氏当即哇哇大叫,俨然受尽了委屈和苦头,引来下人围观无数,她还恶人先告状,污蔑应含絮一进门就对她拳打脚踢。

“你编啊,你继续编!”应含絮怒道,“我招你惹你了你这样恨我?”

“你抢走了柳儿的太子妃,你抢走了柳儿的太子妃!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小贱人!到处勾引男人,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见没人出手帮她拦住打算离开的应含絮,杨氏踉踉跄跄爬起来,忽然搬起脚边的花盆,砸向应含絮的脑袋。

只听一闷声响,应含絮整个人原地定住。

所有下人都吓傻眼了,因为一条殷红的血流从应含絮头顶缓缓躺下,沿着鼻尖蜿蜒纵横,在嘴角滴滴而落。

一下子,连杨氏都愣住了……

下人们面面相觑,当即有人去禀告老爷,有人去请大夫,有人早早撤离,权当没有看见免得惹祸上身。

可是没有人去管应含絮。

她能看到自己鼻尖的红色,也能嗅到浓烈的血腥,自然清晰感觉到头顶炸裂般的疼痛以后瞬间麻木,然后眼前发黑,人摇摇欲坠。

应含絮倒下之前,一个人影迅速窜入门内,将瘫软的她接入怀中。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听闻她将要成为太子妃而大老远从边疆赶回来的池崇。

池崇来得太巧,却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应含絮被人欺负了,并且伤势很重。

池崇抱住应含絮后,回眸看了眼杨氏。

那眼神,杨氏一辈子忘不了,她旋即浑身发冷,怯怯然上前想要认错:“我这不是……故意的……”

却被池崇一脚踹开,跌坐在满地的花盆碎片上,磕了一屁股的伤,红着眼睛看着池崇,就是不敢呜咽半声。

须知这曾是池崇的丈母娘呐!池崇这么不留情,委实是真怒了。

眼看着池崇把应含絮抱走,杨氏陡然有种世界末日的糟糕感觉,上一回有这感觉,是在期限已至却迟迟找不到月澈下落而公主登门讨伐的时候,很明显,这一次,更叫人毛骨悚然。

第八十二章 三少的秘密

应含絮横卧在池崇怀中,不知为何一片灰蒙的视野里只有他的眼睛显得特别闪耀,有种奇异的光芒自他周身散发,熏染到应含絮的身体外,莫名地就淌进心里变成了柔软,暖暖的带着甜意。

明明就疼得发晕,一阵阵的如潮灌入脑子,应含絮都能听到那些血滴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要不是很快被池崇的声音给盖掉的话:“听说你马上要飞黄腾达了,我急不可耐地跑来祝贺你,正巧被我逮着你狗血淋头,难道这就是势利女人的现世报吗?”

“我这不是狗血……我这是、这是我自己的血……”应含絮竭力辩解,怎么也不能让他给误会了。

“我知道。”池崇说,然后笑,“逻辑很清晰,看来还没傻。”

然而才踏入后苑,再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就已经不省人事了。

青柠惶急惶急地闻讯赶来,看到湿了池崇半片衣袖的应含絮的血,吓得面色惨白:“这……这是怎么回事?三少爷!”

“三少爷”三个字神奇地从应含絮的房间穿过走廊拐角与湖泊,被应杨柳给听了去,几乎以是飞禽走兽的速度,这丫从她的地盘急奔而来,闯入了应含絮的卧房,看到了正在替应含絮止血的池崇。

池崇所谓的止血,就是拿他的衣袖蒙住应含絮的脑袋,回头看到应杨柳,正愁一腔怒火无处喷,大发脾气:“愣着干嘛?去请大夫!”

应杨柳原地不动,青柠哭着跑去了。

应杨柳呆呆地看着池崇,满目泛起恍如隔世的感动:“你来啦?”

这话说得好像是一介深闺怨妇终于等回了久战归来的丈夫似的。

池崇压根就没鸟她。

于是她往前一步,得寸进尺:“你怎么风尘仆仆的,手臂上还有血,你受伤了吗?”

这应杨柳看着分明是痴了,池崇口吻暴躁:“没看到是应含絮脑壳破了吗?”

应含絮要是清醒着,一定骂他:你丫的才脑壳破了好吧,老娘明明只是蹭了点皮而已……

蹭了点皮的应含絮,在大夫来了以后,被一番愁眉苦脸的诅咒:“这恐怕是要留下后遗症了,老夫也只能尽力而为,若是之后记不清事甚至失心疯什么的,可不能埋怨老夫医术不精呐!”说完便要着手给应含絮施诊,池崇想了一想,将其阻止:“治不好就别治,她要傻了我怕忍不住灭你满门。”

吓得大夫提着药箱就跑了。

“这可怎么办?”姗姗来迟的应夫人,早已垂泪满襟。

“劳请夫人派人进一趟宫,请太医前来。”池崇说。

“这区区一点小伤,需要动用宫里太医吗?”二房崔氏皱眉怨道,“咱们到底官职没你们池家大,这请太医的人情说用完就用完了,能别这么浪费嘛?”

“大小姐被砸到的可是脑门呀!”青柠在旁听不下去了,开始顶嘴,即便遭遇崔氏冷冷瞪眼,也义无反顾,“脑门顶受伤可大可小,疏忽不得!”

“你懂什么?应含絮命贱,打小就好养,受过大大小小的摔伤撞伤哪次不跟快要死了似的?最后还不是活过来了?”崔氏道,当着应夫人的面,毫不掩饰对大房赤裸裸的不敬,隔了一会儿,又琢磨道,“不过说起来她要真成了太子妃,咱以后还真得好好巴结才是,这样罢,我亲自进宫为她请太医,凭我跟木妃的交情,还怕请不来太医院区区一名小太医嘛?”言毕欲走,被池崇叫住,给了崔氏一枚紫玉,说:“我不要太医院的无名小卒,你给我去请张御医,带着我与常琴义结金兰的信物。”

崔氏就这样去了。

看着崔氏携信物离开,应杨柳忽然扑到床边,要拉走池崇:“园子里的荷花开了,你陪我去采荷花好不好?”

池崇摆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都什么季节了还有荷花?”

“有的,有的,你去了便知。”应杨柳看似羸弱,拽动池崇的力道居然不小,池崇担心她伤及应含絮,御医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应含絮又有青柠和应夫人看着,便答应跟随她往门外去。

**************************************************************************门外湖畔,应杨柳指着平和如镜、只余落叶的湖面,问池崇:“你瞧那些花儿,长得多好看!”

半片残花也没有,一阵凉风吹过。

“应杨柳你是真傻了还是装糊涂?”池崇问,“我陪你出来不想看你装疯卖傻,你娘对应含絮做出那么恶劣的事来,就不怕我报复在你身上?”

“嗯?三少你在说什么?”应杨柳歪着脑袋,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池崇恼了,一把揪住她的胳膊,将她往湖泊边缘推:“你自己好好看看,池府有一片和这里一模一样的湖,你是不是觉得很熟悉?那年冬天你到池府探望应含絮,将她引到湖边趁她不备推她下水,你告诉我,你还记得吗?”

池崇的眼睛直勾勾锁住应杨柳,应杨柳整个人如被抽掉了灵魂。

这是隔世的对话,也许旁人不会懂,应杨柳愣了半晌,终也没懂。

“这是我想做却到底没敢做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应杨柳问。

池崇眼神极冷:“因为你后来确实做了。”

应杨柳满目不解,后来的事,她自己也不知道,池崇又是从何得知?

池崇当然不屑与她解释,今天本也没有打算告诉她,只是她的装疯卖傻在他心情极差的情况下火上浇油,触碰了他的底线,这才没忍住将天极道破。

至于池崇为何会知道天机,容后再谈。

此刻,池崇只想警告她:“所以我希望在你的想法还没有变成现实之前,最好连皮带核给我吞回肚子里去,否则,我会让溺死湖底的人变成你,甚至,我以为,那样的死法于你而言,仍是太过仁慈了些。”

池崇言毕,转身离开。

应杨柳怔怔然站在湖边,天空微微飘起小雨,也浑然不觉。

自然更不会注意到蹲在湖畔矮树丛里看蚂蚁搬家的应杨桃,无意中听到了这番对话……

第八十三章 一边守护一边责怪

池崇一边啃着刚出笼、热腾腾的新鲜包子,一边对卧在床上闭目不醒的应含絮道:“你要是醒来,我就请你吃包子,牛肉馅的,特别好吃!”

……

池崇眼里数着盘子里为数不多的莲藕糕,手里捏着半块啃得跟老鼠咬过似的残次品,对应含絮说:“你要是醒来,我就分你一半吃吃,说实话你娘的手艺真不错!”

……

池崇翻乱了应含絮书架上的“墨宝”,摇着头啧啧叹息:“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把你这些狗爬的字抠出来组一首淫诗贴到大街上去,让你嫁不出去!,就像你嫁祸给我的休书一样,我也知道什么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池崇抖出应含絮衣柜里的衣裳,包括最私密的也一件件不放过:“你的审美究竟是有多糟糕呀应含絮?这些颜色根本就不该凑到一块儿去,还有这坨鸟屎绣的是什么东西?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把你拙劣的女工张扬出去,估计皇后是打死也不会要你这个儿媳了。”

……

“你要是再不醒来”、“你要是再不醒来”……

一声声、一句句,恳求与威胁,无济于事。

那日张御医来过之后,素手无策的表情未必要比那民间的赤脚大夫缓和些,他只怕一着不慎就砸了他宫廷第一御医的招牌,要知道他可是给皇上看病的,怎么会治不好一个被花盆砸了头的丫头呢?

“应大小姐从前是不是生过一场大病?”那日,他这样问应夫人。

应夫人说:“我家孩子打自生下来后的确是小病小灾不断,可大病是从未有过的,最大的一次,恐怕就是十岁那年发了三天三夜不退的烧,那次我差点以为要失去她了……可是最后她也奇迹般地醒过来了,张大人!这孩子命硬,您快告诉我她能挺过这一次的是不是?”

应夫人情绪激动,张御医实在不忍告诉她情况并不好,只轻描淡写道:“应大小姐好似曾经溺过一次非常严重的水,可老夫也觉得甚是奇怪,这溺水看似未曾伤及她五脏六腑,却又似留下了无穷隐患,俨然是她未曾溺水,生生是因着怕水,把自己给吓病了。”

“这砸了头跟溺水有啥关系?”崔氏在旁问。

“怪就怪在这里,她被砸了头导致昏迷,却出现溺水不醒的反应,委实叫老夫伤透脑筋,不知如何下诊。”张御医道,他到底是凡夫俗子,不能理解应含絮此刻挣扎在噩梦里,噩梦里的她,挣扎在红波翻滚的血海里。

“就按溺水来治。”池崇忽然在旁说了句,声音很低,带着黯然,“她曾经……的确溺过一次非常严重的水,严重到回天乏术。”

张御医恍然明白又不甚明白,最后依照溺水的病症给应含絮针灸下药,临走前道:“老夫也只能尽力而为,能否醒来,全在她自己。”

言犹在耳,距离今时,已经过去整五天。

应含絮还是睡得很沉。

“贪睡,厌食,装可怜,真是太调皮了。”池崇骂道,然后将她的墨宝和衣裳们,仔仔细细收拾回了原样,又叫厨房用冰块保存应夫人做的莲藕糕和他吃剩一半的牛肉馅包子,应夫人心忧女儿安危,不是每次做的糕点都好吃,牛肉馅的包子铺,也常常水平失准。

秋风萧瑟,战马嘶鸣,池崇终于没能等到应含絮醒来,被池复十二道军令从边关加急送来,命令他回去沙场,否则将以逃兵之罪论处。

天缘不巧,池崇走后第二天,常琴到应府看望应含絮,傍晚时分,应含絮竟悠悠醒转。

池崇要是半路知道这个消息,不知是该高兴,还是生气,反正定会激动地从马上掉下来。

常琴很幸运,在应含絮床边守护了她半天,就等到了她的苏醒。

所以应含絮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不是池崇,而是常琴。

几乎整个府里的人都在暗暗为池崇惋惜,但也暗暗高兴,太子与应含絮喜结连理,无疑是要鸡犬升天了。

最不高兴的当然是杨氏了,杨氏对应含絮的愧疚随着她的苏醒而烟消云散,看到太子,想要巴结,却也知道自己的谄媚在这个时候显得格格不入。

“太子?”应含絮茫然眨眼,如置身梦中迷迷糊糊。

“太好了,还认得我。”太子欣慰而笑,“府里的人都担心你醒来会记不住事,我也很怕你就这样把我给忘了。”

“我怎么敢忘了太子呢?”应含絮说,扶着脑门,颇有些讶异,“只是我这脑袋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嗡嗡嗡响起池崇的声音,絮絮不休跟只蚊子似的。”

太子微微皱了皱眉,对他说:“往后别叫我太子了,叫我常琴吧。”

于是池崇照顾应含絮这件事就这样被忽略过去了,太子转移话题的用意大家都理解,何况他是太子,府里没人敢揭穿他的私欲。

除了应杨桃。

虽然应杨桃是以告状的方式把这件事告知给了应含絮。

应杨桃说:“池崇姐夫每天照顾你十二个时辰,有六个时辰都在不停地跟你说话,还有一个时辰用来吃饭,三个时辰用来睡觉,剩下两个时辰你猜他在干什么?”

“打瞌睡?”

“不是,他一边照顾你一边打瞌睡,这个不算。”

“练拳?”

“不是,他很懒,整体不是横着就是歪着。”

“逛窑子?”

“窑子是什么东西?”

“算了,跟你解释了你也不明白,你就跟我说实话吧,别卖我关子了。”

“用来欺负我!”

“怎么欺负你?”

“逼我用毛笔在你脸上画画,还让我给你扎冲天辫,甚至胁迫我挠你脚底板。”

“……这哪是欺负你丫,这分明就是欺负我嘛!”

于是应含絮就这样知道了池崇的“坏”,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的时候,脑海里就不断地浮现出他晃荡在这间屋子里、绞尽脑汁想法子玩弄自己的模样。

常琴悄然进屋的时候,吓了发呆的她一跳。

第八十四章 青梅奔着竹马来

常琴悄然进屋的时候,吓了发呆的她一跳。

“在想什么?”常琴问,从她眼里看到惊慌,微微地有些怀疑。

“没……想什么。”应含絮回应迟疑,眼神闪烁,转移话题又太过明显,“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宫里战况如何?”

“如果战败,自然无颜见你,可你病了却没人通知我,不能照顾你,我亦深感愧疚。”

应含絮不在乎他的迟到,只捕捉她在乎的信息:“也就是说,现在你能站在我面前,可想皇上皇后是愿意接受我了?”

常琴浅笑:“应府到底不比宫里,许多药材欠缺,你随我进宫养病可好?”

一句话,也许就这样逆转了应含絮的一生,只是此刻的应含絮因为惊喜,而没考虑那么多,当即点头答应:“好。”

崇文帝与皇后肯屈服,应含絮心想:此刻不入宫更待何时?

应府的人,除了三房,没有敢阻挠这件事的,大部分人也都是激动雀跃的,只有应夫人,忧心应含絮在宫里受欺负,临行前几番叮嘱,依依不舍,自然也掏空了自己多年的积蓄,给足她银子,要她在宫内好好打点。

应含絮带了青柠跟随,出门的时候,被三房杨氏哭天抢地堵在门口。

三房从不在乎自己肚皮不争气生的两个都是女儿,她最得意在于大女儿与当朝太子年纪相当且也花容月貌,为此她想当太子丈母娘的夙愿,打自女儿出生就没消停过,如今梦碎,她委实无法接受,一边将应杨柳往常琴身边推,一边横在门口拦截应含絮。

“三妹,你这样做有意思吗?都是老爷的女儿,哪个嫁给太子不都一样?”二房崔氏在旁冷冷问道,三房杨氏的驳斥极为狰狞:“怎么一样?应含絮又不是我的女儿,长得又没我家柳儿漂亮,凭啥她能当太子妃,我家女儿就不行?”骂了一阵,火气撒到应夫人头上,指着人家鼻子怒道,“她娘俩儿,一个跟我争老爷,一个跟我女儿争太子,都是贱货,没一个好东西!”

“来人,把这疯婆子给我带走!”常琴从来不是个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委屈却无动于衷的人。

他要将杨氏带到哪里去旁人不知,但多半是要去为自己的口无遮拦受罪的,应杨柳见状,慌了,忙央求常琴:“求太子开恩!民女心中唯池崇一人,无意于太子,对太子的冒犯只因我娘执念,而我娘的执念也是因她最近身子不适,脑袋不灵清,请太子念在她神智有问题的份上,念在我姐姐即将成为太子妃大家都是一家人的份上,饶了我娘这一次吧?”

她苦苦哀求,表明心意于池崇,让常琴相信这一切不过是她娘的一厢情愿,遂决定大事化小,只令侍从挪走撒泼的杨氏,然后才顺利地带走了应含絮。

**************************************************************************入宫之后的应含絮,被太子安顿在他的宫室——紫微宫后,很快感受到了宫内生活的压抑与寂寞,太子每日忙于朝务,并不可能整日陪伴在她身边,对周边环境的不熟悉让应含絮觉得行走于深宫如履薄冰。

唯一的法子,就是与倾城打好关系,倾城到底是皇后唯一的女儿,倾城在皇后耳边说应含絮半句不是,应含絮从此都将万劫不复,反之,倾城与应含絮关系和睦,皇后自然也会慢慢喜欢她。

从接收到喜欢,这从来就不是一条顺畅的路,接受,多半是给常琴面子,喜欢,则全靠应含絮自己。

好在倾城单纯,好哄,喜欢踢毽子,虚荣心高,应含絮捏准了她的弱点后,很快与她和她的党羽打成一片,皇后于是常邀应含絮到御花园喝茶,因为应含絮,分担了她为倾城操心的一半精力,体力旺盛一刻也消停不得的倾城,终于有人作陪了。

后来应含絮才知道:表面冷傲内心孤寂的皇后其实不难对付,难对付的反而是看似慷慨大方实则不冷不热的惠妃。

惠妃对应含絮始终有着对待晚辈的温婉可亲,可每当太子提出成婚,各种不经意的拒绝便处理得不着痕迹。

应含絮终于赶到力不从心,那晚,和倾城一起爬上摘星宫的屋顶,互诉衷肠。

倾城说:“我真的好想月澈,可是他不知道躲哪里去了,母后又不准我出宫,小松果太没用了,怎么都找不到他。”

应含絮说:“今天惠妃和我说话,她的措词比我含蓄,但我也听出了她的意思,她说常琴不是不能娶我,只是我成为不了太子妃,我只会是常琴诸多妾室中的其中一个,将来常琴登基,坐拥后宫佳丽三千,我得宠与失宠,也不过朝夕之间。”

“我多么希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那样我是不是就可以跟月澈在一起了?”

“我总是奢望常琴是个普通人,这样我们都会轻松些。”

……

各自说完,各自沉默,两个人的对话没有交集,心里的难过却在串流,最后竟抱成一团,在深秋的晚上,于屋顶之上,睡着了。

倒是没有掉下来,只是翌日两个人都感染风寒不能出门了。

**************************************************************************常琴来探望应含絮的时候,应含絮正裹在被子里打喷嚏,可怜兮兮地对常琴说:“自从我被花盆砸了脑袋,我就觉得头顶空空的,是不是我的头盖骨缺了一块破了个洞,我每打一个喷嚏就感觉有气流冲破颅盖,你瞧床顶的帷幔都随风在动,那是从我头顶冲出去的气吗?”

一席话听得常琴哭笑不得,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别胡说,怪诡异的,你没事,只是微微受寒,休息几天就好了。”

“刚才你母妃来看过我了,在我这么难过的时候,她仍不惜打击我,暗示我别再对太子妃的位置痴心妄想,因为慕容惊云将军的女儿要进宫了,按照长辈们的意思,似乎她才应该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你是说水水吗?”常琴问,然后笑,“这丫头我小时候就认识,脑筋比倾城还大,她不会觊觎太子妃这个位置的,威胁不了你。”

第八十五章 误闯冷宫

“你是说水水吗?”常琴问,然后笑,“这丫头我小时候就认识,脑筋比倾城还大,她不会觊觎太子妃这个位置的,威胁不了你。”

“那是小时候,小时候的姑娘长大了哪能比?女大十八变,万一她现在变了,变得跟我那妹妹一样可怕,你招架得住?”

“我想应该不会。”常琴凭自己对慕容水水的了解,笃定着说。

慕容水水在应含絮病愈后入宫,皇后好生招待了她,随即惠妃又邀请了她,并将她下榻的地方选在了紫微宫,摆明了是要震慑应含絮。

应含絮闻讯,坐立不安,问青柠如何招架,青柠也不知。

晚上,慕容水水过来,应含絮试探着与她一番寒暄,才发现是自己多虑了,常琴所言没错:这丫头的脑筋,果然比倾城还大。

虽然这丫头的背景比应含絮厚了太多。

当今皇后本性慕容,慕容惊云是皇后的亲弟弟,与池复将军分别为当朝左右大将军,所以慕容水水是皇后的亲侄女。

皇后与惠妃多年来虽然争斗不断,但对于常琴这太子终也是出于同心协力扶持的,尤其是皇后年纪越大,越知道自己再也生不出儿子与常琴抗衡,总算多年来与常琴维系的养育之情未曾白费,所以余下来要做的,就是在常琴身边安插自己家族的人。

这一点,惠妃倒也认可,毕竟慕容家族势力够大,可以辅助常琴日后基业,而自己终归是常琴生母,皇后爪牙再长,又如何撼动太子生母地位?何况惠妃有自信可以拉拢自己的儿媳妇,不至于被皇后牵着鼻子走。

诚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此刻应含絮只知道:脑洞特大的慕容水水,只怕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也牵不动她的鼻子。

第一次和应含絮见面,她就从旁人口中得知应含絮入住紫微宫的目的,因此这丫第一句话就是:“你好,应含絮,我叫慕容水水,是奉长辈之命过来镇压你的,不过你别担心,如果常琴哥哥喜欢你的话,我是不会横刀夺爱的,但是为了跟长辈们好交代,我不能跟你走得太近,以后咱就逢场作戏、装装样子给他们看好了,私底下,我可以教你功夫,我功夫很好的,这宫里没几个人打得过我!”

她话音刚落,就迫不及待耍了一套拳法给应含絮看,看得应含絮目瞪口呆。

拳法是不错,看样子打人也很疼,倘若脑洞不那么大,真是抱着争宠的目的来,应含絮只怕就要知难而退了。

更好在,这丫在常琴回来之后,眼神里也没涌出多少花痴的情愫来,反而袖子一卷,挥拳扑了过去:“常琴哥哥,看招!”

常琴饿着肚子跟她打了一架,自愿认输,喜得她眉飞色舞,一顿晚饭吃了一只鸡半片鸭两根猪脚一盆汤,饭量惊人,吃货典型!

吃完还抹着嘴问应含絮:“你怎么只吃这么一点点?睡觉前不会饿的吗?我才半饱耶!”

应含絮冷汗直流:心忖自己这食量在应府池府都是遭人嫌的,都说自己是个饭桶,敢情在她慕容水水面前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敢情她家才是真正的武将世家,这食量,逼得大宁国不得不去打仗抢粮食呐!

事后,应含絮对常琴说:“你这个水妹妹倒是挺可爱的,不知你对他……”赤裸裸的试探,等待常琴回答。

常琴笑:“担心了?”

应含絮扭头:“没有。”

翌日一早,带着慕容水水到宫里各个地方晃了一圈,尤其是帅哥多的地方,比如禁卫军训练营、皇子跑马场等,瞧慕容水水看美男的眼神,明显是还没开化。

应含絮是真担心了,怕常琴喜欢上这个可爱的少女,怕这个可爱的少女情窦开了以后变得可怕。

是以应含絮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跟慕容水水在一起,倾城居然吃醋了:“应含絮,你现在跟慕容水水走得那么近,还想不想跟我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公主可以加入我们呀,三个女人一台戏,也省得你整天想着月撤。”

倾城摇了摇头:“我决定溜出宫去找他,应含絮,不要告诉任何人,也不要阻止我。”

倾城不日就消失了,急坏了一宫的人,在大伙儿忙着找公主的时候,这一头慕容水水又闹着要去冷宫逛逛。

“冷宫阴森森的有什么好逛的?”应含絮很头疼,一眨眼,这丫已经去了。

很不听话!

常琴知道她调皮,早前就告诫应含絮陪她玩的时候也顺顾看着点,今天应含絮才见识到这任务有多沉重。

为了找慕容水水,应含絮不得不踏足冷宫,触痛往日害了丽妃的歉疚。

深秋时节,冷宫已经步入寒冬,一地的落叶无人打扫,推开门的吱呀声,如针扎在应含絮心上:“有人吗?”

应含絮当然知道有人,可应含絮希望不止丽妃一人,假如这个时候有个小宫女走出来招待应含絮,告诉应含絮慕容水水不曾来过,应含絮一定连告别都来不及就逃出去。

可是,招待应含絮的,果然不是宫女,而是一颗遭到陷害而受伤发疯的心。

丽妃披头散发地突然窜出来,吓得应含絮失声尖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丽妃则为吓到了人而抚掌大笑:“啊哈哈啊哈,你们这些坏人,被我吓到了吧?吓死你!吓死你!”

应含絮看到乱蓬蓬的发丝里,她充满血丝的双眼,心里的难过,便抑制不住地化为眼泪往外涌。

“娘!”一个清脆男音带着责备。

常英随即跑出来,看到眼泪汪汪的应含絮,因为是被欺负透了,忙伸出手来:“姑娘,对不起,我娘莽撞,你不要紧吧?”

应含絮在常英的搀扶下站起身,忍着眼泪摇头说:“我没事。”头埋得很低,实在无颜见常英。

常英不知道丽妃被陷害的真相,只是好奇看了两眼应含絮,慢慢地认出她来:“你是大哥带回来的姑娘……应含絮!是不是?”

第八十六章 一摔见红

常英不知道丽妃被陷害的真相,只是好奇看了两眼应含絮,慢慢地认出她来:“你是大哥带回来的姑娘……应含絮!是不是?”

应含絮“嗯”了一声,慌乱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闯入冷宫的,我是来找慕容水水,她说要来冷宫,我就追着她来了。”

“比你先一步,她被我娘吓跑了,我娘真是……一刻也安分不了,是我没照看好,吓到你们,实在很对不住。”常英说。

“不要紧不要紧,你千万不要责怪自己,也不要责怪丽妃娘娘。”应含絮忙说。

常英难掩满目忧郁:“她早已不是娘娘了……”

应含絮怔住,无言以对。

这到底是自己遭人利用酿成的恶果呀!

然而常英忍耐力极好,沉寂不稍片刻,再凝望应含絮的时候,眼底便已没有了方才失控的难过,在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块丝帕来,递给应含絮,说:“把眼泪擦擦。”

“不要紧的。”应含絮推脱道,寻常男儿家身上是不带丝帕这种东西的,何况那块丝帕质地柔软、绣品一流,不是心上人赠的就是丽妃给的,应含絮可不敢要。

然而常英说:“如果你这样出去被人看到,只怕惹来闲言闲语说我娘疯癫伤人,何况你现在身份不一般,是我大哥带进宫的人,这要被误会遭了我娘欺负,只怕我娘将来的日子不好过。”

常英这样一说,应含絮恍然大悟:是了是了,自己委屈不要紧,可不能再连累了丽妃娘娘。

遂只好接过帕子,道了声“谢谢”,才狼狈逃走了。

***************************************************************************出了冷宫继续寻找慕容水水,掘地三尺找了半天,发现这丫在树上。

这不是逗人嘛?

仰着脖子望着那刻大梧桐树,应含絮问:“水水,你再饿也不至于掏鸟窝吃蛋吧?”

“应含絮!”慕容水水往下瞅,见到应含絮,便如孩子般受了委屈地与她倾诉,“都说凤栖梧桐,我看不是,这棵梧桐树上,竟是只乌鸦!”

应含絮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那些传说的荒诞离奇,便道:“那乌鸦是浴了三昧真火,正在涅槃,重生后就能褪尽焦羽,变成凤凰!”

“应含絮你没骗我?”

“我骗你干嘛?”

“可即便涅槃可以成风,这浴火的过程也忒痛苦了吧?应含絮,假如是你,你愿意重生?”

“那你是宁愿碌碌无用地当一只乌鸦?遭人欺负被人耻笑?”

慕容水水想了想,说:“我不想,我只是……”话还没说完,突然脚下不慎踩空,结果连带着乌鸦窝和乌鸦崽,一块儿从那高高的梧桐树上摔了下来。

**************************************************************************慕容水水那一摔并不轻,屁股着地,摔出了月事。

而应含絮绝没想到这居然是她丫的初潮。

当她凭着武女的架势要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震惊地发现双腿之间有鲜血。

应含絮的第一反应是这丫和谁珠胎暗结,摔成小产了不成?

结果看她丫的反应完全不像呀,看着渐渐被血染红的裙裤,哇哇地就大哭起来,还嚷嚷说:“我的屁股摔碎啦!”唯恐天下人不知。

招致一箩筐的宫女太监纷纷路过驻足、好奇围观,应含絮赶忙叫了肩舆将她送回紫微宫,御医前来问诊,才获知她发育迟缓,刚从女孩变成的女人。

难怪情窦未开,敢情是身体节奏没跟上!

原本这事也无大碍,顶死了是屁股摔疼了盆腔受累了,能给这迟发育的女娃摔出个初潮来说不定还是桩误打误撞的好事,可没想到宫里的老嬷嬷多嘴,说民间流传一个不祥的说法:少女初潮如不是顺其自然地出现,而由意外造成,那这可怜的少女将来极有可能不孕。

这无疑是个噩耗,尤其是对于入宫的女子来说,何况还是皇后与惠妃这对冤家同气连枝钦定的太子妃。

惠妃说:“这都得怪应含絮没有保护好水水。”

皇后闻讯,带人前来兴师问罪。

应含絮知道:皇后和惠妃都是向着慕容水水的,皇后虽然经过应含絮的不懈努力而不再排斥应含絮,但慕容水水的入宫由她一手安排,目标明确,所以如果慕容水水在应含絮身边受到伤害,那皇后是绝不会宽恕的。

何况对于慕容水水是唯一太子妃的筹谋,惠妃与皇后站了同一阵线上,对应含絮的态度一直难辨冷热的惠妃这一次居然主动迁怒应含絮,摆明了就是要趁机逼走应含絮,只怕这一劫,应含絮是难逃了。

“必须严惩。”皇后说。

太子今早出宫去了。

应含絮孤立无援。

她看着无辜的慕容水水,忽然有种这一切是早就设计好的错觉。

虽然她知道慕容水水是真的无辜,因为她很震惊地问皇后:“我自己摔下来了为什么要责罚应含絮?”表情不像是假的。

“水水,你什么时候跟应含絮关系这么好了?”皇后问,然后看着应含絮的眼神便恢复到了从前的敌意,“看样子这小丫头不仅勾引男人的功夫厉害,连讨好女孩的本事也不俗,倾城是一个,你是第二个。”

可惜倾城也不在,应含絮不知道该求助谁,只要自己辩解:“皇后娘娘,水水爬树真不是我怂恿的,看着她掉下来我比她更疼,可那一刻我一点办法都没有,难道要我用我的身体给她当肉垫吗?”

“嘴皮子倒是很厉害。”皇后说,“可惜太过自私,你须知道,将来若你真成了太子的妾,水水身为太子妃遇上任何危险,你们这些底下的人,可都是要拼了命去救的!”

原来在皇后眼里,太子妃绝无第二人选,反而应含絮能否成为太子的妾,还要看她自己的造化,至于地位,永不过是“底下的人”,应含絮闻言,一声嗤笑,道了句:“这么说起来,皇后娘娘您要是遇上任何危险,惠妃娘娘这些底下的人,也都得拼了命地为你牺牲了?可在我看来,别说是危险,你平日里受的那些个委屈,那些孤单寂寞恨,恐怕也是底下那些人造成的吧?”

第八十七章 心软的二皇子请收留我

应含絮闻言,一声嗤笑,道了句:“这么说起来,皇后娘娘您要是遇上任何危险,惠妃娘娘这些底下的人,也都得拼了命地为你牺牲了?可在我看来,别说是危险,你平日里受的那些个委屈,那些孤单寂寞恨,恐怕也是底下那些人造成的吧?”

这句话,简直要成了忤逆犯上的典型,连慕容水水都被惊呆了。

“来人,给我掌嘴!”皇后一声令下,应含絮还没反应过来呢,“啪啪”两下,就是两个大巴掌从老嬷嬷袖子底下甩出来。

应含絮几乎都感觉不到她粗糙的手掌有碰到自己,这些平日里跋扈惯了的嬷嬷们,简直就是挥一挥衣袖,扫荡一片弱女子呐!

应含絮不能做弱女子,她想也没想就反扇过去,那老妖婆猝不及防被扇倒,应含絮随即在皇后还没彻底翻脸之前,拔腿就跑。

身后传来皇后的怒吼:“还不替本宫把她给我抓回来!就算倾尽整座后宫之力,也要让她服服帖帖跪到本宫面前来赔不是!”

**************************************************************************什么叫走投无路,说的大约就是应含絮。

应含絮现在是烫手的山芋,跑到哪儿哪儿不欢迎,闭门拒绝已经是比较仁慈的对待了,就怕五花大绑把她送到皇后那儿。

皇后唯一失策的就是没有悬赏奖励,她以为凭自己的淫威就可以喝令宫内人逮住应含絮,可惜平日里冷傲关了,没积攒多少人品,大伙儿未曾帮她,只不过纷纷躲避罢了。

这也导致应含絮好歹是单枪匹马跑了一段路,才在冷宫门口无路可退。

兜兜转转,没想到又回到了这里。

“啪嗒”一下摔在了泥潭里,是谁在冷宫门口挖了地皮又不铺好?应含絮跌跌撞撞站起身来,已成了半个泥人。

抬头看到一个小宫女,长得娇美若花、精致可人的,双目婉转地看着应含絮,忍俊不禁:“你是谁?怎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

看样子这小宫女还不知道自己正被追杀。

“请问这前头还有路吗?”应含絮指着冷宫前方分明是一堵实打实的白墙问。

“只能往回走。”小宫女说,“或者穿过冷宫往后门走。”然后看着应含絮头发上淋漓而下的泥水,皱了皱眉,垂首找手绢,“你这么狼狈还想去哪儿呀?我给你擦擦吧。”

“不用不用。”应含絮道,随即掏出了上午从常英那儿顺来的丝帕。

那小宫女见着丝帕,眼睛当即就直了,眼神一下子就饱含嫉妒恨。

忽然她咬了咬唇,觉察到什么,问:“你是不是正在被人追杀?”

“啊?你怎么知道?”

“刚才我看到一列禁卫军跑过,你才拐到这条道上来的。”

看样子这小宫女不傻,于是应含絮说:“是啊,你可千万别出卖我……”

没想到话音刚落,这丫头就扯着嗓门大喊:“来人呐!快来人呐!你们要抓的人在这里!”

应含絮几乎都听到了禁卫军步靴停顿、转身、逼近的声音。

这小宫女咋这么无良呐?

应含絮怒了,刚想翻墙,冷宫内蓦地伸出一双手来,大手一拎,把应含絮和小宫女都带进了门。

将两女人藏在门口,常英镇定地面对已经来到冷宫门口、询问可否看到可疑人经过的禁卫军。

“没有。”常英说。

“二皇子,这人可是惠妃和皇后娘娘钦定要抓的,疏忽不得。”禁卫军提醒道,嚣张口吻足见常英在宫中地位已不如昨。

“确实没有看到,难道你们想要搜冷宫吗?我那个疯癫的娘,想必你们也见识过。”常英面不改色,且不惜诟病丽妃。

这才打发走了禁卫军,然后常英转向门后,看着正被应含絮捂住嘴巴不能说话的小宫女。

应含絮放了人家,那小宫女就立马告状:“为什么不交出她来?您难道还想跟皇后娘娘与惠妃她们作对吗?”

这教训的口吻,俨然不像是寻常小宫女敢跟皇子讲话的态度呀!

“可你不分青红皂白将人出卖,亦是不对。”常英回了句,然后负气往里走。

应含絮忽然有点懵:他两个对话的感觉,怎么这么像小两口呀?

果然,那小宫女追上去,委屈哭诉:“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送你的帕子会在她手里?你这么维护她,是不是你又爱上了她?”

果然,是一对呀!

应含絮顿时有些尴尬,常英保护了自己,却得罪了心上人,自己是不是该帮助解释一下:“这位姐姐你别误会,我这帕子是二皇子不慎掉落我捡的……”

“叫我姐姐,我看上去有你老吗?”小宫女口气还挺大,应含絮一下子就恼了:“叫你姐姐是尊敬你,出于讨好你,要不然你要怎样?”

“好了,都别吵了。”常英打断她们,向应含絮介绍说,“她叫芊芊。”

芊芊一副很屌的样子。

“你小情人?”应含絮问常英。

常英居然有些羞涩,避开应含絮的视线偷瞄向别处,反倒是芊芊姑娘急于认领她的二皇子,点头示威:“我打从儿时进宫就认识常英了。”

已经亲热称呼其为“常英”了,应含絮自愧不如,可虽然觉得自己杵这儿纯粹是个多余,但是眼下外头追兵四伏,只有寂寞冷宫是安全的,遂问:“那能容我在这儿躲避一阵吗?芊芊妹妹。”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应含絮给面子才那么问,她丫的还真把冷宫当自己家了。

“起码得等到太子回来救我罢。”

“大哥去了西疆,不知何时回来。”常英道。

应含絮心里一冷,下意识问:“那我怎么办?”

“你可以暂且在我娘这儿躲一躲,只是你也知道我娘的情况,吓着你或者伤害你,还请多担待。”常英说。

常英这样一说,芊芊不敢多嘴,到底还是男人做主的时代,应含絮佯装客气地说:“没事没事。”然后顺理成章地赖这儿了。

芊芊姑娘当然是不太乐意,大约有种被鸠占鹊巢的不爽感觉,但是应含絮清楚听到常英对她的警告,命令她不许出去乱说。

第八十八章 同流合污

芊芊姑娘当然是不太乐意,大约有种被鸠占鹊巢的不爽感觉,但是应含絮清楚听到常英对她的警告,命令她不许出去乱说。

常英到底有二皇子的风范,并且是个好人呐!应含絮这样想,便带着对常英的感激和对丽妃的歉疚,躲在冷宫的同时也帮忙照看丽妃。

其实丽妃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癫,她也会累也会呆,何况从前养尊处优惯了,体力完全没有应含絮好,闹了一阵发现没整到应含絮,便恹恹然地缩在角落里画圈圈。

应含絮走过去问:“丽妃,你在干嘛呢?”

“嘘!”丽妃一脸正经地示意应含絮小声,并且神经兮兮地指着地上的莫须有说,“我在跟碧妃说话。”

“碧妃是谁?”

“池碧呀,池将军的女儿池碧,你不认识吗?”

池碧不是早病死了嘛?应含絮顿时觉得背后阴风阵阵,这丽妃敢情是在和地底下的人或者别的什么对话?

“碧妃她……生病了吧?”应含絮结结巴巴问,“我们还是别打扰她了,去玩点别的好吗?”

“嘘——”碧妃再度示意应含絮噤声,神情比刚才还认真,“碧妃根本就没有生病,只有我知道,她没有生病……”

“那她怎么就死了呢?”应含絮下意识问,问完才知道后悔:这宫里的生生死死哪是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就一如丽妃命运的起起伏伏,幕后的黑手无处不在,局外人知道了太多绝不是件好事,应含絮刚想躲开,却蓦地被丽妃一把揪住。

“你别声张,我只告诉你。”丽妃小声说。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应含絮想逃,丽妃却力大无穷地将她死死拽着,且嘴唇一起一伏、眼神忽明忽暗,应含絮耳朵里便止不住地接收着她的讯息:“碧妃她没有死,她被关在惠妃的地宫内,像狗一样活着……我见到过她一次,要不是我逃得快……我差点就被惠妃发现,也会被丢进地宫里去变成一条狗,母狗……”

应含絮听得毛骨悚然,问:“丽妃娘娘,这是您自个儿臆想的吧?”

“你不信?我带你去!”丽妃遭遇怀疑,立马就怒了,生拉硬扯地把应含絮拖到了冷宫门口,却被那高高的门槛镇住,杵在原地喃喃自语,“不行……不行,我不能出去,我在思过,我不能出去……出去会被人害死,皇后、惠妃、木妃……她们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我不出去……我不出去,我乖,我乖乖呆着不出去……”

她自个儿念叨着往里走,消瘦背影无比落寞,应含絮抬眸,却蓦地看见冷宫门外,目瞪口呆的慕容水水。

应含絮本能地往冷宫里跑,怕慕容水水抓着她去见皇后。

慕容水水却提着裙子奔了进来,一边追一边解释:”应含絮你别怕,我不是来抓你的,我猜到你在这里,我是来找你,来看看你好不好的!”

应含絮一直跑到内院才停下来,回头警惕地看着慕容水水,并注意观察她身后还有否别人。

“没人跟来。”慕容水水安慰她道,“我很小心的,避开了所有的耳目,我还给你带吃的来了!”她将手里篮子一掀,好几盘的糕点因为她的奔跑而散成了烂泥状。

“呀,都毁了。”她极为惋惜。

“你来了多久了?”应含絮问。

“我刚来。”慕容水水道。

“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应含絮再问,她很怕丽妃的“胡说八道”被这好奇心膨胀的丫头听了去,所幸这丫头摇着脑袋否认道:“没有,什么都没听到。”

“好吧,把篮子给我。”如此,应含絮才能安心吃她送来的糕点。

“都散了你还吃?”慕容水水问,陪着应含絮坐在台阶上,无限同情地望着她。

应含絮说:“冷宫总吃些冷饭冷菜,没滋没味的,你送来的这些就是烂了,也比跟丽妃争食来得强。”

“应含絮,你好可怜呀……”慕容水水说,“丽妃也可怜,那碧妃更可怜……”

即便是烂泥般的糕点,还是把应含絮给噎住了:“你说什么?”

“什么什么?”

“你刚刚说什么?什么碧妃!你不是说你什么都没听到吗?哪里的碧妃!”

慕容水水一副被揭穿了的表情看着应含絮,怔忪了半晌,才慢吞吞道:“你现在身在冷宫,不便现身,碧妃的事,我去查探!”

应含絮大怒:“谁要你查探了?这件事纯粹是丽妃娘娘的疯言疯语,你还当真了?好吧就算是真的,这么诡异的事,你也只当没发生过,不行嘛?”

“我都听到了,我怎么可能当没发生过呢?”慕容水水是个控制不了求知欲的人,她正色问应含絮,“我今晚就去查,应含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我才不去,我现在可是后宫第一逃犯。”

“可是揪住了惠妃的小辫子,后宫的注意力不就都被转移了,谁还来管你这点小破事呀?”

“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

**************************************************************************应含絮不太喜欢这身夜行衣,太紧了,下午吃掉一篮子糕点,肚皮饱胀,被绷得难受。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刻的应含絮,就跟着同样穿一身夜行衣的慕容水水,趴在凤栖宫的屋顶上。

“你不是说打死不来的嘛?”慕容水水压低了声音问应含絮。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揪住了惠妃的小辫子,后宫的注意力不就都被转移了,谁还来管我这点小破事呀?”应含絮说,“只是我很佩服你,惠妃娘娘是你将来的婆婆,连她也敢端,你果然大义凛然。”

“应含絮,不就是因为皇后姑姑和惠妃娘娘都站在我身边怂恿我嫁给常琴哥哥,你至于这么挖苦我还真就认输了呀?”慕容水水问,“没错,惠妃娘娘疼我是不假,可我还懂得分青红皂白,如果她真的是丽妃说的那样囚禁一宫姐妹的恶婆娘,那做她儿媳这趟浑水,我是绝对不会蹚的。”

原来是抱着这样的私心,所幸也在帮助应含絮,应含絮便决定与之“同流合污”了。

第八十九章 深夜闯地宫

子夜时分,凤栖宫内所有的灯终于全部熄灭,应含絮跟着慕容水水,翻越到了慕容水水认为最有可能藏着地宫的西偏殿。

“应含絮!你脚步轻点行不?”慕容水水嫌应含絮走路声音太重,只怕一不留神就惊动巡逻侍卫,可应含絮却觉得憋屈:“我不像你是练家子,我已经尽量让自己轻如鸿毛了。”踮着脚往前走了两步,青石板路“啪啪啪”直响。

慕容水水一把将她拉入暗处,两名听到动静的侍卫飞身而过。

慕容水水瞪她一眼,懊恼道:“早知道就不喊你来了。”

应含絮乖巧地转移话题:“哎,你为什么会觉得西偏殿有可能藏着地宫呢?为什么不是东边不是后苑不是前厅?”

“你蠢啊!东边临湖,造地宫渗水啊?后苑是片花园,不定时有宫里园丁过来维护,万一哪天刨根挖土过深了,被发现地下藏有玄机怎么办?至于前厅,守卫太多,我暂时放弃。”

应含絮抹了把汗,敢情她也是撞运气来的。

然而不得不佩服慕容水水的运气极好,还真就被她撞对了。

在西偏殿的书房里,她发现了打开地宫的开关,手法娴熟地破解了玄机,轻车熟路地进入了地宫。

应含絮简直怀疑她曾来过:“你真的是第一次来吗?”

“我是女侠!”

“我不信。”

“嘿嘿嘿嘿,不瞒你说,小时候我和常琴哥哥贪玩,曾误入过惠妃的这座地宫,但当时里头只是个佛龛,皇上姑父也知道这个事,只夸惠妃心慈仁善、蕙质兰心。”

应含絮顿时有种被骗了的感觉,想半途而废:“我看我们还是撤吧。”

“别,别走嘛!”慕容水水将她拉住,“来都来了,就陪我进去瞅瞅,指不定能发现点什么,你真相信里头只是座佛龛,佛龛设在什么地方不好,何必搞得这么隐蔽私密?”

虽然慕容水水说的有道理,但应含絮只是不想冒险:“还是太危险了,万一被发现……哎!你人呢?”话还没说完,慕容水水矫健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通往地道的石阶尽头。

没有她,应含絮不可能全身而退,唯有硬着头皮往前去。

**************************************************************************地道阴暗且潮湿,但好歹是大理石堆砌,不似那些臭水沟的污浊,可想惠妃造这地宫是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然而却未曾在后宫掀起任何动静,可见其行事谨慎且神秘。

然而当应含絮跟着慕容水水终于穿越了幽长黑暗的隧道、循着光源到了一间宫室的时候,看到的果然是令人失望的佛龛。

“难道真的什么都没有?”慕容水水显露一脸沮丧,丽妃的疯言疯语委实不能相信。

“不可能,这不合常理!你说得对,佛龛设在什么地方不好,何必搞得这么隐蔽私密?一定别有洞天,一定另藏玄机!”既然已经来了,应含絮反而不愿放弃,枉费自己走了那么长一条暗道,慌乱的小心脏到现在都还没缓和下来呢。

于是她时而攀在墙上敲敲打打,时而趴在地上凝神静听,挣扎了半晌,突然说:“我听到声音了……我听到声音了,你快过来听听!”

诱得慕容水水也跟着趴在地上听声音,涓涓然如水流声的确越来越清晰,慕容水水蹙眉吧唧了一下嘴巴,蓦地恍然大悟:“依照我们刚才走过的地道长度跟方向,我们现在应该已经不在西偏殿,而在东偏殿下面了。”

这丫头在幽深的地下居然还能辨明方位与距离,果然有女侠潜质,应含絮问:“那意味着什么?我们头顶是湖?”

“所以你别再敲敲打打了,万一塌陷,我们可都被淹死了!”慕容水水道,说得应含絮也后怕了,抬头看了眼大理石的顶,琢磨道:“明明是在西边打了通道,为何要引到东边来呢?明知道东边挨着湖,万一渗水怎么办?引到哪边都比湖底要强吧?难道是故意的……”话说到这里,忽然就顿悟了,“没错!是故意的!”

“怎么说?”慕容水水问,此刻两人的对话,俨如一对资深的捕快,正在谨慎分析局势,虽然画面有些搞笑——都是翘着屁股趴在地上的萌态。

“你想呀,这地宫若真藏着于惠妃不利的东西,一旦东窗事发,她如何毁尸灭迹?唯有打开闸门放水淹没,所有证据一概付之东流?岂不干净?”

“有道理呀,应含絮,没想到你还挺聪明!”

“我看上去很傻嘛?”

“你看上去实在配不上常琴哥哥。”

“你这样说我就不开心了,慕容水水,我配不上,难道你配得上?”

“你这是要跟我较劲了嘛应含絮?”

“我懒得理你,只是我现在一万个确定,这里除了佛龛,肯定还有其他!”

“要不我们去问问佛祖?”

既然有座佛龛供着佛像,凡人遇到问题,自然该请佛祖解惑,于是两个人对着佛像问了半天,从这地宫可有否密室到应含絮问起了婚姻大事、慕容水水问月事啥时候结束,话题越扯越远,佛自岿然不动。

“他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慕容水水问。

“不,他肯定是觉得我们不够虔诚,来,拜一拜。”应含絮说,然后主动俯身行三叩九拜的大礼,额头咚咚咚敲在地上,三下后,佛龛转动,佛像转身,露出一道小门来。

两人都很惊异,应含絮说:“看,果然是我们不够虔诚,一下来先拜了就早解决事儿了!”

第九十章 被囚禁的女人

钻过只容一人躬身爬过的小门,当即出现一间更大的宫室。

只是这更大的宫室相对金碧辉煌的佛阁,因着昏黄诡异、血迹斑斑、腐臭扑鼻,而更显寒凉绝望了。

丽妃说得没有错,惠妃的地宫下藏了人,至于这人是否是池碧,应含絮此刻认不出来。

她被厚重的铁链锁住双手双脚,铁链另一端钉在墙上,怕是人有九牛二虎之力,也挣脱不得。

她看到有人进来,本能地往墙角里躲,双目的恐惧叫人看了心碎,发不出声音的嗓子只有呜呜呜的低哑声音,好像哭泣。

“你是池碧吗?”慕容水水吓得缩在门口不敢靠近,应含絮小心翼翼往前走,并温柔询问。

池碧大约看清了来人不是惠妃,也不是平日里那些有事没事下来折磨自己消遣玩的歹毒宫婢,神情稍稍镇定下来,瞪大了眼睛打量应含絮,以确认是否危险。

“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应含絮澄清道。

可即便如此,当她距离池碧仅一步之遥,池碧仍是做出了反抗的动作,猛地跳起来对应含絮拳打脚踢,呜咽的声音犹如鬼嚎。

应含絮压根就无法靠近她。

然而因在地道内耽误太久,应含絮和慕容水水没有时间再逗留,遂只好抹掉一切来过的痕迹,然后带着遗憾离开。

遗憾最终变成担虑,应含絮回去之后,惶惶不得终日,只要一想起池碧惊恐的眼神,就睡不好觉、吃不好饭。

常英问:“是不是我娘吓着你了?”

应含絮摇头,只问:“你能带我出宫去吗?”

“后宫每天争斗不休,皇后的注意力已经被别的事转移,你的风头刚过去,这个时候走,如果被发现,反而不妥。”常英问,“是不是遇上什么委屈想要找家里人倾诉,如果是,我倒可以替你稍一封信回去。”

“那好,你替我稍一封信给池崇。”

池碧的事,通知池崇再合适不过,应含絮一人应付不来,虽然这样做可能会拉池崇入火坑,但至少应含絮每夜每夜的梦里,不会频繁响起池碧哀怨的哭泣,却无能为力。

**************************************************************************池崇很快来信回复,信中称他今晚便会夜探凤栖宫,请应含絮帮忙打点。

算算应含絮的信送出宫去的时间,他在西疆几乎是一收到就快马加鞭地赶回,毫无拖延甚至筹备。

应含絮想要提醒他兹事体大须筹谋布划、从长计议,可惜已经来不及再通知他了。

偏偏又获知常琴今晚回宫,请应含絮到宫门口迎接。

真是要么不来,要么一起来,应含絮觉得头疼欲裂,傍晚时分踌躇在冷宫来回踱步,前段日子因为应含絮遭罪而被罚去浣纱所的青柠好不容易偷溜出来看她一趟,只见她蓬头散发、满脸憔悴。

“小姐,您没事吧?”青柠急问。

“青柠!”应含絮见到青柠,略感安慰,“这话该是我问你,你没事吧?打自我被皇后追捕,我就日夜担心她们会挟持你威胁我现身。”

“小姐,原本只怕是这样子,好在有慕容姑娘替我求情,皇后才从轻发落罚我去浣纱所劳作……可是小姐,您这般着急,当真全是为了奴婢嘛?”

到底是跟在自己身边十几年的丫头,了解自己魂不守舍不全为她,应含絮叹了口气,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是说今晚太子就回来了吗?钦点小姐到宫门口迎接,只怕是已经获知了小姐在宫里受的委屈,故意做给皇后、惠妃看,以助您挺直腰板的,小姐还有什么烦恼呢?赶紧收拾收拾去迎太子了,奴婢过来,就是想给小姐好好打扮一番的。”青柠带了慕容水水给她准备的漂亮衣裳和头饰,应含絮却看也不看一眼:“我现在没空去,我另外有要紧事。”

“还有什么要紧事比迎接太子更重要的?”

“青柠,你这行头里有没有头纱?”

“头纱倒是没有,但天蚕素纱做的披肩倒是可以拿来一用。”青柠好奇问,“可是小姐您要头纱做什么?是怕这狼狈样子太子瞧了嫌弃吗?”

“我什么狼狈样子他没有见过,要是这样就嫌弃我,我也就不会傻傻跟着他进宫了,只是今日事出突然,我实在无暇见他,所以青柠,靠你了!”

应含絮一本正经,青柠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青柠戴着头纱蒙住脸庞,穿着本是给应含絮迎接太子准备的华服,这还不说,此刻,她还要胆战心惊地去替她迎接太子入宫。

应含絮始终没有告诉她自己要去干嘛,只告诫青柠旁人若是问起来,就说染了风寒才薄纱蒙面,青柠跟了应含絮十几年,也曾不止一次模仿应含絮的声音糊弄应府里的人,可谓是对她声音的驾驭得心应手,可青柠没有告诉应含絮:假如面对的人权力过大且又陌生,因为紧张,败露的概率也会更大。

一路哆哆嗦嗦走到宫门口,遥遥地就被禁卫军统领看到了:“谁?”

“应……应含絮!蒙着面你就认不出来了吗?”青柠假装理直气壮,应含絮提醒过她,多说话,少害怕。

可是能不害怕嘛?何况人家统领还追问:“应姐姐,为何蒙面?”

可是为何叫自己“姐姐”呢?青柠想不明白,便问:“为何叫我姐姐?”

“姐姐难道忘了?那次丽妃嫁祸惠妃谋害皇上,那沾了果汁就会灼伤的毒果子咱们没人敢碰,就你借了我的佩刀还敢把它切开,当时我就承诺你若敢做我便叫你姐姐,我白彦可不是不守信诺之人!”

原来他叫白彦,还与自家小姐有过那么一段,青柠稍稍镇定下来,道:“白彦,我是染了风寒怕传染给别人才蒙纱遮面,一会儿太子到来,还劳烦你替我解释一下。”

第九十一章 被看穿的伪装

原来他叫白彦,还与自家小姐有过那么一段,青柠稍稍镇定下来,道:“白彦,我是染了风寒怕传染给别人才蒙纱遮面,一会儿太子到来,还劳烦你替我解释一下。”

“姐姐客气了,姐姐放心,太子很快就到,姐姐就在这儿稍等片刻吧。”这么个高大个一口一个“姐姐”,听得青柠浑身不适,何况他还叫人挪了张凳子过来请青柠坐,叫青柠受宠若惊:“不必了,我站着就好。”宫门口的风有些大,青柠很怕风吹落了面纱,于是乖乖往角落里站。

即便站在角落里,太子驾临,在白彦的引导下,青柠还是第一眼就被看见了。

青柠其实好希望当小透明,可是白彦统领实在是太热心了,他将太子引到青柠面前,并且说了一大堆:“太子,应大小姐很早就来这儿等您来了,城门风大,她坚持站在风里,还不肯就坐,但是她感染了风寒,不宜吹风,以纱遮面,特地要属下问跟您解释一下,这不是不敬,是怕传染给了您……”

“行了行了,你忙你的去吧。”常琴大概也受不了白彦的絮絮叨叨,牵起青柠的手,问,“冷吗?随我回紫微宫。”

他一走,青柠没有跟上,他回头,便皱了眉:“手怎么这么凉?”走回来,看着她,“我知道我不在宫里的日子你受了委屈,不要怕,我现在回来了,有什么不愉快的尽管与我说,我替你去跟皇后、惠妃讨公道。”

听说太子要为自家小姐讨公道,青柠一想这样可好,便不知哪来的勇气,唧唧歪歪开始诉苦:“真的吗?那实在是太好了,太子你是不知道,惠妃和皇后实在是太欺负人了!我啥也没做错,就因那慕容姑娘从梧桐树上摔下来,居然全怪到我家小……我的头上!要知道可不是我怂恿慕容姑娘爬树的,也不是我不想接住她呢!当时我要是去接她,她也不见得能毫发无伤,可等你回来,恐怕就只能瞧见我挺尸在棺椁里头了!”

“胡说什么呢?”常琴打断她,“不许这样咒自己,我知道,你只是一弱女子,有什么能耐去得罪皇后和惠妃?她们不过是闲得发慌,一日不闹腾就浑身不适。”太子说着,已经来到了紫微宫,遣退了身边侍从,忽然就变了脸色,“所以你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含絮她人究竟在哪里?”

“啊?”青柠震惊,难道是自己太过紧张果然还是暴露了声音吗?

太子说:“我早已让含絮改口别再称呼我为‘太子’,何况她若真受了委屈,恐怕也不会第一时间跟我告状,我知道你是青柠,担心你家小姐的安危,但你除了声音,别的其它实在不像。”

太子说话间,犀利眼神打量青柠身材,青柠蒙在面纱下的脸涨得通红,怯怯地屈膝跪下:“求太子饶命!““起来吧。”太子说,眉目冷肃,“告诉我,她人现在何处。”

……

**************************************************************************应含絮此人现在不在别处,就在凤栖宫。

她亲眼看着惠妃带人前往紫微宫去看儿子,才敢潜入西偏殿,等待池崇前来,带他进入地宫。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应含絮的腰都酸了、腿都麻了,池崇仍没有来,巡逻的侍卫却已经来了好几趟,应含絮蹲在花丛里实在撑不住,差点就往前栽倒暴露了自己,却在刹那,被一双手带入了怀抱。

这俨如花丛里野合的姿态,应含絮抬眸,看到池崇。

一瞬间的诧异与惊喜恍如隔世,她又激动又怨恨:“怎么才来?”

“地宫里关的真是池碧?”池崇不管其它,只问道,言简意赅。

“我也不确定,因为我没见过池碧,只是丽妃那样说,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带你进去确认一下。”

池崇跟随应含絮进入地宫,在佛龛前磕了三个响头,小门开启,池崇奔入的脚本略显急促。

四目相对,池碧带血的双眸和池崇冒火的眼神几乎在昏暗的地宫里头燃起了火焰。

“大姐!”池崇扑跌过去,将她抱住,凝望她,满脸不可思议、不可容忍、不忍目睹。

这大约是池碧被锁入地宫之后的第一次,没有拒绝别人的靠近。

虽然池碧的眼神暴露了她有一瞬间的逃避和恐惧,但姐弟之间与生俱来的血缘亲情是任何岁月都无法蹉跎和抹掉的,她很快感受到了池崇的情绪,她可以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弟弟,她的呜咽变得暗哑嘶冽,藏不住激动与难过。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大姐,你没死……你没死……”池崇不知道此刻的心情该怎么形容,池碧没死是件好事,可看到池碧生不如死,又宁愿她早就死了。

她不死,却受尽折磨,也就是不得解脱,这些年来,她一定过得凄苦绝望,却得不到亲人的救助,池夫人每日三餐在桌面上为她准备碗筷,现在看来显得那么多余可笑。

“大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为什么我们明明看到你的尸体被……”池崇说到这儿便哽咽难以继续,想起当年场景,池碧被素麻裹尸送回池府,池夫人哭晕在棺椁前,整整三月痴痴然不能言语,池府上下一片惨淡,池崇一想起那段岁月,就觉得天昏地暗。

可是现在的池碧无法说话,她喉咙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却没办法表达清楚任何词汇。

“我帮你解开,我带你出去!”池崇徒手要替池碧解开铁索,应含絮仿佛看到了他当初在黑风寨的黑牢内强行为自己掰开捕兽夹的拗劲,出于不忍,忙去阻止:“不可以,这样你会受伤的!”

“别管我!她是我大姐,我怎么可能放任不管?”池崇道。

应含絮不听,继续扯开他的双手,池崇大怒,用力挥开应含絮,应含絮被迫后退,背脊撞到冰冷的墙壁上,痛呼出声。

池崇视而不见,继续与那铁索较劲。

第九十二章 你们已经和离了

池崇视而不见,继续与那铁索较劲。

那铁索何其坚固,岂是山寨里的捕兽夹可以相媲?应含絮再度爬近,这一次干脆环臂抱住了池崇:“我今天带你进来只是让你确认此人是否是池碧,我没想过今天就由着你救她出去,我理解你的心情我知道你的难过,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现在带她出去,后果是什么?你能安然走出凤栖宫去向皇上告状吗?就算你能,凭惠妃眼下在后宫一手遮天的势力,你们池府能全身而退吗?而且这地宫机关重重,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上面是湖泊,我只怕这铁链一开,不慎触碰了哪里,湖水倒灌,我们只怕都将毙命于此……”

“够了!”池崇听得不耐烦,将应含絮打断,“你若怕死,你就滚!”

一句话激怒了应含絮:“我要是怕死,我会通知你吗?我会带你进来吗?”拼命地将他拉开池碧所在的范围,“你现在是被愤怒冲昏了头,我必须让你清醒,你现在这样做不仅救不了池碧还有可能送她去死,你……”忽然发现自己满手的血,应含絮大惊,再看池崇,他背上的衣衫正在慢慢被血染红。

“你受伤了?”应含絮问。

是了,这蠢蛋此前正在沙场上厮杀,凭他毫无实战经验、空有一身蛮力的状态,如何叱咤风云?定然是伤痕累累还死撑着不肯认输,从前有应含絮替他包扎,如今也不知军医手法如何,带着伤入宫救池碧,不是找死是什么?

“不用你管。”池崇推开应含絮,说,“你走,这事若是东窗事发,也与你无关,是我们池家与惠妃的矛盾,我们姓池的自己解决。”

“蠢钝如猪!”应含絮掐着时间,忖着青柠在常琴那儿必然撑不了太久,常琴现在估计已经在到处找自己了,惠妃去到紫微宫发现常琴不在,很快便会折回,等她折回,万一心情不好要入地宫来发泄,应含絮和池崇岂不完蛋?遂打死也不能放任池崇送死,再度将他抱住,道,“我好歹也在你们池家做了两年……一段时间的妾,你难道就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找死吗?你难道就确定我不会因你的死而伤心而难过吗?池崇,算我求你了,你快跟我离开好不好?救池碧我们从长计议,绝不会放着她不管的!”

池碧大约也听懂了应含絮的话,遂连她也帮着掰开池崇紧拽铁锁的手,并且使劲将池崇往外推,嘴里发出囫囵难辨的音符,好像是在告诉池崇快走。

池崇一瞬间的怔忪和犹豫,让应含絮看到了说服他的希望,遂又加了把劲,将他狠狠圈住,声音带着哭腔,问他:“你不是一直想拴住我在你身边吗?如果你死了,我岂不自由了?我今天想嫁太子就嫁太子,明天想跟月澈私奔就私奔,你甘心吗?”

“臭娘们。”池崇骂了句,咬牙切齿。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应含絮说,最后几乎是拖着拽着拉扯着,才好不容易把这只不听话的男人从地宫内带了出来。

然而刚离开凤栖宫,就在宽敞的大道上,被四处寻找应含絮的常琴逮了个正着。

二十步之遥,却远如海角天涯,常琴在那一端,身后跟着大气不敢出的青柠,应含絮在这一端,手还紧紧傍着情绪无法稳定的池崇。

渐入冷冬的深宫,落叶纷飞略显萧索,凉飕飕的风吹起常琴的衣袂,随着他大步踏进,更显冷沉威势。

“你不肯见我,就因为池崇入宫来了?”他走到应含絮面前,问,波澜无痕的声音听不出感情的起伏。

“我……”应含絮还没细细解释,常琴就已径自问起了池崇:“你不说在西疆打仗吗,怎么跑宫里来了?”看了眼池崇身后,那是通往凤栖宫的路,“从凤栖宫出来?”

“凤栖宫地底下……”池崇一开口就挑致命的说,应含絮脸色骤变,狠狠掐了他胳膊一把,这才止住了他的话头。

池崇眉头一皱,可见被掐得很疼,应含絮的惶恐不安和池崇的欲言又止,常琴轻易看破了他们的小动作,却看不穿他们的秘密,自然要问:“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应含絮没等池崇说话就先抢答道,“是池崇进宫来看你,结果因为太久没来不知道紫微宫在哪里,跑错去了凤栖宫。”

池崇从前和常琴亲如兄弟,有事没事跑宫里来找他玩耍,应含絮这个理由实在是烂透了,别说是池崇和常琴,连她自己也不信,低头看脚趾,不敢去望常琴的眼睛。

常琴知道他们有事瞒着自己,但也清楚他们不肯轻易道出,常琴只知道此刻自己心里发堵,唯一想弄清楚的是:“你只需回答我,不来接我,是因为池崇吗?”

深邃的眼神溢出薄凉,应含絮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心如鹿撞:“不是的,我是恰好在这里碰见了池崇……”

太过紧张,应含絮完全没有意识到直到此刻,她的双臂也仍紧紧挽着池崇的手臂,这哪像是偶然遇见的动作?

“你们已经和离了。”常琴说,眼神落在应含絮的手上,渐趋冰冷。

应含絮陡然意识到什么,极快地撤离了傍着池崇的爪子。

池崇臂上一空,心里也跟着一空,对视常琴的双眸,便也蓦地起了凉意。

“池崇你要是没别的事就快出宫去吧,西疆还需要你,你得赶紧回去主持战事。”应含絮嗅出了不妙气息,忙怂恿池崇离开。

池崇看了眼应含絮,她忧虑的眼神充满息事宁人的恳求。

常琴的亲娘是残害池崇亲姊的凶手,换做谁都不可能冷静处之,眼下唯有暂避。

池崇是克制着多大的愤怒才终于肯转身离去,应含絮无法感同身受,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应含絮的心也跟着疼痛。

“他受伤了?”常琴看到池崇背后渗出衣衫的血,问应含絮。

“不要紧的,沙场征战哪有不流血的?由着他去吧。”应含絮害怕常琴会叫住池崇留他在宫里疗伤,那凭池崇的脾气恐怕忍得了一时忍不了长久,忙替他解释道。

第九十三章 太子吃醋

“不要紧的,沙场征战哪有不流血的?由着他去吧。”应含絮害怕常琴会叫住池崇留他在宫里疗伤,那凭池崇的脾气恐怕忍得了一时忍不了长久,忙替他解释道。

那恨不得他立马消失却又分明舍不得他受伤的口吻,大约是泄露了太多的情愫,惹常琴嫉妒,因而牵起应含絮的手,微微得有些发紧,拽得应含絮生疼。

“随我回紫微宫。”常琴道。

应含絮乖乖“哦”了一声,跟随常琴往紫微宫去。

通往宫门的大道上,跟着常琴的应含絮与独自一人的池崇,渐行渐远的脚步注定了彼此之前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应含絮不敢回头看池崇,池崇却在拐角处驻足,转身回眸。

那道眼神,饱含伤情,遥遥地穿透了深宫的冷风,刺入应含絮的思绪。

应含絮蓦地一怔,常琴侧首问:“怎么了?”

应含絮愣在原地,心不在焉:“没……什么。”

常琴下意识回眸,他岂会不知道她比他更想回眸?

可是池崇已经消失在了拐角,那一抹冷峭的衣袂连影子都不曾留下,撤离得迅速且果决。

“他走了。”常琴告诉应含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口吻分明不悦。

应含絮知道他还会回来的,池碧身陷囹圄,池崇不可能远赴西疆,应含絮很快就能再见到他,兴许还要帮助他搭救池碧,而此刻在常琴面前却只能装作不在乎,调侃道:“他就喜欢有事没事瞎晃悠,下回该让大将军好好惩罚他擅离职守,咱们就别去管他了,你还不知道你出宫之后我遭遇了怎样倒霉的事吧?回去我详细说给你听。”

回到紫微宫后,常琴却并无耐心听应含絮诉说细节,他只是下了一道令,下一次无论应含絮在宫里犯了任何事,在他不在的情况下,谁都不准事先采取任何惩罚手段。

应含絮不是那些个受了委屈就哭哭啼啼找男人的小女人,这一次拿自己说事,只是为了转移常琴对池崇入宫的好奇,然而常琴快刀斩乱麻解决应含絮的问题,仍是问到了池崇:“你说池崇进宫看我,见到我却什么也不说,究竟为何?”

“我怎么知道他那脑子怎么想的,要是能想常人之想,我也不会跟他处不好。”

“我倒觉得,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水火不容,分开了反倒暧昧难消。”

应含絮的小心脏砰砰砰乱跳,表情还在假装镇定:“我可以理解你现在是在吃醋吗,常琴?”

常琴看着应含絮,占有欲在眸中燃烧,忽然低低唤她:“到我这儿来,含絮。”

应含絮起身,走近他。

一步之遥,他却突然将她圈入怀中,然后双唇抵上她的双唇。

常琴的唇起初有点冷,却随着辗转的深吻,渐趋火热。

要不是慕容水水不敲门擅自闯入,应含絮只怕要融化在他的霸道中,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更赤裸裸的事。

“哇!”慕容水水推门见到这一幕,先是尖叫,然后乖巧地退出门去,拿双手捂住双眼,摇着脑袋说,“没看到没看到……我什么也没看到!”

兴致已经被扫荡一空了,看没看到又有什么区别?常琴放开应含絮,不悦地瞪了眼慕容水水,问她:“进我屋子不敲门,慕容家的女儿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常琴哥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们慕容家一向是很洒脱很自在的,不像这里走三步都要自省一下仪态举止是否得体,我这日子过得可压抑了!”慕容水水被教训后倍感憋屈,忍不住诉苦道,重新抬脚踏进门里,自个儿撒开了往椅子上一坐,完全忘记了片刻前打扰了人家甜蜜拥吻。

常琴看了眼应含絮,柔声问:“你也是这样的感受吧?”

应含絮虽然不是出生在武将世家,可该洒脱的时候也很洒脱,常琴不是没有听闻她胆肥侮辱皇后的那一桩事,她今天敢嘲弄一国之母,明天指不定就参与造反了,常琴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将她搁在眼皮子底下保护,可由着她在宫里四面楚歌,未必是爱她的表现,沉吟片刻,问,“要不要我去买一栋大宅子,安排你到宫外住?”

“原本就已经名不正言不顺,若因我在宫里受了挫而安排我到别院住,这和包养青楼女子有什么区别?”这是应含絮的第一反应,随即她又想到了池崇,自己还得留下来助他救池碧,便更不能离开,“何况我家就住在灵安城内,我既被你请出了宫,却又不归家,自个儿孤孤单单住独栋别院,不会遭人闲话吗?”

她的这些考虑听上去都合情合理,常琴不便再驳,遂道:“好,都依你。”

应含絮于是依然雷打不动地赖在了宫里,虽然她内心其实并不乐意,但是慕容水水很高兴:“如果应含絮走了,就没人陪我玩了。”

说起“玩”,常琴就来气,若非她贪玩,也不会连累应含絮受罚,便瞪她一眼,训斥道:“下次再敢爬树,我就命人将你绑在树上,树没死之前不许下来!”

这委实残忍,宫里那颗梧桐树至少活了上百年,慕容水水的一辈子可没那么长,立马低头看地表示知错,嘟起的小嘴一瘪一瘪:“我犯点小错常琴哥哥你就这么凶我,那你亲娘要是犯了大错,你这做儿子的打算怎么处置呢?”

她忽然提到这事,与应含絮毫无商榷的情况下,把应含絮吓得屏住了呼吸。

“这话什么意思?”常琴问。

慕容水水看了眼应含絮,大约是在征求她的意思:到底要不要说。

应含絮凝眸瞪她一眼,怪她太过冲动。

慕容水水旋即明白了应含絮的缓兵之计,对常琴道:“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惠妃因我从树上掉下来而怪罪应含絮照顾不周,让我觉得挺内疚,惠妃处处针对应含絮,我好担心应含絮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呀!”

“这无需你操心,只要你不横刀夺爱就好。”常琴道。

第九十四章 非此女子不要

“这无需你操心,只要你不横刀夺爱就好。”常琴道。

慕容水水傻傻地笑:“呵呵呵……怎么会?常琴哥哥,你真以为你魅力大过天,征服了应含絮还能征服我吗?”

常琴脸色一黑,冷声道:“最好如此。”

后来事实证明:征服慕容水水的果然另有其人。

诚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常琴因为慕容水水提到惠妃针对应含絮一事,觉得光散布此前的命令远远不够,必须给应含絮正一正位,遂翌日一早带着应含絮到了凤栖宫,直截了当地逼惠妃交出她娘家世代传给儿媳的金镯子。

常琴说:“儿臣若没记错,母妃曾给儿臣看过姥姥赠与您的金镯子,龙凤呈祥雕得栩栩如生,儿臣见了很是喜欢,母妃说那是岳家世代传给儿媳的宝物,我今日带着应含絮前来讨要此宝物,还望母妃不要驳了儿臣面子。”

不拐弯抹角,不曲折隐晦,常琴这一举,果然是赤裸裸的。

惠妃的脸当即就黑了,她看也没看应含絮一眼,就说:“那镯子我已经送给水水了。”

“啥时候的事,我怎么没收到?”慕容水水却突然从惠妃软榻后面窜出来,把惠妃吓得脸都白了。

从黑到白,惠妃的情绪奔溃全怪慕容水水的大神经。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什么时候闪到我身后去的?”惠妃怒问,随即恼她不知变通,“那镯子我说送你了就是送你了,你要没收到,我一会儿再派人给你送过去!”

这种强压式的馈赠,亦是赤裸裸地驳了常琴的面子的同时,扇了应含絮一巴掌。

应含絮觉得受挫,只想打退堂鼓,却被常琴一把拽住,更近地逼到了惠妃面前。

“娘。”常琴说,“在一众皇子被你一一铲除之后,我这太子之位坐得可谓是安如磐石,皇后的拉拢也愈发显得迫切,今日我要说非应含絮不娶,想必也没几人可以阻止,但莫怪我不顾血亲骨肉,今天我就把话挑明了讲,此次谁若肯支持我与含絮,我定感其恩赐,将来仁厚以待。”

惠妃一听这话,方才黑白相间的脸色一下子又忽红忽绿,想自己含辛茹苦栽培亲生儿子登上太子之位,几乎身陷满手血腥的万劫不复,却不料争气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谁若支持他娶应含絮,他就跟谁亲,和皇后斗了大半辈子,难道竟要输在这最后关头?

“就算是皇后!”惠妃气得发抖,“水水作为她的亲侄女早已注定了这太子妃之位,只怕皇后比我更反对你娶应含絮一事!”

“母妃可愿堵上一把?”常琴问,“倘若皇后成全,您焉能承担后果?”

惠妃不敢赌,即便坐稳太子生母的宝座,然只要传位诏书一日不敲定,她就一日如履薄冰步步为营,做不到高枕无忧。

她环顾四周,此刻她所能寄托的,唯有慕容水水。

“水水,你常琴哥哥哪里待你不好?你竟就这样甘愿被应含絮打败,不肯争取?”她问慕容水水。

慕容水水皱着眉头一脸忧郁:“我也不想令你们失望,你们要求我争取,我也想努力做到,可是我左思右想,仍不明白我若争取是为了谁,我自己毫无所谓,可若说是为了你们,那最后嫁给常琴哥哥的还是我,我这么拼命去留一个我并不在乎的人,我吃饱了撑的嘛?”

气得惠妃真想一巴掌扇醒她。

“母妃。”常琴续道,“慕容水水到底是皇后的人,你与皇后斗了大半辈子最终却由着她将亲侄女安插在我身边,你当真以为你可以笼络这么个愚蠢不开化的慕容水水嘛?还是从现在开始对含絮好一点,我们就都还是你棋盘里听话的棋子。”

应含絮不想做棋子,慕容水水也不情愿被骂愚蠢,但是常琴这一番话却极其尖锐地刺入了惠妃的心,她沉吟良久,忽然觉得儿子说的很对:替儿子谋一个家底殷实的媳妇固然重要,可若为了儿媳失去了儿子的依赖,岂不本末倒置、因小失大?

于是惠妃做了一个决定:决定成全常琴与应含絮,请求皇上择日为他们完婚。

这事传到皇后耳朵里,掀起轩然大波:她大骂惠妃墙头草,一会儿支持她慕容家,一会儿又掀翻了此前的阵线,简直就是小人作为!她将慕容水水叫到金盏宫,询问惠妃为何突然变卦一事,声色俱厉,将慕容水水凶哭了。

“这事不能怪我呀!惠妃要成人之美,我能怎样?”慕容水水跺脚哭嚷,倍感委屈。

“听说惠妃改变主意的时候你就在现场,当时为何不反对?你这样唯唯诺诺,可一点不像我慕容家的女儿!”皇后斥责之。

“我慕容家的女儿不在乎男人!从来都以自己为核心,谁甘心赔上一辈子围着一个男人转然后跟无数女人争风吃醋?姑姑,我是这样想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为何女人不能五夫六君呢?我以后要是高兴,我就养一窝男人,每天翻牌子,翻到哪个就跟哪个玩耍,您觉得好不好?”

据说,慕容水水因为这句话,被皇后罚在金盏宫小黑屋思过,整整三日背诵女经,不得沾荤。

三日后慕容水水瘦成一根丝瓜状出来,皇后已经思虑完毕,她说:“即便惠妃打定了主意要跟本宫对着干,本宫身为太子养母,这太子的婚事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本宫不点头,他们休想在一起!水水,本宫都替你想好了,本宫决定在后宫举行一场比试,由你和应含絮平等参与,任务是搜集后宫三十六院每位娘娘一枚玉簪,五日为期,谁获得量多,谁就是太子正室!”

这堪堪是考验人缘呐!可后宫不讲人缘,后宫只讲背景,凭应含絮的背景,哪拼得过慕容将军的女儿、皇后的亲侄女?

皇后的这个主意摆明了是在帮衬慕容水水,可是懿旨一下,没人有反对的理由,包括惠妃。

第九十五章 二皇子献殷勤

皇后的这个主意摆明了是在帮衬慕容水水,可是懿旨一下,没人有反对的理由,包括惠妃。

应含絮说:“我注定是完不成的。”

惠妃旋即就给了她一枚簪子,又替她疏通了平日里与凤栖宫走得较近的几位嫔妃,两天内,应含絮搜集到了十二枚簪子,可是接下来的三天,却几乎毫无进展。

她走到每一位娘娘的寝宫,好一些的是婉言拒绝了她,或者顺势吐一吐皇后压迫的苦水,表示自己的无奈,坏一些的,直接将她当宫婢打发了,不留丝毫情面。

在应含絮又一次被拒之门外的时候,她幽幽转身,忽然看见了常琴。

常琴默默跟在她身后,已经有一段时候了,她每被拒一次,落寞离开,常琴就闯入该宫,直言不讳地向那位娘娘讨要簪子,此刻常琴一伸手,二十一枚簪子,一枚不差。

后宫三十六院,应含絮在常琴开小灶的帮助下,集齐了三十三枚,还有三宫,除了皇后,一是迁居冷宫的丽妃,一是早年“病死”的碧妃。

丽妃的簪子,在五日期限的最后一天黄昏,由常英亲自送来给应含絮。

至于碧妃的簪子,想必连慕容水水也不可能获得。

如此,应含絮缺了碧妃和皇后的,慕容水水缺了碧妃和惠妃的,常英倚赖常琴,亦不敢得罪皇后,所以冷宫应该不会拒绝慕容水水讨簪子的请求,因此应含絮和慕容水水搜集的簪子,应该是一样的数目。

可是应含絮没想到,在金盏宫内对峙的时候,慕容水水居然拿出了三十五枚簪子。

她多于应含絮的那枚,居然是惠妃赠的。

太子当即质疑惠妃的用意:她口口声声答应成全,却原来仍是抱着慕容水水进门的希望。

“我以为有你帮助应含絮,她不至于输给水水,所以水水上门拿簪子的时候,我也就顺势给了她。”惠妃对常琴的解释将这件刻意为之的事说得那样不经意,常琴简直拿不出恨她的理由。

慕容水水太实诚了,要她讨簪子她就讨簪子,她压根没考虑过集齐的后果,此刻似乎才恍然大悟,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随便抽掉了三根,说:“呀!突然不见了三枚,我比应含絮少两枚,我输了!”

皇后怒:“把手伸出来!”

慕容水水手里抓着三枚簪子,藏在背后,无处可掷,又不敢伸手。

皇后说:“你有本事就把簪子吃下去!”

这可能吗?又不是小纸团。

应含絮侧首看了眼慕容水水,这脑洞贼大的丫头,早想到让着自己,何必那么拼命地去完成任务呢?

也罢,也罢,如果自己注定成为不了常琴的正室,那么骑在自己头上的,除了这脑洞贼大的丫头,恐怕也没别的更容易糊弄的人选了吧?

应含絮黯然垂眸,已经打算直面惨淡现实了,却不料慕容水水突然伸出手来,将锋利的簪子往嘴里送。

在场的人无不瞠目结舌,皇后大呼:“住手!”,簪子却已然戳破了慕容水水娇嫩的唇,且似乎随着她的用力,还在固执继续。

皇后顾不上形象,亲自上前阻止,常琴亦出手打落了慕容水水的手,皇后小心翼翼将簪子从她嘴里取出,眼角已带泪花:“你这傻孩子!是想气死本宫嘛!”丢掉带血的簪子,整个人都因愤怒而颤抖。

“来人,传太医。”常琴喝道,然后俯首对慕容水水道,“你的情我们领了,回去好好歇息,这里我来处理。”

慕容水水被宫女们扶了下去,皇后凌然高坐,已然褪去慌乱神色,恢复孤傲冷慢。

“母后……”常琴刚开口就被她打断,“不用说了,你们的婚事,我是不会同意的。”

“母后,真爱不易,儿臣只想给心上人最好的,这难道不是每一份真爱应该具备的吗?”常琴仍不放弃,说完想说的话,言简意赅,刺痛皇后的心:“我盼了一辈子盼你父皇给我最好的,可他给了吗?”

“所以母后想让水水成为下一个您?”常琴补刀成功,抽离时还带着鲜血淋漓。

皇后的表情陡然溢出无尽悲痛:“你……大逆不道!”口中责骂常琴,语气却显露无奈,她终究是对这个义子狠不下心,正因为不是自己的儿子,这层一触即破的关系,更不敢随意扯裂。

“今日本宫乏了,此事改日再谈。”她最终以逃避来暂缓常琴的要求,同时不忘提醒他,“记得去看看水水,即便她将来做不成你的太子妃。”

听皇后最后一句话,似乎有所松动,却又似在竭力撮合常琴与慕容水水。

金盏宫外,应含絮亦怂恿常琴去探望人家,只因今晚池崇将要进宫。

“那你先回紫微宫,我去去就回。”常琴说。

“好的。”应含絮话音未落就闪没了影,池崇是个急性子,万一等不耐烦擅自行动,后果严重。

常琴眉头一皱,转身离去。

应含絮迫切前往的当然不是紫微宫,而是凤栖宫。

这一头,常琴来到太医院,却在门口遇上常英。

常英手里拽着个金闪闪的药瓶,踌躇于门前却迟疑不迈进。

常琴问:“是丽妃病了吗?若太医院拒绝出诊,我带你进去说理。”他以为常英受母子了委屈,又被宫里人欺负,可常英支支吾吾,回答的却并非如常琴判断:“不,不是……我听说慕容姑娘受了伤……我娘生于医者世家,过去藏了许多名贵的药,这瓶金疮药很有效的,我想……”说到这里大约是难为情,竟不敢继续往下说了,低眉垂首像个新嫁娘般,惹得常琴发笑:“你想给他送过去?”

“嗯。”

“这里可是太医院,什么名贵的药材没有?”

“可是……这瓶金疮药是独门秘方,真的很有效的!”

常琴笑意更深:“好,好,那你便送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常琴识相避退,留常英好好发挥,这做大哥的良苦用心,令常英又尴尬又感激。

“她若没事了,记得替我送她回紫微宫歇息。”常琴临走前交代道,“我去趟凤栖宫。”

第九十六章 反目成仇

凤栖宫屋檐之上,池崇牵着应含絮飞檐走壁,虽是在干燕巢幕上的事,却莫名生出一股你侬我侬的浪漫,头顶皎月如盘,星云稀疏。

只是应含絮心有怨怼:“我们要去的是地宫,你飞屋顶是几个意思?池少将军是在沙场上伤了脑袋不成,尽干些南辕北辙的事情。”

“你不懂,屋顶是最安全的。”

“我怎么不觉得?”应含絮反问,身子一歪一斜,“你是练家子,走瓦片对你来说驾轻就熟,可我是新手,我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随时会栽下去,就算不是脚底滑咕噜咕噜滚下去,也很害怕这瓦片不够坚固,猛一脚踩下去就碎了。”

“这可是宫里。”池崇道,“宫里的瓦片质量都不过关,这天下哪里还有靠谱的工程?不信你踩几脚,可坚固了!”

于是应含絮还真就听话地踩了两脚,狠用力。

结果哗啦啦一阵天崩地塌的巨响,应含絮从极度的惊恐中反应过来的时候,全身巨疼,多处擦伤,腿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宫里的瓦片极度脆弱,顶级的工程很不靠谱!最可恶的莫过于池崇,他丫的糊弄自己坠落,将自己对他的信赖彻底毁于一旦。

可他人呢?当应含絮抬头仰望星空,他早已逃之夭夭。

而应含絮则因此引来凤栖宫一众守卫,刀枪剑戟纵横交错将她团团包围。

要不要这么大阵势?敢情他们以为来刺客了?应含絮憋屈地嘀咕着,爬起身来,大喝道:“别动手!看清楚!我是应含絮!”

“应含絮”这个名字目前在宫里不算冷门。

惠妃也急冲冲地赶了过来,面对此等状况,无法理解:“应含絮你这是在做什么?”抬头看了眼大裂洞的天花板,陡然有种敏锐的不安,“你一个人?”

“你瞧这掉下来的,还有别人吗?”

“你没事上什么屋顶?”

“我……我想念倾城了呀,倾城从前在宫里,不就最爱爬屋顶吗?今天月亮这么圆,我想与她千里共婵娟嘛!”真是个极好的借口,应含絮都在心里暗暗为自己鼓掌。

惠妃拿她没办法,只问:“可受伤没有?要不要叫太医?”

“不用不用,我骨头硬,不碍事。”

“那你自行回去吧,不许再有下次了——来人,扶本宫到西殿休息。”惠妃责怨了句,便打算离去,原本她去哪里都不要紧,可偏生要去西殿,那可不得了,池崇此刻应该就在西偏殿准备下入地宫,一旦惠妃发现蛛丝马迹,池崇还有小命玩吗?

“啊呀,我的腿!”应含絮立马佯装受伤,以吸引惠妃注意。

惠妃一脸无奈表情:“还说没事,我看还是传太医吧。”派人去了太医院,却并未打算留下陪伴应含絮,嘱咐身边侍女照顾她,仍要往西偏殿去。

“别走!娘娘——”应含絮不得不矫情做作,摆出渴望母爱的姿态来,“可不可以陪我?我害怕。”

惠妃蹙眉:“这光天化日的有什么好怕的?这么多人陪你的,还要本宫亲自看管你不成?”

“没错!是的!我希望娘娘在这儿看着我,别抛下我!”应含絮自己都受不了这么造作的自己,发嗲已然演变成发癫了,“您要是走了,我会难过、会奔溃的!”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倚赖我了?”惠妃觉得越来越奇怪,满目疑云难消。

“就是从刚才开始!”应含絮还得装作煞有介事,“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估计是伤到脑子了,突然就好想我娘,想我娘的怀抱和笑容,想我娘的温柔和保护,可这宫里人情冷漠,我该找谁去寄托这种思母之情呢?唯有您对我最好!将来我若嫁给了太子,您就是我娘呀!我不跟你亲跟谁亲呢?”

一番话说得惠妃毛骨悚然,因为不适应,愈发觉得诡异,就在应含絮准备扑过去傍住她彻底困住她的时候,一名侍卫跑近,急切禀报:“娘娘,太子与池三少爷在西偏殿打起来了!”

惠妃脸色一变,大惑不解:“池崇?”

这池崇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事情变得更加蹊跷,惠妃的惊愕眼神一下子投向了应含絮。

应含絮一脸绝望表情,心里在想:好了,完了,不用装了。

应含絮这副放弃的沮丧模样,赤裸裸宣告她刚才发癫就是为了池崇。

“领本宫去瞧瞧。”惠妃一声令下,扬长而去。

应含絮狼狈爬起,紧随其后。

待到了西偏殿,果见常琴与池崇这对好兄弟,兵刃相见,出手还极快极狠,不似寻常比试。

“应含絮。”惠妃叫唤应含絮,口吻严肃,“你给本宫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含絮惶惶不安:“呃……娘娘,他两个打架,关我什么事?”

“他两个打架难道不是为了你吗?”

“当然不是!”应含絮大呼冤枉,而惠妃的注意力也很快被常琴一句话转移——常琴与池崇交手中问:“你好好的不在西疆打仗,为何频来凤栖宫?难道和那做贼的月澈一样,鬼鬼祟祟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笑话!”池崇反驳,“我一向磊落坦荡,只怕干些见不得人勾当的,另有其人!”

“你说谁?”

“你娘!”

池崇怒极便脱口而出,常琴的剑芒直指他胸口,闻言,蓦地收止:“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娘为人阴险狡诈,无恶不作!”

常琴的剑当即又逼近了三分:“你敢侮辱我娘?”

“我侮辱你娘又怎样?你娘把我大姐关在地下囚牢整整三年,却对外宣称她死了,这笔账我找谁算?”

常琴持剑的手不禁一颤,满目震然:“你说什么?”

池崇既然已经把话挑明,就不会再顾念情义躲躲闪闪:“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脚下踩着的这块土地,设有虚伪佛龛一座,佛龛之后,是一间不见天日的囚室,我大姐池碧,三年前在宫内得病而死,但就在几天前,我亲眼在你娘的囚室内看到了过得生不如死的她!”

第九十七章 为女人插兄弟两刀

池崇既然已经把话挑明,就不会再顾念情义躲躲闪闪:“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脚下踩着的这块土地,设有虚伪佛龛一座,佛龛之后,是一间不见天日的囚室,我大姐池碧,三年前在宫内得病而死,但就在几天前,我亲眼在你娘的囚室内看到了过得生不如死的她!”

常琴的剑颓然垂落点地,他将惊痛目光回眸射向惠妃,一字字问:“池崇说的可是真的?”

惠妃一脸茫然状如蒙冤屈:“他说的什么我压根就听不懂,我那地下佛室你是知道的,常琴,我绝不可能在佛祖面前去囚禁一个三年前就已经死了的人!”

“打开地宫,带我去看。”常琴不需要惠妃的解释,他只想眼见为实。

惠妃眸中有一瞬间的迟疑,池崇的眼神已然悲愤交加,应含絮只等着惠妃真面目被揭穿,可惠妃迟疑不过一瞬,便昂着脖子道了声:“好!”

她当着众人的面,亲自开启地宫机关,沿着幽长的隧道往里走,一路灯火通明,应含絮隐隐感到不对劲,嗅不到前两次来时那种压抑、绝望、如入地狱的气息,待来到佛龛前时,只见佛像金身熠熠,檀香微熏,惠妃朝佛像跪拜三次,内室小门开启,四人踱入,应含絮与池崇大吃一惊,惠妃面不改色,常琴淡漠如常。

再无血迹斑斑的墙壁、再无扑鼻而来的腐臭,更别说是铁索铜架,何况池碧?

里头整齐摆设五排书架,佛经陈列其上,墨香隐隐四散,惠妃说:“本宫有时心境燥了,便下来这里抄写经书,你们瞧,这些都是我抄的,抄经可以静心,静心了便不会出现虚无幻象——含絮,池崇,你们要不要也来试一试?”

她这话充满了讥诮,令应含絮素手无策,令池崇怒意澎湃。

“池碧呢?”他问。

“池碧三年前患病死了,为什么你们池家直到今日还不肯面对现实呢?”惠妃反问,“我听闻你娘每日三餐为她摆碗叠筷,这样的牵挂不舍是不行的!池碧只怕早已投胎转世了,你三天两头怀疑她是遭了毒手,甚至还冤枉到本宫头上来,池崇!做人若树敌太多、疑心太重,迟早是要吃亏的!”

池崇揭穿惠妃失败,还反受了教训,心情想必是极差,忽然趁常琴不备,欺身逼近掐住了惠妃的脖子,低低切齿怒问:“你究竟把我大姐藏哪里去了?”

惠妃被掐得呼吸困难,表情作出比实际更为痛苦的扭曲,常琴见状,上前阻止:“池崇,你快放手!你若再过分,别怪我治你的罪!”

池崇若因此遭罪,只怕救出池碧就更没希望了,应含絮当即上前相劝:“算了,池崇。”

“怎么能算了?我大姐可能随时死于她手!”池崇虽然放开了惠妃,却抑制不了怒气,被应含絮拉到一边,柔声安抚:“可是没有证据,你能拿人家怎样?有些歹人既然胆敢戕害你大姐,又岂会在乎灭口你这个弟弟,今天如果被反咬一口,他日谁去救池碧?你听我的,不要着急,我们从长计议。”

应含絮已经用“从长计议”糊弄过池崇许多次了,这一次不是池崇不想纠缠,而的确是毫无办法。

半个时辰后,常琴将应含絮与池崇带回紫微宫,面对一心顾及池崇情绪的应含絮和陷在仇恨里无法自拔的池崇,一向办事果绝的他,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哎?呃……嗯嗯……啊?”慕容水水从内苑走出来,看到三人,觉得诧异,可又因嘴巴受了伤不能说话,只能用一系列的感叹词表示好奇。

三人却当没看见她,自顾自找了位置坐下,应含絮的视线终于从池崇身上转移到常琴这儿,目含期待,常琴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常琴对池崇说:“我了解你不是那种抓到些蛛丝马迹就胡乱咬人的人,我也相信你的确在地宫看到了别的,但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池碧,三天之内,我会给你一个关于池碧的结果,无论生死。”

池崇说:“三天太长,我等不起。”眉目忽然转冷,“你也相信池碧三年前就死了吗?你是觉得我在你娘地宫里看到的人不是池碧对不对?”

“她是我娘,后宫佳丽三千唯她得一‘惠’字,她不是那些蛇蝎心肠的女人。”

“哼!”池崇冷嗤,“你真这样想吗?”

常琴缄默,他不解释无回应,令池崇愤怒:“我不需要你给我提供池碧已死的证据,我不会相信的,她的事,我自己查。”

“这是在宫里!”常琴说,“没有我的准许,你能大肆搜查吗?”

“不能也必须得能。”池崇言毕,回眸问应含絮,“你帮不帮我?”

这事儿是怎么扯到自己头上来的?应含絮现在有点懵,一时怔忪,不知所措,下意识看了眼常琴,眼神带着征询与试探。

“罢了。”池崇负气离去。

应含絮陡然觉得有些对不住他,身处深宫,攀龙附凤,多少对常琴除了爱慕还有些敬畏,凡事仰仗着他,自然凡事得听从他的吩咐,不太敢忤逆他,所以明知他不喜欢自己关心池崇,也就刻意地疏远了池崇。

可池崇是不是太可怜了?应含絮暗暗在心底这样问自己,表情却紧绷着严肃不屑露丝毫情愫。

常琴对她“抛弃”池崇的决定较满意,却还小心眼地问她:“觉得内疚吗?”

男人大约都是如此,只有兄弟的时候肯为兄弟两肋插刀,有兄弟和女人的时候,就为女人插兄弟两刀。

“内疚?内疚什么?”应含絮问,然后摇了摇头,似在安抚常琴,又似在肯定自己的自欺欺人,重复道,“不内疚。”

担心问题挖掘得太深反而会造成伤害,常琴于是转移了话题,侧首问一直在旁围观被当成小透明的慕容水水:“是常英送你回来的吗?”

慕容水水点了点头,然后做了个持瓶倒水的姿势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吱吱呀呀说着应含絮听不懂的话。

第九十八章 缘分,妙不可言

慕容水水点了点头,然后做了个持瓶倒水的姿势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吱吱呀呀说着应含絮听不懂的话。

应含絮听不懂,常琴听懂了:“我知道,他还给了你金疮药。”

“嗯嗯!”对于常琴的理解,慕容水水表示很欣慰。

应含絮忽然一怔:“常英挺关心水水的呀?”

常琴颔首,唇角浮起笑意:“常英也不小了,是该找个姑娘了。”

慕容水水一惊,心忖难道常琴哥哥想把自己就近卖了?

应含絮也一惊:“常英不是有心上人嘛?”

这回轮到常琴惊了:“什么?”

“有个叫芊芊的宫女,之前我躲在冷宫的时候见过,还挺拽的模样呢!”应含絮说,“俨然拿自己当常英正室了。”

“竟有这回事?”常琴蹙眉,沉吟片刻,说,“改日我与他好好说说,这样脚踏两条船是不行的。”

应含絮一听这话就觉得靠谱,凑过去试探他:“那你呢?常英将来不过是个王爷,专宠一人也说得过去,可是你呢?你将来位高九五之尊,后宫三十六院,都是你的菜,你挑哪道吃呢?”

“我只挑你这一道。”常琴谑笑着勾起应含絮的下颚,迷离的眼神充满魅惑,池崇的声音突然插入:“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吗?”

这货不是走了吗?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此刻蓦地出现在应含絮和常琴之间,吓得常琴脸色骤变,应含絮呆若木鸡。

池崇却煞有介事地挥开了常琴仍搁在应含絮颚下的手,然后又将应含絮拉开了现在的位置,气鼓鼓地站在中间,向常琴伸手:“给我块令牌,方便我宫中行走。”

常琴侧首:“不会给你机会在宫里胡闹的。”

池崇也不胡搅蛮缠,只是忽然将应含絮拖入了怀里:“那我也不会给你机会接近应含絮的。”

“你凭什么?”常琴冷脸,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

应含絮倍觉尴尬,但发现池崇虽然表情冷静,拽着自己胳膊的手却很用力。

他很生气,应含絮知道,只是他太隐忍,因这宫里,到底是常琴说了算,而池碧的性命,又被他娘捏在手里,危在旦夕。

“我凭应含絮……”池崇说到这里,垂眸看了眼应含絮,恰时应含絮抬眸,与他四目相对,心如鹿撞。

他唇齿开合,续道,“凭应含絮会听我的话。”

常琴不等应含絮反应,就直接问:“会吗?”

应含絮觉得这是自己活到今时今日遇到的最大难题:听,帮着池崇,却忤逆常琴;不听,顺应常琴,却伤了池崇。

如何是好?爱情与良心,哪个重要?

“你就给他令牌吧。”应含絮说,在常琴目露痛色之前,解释说,“那毕竟是他的大姐,长姐如母,你要是看到惠妃被折磨成那般惨样,你也会失去理智的。”

“如果我不给呢?”常琴追问。

应含絮垂首,看着脚尖,低低道:“如果不给,我就只能帮着他点。”

“乖。”池崇摸了摸应含絮的脑袋,挑衅般地加了句。

应含絮的小心脏砰砰砰乱跳,生怕常琴一个不开心,就将自己逐出宫去。

应含絮以为任何爱情,在权力和尊严面前,都会显得一文不值。

可是常琴最终妥协了,应含絮听到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说:“我赠你的紫玉可以让你通行无阻,我会吩咐下去,让他们见到紫玉如见我。”

池崇得到他想要的,对应含絮说了句:“谢了。”转身就走。

应含絮身边一空,常琴含伤的眼神便赤裸裸包裹了她。

“他这是在利用你,你不知道吗?”常琴问。

应含絮咬了咬唇,幽幽道了句:“那又怎样?我见过了池碧,如果袖手旁观,实在难逃良心的谴责。”带着抹委屈说完这句,心便跟着温柔起来,“还好你卖我面子。”

常琴叹息:“我这不是卖你面子,而是怕了你,怕你一赌气,扭头跟他走了,那我怎么办?”

堂堂太子,高高在上,应含絮一直是以低姿态仰视他的,却没想到此刻他竟说出这般无奈甚至泄露了恐惧的话来,令应含絮小心脏一颤,情难自控地将他抱住。

这是应含絮第一次主动拥抱这个征服自己的男子,应含絮说:“常琴,我会好好回报你的。”

“我不需要你的回报,我需要的是爱。”常琴推开她,并用力揪住她的双臂,好让她正视自己,清楚明白自己的话。

应含絮重重点头,安抚他:“我知道,我会的。”

常琴这才将她深深拥抱。

“咳咳!”这回,打断他们的不再是池崇,池崇利用完了应含絮,早已消失得不见踪迹,但是慕容水水这个小透明在旁可从未消失过,这个时候眼见他两个光天化日无视旁人的卿卿我我,终于受不了了,以咳嗽示意他们适可而止,应含絮因此想挣开常琴,常琴的怀抱却没有松动的意思,口中还不屑嗤之:“别理她。”

“哼!”受伤的慕容水水,跺脚表示愤懑,负气离开。

她倒不是嫉妒他两个你侬我侬,只是一向叽叽喳喳爱说话的她眼下说不了话,只想找个人唠嗑唠嗑,哪怕自己不唠嗑,听人家唠嗑也是好的,偏偏现在没人搭理她,那简直是孤单寂寞恨,一个人溜达出了紫微宫,不多时,便在御花园内邂逅常英。

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的东西。

“才把你送回去,怎么又跑出来溜达了?大哥见了不好,我还是再送你回去罢。”常英实在太实诚了,就好像才替邻居把放养的小鸭子赶回鸭圈,一掉头发现它跑了,于是便要极其负责地重新将它赶回去。

慕容水水摇着头不肯回去,因为只能以“哼哼啊啊”表示拒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跟常英撒娇。

常英牵住她的手,往紫微宫的方向拖,想用力又不敢太用力,这拉拉扯扯的样子,远远看着还挺叫人想入非非。

想必后来芊芊伤害慕容水水,大约就是因为在暗处看到了这一幕,或者旁人看见,添油加醋地讲给了她听,爱情的占有欲和女人与生俱来的嫉妒心,让她失去了理智……

第九十九章 深更半夜玩暧昧

慕容水水被常英送回紫微宫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据说因为她不肯回来,常英不得不陪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星星月亮,常琴见他二人双双而归,忽然眸含坏笑地将常英拉到一边低低问道:“慕容家到底是大家族,你跟个小宫女谈情说爱不会有什么结果,何况你也知道大哥我对慕容水水没有兴趣,要不大哥干脆替你到皇后那儿说个媒去,成全了你跟水水?”

常英一听这话,整张脸都变了,红得跟个柿子似的,晃着脑袋说不要:“大哥……大哥我想你是误会了,我绝不敢冒犯水水姑娘的!”

从前叫“慕容姑娘”,现在叫“水水姑娘”,常琴觉得这小子就是在装。

但他既然不肯招,严刑逼供也没用,常琴了解他闷骚的性子,遂放弃之。

待常琴送走了常英,又亲自挑选了三名聪慧且爱说话的宫女熬夜伺候慕容水水,免得她夜半伤口疼又没人说话闹脾气,然后才准备去跟应含絮说晚安的时候,却发现应含絮不在房中。

这三更半夜的她能去哪里?

想起池崇还在宫里,常琴的心,再度变得不淡定。

**************************************************************************由青柠带路,应含絮陪着池崇来到浣纱所,青柠在这里干了几天的活,已经跟不少人混熟了,知道池崇要找的阮嬷嬷是哪位。

这位阮嬷嬷,是当年池碧生病时候照顾在床边的贴己人,是池碧一入宫由皇后安排过去的,为人老实,话不说,干活细致,池碧每次回娘家都会带着她,池碧死后,她也曾陪着池夫人哭晕在池碧棺前,后来据说一直伺候不好别的主子,便主动要求到浣纱房这种下等宫婢或者戴罪之人才会来的苦地方度过余生。

此刻,半夜,当青柠带着应含絮和池崇过去的时候,这位阮嬷嬷居然还在月下裁衣,不曾入睡。

“阮嬷嬷,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前段日子进来后来又走了的青柠呀!”青柠走上前去,打断了她专心的工作,年过花甲的老嬷嬷抬起头来,一时有些怔忪:“哦……是青柠呀,你怎么回来了?又犯了什么事不成?”

“倒是没有,带了两位主子过来看您。”青柠避开半个身子,阮嬷嬷起初见到了应含絮,神态并无异样,第二眼见到池崇,沧桑的眼眸里却蓦地闪过一丝惊颤。

“这位主子……好生面善。”阮嬷嬷说。

“这位是碧妃的弟弟,池家三少爷池崇。”青柠介绍道。

“碧……碧妃的弟弟?”阮嬷嬷忙不迭搁下手里的针线活,站起身来,将石凳子腾给池崇,“快、快请坐,别累着了。”

“不必了。”池崇说,“我来这儿,是想问您几个问题。”

“当年老奴应该见过您,跟随碧妃娘娘出宫省亲的时候。”阮嬷嬷说着自己的话。

池崇也不耽搁,单刀直入:“当年我大姐患病,是您照顾在侧的,池家一直未曾好生重谢,今日还来打搅你,实在抱歉,但我只想知道,我大姐走前最后一刻,染上一种全身发斑的怪病,入棺前已变得面目全非,这期间,她有没有接触过惠妃娘娘?”

“奴婢照顾主子,本是应该,哪敢求谢?在碧妃娘娘走前最后一刻,老奴没有将她好生打扮一番,是老奴一生的遗憾,碧妃一生爱美,却竟容颜尽毁地入了棺,时至今日,老奴只要一想起她素面朝天躺在冰冷的石棺内死不瞑目,老奴便心痛难安夜不能寐……”稍作镇定,才想起来池崇的疑问,回道,“说起那惠妃,娘娘薨了的消息一传出去,她便赶来了……是的,她是第一个赶来的。”

“她有没有做什么?”

“她抱着娘娘还暖和的身体哭了一阵子,后来皇后与其他的娘娘们都来了,指指点点说碧妃娘娘身染恶疾怕会传染,她才走开的。”

“这段期间,您一直在旁吗?”

“我们几个伺候的都在,太医也在。”

“看着我大姐入棺的?”

“老奴亲自将娘娘抱入棺内,一路扶棺出宫回到池家,老奴知道娘娘怕孤单,不敢离了半步的!”

池崇蹙眉:如果在最后,惠妃没有机会将池碧调包,那难道池碧死前,就已经不是池碧了?

“你大姐究竟是患了什么病?为什么临死前会全身发斑面目全非?”应含絮问。

池崇道:“我大姐从小对花粉过敏,不能接触太多花草,但她的肺痨到最后已经无药可医,宫里的御医和民间的大夫几乎用尽了各种偏方,草本入药,难免有些相克之物,她身体出现过敏反应,皮肤便起了斑,起斑的最初,她的肺痨甚至好了不少,大夫们因此就加重了药剂,没想到一夕之间,过敏和肺痨同时爆发,彻底将她毁了。”

“这突然的爆发,你们不觉得蹊跷吗?”

“一时的好转也许是回光返照,药物的相克也不是没有以毒攻毒甚至毒上加毒,这些病理,自有说不清的道理,我们以为红颜薄命,却忘记了红颜遭妒。”

在浣纱房没有得到任何线索,池崇黯然离开,应含絮与青柠跟在后头,安静得不说话。

走到拐角的时候,应含絮要与他分道扬镳:“我得回紫微宫去了,接下来的事……”

“接下来的事,我自己搞定。”池崇说。

“你可千万不要太意气用事,明着和惠妃对着干呐!”应含絮提醒道。

“这你就不用管了。”池崇一副放手一搏的表情,叫应含絮更加不放心:“在没找到证据之前,如果你惹怒惠妃,下场只怕不会比池碧好。”

“我们已经打草惊蛇,我如果只顾着找证据,只怕在我还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之前,我大姐就已经被她解决得一干二净了。”

应含絮回头:“所以你现在是打算去找惠妃吗?”

“我就不信当我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她还不敢说。”池崇咬牙切齿。

应含絮走回来,挡住他的去路:“我就知道你准备找死!”脚步不挪,语气坚定,“我是不会让你去的。”

第一百章 爱你,所以在乎你

应含絮走回来,挡住他的去路:“我就知道你准备找死!”脚步不挪,语气坚定,“我是不会让你去的。”

“我的事不用你管。”池崇看着她,“我从前那样对你,你不是恨我吗?现在这么婆婆妈妈,是打算以德报怨感动我吗?”

“你想多了,我只是不想看着你去送死,冷宫的丽妃、地宫的碧妃,这些都是惠妃毒爪下的受害者,她不会在乎多你一个!可你们池家在乎少你一个,如果连你也出事了,你娘该怎么办?你打算要她余生在餐桌上摆你跟你大姐的两对碗筷吗?”

池崇侧首:“应含絮,这么在乎我死活的你,怎么不早点出现呢?”

他两个在朦胧月色下爱恨纠缠,那一头,青柠等得心焦,游目四顾,忽然看到树丛间,常琴长身而立的声影。

青柠倒抽一口气,差点脱口而出:“太……!”

常琴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转身离开。

青柠看了眼那头仍在苦苦纠缠的应含絮与池崇,心中不禁为之忐忑:这纠葛的三角恋,到最后该如何收场呢?

**************************************************************************“是天太冷睡不着,还是心太冷无法安睡?”常琴从回廊内踱步而出,来到惠妃身边,问,“这么晚了,母妃也还没睡?”

惠妃靠在窗前,这四面通透的迎风阁,夜半的气候的确稍稍冷峭了些,只是惠妃衣衫单薄,却竟浑然不觉。

“你怎么来了?”看到儿子,惠妃心中并无多少暖意,反而升起了忐忑不安。

“娘。”每当常琴将“母妃”喊成了“娘”,多半是为了说些实在的话,这一次,果然实在得直截了当,“把池碧放了吧。”

惠妃就猜到他来关切自己另有目的,只是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这么致命:“你说什么呢?难道连你也认为娘的地宫里藏了人,还藏了个所有人都知道三年前就已经死了的人!”

“娘,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你我。”常琴说,“池崇是我最好的兄弟,慕容家没有儿子,将来继承我大宁国大将军一职的,只有他池家之后,我需要池崇,我现在还不能为了一个池碧和他决裂,娘,你做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我,这次也当是为了我,放了池碧吧。”

惠妃脸色极白,不知是恐惧还是气愤,她语气强硬:“我大宁国不缺他池家一个不识相的臭小子!不就是将军嘛,全国上下多少热血男儿,大不了改革世袭之制,武试招人,还怕找不到辅佐你的将军吗?”

“娘,这固然是一个选贤任能的好法子,可兵权握在池家之手,若逼得急了,只怕起兵造反也只是一朝一夕间的事,池复将军的威望你是知道的,你别看池崇纨绔,他其实心里清明着呢,稍加引导,领兵打仗未必不如他爹。”

“可是池碧知道我所有不干净的事,我现在把她放出来,岂不就把自己送上了死路?”惠妃终于对常琴说出了实话,痛心疾首反问常琴,“你是要送为娘去死吗,常琴?”

常琴多么希望惠妃松口别那么快,多么希望她抵死不认池碧的所在,这样至少还有一线希望证明是池崇看错了,证明那也许只不过是个误会。

惠妃痛心,常琴比她更痛心,他定了定悲愤的情绪,问:“池碧入宫才多久,你就迫不及待地要加害于她……娘,如果你陷害丽妃是因为怕常英夺了我的位置,可你戕害碧妃,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还是深宫寒冷,你已经习惯了赶尽杀绝?”

“碧妃怀孕了,她入宫不久便获得皇上盛宠,甚至一度超过了我,三年前的某一天,她兴致勃勃跑来找我,问我怀孕了该忌什么口,我觉得那是一种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只怕那只是你的一己想法!池碧我了解,她虽是池家长女,可打小就被宠着惯着,什么都不懂,简单到愚蠢,这样的女子,你完全可以掌控在手,为什么要去加害她呢?何况她还……她现在到底在哪里?”常琴的语气已经难掩怒意,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敢凶娘了,惠妃自然有些忌惮:“我把她送出宫去了。”

**************************************************************************“等等!”与应含絮争执不下的池崇突然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神经而想起一事,蓦地怔住。

“怎么了?”应含絮问。

“不对……不对,那阮嬷嬷在撒谎!”池崇说。

“哪里不对?”应含絮急问。

“她刚才是不是说我大姐容颜尽毁地入了棺,说她时至今日只要一想起池碧素面朝天地躺在冰冷石棺内死不瞑目,就心痛难安夜不能寐?”

“对,没错,你几乎记得一字不差。”

“差了,差太多了,我现在想起来,池碧的羊脂玉石棺被抬到我池家的时候,我娘不肯相信,非要开棺见人,当时我就在旁边,池碧是化了妆的,随行的宫女说因为过敏发斑,化妆导致面部畸形,有些不似本来面目,但她的眼睛是闭着的,我娘看到她额头的朱砂痣,确定是她,当时就晕过去了,我们手忙脚乱去安慰我娘,我现在真后悔没有多看我大姐一眼,也许多看一眼,我就能看出来那不是她了!““快回去,问那阮嬷嬷为何撒谎!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内幕,怕我们翻案,疑虑之下想要掩饰,却反而多说多错!”应含絮道,当即不迟疑,与池崇赶回了浣纱所。

**************************************************************************“阮嬷嬷?阮嬷嬷?”应含絮来到阮嬷嬷身后,叫了她两声,她却岿然不动,埋头看着针线,不作任何回应。

“我们只是想听到实话,您不必躲躲闪闪。”应含絮绕到她身前,伸手扶住她双臂,却不料她身子一晃,直直往后仰去,月色下,素面朝天死不瞑目的表情,显得格外狰狞惨烈。

应含絮全身一抖,池崇忙快步踱近将她揽入怀中,青柠已经忍不住尖叫着哭出声来。

才不到半个时辰吧?之前眉目慈善、声音柔软的阮嬷嬷,就已经和这趟红尘诀别了。

第一百零一章 来迟一步

才不到半个时辰吧?之前眉目慈善、声音柔软的阮嬷嬷,就已经和这趟红尘诀别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应含絮颤声问,阮嬷嬷胸口插着长针,大约直入心脏而死,她一只手捏着长针末端,另一只手还持着缝了一半的衣裳,这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一时难以辨清。

“她肯定是知道了太多。”池崇说,一个人知道了太多,无论是自己无法承受还是别人不容许她存活,最后都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该怎么办?”青柠哭着问。

应含絮稍稍镇定下来,看着地上阮嬷嬷的尸体和那件衣裳,忽然发现长针线头所刺的地方,不是绣花而是字。

“你看!”她当即将那处指给池崇看。

池崇附身拾起衣裳,不得不佩服应含絮眼尖,这短短的一行字埋藏在游鱼戏水的绣图里,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串水草。

“写了什么?”应含絮不敢靠近,问池崇。

“永乐街丁号。”池崇说。

**************************************************************************永乐街丁号,本是个废弃的绣坊,常琴比应含絮和池崇先一步抵达,漆黑的暗室内,关押着依旧被铁链铁索钳制手脚的池碧。

常琴已经来到这里一个时辰了,与池碧说了不少话,池碧虽然不能回答,但至少可以回应,然而常琴并未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常琴说:“我最后说一遍,我可以放了你,但是也请你出去之后,忘掉之前发生过的所有一切,忘记我娘的罪行,也忘记你所受的苦。”

池碧满目幽恨。

常琴续道:“我知道这样做十分残忍,但是我希望你能考虑自己的实力,和池家的未来。”

常琴非常清楚这是一种威胁,但如果没有威胁,惠妃将会倒台,常琴不可能为了一个池碧,真的让自己母亲去送死。

“你如果答应,就朝我眨眨眼睛。”常琴说。

池碧依旧满目幽恨,每当常琴说到这里,她便愈发瞪圆了眼睛,眼神里是不共戴天的仇恨和决绝,仿佛在对常琴说:“你休想!”

常琴终于失了耐心,他猛地站起来,老迈的藤椅扯裂他腰带碎片,他浑然不顾,口吻含怒:“池碧!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非念在你是池崇大姐的份上,我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我今天肯放过你,无非是可怜你同情你,你能苟活于世,本该偷乐才是!”

常琴希望池碧不再追究自己这三年来在惠妃手底下所受的苦,可是池碧做不到,池碧想要揭露惠妃,想要报复惠妃,池碧宁死不屈,常琴已经忍到极限。

“为什么非要逼我?”长剑在常琴手中铿锵出鞘,他握着剑柄,手指用力拽到发白,“我愿意倾尽余生给你锦衣玉食的弥补,为何你非要斗个鱼死网破?”

……

**************************************************************************池崇和应含絮赶到永乐街丁号的时候,废弃绣坊的萧条氛围愈发强烈,倒地的梭机、褪色的布匹、结满灰尘的绣具,无不弥漫着一股死气。

池崇的心忽然跳得剧烈。

“这地方不像会有人呀……”应含絮说,“会不会是我们走错了,还是阮嬷嬷的绣字根本就是个坑?”

池崇不肯放弃,他说:“我感觉得到她就在这里。”

应含絮周身顿时升起一阵毛骨悚然。

随着池崇推开里间的门,腐旧门扉发出吱呀呀的呻吟,让应含絮想起了在惠妃地宫内,一样是开启诡异的小门,池崇触目所见便是亲姊的生不如死。

可是这一次,池碧脸上再也没有生不如死的凄惨和不见天日的绝望,池碧安详地躺在地上,她身上铁索已被解开,眼睛微微闭合,唇角含着浅笑,好像睡着一般。

只是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来晚了……”应含絮听到池崇几近奔溃的哽咽,心如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撕扯般疼。

池崇抱起尸骨未寒的池碧,双臂收紧,脸面朝上,想尽量让眼泪咽回肚子里去,可是极度的悲痛令他压抑不了,他张大嘴,本该是嚎啕的发泄,却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废弃绣纺如被世间抛弃一般,死寂如坟墓,只有悲痛肆虐蔓延。

应含絮的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沾满了衣襟,她抹了一把只觉指尖粘稠,她跪在池碧尸身旁边,安慰池崇说:“别难过了,我们……我们找个地方,让她安息吧?”

好想亲手掩埋一切苦痛,好希望从一开始就没有通知池崇池碧的所在,如果注定是无法挽救的结局的话。

池碧身上没有致命的伤口,她是咬舌自尽的,凶手无疑是惠妃没错了,池碧极有可能被她转移到宫外还受尽了折磨,又担心连累池崇与惠妃对抗,遂选择了自我了断。

这是应含絮和池崇在没有发现常琴腰带碎片之前的判断,可是当池崇抱着池碧准备离开绣纺暗室的时候,应含絮忽然瞥见了那抹绣着金丝的碎片。

应含絮总恼恨自己敏锐的双眼看到一些并不愿看到的事物,这些蛛丝马迹被发现,多半会如刀子割破无暇的皮肤,扯出带血的伤痕来。

“这不是池碧的。”池崇很肯定地说。

这碎片是上好的布料上好的金线,如游龙般的走线让应含絮觉得熟悉,她恍然想起常琴,心底却并不愿承认:“也许只是这绣纺里原有的东西。”

“不可能。”池崇说,“你看这间绣纺,哪一件东西这样崭新?”他尚未发觉这有可能是常琴之物,于是他将这块碎片当成了缉拿凶手的证物,“我要找到它的主人。”

“我帮你找!”应含絮收起了碎片不让池崇沾手,“我在宫里行走比你方便,我可以帮你去查这类布匹和丝线的去向。”

她不希望池崇发现这块碎片和常琴可能有着的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眼下被悲愤填满了心,不可能理智且冷静地处之,她希望这只是一个误会,也许惠妃手底下的人也有和常琴一样上等的腰带。

第一章 可疑的金腰带

池崇将池碧埋在开满杜鹃花的山坡上,池崇说池碧一生不能沾染花粉,却又极爱杜鹃花,这种爱到深处却不可碰触的痛楚,大约和她的命运一样,想要缱绻于世,终不过天妒红颜。

“池碧从前一定很美吧?”应含絮问,她到底没有见到池家最美的女子原本是什么模样,甚至什么性子,那幽暗的地狱,彻底抽走了她身体的美貌和内心的柔软。

“她是我见过除了我心上那名女子之外,这世间最美的。”池崇说。

应含絮闻言一怔,下意识忖:池崇心上的女子是谁?

她完全偏离了重点,眼睛看到初冬时分渐趋凋零的杜鹃花,脑子里却开出漫山遍野的杂草杂花。

杂草杂花慢慢被池崇的悲伤所感染,应含絮幽幽问:“这件事,你不打算告诉家里人了吗?”

如果池崇打算将这个噩耗通知池府,此刻他不会独自将池碧埋在这座野山,应含絮猜测他是想一个人扛下仇恨,不再让家人伤心第二次。

果然,池崇说:“这些痛,我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这不是轻易可以消化的痛,岁月的蹉跎带走了欢歌笑语却很难带走生离死别,何况是满载了恨的诀别,池崇在池碧坟前磕头,额头重重撞在细碎的石块上,很快磕出血来,他却不肯听。

他一定深深自责,因为发现得太晚,丢了亲姊的一条性命。

可应含絮不忍见他如此自责,遂跪在他身边,拦住他继续自残:“你别这样……池碧九泉之下见你这样,只怕走得不安心呐!”

此刻的池崇就像个无助的孩子,当他被应含絮强行扳住肩头,便再也抑制不住哽咽,紧紧将她抱住,痛哭流涕。

哭吧,哭吧,哭出来会好些……应含絮在心底默默念着,手掌轻轻拍在他背上,温柔安慰不说话。

其实应含絮对于池碧并无多少感情,第一次见到的不忍心完全是出于良知对一个受难之人的怜悯,直至她死,应含絮忽然难过到奔溃,才恍然发现自己难过不因池碧之死本身,而是堪堪在为池崇难过。

**************************************************************************带着一颗湿漉漉、沉甸甸的心,应含絮回到宫里。

常琴找了她半天,见她落魄归来,裙裾和脚上全是泥土,不禁着急:“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

应含絮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回应池逸:“呃……去……去掉泥里去了。”

话也讲不好,逻辑也不对,常琴还以为她是条小泥鳅呢,哭笑不得:“快去换衣服。”

说起“衣服”,应含絮陡然想起永乐街丁号绣坊内看到的腰带残片,下意识往常琴身上看去,他的腰带末端,缺了一角。

应含絮的心陡然揪起,疲惫的迷糊一扫而过,清醒得能清晰听到心剧烈跳动。

“你的腰带怎么坏了?”她问。

常琴似乎才注意到自己的腰带,眸中异色稍纵即逝,解释说:“刚才经过花园,被那棵老槐树勾破了。”

“这么好的质地,可惜了。”应含絮顺势摸了一下那截腰带,质地柔软、金丝脱线,线头明明不尖锐,却如针般刺痛了应含絮的指尖。

何来的老槐树?何来的老槐树……如果此刻拿出那截残片,只怕拼接上去会天衣无缝。

应含絮暗暗呼了好几口气,才将内心的澎湃压下去,问:“你答应三天内给池崇关于池碧的消息,这时间过得也挺快,查得怎么样了?”

进宫之前,应含絮答应池崇:不暴露已经发现池碧之死的事,一则是为了自身安全,二则也是想探探惠妃的反应,当然池崇一心以为那是惠妃,应含絮却发现了常琴亦搅入其中。

“尚且没有进展,你放心,有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常琴看着应含絮的眼神无比清澈认真,如果没有那条断带,应含絮险些就当真了。

**************************************************************************是日夜半,应含絮吩咐青柠将阮嬷嬷的死讯公布出去,即便浣纱所那边已将尸体处理干净,也要把阮嬷嬷消失了的消息散播四处。

宫女们最为八卦,天没亮这消息就被传得纷纷扬扬,应含絮假装偶获,跑去问常琴:“那个阮嬷嬷是谁?”

“从前照顾池碧的老嬷子。”

“为何死了?”

“据说是因为年纪大了,心脉不济,疲乏老死。”常琴说,“看来浣纱所的体制需要彻底改革,即便是下层宫婢甚至戴罪之人,也不该过分苛责奴役。”

常琴的大局观是对的,但应含絮的重点不是这个:“你这一头在查池碧,那一头曾经照顾她的嬷嬷就死了,这件事是不是发生得太过巧合了?”

“这件事有我处理,你无须担心。”常琴道,虽是安慰,亦是阻拦。

“怕是池崇一早就会找上门来。”应含絮道。

果然她这句话说出还不到半个时辰,池崇就闯入了紫微宫。

“三日期限已到,池碧人呢?”池崇问。

所谓三日期限,不过是一个人敷衍的承诺,另一个人追究的把柄。

“池碧三年前已死,当年她的丫鬟可以作证,你若还不信,唯有开棺验骨,池碧进宫之初学习礼法的时候,曾从高台跌落,摔折了小腿骨,三月有余才痊愈,如果她尸骨尚在,便可查验她的小腿骨,定有裂痕。”常琴话音刚落,便有一少妇登门,自称是池碧贴身丫鬟,池崇认得她,她是跟随池碧进宫的莹莹,从前在池夫人手底下做事,池碧死后出宫嫁了人,已经多年杳无音讯了。

“恕民妇冒昧,民妇从小在池家长大,敢说是与大小姐亲如姊妹,当日大小姐走的时候,我不在场,听到消息第一时间赶了过去,阮嬷嬷整个哭成了泪人,我死活不肯信,又是掐人中,又是拍打的,反复听大小姐的心跳、探寻她的呼吸,可她……是真的走了……”莹莹说到此处,泪湿满襟,隔了片刻解释道,“如果说当日大小姐没死或者死的那个不是她,民妇甘愿折寿十年二十年换取这个好消息!可民妇没有眼瞎,民妇记得清清楚楚,那个人……就是大小姐,狠心撇下我们一个人走了……”

第二章 一只雄兔子同时招惹两只母兔子

莹莹泣不成声,死死咬定池碧已死,其实她说什么早已不重要,池崇和应含絮都知道:池碧无论是何时被掉了包,都是那个囚禁她、折磨她、最后杀死她的人一手策划。

“常琴……”池崇语声暗哑,“我一直拿你当亲兄弟看待。”

对于莹莹的作证,池崇不发表任何意见,他只是神情黯然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意在提醒常琴,即便是亲生母亲,也请凭良心袒护。

常琴说:“我亦如是。”

这一局,是池崇占尽了下风、受尽了委屈,常琴的回避和敷衍让应含絮感到失望,她不想再陷入这虚伪的氛围中,去假装认可他们实则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情义,应含絮无法为池崇讨回公道,亦不忍拆穿常琴的谎言,她好怕自己下一瞬间就会脱口而出:“池碧已经死了,你们两个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装?”,她赫然转身,大步往外迈去。

屋外风虽沁冷,却好过屋内疑云密布。

应含絮狠狠呼吸清新空气,好把一肚子的难过压下去,让一点点沉重下去的心重新浮起来,运气到一半,忽然被一抹黑影掠过吓了一大跳,岔气,剧烈咳嗽,差点把五脏六肺一起咳出来。

月澈站在她五步之外,低着头认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此人神龙现首不现尾,真的适合交朋友吗?

应含絮这样问自己,然后怒问:“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我进宫都好几天了。”月澈说,自上回不欢而散后,他发誓自己再也不会轻易来打搅准备当太子妃的应含絮,免得把自己的伤口剥开来一层层抽血撕肉,可是,当看到她独自一人伤心难过,还是没能收住自己现身的脚步。

“你来干什么?”应含絮继续问,“又进宫来偷玉的不成?”

“宫里哪有那么多的好玉给我偷?”月澈挑眉,“我是躲倾城来的。”

“倾城?对啊!倾城出宫找你去了,好久没回来了。”应含絮眯着眸子看着月澈,心忖这丫真不是个好果子,“所以她出宫,你入宫,你就是这么躲她的是不是?”

“是谁说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月澈一副深谙此道的模样,气得应含絮恨不得替倾城扇她一耳光子:“你前世修福,祖上积德,今生才得倾城这么可爱善良又有钱有势的女孩子倾慕,追着你牢牢不放,可你呢?你不仅不知珍惜,还……”

说到这里有些词穷,应含絮愣了愣,被月澈插嘴:“还怎么?还偏生喜欢你这么个没钱没势又刁蛮任性的臭丫头?”

“不许骂我!你个小贼!”应含絮道,这个时候,也唯有和月澈拌几下嘴能消解烦闷了。

“就我好欺负,所以就欺负我!”月澈哼哼唧唧,“你怎么不去忤逆你的太子?再有本事袖手旁观你前夫的事啊!”

“怎么你都知道呀?”应含絮蹙眉,“这几天发生的事……”

“我除了会偷那些你们看得见的,还专偷那些你们看不见的或者不想被别人知道的。”月澈忽然神秘兮兮地问应含絮,“应含絮,假如我能说服惠妃出来承认她对碧妃所做的事,你愿意往我这白玉无瑕般的脸上亲一口吗?当着太子和池崇的面。”

应含絮抬手去摸月澈白玉无瑕般的脸颊:“月澈你发烧了吧?你以为你是谁呀?那惠妃会为了你承认那么大一桩事,很有可能惹怒皇上打发她去冷宫陪丽妃的,月澈你还是醒醒吧,你还没回答我,倾城到底哪点不好,你要这样躲着人家?好歹也是拜过堂的……”

“不许再提拜堂的那件事!那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缺德的一件事,你就当我们是在玩过家家好了,我和倾城,这辈子是绝无可能的!”月澈义愤填膺,恨不得指天发誓,这认真模样,吓得应含絮噤若寒蝉。

“啊——救命啊!”突然一声惨叫,打破了此间的幽静,应含絮和月澈同时一惊,循声而去。

“那是慕容水水的声音。”应含絮说,她破嘴不是还没好吗?怎么就大呼大喊的,必然是性命危急了!应含絮念及此不禁加快了脚步,月澈在后头问:“慕容水水是谁?”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嘛?”应含絮反问。

“我只是关心与你有关的,与你无关的,不在我探知的范围之内。”

“她是常琴的青梅竹马,皇后钦定的太子妃人选,我的头号情敌,你现在知道了?”

“哦,你的头号情敌,我想跟她做朋友。”

月澈怀揣小坏心思,跟着应含絮奔到了湖畔亭边,看见应含絮的头号情敌正被一手持剪刀的宫女揪住头发咔擦擦一阵乱剪,比修理草木的园艺太监还要利索,惊得应含絮和月澈目瞪口呆。

“应含絮,还愣着干嘛?快救我,快救我呀!”慕容水水看到应含絮,拼命求救。

可应含絮亦不敢靠近拿着剪刀的疯女人,万一她一个不慎扎破自己的眼睛或者心窝,死皮赖脸跟小迷糊仙要来的这条命不就还了?

于是将求助目光瞥向月澈。

月澈心领神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上前夺走了剪刀,并拍飞了宫女。

那宫女摔在地上,应含絮才看清,那是芊芊。

“芊芊?你……你为什么要剪水水的头发?”应含絮不知道那样霸道的剪发是一种伤害还是怪癖,慢慢地从芊芊眸中读出许多嫉恨来,才恍惚明白了什么。

“我不允许任何人抢走我的常英!常英是我的,就算我再卑贱再下作,我也不可能把我的常英拱手让人!”果然,芊芊奋起是为了她的常英。

据常琴描述,常英的确关心慕容水水不似普通朋友,惹芊芊起疑甚至动手,亦无可厚非。

小小宫女维护爱情,爆发力极强,只是慕容水水委屈就委屈在:“那你再生气也不能剪我头发呀!更何况我跟常英根本就没有什么好吧!”

此刻她的头发,几乎一半被剪残,短至耳根,可谓损失惨重。

对于女孩来说,这无疑相当于可恢复性毁容,叫慕容水水接下来怎么见人?

“你还说跟他没什么?那你受伤后他频繁出入紫微宫给你送药,你不开心还陪你看星星看月亮,为何这些事他不陪我做?你说你跟他没什么,谁信啊!”芊芊怒问,嚣张气焰压根不似个仆婢,慕容水水居然被震慑得无语反驳。

“这世事也并非都是眼见为实,信与不信还得听当事人一句解释。”应含絮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芊芊,你有问过常英这件事吗?”

芊芊倔强地别过头去,很明显是没有当面质问过常英是否变心。

“我觉得有必要三个人坐下来敞开心好好谈一谈,你说对吗月澈?”应含絮问。

一回头,哪里还有月澈?这厮完美演绎神龙见首不见尾,应含絮觉得真心不适合交朋友。

**************************************************************************常琴看到慕容水水短发齐耳地回来,那关注眼神无比吃惊:“受什么刺激了要这样虐待自己?还有,嘴唇上的伤口怎么又开裂了?”他像关心妹妹一样关心着慕容水水的状况,视而不见一旁等着太子给讨个公道的芊芊。

“一只雄兔子同时招惹了两只母兔子,不小心被发现,害得两只母兔子打了起来。”应含絮解释说。

真是个恰当的比喻,慕容水水狡辩说:“我才没有动手,是她先打我的好不好!”

芊芊也有不满:“你敢侮辱二皇子是畜生?”

“好大胆子!小小宫婢也敢呼喝主子?”鉴于她对应含絮的不敬,常琴很快声色俱厉地训斥了她。

芊芊惶恐地低下头去,她必须清楚虽说同父所生,但常琴与常英的脾气完全不同。

“奴婢知错了。”芊芊跪下去,央求说,“奴婢今日来,是想请太子为奴婢主持公道,慕容小姐仗着身份地位高于奴婢,勾引与奴婢惺惺相惜的二皇子,奴婢实在气不过,才……才动手伤了她。”

“我没有,我没有勾引常英!”慕容水水怒道。

“再嚷嚷,再嚷嚷嘴唇破得都愈合不回去了!”常琴斥之,虽是责备,言语中却不失偏心和宠溺。

芊芊太过天真,她以为可以在太子这里得到公正,殊不知面对她位卑命贱一个宫婢,就是修八辈子阴德也及不上这辈子于大宁国还有利益可图的青梅竹马慕容妹妹。

果然,常琴既不插手这件事以免得罪常英,也采取了偏向慕容水水的措施——“本太子现有急事,这件事就交由皇后娘娘定夺吧——来人,送她二人到金盏宫。”

定夺太快,压根没给芊芊反悔的余地。

到了皇后那儿,芊芊哪还有状告慕容水水的可能?心疼慕容水水的皇后娘娘,只怕不惩罚芊芊就已算慈悲为怀了!

“可是这件事你不是应该通知常英过来解决才更合适吗?我们这一辈儿女情长的事,不太好去打扰长辈们吧?”应含絮问,她虽然也更偏向于慕容水水一些,但鉴于那几日躲在冷宫,芊芊终于还是没有出卖自己的份上,应含絮这回也该帮她说几句话。

第三章 傲娇小宫女的悲惨下场

可是常琴说:“这事你就不要管了,现在陪我到惠妃那儿去喝茶。”

常琴所谓的“有急事”,就是要应含絮陪他到惠妃那儿喝茶,虽然他想增进这对未来婆媳的感情是为了应含絮好,尤其是在出了池碧一事后,但应含絮觉得:眼下这并不是一件最要紧的事。

果不其然,在应含絮和常琴都撤手后,皇后处理了这件事,对亲侄女的委屈感同身受,据说当堂就杖责了芊芊,芊芊被拖下去的时候,金碧辉煌的地板上流下触目惊心的一条血痕,然而皇后仍不解恨,罚芊芊翌日一早打扫神殿,务必要将祭祀神殿的三百九十九级台阶清扫得纤尘不染。

时下正是落叶肆虐之际,别说是清扫祭祀神殿的三百九十九级台阶,就是清扫三级,回头看已是落叶满地,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皇后的目的就是要芊芊死在循环往复的劳作下。

常英得知此事,夜半造访金盏宫请求皇后开恩,却被守卫以“娘娘已经睡下了”的理由拒之门外。

翌日一早,当才从重度昏迷中醒过来的芊芊被两名从金盏宫派去的太监强行从床上拖到神殿下并丢了一把扫帚之后,常英扶起奄奄一息的她,跪在神殿前请求开恩。

这件事因为常英的介入,掀起不小风波。

常英不可能置之芊芊于不顾。

应含絮听闻此事,怪怨常琴:“你看吧,你看吧,本来很小一件事,尽被你一手化大了!”昨日在凤栖宫,也愣是没能从惠妃口中探知关于池碧的下场,可以说是装模作样喝了一下午的茶,三个人各怀心思,闪烁其词,结果自然不欢而散。

“那件事如果我去干涉……”常琴说,“那小宫女的下场不会比现在好,慕容水水受伤,最气恼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他父亲,慕容将军视之为掌上明珠,我身为晚辈不可能不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反而我娘身为他的妹妹,倒是可以处理公正一些。”

“那也算公正吗?那也算公正吗?”应含絮很激动,无法遏制自己的正义感,撇下常琴去了神殿。

**************************************************************************在皇后娘娘那儿吃了十杖,芊芊几乎交代了半条命,常英绝不容许她再动扫帚,她斜斜歪倒在常英怀里,哭着问他还爱不爱。

常英哽咽的回答被应含絮的出现打断。

“常英。”应含絮说,“芊芊这血怎么还是流个不停?你娘那儿不是有最好的金疮药嘛?”

常琴心里暗暗知道芊芊只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眉头拧得不能再紧了:“现在她需要的不是金疮药,而是宽恕,就算我治好了她,皇后若还是不肯饶过她,她也只不过在不停地历经折磨罢了。”

“那我原谅她行不行?”应含絮刚来,慕容水水也赶到了,这丫头顶着个锅盖头,匆匆奔进,模样极为滑稽。

她气喘吁吁,因为说话,嘴巴子又裂了:“我不怪她了,我原谅她,就当是给我理个发好了,说实话我从未觉得脑袋居然可以这么轻松?你们看我现在是不是特精神?”

她兴奋地扯远了,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对垂垂欲死的芊芊,嘴巴一瘪,说:“对不起,我没想到姑姑下手那么狠。”

“本宫这也叫‘狠’吗?”皇后的声音带着威势传来,应含絮回眸,凤驾近在咫尺。

还真是热闹,这一晃晃时间,全来了。

“瞧你这怪异的样子还敢出来丢人现眼?还不快给我回去房里待着,头发没长出来之前不许出门了!”皇后实在受不了慕容水水的发型,怕她这样“丑陋”被人瞧见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影响将来太子妃的形象,遂恨不得扯了裙子给她当头巾围起来。

可应含絮觉得:这模样一点也不丑,的确清爽干练,就是与其他女孩格格不入些罢了。

“姑姑,你要我回去呆着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得答应我,别再惩罚这小宫女了,她真的很可怜呢!”慕容水水说,甘愿以不出门为代价帮着芊芊,常英向她投以感激眼神,并向皇后恳求说,“只要母后放了芊芊,让常英干什么常英都愿意。”

“常英,你也糊涂了吗?为了个小宫女,要跟本宫对着干了?”皇后对常英一直存着股哀其不幸、恨其不争的气,曾鉴于常琴是惠妃所生,一度想要扶持常英做太子,可常英却怎么唆使都以大哥为重,绝不逾越雷池半步,皇后见他是坨扶不上墙的软泥,最终放弃,亦眼睁睁看着他与丽妃终被逐出皇权的舞台。

“母后。”常英深深跪拜,“在我与娘亲落魄之际,所有下人都笑话我们欺负我们,只有芊芊始终对我们不离不弃,有时候我们在深宫行走,甚至不如她畅行无阻,如果没有她,只怕我和娘早已死在无尽的泔水桶和老鼠屎里了。”

“常英,不想丽妃被贬冷宫,你们娘俩竟受了这许多委屈,本宫不是吩咐过衣食起居依照往常嘛?是谁那么大胆苛待你们?”皇后怒问。

其实皇后心里很清楚:那些落井下石的事都是惠妃干的,皇后过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却这样抱不平,不过是为了表示对惠妃的憎恶,并彰显自己的仁厚罢了。

“母后,常英受再多苦也不怕,常英只想报恩,芊芊授以甘露,我愿涌泉相报,求母后成全!”常英央求道,诚挚之心叫旁人看了都感动,何况是被逼入死胡同的皇后。

这个时候如果皇后继续坚持,那无疑会落得和惠妃一样残酷,惠妃贤惠之名招摇后宫,但深受其害的人都知道她口蜜腹剑,这其中自然包括丽妃母子,皇后想要树立母仪天下的风范,必须在某些事上退一步忍让。

“罢了罢了!”她悻悻然道,“这一次,本宫且就饶了这放肆的小宫女——常英,你可得记住了,本宫这次完全是看在你的份上。”

让常英记住这一次宽恕,让常英欠自己一个人情,让常英知道惠妃和皇后他该投靠谁,也许从一开始,皇后责罚芊芊的目的就不只是为了替慕容水水出气,也许从一开始,她就只是为了今日神殿前的这一幕。

不出三日,崇文帝到凤栖宫去看惠妃的时候,就告诫她说:“那些既已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就无需再斩尽杀绝了,你是朕最心仪的妃子,你须领贤惠之风,厚泽深宫。”

无疑,是皇后拿丽妃母子被欺负说事,在崇文帝耳边参了惠妃一本。

“那些闲言闲语尽都针对臣妾,皇上也信?”惠妃假装无辜,糊弄崇文帝将这一页翻了过去。

其实崇文帝对后宫领头挑起矛盾的几位娘娘的性子都心知肚明,只是对一国之君而言,那些都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相比天下大事,有时候宁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算了。

只是女人心小,皇后的这一笔账,惠妃是记下了。

可惜惠妃还没筹谋好出手报仇,她的麻烦就自己找上了门……

**************************************************************************虽然皇后最终赦免了芊芊的罪,但从神殿回来的应含絮的心情并不好。

她始终觉得随着越深入的相处,越不能忍受常琴温柔外表下的冷漠心肠。

坐在紫微宫门口,她愣是不想进去。

“你怎么了?”慕容水水蹲下来问,“心情不好吗?”

应含絮点了点头,连脑洞这么大的慕容水水都瞧出来自己心情不好了,这时候进去,常琴肯定也会关心,然他一旦关心起来,应含絮又如何质问他对于池碧和芊芊的事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你有什么心情不好的呢?你瞧瞧我,我被人剪了及腰长发耶,姑姑勒令我闭门发呆耶,除了感觉脑袋轻些这个好处之外,我才是那个应该感到郁闷的人好不好!”

真是个天真的姑娘,应含絮抬头看着她,满眼的羡慕,如果自己的世界有她那么简单,该有多好。

“应含絮,你别哭嘛。”突然,她蹙眉恳求应含絮说,“我又不是故意跟你比谁更郁闷的,你至于拿眼泪打发我嘛?”

“我……我有哭吗?”应含絮却比她还要诧异,反问之。

于是慕容水水伸手划过她的眼角,指尖竟沾了一颗露珠般剔透圆润的水,她手指一捻,“咦”了一声:“应含絮,你的眼泪好稠啊,你究竟是有什么想不开的,郁闷到流得出这么黏稠的眼泪来?”

应含絮还是不相信,她确定自己没有哭,再怎么不开心也不至于矫情到这地步,可是她自个儿抹了把脸颊,却不得不信了,眼泪,跟透明的蜂蜜一般,纵横在脸上。

“这绝对不是我的眼泪。”应含絮说,“肯定是屋檐上掉下来的水落我眼角了。”

慕容水水仰起脑袋:“大晴天的,哪来的水?难道是鸟屎?”于是她立马感觉指尖要烂,忙不迭地跑去洗手了。

她一走,应含絮更觉孤单,天快黑的时候,常琴终于从紫微宫内走出来,送走那些议政的大臣,看见应含絮一个人守着台阶,便也在旁坐了下来:“水水说你一个人在外面哭,是怎么回事?”

第四章 深宫的好戏准时上演

送走那些议政的大臣,常琴看见应含絮一个人守着台阶,便也在旁坐了下来:“水水说你一个人在外面哭,是怎么回事?”

“我没哭,她搞错了。”应含絮抹了把脸,那些似乎是眼泪又不是眼泪的东西,早已干透。

“外面冷,跟我进去。”常琴说,欲牵起应含絮的手,却被她怏怏挣开。

“你知道外面冷,那你知道祭祀神殿三百多级台阶有多冷,你娘的地宫有多冷?”她问。

常琴回眸,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你,池碧的事你知道多少?”应含絮问。

“池碧三年前就……”他依然坚持那荒唐却固执的说法,应含絮完全听不下去:“别骗我!我知道池碧没死!我也知道永乐街丁号绣坊,知道她被转移到了那个地方。”

常琴的脸色终于有了轻微的变化:“你们找到她了?”他一定猜得到,应含絮获知了池碧的下落,池崇必然也已心知肚明。

应含絮点点头:“可是我们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常琴瞳孔一缩,心里一定在想:难怪事后去处理,尸体已经不见了。

“我还在现场发现了这个。”应含絮缓缓从荷包里掏出那截腰带残片,常琴脸色骤变。

“你去过那里是不是?”应含絮谨慎捕捉他脸上每一处细微变化。

“池崇知道吗?”常琴反问。

应含絮点头:“他知道,但他不知道这东西是你的。”

常琴叹了口气,承认道:“我的确去过那里。”

“那么……”应含絮知道这句话自己迟早都要问出口,“池碧是你杀死的吗?”

“我没有杀她。”

“那她为什么会死?”应含絮问,“这几天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池碧已经知道自己的下落被池崇获晓,在地宫的时候她等待池崇去救,她或许不曾考虑过这样会连累池崇和池家,为什么到了宫外她就自尽了呢?她还没有等到池崇,她忍辱负重三年不就是等待被救,为什么几乎快要熬到头了,她竟自杀了呢?她没有自杀的动机,那浣纱所的阮嬷嬷,也没有突发恶疾而死的巧合!”

“所以你认为这些事情都是我干的?”常琴问,口吻暗含隐痛。

“你答应过池崇的。”应含絮说,“你答应过池崇的,你说你会给他一个池碧的交代,那既然你去了丁号绣坊,你为什么没有救下池碧?难道说你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不可能!我们赶到的时候,她的身体还是热的!”

常琴久久不说话,他看着应含絮,不躲闪不回避,却久久不说话,久久之久,他才似下了决心般,坦白道:“我去的时候,她还活着,我本可以救下她的,但我请求她既往不咎放过我母妃,她不答应……”

“所以你就杀了她?”应含絮打断问。

“没有。”常琴眼神坚定,“我离开了,我是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杀了她,但我下不去手。”

应含絮也看着他,也久久久久不说话地看着他,良久才问:“你刚才考虑了那么久,就编出这么个不算可能的可能给我吗?”

“你为什么不肯信我?”常琴有些恼怒,他不轻易失控,此刻却显得百口莫辩,“要我怎样说你才肯相信,我的心也是肉做的,池崇是我兄弟,池碧是他姐姐,我就算再残忍,也不会亲手杀了他姐姐!”

“那你能给我解释下为什么池碧死了吗?”应含絮继续逼问,“难道说看你走了,池碧才想不开,一口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常琴悲愤地看着应含絮,语声低抑:“我不想跟你解释,因为无论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他言毕起身欲走,翩飞的衣角掠过应含絮的眼角,勾起她眼眶湿润。

这一次,是真的想哭了。

应含絮本不想把气氛搞得这么恶劣,本计划与他好好讲一讲,应含絮本希望他给自己一个解释,可他给了自己却又不愿去相信,应含絮越想越暴躁,也霍然起身,对着他的背影,大喝道:“我要和你分手,常琴!”

常琴的身子猛地一僵,驻足不前,背脊挺得笔直,却没有回头。

应含絮气鼓气鼓:“我不是在说气话!”明明说的就是气话。

因为常琴不回应,应含絮便继续说:“我会出宫去,再也不要进这个坑了!”

“随你。”常琴最终只回了简简单单两个字,说完就走,始终没有回头。

兴许他也带着抹孩子般的稚气和怨气吧。

应含絮越想越难过,天色昏暗,夜月朦胧,寂寥环境更显凄凉,可是都已经说出那样的话了,这个时候再厚着脸皮蹭进去,不是自讨没趣嘛?

忽然眼角余光瞥见对面屋檐上闪过一道黑芒,不多时便坐在飞檐一角,衬着刚刚破出云雾的皎月,那姿势叫一个帅气,看得应含絮明明很伤心的小心脏,莫名一颤。

“月澈!月澈!带我上去!”应含絮噔噔噔跑到那边,仰着脑袋对月澈说。

月澈低头睨她,那居高临下的眼神恍惚让应含絮看到了傲然于世的王者气焰。

应含絮眉头一蹙:这种气质怎么会发自他一个江湖小贼身上呢?

却不容她多想,月澈已经飞身而下,信手一提,便直直将她拎上了屋檐。

“后悔了吧?”开口第一句话,这厮居然这么问应含絮。

“后悔什么?”应含絮只是想上屋檐吹吹风,并不打算朝他吐苦水,遂装傻充愣,反问之。

“后悔进宫,后悔入坑,后悔梦想做某人的太子妃吧?”月澈狡黠地笑,补充说,“当然我不介意你回心转意投入我的怀抱。”

“月澈,看来你最擅长的不是偷鸡摸狗,而是偷情报,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应含絮凝神看他,“而且你这么个大活人,有事没事老在宫里瞎晃悠,居然没人逮捕你吗?”

月澈笑:“这宫里家贼都难防,谁来管我这个外入的?”想了想,复又问,“你确定今晚就要出宫吗?须知明天可有一场好戏要看呢。”

“这宫里每天的好戏还不够多吗?”

“有关惠妃的。”

应含絮仍旧恹恹然,惠妃也好,皇后也罢,女人的戏法,总是千变万化的,看多了看倦了,也就发现了本质,不过是勾心斗角,最终两败俱伤。

“也是关于池崇的。”可是月澈继续补充道。

应含絮眼睛一亮:“什么时辰?在哪里?”一瞬间充满好奇。

月澈立马有种想蹿她下屋顶的出离愤怒:“那是你前夫,你就算心里不能,表情也能装得冷漠些吗!”

应含絮笑看他,装无辜:“怎么我对前夫的关心暴露得很彻底吗?”

月澈气得都不想鸟她。

“毕竟是我前夫嘛。”应含絮说,“离了之后才发现,做回朋友反而就不会因为他的过分而生自己的气,反而就能坦坦荡荡地关心他了。”

“你关心他做什么呢?”月澈问。

“毕竟池碧的这次事件,除了池碧自己,他是受伤最大的人。”应含絮说。

月澈愁眉苦脸:“突然感觉我这么殷勤,最终却帮了我最讨厌的人的忙。”

“你帮了什么忙?”应含絮问。

“明早你就知道了。”月澈说。

**************************************************************************在屋檐上以天为被、以地为铺地凑合了一宿,翌日清晨,应含絮打着喷嚏,亲眼看到池崇杀入紫微宫,关于池碧,他已经受不了常琴再不给个说法了,同时也希望常琴能够理解,如果他池崇对付惠妃,那也是为了替大姐报仇,哪怕友尽,亦要坚持。

可是这一刻池崇后脚刚迈入紫微宫,下一刻惠妃前脚也插了进来,奇怪的是:惠妃身后跟着的小宫女手里,还托举着一副荆条。

“什么情况?”应含絮爬下屋顶,悄悄溜入了紫微宫,月澈紧随其后。

池崇还未与常琴说完三句话,惠妃就入了大厅,二话不说,屈膝往地上一跪,直直跪在了池崇面前。

池崇一脸愤恨且诧异地看着她。

“你姐姐是我杀死的。”还没等池崇开口质问、常琴关切,惠妃就陈情自表道,“三年前,她旧疾复发,卧病在床,手里却捏住了我一个秘密,为此要挟我在皇上到我凤栖宫的日子里,怂恿皇上去陪她,女人间的争斗你们永远不会理解,你从前单纯善良的姐姐自入了宫,除了争宠,生命里就已经没有别的目的了。”

池崇静静听她,不打断,不插话。

“我照做,甚至帮助她在患病期间怀上了龙种。”惠妃道,“她重获圣宠,却得寸进尺,想把孩子生下来,可她的身体根本就扛不住十月怀胎,于是她就想造假,并且继续拿那件事要挟我!”惠妃提到“那件事”的时候咬牙切齿,却从不敢道破那到底是件什么事,可以逼得她顺从碧妃如投鼠忌器。

“她到底还是一步步触碰了我的底线,我容不下她,便在她的药剂里加重了花粉的量,她病症相克,陷入假死状态,我终于……”惠妃仰天长叹,如扬眉吐气,“除掉了她。”

第五章 别再意淫那些不可能的可能

“她到底还是一步步触碰了我的底线,我容不下她,便在她的药剂里加重了花粉的量,她病症相克,陷入假死状态,我终于……”惠妃仰天长叹,如扬眉吐气,“除掉了她。”

“可是我知道这还不是彻底的结束!”忽然她又恢复激动,“待她棺椁入了池家,凭池复那老头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女儿还有回天的希望,一旦她苏醒,我的秘密岂不全被她抖了出来?我不容许,于是我便收买了了阮嬷嬷,在棺椁出宫前替她换寿衣的时候,用一个毁了容的死囚替代了她,阮嬷嬷伺候她多年,知道她身体每一处特征,那易容手法几乎天衣无缝,随后,我又将真的池碧关入了地宫,这一关,就是三年,我毒哑了她,每至心情不好便毒打她拿他出气,不出半月,她便小产了……再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我为了逃罪,将她挪运出宫,在丁字号绣坊逼她咬舌自尽。”

惠妃说到此处,似已将想说的话说完,从头到尾她始终跪着,说完也并没打算起来。

“我大姐已死,阮嬷嬷已死,你说的这些话几句是真几句是假,谁能辨认?只怕我大姐争宠是假,你杀害她是真,你以为替自己找一个理由,就能草菅人命吗?”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该说的都已说完,今日我来,便是负荆请罪。”惠妃道,随即从宫女手中执过荆条,奉给池崇,“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哼。”池崇冷笑,“你以为这世上有凭打骂就能抵消两条人命的便宜事吗?”他不接荆条,因觉得这荆条太轻,“你敢不敢告诉我,我大姐忍辱负重了三年,好不容易得以重见天日,你是用什么手段逼她在最后一刻咬舌自尽的?”

“她既已死,这些细节你又何必在意?”惠妃问。

“因我同样在意她当年究竟捏住了你什么把柄?”池崇道,“是不是这一秘密可利用到,即便你今日假模假样来负荆请罪,也是因为被另一个人捏住了这一把柄?”

池崇说到这里的时候,门外的应含絮忍不住看了眼月澈。

月澈挑眉,眼神好像在问:“你看我干嘛?”又似在说,“没错,就是我。”

应含絮觉得奇怪:上次是不是这厮打包票说让惠妃主动认罪,昨晚是不是这厮打包票说今早会有一场好戏待看?

可这厮就爱装神秘,让人摸不着猜不透难受得浑身痒痒。

于是应含絮忍不住狠狠拧了这厮一胳膊,结果这厮“咿呀”一声叫,常琴快如闪电从厅内窜出,又快如闪电把两人拎了进去。

常琴真是身怀绝技呀!应含絮在被拎进去的那一刹心想:离开这样的保护伞,是不是有点亏?如果池碧之死真的只是丽妃一人所为的话。

“你们为什么会在门外?”常琴问这句话的时候,并不在看应含絮,而只是盯着月澈。

他觉得应含絮赖着不走不足为奇。

但是他看月澈的眼神,应含絮总觉得怪怪的。

“我们随便晃晃。”月澈说。

在月澈与常琴对峙的时候,应含絮悄悄瞄了眼池崇,又正好瞥到惠妃,然后应含絮忽然发现惠妃脸色苍白、薄唇微颤。

惠妃的唇美极了,即便此刻褪去了红润,也美得不可方物,这世上除了月澈的唇,应含絮还没见过这么美的唇,从前怎么没注意?

“你在宫内招摇过市成习惯了吗?”常琴的声音渐变严厉,“不找你拿你,你还愈发嚣张了?”

“拿我?你尽管拿我,你舍得,你娘恐怕还舍不得呢!”月澈说。

惠妃全身都跟着抖起来,不知是气是怕:“你这小贼,休得胡言乱语,给我滚出去!”

“我本也不想进来的。”月澈言毕,扬长而去。

气得常琴欲追:“来人,给我把他……”

“不准!”惠妃突然打断常琴,依然是跪着求原谅的姿态,回眸却不失威仪,“今日你母妃我是特地过来向池崇请罪的,旁的事就不要管了。”然后将手中荆条双手呈高,对池崇道,“我还是那句话,要打要骂,悉听尊便,但池碧人死不能复生,你今日就算要了我的命也没用,只怕你池家反而会因此糟了灾难。”

看似诚恳,却又分明带着威胁,令池崇进退两难:不是怕死,不是怕事,就怕亲近的人一个个离他远去。

他二人这厢僵持着,常琴恼恨的目光却始终盯着门外,月澈早已走远,他的不快仍迟迟无法收回,这种喜怒形于色的败露,不似平时的他。

即便在池崇切齿回了惠妃一句:“我要你自断一臂,向池碧谢罪。”常琴居然也无动于衷。

应含絮一怔,看了眼池崇,念在常琴的份上,他只怕已经极度忍让,要惠妃自断一臂以谢罪,真真是宽容到底线了。

应含絮虽然不忍目睹惠妃血溅当场,但心里也觉得这是应该的。

常琴好久才反应过来,那个时候池崇都不知从哪里拔了一柄剑出来。

荆条与剑,自然剑的分量更重,惠妃迟疑不敢接。

到底还是怕死的,何况独臂女人的后半生还有幸福可言吗?

常琴良久才反应过来,也不劝阻也不认栽,只是默默拿过了剑,淡淡然说了句:“我来。”

应含絮下意识以为他要亲自操刀,没想到他紧接着又解释说:“我代我娘还你一臂。”

常琴不是试探池崇,也不是缓兵之策、苦肉计,常琴是认真的,他甚至不等池崇答应这一替代,就挥剑斩向自己的左肩。

如果说常琴是意气用事、二话不说,那应含絮的反应完全就是想都没想、眼疾手快。

常琴的剑落在应含絮的掌心,应含絮才知道这一刀有多疼。

要不是池崇出手的速度几乎和常琴落剑的速度一样快,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削减了砍断的力度,应含絮此刻的手恐怕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看着鲜血横流掌心淋漓而下,应含絮居然不知道止血,呆呆杵着木然无语,常琴疾呼“太医”,口吻惶急,池崇则一把捂住应含絮的手,疼惜的表情好似那殷红的血是从他心口淌出来般,却紧抿着唇不说话。

是以等常琴回过头来想要安抚应含絮的时候,应含絮早已被池崇整个搂入了怀里。

“简直是找死。”池崇愤愤然嘀咕道。

常琴无法从固执的池崇手里抢回应含絮,只能尴尬地在旁问:“疼吗?”

这大约是两种关爱的方式吧?应含絮心想:只是不知那一向爱欺负自己的池崇,为何总是不经意泄露情愫?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关心他,他也关心她。

**************************************************************************太医赶来之前,惠妃已经被常琴请回了凤栖宫,保住了她的胳膊带着她的荆条,看着自己的儿子对应含絮几乎无法转移的目光,惠妃回去的心并无侥幸的愉悦。

太医说:“这掌心往后定是要留疤了。”

应含絮说:“不要紧,留个纪念吧,就是有点疼。”

慕容水水噔噔噔跑过来问:“应含絮,我昨晚听说你打算和常琴哥哥分手、净身出宫去呢,结果你还真的就一宿未果,可怎么现在又回来了?还有你这手是怎么回事,苦肉计吗?”

应含絮瞪她一眼,不说话。

池崇忽然笑:“分手,出宫,好得很,我带你走,应含絮。”

“她不走。”常琴代应含絮回道,“昨晚我们只是拌了个嘴,没有分手一说。”

“分不分手,不是该由提出分手的当事人说了算吗?”池崇问,然后看向应含絮。

应含絮脑袋一抬,问常琴:“你娘究竟被捏住了什么把柄?”

池崇脸一沉,将她的脸掰回来:“别仗着受了伤就给小爷扯开话题。”

“这个问题难道你不想知道吗?”应含絮问他。

池崇的确很想知道,虽然这次想斩惠妃一截手臂出个气被应含絮的傻里傻气给阻断了,但池崇不会就此罢休,那把柄若能被捏在手里,定趁机虐她岳惠千百遍!

于是池崇也将质问目光瞥向了常琴。

常琴说:“我不知道。”眼神很坦荡。

“是不是月澈知道?”应含絮问,“我感觉你娘跟月澈关系不凡……”想了想,猜测说,“说不定月澈是她金屋藏娇的男人!”

“极有可能,想当初那小子为了温饱,不也甘愿被黑风寨的黑凤凰包养。”池崇赞同道,再看常琴的眼神已经变得非常怪异了。

果然,常琴的脸很快黑了,斩钉截铁否认道:“不可能?”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呢?”应含絮问,“除了情人关系,我想不到还有别的可能会发生在这两个八辈子打不着干系的人身上,我现在深刻怀疑当初月澈身上那块惠妃的玉根本就不是偷的,而是惠妃给的,或者从凤栖宫顺的,何况他出入宫廷畅行无阻,若背后没人顶着,不早就被抓了?”

“不要再意淫这些不可能的可能!”常琴正色对应含絮道,“好好养伤。”口吻和表情都很严肃。

第六章 大慈大悲与大奸大恶

“不要再意淫这些不可能的可能!”常琴正色对应含絮道,“好好养伤。”口吻和表情都很严肃。

于是应含絮只好怀揣满肚子的好奇,严严实实地闭上了嘴巴。

倒是池崇混无所谓,自个儿决定说:“那不如我亲自去问问那小子,暴打一顿不信他不说。”话音未落就往外跑,应含絮真想问:你打得过人家吗?

池崇刚走,常英过来,一脸忧虑的模样。

常琴以为又是丽妃在冷宫受了什么委屈,弟弟需要哥哥帮助,结果常英酝酿了好久,才解释透了为何来此:“我听说紫微宫有人受伤了,是不是水水姑娘又蠢蠢地把自己给伤到了?我带了最好的金疮药,我娘生于医者世家,过去藏了许多名贵的药,所以这瓶金疮药……““很有效是不是?”常琴打断他的话,并续了他的话。

于是常英觉得难为情,低头看地,表示默认。

应含絮就着急了:“常英你怎么还敢来?你的芊芊才因嫉妒水水得你照顾伤害她差点把自己的小命给丢了,这个节骨眼上你就不能掩饰一下自己的感情吗?”

常英期期艾艾,只是端着金疮药,好似真的急于要给慕容水水似的。

于是慕容水水窜出来,没心没肺地道了谢:“谢谢你的药,但受伤的不是我——给!应含絮。”随即拿走了常英的药,一把丢到应含絮手里。

疼得应含絮举着被包裹成包子的手,龇牙叫嚷。

“你就不能温柔点?”常琴冷脸道。

慕容水水遭遇常琴责备,还饶有理由:“要不是我魅力大,诱得常英献殷勤,应含絮还没得这么好的伤药擦呢!”

“我对水水姑娘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纯粹拿金疮药来给你,我……我的一片心意,希望你能好好保存。”常英依旧坚持他的坚持,说完这话,一张脸已涨得通红。

常英生得俊美,涨红了脸更显娇羞,跟个女孩儿家似的,偏偏慕容水水就不解风情,反复问他:“可我又没受伤,你为什么非要给我你家祖传的伤药呢?”

“这个……我觉得你会懂。”常英更显腼腆,红彤彤的脸蛋都快能跟柿子媲美了。

相比两个二货女人,最敏锐的常琴终于觉察到常英有难言之隐,遂道:“常英,我知道你从前不是这么扭捏之人,每次遇到不便开口的事才会这副样子,这里都是自己人,你有什么话大可以直接说出来,你知道水水迟钝,他未必能够理解你的深奥道理。”

“对对,我很迟钝的,你直接说,省得你家妹子又误会,再来就给我剃光头了。”慕容水水不惜以自黑诱导常英说实话。

等了老半天,常英经过跌宕起伏的深思熟虑,终于鼓起勇气从应含絮手里夺过他家那祖传的珍贵无比的金疮药的瓶子,递到慕容水水面前,小心翼翼地问:“你觉不觉得这瓶子很熟悉?”

慕容水水仔细看了两眼,点点头说:“是很熟悉。”

常英目露光泽:“真的,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没错,我是想起来了,和上次你拿给我补嘴巴的金疮药是一样一样的!”慕容水水激动地说。

如一盆冷水浇灭了常英所有的期待,常英的表情那是相当沮丧,光泽很快在他的双瞳内黯淡下去。

“怎么了嘛?”慕容水水颇委屈地问。

“你再仔细想想。”常英说。

常琴终于看不下去了,训斥道:“常英!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话不能一次性说清楚?这点小事就像个娘们一样,将来怎么辅政?”

应含絮也觉得自己的好奇心都快被啃噬干净了。

“好吧,是这样的!”常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反常态,用极快的速度,噼里啪啦把那件他一直难以启齿的话在一瞬间说完了,“那一年我六岁水水姑娘也六岁我们一起在宫里玩过家家哥哥你不肯扮演新郎于是由我顶替可我不小心把我娘给我的一块形似药瓶的家传宝玉假戏真做地给了扮新娘的水水姑娘后来我才知道那玉是我娘准备给未来儿媳的这样子我就只好瞒着我娘好多年我娘一直以为我不曾丢玉现在我娘虽然疯了可我也想把玉要回来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我的心上人芊芊。”都不带喘气的。

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事……应含絮用已经无力吐槽的眼神看着常英,问:“所以为了提醒水水想起来这件事,你不惜一次次送来伤药,只为勾起她对于这瓶子形状的回忆?”

常英点了点头,然后羞涩地垂下了脑袋。

“真是难为你了,常英。”应含絮叹道。

慕容水水却不高兴了:“牺牲了我一头秀发,却原来常英哥哥并不喜欢我呀?害我还自恋了好一会儿呢……”

“对、对不起,给大家造成了误会,是我的错。”常英道。

常琴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大约那段故事实在听不下去了,于是抹着汗逃避了罢。

“常英,我们差点以为你脚踏两条船呢!”应含絮责备道,“原来就这么屁大点事,我简直不想管了。”言毕扭头欲走。

慕容水水一听,也紧跟着说了句:“我也不想管了!”便想跟着应含絮一起走。

“你不能走!”常英见状急了,一把扯住慕容水水的袖子,因为慕容水水走得快,常英抓得急,导致慕容水水的衣衫被拉下半截肩膀,常英双目一惊,立马松手,作俯首忏悔状。

“我为什么不能走?”二货慕容水水问了这么个脑残问题。

常英看她的眼神果然像在看一个脑残,此刻他大约在想:大爷我刚才说了一大堆,敢情你丫的是没听到呀?

“他让你把家传宝玉还给他。”应含絮扶了扶额,从旁说。

“哦……”慕容水水这才恍然大悟,却扁扁嘴说,“可是都过去十年了,我哪记得那块玉去哪儿了,说不定早就被我丢了。”

“啊?”常英一副蛋疼的模样。

“你别着急,哪天我有空回家给你找找去,你放心,找到了我一定还你。”慕容水水安慰他说。

“要是找不到呢?”常英心痛地问。

“找不到就没办法啦,这事不能怪我,当年是你硬要给我的,何况你现在要是不说,我是压根就想不起来这事的。”慕容水水道,果然是一品的没心没肺。

常英最后捂着胸口,一脸受伤地回去了。

回去之前还不忘带走他送来的金疮药,说:“这是最好的金疮药,我娘生于医者世家,过去藏了许多名贵的药,所以这瓶金疮药是很珍贵的……”碎碎念着离开,背影相当落寞悲伤。

**************************************************************************应含絮是青柠气喘吁吁地跑来,才知道月澈出了事。

月澈在紫微宫门口被池崇和常琴联手吊在了树上,嘴里一直嚷嚷要见应含絮,说应含絮欠他一个吻,今日是来索要的。

他这么欠揍,难怪最近关系紧张的的池崇和常琴,居然不约而同地站在了同一阵线。

应含絮赶到的时候,他已经累得喊不动了,看到应含絮,眼底的惊喜也疲惫地一闪而过:“你怎么才来呀?应含絮,你快叫他们两个……放我下来。”

“常琴,你不能这样对月澈公报私仇。”应含絮说,可惜月澈被吊得太高,应含絮救不了他。

“这不是公报私仇,是他想调戏你。”常琴说。

“我不是调戏她,我只是想拿回我应得的!”月澈怒喊,“是不是?应含絮,我们是不是曾打过赌,只要惠妃主动坦白认罪,你就要亲我一下的,当着你的好太子和池崇的面!”

月澈在紫微宫门口大喊惠妃认罪,这无疑是要闹得那件事人尽皆知,常琴岂能容许?当即命人爬上树去堵住他的嘴。

“喊了那么久,也该累了。”常琴说。

“我不累!”月澈逞能说,“我还等着应含絮亲我呢!”

应含絮的确欠了他一个吻是不假,此刻想要息事宁人,遂道:“算了,我就上去亲他一下吧,不要把这事闹大了。”

不就是碰一下脸颊,有什么大不了的?

还没迈开步子呢,就被池崇一把拽住:“小淫妇,你敢!”

“小淫妇”这称呼又是哪里来的?应含絮斜眸瞪他:“你天天夜夜这么闲着没事干来管我的事干嘛?我欠他这个赌约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让惠妃招认能熄了你的火。”虽然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卖出了一个吻。

“正因为你是因我才欠了那厮一个吻,所以我才更不会允许你糟践自己!”池崇道,然后丢下应含絮,自个儿往树上爬,“不要怕,应含絮,我上去代你亲他一下,且当是还了他的人情。”

对于池崇大义凌然的奉献,应含絮深表感激:“池崇,你这么好,老天爷一定会善待你的!”心忖你丫这一辈子就做这么一两件好事,其余的都是大奸大恶,老天爷念在今日你代我吻月澈的份上,将来下了地狱让你少泡几次油锅就不错了。

第七章 信太子,保平安

应含絮忖你丫这一辈子就做这么一两件好事,其余的都是大奸大恶,老天爷念在今日你代我吻月澈的份上,将来下了地狱让你少泡几次油锅就不错了。

这一头池崇已经爬上了树,对于这件代替亲吻的事,应含絮和常琴都没有异议,最受不了的是月澈,月澈眼看着池崇近在咫尺,伸手一捞绳子就能把自己揽入怀中,那小心肝跳跃得呀,恨不得离开这具即将要被糟蹋的身体。

“啊不不不不……啊别别别别……你要是再敢靠近我半步,我就咬舌自尽!”月澈嚷嚷。

“没问题!”池崇说,“你今天咬舌自尽,我明天就给你烧纸钱!”

月澈大约是高估了自己的小命在这个世上的价值,发现这招不管用,立马自黑:“我半个月没洗脸了!”

“不要紧!我三个月没擦嘴了。”

“我……我有皮肤病,你碰我一下你的嘴就烂了。”

“不要紧,我嘴一直很烂。”池崇这点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他那狗嘴里就从来吐不出象牙。

“啊——求你了……别碰我!”月澈欲哭无泪,“我怕我会吐,泼脏了应含絮。”

“应含絮,你走开点。”池崇对底下的应含絮道。

于是应含絮乖乖地后退了三步,常琴也默默地避开去。

“应含絮,你不能这么欺负我!”月澈怒道,“明明这个吻就该是你给我的,凭什么让我的贞操毁于恶魔之手?”

“那你收回索吻的要求,我就让池崇下来。”应含絮道。

“好好……好!我不要你的吻了,我认栽!”月澈妥协。

可惜池崇正玩到兴头上:“现在后悔只怕是来不及了,因为从少爷我爬上来之后,后果就由不得你做主了,来吧!”嘟嘴凑上去,月澈的眼角当即挤出泪花:“不要啊——”

池崇忽地顿住,在距离他脸颊一寸之外,问:“除非你如实招来,惠妃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池崇问得轻声,下头的常琴和应含絮都没有听到。

“我不会说的。”月澈也轻轻回答道,“我说了就不自由了。”

“你不说,我就亲你。”

“你亲我我也不会说的。”

“当真?”

“当真!”

“嗞——啵!”

……

池崇完事下来之后,一脸淡定。

月澈却挂在树上晕死过去了——他双目半阖、表情呆滞,一副刚被夺了贞操的惨淡模样,只怕这种痛失的悲怆,几天之内是恢复不过来的。

**************************************************************************崇文二十七年十月,原本与大宁国订立援军合约的北银国,因遭遇连年来最大风雪灾害而不得不提前撤兵,西戎部落趁机联合几个蛮夷小国,再度大举进犯宁疆。

一时间,西疆地区又陷危机,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池崇被急召往边关,宫内闻讯也闹得人心惶惶,崇文帝约莫担心这个年不太好过,整日愁眉苦脸,来后宫消遣的时光也少了,惠妃、皇后等娘娘们闲得无聊,又斗了个风生水起,十月中,芊芊去世。

芊芊之死与皇后和惠妃的斗争有直接关系,早前,芊芊就因被杖责而一直卧病在床,常英想尽办法,用丽妃娘家最好的伤药医治他,太医对卑贱宫女熟视无睹,常琴便亲自施压要求务必照顾妥当,尽管如此,芊芊仍难逃死神之手。

那几日,皇后特别殷勤芊芊的身体,好似要格外拉拢常英般,惠妃认为皇后想换太子的念头再度萌芽,遂派了小荷到芊芊身边照顾,这一照顾,在十月寒风乍起的某个夜晚,把芊芊给照顾死了。

宫里的婢女,一夜之间不能苏醒,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去,其实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芊芊不过是皇后和惠妃斗气的牺牲品,对于冤家而言,区区一个下人是死是活都不在乎,在乎的是你要这样,我便偏要那样,你要她活,那么我就要她死。

常英甚至都无法查出芊芊究竟是病死的还是被杀死的,芊芊死前三天他被派出宫外办事,待他回来,芊芊的尸身已经腐烂,老嬷嬷们早已迫不及待地让她入了土。

应含絮说:“听说芊芊去了的那天早上我去看过她,据小荷说她前夜发了高烧久久不退,凌晨时分突然回光返照叫着你的名字爬起床来出门找你,结果在外头冷热交加的折磨下……”应含絮叹了口气,不再继续往下说。

芊芊的死状看起来很自然,可仔细想想,又觉得这样的死法,怎么都很诡异。

常英甚至没有哭,失魂落魄地独自回了冷宫,应含絮知道:一个人若悲伤到了极致,反而会掉不出眼泪。

常英说:“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给她一个名分……”

**************************************************************************应含絮满腔低抑地回到紫微宫,看见慕容水水蹲在湖边,手里捧着一枚药瓶形状的玉,呆呆然不说话。

应含絮眼眸一亮,惊问:“这不是常英的家传宝玉吗?”

慕容水水点点头。

“你找回来了?”应含絮问,又觉得奇怪,“可你近段时间都没回过家,你从哪里找回的?为什么不给常英送过去!差一点,他就能给芊芊一个名分了。”

“我一直没丢……我一直戴在身上。”慕容水水说。

她抬起头来,应含絮忽然在她闪烁泪光的眼底看到了少女为情所困的复杂神色。

“水水,为什么?”应含絮不禁要问。

“我不知道……”慕容水水垂下头去,沮丧回道,“从一开始,我就很嫉妒芊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常英跟我开口索要宝玉的时候,我明明就将它揣在兜里,却很不想给。”

原来,慕容水水爱恋的人,一直都是常英。

应含絮不得不感慨这实在是一座纠葛难解的情圈,那些看似站在圈外没心没肺的人,其实一直都在圈内,转来转去,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地就把自己给转晕了。

“你真傻。”应含絮走过去,抱了抱她。

应含絮可以想象:年少那段青涩的时光里,阳光姣好的映射下,羞涩交出家传宝玉的少年的笑靥,一定很美……

**************************************************************************边关告急,举国征兵。

兵部要求户部提供全国百姓户籍卷宗,以便盘查可上战场的男丁,应含絮得知此讯,立马写信给应夫人,请她到娘家暂住。

应含絮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到。

可应夫人回信说:你爹事忙,我得在家帮他。

应含絮不便在家书中直接告之父亲会在这一劫里落马。

应闻天此人,年轻时候壮志凌云,誓要为国家为百姓鞠躬尽瘁,从户部一个小小跑腿的到如今户部侍郎应大人,可谓是平步青云,本也该志得意满,然而凡人终不能抵御贪婪之念,几年前他一心想爬上户部尚书一职的野心蠢蠢欲动,多次被尚书大人觉察,自然是遭打压、踩踏、甚至明争暗斗,这一次,他若仍不收敛,为一己私欲贪污受贿,保那些有钱人家的男丁不上战场,尚书大人只怕是不会放过这一次彻底剔除他的机会。

上一世就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应家一落千丈,差点被满门抄斩。

恩怨纠葛世世不同,但注定的命运难以改变,就像应含絮这一世里始终无法摆脱池崇一样,应含絮恐惧于此,担心这一世里尚书大人如果一道奏折狠了些,崇文帝又挥挥手允了,那应家就真的要满门抄斩了。

应含絮傍上常琴除了出于爱慕之外,亦不是没有私心,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家门不幸,还有座大靠山可以保住小命。

此刻,应含絮捏着应夫人寄回的家书,坐在镜台前愁云满面。

要不要试试将劫难止于萌芽之初?要不要写信告诫父亲罢手?应含絮反复思虑:说了他会听吗?听了他会做吗?这次阻止了,还会有下次吗?还是宁愿铤而走险一次,才能安生度过今后的日子?

说实话,应含絮对应闻天这个生父并无多少感情,即便儿时还曾依赖他宽厚的手掌搀扶着走路,可越长大越看不得母亲被他一次次伤害,家里那几个亲人除了应夫人、幼小的应杨桃和正直的应长风,别的,应含絮实在给不了太多的爱。

说应含絮自私,她有时也的确冷血了些。

心中对自己这样冷静地评判着,手里的笔却不自觉落墨成文,家书一封告诫父亲这一次,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写了才能真的安心,安心了才能好好睡觉,可应老爷的反应,没几日就让应含絮夜不能寐、茶饭不思了——应闻天居然在家书里催促应含絮赶紧与太子生米煮成熟饭,因他打算借此征兵的机会捞一大笔横财。

他说:“到时候有你和你娘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当然你若做了太子妃,恐怕也不会在乎爹爹这点小钱了。”

应含絮多么想告诉他:亲爹啊亲爹,女儿只在乎您的小命,您可千万别稀里糊涂地给丢了!

劝说无果,应含絮决定采取更为激烈的对策。

这件事,要么不管,要么就救得彻底,翌日,应含絮以“家父年迈、不宜操劳”为由,替父向常琴提出辞官。

第八章 不孝女的苦衷

这件事,要么不管,要么就救得彻底,翌日,应含絮以“家父年迈、不宜操劳”为由,替父向常琴提出辞官。

“你父亲户部侍郎做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辞官?还要你这个女儿代劳,自己却不现身,这样的请辞父皇是不会同意的。”常琴说,“何况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手底下刚来的那批新人还没有资格继承他的职务,望他理解,继续为国效力。”

应含絮没有办法,找到月澈,想了个损招:“你能不能回趟我家,帮我把我爹的腿给打残了?”

月澈后退三步,如看恶魔般地看着应含絮,情绪很激动:“应含絮,你是我见过最最不效的女儿,没有之一!”

“我那是为了我爹好,为了我全家好。”

“没有听说过想把自己爹的腿打残,还说是为了他好。”

“你也不用下手过重,让他躺着平平安安过完年就行了。”

“只怕我把控不好分量,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月澈欲跑,被应含絮一把揪住:“别啊,月澈,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他以后很有可能会是我的岳父。”月澈说。

“你想多了。”应含絮一盆冷水浇下来。

再也不能愉快地玩耍了,于是月澈使劲往外扑。

“好……好!”应含絮豁出去了,“我承认他也许有希望成为你的岳父,所以,你帮帮我好吧?”

月澈身子一回,笑:“那我蒙个面,可不能叫他给我认出来。”

事情搞定,应含絮很高兴,如果以后月澈追究起来,应含絮也想好了招:应闻天又不止应含絮一个女儿,虽然应含絮不忍心把月澈丢给应杨柳荼毒,但不是还有应杨桃嘛?

娶了应杨桃,应闻天一样是月澈的岳父。

杨桃啊杨桃,你可不要怪姐姐戕害你呀……应含絮在心底道。

**************************************************************************月澈残害了他心目中的未来岳父后,回宫里向应含絮邀功。

他如今是越来越嚣张了,进宫跟回家一样频繁。

应含絮很高兴,问:“怎么样?我爹那把老骨头还扛得住你那一棒吧?”

“你爹那把老骨头的硬朗程度超乎了我的想象,所以我打一送一,附赠了一棍。”

应含絮的脸渐趋苍白:“那他……往后还能走路吗?”

“能应该能吧,只是恐怕会一瘸一拐。”

“月澈,你别动,我保证不弄疼你。”应含絮抡起身边的矮几,直直砸向月澈。

月澈落荒而逃:“你不是急着要去向皇上汇报你爹的情况并代他请辞吗?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赶紧去吧!去晚了皇上可就要歇了……”

这一次应含絮决定不劳烦常琴,亲自向皇上提出家中难事,因应老爷受伤已成了铁板上钉钉的实事,除了请辞养病别无他法,想来这一劫是能躲过去了。

可应含絮没想到在去往前殿的路上,看到了刚刚退朝出来的官员内,应闻天那脚步轻快的身影。

难道亲爹老当益壮,身子骨的硬朗程度已经能扛得住两棍子猛打还健步如飞?

“爹!?”应含絮忍不住叫唤道,以确认那熟悉身影是亲爹没错。

“含絮?”应闻天回身,见到应含絮,第一句话不是问你在宫里过得好不好,而是,“方才爹爹在朝堂上见到太子殿下了,他近来精神不佳吗,为何看上去倦意满满的样子,是不是你没伺候好?”

应含絮心里一阵委屈,嘴上回道:“我进宫不是来当宫女的,爹,女儿是真心爱慕常琴才跟随他入的宫,你不要像外面的人一样,误会我是贪慕虚荣。”

“女儿,这些都是废话,哪个女人不贪慕虚荣?像你娘这样当初在我啥也没有的时候就肯跟着我的女人,少咯!”

“您知道她是你唯一的槽糠之妻,还不好好珍惜?”

“现在知道有什么用?都晚了!该娶的妾全娶了,该养的奸夫也养了!”

“奸夫?”

“可不是!就在昨晚……”应闻天一说这个就来气了,胡子被鼻哼的气吹得一起一伏,特别激动,“你三娘房里居然勾引了个奸夫回来,要不是有位侠盗替你爹我行侠仗义,打断了那厮的狗腿,惊动了全府上下,你爹我还不知道要白白替人家养奸夫到几时呢!”

难怪应闻天一夜之间有“糟糠之妻不可弃”的觉悟,难怪月澈说任务完成他却还能进宫上朝,却原来……月澈这逗比打错人了!

“只是那侠盗这般作为……”应闻天续道,“虽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也着实叫爹很没面子,他倒好,蒙了个面,最后谁也不认识,潇潇洒洒地走了!”

“那爹最后是如何处理的三房?”应含絮对“侠盗”毫无兴趣,只想知道杨氏的下场。

“你三娘从昨晚到现在,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就没停过,那绝不再犯的决心和一死了之的勇气,逼得你爹我只好派人打断了那奸夫的另一条腿,然后原谅了她。”

“爹,您还真是大方。”应含絮满含讥诮口吻地“褒扬”了亲爹,然后火急火燎地冲回了后宫,掘地三尺地找到了月澈,怒骂他打人不看脸,没搞清楚就乱下手。

“我以为我目标找得够准的呢,因为昨晚夜黑风高,星月暧昧,我一眼就瞅见你三娘房里动静不凡,你说跟你三娘云雨的人除了你爹还有谁?我当时敢多想吗?”月澈捂着眼睛忒委屈,“而且看到一大把年纪的人在床上嘿咻,我这颗幼小的心灵有多受伤你知道吗?”

应含絮心想:要不算了,不计较了,可再一想:亲爹还能健朗地上朝,这根本性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劫难仍旧存在,不可能半途而废,于是退了一步,安慰他说:“哎呀,真是委屈你了月澈,都怪我爹不好,不如这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再去打他一棍子,也好出出气?”

“谢谢了,我不去。”月澈扭头就走。

“那如果我也去呢?”应含絮脱口而出,“我立马收拾东西,回一趟家。”止住了他的脚步。

“那你大可亲自动手。”

“我再怎么不喜欢他,他也是我亲爹呀。”

月澈默然想了想,回道:“能让你暂时摆脱这座深宫,再昧着良心不孝一次,也值了。”

“他还没成为你的岳父呢,不存在不孝一说。”

“哎呀,我突然腰疼,我想我还是不去了罢。”

“……行行行,我承认他有朝一日有希望成为你的岳父总行了吧!”

“还愣着干嘛呢?赶紧收拾东西!”

……

**************************************************************************应含絮突然离宫,连常琴也未曾告知。

这不能怪她,常英这段时间太忙了,朝中甚至有官员怂恿太子亲赴西疆上阵杀敌,这些都是和亲太子党对着干的老家伙,觉得太子年纪轻轻登上储君之位过于容易,多年来又几乎没有竞争对手,难免傲娇躁气,是要出去锻炼锻炼,日后方可成大器。

可崇文帝又舍不得,想着眼下就这一个儿子可以继承大统,万一死在战场上,大宁国如今的烂摊子谁来收拾?外姓党当然是挤破头地想插足,偏偏崇文帝偷懒又有私心,君臣之间日渐留下矛盾隐患,他日换代之际必然风起云涌,可谓是到了大宁国内忧外患的激荡时刻。

扯远了。

在应含絮还没有当上太子妃以前,这些事情都与她无关。

此刻她只想保家人安全,在这个假装治世的年代里。

**************************************************************************两脚踏入门槛,应含絮弓着身子小心翼翼,怕发神经的杨氏又莫名其妙一盆冷水泼来,到时候是弄死她呢,还是弄死她呢?

“怎么回个家跟做贼似的?”月澈不禁问她,“比我那天夜黑风高、打人狗腿还要夸张。”

“因为家人个个都很奇葩。”应含絮道。

但没想到,这一次,杨氏很安分。

应含絮在里厅碰上她,她微微一怔,然后问:“哎,回来啦?”随即吩咐下人看茶,那态度相比平日,好得叫一个“诡异”呀!

难道这就是被捉奸在床后的女人的乖顺吗?

“我爹呢?”应含絮问。

“去户部了,你找他有事?”杨氏回。

“什么时候回来?”

“这说不准,事情忙的话,恐怕近段日子就不回来了,直接住在户部,今早你娘就收拾东西过去伺候了,我估摸着是这么回事。”

看来先前也以为应老爷不回家了,才大胆引狼入室的吧?应含絮看着杨氏那憔悴的样子,心忖哭一宿很累吧,心忖你也有今天呐?

“那我去户部。”应含絮道。

“现在户部进不去,你娘也是得了尚书大人的口谕才好不容易进去的,查得可严呢。”杨氏说,“哪像你小时候,闲下来就跑去户部玩。”

“我娘有尚书大人的口谕,我还有太子的信物呢!”应含絮道,翻遍兜兜找出一根短箸,介绍说,“这是常琴小时候用过的筷子。”

这是应含絮从宫里顺来的,觉得好玩,也觉得值钱,金镶玉,就换好几顿饭呢。

第九章 夜闯岳父的房

这是应含絮从宫里顺来的,觉得好玩,也觉得值钱,金镶玉,就换好几顿饭呢。

杨氏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金箸,问:“这个拿来吃饭,不奢侈吗?”

“这些小东西常琴太多了,他不在乎。”应含絮道,口吻也是一副不在乎的气度。

杨氏羡慕得不行:“含絮呐……”

“呦,您别这么叫我,有事直说行不?”

“那个,如今你也算半个太子妃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乱说是要砍头的。”

“哎,是是是……你说太子对你那么好,你也算飞上枝头变凤凰了,那这宫里还有没有别的皇子、王爷之类的,可以给你妹妹介绍介绍呢?”

杨氏二度被应含絮冷言冷语地打断,也不气恼,继续好言以待,真真是温顺如羊,一宿之间转性了。

“这么早给杨桃张罗夫君不太好吧?”应含絮故作不懂,杨氏也不急,慢慢说:“不是杨桃,是你另外一个好妹妹,柳儿呀。”

“哦……柳儿。”应含絮心里哼哼笑,“她不是誓死非池崇不嫁嘛?”

“这傻丫头,魅力就不如你大,一直妄想着跟你争男人,是她的不是,三娘在这里代她给你赔罪了。”

“三娘可别这么说,我承受不起。”

“你受得起,你受得起,来,知道你要回来,我特地给你做了件衣裳,你瞅瞅合不合身。”

杨氏信手一掏,变出一件红艳艳的碎花裙子来,应含絮见之一笑,无情戳穿她:“这次回来本是偶然,这样子三娘还能感应得到,要说我们母女连心,还真是老天瞎了眼呢!何况这小碎花的风格,貌似是应杨柳,而不是我的吧?”

“呃……呵呵呵……”杨氏唯有干笑,殷勤献到这份上,人家不买账,也是毫无办法。

“姐姐!”忽然一声嘤咛叫唤,如小猫般乖柔地从侧厅传出,应含絮回头,看见瘦了不少的应杨柳。

大猫听话了,小猫居然也识相了,这一声“姐姐”,叫得应含絮浑身一抖。

敢情是大猫搞不定,让小猫出马了?

“姐姐。”应杨柳走过来,“这衣裳的确是娘做给我的,但我瞅着更适合姐姐,姐姐总爱穿些素净的颜色,也该换换别的花样了。”

“我也有大花的、华丽丽的。”应含絮道,不想跟她拐弯抹角,直接问,“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咱们姐妹俩做到这份上必然是亲不了了,你也不必装模作样,但我既是长姐,你有什么需要,不伤天害理的,我都会尽量满足。”

“姐姐带我入宫可好?”果然,应杨柳不卑不亢地提了要求。

“你要入宫作甚?”

“我羡慕姐姐可以在宫里生活,听说宫里连一座亭子都比我们这座房子大。”

“没有这么夸张。”应含絮说,“宫里并不好玩。”

“姐姐是自个儿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就连给我这只山鸡引路都不肯了吗?”应杨柳不是省油的灯,说话也一如既往变得刻薄起来。

反倒是杨氏这一回在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女儿,生怕她一个不慎得罪未来的太子妃。

“我不管你这样说是误会我还是激将我……”应含絮叹了口气,“你成功了,应杨柳,你要愿意的话,我带你进宫,至于能不能如你所愿在宫里傍上个谁,就靠你自己了,你若能因此忘了池崇,倒也不是件坏事。”

杨氏母女俩目的得逞,欢欢喜喜收拾东西去了,杨氏大约急着想把这世上最艳丽最撩人的衣裳全给她女儿兜上进宫里勾引男人去,那脚步轻快得都快飞起来了,一扫昨晚痛失奸夫的耻辱,巴巴指望着女儿也能攀龙附凤,大约心底还祈祷她把常琴诱惑了去,彻底灭了应含絮的威风吧。

应含絮唇角一扯,心忖:你们把后宫想得太简单了,放眼望去虽说富丽堂皇,可踏脚进去才知道危机四伏,动辄四面楚歌,一个不慎万劫不复。

谁能全身而退,就算前世积德了。

还指望勾引男人?后宫阴阳严重失调,应杨柳若花枝招展地晃进去,只怕不出半天就会成为众多女人攻击的对象。

月澈说:“这就叫自跳火坑。”

“她们愿意,便由着她们去,只要不连累我就好。”应含絮道,“我们还有正事,走,去户部。”

应含絮凭借常琴信物如愿进入户部,之所以这一次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应老爷和应夫人面前,是怕若再在暗地里挥棍子,打错人不说,还会在户部侍卫的万箭齐发下,变成刺猬。

应含絮和月澈在来时路上悄悄商议了下,决定这一次采取“意外”之策。

月澈准备了蜡油,趁着应含絮和应夫人周旋的时候,小心翼翼在地板上涂满厚厚三层的蜡油,然后等着应老爷回来吃午饭。

大老远看到应老爷与一群官员进入院落,然后各自回房,应含絮和月澈紧张对望了一眼,已做好捂眼不看惨烈场面的准备。

“老爷回来了。”应夫人本想起身去迎,还没迈开步子,就被应含絮一把拉回:“呀!娘,我才发现少拿了一双筷子,今天还有我朋友月澈呢。”

“哎,我这就去后厨取。”应夫人被成功引开,应老爷那边已经一脚踏进了门。

“闻天!”突然门外一声吼,户部尚书踏入院子,折身往自个儿下榻的房间去,却不忘叫上应老爷,“到我这儿来吃,我还有事与你们商议。”

上级劳心劳力为国忧思,连吃饭时间都不放过,下属绝无抵触的理由,眼看着尚书大人又叫上了另外几位官员,应老爷当然是乖乖地返身走了过去。

他的脚,就差一定踩上蜡油,就差一点该摔断腿了。

“爹!您不喝杯茶再走嘛?”应含絮想追上去完成计划,却忘了这往前一扑就是陷阱,脚底一滑,身子前倾,摔了个嘴啃泥。

最无辜的是月澈,月澈想伸手去拉,没想到反而被她带跑,也是一滑,便就势压了上去。

应含絮刚撑起的半个身子被他这一压,彻底没起来。

应夫人从里屋取了筷子出来,见到这一幕,讶异张大嘴,不知该说什么。

“你、你们……快、快起来!”她怕这样的姿势被外人瞧见了对女儿清白不好,虽然自家女儿被池家退了货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但如今得太子青睐,身份地位明显不一样了。

“娘,不是我不想起来,是月澈他……月澈他实在是太沉了……”应含絮都快咽气了。

于是应夫人想要上前去扶。

被月澈挥手阻止:“别!千万别过来,我自己可以起来!”这会子要是再扑下个人来的话,就彻底起不来了。

“你能起来就赶紧起来,你霸着我的女儿,到底是几个意思?”应夫人的脸色有些黑沉,她虽逆来顺受,可但凡是欺负到应含絮头上的,她决不答应。

“岳母放心,我这就起来。”月澈道,然后哧溜溜几下,在数次跌倒又数次爬起的折腾后,终于稳稳站好,并把应含絮也拎了起来。

“谁是你的岳母,不要乱叫!”应夫人微怒道,随即训斥应含絮,“也怪不得人家说你不检点,你看你这男女关系搞得这样乱!”

“娘,你别生气,月澈就是跟您开玩笑的,您要是往心里去就上当了。”应含絮忙安抚应夫人,为这“不检点”三个字,自个儿也脸红了。

可月澈说:“我不是开玩笑的,我是认真的,岳母大人。”

应含絮一火,直接一脚将之蹿倒,他脚底一滑,没能站稳,这一跤算是摔得彻底了。

至此,摔跤计划宣告失败。

月澈和应含絮不仅没能把应老爷的腿摔断,还连累自个儿摔得不轻,这一整日两人走路都一瘸一拐,到傍晚的时候,想了另一招——挖坑!

户部后花园有一条通往外湖的栈道今天下午刚刚修建完成,为了防范雨水多的季节河道涨水超过栈道,其中一条道修建得格外高,如果把这条栈道的支架毁坏,在应老爷路过的时候栈道倾塌,那么他坠入河沟必然伤得不轻。

这可真是一项大工程。

应含絮蹲在已被动过手脚而摇摇欲坠的栈道下方,对月澈说:“与其这样,咱们还不如买凶杀人算了。”

“你想杀了你爹?”

“我意思是,雇人打他。”

“你已经雇佣了我。”

“你不是免费的嘛,免费的就是不好使,害怕被发现,害怕逃不出去,连刚才锯断支柱也战战兢兢,足足耗了一个时辰,耗得天都黑了。”

“那是因为我锯的时候你非要站在上头测试是否到了断裂的零界点,我怕我一用力,摔了你,“月澈颇委屈,“你还怨我……”

“嘘!来人了。”应含絮忽然示意月澈噤声,然后拿更多的叶子遮挡住自己的脸,其实夜色朦胧中,明明啥也看不见。

“是我岳父吗?”月澈紧张地问。

“不是。”应含絮很干脆地回。

“那咱们岂不是要连累无辜了?”月澈问。

第十章 进宫勾引太子去

“那咱们岂不是要连累无辜了?”月澈问。

假如走过的不是应老爷,按照计划就以人力撑托支柱,不让路人甲乙丙丁无辜摔残。

但是应含絮阻止了他:“不是你岳父,是我爹。”

月澈旋即屏息凝神。

但是应含絮她爹走着走着,就这么走过去了。

难道亲爹年迈,骨质疏松,看上去早已不似从前那点分量了?应含絮不禁自问。

遗憾地看着应老爷走远,应含絮气鼓鼓地从栈道底下爬出来,不肯相信地站了上去:“我们不是都测试过了吗?只要人一过,必倒的不是吗?”

“是啊是啊。”月澈也爬上来,和应含絮一起站在栈道上,四目相对,无限惆怅,“难道我们都太轻了?”

“不可能,我今天晚饭还特地吃多了呢!”应含絮道。

“那我们猛踩两脚试试?”

“好呀!”

哗啦啦……

挖坑计划宣告失败。

应含絮和月澈都伤得不轻,请了跌打大夫过来看了半天。

应夫人絮絮叨叨埋怨了老半天这户部修栈道的工人偷工减料,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自作自受,应老爷说:“你们吃饱了撑的没事跑户部来干嘛呢?月澈少侠难道是想来参军吗?那含絮你是代太子殿下过来体察民情嘛?没事的话还是赶紧回家去吧——含絮,你再不回宫里,太子都被人抢走了!”

“他要这么容易就被人抢走,我还进宫干嘛呢?”应含絮反问。

“我们全家这一次能不能飞黄腾达,可都靠你了!”应老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应含絮微微地有些恼恨:“这是什么道理呀爹爹?凭什么一家的担子要落在我头上?我既不是八面威风的女官,也不是叱咤风云的女商,我有什么能力凭我的爱情来支撑家族的兴衰,如此我的爱情还值几个钱?您若为官清廉,长风哥哥若军功显赫,我们家里靠谁不行非要靠我?何况现在的情况不好吗,我们锦衣玉食、济济一堂,您还不满足吗?”

“话虽这样说没错!”应老爷承认道,“可人生路上若有捷径?何须舍近求远?”

“劳而不获是为大祸,爹,您非要牺牲女儿的终生幸福吗?”

“话为何说得如此严重?爹支持你做太子妃,怎么就变成了牺牲你?”

“我做不做太子妃不重要,我只想与常琴长相厮守,您带着这样的目的把我推到常琴身边?我和他的关系还会纯粹吗?他会怎么看我您想过吗?”

“不孝女,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家族荣耀!”

“随你怎么说我!反正是我不会为了你的虚荣去讨好常琴,我唯一靠他的,可能就是在您失足宦海连累全家的时候,求他放我们一条生路!”

“我……我宦海失足?你、你居然这样诅咒你的亲爹?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应老爷被气得浑身颤抖,胸膛剧烈起伏。

应夫人一瞅状况不对,立马上前安抚,端茶递水,可是已然来不及了,应老爷一口老痰伴着血咳出来,随即瘫软倒地,横在歪着气晕过去了。

“老爷,老爷!——你看你把你爹气成什么样了?”应夫人埋怨应含絮道,“还不快去叫大夫?”

应含絮没想到抹油的地板和松裂的栈道都伤不了运气极好的老爹,最后却败在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上,早知几句话就能把他给气倒,还费那么大的劲干什么?

应老爷因为这一气,引发了不知是心血方面的什么恶疾,只好请辞回家养病,应含絮虽然隐隐觉得对不住他,但总算是目的达成,此劫可免。

**************************************************************************家人无患,后方无忧,应含絮了无牵挂地带着应杨柳入宫了。

月澈表示自己在这次“搞残岳父”的计划里功不可没,要求应含絮给予回报,应含絮却认为老爹之所以成功辞官只因自己气坏了他,与月澈无关,月澈于是一路闹脾气闹进宫里,突然听到风声说倾城回宫了,当即收止向应含絮撒泼的无赖,一晃眼就消失无踪影了。

“我没有权力给你安排在宫里下榻的舒坦地方,你只能和青柠挤在一个屋里头。”应含絮对应杨柳说。

“那是下人住的地方,我不想住。”应杨柳还挑剔上了,应含絮睨她一眼,回了句:“在宫里,我们都是下人。”这才止了她贪图荣华的妄念。

但是青柠翌日一早就来找应含絮哭诉,青柠不是那些个矫情的人,她来诉苦多半是因为委屈太多,负荷不了了。

“知道二小姐要来,我特地找那些老嬷嬷们借了三层褥子铺在榻上,就怕她冻着磕着,可二小姐还是嫌床太硬,昨晚那么冷,她吩咐我出去再找些柴火来,不想等我回来她已经锁上了门,我愣是在门口干坐了一夜!”青柠一边抹眼泪一边打喷嚏,看得应含絮极为心疼:“傻丫头,她那么欺负你,你怎么今早才来告诉我?”

“我不敢打扰小姐您……”青柠一个人默默忍下委屈,“我没事,只是来请小姐帮我向二小姐说一声,让我睡地板都不要紧,只求别再把我关门外了。”

“怎么会让你睡地板呢?”应含絮怒道,“让她睡地板也不会让你睡地板的!”这句话说得极为激动响亮,惊动了才睡饱的应杨柳,她衣衫单薄地走出来,香肩还半裸着,迷迷糊糊地问应含絮:“姐姐是在说我吗?”

恰时常琴过来找应含絮用早膳,看到这一幕,不由一怔。

想必宫里没人敢穿这么少走出来晃吧?何况是在太子寝宫。

“应杨柳,回去把衣服穿好再出来!”应含絮遂训斥道。

“我在家里都是这么穿的,怎么姐姐是嫉妒太子殿下的目光在我身上多转了几圈吗?”应杨柳娇媚一笑,水蛇般的腰身一扭,秋波暗送常琴,口吻挑衅应含絮。

这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常琴尴尬地别过脸去,对应含絮说:“我在膳厅等你。”然后先行离开。

应含絮都来不及跟她解释:“常琴,这是我妹妹应杨柳,昨夜随我回宫,你不在,我擅自安排她住下,没有告诉你,是我不对。”

“没关系。”常琴头也不回,语气虽然柔和,行为却分明表露了他的不满。

“唉,还以为姐姐在宫里八面玲珑呢,却原来在太子面前都这么没有骨气。”应杨柳趁机嘲弄,这话应含絮认了,回眸眼神却是犀利:“我再没骨气,也没你犯贱,你要是再敢衣衫不整地出门,被皇后等瞧见,要一丈红你,到时候你也别哭着来找我求情。”

“什么是一丈红?”

“就是一巴掌把你拍红!”

应含絮气得扭头就走,应杨柳却浑不在意,什么一丈红两丈红的,只要傍上个位高权重的,谁还敢拍红她不成?

遂她一番妖娆打扮,在未得邀请的情况下,竟就厚脸皮地蹭到膳厅,与应含絮同席陪常琴用早饭了。

“太子殿下恐怕对柳儿还不熟吧?”她自称“柳儿”,本想套近乎,却被常琴打断:“我知道你,不必介绍了,既入宫来玩,我遣个小太监陪你在宫里转一圈,天黑之前,定妥妥当当把你送回家去。”

这分明就是逐客令,应杨柳焉肯罢休:“柳儿不想回家,柳儿不明白,为何姐姐可以在宫内常住,柳儿就不行?”

“因你姐姐,是本太子的心上人。”常琴忽然牵过应含絮的手握在掌心,正色与应杨柳道。

这句话许是彻底刺激了应杨柳的心,让她当时萌生的痴狂执念一下子冲破了对池崇的坚持,凝视应含絮的嫉妒眼神里,充满了掠夺和侵犯的嚣张。

**************************************************************************打听好了下朝之后诸位王公贵胄散场的必经之地,应杨柳采取路中跳舞以吸引注意的最俗策略,企图邂逅她心目中飞黄腾达的那位如意郎君。

可惜今日崇文帝留那些臣子们继续商榷西疆战事,皇后却无聊散步恰巧途径了此地,这样的场景对于皇后来说再熟悉不过,那些个没脑子想勾引皇帝的妃子,早已用烂了这一招,今朝居然还有小姑娘重蹈覆辙,皇后吃饱了撑得慌,自有闲情逸致好生将她教训一番。

“你是哪来的野丫头?胆敢在宫里淫荡起舞,败坏风气!”

假如应杨柳不是穿得那么暴露,也许皇后也不会骂得这么残酷。

应杨柳一个踉跄,差点踩到自己那嚣张的裙摆,她木然愣在原地,心忖为何该来的不来,表情泄露了一瞬间的厌弃和躁恼。

这在皇后看来那就是大不敬!

“给我跪下!”皇后说。

应杨柳乖乖跪下,她不会傻到看不出来这头顶凤冠的人是谁,她今后想要在这宫里混,也必须学会乖巧:“民女参见皇后娘娘,民女不知皇后娘娘驾临,唐突冒犯,请娘娘宽恕。”

见她识相,皇后态度渐渐缓和:“你在这里做什么?”

“民女练习舞蹈。”

“练给谁看?”

“只是爱好,民女不敢妄想。”

“你明白最好。”皇后这才细致问她来历,“是谁带你入宫的?”

第十一章 宁愿傍着太子哭,不愿跟着侍卫

“你明白最好。”皇后这才细致问她来历,“是谁带你入宫的?”

“民女乃户部侍郎应闻天次女。”

“应含絮带你进来的。”

“是。”

“这丫头如今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给她三分好脸,她就把宫里当自个儿家了!”

“姐姐说她将来会是太子妃,有太子撑腰,连皇后也须让她三分,叫我无须害怕。”

“她真的这么说?”

“民女不敢妄言。”

皇后岂知应家这对姐妹不和,又岂知应杨柳心机深沉,这一获知,立马把想要收拾的对象从应杨柳换成了应含絮,说:“你去把你姐姐叫到这儿来。”

**************************************************************************应含絮听说皇后找,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来到花园一见面就被皇后喝令跪下,应含絮简直觉得气愤,抬头瞥了眼应杨柳,不用多想,便猜到多半是她告了黑状。

“娘娘要我跪我只能跪,但跪也得有个说法。”应含絮态度谦卑,语气却强硬,“敢问我是犯了什么罪?”

“问你妹妹。”皇后道,她显然懒得数落应含絮。

应含絮却看也不看应杨柳一眼,便回答道:“我妹妹打小就分不清是非对错,喜欢颠倒黑白,皇后娘娘若是连她的话也信了,那焉能谈得上明辨事理、统辖后宫,只怕是要被小人们牵着鼻子走了。”

“你这是在辱骂本宫吗?”皇后气焰提高,应杨柳在旁得意:被应含絮告状她并不怕,她喜欢此刻应含絮跪在面前,她可以傲然俯视她的感觉。

“我妹妹说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娘娘心里必然清楚,只是近日看含絮休闲惯了、疏于管教,遂想找个借口教诲含絮罢了,含絮只想说:含絮懂得分寸,还请娘娘放心。”应含絮挑明了说,令皇后面子上挂不住,却又不好继续施压,隐忍了半天,正色道:“你能识大体,最好不过,省得本宫操心,天天要为水水做主。”

皇后此言表露自己仍是慕容水水最牢靠的后台,应含絮忍不住回了句:“娘娘在一味替水水做主的时候,有否考虑过水水自己的意愿?”

“你什么意思?”皇后问,“难道太子妃不是水水最好的归宿吗?”

“这得问水水自己了。”应含絮道。

**************************************************************************应含絮不管自己的话会否让皇后记在心上,抑或浇灭了慕容水水对常英的暗恋,抑或成全了慕容水水小小的幸福,应含絮只知道,自己既然替那丫头把话说出口了,便也问心无愧了。

目送皇后离开,应含絮从地上站起,跪得太久,膝盖酸痛,双腿麻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亏得有人扶了一把。

此人自然不是冷眼旁观、幸灾乐祸的应杨柳。

而是慕容水水。

“水水?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应含絮惊问。

“我就在附近呢,本想在姑姑罚跪你的时候就出来救你的,可又怕姑姑骂我不争气,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们两个还是得假装情敌不是?”慕容水水说着说着便垂下头去,“可我太自私了,你一心为我着想,我却没有胆子为你出头。”

“你一点都不自私!”应含絮纠正她道,“凭你的本事,除掉一个芊芊有何难?可你却选择隐忍自己的感情不去破坏他人,假如这也叫自私,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做无私?”

慕容水水觉得这话很受用,竟笑得无比羞涩,扭捏得跟个少女一般。

当然,她本就是如花少女一枚。

如花少女和应含絮手牵着手走了,留下应杨柳一计不成、又施一计。

她收拾了舞衣舞鞋,尽量把自己的形象整得狼狈却又不失楚楚可怜,在王孙贵胄们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商榷而从前殿回来的路上,“啪嗒”一下摔倒在湖边,抱着脚踝喊疼起不来。

常琴第一个路过,不知是视而不见还是真的没有看见,就这么路过了。

接着又路过许多美男子,有几个径自谈笑,不曾发现,有几个看见了,见前面的人不管不顾,于是也就走过去了。

常英一脸落寞地走在最后,打自芊芊去世,他就一直是这么个状态。

他侧首,看了眼应杨柳。

应杨柳瞅着这是最后一个机会,看他衣着打扮必然是个皇子,遂使尽浑身解数表露自己的难受和苦痛,甚至不顾矜持开口求助:“公子扶我一把好吗?我的脚受伤了……”

常英木然了片刻,感同身受地回了句:“我的心受伤了……”然后,恹恹然走开。

应杨柳绝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应杨柳以为君子爱美人、皆懂怜香惜玉,可原来……宫里的君子都很无情,这么个大美人橫呈地上哀怨呻吟,连扶一把都不肯吗?

她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跺脚抱怨:“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混蛋!”

没想到这一跺脚,还真就崴了脚踝,疼得她抱脚乱跳,一跳陷入泥坑里头,身子后倾,脚却拔不出来,重心眼看着往湖里倒,吓得她哇哇大叫,直喊“救命”。

然而王孙贵胄们都走远了,这会子喊救命,谁来救?

难道注定要变落汤鸡?

应含絮简直心如死灰。

却蓦地,一双手,随着那道身影的急速逼近,稳稳托住了她的腰。

免于坠湖,那一刻,应杨柳的心中绽开了繁华绚烂。

尤其是当她逆光看到搭救自己的那个人的脸,轮廓有形、坚毅挺俊,竟蓦地萌生了一种少女的娇羞情怀,与其平日里的放浪所不同,此刻居然觉得特别不好意思。

来人也觉察到了尴尬,忙扶稳了她,然后松开她,问:“姑娘你没事吧?”

“你是……”应杨柳与人相识,先要问清对方身份。

“我是守卫后宫的禁卫军统领,我叫高畅。”

“禁卫军统领……”应杨柳喃喃重复。

高畅不高畅那都是其次,应杨柳只是觉得这区区一个禁卫军统领长这么帅气委实浪费了。

“姑娘你的脚……要不要我带你去太医院看看?”高畅关切人家的伤势。

可惜人家却并不领情:“谢谢,不必了。”

态度与之前逆转极大,高畅不禁有些尴尬:“可你这脚还能走路吗?”

“能。”应杨柳坚持不要高畅作陪,她怕光天化日与人拉拉扯扯被多嘴的人看到对声誉不好,何况自己还是池崇的下堂妻,本就是个退货,若再栽在一个小卒手里,哪还有攀龙附凤的机会?

高畅唯有目送她一瘸一拐地离开,心中惆怅不已,可偏是这样倔强的女子,让他惆怅的同时,心生了一丝莫名的寻味,这种寻味慢慢变成一种渴望,渴望与这样的女子深交。

很快,高畅凭自己的人脉打听到了应杨柳其人,这日傍晚,造访紫微宫,求见应含絮。

“姐姐,杨柳姑娘的脚伤可好些了?”高畅一见到应含絮,便比素日里殷勤许多,褪去了外表的冷酷,竟显得无比憨厚。

“你送伤药来的?”应含絮下意识问,这难道是第二个常英不成。

“不,我想姐姐定已请来太医给她看过了,不需要我瞎折腾了,我……我是送些活血祛瘀的炖骨汤来,希望杨柳姑娘的脚伤尽快好起来。”高畅说着递上食盒,应含絮一笑,心忖这丫谦虚了,可比常英会折腾呢。

“我替你拿给她可以,可她领不领你这份情,我可管不了。”应含絮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个妹妹虚荣得很,你大好青年一个,尽量不要栽在她手里。”

高畅自嘲地笑:“这月老点的鸳鸯谱,我也只能顺应天意。”

看来入情已深、为时已晚,应含絮轻叹口气,不再说什么,提着食盒往里走,绕过花厅突然听到常琴的怒喝,忙快走两步,看见应杨柳摔在地上,三步之外,常琴脸色铁青。

“发生什么事了?”应含絮问。

应杨柳收回凝视常琴的幽恨目光,拉拢胸前半裸的衣衫,转眼已是梨花带雨,声音嘶哑地对应含絮道:“姐姐,太子想要轻薄我……”

常琴双眸当即迸射怒意,誓要杀了这毒舌妇,他扭头看着应含絮,问:“你信?”

“我不信。”应含絮摇了摇头,漠视应杨柳的凄楚求助,将食盒丢在地上,道了声:“禁卫军统领高畅送来的。”然后扬长而去。

应含絮离开后,常琴才勉强将怒意压下,对应杨柳道:“当初你娘屡献殷勤想把你送到本太子身边的时候,你亲口对我说过你心中唯池崇一人,无意于我,我当时还佩服你用情专一,不为荣华折腰,可是今天你变成这样,着实叫人失望。”

应杨柳怔怔然半晌,忽然痴痴发笑:“无论太子信或不信,我心中的确无意于太子,可我的命运强迫我必须遵从我娘的意愿,我娘是对的,没有靠得住的山,就没有享不尽的甜,爱情这个东西太奢侈,我输给了应含絮,输得太彻底!可是为什么,她丢弃的我依旧得不到,她得到的我却够不着?凭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宠着她护着她惯着她,她到底哪点比我好?我从前骄横冷傲,今日却卑贱下流,是谁逼我变成这个样子?是你们……是你们啊!”

第十二章 爱情原本无关紧要

“你从前怎样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但本太子今日提醒你,往后你若继续这样,你走着进的宫,怕是得抬着出去!”常琴把狠话说到这份上,全完不理应杨柳沉溺在悲惨世界里的伤痛,面目冷沉,负手离开。

女儿家的心思他不管,爱情是什么东西也无关紧要,他身为太子,只要得到想要的,为什么、凭什么这些道理,都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应杨柳的谄媚、示弱、强硬、服软等种种招数皆没办法在紫微宫掀起任何涟漪,第三天,她开始变得安分守已,她终于也害怕被驱逐甚至抬着出宫,当她帮着青柠伺候应含絮的时候,青柠受宠若惊的同时也莫名害怕,她悄悄跑来告诉应含絮:“大小姐,二小姐亲自下厨做的糕点您还是别吃了吧,万一她在里头下老鼠药可怎么办?”

应含絮笑:“宫里老鼠药查得那么严,她没有机会的,她最多是偷些麝香来,熏得我不孕。”

吓得青柠小脸惨白。

“跟你开玩笑的。”应含絮笑得愈发放肆,拿起应杨柳片刻前送来的糕点就往嘴里塞。

“小姐,您说她有那个胆吗?”青柠仍不放心,揣摩着问。

“有。”

“那小姐您还吃?”青柠有些恼意,顶着被二小姐掐死的风险过来提醒大小姐,她尽都没往心里去。

“这些点心在送到紫微宫之前,经过了严格三层的检查,她要真做了手脚,这东西就到不了我眼前,既然到了,就是安全的。”应含絮说。

“紫微宫何时查得这样严了?”

“前夜里,据说有个刺客来刺杀常琴。”

“什么!?”

“被拦截了。”应含絮说,“可是到今天为止还没查出来是敌国想要断了宁国的后,还是反太子党派的杀手,禁卫军也只能做到处处仔细、步步小心,我跟着常琴混,每日三餐饮食也都是非常苛刻的。”

“可这样小姐岂不是很危险?太子殿下有功夫在身,那小姐呢?万一禁卫军疏忽大意,被那刺客近身到了小姐面前,小姐您……”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你就不能往好的地方想想,我的小命就那么脆弱吗?”

青柠噤若寒蝉地低下头去,心里不再惦念这个事,可老天爷许是听到了这段对话,还偏就调皮地安排了这么个事——在那个月黑风高的深夜,把一名刺客,无声无息地送到了应含絮床边。

**************************************************************************应含絮是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起初怀疑是老鼠,后来怀疑是小偷,最后怀疑是刺客,才恍然惊醒,却木然不敢动。

刺客已掀起层层帷幔,明晃晃的刀映着窗外昏暗微亮,现出冷寒的锋芒。

应含絮凝神屏息,做好翻身逃跑的准备。

这一局,只比速度。

可没想到有个人的速度比应含絮和那刺客都快。

一支飞镖穿破窗纸击向那柄刀,发出“叮”的刺耳脆响,刺客受惊后退,应含絮已经开始翻身,只是被随之踏破窗户窜入身来的飞镖主人一脚踩在了背上。

“啊呀——”

“啊?呀!”

应含絮的悲怆痛呼与来人的诧异惊呼相融,应含絮怒吼:“我腰快断了!”

来人抬脚,跳下床去,回头说了声:“你腰上肉真多。”然后追着逃跑的刺客去了。

是谁?究竟是谁?哪个杀千刀的大慈大悲的救命恩人这么无情地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听着声音很熟悉啊!

应含絮赶忙穿上衣服跟了出去。

远处屋顶,两个人月下相斗。

常琴已经闻讯赶来,其实那恩人一说“你腰上肉真多”的时候,应含絮就猜到绝不会是常琴,因为常琴一定会问:“你没事吧?”就像此刻,他看到应含絮,便问:“你有没有受伤?”

应含絮只顾着盯紧檐上打斗,而忘记回答常琴。

常琴也不追究,指派禁卫军四面包抄不让刺客有机可逃。

应含絮本以为如此就可以,却不料,在弓箭手过来后,常琴竟不顾与刺客打斗之人的安危,命令弓箭手万箭齐发。

应含絮急了:“那上头还有我恩人呢!”

“抓到刺客,是最要紧的事。”常琴说,他的侧脸看上去坚毅且冷峻,应含絮心里一紧:“可是伤害无辜就不要紧吗?”

“他抓得住刺客,就必然躲得过箭,他若抓不出刺客……”常琴话及此,应含絮已了然:常琴是说:此人无能力抓住刺客,活下来也无用。

可应含絮只考虑他救了自己,无论如何,他没有穿宫廷禁卫军的衣服,就必然不是禁卫军,他没有义务为紫微宫的安全负责,他救下应含絮,应含絮就欠了他一个人情,他被弓箭手玉石俱焚,应含絮觉得这不公平。

于是应含絮拦在弓箭队首领面前,禁止他们发射利箭。

常琴沉下脸来:“含絮,让开!”

应含絮寸步不挪:“除非你叫他们停下。”

“这关乎你我的安危和紫微宫的安全,你怎可以意气用事?”

“你知道那与刺客打斗的人是谁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就要伤他性命?”

“我只想抓到刺客。”

“抓到刺客比一切都重要吗?那个人救了我,我想报恩,你能不能为了我放过刺客一次?”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那你也不必非要采取射箭这种极端方式吧?你就不能派个高手上去帮忙嘛!”应含絮发现时间紧迫、时机稍纵即逝,常琴却澹定如常,她为他急得跳脚,他却只想着鱼死网破,应含絮不得不说穿了心底想法:“是不是你明知道那个人是月澈,你想趁机灭了他?!”

在那个人调侃应含絮腰上肉多的时候,应含絮下意识想到的是池崇,但混蛋池崇远在西疆也不是那个声音,排除了许多种可能,唯一的可能便是月澈。

月澈躲着倾城,却原来未曾离开宫廷。

那一次牢狱之灾,月澈说常琴要用毒馒头害自己,应含絮觉得荒诞可笑,然而今日常琴为了抓住刺客不顾月澈安危,甚至暴露了要将二人一网打尽的狠心,应含絮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常琴与月澈无仇无怨。

他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必然联系,且与惠妃脱不了干系。

“青柠!去请惠妃!”应含絮突然急中生智,对着远处观望、一脸焦虑的青柠如是说。

青柠刚想跑,被常琴喝令抓回:“不准,拿下她!”

青柠被扣押,应含絮更觉蹊跷,质问常琴:“为什么?”

常琴却再也不顾,径自责问弓箭队首领:“如今是愈发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

弓箭队首领哪敢忤逆?当即主动派出两名小卒拉开了挡在箭前的应含絮,然后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但听耳畔都是“簌簌”之声,这一箭箭射向屋顶却如射在应含絮心上,她奋力挣扎,出言愠怒:“常琴!你不可以……不可以伤害无辜!月澈他救了我——你们放开我!”

月澈与那刺客不知是中箭还是为了躲避乱箭,双双从另一侧滚落屋顶,常琴当即派人去截,应含絮终于被放开,亦速速往那头赶,路过青柠的时候,仍旧提醒她去请惠妃,此刻列兵正处于挪动的混乱时刻,没人去管青柠的离开,应含絮希望惠妃能像上一次那样维护月澈,那么即使月澈被抓住,也还有全身而退的希望。

当应含絮在常琴眼底看到杀戮锋芒的时候,一颗心,早已无法冷静。

**************************************************************************常琴的人并没有在屋檐那头抓到月澈,但那刺客却已化身刺猬咽气了。

他被数十支箭射中,这样密集的概率,同样在屋檐上的月澈不可能毫发无伤。

地上有蔓延到草丛后消失不见的血痕,如果不是刺客的,便是月澈的。

应含絮看着常琴指派人马继续搜查,忽然觉得不对劲:“你的目的不是抓到刺客吗?你现在对地上这具刺客的尸体不闻不问却一心要找月澈,常琴,你究竟想要干嘛?”

常琴漠然不回答,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寻找月澈中,他大约料到了月澈跑不远,不肯松懈丝毫。

应含絮跟上两步,额角却蓦地一凉。

她下意识伸手一摸,指尖在月光下呈现泛黑的红色。

她猛地抬头,看见檐下梁上,一身黑衣的月澈正艰难躲避众目的搜索。

怕引人注意,应含絮倒抽了口气的同时,忙低下脑袋,故作浑然不觉。

借着夜色昏沉,月澈虽然可以躲避一时,可若常琴坚持搜查不撤兵,恐怕月澈也撑不了多久。

应含絮心急如焚,好在惠妃及时赶到。

“发生什么事了?搞得这么兴师动众的……”惠妃问,应含絮忙趁常琴还没来得及招呼惠妃之前,站出来说:“刚才有刺客夜袭紫微宫,好在月澈出现制伏了刺客,但是月澈也受伤了!”

果然惠妃脸色一紧,问常琴:“月澈呢?”

“还在找。”常琴说,表情已然泄露不爽,“母妃,这里仍很危险,我派人送你回凤栖宫。”

第十三章 处子之血

“还在找。”常琴说,表情已然泄露不爽,“母妃,这里仍很危险,我派人送你回凤栖宫。”

“我不回。”惠妃目露质疑地看了眼常琴,道,“找到月澈再说。”

那一刻,应含絮在惠妃眼底看到的不是母亲对儿子的告诫,而是一个陌生人对另一个陌生人的忌惮。

应含絮觉得怪异,此刻却没有多余的心思深究这个,应含絮感觉着月澈的血是越流越急,应含絮的心也跟着干着急,如何帮他掩饰?光顶着有用吗?只怕早晚要被发现,还不如趁惠妃在的时候,把月澈供出来,只是惠妃能否真的保护他,应含絮还得探探惠妃的口风。

“如果找不到呢?”应含絮问,故作不经意的黯然,“月澈和那刺客被万箭齐射,我想就算找到了也已经千疮百孔、回天乏术了吧……”

“什么?”惠妃果然一惊,“为何会这样?”震惊眼神紧锁常琴,带着愠怒。

“娘娘,月澈是无辜的,如果找到他,您能还他一条生路吗?”应含絮趁机直截了当地问。

惠妃冷漠的表情装得有些刻意:“这月澈偷鸡摸狗屡教不改,常在宫内出入扰乱宫规,本该是严加惩治的,但念在他挺身而出、擒拿刺客的份上,若找出来,也当好生医治才行,不然传出去,外头的人会说我们后宫草菅人命的!”

惠妃自个儿就是草菅人命的典范,哪会管那宫外悠悠之口?虽然这借口有些拙劣,但应含絮好歹也算放了心:“有惠妃娘娘这句话,那么——月澈,你下来吧。”

应含絮抬头,常琴一惊,可檐梁上哪里有人?只有温热的血还在往下滴,月澈却不见了人。

“他肯定还没走远……”惠妃看到那血,神情惊痛,“给我挨个房间挨个房间地搜,天亮之前务必给我把他找出来!”再也不顾常琴的反对,以贵妃的身份施压禁卫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禁卫军搜查队在应含絮的房里找到了月澈。

月澈当时伤势已重,不能移动,应含絮的房间好像是他能够找到的最具安全感的地方,他看着禁卫军强势闯入,忧伤的眼神不避不闪。

常琴快步往前,却不及应含絮速速冲到了月澈跟前。

常琴眸中一晃而过的失望。

“月澈!你没事吧?”应含絮的眼睛粗粗在月澈身上扫了几圈,已经发现至少三处中箭,大腿、肩膀和腰。

三处都不是要害,但拖延下去也会致命,关键是,当应含絮想要替月澈拔箭时,被其阻止,他竟道:“别动!箭上有毒……”

应含絮大惊。

门外故作镇定的惠妃闻言,跌跌撞撞冲进来,问:“什么?中毒了!”回眸怒视常琴的眼神已然无法掩饰,“怎么回事?这些箭头上为何会被淬了毒?”

“这是针对刺客的,他被误伤,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常琴的解释不痛不痒,应含絮只想知道:“这是什么毒?有解药吗?”

“这是秘制剧毒,没有解药。”常琴侧过脸去,惠妃双眸炸裂不可置信的惊痛:“不可能!你马上去请太医来!”

“母妃,为了区区一个小贼你这有激动是不是有点过分?”常琴问,口吻含怒。

惠妃拳头拽紧,似在下艰难决定,她踌躇再三,仍坚持道:“去请太医,务必给我尽力医治。”语气已经崩塌了坚韧的外壳,露出里面不堪的脆弱。

应含絮扶起月澈,亦恼恨常琴的决绝无情:“好歹是条人命,就算不是月澈,我也看不下去你这么狠心。”把月澈扶上自己的床,因双手触碰到他的伤口,常琴忽然上前将其狠狠拽到身边,训斥道:“他伤口有毒,你别去碰行吗?”

应含絮挣开他,忤逆到底:“不行!等太医来看过,我就带他回家。”

“你要出宫?”常琴语气悲抑。

应含絮看着月澈,就像看着一个孤儿:“宫里容不下月澈,他还能去哪里?要不是他死活躲着倾城,我也不会搬出你娘来维护,我现在不管他跟你娘、跟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我现在只想把我欠他的这条命还给他,至少要看着他好起来,我才能安心。”

常琴其实很生气,却隐忍不发作,当他面对自己的娘亲和女人都去维护同一个男人的时候,没人了解他此刻内心的恐惧和伤痛,他强作镇定,让步妥协:“罢了!我准他留在宫中休养,并派人研制解药,这样还不够吗?你若执意带他出宫,只怕他会死得更快!”

应含絮闻言,不作声响,这件事关乎月澈性命,她的确难以做主,惠妃听后,对应含絮说:“带他去我宫里,我亲自照顾他。”

惠妃和月澈果然有奸情!这是应含絮的第一反应,而后,她表示认同惠妃的建议:“好!”

“我不去……”可是一只脚都已踏进鬼门关的月澈,居然在这样激动人心的时刻,浇灭惠妃和应含絮两颗温暖他的心。

“为什么?”应含絮就不解了,“难道你就非要赖在我这儿?”

“没错。”他居然好意思说。

应含絮看了眼常琴,他脸色铁青,怒火俨然随时爆发。

“你就不怕常琴掐死你?”应含絮在月澈耳边悄悄问他。

“不怕。”月澈说,因为忍着剧痛和毒入骨髓的折磨,他每说一个字都似用尽全身力气,但即便如此,他的坚持依旧雷打不动。

最终,被他得逞,死皮赖脸地留在了应含絮的房间,太医前来问诊,说这毒不好解,还须处女之血做药引子。

当时只有应含絮、常琴和惠妃在场,惠妃下意识望向应含絮,意思是说:你肯定是处子吧?

结果应含絮羞红了脸,低着头说:“我怕疼……”

谁都知道这是个借口,常琴蹙眉:“池崇不是尚未与你圆房吗?”

重生之后的确不曾圆房,可重生之前呢?应含絮是带着这具身体重生的,这具身体曾与池崇同床异梦了两年。

虽然异梦,可也同床。

万一应含絮假冒处子做了药引子害死月澈,月澈岂不死得冤枉?

可是月澈听说应含絮不是处子,那表情也跟快要死了一样,明明已经连出气都艰难,却非要问:“是哪个……哪个杀千刀的……夺走……夺走了你的……你的贞操?”

“哎呀!这问题你需要这么计较吗?”应含絮恼了,“此时此刻,还是赶紧计较计较你的小命比较重要吧?”返身往屋外跑,得赶紧去替月澈找一处女来才行。

**************************************************************************“青柠!青柠!”

应含絮冲入柴房,看见青柠蹲在灶旁,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对着地面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应含絮急不可耐:“青柠,有急事啊!需要你帮忙!是关于月澈的!”

青柠猛然抬起头来,使劲朝应含絮眨眼睛,嘴里问道:“月澈少侠不是早就销声匿迹、不见踪影了吗?”

“没有呀,月澈不是老混在宫里,这你我都知道的。”应含絮回。

“可是……可是……”青柠也不知道在着急什么,说话吞吞吐吐,“那不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吗?”

“青柠你在搞什么呀?快起来,跟我走,月澈受了伤,急需你的处子之血!”应含絮想要去拉走青柠,一抹花里胡哨的影子蓦地从灶后窜出来,吓了应含絮一跳。

“月澈?!受了伤!?”

是倾城。

应含絮有种家养的白菜眼看着就要被猪拱了的糟糕感觉。

难怪青柠支支吾吾、唯唯诺诺,敢情是被倾城钳制了。

倾城说:“我就知道你们有事瞒着我,我就说为啥我跑到天涯海角也不见月澈,指不定他就真的躲宫里来了,青柠这傻丫头跟我聊天的时候不慎说漏了嘴,说月澈已经出宫去了,瞧瞧瞧瞧,这厮就是为了躲我……可是不对呀!怎么这回我进宫了他却还在宫里,而且还受了伤?……快带我去,应含絮,若是月澈有个三长两短,本公主治你的罪!”

哪敢让月澈有个三长两短呀,应含絮诚惶诚恐地带着倾城去了。

**************************************************************************“我是处子……我是处子!”

堂堂一国公主,当着一大拨人的面,大声嚷嚷自己是处子的身份,虽说这话说出来不丢人,可却赤裸裸丢了女孩子的矜持。

而倾城之所以如此着急,只因为惠妃无论如何也不答应让她放血给月澈。

惠妃说:“你是金枝玉叶之躯,哪能用你的血去救一个出身卑微的贼?别瞎闹了,快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

可是惠妃坚持,倾城更坚持,她打死不走,已然提刀往自个儿手腕上剁:“凭什么我不行?月澈是本公主喜欢的人,本公主救自己的心上人,怎么就是瞎闹了?”

“你……你不可以喜欢月澈!他没资格……你、你不可以喜欢他!”惠妃竟有些惶恐不安,说话几度激动到语无伦次。

应含絮就凌乱了,这一头月澈命悬一线,那几人还在唧唧歪歪耗时间干啥呢?当即不迟疑,把青柠拉过来,一刀割在她手腕上,吓得青柠猝不及防,疼得她哇哇大哭,应含絮也不顾,只问太医:“够了吗?够了吗?”

第十四章 秘密总有石破天惊的一朝

太医忙道:“够了,够了。”

其实用处子之血做药引子纯粹是太医素手无策的偏方,管不管用他完全没有把握,但这法子在关心月澈生死的人看来,是救命的法子、是倾尽全力也不能放过的法子,倾城眼看着青柠抢了自己的活,那不甘心和恼怒,瞬间爆发。

“谁也不许插手!我来!”她企图用放血的恩情感动自己那位没心没肺的心上人,一把摔碎青柠的血碗,然后提刀子往自个儿胳膊上剁。

这一剁,可用劲了。

“啊……好疼!”她大叫。

应含絮和青柠看着满地浪费的血,心忖这丫简直就是活受罪。

太医不敢怠慢,颤颤悠悠端着碗过来接,并打算暂搁月澈,先给公主包扎。

谁知被倾城怒吼了一声:“先救月澈!我需要你管嘛臭老头?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吓得太医赶忙赶紧将血碗端了过去,因为诚惶诚恐,不慎滴落些许,与月澈的血混在一起,太医双目赫然迸射惊异:“怎么……怎么这位少年的血和公主的血,竟能相容?”

其他人听到这句话还没反应过来,惠妃第一个冲了过来:“这还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赶紧救人呐!”

“是是是……老臣这就施诊,还请太子、公主和娘娘回避。”太医道,噤若寒蝉,哪敢再多嘴?

**************************************************************************走出里间,刚晃到外厅,所有人都各有所思却皆不说话,只有倾城按耐不住兴奋自问:“我的血居然能和月澈的相容耶,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前世有缘,今生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惠妃沉下脸来:“这又不是个什么稀奇事儿!女孩子要矜持,不要把这些话到处往外说,立马给我忘记它!”

倾城瘪嘴,很委屈的样子:“惠妃,你今天好凶……”侧过身去想了想,似乎顿悟出了什么,“可是我听说两个人的血能相容似乎是件不寻常的事呢,好似是这两人……这两人是夫妻还是兄妹来着?”

倾城什么也不懂,惠妃却愈发着急:“不要瞎想!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那血……那太医尽是胡说八道,血只是混在了一起,哪里就是相容了?胡说八道!”

惠妃难得这样火冒三丈,竟震慑得倾城目瞪口呆,她求助地看向她的太子哥哥,常琴的脸色也并不好看,只安慰她说:“太医看走眼了,你出去不要乱说,何况要是被人知道我宫里藏了个外人,月澈就危险了。”

还是这话对倾城管用,她忙点头:“对对对,可不能被人知道,尤其是母后,她铁定不会同意我看上月澈的,虽然月澈是那么的美……”

她陶醉且伤神地看着里间,想象月澈的美,虽然隔着帘子,明明啥也看不到。

没有人搭理倾城的花痴,应含絮从里间出来就没有说过一句话,此刻她看了眼常琴,看了眼惠妃,又看了眼常琴,再看惠妃,如此反复,心情也跟着反反复复……

**************************************************************************“月澈和惠妃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所有人都离开后,包括态度变化莫测的惠妃和打死不肯走、非要常琴以向皇后告密相要挟才慢吞吞挪走的倾城都离开后,屋子里只剩下应含絮和常琴,应含絮才缓缓开口问道。

“没有关系。”常琴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完全不可能浇灭应含絮心中困惑。

“那倾城和月澈是什么关系?”应含絮再问。

“也没有关系。”

“那你和月澈呢?”

“夜已深,你还不睡吗?”常琴这很明显是在转移话题。

应含絮苦笑,带着抹嘲弄:“你觉得我睡得着吗?”

“月澈的毒,我说过我自会派人去解,你何苦担心到夜不能寐?”

“我何止是担心他的毒,你不明白吗?”

“孙太医老了,也该告老还乡了。”常琴说。

他就是避重就轻地不肯解开应含絮的疑惑,然后撇下应含絮一个人,走开。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应含絮恼了,冲着他的背影道,“我心里被各种猜疑挠得痒痒,不给我个水落石出我是不会罢休的!”

**************************************************************************因月澈霸占了应含絮的房间,常琴另外安排了一处住所给应含絮,紫微宫大得很,常琴将应含絮的新住所安顿在与旧住所相距最远的地方,这样的目的无疑是要分开应含絮与月澈,未免做得太过刻意,却阻止不了应含絮每日不辞辛苦地往月澈那儿跑。

常琴的解毒方式很特别,据说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每日三餐都要月澈喝下一大碗茶,这茶喝得越多越久,才能彻底排除体内剧毒,可应含絮某日不敲门就闯入月澈房间,恰好撞见月澈将那解毒茶给全部倒掉。

“难怪我都一直没见你好,原来你都不肯乖乖喝药!”应含絮急了,箭步冲过去阻止他,可他手腕一翻,连碗也不要了。

“为什么?”应含絮怒问,“你就不想好起来了吗?信不信我告诉倾城,让她来治你!”

月澈的确忌惮倾城,可他更想保住自己的小命。

月澈说:“和那毒馒头一样,我不吃他给的任何东西。”

“可上次毒馒头之前你没中毒,这回你中毒了,你不吃解药怎么好得起来呢?”

“应含絮你是傻还是呆呀?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月澈表情暴躁,“我都已经中毒了,再吃慢性毒药,还活不活了?你是不是想着我死了,就没人缠着你烦着你了?”暴躁转为忧郁,启动碎碎念模式,“唉……没想到我月澈一世英名,最后居然栽在你手里,你说外头阿猫阿狗那么多,我看上谁不好看上你,我是瞎了眼呢还是咋的,我要不要改正一下呢?要不让我挖掘挖掘你身上的缺陷吧?比如你的身材,说实话你腰上赘肉还是挺多的,长得也不算好看,五官单挑任何一样只怕连青柠都能把你比下去,但怎么拼凑在一起就越来越耐看呢?小胳膊小腿肉嘟嘟的其实捏起来倒也挺爽,脾气虽然大了点,但是糊里糊涂的样子特别讨人喜欢……咦?我不是数落你来的吗?怎么变成夸你了?”

月澈在唧唧歪歪的时候,应含絮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应含絮拿着小手绢趴在地上吸那被他洒了的药汁,吸了半天挤了半天好歹回收了小半碗,夹杂着她帕子上的污垢和地上的尘土,小心翼翼端给月澈,提醒他道:“这回可别再给我洒了。”

月澈震惊地把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不可置信:“你要我喝这个?”

“对啊,这里可是混杂了倾城的血和青柠的血,你再不情愿,也不能白白浪费了两个女孩子为你放血的勇气吧?”应含絮反问。

虽然青柠是被迫的,倾城是主动的。

“这血放了这么多天,还能喝吗?”月澈没办法舒展眉头。

“这血是新鲜的,倾城每天为你放一大碗呢。”应含絮道,“我看她这几日脸色日渐苍白,都担心她能不能撑过七七四十九天。”

“她能不能撑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是七七四十九天都喝这个药,我就绝对撑不到康复的那天。”月澈不搭理应含絮双手奉上的“血碗”,径自收拾行囊,“所以我得出宫去躲一躲,应含絮,等我好的那天,我一定第一个来看你。”

看着月澈分明伤痕累累却还在硬撑的样子,应含絮不准他这个时候出宫:“你这身子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宫门吗?你对着镜子照照你的脸色,多苍白多憔悴!”

应含絮把他推到镜子前,他对镜自照,感慨了句:“唉,真是输给自己了,即使伤成这样,也还能帅到一败涂地。”

应含絮满头的汗:自己才要输给他了好不好!

“能别那么自恋吗?”应含絮说,“乖乖把药喝了不行吗?”

应含絮固执于那碗药,月澈决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冷酷到底:“让我想想还有哪些东西没收拾妥当,玉如意?带了,金蝴蝶?带了,霓裳裙?带了,五花肉?带了……”

“等等等等!”应含絮一边抹干满头涔涔不止的汗,一边问他,“这玉如意、金蝴蝶的,是你的嘛?”

“不是,玉如意是太子寝宫的,金蝴蝶是惠妃头上的。”

“你又去偷?”

“这哪是偷?玉如意放在人太子寝宫都好几个月了,他从来没把玩过一下下,我拿走他会少快肉吗?金蝴蝶戴在惠妃头上并不好看,我拿走又有什么大碍吗?”

这也算理由?应含絮咋舌:“那……那这霓裳裙呢?你打算自己穿吗?”

“霓裳裙是倾城的,她硬要塞给我。”

应含絮泄了气,俨如对牛弹琴:“这霓裳裙是她上回拿来给你看,让你评评她穿着好不好看,你怎么就自个儿藏了起来呢?”

“五花肉我是不是带少了?这路上够吃吗?”月澈沉溺在自己沉甸甸的行囊里。

“你受了重伤是要忌口的,吃那么油腻的合适吗?而且那么大一块五花肉还是生的,你又是哪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去御膳房偷的?”

第十五章 逃离深宫,从此难回

“你受了重伤是要忌口的,吃那么油腻的合适吗?而且那么大一块五花肉还是生的,你又是哪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去御膳房偷的?”

“御膳房每天要倒掉多少肉食你知不知道?这些与其浪费了还不如给我!”

见月澈急了,应含絮只好认输:“行行行,你都带走、都带走,爱带多少带多少……”

“我还想带走你呢。”

“我不行!我可是活物。”

“我知道活物怎么带,不会亏待了你的。”月澈道,然后信誓旦旦从他包里掏出了一条鱼,一条被干干地搁在竹篓里的鱼,腮子一鼓一鼓快要挂了的鱼。

应含絮简直觉得神奇,这厮的包裹里咋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

“我打算路上烤来吃的。”月澈解释那条鱼。

身负重伤,胃口倒是不小。

“不过你放心……”他续道,“你这么讨喜,我不会舍得烤了你的。”

“你烤我也好,不烤我也好,反正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你确定?”

“我确定!”

应含絮斩钉截铁。

**************************************************************************两个时辰后,宫外树林里。

应含絮对着那条烤了半天都还没熟的鱼,埋怨月澈说:“你到底会不会烤啊?都翻了几遍身了还没熟,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

没错,斩钉截铁确定自己不出宫的应含絮,最终还是被月澈带出来了。

月澈美滋滋地看着鱼,想起两个时辰前在紫微宫发生的事——“你烤我也好,不烤我也好,反正我是不会跟你走的。”应含絮说。

“你确定?”月澈问。

“我确定!”应含絮斩钉截铁。

“呜呜呜呜!”月澈突然嚎啕大哭,把应含絮吓得一颤。

月澈放声道,“人家为了你肉搏刺客,还被万箭乱射,人家毒入骨髓,你却不闻不问,非逼人家喝那碗猫屎一样的药,想当初人家刚受伤时,你大义凌然告诉太子说会带我出宫送我回家,言犹在耳,你就翻脸不认人,呜呜呜呜……人家的心,都要碎了!”

应含絮听得一愣一愣,愣了半天愣是没能接上半个字。

月澈嚎啕了半天,见她不反应,心碎神伤地继续收拾东西,起身要走的时候,突然捂住胸口,表情痛苦,一弯腰,呕出一口血来。

应含絮双目圆睁。

月澈哽咽道:“瞧,我都吐血了,我伤势太重,这一走,还不知能不能平安无恙地走出宫门呢……”

“那……那所以、所以你就别走嘛!”应含絮也很着急,跺脚道。

“我不走,难道在这儿等死吗?”这厮要走,即便只剩一口气,也固执到死,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推开门,一路吐血。

吐得应含絮整颗心都跟着揪起来,皱巴巴地特别难受,特别不能舒展心情。

“你是非要走的是不是?”她回身怒问。

“是。”他痛苦地憋出一个字。

应含絮站在原地,思想剧烈斗争,敌不过良心的谴责,半晌后,咬牙切齿:“那你等等,我去弄辆马车,陪你一起出宫。”

面对着门、背对着应含絮的月澈,抹了把唇角的血渍,那不可方物的美艳的唇,轻轻上挑弯成一个得逞的弧度……

**************************************************************************“熟了熟了!”月澈把终于烤熟了的鱼递到应含絮眼前,自夸道,“我烤的鱼,慢工出细活,可美味了!”然后在应含絮张嘴打算去咬的时候,速度拿回来,自个儿开始啃,啃得风生水起。

应含絮呆了:敢情他这烤了半天的鱼,是给自己吃的?

“那我咧?”应含絮试探着问。

“哦,我兜里还有一条,你自个儿烤。”月澈无比大方地把他那只什么都能藏进去的包裹抛了过来,“我特地准备了两条,我这条是大的,还有一条小的,刺呢是多了点,死亡时间也久了点,但是正好够你一顿吃,我早料到你会跟我出来,我啥都为你准备好了,快烤吧,再不烤,这火都要灭了,我可没力气帮你去拾柴。”

有没有想过同伴的感受?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应含絮脆弱的小心脏,哗啦啦碎了一地。

“我还是不吃了罢。”应含絮垂着脑袋一脸沮丧,要自己再熬半个时辰烤一条鱼出来,还不如饿死算了,“等你吃完我们就尽快赶路,把你送到通往泗水城的官道口,我就回宫去。”

“可别啊!”月澈说,“我所有的行李都准备了两人份,包括你的衣服,那霓裳裙你穿着虽然没有倾城好看,但也可以凑合,你现在要回宫去,我这一路背着重东西,岂不白耗力气了?”

“你要觉得倾城比我好看!那你咋不娶了倾城?”应含絮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最终因为这句话,爆发了出来。

月澈移开视线,专注于他的烤鱼:“我说过的,我不能娶倾城。”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因为倾城是你妹妹吗?”

烤鱼似乎咽不下去了,月澈的表情有明显的凝滞。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月澈反问,“堂堂大宁公主怎么会是我妹妹?”

“我也正好奇呢,可孙太医的眼力见有那么差吗?两个人的血能否相容,他会看错吗?那种大逆不道的话,他敢乱说吗?”

“应含絮,你再多嘴,我就逼你把鱼骨头吞下去!”

“那我就立马回宫去!”

两个人都是互不忌惮的,一旦吵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月澈举着鱼骨头棒子冲过来,应含絮丢下包袱就跑,在树林里追了一段路,应含絮忽然发现后面没有脚步声了,回首但见月澈蹲在十步开外的地上,棒子已经落地,他扶着树,剧烈喘息。

难道伤口裂了?还是毒发作了?

应含絮慌忙跑回去,急问:“月澈,你没事吧?”

岂知被他一把圈入怀里,然后往树干上顶:“小样儿敢躲你月大爷,给我站好!”

应含絮大惊失色:“月澈你这骗子!”

他得意地笑,双眸凝望应含絮,渐渐攒满柔情,他轻轻说:“应含絮,我收回昨天的话,其实你的五官里,最好看的就是你的小眼睛。”

夸人姑娘美也就罢了,夸人姑娘眼睛美,何必非要加个“小”字呢?应含絮瞪他:“你快放开我!”

“我要不放呢?”月澈挑衅。

“你什么时候也学了池崇的无赖?”应含絮下意识问。

月澈笑靥凝固:“池崇也是这么对你的吗?”突然忧郁满满,“应含絮,你这朵鲜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被他给糟蹋了呢?”

他大约是想起应含絮承认自己不是处子一事,应含絮闻言也极为恼怒又尴尬:“你们男人三妻四妾从来不知道唯一二字怎么写,有什么资格介意人家姑娘还是不是黄花大闺女?没错!我应含絮不止是名义上,连身体上也被池崇占夺了怎样?你最好是因为这样嫌弃我了,以后都离我远远的!”

她狠狠推他,他纹丝不动:“我没有说我在意这个,我只是替你感到可惜!”

“我不用你可惜,我自己都不觉得可惜!”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有啥值得可惜的?

月澈讶然:“呀,应含絮,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豪放的女人呢?你连这都不在乎,那你也不在乎把欠了我的那个吻还给我吧?”他突然用力扣住她的肩膀,迫使她无法动弹,然后将他那美艳绝伦的唇狠狠逼了近来。

应含絮扭头,想要避开,可脸颊又被他掰回来,应含絮豁出去了,张嘴就咬向他的唇,可牙齿还没切合,他蓦地松开她,弯下身去,呼吸再度剧烈。

“别装了!苦肉计对我不管用的!”应含絮怒道,这厮光天化日的趁四下无人想要轻薄自己,眼见不能得逞就使苦肉计,太俗套了!

可月澈依旧附身不起,一只手撑在地上,十指拽紧,抓起泥土草根,青筋拱起似要爆裂。

“月澈?月澈?”应含絮隐隐觉察到了不对劲,可又不敢去看他,万一这厮真是和刚才一样,在自己凑过去的时候一把揽住自己索吻,那岂不……

可是一个吻,相对他的命,孰轻孰重?

“月澈!”应含絮还是控制不了自己,赫然跪地抱住他的双肩,想要他抬起头来,“你抬头看看我,你是伤口疼了还是毒发了?你不要吓我!”

月澈却如刚才应含絮回避他一样地回避着应含絮,他把脸侧过去,用他一向走凌乱风的头发更凌乱地遮住侧脸,口中艰难吐露不耐烦的字眼:“都说了是苦肉计,那你别管我嘛……”

“我刚才瞅着是苦肉计,现在觉得越来越不像了,真要是苦肉计,你还会躲我吗?”应含絮拗不过他的力气,但可以撩开他的头发,他猝不及防,被应含絮看到他额角如鳞片状的东西。

“月澈!你怎么长鳞了?你额头上是什么东西,快让我看看仔细!”应含絮慌乱不定,月澈却一把将她推开,然后厉喝:“别过来,我需要水!”

应含絮当即不迟疑,选择在这里烤鱼就是因为这附近有湖,她火速奔向湖边,拿月澈包裹里的瓢子舀了水,又火速跑回来。

第十六章 化鱼之痛

月澈依旧回避见她,夺了瓢去,咕咚咕咚喝下一大半,又把一小半往头上一浇,才稍稍缓过些来,靠在树干上,应含絮悄悄瞥他,但见他额角的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了下去。

应含絮心里隐隐有不祥感,却又不敢明问,遂埋怨他说:“叫你分点鱼肉给我,你又不肯,看,吃多了把自己变成鱼了吧?”

月澈稍稍镇定,呼吸也恢复正常后,才自嘲问:“我要是以后真的只能生活在水里,你会不会嫌弃我?”

应含絮心里咯噔一下,强烈的不安席卷而至:“月澈,我警告过你你不要吓我!常琴……常琴他究竟给你下了什么毒?”

应含絮打心底里不愿知道常琴的手段,可现实的残酷她终究无法逃避。

月澈没有正面回答,只问她:“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叫氐人族,生活在水里,长得半人半鱼,他们自以为美,我们见了却极恐怖。”

“我不管什么氐人族不氐人族的,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应含絮烦躁且焦虑,多么希望这与月澈无关,可是月澈说:“我中的毒,是用氐人族的血所制,毒越深,我便越渴求水,没有水,我整个身体就像在火里烤一样,身上最痛的地方开始长出鳞片,一寸寸覆盖全身,假如这个时候我不沾水,要么疼死,要么干死,可是一旦沾水,虽能缓解疼痛,却也加速了我化鱼的过程……”他抬眸,看着应含絮,一字字问,“你怕吗?”

应含絮呆呆然,无法言语。

月澈收回视线,表情淡漠。

“有解药吗?”良久,应含絮颤声问,“常琴给你喝的,不是解药吗?”

“孙太医大约是觉察出来我这毒蹊跷,遂想用人血相抗,可那样的法子根本不管用,我迟早会变成半人半鱼的怪物,你心爱的太子为我调制的解药,七七四十九日,可以保我不痛不痒地变成鱼,你瞧,他多贴心?”

应含絮只觉毛骨悚然:“常琴他……不会是这样的人……”

月澈不以为然,但也懒得反驳,只提醒她道:“没有他的药,我疼痛难耐,方才如置身火海,便控制不了自己对水的渴求,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所以应含絮,下一次我再问你要水的时候,请你千万别给我。”

“你不喝水,就能逃过这一劫吗?”

“我不喝水,至少能熬到我尽力为止,如果这期间找到解毒的法子,我就不用死,至少也不会变成鱼。”

“何处有解毒的法子?”

“西戎有位圣医,曾试图把氐人族变成人,方法虽然残忍,牺牲了不少人鱼,但据说也有成功者,我想与其认命,不如一试。”

“好,那我们去西戎!”应含絮当机立断。

月澈看着她:“你不是打算送我到泗水就回宫吗?”

应含絮眼角湿润:“如果常琴真是你所说的,不仅对你下毒还催化你变成鱼,那我想我应该没有回宫的必要了。”

“你可舍得?”

“我仰慕他,因他起初待我温柔,会在池崇欺负我的时候帮助我,令我感动,让我以为他是仁人君子。”应含絮说,“但他若是因为爱我才对我好,对别人却用尽残酷手段,那么万一哪天他不爱我了,我会不会被他弃之如敝屐?”深深叹了口气,“月澈,我这人没什么朋友,你算一个,所以我不能失去你。”

月澈斜眸以示不爽:“我可不想做你的朋友,否则我岂会不愿做一条鱼,自由自在的,不好吗?”

**************************************************************************没有人会愿意做一条鱼,虽然口口声声都说向往自由,真的给你一双翅膀,让你变成鸟,你又会觉得天空太过单调,没有红尘妙趣,何况是变成一条全身长鳞的鱼,且不说一口能被大鱼吞掉,光是水草,就没有五花肉好吃吧?

月澈第二次毒发,是在吃完那块五花肉后,应含絮抱着他,谨遵他清醒时所言,不给他水喝。

他的指甲几乎深深掐进应含絮的肉里,他的声音渐趋哽咽,殊不知应含絮早已泪流满面:“月澈……月澈你一定要撑住啊!”

“太丑了……没办法了,实在是太丑了,你给我水!”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就算你全身都长满了鳞片,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一开始,应含絮这样说,很管用,月澈会默默忍受完疼痛,然后渐渐恢复正常,继续赶路,一路不忘和应含絮调笑。

可是去西疆的路途太过遥远,月澈毒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终于有一天,应含絮看着他一头载入水中,想要拉他,已经过于艰难。

所幸那河不深,应含絮跳下去还能保持上半身在水面上,她竭力抱住月澈,不让他喝水,月澈拼命挣扎,好几次推开应含絮的时候,害得应含絮的身子撞在岩石上,疼得骨头都快断了,也依旧迅速爬起,阻止他自溺湖中。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水了,你不知道溺死的感觉有多糟糕!月澈,如果你要变成一条鱼,你这辈子休想我再搭理你!我最恨水了,我不会靠近你的生活半步的!”应含絮抱着伤痕累累的月澈,悲恸大哭,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阻止他了,如果再一次被他推开,只怕就要眼睁睁看着他饮水了,所以这一把,应含絮抱得很死,如果他再度载入水里狂饮,亦会把应含絮溺死。

然而月澈已经失去理智,他无法感知应含絮的心痛,他双膝一屈,身子一弯,肆意将整个人沉入水中,畅快淋漓地任由十一月末冰凉的水一寸寸浸染自己火灼般的身体。

可是这点水温对于应含絮来说,太过寒意彻骨,她不撒手,被月澈压在身子底下,河水嚣张地灌入她的眼鼻口耳,阻塞她的呼吸。

若不是尚且有一丝意志力撑着自己务必要让月澈清醒,应含絮很难继续坚持,对水的恐惧让她在水里眼泪横流,狰狞的表情泄露了无尽的害怕和痛苦,月澈饮水,蓦地瞥见她的难过,突然怔住。

“月澈……月澈,快醒醒,我快撑不下去了……”应含絮在心里喊,身体过了溺水后死命挣扎的状态,应含絮感觉灵魂再度要被抽离肉体,离鬼门关不远了,河岸上,好像依稀出现池崇的身影,他一闪而过,漠然不回头。

幻觉的出现预示着应含絮濒临死亡边缘,万幸的是月澈陡然清醒,一把将她抱出水面,对应含絮的感情让他克服身体的欲望、被理智拾回心智,他把她带到岸上,看着她因为溺水而坠入半昏迷状态,丝毫不敢迟疑,一边用力挤压她腹腔的水,一边狠狠渡气给她。

待应含絮呕出了一大口一大口的水,几乎要把五脏六腑也一道呕出来后,月澈满心的愧疚才如潮席卷,紧紧将她用入怀里,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应含絮,对不起……”

应含絮畅快呼吸新鲜空气,良久才能说话:“你……再抱紧一些……我就……又要死了……”

月澈慌忙放开她,紧张地上下其手检查她的身子:“你还有哪里不好受吗?你还有哪里被我伤到吗?”她的手臂、后背,有多处抓痕和淤青,那些都是在月澈毒发时候被误伤到的,月澈每每不敢看,看了,便在自己心里狠狠割上一刀。

“没事……”应含絮说,“这些都不要紧,我要谢谢你,没有害我溺死。”只要他每克服剧毒一次,应含絮就觉得这一路的艰辛都不会白费,只要他清醒,只要他不死,一切都值得。

月澈难掩自责:“我有时候会想,明知自己中了毒,几乎没有解毒的希望,却还要自私地把你带出皇宫带在身边,是不是太过分了?如果我真的无药可救,注定死路一条,应含絮,我绝不是那些个要你陪葬的霸道人……应含絮,我们虽然离西疆不远了,但要入西戎寻找圣医,不知还有怎样艰难坎坷的一段路,所以应含絮,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他竟要自己离开,在他几乎看到希望却又不敢抱有希望的时候,应含絮坚定果决地摇着头,说:“我不走,起初是你以苦肉计诱我出的宫,但后来的每一步都是我心甘情愿,我说过常琴若不是个好人,我回宫毫无意义,月澈,就让我陪着你吧?”

月澈泪湿了眼眶,他自知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没办法控制眼泪,就这一路因为应含絮而流的眼泪,都超过过去所有岁月流过的。

“我们可以去找池崇!”应含絮忽然说,“现在西戎与我大宁国打仗,我们很难越过边境且安然无恙地找到圣医,但池崇可以帮我们,他是少将军,他手里至少有一些权力,可以制衡西戎以掩护我们不是吗?”

“应含絮,是不是在你答应陪我来西戎后,心里就想好了找池崇帮忙?”月澈一副了然表情,波澜不惊。

第十七章 别去找那个混蛋

第十七章别去找那个混蛋

“应含絮,是不是在你答应陪我来西戎后,心里就想好了找池崇帮忙?”月澈一副了然表情,波澜不惊。

应含絮仍是在他眼里看到了一抹失望,应含絮说:“对不起,月澈,我知道你不喜欢池崇,你也许可能觉得池崇和常琴是一路人,但……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池崇可以倚靠,虽然明明我的记忆里全是他欺负我作弄我的过往……”

“你的记忆里并非全部都是池崇的坏。”月澈打断她,告诉她道,“有时候你夜半梦醒,会呼唤他的名字。”

应含絮垂下头去,并不解释:那些看似无意识的梦,只有应含絮自己清楚:皆是从溺水的痛苦里惊醒,看着岸上转身离去的池崇,大声痛呼。

“你呼唤他的名字,我已经很伤心,如今你又说要去找他……”月澈叹息,续道,“我真想问问你,你心里既能住下一个常琴又能深藏一个池崇,为什么就没有我的位置?”

“我心里藏着池崇吗?”应含絮反问,为什么她自己都不觉得。

“若不是藏着池崇,我听你说过你大哥应长风也在西疆打仗,为何不能找他?”月澈反问。

应含絮微微张嘴:为何……会这样?

**************************************************************************因为月澈的一句话,或者说是应含絮为了证明自己心里没有池崇,她决定带着他去找应长风。

然而西疆混乱,应长风早已不在飞鹤坡,要找到他,又似乎询问池崇比较快捷,至少“池少将军”这个大名人人都耳熟能详,可问应长风在何处,许多别营的士兵皆是一脸茫然。

应含絮买通了一名小卒,让他去问池崇关于应长风现在何处,自己与月澈则不现身。

然而池崇不是傻子,他问那憨傻的小卒:“是什么人叫你问的,给了你多少银子,本少爷加倍给你,你告诉我,当然你为义气守口如瓶也可以,本少爷刚发明了几样逼供俘虏的刑具,也不知会不会一下子把俘虏搞死,正愁没人试用呢……”

“是一男一女!”池崇还没说完,那小卒就迫不及待坦白从宽,“男的长得非常好看,女的长得一般,脾气还特别臭的那种,说是应长风的妹妹。”

“你刚刚说,应长风的妹妹……长得怎么样?”

“长得一般!实在很一般,放大街上任谁都找不出来的那种大众脸……”

“来人!给这小子试用最新款刑具!”池崇一声令下,那可怜的小卒是怎么被罚的都不知道,大喊冤枉,哭哭啼啼,池崇视而无睹,口中嘀咕:“敢质疑本少爷的审美,我弄不死你!”

**************************************************************************应含絮和月澈得到小卒托人送来的反馈消息,说应长风在某营帐等他们过去。

应含絮寻到某营帐的时候,隐隐觉得该顶营帐太过霸气,不太对劲,但私底下也相信凭应长风在军队里有勇有谋的本事,坐上高位不在话下。

于是带着月澈进去了。

十二月初的西疆已经令人冷得站在外头不能久忍,一会会就冻得瑟瑟发抖,一进去,顿觉帐里头温暖如春,应含絮还没反应过来坐在虎皮榻上的人不是应长风,便大呼“暖和暖和”,拽着月澈到炉边烤火。

池崇说:“还真是拿小爷的地盘当自己的家,一点儿都不客气。”

应含絮猛抬头,呆住:“你怎么在我哥的帐篷里头?”

池崇真想骂她好意思问,没看出来这是少将军才有资格座的虎皮榻和少将军才有资格享受的温暖如春嘛!

可是应含絮居然还问:“你把我哥怎么了?”

池崇恼了:“我能把他怎么了!他去前线打仗了,我还能陪他不成?”

“就是说嘛!”若一见面是客气的,那绝对不是应含絮和池崇的作风,应含絮驳斥她道,“凭啥让他们冲在前头,你却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

“我怎么就是缩头乌龟了?”池崇气得跳起来,一直不说话的月澈却突然身子一颤,伏跪在地。

“倒也不必行这么大的礼……”池崇的语气软下去。

应含絮却不理睬他,此刻方知道月澈一路隐忍毒发,眼下是再也受不了了,当即俯身扶住月澈,并打落了他下意识伸手去捞来的茶壶:“不可以!月澈。”

“哎!你干嘛抱他抱那么紧?”池崇一下子又暴跳如雷,情绪波动起伏还真是大得惊人。

“他中毒了你没发现吗?”应含絮怒吼。

池崇别过脸去:“没看出来,我只看见他想喝水,你不给他喝……应含絮,做得好!渴死他。”

都这个时候了池崇还在孩子气,应含絮心急如焚:“月澈现在很危险,你快去请军医来稳住他!”

“军医跟你大哥一道去前线了。”

“池崇!算我求你了。”

池崇的冷漠和无赖令应含絮痛哭,池崇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抓狂,心里对月澈嫉妒得不行,却又害怕应含絮再度恨上自己,想了想,挥手示意身边小卒去请军医。

**************************************************************************军医没办法缓解月澈的痛苦,应含絮说她需要西戎的圣医。

池崇冷嗤:“现在大宁国和西戎闹得这么僵,别说是西戎的圣医,就是西戎的妇女,也个个彪悍得不行,哪肯来救你大宁国的子民?”

月澈用一副“早说了不要来找池崇这个混球”的表情看着应含絮。

应含絮仍在坚持:“不管你帮不帮忙,反正我们是一定要去西戎的,顶着战火也要去,非去不可。”说得毫无退路,令池崇暴躁:“中毒的人是他,让他自行解毒去即可,为何你非要陪同?”

“这是朋友义气,不离不弃!”应含絮说。

池崇问:“你我还是夫妻的时候,也不曾见你对我不离不弃,现在区区一个月澈,闹得你要同生共死,有这个必要吗应含絮?”

“你我还是夫妻的时候,你真的有把我当成你的妻子,还是说我只是被你玩弄于鼓掌的小妾?”

“你……”

池崇被气得无语,负手来回踱步,碎碎念:“真是没良心的女人……”

应含絮扶着月澈,说:“我们走。”

既然他不肯帮忙,那也无需留在这儿消磨时间,外头虽然寒冷,但两人搀扶尚且撑得下去。

应含絮掀开营帐的帘子门,才发觉天空竟已飘下小雪。

冷风刮着皮肤,刺痛难受,应含絮只是稍稍一顿,跨出去的脚步依旧坚定。

她这不是以退为进,池崇却妥协了:“给我回来!暴风雪将近,现在出去,是想找死吗?”

**************************************************************************暴风雪将近,十二月初的西疆,冷得要命。

据说这已经是今年的第四场雪,应含絮却没能适应过来,打了三个喷嚏,被池崇强行灌了三碗姜汤外加一坛子酒,挺着个肚子,横在踏上说涨得难受,只是浑身发汗,已不觉得那么冷了。

酒过三巡,人已微醺,这西北的酒甚是烈,一坛子全部下去,简直分不清男女了,望着池崇咯咯发笑,应含絮说:“应杨柳,你人再美,心也是黑的……”

池崇哼哼:“傻婆娘,把我看作谁不好,居然看作个女人?”

只一会会,应含絮就换口味了,一把扑过去揽住池崇的脖子,声音嘶哑:“常琴……常琴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对月澈做了不人道的事?为什么……常琴,我是那么地仰慕你……”

被池崇一把推开:“你还是把我当成女人罢!”

大约是用大了力,池崇这一推,害得应含絮的后脑勺“咚”一下撞到案几角上,她捂着脑袋爬起来,呜呜地哭。

池崇看了心疼,遂将她揽过来,圈在怀里安慰说:“好了好了,不哭不哭,大爷疼你……”趁机上下其手,沮丧地发现她瘦了不少,“应含絮,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肉,原来腰上的膘哪里去了?”

“讨厌……”应含絮虽不清醒,调侃她的话还是能听懂的,“我是小蛮腰,哪来的膘?”

“小蛮腰?你好意思说……”池崇笑,“你分明就是小蛮妻。”又狠狠捏了几把,身上该摸的不该摸的,尽被摸尽了。

应含絮挣扎:“讨厌!常琴,你真讨厌……”伸手挥打,池崇不躲不闪,因是呆住了:“你叫谁?”都这时候还心心念念着别的男人,池崇很吃味,“常琴那小子也敢这么对你吗?色狼,敢动我的女人——你别乱动,你跟老子三年夫妻,白做的吗?”

说出来才发觉失言,怕她虽然醉酒但也听了去,忙改口说,“你是我小妾!来,跟我念:我是你小妾,我任你消遣。”

“我是你……”应含絮喃喃重复,却憋不出后面几个字。

“小妾。”池崇引诱她。

“小倩……”

“是妾!”池崇微怒。

应含絮搂住他哭起来:“为什么呀……为什么是小妾呀?我不要做人妾……我是人妻!”

不知她是清醒的,还是醉的,池崇且当她是清醒的,闻言一把将她抱紧,声音温柔得不像他:“对,你是妻,你一直都是我的妻,是我池崇的妻。”

……

第十八章 寸寸侵蚀的痛

大雪下了一整夜,翌日清晨放晴,万里西疆,银装素裹。

月澈独自醒来,走出营帐,顿觉冰冷刺骨。

应含絮感受不到外头的寒冷。

她在温暖的池崇怀里,睡了一整夜。

池崇比她先醒,穿上铠甲出门去,临走前,几度轻抚她仍自泛红的脸颊,轻叹:“多久没有这样了……亏得你在我怀里,还能如从前那般自然。”

池崇离开不久,月澈闯进来,看见应含絮睡在帐内唯一一张大床上,小心脏跌落谷底:“那军医定是给我吃了蒙汗药!否则我岂会睡得这么死,没保护好应含絮被那混蛋侵犯。”

应含絮依稀听到怨骂声,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对销魂的唇。

应含絮下意识往后一躲,惊呼:“你想干嘛?”

其实月澈只是想近观她的五官,没想过其它,凑得近了些遭她误会,委实冤枉:“没想干嘛,就数数你脸上多少颗痣。”

“我脸上……痣多吗?”应含絮恼道,“色狼!”打他一拳,还恨不得蹿他一脚。

“你还怨我?”月澈嘟囔,“你昨晚睡人家枕边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

应含絮一怔,反问月澈:“我昨晚在哪儿睡的?”

月澈气鼓鼓坐在一边,实在懒得搭理他,却又忍不住哼哼说:“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将军的大营,将军的大床,你随便一横倒头就睡,你身为一个女孩子,一点都不矜持,一点都不含蓄!”

应含絮垂着脑袋,看着脚尖,低低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在紫微宫的时候,常琴稍稍晚些从我房间离开,我都警惕得要命,再累也不敢睡,可是在池崇身边……唉,你不会懂……”

应含絮欲言又止,有些话,不能与月澈说,有些事,好像注定便是如此:身体还是那具身体,与池崇同床共枕了两年的身体,心理也依旧是那个心理,明明白白告诉自己已经重生,过去应该彻彻底底地翻页,但面对池崇,还是忘不了他曾是自己的男人。

身体的亲近,好像麻木了一般,不再敏感。

应含絮自知这是一种可怕的感觉,只有老夫老妻才会有那种自然的熟悉,却不应该发生在自己和池崇身上。

掀开帐帘,应含絮本想吸一口冷气清醒一下脑子,却蓦地被苍茫的雪刺得双目生疼,皱了皱眉,开始担心:“这雪积得这么厚,何时才能退呀?这一路都是水凝成的冰雪,带着你一路往西,还能控制住你对水的渴求吗?”

“这北方的雪一旦积起来,不到春天是很难化的。”月澈说,“但是应含絮,我撑不到春天了。”

应含絮回眸,赫然发现他撩起的袖口上端,手臂上已经布满了鳞片,甚至有几处鲜血淋漓,是连皮带肉掀起的伤痕。

应含絮心跳骤快:“月澈……”话到嘴边,竟噎住,“你……”

月澈讪讪地放下袖子,眼底泄露了从未有过的自厌:“吓到你了是不是?”

应含絮摇头,心疼他,亦责怪他:“可就算全身长满了鳞,你也不该去扯裂它啊?那是你的血肉你的皮肤啊!”

“那才不是我的皮肤!”月澈打断她,声音拔高。

应含絮怔住。

月澈侧过脸去:“当我暴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肤也遍布了鳞片后,看你还敢不敢多看我一眼!”

“我为何不敢?”

“你若敢,便陪我到水里去一同做比目鱼!”

应含絮再度怔住。

月澈垂下眼睑,平复自己,缓缓道:“我决定了,你留在这里,我独赴西戎,虽然我一万个不情愿把你丢在池崇身边,但我不能再霸占你了,此去凶险,我死不要紧,不能让你冒险。”

“不行,说好了我要陪你找圣医!”

“我们连圣医是谁都不知道,到目前为止一切只是个传说。”月澈忽然抱住应含絮,幽幽道,“如果我真的变成一条鱼,我最不想的就是被你看到。”

“你不用变成鱼了!”池崇的声音突然灌入,随之进入的是他雪落满肩的高大身姿,那一刻,他站在门口,背后的雪簌簌往里窜,他发丝轻扬,双目深邃,英眉斜飞入鬓,俊逸得不像话,“西戎圣医,三天后到。”

应含絮好想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却沉着脸瞪着她,命令道:“还蹭在别人怀里干嘛?还不快过来给本将军换掉铠甲!你以为大雪天穿成一个碉堡出去就不会冷吗?”

竟是如此吗?看他怒意涨红了脸的样子也不像很冷呀!应含絮心里这样想着,动作仍是很乖顺,温柔地帮他褪下外套,动作熟稔且不避嫌。

月澈不得不承认,他两人这样子怎么看都像是老夫老妻的姿态。

“你是怎么找到圣医的?”应含絮还是忍不住问。

“这你就不用管了。”池崇不肯说,“这三天里,好好看着他别让他喝太多水就是了。”

“嗯,我一定会好好看住他的。”应含絮答道。

“谁让你看着他了?”池崇却恼,原来他那句话是对着随他进来的两名亲信说的,此刻才告诫应含絮道,“你不准和他亲近,以免他渴极了吸你的血!”

“我不会的!”月澈替自己辩解,“鱼是不会吸人血的!”

“鱼脑子就这么一点点,会思考吗?”池崇捏着手指尖比划问,态度充满了嘲弄和不屑。

月澈被惹恼,加之人鱼相冲的痛苦易令他暴躁,二话不说,挥起拳头抡过去。

池崇敏捷躲过,继续笑:“瞧瞧你这手臂都快退化成鳍了,要打我趁早,否则很快就扑闪扑闪着该住水里去了,放心,等你到了水里,我就把你捞回来养在自家池子里,每日三餐水草加海藻,保准喂得你肥肥胖胖,过完年就能宰了吃。”

简直是火上浇油,连应含絮也听不下去了:“池崇你真是太过分了!”拉扯着月澈往外去,“月澈,你别跟他计较,我们走。”

将月澈拽到门外,仍不见他松开紧拽的拳头,应含絮安抚得小心翼翼:“念在他替咱们找来了圣医,就原谅他这一次吧,他这人就这样,嘴毒得很,非常欠揍。”

“既然欠揍,为什么不让我揍他?”月澈怒问,“急着把我拉出来,就怕我这对鳍伤了他吗?”

应含絮一怔,结结巴巴无言以对:“你、你这、这不是……不是鳍,是鳞臂……”

月澈扭头就走。

**************************************************************************三天,对于月澈来说,可谓度日如年。

池崇派遣到他身边的两位壮汉彪悍得很,不让他喝水就是丝毫不让,连日常必须饮用水也掐得很紧,应含絮趁池崇不在溜过去看望他的时候,发现他双唇都快干得破皮开裂了。

这么美的唇,一下子添了楚楚可人的脆弱,我见犹怜。

“呀,还不快给月澈拿点水喝?这人哪能不喝水呀?只要不过量就行了!”应含絮训斥那两人,那两人自岿然不动。

应含絮只得自己去倒水,清冽的水从茶壶嘴里落到碗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动听声音,这声音在月澈听来,就是生生的折磨。

他猛地扑过来,吓了应含絮一跳。

也许池崇不准他沾一滴水是对的,因为一旦沾上,便一发不可收拾。

应含絮几乎在月澈眼底看到了如狼似虎的强势,水壶被他强行夺走,仰着脖子疯狂往火灼般的喉咙里灌,应含絮上前阻止,被他一把推开。

应含絮踉跄后退,倒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池崇来得正巧,喝令壮汉:“还不阻止?”

中毒已深的月澈不是两名壮汉的对手,水壶被夺走不说,整个人也被死死摁在了地板上。

他发出可怖的撕哑声,张开双手去捡地上碎裂的瓶子,瓷片割裂他的手,他也浑不在意,夺了过去放在唇边舔舐,舔不到几滴水,却尽割得满嘴是血。

应含絮看得心如刀割,回首恳求池崇:“让他喝一点吧?就一点点!”

“这一路你都坚持得很好,为什么现在反而要妥协?功亏一篑,不如趁早满足他,死也死得不至于太痛苦。”池崇说。

“我不要他死……”应含絮哭。

“那就不要心软。”池崇说,然后一把将应含絮拉出营帐,任由月澈被那两名壮汉钳制,隔着门还能听见他痛苦的嘶吼。

瞪了眼应含絮黯然神伤的表情,池崇的语气相当酸:“至于嘛?若中毒的人是我,你也会这么紧张吗?”

“会。”应含絮认真点头,“不过我会多给你喝水,一则,减少你些痛苦,二则,早早把你变成了鱼,我就捞你回去养在自家池子里,每日三餐水草加海藻,保准喂得你肥肥胖胖,即便过年也不宰了吃,玩你一辈子。”

池崇一瞬间有掐死她的冲动。

**************************************************************************池崇对月澈虽然狠,但是圣医来了之后,非常赞成他们不给水的坚持:“就该这样,否则等鳞片长到脸上,人这辈子算是过完了,要么死,要么丢到河里去。”

三天后的月澈已经处在迷离状态,整日横在床上挥舞手臂和脚,以为自己是条鱼,干游。

第十九章 逆转的一宿

三天后的月澈已经处在迷离状态,整日横在床上挥舞手臂和脚,以为自己是条鱼,干游。

“圣医,您看他多可怜,可一定得救他呀!”应含絮说。

“老夫救人,是要银子的。”圣医不急不缓悠然道。

“银子有,要多少银子都有。”应含絮忙不迭答应道。

池崇蹙眉:“你哪里的银子?”这小女人敢情是在宫里混了一趟顺了不少宝贝出来不成?

“你不是有嘛?”应含絮却问他道。

池崇咋舌:“我有那是我的,凭什么给你?”

“你是我前夫。”应含絮娇滴滴道,语调抑扬顿挫。

池崇表情更为惊悚:“你从来不对我撒娇,你现在居然为了别的男人冲我撒娇?”

应含絮不搭理他,只因瞥见圣医居然拿了一把杀鱼刀要去伺候月澈,忙惊问:“圣医你要干嘛?他不是鱼,你不能宰了他的!你的目的是救人!”

“我这不得帮他去鳞?”圣医反问。

“杀鱼才要去鳞,他是人呐!”应含絮强调道。

“不去鳞怎么变成人?去去去!你们统统都出去,不要影响老夫施救。”圣医不耐烦了,要赶人。

“你个庸医,行不行啊?”应含絮是不肯走,要不是被池崇拖着拽着的话,一路拖到外头冰天雪地里,还在骂,“不行就不要乱来,医死了月澈我让你也变成鱼!”

骂累了在雪地里休息,也不觉得冷,因为心里着急,等了老半天,才见圣医满头大汗地出来。

“怎么样?”应含絮看到圣医满手是血,差点踉跄,发问的声音都在颤抖。

“这鳞太硬,不好去。”圣医道。

应含絮勃然大怒:“你生生去他的鳞啊?”还真把月澈当成鱼了,“我们请你来是要让你帮他解毒,从内调理,不是让你来当厨子的!”

圣医一脸迷惘。

“你从前不是做过把氐人族的人鱼变成人的实验吗?虽说几度失败,但好歹有几次成功,我们现在就是要你研制怎样把月澈变回人,他本就是人,中了氐人族的毒才出现这等症状,应该比直接把鱼变成人要容易些不是吗?”应含絮循循善诱,是年代太久还是传说太虚,圣医居然不记得了:“我……老夫我……何时接触过氐人族?”

“这得问你啊!”应含絮快奔溃了。

“若说捕杀氐人族来做实验,那是老夫大师兄干过的事,与我无关,我从来不对除了人以外其他的活物下手。”圣医一本正经道。

“你不是圣医吗?”应含絮蹙眉问。

“我乃医圣,我师兄才是圣医,我是医中圣手,等级修为皆不如他,他可是神圣之医。”圣医……呃,或者说医圣如是解释道。

应含絮听得有些迷糊,将质疑目光瞥向池崇。

池崇一脸被坑了的恼火样儿,忽地一把揪住人家衣襟,差点把这小老头给整个提了起来:“敢情老子拿数十俘虏换来的,居然是个冒牌货?”

**************************************************************************原来大宁国与西戎蛮夷部落的这场战役差点就胜利了,至少大宁国占了足够上风,因为池家军捕到的敌军俘虏里头,不乏西戎好几个部落的将军甚至小王子,然而池崇为了帮助应含絮带回圣医,答应了敌军不平等的交换,用几名小王子换了这假冒“圣医”的小老头回来,如今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据说,池崇这等做法,乃是触犯军规的大罪,池复将军若是回来按罪论处,池崇只怕至少要断一截手臂以偿此罪。

此刻,看着满身被拔鳞后而伤痕累累的月澈,和沮丧生气的池崇,应含絮亦是心乱如麻。

“何必要逞强呢?”尽管事已至此,后悔无用,应含絮仍是忍不住抱怨,“由着我们自己去西戎得了,何必要拿人质去交换?落得如今你戴罪了,月澈伤了,我也成了那个始作俑者的人,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动了来找你帮助的念头!”

“难得你遇到困难,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我,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池崇这话说得很中肯,听得应含絮心里不是滋味。

“现在如何是好?”应含絮问,月澈的伤势已经不能再拖延了,但光给他止血包扎却不解毒仍是无用,那些鳞片被剔除后,生长的速度愈发猖狂,可怕得惊人。

“我大宁国又不是没有好大夫,何必非要寻求那些野蛮人的巫蛊邪术?”池崇嘟囔道,“我早前就已派人去请我宁国神医何不言,想来天黑之前就能到了。”

原来他早就另有打算,应含絮看他的目光不觉崇拜起来:“池崇,看来你真不是个草包。”

“谁说我是个草包了?你叫他站出来!”池崇暴怒。

应含絮乖乖站起身来。

池崇看了眼自己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哼了句:“我不打自己的女人。”随即走开。

**************************************************************************宁国神医何不言应含絮早有耳闻,据说是个奇怪的人,奇怪到一般人不止请不动他,即便请来了,病人摆在眼前,也未必肯救。

他永远只做有把握的事,绝不砸了自己的招牌,但对于一名医者来说,他的把握远远胜过宫廷御医,据说他曾将一个已经被腰斩的人从鬼门关拉回来,救治耗时三年之久,三年后,那人竟如常人一般,正常走路吃饭生小孩,堪称奇迹。

所以池崇说:“假如他看过月澈答应施救,那这小子八成是不用死了,但如果他罢手不干,我给你点银子你去替月澈买一座大池子吧。”

池崇先给了银子,应含絮伤心地接过,然后捧着银子坐在雪地里,从天亮等到天黑,嘴里碎碎念不断祈祷,终于等到何不言的到来。

可是池崇不准应含絮接触何不言,他说这大夫太变态,见到长得不漂亮的女孩子会忍不住要在她们脸上动刀子,直至将其变得漂亮为止,所以应含絮还是躲躲为好。

应含絮汗颜:“你意思是我不漂亮吗?”

“你觉得呢?”池崇带着抹讥诮反问,然后晾下应含絮一个人在门外,招待何不言去了。

池崇与何不言在屋内谈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之久,应含絮郁闷地等到天全黑透,才得到好消息。

“有办法了。”池崇说。

“真的?什么办法?”应含絮极为激动。

池崇却是一脸失望:“能救他,令你这么高兴?”

“是啊!否则难道真要我去买一个大池子养他吗?”应含絮反问。

池崇带着何不言往月澈营帐内去:“你别过来,回我营里好好睡一觉,天亮后,我还你一个正常的月澈。”

池崇不准她跟,应含絮也毫无办法,她失落地往回走,殊不知池崇转身后的表情,比她更加黯然。

何不言问:“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池崇垂目看着雪地,黑瞳隐在长睫下,忽明忽暗:“再怎么说,我变成鱼,总比他月澈帅吧?”

**************************************************************************这一宿应含絮不知为何没能睡好,是塞外的夜太冷,还是风的怒吼太嚣张,莫名来的一股力,揪着她的心,狠狠挤压,狠狠揉捏,似要逼出血与泪来,潮湿压抑得辗转难眠,待破晓时分才勉强阖眼睡去,这一睡,竟误了天亮的点,日晒三竿的时候猛地扑腾起来,跌跌撞撞冲向月澈的营帐。

何不言已经离开,应含絮没能见到此人庐山真面目,池崇靠在榻上,分明一宿没睡,此刻双目紧闭,也不能掩饰面容憔悴。

床上,月澈安静睡着,不再没日没夜地傻傻干游。

应含絮蹑手蹑脚、小心翼翼走过去,将将俯身近观月澈,池崇的声音不悦传来:“眼神不好吗?非要凑得这么近。”

应含絮回眸,看着他,小声问:“吵到你了?”鉴于他百忙之中仍为月澈奔波劳累,应含絮此刻对之心怀感激,以至于态度温柔得可以,“要不你回去歇歇,这里有我看着就行。”

池崇翻了个身,不买账:“我不会留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

“那你纵容我在常琴的紫微宫里住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应含絮故意问。

池崇脸色更黑,口吻充满愠怒:“你根本就不会知道!就算是在前线打仗,我心心念念的也是常琴那小子有没有占我女人便宜,有一次想得远了,被蛮子的长矛一下刺入胸口,差点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你可知道?”

“真的嘛?”应含絮听得惶惶然。

“我骗你作甚!”池崇火了,一把扯开前衫,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触目惊心如一窟窿,吓得应含絮小脸惨白。

“你想看看我的心吗?”池崇忽然幽幽地问。

应含絮张了张嘴,只发出低低嘶哑的音,觉得喉头干涸如火灼,顿了半天,才笨拙地扯开话题:“呃,你还没告诉我,月澈的毒是解了吗?”

可恶的女人!池崇冷冷瞪她一眼,不悦地哼哼:“你觉得呢?”

应含絮噔噔噔跑回床边,打算戳一戳这条死样儿的鱼。

“不许动!”池崇一声厉喝吓得她僵住。

“为什么?”她回头。

第二十章 你以为的我不知

“为什么?”她回头。

“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懂吗?”池崇反问,继而喊来了门外的侍卫,吩咐他们照顾月澈,然后慵懒地站起身来,熟练地牵起应含絮的手,往自个儿的营里去,“你瞧瞧自己,头发也不梳,外衣也不穿,这么香艳地跑过来,你是想勾引月澈呢,还是勾引我?”

“谁稀罕勾引你了?”应含絮语气冷峭。

“那你是想勾引月澈?”池崇音量拔高。

“那也不……”应含絮嘟囔道,“可是我刚来,还没细细看上月澈一眼,不确定他是否好了,你就这么把我拖走,厚道吗?”嘴里这样说着,身体却不挣扎,愣是被池崇带回了将军大营,在他的勒令下,洗脸束发穿衣裳,一件不落。

整理完毕,才发现池崇斜倚在榻上,双目倦怠,依然是很累的样子。

“你不躺床上去睡一觉吗?”隐约感觉到他跟自己一样彻底未眠,应含絮乖巧地讨好他,“我可以为你铺床叠被。”

“你这么乖?”池崇微微浅笑。

他这不笑倒还好,这一笑,应含絮反而慌了,因为这么温柔简直不像他,应含絮惊问:“池崇你没事吧?为什么你脸色这么白……”

应含絮话音未落,一抹浅笑凝固在池崇唇角,他身子一弯,竟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池崇!”应含絮大惊失措,忙不跌俯身抱住他的肩膀,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声音发颤,“你怎么了?”

池崇吐完一口血,潇洒地抹了抹嘴,安慰她道:“没事,精力太旺盛,血液太充足,吐掉点,舒服些。”

这借口未免也太扯了!何况池崇素来不是那些个会安慰人的家伙,通常遇到这种事,他会夸张自己的伤势以博得应含絮同情,然后想方设法使唤她伺候自己。

假如他推说自己没事,那一定就是有事!

“是不是你受了什么内伤没有告诉我?昨天为了月澈熬夜以至于累垮了自己?”应含絮问,同时将他扶稳,唯恐他有什么严重的伤势碍于面子不肯告诉自己,应含絮大呼门口的侍卫进来,命令他们立即去请军医。

“不准去。”可是池崇阻挠道。

“为什么?”应含絮不解,“你都吐血了哎!”

“吐点血算什么?”池崇反问,义薄云天,“从前池三少爷的日子过于安逸,造就了我庸懒散慢的性子,吃不起苦,我爹说,我就该到沙场上好好被人捅上几刀,才能练就一身男子汉的气概。”

“你爹太狠了……”应含絮叹道,“其实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男子汉。”

这话令池崇心花怒放,笑问她:“真的吗应含絮?在你眼里原来我并非那样不堪呀?”

应含絮抬眸:“我一直以为你池三少爷自以为是举世无双的文武全才呢,却原来你内心也有自卑的一面。”

“谁说我自卑了?”一这样说,这厮又气鼓鼓地不承认了,“我当然一直是举世无双的文武全才啊!你不许质疑我!”

这样扯淡着,似乎令刚才的担惊受怕缓解不少,池崇随即打发应含絮去做吃的,言说自己吐掉半碗血,已经饿得快不行了。

果然他仍是趁机使唤自己,应含絮心忖。

不过只要他不死,替他做点吃的又何妨?

应含絮抱着这样的心思往伙房去,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要池崇死的心,居然逆转为了不希望他死。

从前他横在自己床上、自己用铺盖裹住他、趁着天黑要去抛尸的记忆,如今居然显得那样不真实。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呢?又或者说,现在的自己在想什么呢?

稀里糊涂的应含絮待到了伙房才想起来忘记问池崇忌口什么,通常说来身上有伤许多东西是不能碰的,应含絮没办法不负责任地替他熬一锅汤啥都往里放,但又不确定他的伤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折回去问他个清楚,然而才走到他营帐外,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他亲信一声惊呼:“少将军!您何苦牺牲自己?”

牺牲自己?应含絮蹙眉:牺牲自己什么?池崇这家伙,啥时候伟大到能够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了吗?他不是向来不把常琴的江山放在眼里,宁愿为了一个女人的请求而放弃重要的人质嘛?

“你喊那么响干什么,巴不得人人都知道我将变成一条鱼吗?”池崇压低声音教训亲信,一句话,令站在帐外雪地里偷听的应含絮,僵冻成一座冰雕。

“可是那小子跟您有什么关系?”亲信仍在抱怨,语气充满遗憾和不甘,“何至于您硬生生请何神医把毒引到自己体内,而成全了他的平安无事?”

应含絮整颗心的都在颤动,呼啸的冷风吹得她摇摇欲坠。

“要是你看到你女人……”池崇说,带着抹恼恨,“一个人坐在雪地里为另一个男人担心一整天不吃不喝,你也会想要试一试,假如这他妈的受伤的人是老子,这蠢女人会不会也一样心疼一样茶饭不思!”

**************************************************************************半个时辰后,应含絮颤颤悠悠地端着一大锅热气腾腾、香味四窜的汤,回到营帐。

“怎么叫你弄个吃的弄了这么久,本少爷都已经饿过头了。”池崇斜在榻上,哼哼唧唧地抱怨道。

应含絮也有委屈:“你想吃好吃的,没半个时辰怎么做得出来?更何况是我的厨艺,你爱吃不吃!”把锅子往他跟前一放,扭头就杵到了一边,不想理他。

“你就这样搁着让我拿手舀着喝不成?”池崇瞪她。

应含絮重新走回去,拿勺子拿碗,认认真真舀了一碗递给他,手上动作小心翼翼,嘴里口吻仍爱理不理:“这一大锅,喝不饱你!”

池崇咕噜咕噜喝完,评价道:“淡了点。”,然后将碗递回,示意她再舀一碗。

应含絮接过碗,说:“受伤的人,还是吃清淡点比较好。”低头舀汤,却慢慢被热气熏湿了眼睛。

半个时辰前就在这顶营帐外,应含絮听到了池崇隐瞒她的事,没有当即冲进去质问他为什么那样做,应含絮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到伙房切肉生火烧水熬汤,然后如常端来给他,心中如是打算:既然他不想让自己知道,那自己就配合他不知道。

应含絮递给他第二碗的时候,被池崇发现了眼眶泛红。

“应含絮,你哭过?”池崇问。

“没有,在伙房生火,被烟熏的。”应含絮说。

“烟也能熏得你这么楚楚可怜,难怪月澈那小子对你这么死心塌地。”池崇说,口吻饱含酸意。

“喝你的汤!”应含絮把碗塞给他,起身站得远远。

“我手臂酸痛,忽然觉得这碗好沉。”池崇故态复萌,开始撒娇,他意思是希望应含絮喂他。

“你这手臂又没受伤……”应含絮话及此,蓦地顿住,他这手臂,会不会哪天退化成鳍,再也端不住碗?

想想就腿软,应含絮鬼使神差地走了回去,夺了碗与勺子,一勺一勺送到他嘴里。

“嗯,应含絮喂的汤,果然鲜美许多。”他赞叹道。

“那个……能不能找到真正的圣医?”还是忍不住,应含絮问道。

找到真正的圣医救池崇,池崇就不用替月澈受那份罪了。

“月澈毒已解,你还要找圣医做什么?”池崇问,“我可再没可靠的人质能够交换了。”

“我、我是想着,万一月澈复发怎么办……”

“月澈不会复发的。”

“那万一呢?万一……万一我这段时间和他共处被他感染了怎么办?我、我也好怕变成一条鱼的!”应含絮越说越激动,池崇渐渐皱了眉:“应含絮,你抬头看看我。”

应含絮低垂着头,不敢抬起,眼神始终盯着手里空碗,好似要看透这苍白的碗底般,口中碎碎念充满担虑:“我真的再也不想……再也不想看到一片片鳞长在……”说不下去,执起勺子拼命舀汤,颤声问,“你还要吗?你还要喝吗?我可是熬了好久的,放了许多珍贵药材,你还想要喝吗?”

池崇分明觉察到她不对劲,却也蓦地心生害怕而不敢问穿,与她佯装了片刻,她借故要去看月澈而先走,池崇这一次没有阻止她。

应含絮没有心情去看月澈,她逃到营帐外头,蹲在雪地里,掩面哭泣。

怎么办?怎么办?是否该去找西戎圣医,求他来救命?

池崇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看着一大锅汤慢慢冷却,舒出长长一口气,心里却愈发堵得难受。

他试图喝了几口,只觉味道越来越淡,没有应含絮在身边,什么都不是滋味。

他累极,却没办法入睡。

窗外再度飘起风雪,如鹅毛纷纷扬扬,覆盖大地一片苍茫。

池崇突然起身,大步往外走。

他要去找应含絮,他要确认她是否已经知晓。

在雪地里,她早已落满一肩的雪,却不自知,任由冷风割着双颊,唇色泛紫。

池崇在她身边半蹲下来,没有要把身上大氅披给她的意思,只是刻薄地问:“怕这边疆过于单调,要变一座冰雕美人给本少将军乐乐吗?”

第二十一章 做一对蠢蠢的比目鱼

池崇在她身边半蹲下来,没有要把身上大氅披给她的意思,只是刻薄地问:“怕这边疆过于单调,要变一座冰雕美人给本少将军乐乐吗?”

应含絮侧首,认真问他:“我若是变成冰雕,你会把我带到南方看着我化掉吗?”

池崇笑:“我会把你送到极北,让你和雪狐作伴。”

“那你呢?”

“我也陪着你,变成另一座冰雕呗。”

他口吻轻松,满含戏谑,应含絮却知道,他这不是玩笑。

所以应含絮说:“池崇,很奇怪,我一心想着嫁给常琴,却做不到陪他在深宫里明争暗斗,月澈对我再死心塌地,我也只是当他最好朋友,但是,我居然愿意陪你做一条鱼。”

池崇双瞳惊而破碎。

果然还是被她知道了!

不过她这话算表白吗?为何听得自己心里就豁然舒畅开来了呢?

“应含絮,你是我的妻子,我中了毒,你当然得陪我一起做比目鱼了!”池崇因此很理直气壮地要求她道。

这厮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应含絮推开他:“可你曾经还想弄死我!我自己都觉得我简直伟大到义盖云天了!”

“我什么时候想过要弄死你?”

“你可能自己都不记得了,或者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曾经就是讨厌我、嫌弃我,对我弃之如敝屣还想弄死我一了百了!而我也曾一度想逃离你、报复你,希望你死无葬身之地!”应含絮说到激动处,双眸都迸射恨意。

池崇有些怕了,解释说:“应含絮,那些都是误会……”

“不是误会!”应含絮打断他,“所以你最好尽快把西戎那位圣医找出来,解决你身上的毒,否则我不确定我哪天心意变了,就任由你变成一条鱼,养在池子里戏弄到过年宰了吃干净!我告诉你,你池崇有今天,完全就是现世报!”

话没说完,声音已经哽咽,眼泪也快淹没了眼眶。

这是彻彻底底的现世报,上一世,他让应含絮溺死湖中,这一世,他中毒将要变成鱼,一辈子体会在水里游的压抑和不见天日,应含絮曾以为这一刻自己会很解恨、很畅快、感激老天开眼报了她的仇。

然而不是。

应含絮发现自己作践地想要陪他变成一条鱼。

**************************************************************************十二月的西疆,已经冷得连出门都觉得是一种受罪找虐。

池崇却要在这样的季节里接受军法处置,只因他擅自拿数十人质交换了一名庸医。

池复将军非常生气,他从前线撤回,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池崇自断一臂以谢罪。

尽管他心疼得不行,不忍亲自行刑。

池崇倒也不抵抗,只是在落刀的时候,幽幽然问了句:“那如果我做人的日子也快到头了,爹你能否赦免我的罪?免得我将来变成一条鱼的时候,缺一边的鳍游起来歪歪斜斜的。”

应含絮在旁一听这话就心痛得抽抽,尽管片刻前还对于池崇举刀不敢落的迟疑,觉得他不如常琴。

可是换成谁将要变成一条鱼,也会舍不得缺了一边鳍的。

池复将军却听不懂这话,应含絮拼命上前帮他解释,解释了半天语无伦次,听得老人家云里雾里:“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氐人族的血、变成鱼的毒?——池崇,你给我说清楚,你这究竟耍的什么花招?”

池崇没有耍花招,虽然应含絮多么希望他这次是在耍花招。

军医确定了池崇的毒,如实汇报给了池复将军,告之他结局无疑只有两个,一个是变成鱼,一个是死。

池复将军不敢置信,他本以为会失去儿子一截手臂,没想到最后要失去整个儿子。

儿子若真变成了一条鱼,是该狠心屠杀呢,还是悉心喂养?

委实是个艰难的决定。

“如何能救?”池复将军正色问,他最终仍是要死命地保住儿子,至于那截手臂要或不要,都是后话了。

应含絮忙说:“必须请来西戎的圣医!”

后来,池崇私底下对应含絮道:“你瞧,要不是我机智渡了月澈的毒,我这臂膀就保不住了!”骄傲地炫耀他的手臂,俨然死里逃生似的。

明明就是从一个坑里跳到了另一个坑里嘛!

应含絮因此每夜每夜地对着西疆的月亮祈祷圣医可以尽快抵达,祈祷到月澈已经活蹦乱跳,池崇却开始长鳞片了。

月澈对于池崇救命一事,始终维持着表面的不冷不热:“我又没求他救我!不然难道要我陪他做一对比目鱼?”

“那你也可以帮忙找找圣医啊!假如现在中毒的仍是你,我和池崇依然会不遗余力地继续替你想法子的!”应含絮骂道,“我没想到月澈你是这么个薄情寡义之人!”

月澈牵了一匹黑马从马厩里走出来,对于应含絮这样的评断很不愉快:“我要是薄情寡义,我会一大清早地就到马厩里来踩大粪,只是想要单枪匹马赶去西戎找圣医?”

应含絮一怔。

月澈继续怨念:“我早已拷问过地牢里的医圣,他说他大师兄淡泊名利隐居深山,不会轻易出山救人的,池复将军压根就搞不定他,请他,需要诚意!只是此去遥远,我不知道能否赶得及在池崇变鱼之前……”月澈轻轻叹了口气,应含絮也是才知道他内心的愧疚与担忧。

“路途遥远不要紧,我们带着池崇就是了。”应含絮提议道。

带着池崇需要马车,虽然慢了些,但总比月澈打个来回更快些,只是池崇被池复将军禁足在屋内,许多人看着不准他喝水,应含絮与月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使了瞒天过海、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等伎俩,才顺利将他偷运出来。

这一路,为了不让池崇喝水,应含絮和月澈自个儿也是一滴水不带,每日把池崇锁在车内,只有在他睡着的时候,才偷偷下车到雪地里化一点雪来喝。

月澈看着应含絮刨雪的手冻得通红,道:“其实由我带着他就行,你大可不必跟来受苦。”

“我不放心,万一他路上跟你发脾气,把你气走,没人管他死活可怎么办。”应含絮道。

“我是那种轻易撇下他不管的人吗?”月澈反问。

应含絮叹息:“你是不是不要紧,关键是我知道他有放狠话把人气走的本事。”

应含絮有时觉得池崇真是可恶到活该变成一条鱼,变成鱼后不会说人话,也就不会气得人想放任他自生自灭了。

他清醒的时候就从来没一句好话,仗着自己是月澈的救命恩人,对人家颐使气指,又仗着自己是应含絮的前夫,使唤她如使唤婢女。

应含絮一次和月澈商量要不就地将他搁在这儿然后回去算了,池复将军若是问起来便说已经尽力,池崇成鱼后一口就被海豹吃了。

池崇闻言开始恸嚎,那哭天抢地的俨然应含絮和月澈联手合谋杀了他全家,逼得两人愧疚得不行,忙安慰说绝不会那样做的请他放心。

“那我要吃海豹!”他趁机敲诈。

于是一头小海豹就这样可悲地牺牲,入了他池崇的腹。

池崇吃完海豹,毒发得更为频繁。

然而他拼了一股比月澈厉害的心,坚持忍耐,忍到最后都脱力了,横在应含絮怀里交代遗言:“你看……本来你要是不写那份休书的话,我死后,我的财产都是你的……我池家就我一个儿子,池逸太小完全没力量与我争,你朝夕间就能成为大宁国首屈一指的富婆……宁国的女人不像蛮族的女人,她们大多依傍着男人,手中财富少得可怜……你原本有机会坐拥金山银库、富可敌国,养一群面首天天伺候你奉承你,只可惜……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现在,就算你求我把你重新纳回去,我也不会答应的……不信?你求我啊……”

“我信,我不求你。”应含絮一点儿也不配合。

气得池崇都不想死了:“你……你就不能求一下我嘛?求我再娶你一次啊!”

“我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干嘛还往火坑里跳?”应含絮反问他。

“我是个火坑吗?”池崇跳脚,然后瞬间觉得浑身如被火烤,要翻身栽到雪地里去,“罢了罢了,你由着我死了算了,别拦着我,快放手!”

应含絮却不放手:“你妄想!你要是有胆,就证明给我看你比月澈强,比月澈能忍,比月澈更能抵御体内的毒,否则,就算你死了,我也会很快忘记你,因为你只不过是一条鱼!”

激将法对池崇很管用,他宁愿啃树皮,也绝不吃雪。

西戎圣医住在窑洞里,窑洞外冰雪封道,应含絮与月澈几乎是拖着池崇才爬到了人家家门口,却硬生生吃了个闭门羹。

小药童说:“我师父不在家中。”

应含絮往门缝里瞥了一眼,摇头说:“你骗人,我都看到他在煎药的身影了。”

“你怎么会看到?”小药童很震惊,“我师父明明在后院打理草药的……”

这西戎蛮族部落的孩子,都这么蠢吗难道?

第二十二章 如果选择允许后悔

这西戎蛮族部落的孩子,都这么蠢吗难道?

圣医躲藏穿帮,却傲慢依旧,放狠话就是不医治,扬言就算人死在外头,他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要怎样才可以?金银珠宝吗?我有,我都有!”应含絮问,翻包袱找银票,池崇在旁看得一愣一愣:“这不是……我的嘛?”

没错,应含絮在出门前,顺走了池崇的家当,他出门随军带那么多财产是想干嘛?应含絮觉得:最终花在自个儿身上,简直就是现世报了。

然而圣医不要金银,“我师父不像我那没出息的师叔,他不贪财。”小药童说。

“那他要什么?”月澈问。

“他什么都不要,他什么都不缺。”小药童说。

“不……”池崇憋出一句,“他缺心眼。”

缺心眼的圣医愣是见死不救,应含絮和月澈对视一眼,决定强闯。

应含絮负责制伏小药童,月澈负责背着池崇往里冲。

任务如此分配是因为池崇是大人而药童是孩子,池崇当然不乐意被月澈拖着拽着背,但月澈认为孩子交给女人应付比较妥当,只可惜事实证明三人都低估了那蠢小孩的本事。

蠢小孩身上藏了药,信手一挥,白烟弥漫,应含絮便飘飘欲仙了。

那不知是什么害人的药,竟令人神志不清、云里雾里不自知。

月澈背着池崇往里走的时候,蓦然听到应含絮唱起歌来,回头一看:不得了,这丫还跳上舞了。

“唉,不能这样……”月澈不得不把池崇放在一边,然后走回去制止应含絮发癫。

“别拦着我!”应含絮却灵活闪开,飞另一边去继续翩翩起舞,嘴里还念念有词,“我是花中的小蝴蝶,我是自由飞翔的命,谁也不能阻止我飞得更高更高!”高得都快登上冰雪堆积的小山包,然后被猎猎西风吹得摇摇欲坠。

“你给她熏的什么药?”月澈怒问小药童。

“迷幻药。”小药童道,知道月澈要什么,摇着头道,“没有解药,一个时辰就好了。”

“一个时辰?!”月澈惊问,回眸看着应含絮,有种爱莫能助的悲怆。

“把她绑起来,不要在外面随便跳舞丢我的人。”池崇扶着墙走出来,尽管体力耗尽气若游丝,却容不得自己的女人丢人现眼。

“这里又没人认识她,让她跳一阵就跳一阵呗,她是被熏了药,不跳很难受的。”月澈帮应含絮说话,池崇却坚决不肯:“绝对不行,何况跳得这么丑……”简直不忍直视,池崇忍不住拾起雪球砸向她。

应含絮被一个雪球袭身,起初是愣了一愣,随即欢欣雀跃激动得手舞足蹈:“耶!漫天飞雪与我共舞,我美极了是不是?”

气得池崇拿更多的雪球砸她。

月澈见状,表示心疼:“你这样打她,她会冻着的!”然后滚了一枚大雪球,狠狠抡向池崇。

池崇即便病态十足,反攻起来也绝不含糊。

于是事件发展到最后,变成了两个男人打雪仗,一个女人乱舞。

圣医出门观赏,赏了一阵后,抚须赞叹说:“甚是精彩。”

“既然精彩,能否救人?”月澈趁机问。

“砰!”圣医果断把门关上。

月澈与池崇泄了力,瘫在雪地里休息,假正经地商榷:

“你说那小药童会不说是圣医的私生子,我们把他绑了,要挟他救你好不好?”

“早知道我就把何不言带着,再把毒渡给小药童,我就不信圣医还见死不救,当然,再渡一次,我解脱了,谁还管他救不救自己人。”

“话说这毒真的能一直渡一直渡吗?”

“当然不能,否则我路上随便找个人就能渡给他了,何至于受这等苦?被渡的人,必须体格健壮、承受能力强,还要长得帅,否则当场就死了。”

池崇这是在变相夸自己嘛?月澈不禁怀疑:“我至今还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把毒引过去的。”

池崇看着天,表情深不可测,口吻老练如一长者,听得月澈小心肝慌慌乱:“过程极其惨烈,我怕说出来影响你一生,所以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只是月澈闻言愈发好奇了:“不行!我一定得知道,否则我睡不安稳。”

“你这样逼迫一条鱼,合适吗?”池崇趴在雪地上干游,月澈知道他这不是毒发,就是在模仿他戏弄他。

因此月澈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气得牙痒痒。

应含絮突然扑过来,横在了二人中间。

她终于跳累了。

“天好蓝,是不是?”她问,手脚闲下来,神智却还不太清晰,“其实我是天边的一朵云……自由自在、白白胖胖……”

月澈笑,问池崇:“她疯起来还挺可爱的是不是?”

池崇不搭腔,应含絮继续:“我有一个小秘密……”

两个男人神色一紧。

“两年前……哦不,现在应该快三年了,一二三、三年前,我被人推入池家花园的大池子里,池崇在我身上拴了一块石头,让我彻底沉下去溺死……但是,小迷糊仙……唔!唔唔……”

应含絮没能说完她的故事,就被池崇捂住了嘴。

月澈蹙眉:“为什么不让她把话说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这丫中了迷香意淫呢,三年前我压根还不认识她,这样的故事你也信?”池崇反问月澈。

月澈没有反驳的理由。

然后应含絮就在池崇怀里睡着了。

月澈气得胃疼:“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凭啥她就爱往你怀里钻。”

“习惯。”池崇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难掩得意。

得意过头,便是毒发。

应含絮被池崇吓到了,骤然从迷幻药里清醒过来。

池崇双手拼命抓雪,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埋入雪里。

这西戎深处的雪不比大宁国的雪,干冷至极,一时之间不能化水,令池崇无比抓狂。

应含絮让月澈控制他,自个儿冲到圣医家门口,使劲敲门,扰得里头的人不得安宁,小药童再度前来开门,却依然是那句话:“我师父说了,他不救人。”

“我只求见你师父一面。”应含絮道。

小药童为难地看了眼门外无法自拔的病人。

应含絮说:“只我一人进去,还不行嘛?”

小药童这才松懈了防备,让应含絮一人进入,然后又速速关门。

应含絮进入圣医家的大院子,才知道他为何轻易不容许人擅自闯入,绕过前院的门廊,第二重院子里,遍地走兽、漫天飞禽,皆是应含絮没有见过的生物,殊形怪状、古怪诡异,其中一座大池子里,更有半人半鱼的东西游来游去,与想象中人身鱼尾所不同,这些竟都是人脚鱼头,看得应含絮毛骨悚然。

“你的朋友迟早也会变成这池子里的一员。”身后蓦地传来苍老声音,应含絮回头,迎上一位白须白眉、眼神犀利的老者。

“您就是圣医?”应含絮问。

圣医不答,只意味深长地看着池子里曾经他手想变成人却失败的氐人族。

应含絮也不多言,膝盖一屈,就这么跪了下来。

圣医背过身去,口吻极冷:“你就是跪在这里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也无用,老夫从不治无把握回天的病人。”

应含絮看着地面,声音很低,却很坚定:“从您闭门不见开始,我就知道这一趟来,不会有好的结局……但是,如今我只恳求您,把他身上的毒,分我一半。”

圣医眉目一惊。

身后应含絮续道,“或者你随便在这池子里挑一条氐人族,用他们的血制成化鱼的毒药给我,成吗?”

圣医转过身来,目光沉痛地看着她,指着池子问:“这是何苦?你花样年华能跑能跳,真以为水里的生活如此自由?”

“我知道水里的生活不自由,我知道千禽百兽的生活皆不如人,可我更知道一条鱼的生活有多寂寞,我只是想陪他。”应含絮道。

圣医一副恼怒的模样:“荒唐!你以为鱼儿寂寞,那你可知鱼的记忆不过一瞬,当它在池子里打一个来回再游回来找你的时候,它其实早已忘了你,完全就不认识你!”

应含絮唇绽浅笑,问:“那岂不更好?我们每一次转身再回头,相遇,都是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何来爱恨与烦忧?”

“你真是无药可救!”圣医突然跺脚,拂袖走了两圈,怒道,“枉费我为了救你!破怪规则!”

应含絮一怔:“您何时救过我?”

圣医长袖一挥,院中的一切突然静止下来,还在倒水的小药童定在那里,茶壶里的水,也成一柱静谧不动。

他似乎是把时间停止了,只有应含絮还能思考,还能诧异。

怎么回事?!

圣医回眸,苦涩一笑,白发童颜令应含絮恍惚想起了记忆深处另一张神秘的脸。

“应含絮,当初让你选择穿越你不肯,投胎转世也不依,非要重生回去自讨苦吃,这下可好,到头来仍是彻彻底底栽在池崇这小子手里,把仇恨忘了个干干净净,还一厢情愿地要为他化鱼,你说你傻不傻?”

第二十三章 生死与共

这番话从圣医口中说出来,带着孩子气的稚嫩声音,却不失悲悯众生的苍老口吻。

“小迷糊仙!?”应含絮大惊,“怎么是你?是你附在了这老头的身上,还是这老头也是你的化身?”

“这不重要。”圣医道,“重要的是你这么蠢,着实令我着急。”

“我哪里蠢了?”应含絮觉得冤枉,“我只是可怜他……”说到此处,觉得自己更可怜,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诚然我是最惨的,你说的没错,当初让我选择穿越不肯,投胎转世也不依,非要重生回去自讨苦吃,到头来仍是彻彻底底栽在了池崇手里,把仇恨忘了个干干净净,还一厢情愿地要为他化鱼……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嘛!”应含絮说到这里,突发奇想,“要不,您再让我重生一次?这一次,我保证不会遇上池崇!”

“命数如此,你躲不过他这一劫,老天爷都不能保证的事,你怎么保证?”圣医问。

“那就是注定了……“应含絮叹了口气,幽幽道,“您是神仙,倘若这一次不愿帮助他,那就成全我们罢。”

圣医失望地看着应含絮:“当初信誓旦旦跟我说要改变命运改变现在的一切的那个姑娘,究竟是不是你?”

应含絮低着头,不说话。

“喏,拿去。”圣医丢下一只手掌一半大小的精致锦盒。

应含絮拾起,打开,里头躺着鹌鹑蛋大小的一枚红色药丸。

“这是池崇的解药吗?”应含絮仍抱着最后的希望,天真地问。

圣医别过头去:“想得真美,吃了它,你就能变成鱼了。”

应含絮眼底的沮丧不过一闪而过,随即便是死心塌地的平静。

她带着锦盒出门,只看见月澈对着一座白雪堆积的小山包,哀怨惆怅地叹息。

“池崇呢?”应含絮问。

月澈望了眼雪堆。

“你把他埋了?”应含絮问,“他又没死,你干嘛把他埋了!”

“是他自己埋了自己好吧!”月澈憋屈喝道,然后和着应含絮一起,把自掘坟墓的池崇给刨了出来。

池崇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全身冰冷,意识迷离,鳞片已经长到了脖子上。

池崇预料的没错,他化鱼比月澈漂亮,因他是金红色的鳞片,折射太阳的光芒,熠熠生辉,乍一看还以为穿了条铠甲。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是解药吗?”月澈注意到了应含絮手里的锦盒,问她。

可是应含絮打开锦盒,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药丸,在她出门之前,被吞了。

“圣医没有给我解药……”应含絮说,然后抬眸四顾,“月澈,你看,这儿虽然冷些,但是风景独好,你能否帮……帮池崇,找一片湖?”应含絮差点说成了“帮我们”,怕月澈难以接受,才改口道。

“他注定要化鱼了吗?”月澈问。

应含絮点头。

“真的无药可救了吗?”月澈再问。

应含絮再点头。

月澈的表情忽然从忧伤变成了悲喜莫测,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应含絮,试探着问:“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有种难以自禁的喜悦,你会打我吗?”

应含絮不打月澈,眼神却是极冷极冷:“池崇他是为了你才染上的毒,否则这时候化鱼的人就是你!你不仅不知道感恩还在这里幸灾乐祸,月澈!我们友尽了!”

应含絮艰难地把池崇从地上拖起来,扛到背上,本想不理月澈自己去找池子,可抬起脚才发现重物压身压根就迈不开步子,从前怎不知池崇这厮这么重?应含絮举步维艰地挪了两步,两条腿都快折了。

“还是我来吧。”月澈上前,遭遇拒绝:“走开!你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月澈于是原地站着,双手抱胸一副看你能走几步的冷漠态度。

走了大约五步,应含絮没能撑住,一头往雪地里载去……

**************************************************************************应含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池崇一并横在地上,几步之外是一片澄蓝澄蓝的大湖,远处雪山白净,天空万里无云,如画一般的美景几乎令她醉了。

“月澈,我想喝水。”她仰天道,知道自己昏迷后能把自己和池崇拖到这儿来的,也唯有月澈。

“我们不是友尽了吗?”果然,这厮的脑袋倏地晃到应含絮头顶,表情欠揍,嘴里更是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然而不等应含絮回答,他就自个儿意淫起来:“友尽了无所谓,爱绵绵无期就可以。”

应含絮翻了个身,坐起来,怨道:“谁和你有爱了?”捧起他递过来的水壶,仰脖子几口喝完,说“还要。”

“承认我们有爱,我就给你去舀。”月澈威胁道。

应含絮往湖边走,嘴里碎碎念:“我又不是自己不会舀。”跪在岸边,伸手掬水,这里的水清透无比,也冰冷无比,十指轻触的时候,指尖的寒意瞬间贯穿全身,激得应含絮一颤,若是平日里定跳起来喊冷,今日却在冷过之后觉得畅快到难以言喻。

难道这就是鱼对水的本能渴望,应含絮下意识地对湖自照,啥时候会长鳞片呢?

又狠狠低头喝了几口水,喉头的冰爽刺激着内心的渴望,应含絮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扑入水里。

“你有这么渴吗?”月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仿佛来自远方,那样地不真实并且空灵。

应含絮知道这不是月澈的问题、不是环境的问题,而是自己的问题。

原来化鱼的过程,除了长鳞,还有各种感官的退化或者说改变,很快,在应含絮长时间看着澄蓝的水面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看着月澈,觉得他周身晃出来好几个模糊的影子,皆透出色彩迷乱的叠影。

眼神无法聚焦,令应含絮脑袋发晕。

“你没事吧?”月澈问,他大概也觉察到了她的变化,英眉蹙起,“为什么瞳仁里有光在流动?”

“定是被这美景给迷惑了。”应含絮道,然后想要转移话题,便移开视线抬头看天,指着天际飘来的一朵孤单单的白云,对月澈说,“你瞧,还有彩虹。”

哪来的彩虹?月澈也曾差点化鱼,他不会不知道视野里色块乱走是什么感觉,他蓦地拽过应含絮指天的手,将她的身子摆正,问:“应含絮,你在圣医家里,除了没拿到解药,还做了什么?”

“我解药都没拿到,还能做什么?”应含絮问,然后走到池崇身边,喃喃自语“池崇再晒下去都快变成鱼干了,现在让他下水,不知道合不合适,还是等他醒来再说?”

回眸征询月澈的意思,月澈无动于衷:“你骂我忘恩负义也好、无情无义也好,池崇的事我现在不想管,应含絮,我只想知道你是否还好好的。”

应含絮低垂着头,看着脚尖,要等多久,这双脚才能变成鱼尾,无论怎样,变化的过程如果不支开月澈,他迟早会知道。

他会阻止吗?他会发疯吗?他会歇斯底里吗?

应含絮叹了口气,还是不说为好。

“我当然好好的。”应含絮道,尽量堆砌一本正经的表情,“月澈,池崇的日子所剩不多了,我想陪他到最后,这西戎现在不太平,天气又冷,我求圣医收留,他只给我两个人住的地方,所以……”目不转睛看着他,希望他理解,“何况将近年关,你也该回去陪老人家过年不是?”

“你这是在赶我走吗?”月澈当即悲伤欲绝,“我做错了什么你不愿意我陪着你?你明知我在外漂泊从不归家过年,你也知道西戎不太平你需要我的保护,圣医腾个地有什么了不起?我自己不会找地儿住找东西吃吗?”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有没有必要是我说了算!”月澈说,“这片湖距离圣医的破屋子不近,如果你要陪他,那我就帮你在岸边搭个草屋,免得哪天你一睁眼醒来他已经变成了鱼你却来不及把他送到湖里。”

月澈不容应含絮再找理由驱逐他,当日就动手造房子,占据湖畔山洞地理优势,树木石头就地取材,那速度之快着实叫这山里的野人嫉妒,晚上就能起灶烧火,抓了条鱼回来烤,问应含絮吃不吃。

应含絮把池崇挪到草木铺垫的石床上,面壁发愁没什么胃口:“能不能别吃鱼?”

“这里的鱼比宁国的美味。”月澈道,“肉多、新鲜,滑而爽口、香而不腻,上回没能好好给你烤上一条鱼,这次算是补偿给你的,应含絮,只要你喜欢,以后我每天每顿给你烤!”

应含絮听了这话,愈发惆怅:想想以后在湖里,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以应含絮和池崇的体格,还愁每天尝不到最新鲜的鱼吗?只怕是哪天被人捞起来,也架在火堆上,夸赞说“肉多、新鲜,滑而爽口、香而不腻”,那才是悲催呢!

“月澈,我真是没胃口。”应含絮恹恹然道。

月澈嗤笑:“你都流口水了还说没胃口?”

第二十四章 诀别

月澈嗤笑:“你都流口水了还说没胃口?”

“我有吗?”应含絮抹了把嘴唇,一手的湿漉漉。

“啧啧啧,这口水流的……”月澈摇着头,相当嫌弃的模样。

应含絮不敢置信,明明没觉得馋,更感觉不到嘴里的湿润,唇角的水却是哪里来的?难道化鱼之前还要长个腮不成?继续仔细抹了一把,发现这水来自眼睛和鼻子。

“是鼻涕吗?”月澈见她使劲用袖子擦鼻子,紧紧皱起了眉,“要不要这么恶心啊应含絮?你是着凉了吗?”

“没有,我挺好的。”

“挺好的你痛哭流涕?是因池崇要化鱼了,你舍不得吗?”月澈反复追问不休,终于惹恼了应含絮:“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我既没哭也没着凉,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你烤你的鱼,别来烦我好吗?”

月澈生了气,哼哼着背转身去自个儿烤鱼,可是月澈不来烦她,池崇却苏醒了。

池崇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好香的鱼……”

他没能把持住节操,接过了月澈递上来的鱼,大口大口啃起来。

应含絮看得浑身难受:“你马上就要变成一条鱼了,你这样吃自己的同类,不觉得残忍吗?”

“难道我下了水,就干吃水草不沾荤吗?”池崇反问。

这话刺痛了应含絮,一觉醒来,他分明已经认了化鱼的命。

那可是堂堂池家三少爷,神经兮兮的混世魔王,神气活现的池少将军,倘若没有死在温柔乡里,也没有死在铁蹄征战中,而是变成了一条鱼,天天想着怎么吃更多的鱼,委实是件惨绝人寰的事,应含絮幽幽问:“池崇,你变鱼之前,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有啊。”池崇放下鱼,凝视应含絮,说,“我想娶你。”

“这个不算,你已经娶过我了。”应含絮心忖:老娘都豁出去陪你变一对比目鱼了,你丫的为人在世还想再糟蹋我一回不成?

“那就没有了。”池崇歪在石床上,叹息,“天高地远的,我就是想赶回宁国去灭了惠妃,也来不及了。”

原来他一直记着仇呢。

诚然除了仇,他还记得恩,“我池崇这辈子除了吃喝玩乐,给父母添堵外,没干过一件叫他们骄傲的事,如今想在生命最后给他们添个孙子吧,心仪的女人也不乐意……”这话真是气坏了应含絮,不理他,但听他继续说,“年关将至,想尽一尽孝道,只恐是没有机会了。”

话及此,勾起悲伤情绪,渲染低抑氛围,西北寒冷,举目无亲,年关将至倍思亲。

想来这个年,池家定不好过,池崇中了毒却突然消失在军营,池复将军可还有心思保家卫国?更别提是回家过年了。

“你等我一下。”应含絮说,然后突然转身,跑出了草屋。

“你去哪里?”月澈追出去时,她早已跑没了影。

**************************************************************************“停滞他化鱼的过程?”圣医凝眉看着应含絮,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停滞又能怎样?药效一过,变得更快,扑通一下,就跳水里游去了。”

应含絮大喜:“这么说您是有药可以做到如此咯?”

“我有这么说吗?”圣医反问。

果然是小迷糊仙!

“你有!”应含絮肯定道,“求您了!求您最后一次,我需要这种药。”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你每次都是最后一次!”圣医虽这般怨念着,却起身去药柜里,给应含絮拿了两份药:“喏,这分量不能多,顶多停滞你们化鱼的过程一个月,药效一过,若不能及时入水,必将生不如死。”

“谢了。”应含絮没等圣医把话说完,拿了就跑。

**************************************************************************“幸亏是冬天,衣服穿得够厚,是不是看不出来我脖子里的鳞片?”池崇横在马车里,翘着二郎腿,俨然很享受的样子,圣医的药,停滞了化鱼的过程自然也停滞了疼痛,只要不是脱下衣服,池崇看上去和常人没什么两样,此刻,他们三人正在赶往宁国的途中。

如今已是十二月中,在除夕之前赶到灵安城,陪家人过完元宵,差不多就该“辞别”人世了。

池崇比应含絮乐观,一路都在自娱自乐,应含絮不知他是伪装还是真实,总之,他还能哭能笑、能跑能跳,应含絮就觉得:拿不堪的结局换这一个月的时间,值了,且倍珍惜。

寒冷的气候无法阻挡过年的暖意,西戎部落与大宁国在两败俱伤后,偃旗息鼓,各自回家过年,据说池复将军在西疆掘地三尺地找了半个月仍不获池崇下落,亦整军回城,抱病在家。

池崇的突然出现,无疑给死气沉沉的池家一个天大的惊喜。

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将所有感情掩藏得极好的池复将军,闻讯也匆匆自病榻上爬起,神情激动地迎了出来。

对于这个混账儿子,简直是又爱又恨。

他在的时候,恼他不争气,他不在的时候,却又牵肠挂肚,他失踪,杳无音讯、生死未卜,营中有副将提议报丧,竟被他生生抽了十鞭,他从不是这样公私不分之人。

只是见了面,落了心中沉石,疏散了胸中郁结,池复将军也不过是立在一旁,板着脸冷冷看着,不发一言。

倒是池老夫人难抑情愫,哭起来:“我的儿啊!你终于……娘还以为……我的儿啊!”

那是老人家悲痛欲绝的思念决堤,饱含了惊魂未定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感激,池崇说:“娘,别哭,我只是跑西戎解毒去了,亏得是应含絮……”池崇想归功于应含絮,借此机会让池家人不再排斥应含絮,可一回头,竟发现应含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比池老夫人还要伤心。

她这是怎么了?池崇心忖:这女人可从来不是个会被轻易感动的人。

殊不知应含絮是想到自己的娘,想到她的后半辈子没有自己的守护,要被二房三房和应闻天欺负到何等地步,这且不说,思念女儿,不知女儿身在何处而遥遥无期的等待,更怕是耗得白发苍苍也终不得团聚。

应含絮能不难过、不恸哭吗?

“行了行了,都别哭了。”池复将军大约是看不得女人家哭哭啼啼,打断道,“既然回来了,就安安分分待在家里过年,再也不许胡闹了!”最后这句话是警告池崇的,池崇难得顺从地答应着,一点不似平日里乖张的他,池复将军微微皱了皱眉,但没有说什么。

此时此刻,家人团聚比什么都重要。

**************************************************************************除夕前日,应含絮决定回家看看。

原本打算就此失踪,要不是放不下亲娘的话,应家对于应含絮来说,实在没有太多的牵挂。

月澈紧随,他俨然成了应含絮的小跟班,应含絮到哪里,他就到哪里,死皮赖脸在池家蹭吃蹭喝,到了应家,也没打算客气,进门的时候,还煞有介事地与下人们打招呼,应含絮却隐约觉得家中氛围有些怪,本设想过无数种应夫人迎出来抱住自己热泪盈眶的画面,可是现实中,并没有。

应含絮直至迈入大堂,才发现家中来了贵客——太子常琴。

在这等忙碌的时节,常琴怎会闲到守在自己家中?又怎会知道自己回了灵安城?是在池家布了眼线,还是应含絮命里逃也逃不掉的魔爪,从池崇变成了常琴。

赖上常琴,却怪自己多情。

应含絮知道这是自作自受,此刻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含絮,还不快见过太子?”应夫人急了,看太子的脸色,也猜到女儿必然是得罪了殿下。

“常……太子。”应含絮下意识的敬称,也许令常琴心里一冷,然他却未曾表现在脸上,只是若无其事地问:“去了哪里?”好似应含絮是今天才出的门,黄昏时候回家,他极自然地顺口一问。

偏偏是这样的自然,让应含絮很不自然。

想起他对月澈所做的事,应含絮带着月澈,几乎都不敢靠近他一步。

“月澈和你一起吗?”偏偏月澈是不能忽视的存在,常琴必然问道。

“没错,我一直和应含絮在一起。”月澈倒是理所当然地回,甚至态度跋扈嚣张,“你要是嫉妒,就自个儿去墙角难过。”

常琴笑:“我有什么可嫉妒的,含絮是我的人,即便跟你出去这么久,我也不会担心你们两个之间发生过什么。”

这话真是赤裸裸对月澈的蔑视,月澈一把揽过应含絮,挑衅他:“我们同吃同睡,你也不嫉妒?”

常琴仍是笑,眼底却掠过冷意,应含絮挣开月澈,轻轻说了句:“别闹。”然后才问常琴:“来多久了?宫里也要过年,你不忙吗?”

“忙,也想来看你。”常琴说,“随我回宫过年可好?”

“就是就是,太子殿下亲自邀约,含絮,你就随太子进宫过年!”应老爷迫不及待要求应含絮答应,在他看来,这是莫大的殊荣,女儿假如拒绝,就是不识相了。

可应老爷担心的,应含絮做给他看了:“这次回来,就是想陪在家人身边,宫里的热闹,我就不凑了。”

第二十五章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

可应老爷担心的,应含絮做给他看了:“这次回来,就是想陪在家人身边,宫里的热闹,我就不凑了。”

“呵,谁稀罕你陪在身边了?一消失就是好几个月不见踪影,还老跟别的男人厮混,你将太子置于何地?应含絮,你要是有柳儿一半乖巧,也就不会气着你爹了!”杨氏终于忍不住骂道,“你不进宫最好,让柳儿陪我们太子!她在紫微宫里住的这段时间,上上下下没个人不喜欢她的!”

看来自己离宫之后,应杨柳在紫微宫里终于学会了如何做人,也终于学会了讨人喜欢。

“既然应杨柳在紫微宫过得这么好。”应含絮说,“我就更不必进宫了,免得给她添堵。”

常琴不依:“我是念在她是你妹妹的份上才准许她赖在紫微宫的,如果你不肯回去,那她也不必留那儿了。”

杨氏一听这话急了,忙劝道:“可别呀,太子殿下,我家柳儿哪点不如她应含絮了?那么温柔那么乖顺,你叫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可比应含絮好使唤多了,您即便不待见她,那放在身边当个丫鬟,想必她也是毫无怨言的!”

杨氏故态复萌,虽然降低了攀龙附凤的标准,却不惜狠狠将应含絮踩在脚下。

然而她的话,都被常琴当成了耳边风。

常琴只关心应含絮听不听话。

应含絮说:“我这次回家陪我娘过完除夕就会离开,所以承蒙太子厚爱,我不会入宫……”

“离开后要去哪里?”常琴打断她的话,也终于失去了温柔以对的耐心,“池家吗?”

应含絮眉目一惊:“你果然在池家布了眼线打探我的行踪!”

“我过问你的下落还需要眼线吗?”常琴怒,“我的紫微宫不如池家吗?你忘了池崇过去是怎么对你的?”

“对,你的紫微宫要什么有什么,极尽奢华,池崇过去也确实苛待过我,可他至少不会加害于我,不会加害我身边的人,常琴,不要逼我问你对月澈做了什么!”应含絮因他发怒,也骤然提高了嗓门。

此刻她一瞬也不想待在常琴眼前,她转身说:“月澈,我们走。”却与月澈走不过三步,常琴一道眼神,黑压压一列便衣禁卫军堵住了厅门。

“看来是要动手了呀。”月澈挑眉,卷起衣袖,摩拳擦掌,“应含絮,你别怕,我月澈的武功虽然不是江湖上数一数二,但我排老三,第一第二也绝不会是这群小喽啰。”

“他们虽不是第一第二,但是人多势众。”应含絮提醒他道,她当然希望不动干戈,“常琴,你难道要用这种方式彻底打破我心目中你尚且完好的形象吗?”

“你的心已经向了池崇、向了月澈,我不指望我在你心目中还能完好无缺,应含絮,我只是不希望你忤逆我。”常琴道。

说白了,是他的太子权威遭到了践踏,何况是月澈在场的情况下,愈发不能容许自己输给了人家。

“绝不忤逆、绝不忤逆……”应老爷忙不迭地给太子认错,命令应含絮妥协,“这大过年的可千万别亮了刀才好呀,太子殿下千万千万请息怒,小女知错了,老臣在此代她向殿下赔罪了,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女一时的胡闹——应含絮!还不快过来给太子殿下磕头赔罪!”

“我为什么要给他磕头?”应含絮问,“若我嫁给了他,那也是与他平起平坐,若我不嫁给他,在没有做错事的情况下,我没有任何道理对这个男人俯首称臣!”

“很好!”常琴愠怒的夸赞,显然是被触碰了底线,“应含絮,我会让你知道,你惹到了怎样的一个人。”

他不必再下令,单是这份怒气,就足以让手下那群人为他卖命,为他纷纷亮出了刀,分成两队,一队对付月澈,一队困住应含絮。

“月澈!”应含絮疾呼月澈,应含絮不想与他分开,应含絮不是信不过他自吹自擂江湖第三的功夫,但应含絮害怕常琴使阴招,一如他此前对月澈下的毒手一般,应含絮分明看到对付月澈的人,手里每样武器都泛着绿光。

假如常琴在这里以忤逆犯上之罪杀死了月澈,似乎无可厚非。

应含絮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可怕的念头:常琴今日若是纯粹来邀自己入宫过年,为何会随身带上这样一列禁卫军,且个个的武器都想置人于死地?

假如自己只是常琴杀人的借口,他分明知道自己不愿进宫而要来硬的,那么月澈抵抗就在所难免。

所以杀死月澈也就顺理成章。

应含絮浑身一颤,寒意四起。

“月澈!别打了!快住手!”应含絮忙喝道。

只可惜月澈沉溺于打斗中,何况为时过晚,此刻他停手,只有被砍死一种结果。

在这样的情况下,周遭是应府不敢对太子作为说不的人,也没有惠妃的保护,应含絮无从求助。

“够了!常琴,我跟你入宫,你快叫他们住手!”应含絮唯有妥协。

可惜常琴并不打算善罢甘休。

“晚了!”他说。

应含絮知道:从一开始,就没有早晚之说,一步步被逼到无路可退非要动手的地步,一步步都在他掌控之中。

早知如此,真该赶走月澈这个黏人的跟班。

“常琴!不要以为处心积虑就可以掩盖秘密!”应含絮也被触碰了底线,有些话,她早就想说,“月澈才是惠妃的亲生儿子,你这顶太子之冠根本就……”

话未说完,一柄利刃生生刺向她的咽喉。

银芒刺目,应府围观的人才被应含絮那句话惊倒,又被这一幕吓得半死,应夫人想拦拦不住,远远看着几乎要昏厥过去。

持刀之人乃是常琴的心腹,因听到这句话,起了灭口的心。

然而他的刀在距离应含絮咽喉半寸之处,被常琴弹指挥开。

“叮”的一声,应含絮听到的是常琴心碎的声音。

常琴目光惊痛地看着她,一字字道:“应含絮,你成功激怒了我。”

是才激怒吗?应含絮心忖:你常琴喜怒无常,不是早就忍无可忍了吗?

常琴发了怒,他手底下的人更是发了狠,刀刀挥向月澈都是往死里砍,应含絮则直接被两名壮汉架了起来,往门外扛去。

“放开我!——常琴,你快住手!否则我咬舌自尽……”话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一团布条。

应含絮被丢进马车后,还没爬起身来,马车就撒蹄狂奔,害得应含絮一个后翻脑袋撞在了马车壁上。

这车子是用坚固的红木所制,撞在车壁上不比撞在石头上轻微,应含絮忽觉头昏眼花,竟没能扛住这一糟,生生晕了过去。

也许车里熏的幽香,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罢?否则应含絮不会在一股刺鼻的药味里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入了紫微宫。

应含絮一把推开身边拿着熏香鼻烟壶的婢女,跳下床来:“常琴呢?常琴呢?叫他出来……我要出宫,我要出宫!”

门居然被钉死,不能从内打开,应含絮回身怒问那表情冷淡的婢女:“我到这儿多久了?”

“今日是除夕,现在是酉时。”婢女道。

“一天一夜……”应含絮怒潮澎湃,冲回去一把夺过婢女手里的鼻烟壶砸碎在地上,又挥手推翻了桌上的香炉,“你们对我做了什么?让我昏迷这么久,到底要对我做什么!”

这婢女定是常琴心腹,非常沉得住气,即便如此,也只是淡淡然回道:“太子殿下只是想与应姑娘一道吃年夜饭,应姑娘如果听话些,想来也不会被怎么样。”

“好啊好啊,你这是在威胁吗?啊?”应含絮气不打一处来,在房里转,到处找武器,能撬门的,自残的,伤人的,都可以。

然而什么都没有,这件卧房的布置,柔软得与常琴坚硬的心格格不入。

“混蛋!”应含絮迫不得已,突然拿蜡烛点燃了帷幔。

却只一瞬,那婢女便用茶壶里仅有的所剩不多的水,以惊人的速度浇灭了那团火焰,在应含絮扑身要去抢其它蜡烛的时候,弹指一挥,竟隔空打灭了所有的火光。

这婢女身手不凡,应含絮不是她的对手,但是因为所有的蜡烛都熄灭了,外头又入了夜色,此刻屋子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应姑娘,小霜有不下于十种方法让您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乖乖坐在太子面前吃完这顿年夜饭,但是小霜不希望这样做,所以还请姑娘配合,乖乖梳妆打扮,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这名自称“小霜”的婢女,威胁起人来挺有范儿。

“小霜?是吧,好,我可以答应你乖乖梳妆打扮,但是你也必须告诉我,月澈人在哪里?”应含絮问。

“小霜不认识什么月澈,太子殿下的事,我们做下人的,只管按照吩咐做好分内的,不是我们管辖的,绝不插手绝不过问。”

应含絮无话可说,她现在必须见到常琴,才能知道月澈的情况,而想见常琴,按照小霜的意思,似乎只有把自己精心打扮一番送过去,才有见面的机会。

小霜重新点燃了蜡烛,应含絮板着脸坐到梳妆镜前。

镜子里的女人,披头散发,脸色发黄,憔悴得令人看了就生厌,应含絮想着:只怕常琴早已看不惯这张脸,只是怄着一口气,不肯放手罢了。

第二十六章 他生、他死,从此与你无关

这顿年夜饭,只有应含絮和常琴两人用,周围服侍的婢女和小太监,却黑压压站了一群,一碟碟精致的菜肴被摆上台面,芳香四溢到处乱窜,应含絮却没心情看一眼。

“月澈在哪里?”应含絮第一句话便触及常琴不喜欢的话题。

常琴听而不闻,兀自为她倒了一杯酒,递到她跟前。

“我不喝。”应含絮说。

“怕我下毒?”常琴唇角轻扯。

应含絮为了证明自己的不害怕,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可再问,还是那句话:“月澈在哪里?”

常琴凝神看她,然后温柔夸赞她:“你瞧,好好打扮,依然很美。”

他就是避开月澈的话题,让应含絮心里抓狂,她突然狠狠将酒杯往桌上一掷,怒喝:“我在问你月澈的下落!你可以不回答我,你可以软禁我!但是你阻止不了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月澈月澈!我肯把精心打扮的自己送到你的饭桌前,就是为了月澈!”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月澈是在哪里吗?”常琴终于因她的坚持,虽不是正面回答,却也好歹提到了月澈。

只是常琴此刻波澜不惊的口吻,莫名令应含絮心里发慌。

应含絮不会忘记:当初月澈混迹江湖,入宫偷了惠妃的玉无处可藏,便嫁祸到自己身上,后来是常琴无条件相信自己并放了自己,那是应含絮第一次对太子产生倾慕,那时候岂会料到有今日。

“在灵安城南门外,他易容成一名乞丐,躲过我的捕杀,并借机把玉藏到你身上,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之间还会有后续……”常琴说,“早在你出城门之前,他就尾随在你身后很久了,我第一次发现他看姑娘的眼神有种移不开的痴迷,多年来他在我手底下一次次逃走,我从未揪住过他的软肋,直到你的出现。”

应含絮心如鹿撞。

“虏获你,在池崇苛待你的时候,在你孤苦无依的时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常琴继续说,他的眼神里再不现温柔,双瞳冷得犹如冰冻千秋的天山玉石。

“没错。”常琴确认她的猜测,“本太子从未喜欢过你,亲近你、宠溺你,全因月澈而起,所以你不要以为你的为所欲为和得寸进尺,不会惹怒我。”

应含絮藏在桌布底下的双手,剧烈颤抖。

常琴问:“是不是很难过?应含絮。”

应含絮抬眸“没有。”

常琴唇角勾起,轻轻握住她的手,圈在掌心,俨然热恋时一般,安慰说:“如果难过,尽可以哭出来。”

应含絮的确眼眶泛红,但她不想哭,因为失望更甚于难过,心冷更甚于悲伤。

“只怕稍后,你会连哭的机会都没有。”常琴续道。

应含絮眉目一颤,随着常琴话音刚落,自黑暗中走出来的人,彻底惊破了她的心。

和应含絮穿着一模一样的女子,和应含絮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应含絮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站起身来,这世上怎么会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像镜子的正面,只是那女子的表情极为淡然,眼神里透出难以掩饰的得意。

正是因为这抹得意,应含絮脱口而出:“应杨柳?”

对方一笑,默认。

应含絮将质疑目光射向常琴:“这是怎么回事?”

“感谢上苍给了我这么乖巧的杨柳,她是你的妹妹,她了解你的一切,与你长相相似,易容她,比任何人都顺利。”常琴说。

“你易容他要做什么?”应含絮急问。

“杨柳这辈子最大的渴望,就是可以和池崇在一起。”常琴慢悠悠道,“这世上你可以阻碍她,那我当然可以成全她。”

“不可以!”应含絮欲离席去拽应杨柳,却突然头疼欲裂,让她几乎无法站立,更别说是靠近应杨柳。

“怎么回事……”她扶额,眼前一片恍惚,“酒里……”

不怕常琴下毒,只是没想到他真的下了毒。

应含絮非常恼火,只是此刻她已无暇顾及自己,“你究竟想把我和杨柳怎样?”

“我会把杨柳送到池崇身边。”常琴说,“而你,就乖乖待在紫微宫即可。”

“池崇是你的朋友!”应含絮道,“曾视你为兄弟手足,你娘害死他姐姐,是你们欠了他,现在反而是你不想放过他?”

“他那么喜欢你,我却霸占了她的女人,自然要送一个过去弥补的不是吗?”

“你根本就是居心叵测!”

“没错!池崇他背叛我救了月澈,我必想方设法令他们反目。”常琴终于道破月澈的下落,应含絮不知道那天她被劫走后应府发生了什么事,但照常琴现在的说法看来,是池崇出手救走了月澈。

感谢池崇,自己和月澈欠他的,只怕是无法报答了,眼下常琴还要送一个冒牌货过去,应含絮光是想想就悲愤交加。

“杨柳!”应含絮对应杨柳道,“你不要任凭太子摆布,你既然深爱池崇,怎可以戴着我的面具去欺骗他?”

“我也不想这样做的,姐姐……”应杨柳道,看上去她似乎比应含絮还要无奈可怜被迫求全,应含絮却只觉矫揉造作。

“可是除了戴上你的面具,我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亲近他?你无法做到的,我去做,你不爱的,我去爱!”她说到最后,已然由隐忍的哀伤变成了极端的泄恨。

“可你听命于常琴,你就是在害他!”应含絮话及此,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已经难辨黑白,色彩在视野里纷呈变幻,身子轻得好像要浮起来,脑袋却重得要倒下去。

她只听到应杨柳说的最后一句话:“姐姐,你就放心地留在宫里罢,池崇,我会代你去爱他,他生、他死,从此以后都只是我应杨柳一个人的事。”

……

**************************************************************************应含絮昏厥后,被常琴抱回卧室。

常琴轻轻将她放倒在床上,然后为她褪去外衣,她身体柔软俨如无骨,常琴的动作小心翼翼,明知她一时半会儿无法清醒,却似怕痛疼了她似的,应含絮若醒着,大约觉得此人实在是可怕得紧,对待喜欢的、不喜欢的,都可以温柔到连自己也骗过吗?

然而常琴倘若不是为她褪衣,大约也不会发现,她脖颈下依稀可见的鱼鳞纹。

因吞了圣医给的延迟毒发的药,应含絮的症状便停留在中毒早期,未曾长出鳞片,但已显现痕迹。

对于这样的症状,常琴不会陌生。

在应府见到月澈的时候,他就已经奇怪这厮逃出皇宫居然真的找到了解毒的法子,原本就不合常理,如今见到化鱼征兆出现在应含絮身上,更觉蹊跷,当下唤来心腹请来御医,让他仔细诊断。

诊断的结果是:“应姑娘的确是中了氐人族的毒,但奇怪的是:这毒似乎被某种药物所克制,暂时不会恶化。”

“什么叫暂时不会恶化?”常琴不满意这样的结果。

“就是……药效一过,回天乏术。”御医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是个人都能体察到此刻常琴太子的愤怒,尽管在御医战战兢兢离开后,他的心腹反而不能理解他的恼火。

这心腹打小跟着常琴,对于常琴的冷血和无情,学得如出一辙,那次在应府当应含絮脱口而出那个秘密时,抽刀要杀应含絮的,也是他,他叫冷决,人如其名。

此刻,冷决劝道:“殿下既不喜欢她,她的利用价值已尽,就任其自生自灭算了。”

“去想办法找解药。”常琴只有这一句不容置疑的吩咐。

“何必为了个女人坏了大事?”冷决不能理解,在遭遇常琴冷冽目光后,只好妥协退下:“是。”

常琴不是那些个轻易为了女人而坏了大事的人,但若哪天因为女人坏事,通常不是男人可以控制的。

***********************************************************************常琴不会傻到把变成应含絮的应杨柳直接送出宫去,那样会破绽百出,池崇并不愚蠢。

所以常琴需要一个契机,他知道池崇早晚会进宫来抢应含絮,常琴按兵不动,就等这一日,只是没想到刚过完除夕,大年初一,这小子就按捺不住了。

宫里还有昨晚燃放天灯所落下的残余,今儿个紫微宫的下人们起晚了,池崇进门的时候,脚下沾着许多破碎纸片,整个人顿时显露出风尘仆仆的仓促感。

他一心想着在化鱼之前回家陪家人过一个团圆年,可想来昨晚还是不得安适吧?

应含絮从床上猛地坐起来,目光扫荡,却只有斜倚榻上、神情自若的常琴。

她似乎感应到了池崇,明明这个时候,池崇刚踏入紫微宫的大厅,而她则在后苑好几重楼阁内的尽头。

“真不愧是分分合合、纠缠不清的冤家。”常琴带着抹酸涩赞许道,“他才刚到,你就醒来了。”

应含絮张了张嘴,她想说:“带我去见池崇!”,却悲催地发现声音在心里一过,嘴里却未曾发出半个字。

她不能说话了。

她震惊地看着常琴,她不觉得嗓子难受,也不觉得气息凝滞,但她就是没办法说话,喉咙里好像空空荡荡,没有可以发声的东西。

第二十七章 英雄救美

她震惊地看着常琴,她不觉得嗓子难受,也不觉得气息凝滞,但她就是没办法说话,喉咙里好像空空荡荡,没有可以发声的东西。

“忍一下就好。”常琴说,“不会太久的。”然后召唤小霜进门,为她沐浴更衣,应含絮起初不肯配合,若不是常琴突然问了一句:“你还记得青柠吗?”

应含絮一怔。

常琴轻轻地笑:“你是不是忘了,你当时出宫得急,没把她带走。”

按照常理,如果应含絮离开,青柠会被安排到她最熟悉的应杨柳身边继续服侍,然而很明显,应杨柳是常琴的帮凶,曾在府里就苛待青柠,何况现在?

应含絮焦急万分,她用手猛拍床板,以发泄她的疑虑和愤怒。

常琴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是常琴给予的只有命令:“不许在池崇面前泄露我的计划,我自然会放了青柠。”

***********************************************************************“你这畜生!”池崇一看到表情僵硬的应含絮,第一句话就怒骂常琴。

常琴扶着应含絮坐下,替她倒了一杯水,关切犹如多年的恋人。

应含絮并不喝,也不敢看池崇,她怕看了就忍不住暴露,忍不住劝他离开,忍不住哭。

“应含絮你怎么了?”池崇三步跨近,却被拦止,常琴道:“她没事。”

“我在问她!”池崇怒喝。

“她不能说话。”常琴道。

“为什么不能说话?应含絮?”池崇再逼近,常琴依旧不松手,但是开了条件:“用月澈来换。”

池崇怒目切齿。

除夕前夜,在应府,月澈被一群人围攻,当时常琴已经绑架应含絮进宫,应府无人敢管。

恰好池崇带人到应府拜年,这本是交好的两家一直以来的礼俗,赫然撞见这等场面,池崇想也没想,便出动池家军把月澈给救了回去。

而对于那群得了太子令的禁卫军,池崇只有一句话:“告诉你们主子,月澈我带走了,要人,拿应含絮来换!”

池崇当初既然撂下了这话,常琴今日自然有了对策。

应含絮摇头,示意池崇不要答应,因为应含絮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常琴送回去的自己,必然不是真的自己。

可是月澈与应含絮对于池崇来说,必然是应含絮更为重要一些。

何况池崇怎会料到看到的货和收到的货会不同。

“好。”于是池崇又是想也没想,就下了决定,“未时三刻,我带月澈在城门等你。”

***********************************************************************未时三刻,内皇城宫门口。

应杨柳由冷决带着,等候池崇。

应含絮则被迫与常琴站在城下视野看不到的角楼内,作壁上观。

可过了未时三刻,池崇仍未来。

应含絮当然不希望他来,他若能遥遥地识破站在冷决身边的应含絮不是他想要的应含絮,那自己和他分分合合、纠缠不清的关系,才真称得上冤家呢!

过了申时,应含絮扑通扑通的心终于慢慢缓下来,一心以为池崇这下子该是不会来了。

就在她悄悄瞥见常琴的脸色已经浮起烦躁的时候,突然空旷的入宫大道上一声烈马嘶鸣,但见池崇一骑红尘策马而来,那身姿那气势,当真是潇洒霸气得万人无敌,只可惜,是冲着冒牌应含絮去的。

他不曾带月澈来。

应含絮就知道:他够仗义!

但他丫也不该傻得单枪匹马前来送死吧?为了严格区分宫内宫外过年的格调不同,此刻入内城的道路已被封锁,皇宫外城以外的人们正为了过年而欢腾,万人空巷的繁华渗不进内城,池崇就是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更不会有人帮助。

应含絮紧张得整个人都缩起来,尽管在竭力克制,却反而因为克制,欲盖弥彰。

池崇驱马冲到冷决身前,二话没说就弯腰捞起他身边的应杨柳,因常琴高估了池崇的承诺,城门口只安排了冷决一人,本以为交易会很顺利很迅速,谁晓得池崇说话不算数?

冷决当然第一反应阻拦,却不想远处高楼上,蓦地射来一支利箭。

射箭的人必然技艺精湛可以百步穿杨,否则不会单凭一支箭,就令冷决不得不转移了夺回应杨柳的注意力,而拿刀去挡。

那箭堪堪是正中他胸口的,冷决尚且不至于伟大到为了阻止池崇而牺牲自己,是以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池崇趁机将应杨柳拎上马背,调转马头,往来时路上狂奔而去。

不必常琴亲自下令,冷决一声令下,已有数百名禁卫军层层包围,这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带着绊马索、金丝网、弓弩、刀剑,撂倒单刀赴会的池崇,恐怕不在话下。

他们的突然出现在应含絮意料之中,可也拉紧了她的神经,她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这时候若是还能说话,定吼得撕心裂肺,告诉池崇快逃,并且丢掉马上那只冒牌货。

常琴看到她拽着木质护栏的指甲几乎深深嵌入木缝里去,眼里掠过明显的不屑。

“心疼?”他问。

应含絮趁其不备,忽然抽出自己的丝帕,想要将它丢下去,希望它随风飘落,能让池崇注意到自己。

可惜被常琴阻止,常琴一把将她抱回座位里,摁住她的双肩,冷沉警告她不许动:“你看对面。”

对面角楼上,青柠被高高吊起,只要这一边应含絮有任何异动,那边便会有人割断绳子,摔死青柠。

这是最卑劣的手段,死死揪住了应含絮的软肋。

青柠跟了自己这么久,都是爹生娘养的,不可能忽视她的生命。

应含絮眼眶泛红,不想哭,却分明被逼出了泪水。

所幸还有月澈掩护池崇,他占据高地,可以俯瞰局势,利箭一并三发,掩护池崇撤退。

可当他的位置被弓弩手发现后,池崇便真的沦为了孤军奋战。

弓弩手除了对付月澈,还射杀池崇,更有士兵借助高梯要直接爬上屋顶擒拿月澈,月澈唯有自保,池崇则分身乏术。

劲弩从背后射来无数短箭的时候,池崇无处可避,预见身后的“应含絮”必然中箭,池崇采取的措施,居然是一把将她拎到了前面,在应杨柳刚坐稳的刹那,数十支利箭齐齐扎在了池崇背上。

应含絮倒抽一口气,手里杯子居然被生生捏碎。

“怎么这么不小心?”常琴温柔地用她方才打算挥舞给池崇看的帕子帮她擦到粘在血肉上的陶瓷碎片,将碎片取出的过程一定很痛,应含絮却感觉不到。

那一刻她好像听到了那些箭没入骨头的声音,跟心碎的声音很像。

应含絮现在脑袋里混沌一片,耳畔嗡嗡作响,良久才灌入新的声音:“关门!”

外皇城宫门的侍卫听到冷决将军这道命令,立即齐力欲将厚重的宫门和上,以便将池崇堵在城内。

应含絮整颗心带着血狠狠揪起。

所幸池崇的马儿既有灵性又十分彪悍,愣是生生跃过了绊马索,然后在城门关上前刹那,冲了出去,两扇门闭合的缝隙,刚巧擦过它的两胯。

池崇顺利逃脱,出了外城来到繁华的街市,常琴再捕杀就说不过去了。

应含絮的心虽然一落,可血仍在淋漓地滴:池崇受了重伤,能安然度过此劫吗?即便可以,往后化鱼,背上带好多孔,会被别的鱼欺负吗?

***********************************************************************池崇会不会被别的鱼欺负应杨柳不知道,应杨柳只知道一出外皇城宫门,他便因支撑不住而压倒在了自己身上。

当时周围车水马龙,人们兀自娱乐、笑语欢歌,没人注意到高坐马上的池崇,背后那纵横的鲜血渗出黑色的披风,肆意流淌。

应杨柳返身将他扶稳,想说话问他情况,却赫然意识到自己虽易了容声音却没变,一说话必然露出破绽。

池崇这次拼了命地去救,全然因着他以为自己救下的人是应含絮,倘若这会子他发现不是,应杨柳所有的付出包括贡献原本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庞,岂不前功尽弃?

想到这里,应杨柳便只是紧紧抱着他,干干淌泪,不敢说话。

池崇却以为是被常琴毒哑了嗓子的应含絮,反而劝慰她道:“没事,别哭,我没事……”话音未落,人便斜斜从马上翻了下去。

应杨柳倒抽一口气,没能拉住他。

“哎呦!”下头传来月澈的怨念,“这货好重!”

他自层层包围之下突出重围,赶到及时接住了坠地的池崇,然后带着重伤的他奔向城外。

月澈不能把他送回池府,否则他的鱼毒未除就会被发现,月澈只能在偏僻郊野买下一栋院落,请最好的大夫为他疗伤。

月澈有时穷困潦倒,有时却又挥金如土,他愿不愿意花钱,只看对象是谁。

但这一次,当他散尽千金,也换不回满意的结局。

大夫说:“那箭上有毒。”

“除了毒,他还能有点别的招数吗?”月澈不禁咒骂常琴无耻小人,应杨柳听入耳里、记在心里,这晚趁池崇昏迷,月澈忙着按大夫开的方子上山采药,她一个人溜进了城……

第二十八章 池崇是舒心解药

应含絮不出两日果然能够重新说话了。

然而被软禁在紫微宫的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日溜出卧室,晃到常琴房外,意外听到应杨柳的声音:

“求您了,给我解药好吗?池崇外伤加剧毒,恐怕会死的!”

“他生他死,与我何干?”常琴反问,“不是有月澈在身边吗?那小子主意那么多,岂会令他死?”

“可我看月澈好像也是素手无策的样子,而且……而且池崇身上好像还中了别的毒,他手臂上布满了鳞片,月澈以为我知道,我亦不敢过分探寻那是什么毒……”

“那是……氐人族的血。”常琴的声音带着抹戏谑,诚然他得知这个消息,也很意外:原本馈赠给月澈的毒,怎么转嫁到池崇身上去了。

两日来第一次有了池崇的消息,门外的应含絮再也按捺不住,推门冲了进去:“池崇除了鱼毒还中了什么毒?那天的箭上果然淬了剧毒是不是!”

她尚未逼近常琴,就被不知从何现身的隐卫牢牢钳制。

“放开我!”应含絮大怒。

“放开她。”常琴道。

应含絮得以自由,疾步跨到应杨柳面前,追问:“池崇怎么样了?你们究竟把他怎么样了!”过于激动,话一说完就觉得两眼昏花、脚下虚浮,不知是身体越来越差,还是被气坏了。

“你不在房里好好休息,跑出来做什么?”常琴问,关切的口吻俨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你放我出宫,我想……”

“你想去见池崇?”常琴打断她的话,否决道,“你想出宫做什么都可以,除了见他。”

“好,我不见他,你放我出宫!”应含絮此刻觉得:只要能出去,怎样都好,哪怕揭穿冒牌货的自己避免池崇上当,也好!

可是这一刻的常琴却忘了上一刻的承诺,他对隐卫说:“带她回房。”

自此,应含絮开始绝食。

应含絮的身体其实并不能适应绝食所带来的各种反应,她开始昏昏沉沉,耳朵听力急速下降,眼睛望出去也常常白茫茫一片,走路好似踩在云里,头却涨得快要炸裂,她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自己,慢慢地,感觉自己都不认识那张脸了。

常琴终于被再度激怒,他抱住应含絮,拿勺子舀滚烫的汤,强行掰开她的嘴,硬生生灌进去。

应含絮被烫得舌头失去知觉,喉咙如被火灼,呛得半死,匍匐在地上,自觉如蝼蚁一般卑微。

“你绝食一次,我就喂你一次,你可以吐出来,但你别无选择。”常琴撂下这话,拂袖而去,门被反锁,应含絮由小霜照看,度日如年。

***********************************************************************也许上苍也感念这是一对分分合合、纠缠不清的冤家。

当应含絮在紫微宫受苦受难的时候,池崇也在灵安城外别院内死去活来。

因为中毒而死去活来,月澈不知道他哪里疼,感觉他在地上打滚,那大约是全身哪里都疼,可是“应含絮”只会在一旁哭,月澈都不知道该去抚慰谁。

最后,月澈抽出铁靴中的锋锐匕首,朝池崇走去,黯然问他:“你要是真的熬不下去,我帮你解决痛苦,你不会怨恨我吧?”

应杨柳大惊:月澈难道是想杀死池崇以解决他的痛苦?

她疯狂地扑上去,夺下匕首,满目怨毒地瞪着月澈。

她没办法从常琴那儿获得解药,便再不容许任何人剥夺池崇的生命。

“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痛死?”月澈问,“他没救了!他还差十天就彻底没救了,到时候就算是化成一条鱼,也是一条中了毒整天疯游却没办法解决自己痛苦的鱼!”

应杨柳掩面悲泣,发出低抑的呜呜声,她现在不确定是否还要继续伪装,她好想嚎啕大哭,因她以为可以和池崇过与世无争的生活,可上苍好像并未给与这种机会。

“你别哭了,应含絮,池崇死后我会负责照顾你的。”月澈说。

应杨柳摇头,不肯交出匕首,更不屑月澈的照顾。

那一头,池崇突然伏地,呕出一口黑血来,然后彻底昏死过去。

月澈往前一探,惊道:“没呼吸了……”

“不可能!”应杨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怒吼道,然后扑到池崇身上,侧耳倾听他的心跳声。

那一刻月澈着急,未曾注意到“应含絮”不太对劲的声音,大约以为她难受,声音变了也在所难免,此刻更希望听到池崇的心跳声。

然而果然什么都没有,池崇没有了呼吸,也没有了心跳。

“不行……池崇!池崇!你醒过来……你醒过来……”应杨柳哭得歇斯底里,她不会忘记池崇是为了救自己才中的箭毒,被他从冷决身边带走,被他从马后拽入怀里,那种手心的温度、胸腔的热度,应杨柳无法忘记,哪怕明知他所有的付出都是针对另一个人的。

因为应杨柳用力地拽拉,池崇的手臂被她揪住掐紧,那些金红色的鳞片,忽然一片片掉落,露出里头无暇的肌肤。

月澈震惊:“难道人已死,就不用化鱼了?”

可是不对,不太对,池崇的脸色并没有苍白下去,身体也没有冰凉下去,他好似死了,可若不论心跳和呼吸,和睡着了着实没什么两样。

“等等……”月澈脑海里蓦地闪现一个念头,他推开应杨柳,“你让开。”然后扶起池崇,猛拍他的背,拍得他嘴里溢出更多的黑血,然后如溺水之人般,猛地呼出一口气。

随即他睁开了眼睛,苏醒。

应杨柳大喜,她扑过去他抱住他,本能地想呼喊,但最终仍是忍下来了。

池崇没死,她和池崇与世无争的日子,也不远了。

“对,再抱紧点……让我憋死算了……”池崇艰难吐字。

应杨柳忙放开他,笑着抹眼泪。

***********************************************************************“以毒攻毒?”常琴望着应杨柳,满目的不可思议。

“没错,正是以毒攻毒。”应杨柳的眼底难掩笑意,“即便你不肯施救,老天爷也不会让我的池崇就这么死的了,他身上的鳞片开始退落,身体也在渐渐恢复,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常琴目中闪过戏谑,说:“如此甚好,他命不该绝,那咱们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

***********************************************************************大年初八,是传说中诸星下凡的日子,当皇城外的百姓们还在各家院子里仰着脖子认星星的时候,应含絮已经饿得放眼望去全身星星了。

常琴突然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汤。

又来给自己强行喂东西吗?应含絮心忖,无奈地别过头去。

“把药喝了,我就告诉你关于池崇的消息。”这一次,常琴有了说服她的理由。

应含絮从床上爬起来,艰难地接过药碗,咕咚咕咚全喝下去。

很苦,就像毒药。

没错,这其实就是毒药,是冷决手下人淬在短箭上的毒,常琴获知池崇因以毒攻毒而痊愈,在找不到解除鱼毒的条件下,他也只能这样对付应含絮。

瓷碗摔落在地碎成粉末,应含絮俯身弯腰,抱紧自己,颤栗不止。

她感觉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在断裂般地痛,好像有无数毒蛇在啃噬自己的血肉,又好像浑身长满了鳞片,却正在被人无情地撕扯。

应含絮忍无可忍,一把拽起架子上的烛台,将火焰对准自己,她甚至想用火灼来代替这种痛楚,可想痛之切。

常琴见状,一把夺下那盏烛台,丢掷一旁,然后抱紧应含絮,往里屋榻上去。

他将她放在榻上,怕她冷,用杯子裹紧,又将之抱住,嘴上安慰絮絮不休:“撑住,撑住,含絮,你撑住,我就让你见池崇……”

应含絮什么也听不进去,唯有“池崇”二字。

“池崇……池崇怎么了?”她问,神智几乎不太清明,却还记得关心池崇。

常琴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细碎的长发里,没有说话。

***********************************************************************应含絮苦苦熬了一整夜,几度昏死过去,是常琴擅自挪用了太医院给崇文帝秘制的千年人参续命膏,才在天亮时分,帮助她彻底渡过了这一劫。

看着她身上的鱼鳞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淡,常琴悬起的心慢慢沉下,这才觉得辛苦了一整夜的自己,浑身酸痛。

而应含絮偏生在他松开腰带打算伸展伸展腰背的时刻睁开了眼睛。

是个女子,睁眼看到一男子在床边宽衣解带,大概都会想歪吧?

应含絮大病初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抬起一脚,狠狠将他蹿了出去。

常琴猝不及防,被生生踢到在地。

很好,这女人是长了力气,证明已经平安无事。

常琴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身上衣衫半落,两眼因为倦怠而迷离,惊得应含絮慌忙往床角缩,大怒叱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为了查看应含絮身上伤势,应含絮自然也被宽衣解带,还剩下一条肚兜保护着最后的防线,她简直无地自容。

“我什么都没有做。”常琴道。

“你撒谎!”应含絮当然不相信。

“我要是想做,在你之前半死不活的时候,该做的早都做了!”常琴带着愠怒反驳她,应含絮噙着眼泪低下头去。

第二十九章 远渡重洋,不再回来

“我要是想做,在你之前半死不活的时候,该做的早都做了!”常琴带着愠怒反驳她,应含絮噙着眼泪低下头去。

做了也好,不做也罢,自己此刻,不过是他这只大灰狼手里的小白兔,想逃逃不了,想反不敢反。

可应含絮也是低头后才发现,自己身上的鱼毒斑好像消掉了。

她脸上露出讶异,常琴淡淡然确认她的猜测:“你毒已解,不必化鱼了。”

“你替我解的?”应含絮问。

“不错。”常琴回道,唇角带着抹捏定她生死的玩味。

谁想到应含絮却勃然大怒:“谁让你替我解毒的?我爱化鱼关你什么事?我化鱼我做一条鱼我好过做你铁笼子里的金丝雀,我乐意我碍着你了吗?”

常琴被骂得云里雾里,应含絮却不折不挠:“你给我把毒还回去!我要化鱼我要化鱼……”

常琴扣住她乱舞的双臂,沉声问:“你这是什么问题?即便我放你出宫让你见池崇,你也还要化鱼不成?在我这里就这么让你难过?”

“是的,我见了池崇我也要化鱼!”应含絮肯定道,盈满眼眶的泪水终于潸然而落。

常琴忽然明白过来:“是不是因为池崇中了毒,你要陪他?”

应含絮抬眸:“没错!”,眼泪挂在脸上,眼神却很倔强。

常琴心中攒满了怒意,想发泄,忍了又忍,撇下他负气而去。

这一软禁,又是数日。

***********************************************************************池崇躺在别院的石床上,敞开外氅只穿着中衣沐浴阳光。

应杨柳抱着绒毯匆匆跑出来。

池崇斜眸笑看着她,问她:“应含絮,你瞧,我光洁的皮肤是不是很诱人?我无暇的脖子有没有惹得你想咬上一口?”

应杨柳把绒毯盖在他身上,示意他不要着凉。

池崇叹了口气:“应含絮,常琴究竟给你喂了什么药让你说不了话?可月澈说,在我濒死的时候,你明明是吼过一嗓子的。”

因为心虚和害怕,应杨柳慌乱地移开视线。

“应含絮,来。”池崇大病初愈,心情格外愉悦,也不忍逼她,只是张开怀抱,希望她趴上来。

应杨柳心中一喜,忙脱了鞋爬上去,服服帖帖地蜷缩在他怀里。

“没想到我一病起来,你竟变得这么听话……”池崇微微皱了皱眉,但心忖定是弥留之际她恍然大悟不忍失去自己所以才有此依恋表现,便很快释然,惬意享受。

***********************************************************************在遭禁闭的数日里,应含絮每每进食便狂吐,所有吃的几乎不能入腹,刚下肚就全吐出来,严重的时候,几乎要把胃里的酸水也一并吐尽似的。

常琴恼道:“我已经把池崇病愈的消息告之了你,为何你还是不肯进食?”

小霜从旁解释说:“禀太子,应姑娘不是不肯吃,属下见她是愿意吃的了,但不知为何,吃什么就吐什么,眼见着身子骨也日益消瘦,属下以为长此下去会伤了元气。”

“在她一厢情愿要为池崇饮毒化鱼的时候,她就已经彻底伤了自己的元气!”常琴自从得知应含絮中毒的来龙去脉后,便一直为此耿耿于怀。

“小霜,去请御医。”他命令道。

这年关对于应含絮来说,着实不太好过,大约是命犯太岁,平均每隔三天就要见一次御医,这频率让应含絮很忧伤。

诚然御医的话让应含絮更忧伤。

御医说之前那剂以毒攻毒的药寒气太重,女子体格本无力抵抗,加之应含絮又是被直接灌入的肠胃,导致胃受寒气侵蚀,烙下了严重的病根,必须慢养调理。

宫里不乏珍贵药材,常琴有的是时间为她调养身子,应含絮只是宁愿不吃不喝,也想出宫。

“好,我兑现之前答应过你的事,让你出宫见一面池崇,此后你必须留宫休养,直至痊愈。”常琴道。

应含絮点头。

长期的软禁只换那一面,应含絮有时候自个儿想想,也觉得这样的牺牲和付出,是否足见爱得深沉?

***********************************************************************今日元宵,灵安城中央大道上,月色婵娟、灯火辉煌、繁花锦簇、亮如白昼。

这抹浮华却无法照入应含絮心田。

确有月满冰轮、灯烧陆海、人踏春阳、三美事方堪胜赏、四无情可恨难长,怕的是灯暗光芒、人静荒凉、角品南楼、月下西厢,看别人成双成对,顾影自怜。

应含絮此刻便独坐楼阁高处,倚窗俯瞰,下面湖畔,池崇带着应杨柳正在放花灯。

说是独坐,只因隔着桌子的对面人,应含絮不想搭话。

“放花灯是鬼节的习俗,什么时候混到元宵节来了?”可是常琴幽怨念叨,令应含絮无法无视。

“那也是人家乐意,何况鬼节放的是莲花灯,今儿个他们放的是百合花灯,意喻百年好合……”说到这里不说了,应含絮才不希望池崇和应杨柳百年好合。

常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要不你也陪本太子放一盏?”

“我大病初愈,脚下虚浮,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应含絮拒绝道,继续侧首看着池崇,他专注点火的模样,十分俊逸,跳跃的火光映着他的侧脸,温柔的眼神如水倾淌。

明知他的温柔是对着自己的脸庞,应含絮心头却仍是酸涩得不行。

应杨柳放出去的花灯,却忽然被一阵邪风刮来,翻了个身。

于是应含絮阴暗的心底陡然绽放开一朵幸灾乐祸的花儿。

应杨柳却不肯罢休,非要伸手过去将之扶正。

可当时她人在湖畔,身子一味前倾必然要栽倒湖里去,就在她重心不稳的刹那,池崇大力一揽,将他拽入了怀里。

“危险知不知道?”池崇责怨道,又问,“你不是怕水吗?”

他们四目相对,应杨柳眼神惶恐,应含絮心如鹿撞:易容可以变了其它,变不了眼睛,这样近距离的对视,应含絮多么希望池崇看出来,同时她内心也在盯紧了池崇,心中默念:池崇,抬头看看我,我在楼上!

好似心电感应一般,池崇无情地移开了凝视应杨柳的视线,然后蓦地抬头。

应含絮心跳骤停。

可是轩窗的帘子突然垂落,隔断了湖畔楼上的这一瞥。

应含絮恼怒看向常琴。

常琴漫不经心:“他只是抬头看天,与你无关。”

“他若不是看我,你又何必这么紧张?”应含絮反问,然后霍然起身,快速往楼下冲。

她这分明是逃匿的节奏!

常琴不动。

冷决站在常琴身边,问:“要不要追?”

常琴唇角轻扯,冷笑:“她遇不上他的。”

***********************************************************************应含絮沿湖急奔,想以最快的速度接近池崇,哪怕相距只有十步,大吼一声:“池崇,我在这里!”以便让他警惕应杨柳也好,可是,真真的只有十步,不知从何而来两名女子,像小霜一样大力,默无声息地钳制了自己。

即便如此,应含絮也扯开嗓子大呼:“池崇——我在这里……”

远处烟火绚烂,照亮了应含絮含泪的眼睛,也彻底用喧哗的炸裂声,掩盖了她的声音。

池崇没有听见,他牵着应杨柳的手,转身消失在人海中。

而应含絮则再也迈不开半步。

常琴居高临下,胸有成竹地看着这一幕,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他们咫尺之遥,但绝不会相见。

可惜他忽略了月澈。

他常琴这一生中,最大的敌人,也是最易被忽略的敌人,此刻就站在对面楼阁的屋顶上,和他一样,清清楚楚看到了这一幕。

常琴脸色骤变,喝令冷决:“去抓他!”

然而冷决尚未来得及下楼,对面屋顶上的月澈便消失了。

恍若幻觉一般,常琴莫名地害怕起来……

***********************************************************************被月澈获知应含絮被掉包,常琴知道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他告之池崇,和池崇带着应杨柳前来兴师问罪;要么他独自进宫问责,那么前提多半是他未曾告之池崇。

圣人皆有私心,何况月澈?

是日夜里,冷决在紫微宫门口放出有人入侵的信号,常琴未曾给予回应,他敞开大门,迎接月澈孤身前来。

月澈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见应含絮。”

常琴背对着他,看着铺洒入院内的冷冽月光,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常琴觉得今日十六的月亮并不圆,总有一抹瑕疵,就像眼中钉一样,怎么抹都抹不去。

“夜太深,她已入睡。”常琴说。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月澈说,“我的命,或者我永远消失。”

“你知道就好。”

“我的命不能给你,花花世界我尚未玩够。”月澈说,“但我可以答应你永远消失,远渡重洋不再回来,前提是我必须要带走应含絮,将来你继承大统,大可高枕无忧。”

常琴的眉目波澜不惊:“需要我为你安排船吗?”

“你安排的船我可不敢做,别说是抵达重洋彼岸的岛屿,只怕我连见都见不到陆地,就入了鱼腹。”月澈说,“你考虑一下,我明天再来,如果你考虑之后觉得不合适,那我可以带池崇一道来。”

月澈这话已经说得非常清晰:只要成全他跟应含絮天涯与共,那他就替常琴保守秘密,让可怜的池崇守着个冒牌货度过余生,诚然他自己也绝不会再出现在大宁国妨碍常琴的野心。

第三十章 难以离开

月澈这话已经说得非常清晰:只要成全他跟应含絮天涯与共,那他就替常琴保守秘密,让可怜的池崇守着个冒牌货度过余生,诚然他自己也绝不会再出现在大宁国妨碍常琴的野心。

常琴不置可否,月澈离去。

常琴往后苑走去,恰逢小霜从应含絮的卧室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盆呕吐物。

“又吃不进?”常琴问。

小霜黯然地点了点头。

“你先退下。”常琴遣退了小霜,推开应含絮卧室的房门。

“小霜,我说了我要睡了,你忙完就不必进来了。”应含絮背对着门,坐在榻前,语气悲伤。

“每天靠千年人参续命,如果出宫去,谁来照顾你?”常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应含絮警惕地站起。

她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不必放在嘴上,常琴已然了解,他的目光略有担忧,却没有再多问,只是说:“你先休息吧。”然后离开。

应含絮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忙不迭尾随他的离开,在他后脚刚踏出去,便“砰”一声关上了门。

月色下,常琴的眼神格外冷峭。

***********************************************************************常琴拒绝了月澈的条件,令月澈很怄火:“为什么?我一趟趟进宫要的就是你的诚意!你以为我愿意一次次把自己往这么危险的地方送?”站哪儿都觉得难受,跳来跳去就像一只被惹恼了的猴子,“你要是打从心底就没考虑过我的条件,那你早点说,别诱使我入你的坑,到时候只为杀我灭口!”

“非要把我想得那样不堪吗?”常琴道,“我不是不答应你,只是含絮现在身子太虚,不宜旅途劳顿,待她身子好些,我亲自送她到你身边。”

“这种没有期限的承诺,你以为我会认栽吗?”月澈说,“我打听过她的身体问题,可你有没有想过,她出现那样寝食难安的症状,纯粹是因为体虚胃寒,还是畏惧你的淫威?”

月澈的话在常琴心里留下一个疙瘩,他再度去探望应含絮的时候,发现她的情况更不如前了,从昨日开始,他还特地嘱咐御医加重了补药,怎么反而恶化了呢?

看着应含絮躲在床尾,抱着身子颤抖,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常琴问小霜:“为何会这样?”

小霜低着头,紧紧皱眉:“今日御医来时,应姑娘忽然问起孙太医,属下还没来得及阻止,新来的御医便道孙太医前些日子突患恶疾,去世了。”

那孙太医,曾在倾城闹着要给月澈献血的时候,无意间发现此二人的血能够相容。

那孙太医,曾还健步如飞,这一下子染病死了,换成是谁都觉得此事蹊跷,常琴也是花了不少银子才安抚了孙家的人,没想到应含絮会突然问起这个。

她一定猜得到:孙太医是被灭口的。

常琴却还想自欺欺人:“孙太医老了,身体不好驾鹤西去,也在常理之内,你虽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但实在无须过于悲伤。”

“我不是悲伤……”应含絮声音沙哑,“我是在想:究竟要踩着多少人的尸身血肉,才能高高筑起你的九五之尊。”

常琴别过头去:“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诚然我是没有资格插手你的野心……”应含絮叹道,“我只求你给我一个痛快,我知道得太多了……我知道我肯定走不出皇城,与其如此……常琴,就当我求你了,别像你娘囚禁池碧那样囚禁我,给我一个痛快好吗?”

给她一个痛快?常琴暗笑:她要什么样的痛快?杀死、烧死、淹死还是吊死!常琴越想越觉得凄凉,胸腔内一阵阵冷意渗入,好像被一块冰石紧紧压着,他如何也没想到: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原来是在恐惧死亡,原来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是一只等待死亡的囚鸟。

常琴简直感到震怒:“我若要你死,我何故挪用我父皇的药材,只为续你一口气?”

“惠妃也没想要池碧活着,可是池碧活着,她生气的时候、寂寞的时候,还有个发泄的对象不是吗?”

“发泄的对象……”常琴重复应含絮的话,突然一把将她从床上拖起,“你认为你是我发泄的对象?我那样倾尽一切地对你,到头来你却以为你只是我发泄的对象!”

倾尽一切?应含絮不知他这话从何说起,她抬起头,眼神空茫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常琴终于见识到了认命的她,见识到了不会再用对抗、仇恨、倔强的眼神看着他的她,她就像一朵枯萎的花,撑到了颓败凋零的一日……

***********************************************************************月澈有种被耍的恼恨与不理解。

前一天才冷冷拒绝自己说暂时不会考虑送应含絮出宫的常琴,翌日便通知他进宫来把人带走,说好等她身子一好才亲自送她到自己身边的常琴,到了送走她的时候居然连人影都不出现。

月澈带走应含絮全与冷决交接,几度怀疑这是个坑,直到牵过应含絮的爪子,看到她痴呆的眼神,才确定就是这个傻女人没错的。

于是一出皇宫,立马换了马车往东走。

一路总共换了五辆马车,都在荫蔽处完成,为的就是丢掉可能会跟在后头杀人灭口的太子党。

因为月澈直到带着应含絮抵达码头,也还无法相信常琴就这样放了他们。

应含絮问:“我们要去哪里?”

月澈拍了拍她的脑瓜,说:“应含絮,快清醒些,别卖萌了,你出宫了自由了,可以跑可以跳,可以傻傻笑,别再拿这种傻不拉几的表情对我了。”

应含絮歪了歪脑袋,憋出一句:“我好困……”然后仰头一倒,呼呼地睡过去了,这一睡,睡到大船晃悠在海中央,她才悠悠然醒转。

连日来的疲惫和压抑仿佛一扫而空,她满血复活,活力百倍:“哇——大海!哇——大海……我们为什么会在海上呢?”

月澈一头冷汗:“我把你从宫里接出来的时候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应含絮,我们要去蓬莱仙岛,我要带你过岛民的生活。”

“你有说过吗?”应含絮皱眉,“怎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月澈心疼地看着她:“不要紧,应含絮,当时你的魂好像不在身上,浑浑噩噩糊里糊涂地没有听清楚,我不怪你,我现在再郑重跟你解释一遍:应含絮,我们要去蓬莱仙岛,我要带你过岛民的生活。”

“真、的、吗?”

“真的!”

“哇?哇——哇!哇……”应含絮无法用词汇表达内心的喜悦,便用一连串自己也不知道意义何在的嚎叫宣泄久久被压抑的情绪,她雀跃,蹦跶,疯癫了好久。

然而疯癫过后,她改变了主意:“调头!回宁国,回灵安城。”

“为什么?”月澈刚搞定鱼线鱼饵,打算和她一起钓大鱼的。

“你带我走,我娘知道吗?”应含絮问,“池崇知道吗?”

重点是后一句吧?月澈心忖,然后继续低头绕鱼线,嘴上故意说:“我会养一群鸽子,每隔半月就让它们飞渡重洋,给你娘报平安。”

“那你难道也用鸽子报信告诉池崇她身边的应含絮不是真的应含絮,你身边的才是吗?你觉得他会信吗?”

“他信不信关我屁事?我只管安顿好你,要是他一辈子对着个冒牌货却不自知,那也着实活该!”

话虽这么说没错,但应含絮还是不安心,她忐忑地来回走了几圈,决定先填饱肚子:“我饿了,我想吃东西。”

应含絮终于肯主动进食,月澈知道这是一种进步,当即去找出宫前冷决给的包袱,宫里御医交代:为了排清体内余毒并滋养脾胃,应含絮还需继续吃些益气的草药。

“这些草药上船之前我找人看过了,的确是补身子用的,没有毒,我叫人帮你拌在饭菜里,我知道很苦,但你必须全部吃完。”月澈一边说,一边唤来厨房的伙计。

他雇佣的这艘船并不小,上上下下加起来光是船内的水手和打杂的就有将近二十人,可谓奢华,诚然也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应含絮,自然大夫和丫鬟都少不了。

可是应含絮看到丫鬟,猛地想起青柠。

“你带我出宫之前,可曾看到青柠?”应含絮急问。

月澈摇头:“常琴一说叫我去接人,我激动兴奋喜悦都来不及,哪还管什么青柠白柠的?”

“你怎么能不管青柠呢?”应含絮又气又悔,“这事怪我,这事怪我……是我浑浑噩噩忽略了青柠,可是不把青柠从宫内带走,早晚有一天她会被折磨致死的!”应含絮来回走了几步,忽然低头看到脚下一纸信封,“这是什么?”

月澈瞅去,微微蹙眉:“不知道,难道是从常琴给你的药材包袱里掉出来的?”

一听说是常琴的,应含絮立马拾起,警惕地拆封,看信,随即,脸色渐趋变白。

“怎么了?”月澈隐隐感到了不安,他仿若预见了蓬莱仙岛正在寸寸远去。

“常琴嘱咐我照顾自己,让我到了海外,不必牵挂家里人,他会时常代我去探望他们,他还说……他还说下个月初七是杨桃的生日……”

第三十一章 落入海龙王之手

“常琴嘱咐我照顾自己,让我到了海外,不必牵挂家里人,他会时常代我去探望他们,他还说……他还说下个月初七是杨桃的生日……”

“这怎么了?”月澈问,“他能记得你的家人记得你妹妹的生日,代你去照顾应家人,有什么不好吗?”

“你觉得这样好吗?他一颗野心全扑在皇位继承上,哪来的闲情去照顾我这枚棋子的家人,在我分明已经跟他脱离了关系以后?杨桃她……她命里有一劫,就在十岁生日那一天……”应含絮越想越不对,回去的心自然也更迫切,她满含祈求地望着月澈,可怜兮兮地问,“我们回去好吗?”

月澈别过脸去:“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他拽起她爬上甲板,指着远处烟雾缭绕处仙山若隐若现,说,“你看,我们都快到了!”

“我知道,但是……”

“没有但是!应含絮,就让我任性一次好吗?”

这回换成月澈恳求了,应含絮知道他为自己付出太多,包括这一次的隐居,诚然又岂会是他命中注定的平庸之路?可是,他有他避不开的定数,应含絮也有自己放不下的牵挂,别说是青柠、杨桃,就是池崇,也总在心底留下一道伤疤抹也抹不平。

海风变得鬼魅,周遭烟雾更甚,几乎看不清前路,亦像此刻两人的心,各自蒙了尘。

而变故,总在这暧昧时刻闯入。

船身突然剧烈一晃,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到,随后水手们惊呼:“海贼来了!”,当即纷纷去拿武器,做好了战斗的防御。

海贼来了无非是图财,月澈早已做好准备:“打开底舱,赠他们黄金千两,放我们离去。”

“区区黄金千两就想打发我们,你们未免也太小瞧我海龙王了!”傲慢的声音自迷雾中传来,随之出现的,是一艘通体乌黑且锈迹斑驳的船,如幽灵之舟。

近了才发现那些锈迹不是真的锈迹,而是早已干涸的血迹。

顿时更添肃杀气息,月澈下意识站在了应含絮身前,直面渐渐自雾中现出真身的所谓“海龙王”。

但是月澈的目光,却震惊定格在海龙王身边的女子身上。

依旧是那样妖娆的眉眼和勾人的眼神,豪放的姿态倚靠半个身子在海龙王身上,直至她也看清了月澈,四目相对,恍如隔世,她蓦地坐直了身子。

“嗯?夫人,你认识这小子?”海龙王斜眸问。

“呃……哦!不认识。”黑凤移开了视线。

应含絮悄悄瞥了眼月澈,看他讶异的眼神,也知道他对于黑凤尚在人世一事,一样感到意外。

“不认识,那就不必留什么情面了。”海龙王道,“我要他们的船,和他们的命!”后一句话是对那帮海贼说的,旋即鼓舞了他们的士气,持着怪异的武器纷纷要跳上月澈的船。

“等一等!”黑凤突然开口。

“嗯?”海龙王侧首。

“我要活捉那对男女。”黑凤指着月澈与应含絮道。

***********************************************************************月澈船上几乎什么都不缺,除了武力。

他雇佣的水手,深谙天时地利,通晓风浪雷电,却惟独不会血拼。

与海龙王正面对抗,几乎完败。

若是陆地上,月澈尚且能带应含絮逃命,可惜是在海上,往水里走必死无疑,往船上跑,就是画地为牢。

入了龙王艞的囚笼,只有吃鱼干的命。

黑凤过来探望二人,带着怨气和酸味。

“我还以为你死了……”她看着月澈,眼神复杂,既饱含过去念念不忘的痴恋,又忍着今日物是人非的幽怨。

“我还以为你死了。”月澈也说了同样一句话,只不过语气截然不同罢了。

“你个负心汉!”黑凤来了气,“想当初我为了你,赔上整个寨子得罪太子,你却躲起来不见我,直到我死!这个女人,不是迟重的妾吗?怎么又跟你搅在一起?你那段时间魂不守舍,天天出去厮混,是不是都跟她在一起?”

“我没有。”月澈否认,“我一颗心全放在你身上,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应含絮悄悄缩到墙角去,不打扰他演戏。

“那你为什么不来救我?”黑凤问。

“我那个时候被池崇关在牢里,我天天挖地道、啃木栏,就是为了早日出来见你,当时我一双手一口牙全毁了你可知道!”

黑凤听得将信将疑,嘴上却说:“我不信!”

通常女人为了听到更多的甜言蜜语,都会这么说:“我不信!”、“我不听!”、“我不要!”……

于是月澈继续说:“你不信,难道要我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看吗?好……来吧!把刀给我!”手伸出木栏去抢黑凤怀里的刀,一直以来都知道她喜欢把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放在胸口,月澈这一抓,果然到手。

可是黑凤双手将胸口紧紧捂住,也同时捂住了他的手。

黑凤终于被触动:“月澈!我就知道,你待我依旧!你听听我的心,是不是也一样为你跳得激动?”

应含絮躲在角落里干呕:胃不好的人,吃臭鱼干很容易吐。

于是月澈怂恿她杀掉海龙王,称霸龙王艞,重拾昔日雄风。

黑凤却陷入了回忆,“那次我衰落悬崖,真真是九死一生,要不是海龙王救了我,你现在就看不到我了……”

“所以你现在是在告诉我,你舍不得了吗?”月澈的口吻也是相当得酸,“你宁愿看着他把我弄死,也要做他的海贼夫人,而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我……我当然愿意跟你在一起,但是她……”黑凤指着应含絮,这是她不能忽略的问题,“你身边不是有她了吗?我只能这么跟你说,月澈,我们都有过去,都爱上过几个人渣,但是今日,我可以跟你破镜重圆,只是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人渣”是骂的自己吗?应含絮踹了一脚木杆以宣泄不满,心忖看待会儿月澈怎么拒绝你。

结果月澈好像想也没想,就答应说:“好!这个女人我带在身边完全是为了防御池崇再来害我,现在汪洋之上我再也不必担心,我当然是一万个情愿选你不选她!”

这话喜得黑凤那叫一个激动呀,雀跃得跟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似的,两抹腮红在她略显黝黑的脸上,简直绽放得有些夸张。

虽然应含絮明知月澈是缓兵之计,可当黑凤拿胜利者的姿态藐视自己的时候,应含絮还是感到了浓浓的恼怒。

伴随着浓浓的恼怒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害怕,因为黑凤提议月澈道:“为了不引起海龙王的怀疑,也是为了彻底死了你的心,我希望你肯把她交给我。”

“交给你做什么?”月澈警惕地问。

“我要把她献给海龙王,刺杀海龙王的任务,由她去完成,这样我一则不必愧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二则,杀人这么血腥的事,也不用我来沾手。”

应含絮在心里骂她娘,心忖你黑凤叱咤山野的时候我应含絮还在深闺里头背女经呢,你会觉得杀人血腥?你都答应月澈合谋杀死你的丈夫海龙王了,借他人之手你就不觉得愧疚了?不知是天真还是装纯,应含絮气得牙痒痒。

“你瞧她笨笨傻傻的,只怕难以完成任务……”月澈心有担虑,终于泄漏了情愫。

黑凤立马跺脚撒娇:“你瞧,你瞧!我就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她!”

“不是的……我、我只是……”

“我去!”在月澈支支吾吾答的时候,应含絮自个儿站了出来。

她只怕黑凤再逼下去,月澈就演不下去了,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才有机会逃出牢笼,不就是个海龙王嘛?怕什么!

月澈使劲朝她使眼色,告诫她不要冲动,可是应含絮皆当视而不见,跟着黑凤,去了海龙王的寝舱。

***********************************************************************海龙王听说黑凤要献个美女给自己,兴奋不已。

“我还怕凤儿你吃醋,不敢开口要呢,却原来凤儿大度得很,深知我心呢!”他宠爱黑凤,却也风流成性。

黑凤留下应含絮便就离开,应含絮孤零零一个站在偌大一间卧室中央,手藏在袖子里紧紧拽着那柄进门前黑凤塞给她的匕首,直面生猛的海龙王,忍不住微微战栗。

“美人过来。”海龙王招呼道。

“不……”应含絮憋出半个字,又一想:可不能拒绝呀,拒绝就没有靠近的机会了呀!

“美人是在害怕吗?”海龙王笑问,眼神贼淫贼淫的。

“不,是船再晃。”应含絮拿船晃当自己发抖的借口,惹海龙王笑得更加放肆:“哈哈哈哈,美人有趣!既然美人不敢过来,那本王就去美人那儿。”海龙王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扑过来,那个时候应含絮才知道,船虽然再晃,可是海龙王晃得更厉害,因为这厮喝了酒,还处在半醉的状态。

去他娘的!应含絮心想:这半醉的状态,究竟是好对付还是不好对付呀?

还没想完,海龙王就已经一把抱住了她:“哇……美人身子骨好软……”

第三十二章 眼泪有毒

还没想完,海龙王就已经一把抱住了她:“哇……美人身子骨好软……”他上下其手,应含絮觉得浑身不适,一下子被逼到了狗急跳墙的疾步,于是一下子露出了袖子里的匕首,一刀狠狠刺向他的胸口。

照这力度、准度和速度,估计能扎破他半颗心脏。

如果匕首是完好无缺的话!

可是应含絮死也料不到:黑凤给的匕首,居然是把能伸缩的家伙!

是她忘了提醒自己这刀有问题,还是刻意为之?

应含絮看着匕首根部没在海龙王胸膛上、他却安然无恙、随即他的脸色开始变得狰狞可怖,应含絮隐约觉得自己的死期貌似也要到了。

她越过海龙王的肩膀望去,看见黑凤藏在帷幔后面,用狡猾且含笑的眼神,望着自己。

一下子,应含絮幡然醒悟了她既想得到月澈的心、又不愿意自己活着的私欲。

“好娘们,敢杀老子!”可是应含絮再也没有思索的时间,就突然被海龙王摁倒在了地上。

“不、不、不是的,我是跟大王您闹着玩的……”应含絮使劲找借口,心里明白这个时候只能服软。

“哼!还敢狡辩,看本王如何收拾你,定把你驯得服服帖帖!”海龙王动真格了,应含絮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拳打脚踢都没有用,终于很快被激怒:“你个人渣当我宠物啊,敢驯我!我……啊——”

骂了两句,就被海龙王扯了外衣。

完了……怎么办?这是要继续骂呢,还是投降呢?投降就能幸免于难吗?骂他就能解恨吗?应含絮纠结万分,眼泪又不知不觉淌满了脸。

“小妞,哭起来倒是挺楚楚动人呐!”海龙王讥笑道。

应含絮吸了吸鼻子,否认道:“我没有哭!”

“没有哭,那这是什么?”海龙王伸手沾了她一滴眼泪,然后放在唇上仔细舔舐,赞叹道,“美人的眼泪,有点甜呐,再让本王好好尝尝……”说着附身下来,摁住应含絮的脑袋,要舌吻她的脸颊。

吓得应含絮哭爹喊娘,只是还没开嗓子嚎到一定程度,海龙王侧面突然遭人袭击,然后从应含絮身上滚了下去。

应含絮随即被一双冰冷的手带入了冰冷的怀抱。

月澈的表情看上去和他的人一样因为怒极而冷若冰霜:“你个人渣,敢动我的姑娘!”

“好小子,敢蹿本王?”海龙王从地上爬起来,一伸手就摸到了房间里的大刀。

应含絮侧首看着月澈,她不知道月澈是怎么从囚笼里逃了出来,但知道一定不易,否则他不会满身是打斗过的伤,只是现在伤痕累累的他还要抗衡生猛的海龙王,应含絮不禁为之担心:“月澈……”

“别说话。”月澈打断她,低低提醒道,“别说话显得我们冷酷。”

应含絮一头冷汗狂飙,紧紧缩着身子裹紧衣服:看来一场恶斗难免了。

月澈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说:“你先到一边去,等我宰了他,再来安抚你这只受惊的小白兔。”

应含絮乖乖往后缩,在角落里,看到了静观局势的黑凤,她正痴痴地望着月澈,双眸饱含幽恨,嘴里碎碎念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心里压根就没有我……”

“活该他心里没有你,你个恶婆娘,居然给我一把破刀!”应含絮骂道。

黑凤仿若没有听到,聚精会神地看着月澈。

月澈此刻正激将海龙王不打群架:“怎么?被我踹了一脚知道我的厉害了?想叫帮手过来以多欺少了?”

“笑话?本王从来不屑仗势欺人!”最仗势欺人的海贼有脸这样说,也令月澈开了眼界。

“有本事咱单挑!”

“单挑就单挑,只怕你小子死得太惨,哭晕了我的美人儿!”海龙王说。

然后黑凤在暗处红着脸笑:“死样儿,心情好的时候叫我美人儿、凤儿,心情不好的时候,叫我干黄瓜、黑婆……真是讨厌!”

应含絮斜眸睨她,戳穿道:“美人儿叫的是我,刚才你把我送到你丈夫身边的时候,没听到他一遍遍‘美人’、‘美人’地叫我吗?”

气得黑凤终于正眼看她,满目怒火:“别得意得太早,这两个男人血拼,无论留下哪个活着的都是我的,轮不到你!”

“我才不屑跟你抢。”应含絮回过头去,却见那一边,月澈已经被海龙王死死镇压,徒手撑着他的大刀,血从掌心涓涓流淌。

月澈吃臭鱼干也狂吐,吐得体虚,加之越狱后突出重围受了伤,必然不是人家的对手。

应含絮游目四顾,看到墙壁上挂着的流星锤,便想去取下来帮他。

可没想到黑凤比她更快一步,相比以身相许的海龙王,黑凤果然更为在乎旧相好月澈。

黑凤施展流星锤到处扫荡,殃及一片无辜,包括桌椅板凳、烛台帷幔和应含絮。

要不是应含絮身手敏捷,快速躲过,一张“美人儿”的脸眼看着就要毁在流星锤下了。

但是身宽体胖的海龙王没能躲过,他被一锤头砸身上,整个懵掉:“黑婆!你帮老子打也得长双眼睛啊!你误伤老子了你知不知道?”

“臭男人,又叫我黑婆,我打的就是你!”黑凤一边骂着,一边甩着武器冲过去,这一甩仍是扑了个空,海龙王却站在墙边吐了口血。

黑凤一怔:难道自己已练就了隔空打人的本事?嚷嚷:“臭男人,别给老娘装弱!”

可海龙王啥也没说,哗啦啦继续吐血。

月澈感到了不对劲,因为海龙王的血吐着吐着就变黑了。

“他中毒了!”月澈说。

“啥?”黑凤不信,质问月澈,“你下的毒?”

“当然不是,我被你们丢进牢笼的时候,差点连裤子也被扒了,身上哪还有藏毒?”月澈道。

不等两人揣测完毕,那边的海龙王已然醒悟,他蓦地抬起手来指着应含絮,破口大骂:“恶婆娘,居然连眼泪里……都藏了毒!”

应含絮被指证得一愣一愣:自己怎么可能会在眼泪里藏毒?自己的眼泪如果有毒,自己的眼睛不早就瞎了?

但是,不管那毒来自哪里,海龙王最终仍是死在了剧毒突发之中,他吐血、暴毙,一瞬间魂归了天。

在所有人几乎都没反应过来之前。

可惜再也没有时间给他们更多的反应了,刚才被流星锤砸落的烛台燃烧了帷幔,此刻,海龙王的这间船舱,几乎成了一片火海。

月澈牵起应含絮就往外跑,他必须尽快抵达拴在龙王艞附近的小舟,在海贼们来不及发现情况占领小舟之前弃大船而逃。

黑凤也跟着跑出来,他们三个跳上小舟的时候,船上的人才发现了变故,当即一片骚动,要来抢船。

黑凤挥舞流星锤,继续她乱打一气的作风,让小舟远远离开了龙王艞。

曾经叱咤海上的龙王艞,就这样化为一叶火船,在海贼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里慢慢沉没。

四周安静下来的时候,天已黑透,浓雾聚拢,弥漫了远处微弱的火光,连海浪都懒得扑腾,声音的消失和迷雾的重现,让人有种迷失的错觉,绝望感渐渐浸染。

应含絮小心翼翼打破沉寂:“我们已经安全了吗?”

“身在汪洋大海,没有水没有食物,你是觉得我们安全了吗?”黑凤气鼓鼓问。

应含絮看向月澈,他已无力计较两个女人的争执,因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正折磨着他。

“月澈还受了伤,撑不了多久……”黑凤的眼神在长发里变幻诡异,恶狠狠盯着应含絮,“我们现在唯一能活下去的法子,就是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直至抵达陆地。”

应含絮倒抽了口气。

月澈将她揽入怀里,安慰说:“别听她瞎掰,我们距离蓬莱仙岛不远了,等浓雾退去,便可辨别方向,为今之计,就是定在原处不动。”

“可是你的伤……”应含絮焦虑难消,低头翻找,在贴身的腰包里找出一条臭鱼干,问,“你要不要先填饱肚子?”

月澈一脸嫌弃的表情:“你这分明是逼我吐。”

臭鱼干被黑凤打落,丢到了小舟之外,大半年的海贼历练经验告诉她,现在填饱肚子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保住小命:“你赶紧先把月澈的外套还给他让他披上,不要让他的血流到船外引来鲛鱼!”

应含絮乖乖照做,可低头的时候,还是看到了一群小白鱼正循着血流紧跟船尾。

这艘救命的小舟总共也就容纳三五人并挨着坐,还不带舱的,大鱼来了当真是无处可藏,黑凤见状,不免也变了脸色:“糟糕!这小白尾聚拢是鲛鱼追来的前兆,快划,快划!”

三个人一副桨外加两双手,两个女人一个伤残,怎么可能快得过鲛鱼在水里的速度?

应含絮划到一半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月澈变了脸色,她刚要回头,被月澈一把掰回了脸:“别看。”

即使不去看,即使是朦胧的月光,鲛鱼扑上来的阴影仍是巨大得可怕,瞬间掩盖了整艘小舟,不看真身,也被吓了个半死。

第三十三章 母夜叉占山为王

即使不去看,即使是朦胧的月光,鲛鱼扑上来的阴影仍是巨大得可怕,瞬间掩盖了整艘小舟,不看真身,也被吓了个半死。

应含絮下意识往下一缩,几乎都听到了鲛鱼牙齿碰撞的声音,假如自己不够机灵,眼下这颗脑袋是否已经入了鲛鱼的腹?

应含絮简直不敢想象。

月澈已经越过她,拿木浆去对抗这头怪兽,可是木浆完败,裂成两半,鲛鱼咀嚼了几下,大约觉得口味不对,便和着口水一起吐掉,喷了应含絮一身污秽。

“保护月澈!保护月澈!月澈身上有血,是鲛鱼最爱的味道!”黑凤一边嚷嚷,一边扑上去拿身子压制月澈,压制的同时,也将应含絮陷于孤立,应含絮于是赤裸裸暴露在了鲛鱼的嘴下。

“你死开!”月澈心急,狠狠蹿了几脚黑凤,无奈没办法推开固执的她。

应含絮不可能徒手搏斗鲛鱼,几乎是必死无疑的绝路。

月澈没有办法,抱住黑凤滚着身子狠劲一番,把小舟彻底掀翻。

应含絮在鲛鱼切齿的千钧一发,落入海里。

海水猛地灌入眼耳口鼻,比湖水腥咸苦涩,呛得应含絮生不如死,她睁着眼睛看前方,尽管眼睛酸胀难受,却还是被眼前景象震惊得不忍闭眼——一颗又一颗水珠飘荡来去,不慎被几尾小白鱼吃了去,只片刻,那几尾可怜的小白就挺肚皮挂了。

那晶莹剔透圆润状的东西是什么?看样子像极了水珠,可为何在海里还能维持形态?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何一瞬间就能毒死小鱼?

应含絮抹了把眼睛,怎么黏稠黏稠的……

***********************************************************************应含絮虽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失去意识的,但是无法忘记自己是怎么醒来的。

一睁眼,看到的第一张脸,居然是常琴。

房间布置温馨,没有宫廷的奢华,却自有素净的清丽和不食人间烟火的雅致,宛若仙宫。

她看到常琴的第一句话“怎么是你”还没说出口,就先被他的责怨打断:“亏得是没死,否则我真是白来了。”

应含絮猛地坐起,她觉悟过来这里是蓬莱仙岛后,第一反应是常琴赶来,会不会已经灭了月澈?

“月”字还没说出口,又被他打断:“我知道你想问谁,我也希望他现在已经赶在投胎的路上了,但是很可惜,他女人缘太好,有人愿意拼死保护他,甚至不惜断了大家的后路。”

后来应含絮才知道:在鲛鱼追来的同时,常琴的船也跟在附近,是他救起了落水的三人。

原本的确是想弃月澈不顾的,但是首先那个叫黑凤的女人带着月澈悄悄爬上了太子党的船队,随后,她挟持了那艘船的船长,隔空与常琴抗衡,切了人家一条胳膊吸引来了更多的鲛鱼,逼得常琴无法折返,唯有就近登陆蓬莱岛,上岸后,她先所有人熟门熟路地霸占了唯一的水源,占据上游以下毒相要挟,安顿好了月澈,与常琴对峙至今。

常琴说:他们的船被迫撞上礁石搁浅,需要修缮几日,这几日如果没有淡水,压根就没有安然返回的可能,他现在别说是靠近月澈,就连多喝一点水,都要仔细检查那女人是不是不要命地在水里下了毒,打算同归于尽。

“这就是爱的力量。”应含絮说。

“那我千里迢迢追你而来,被迫困在这破岛之上,你认为是什么力量?”常琴问。

应含絮避而不会,只回,“你到底还是不肯放过月澈?”

“我只是过来确认他是否真的愿意隐居孤岛。”

“太子爷无所事事,闲到亲自追来看个究竟?”

“若不是我凑巧抵达,你早已入了鱼腹,还在这里与我抬扛?”

常琴冷脸的时候真的很凶,应含絮从前会感到忌惮,如今更需小心谨慎:“你夹在药材包袱里的那封写给我的信,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我写得不够清楚吗?”常琴说,“我知道你父亲应闻天为官受利益熏心这些年来留下了太多不干净的东西,你也一直担心他的贪婪会连累你的家人尤其是你的母亲,还有你那个年幼的妹妹,甚至是你如今官拜将军的兄长,你陪月澈隐居孤岛,心里有太多的放不下,我当然都要为你一一收拾妥当。”

他说得何其仗义,应含絮却并不觉得感激:“我想不必了,我父亲知道底线,不会害了家人的。”

“你真这么想?”常琴冷笑,回身在案上抽出一本他从船上带下来的折子,“这是他历年来贪污受贿的证据,如果不是被我中途截断,早已到了我父皇手里,现在,你们应府门口,应该已经站满了抄家的军队。”

应含絮夺了折子去,两手颤抖。

“你毁了这本也无用,这只是复本。”常琴道。

“你什么意思?”他居然还留了原件,应含絮不得不怀疑他居心叵测,此行目的,只怕根本不是来确认月澈,而就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要把自己和月澈这两只假装已经逃出了笼子的小老鼠抓回去继续玩弄。

“你别怕,我会保护你,你只是一弱女子。”他说。

这样的口吻,如今听起来为何这么欠揍?

应含絮忧思之中,房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青柠快速奔了进来,看到应含絮,两眼泛泪:“小姐!?”

“青柠?”应含絮没想到青柠会突然出现,快速拥上去抱住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不起……青柠,害你一个人留在宫中,是我不好……”

常琴肯把青柠还给自己,尚且还算有点良心,应含絮不会感激他,但至少再与他说话时的态度好了些:“还了我的青柠,接下来你打算将我们如何处置?”

“月澈对我好似有些误会,我希望你能帮我们从中调停。”常琴道。

应含絮笑:“你觉得你跟月澈之间你死我活的关系,是误会?”

“我追来蓬莱仙岛,的确不是为了赶尽杀绝,但他身上受了伤,被那个野女人藏在山里,没有像样的食物、药物和地方养伤,想来也撑不过几日。”常琴续道。

虽然不愿相信常琴会关心月澈的伤势,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事实。

翌日一早,应含絮带着常琴提供的伤药和太医,沿着上游去找黑凤。

黑凤守在溪畔,遥遥地看见应含絮带着个人上来,当即站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姿态,吆喝道:“应含絮!你带来的人是谁?是太子党的人吗?你已经投靠他们了吗?你想要干嘛?”

于是应含絮好说歹说,几乎是磨破了嘴皮子,才令黑凤放松警惕,放了二人过去,也没有把她手里那瓶毒药不顾一切地倒进河里。

黑凤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怕死,那白衣翩翩的太子爷,想来还没享受过九五至尊的光辉荣耀,定然不愿意死,我不知道月澈和他究竟有什么恩怨,但我单从他的眼睛里看透了对月澈的杀意,我就绝不会让他靠近月澈半步的!你带上来的这个大夫,应含絮,我是因为月澈才信了你,但你必须让他脱光衣服给我检查!否则你们休想见到月澈”

那太医是上了年纪的,被常琴拖来远渡重洋,心里本就很委屈,可谓是“君要臣来,臣不得不来”,现如今又是一道命令将他呼来喝去,连一个小小的女子都敢对自己颐指气使,还要脱光衣服这么尴尬羞耻,简直觉得老脸丢尽,打死也不愿意。

“不愿意你就滚回去吧。”黑凤道。

太医快哭了:“人没见到,你就让老朽回去,老朽不好跟太子爷交代,回去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就在这里,投河自尽算了!”

“哎呀糟老头,你还敢拿命要挟你祖奶奶我!你以为你这条小命在你祖奶奶我眼里值几个钱?要死死一边去,别碍我的眼!”黑凤说着就要一脚把这可怜的太医蹿到河里去,要不是月澈突然跳出来阻止的话。

“你这疯婆娘闹够了没有?”月澈怒喝,“应含絮带来的大夫,我一百个放心!”一手抢过太医手里的药箱,一手拽起应含絮,往他的御用山洞里去。

***********************************************************************进了山东,应含絮才觉得常琴实在是多虑了。

凭黑凤一辈子跟山寨打交道的本事,还整不出一个舒适的山洞给月澈养伤?所有的摆设就地取材,光是蔬果就堆了一地,绝对是要打持久战的准备,草木铺垫的床榻光是看着就极为柔软,连太医都赞不绝口:“此真乃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黑凤自鸣得意:“怎么样老头?要不跟我们一起过日子算了,我包你吃住,你替我好好调理我夫君的身子!”

“夫君”两个字吓了众人一跳,应含絮震惊地看了眼月澈,难道趁大伙儿不在,他已经被“洞房花烛夜”了?

月澈使劲摇头,向应含絮澄明自己的清白。

其实不要紧,应含絮觉得:黑凤虽然哪一点都不如倾城,可占山为王的本事,的确是月澈下半辈子漂流生活的最好依傍。

第三十四章 海之深,不敌情之切

其实不要紧,应含絮觉得:黑凤虽然哪一点都不如倾城,可占山为王的本事,的确是月澈下半辈子漂流生活的最好依傍。

太医给月澈包扎了伤口、煎了药,又嘱托了许多忌口的食物和调理的事项,才收拾东西打算离去,离去前,忽然谨慎地从药箱里取出纸笔,请月澈书信一封,表述自己身体健康、平安无事。

“为什么要我写这个?”月澈问。

“老夫好回去向太子爷交代。”太医道。

应含絮蹙眉:“这事不必繁琐,我随你回去跟他说明就是。”

“不行,太子爷吩咐了,必须得是月少侠亲笔证明才行。”太医不依。

月澈隐隐觉得蹊跷:“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别的隐情让你为难?太子难道就因为这么点小事,对你下了死令?”

“太子下令,咱们做臣子的,不敢不从,不敢多问。”太医的确很为难,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让我回去探探虚实吧。”应含絮道。

月澈却不容她离开了:“不行,你不能走!”

好不容易等来了应含絮,怎么肯轻易放她走?

***********************************************************************太医独自离去,是夜,常琴上山。

黑凤拿着毒药,对着河流,再度威胁他们止步。

可惜这一次,却失灵了。

对峙了整整五天,常琴在多次检测河水尚未被下毒后,早已命人一边修船一边储水,这几日存留的水已经足够回去的量了,假如仍旧不够,他身为太子,自有人愿意牺牲自己供给他的用水,这就是太子的特权太子的霸权,也是他太子党人多势众的优势。

黑凤失去了要挟的资格,一步步后退被逼近了月澈所在的山洞。

月澈倒是最为澹定,在被常琴一纸笔墨丢到眼前的时候,仍旧面不改色。

“太医让你签署身体安康的书信,你为何不肯?”常琴带着冷怒,沉声问。

那白纸黑墨,无辜地横在月澈脚下,月澈只轻轻一笑,反问:“你要这东西给谁看?”不等常琴回答,续道,“难道是想在良心不安的时候,拿出来瞧一眼,以证明自己抢了我的身份我的一切,还受得心安理得?

常琴不答,只是逼迫:“你写,还是不写?”

“我不写。”月澈道。

常琴一道眼神示意,应含絮突然被两名护卫钳制。

应含絮对于常琴来说着实是一枚好棋子,自己的好兄弟池崇和月澈,都抛不下这根软肋。

“拿一个女人争天下,说出去不觉得羞耻吗?”月澈问。

常琴冷嗤:“这海外孤岛的,你不说出去,谁知道?”无限信赖太子党的人,仿若这满屋子的人,都只带了刀剑没带耳朵和眼睛似的。

月澈居然不再挣扎,拾起纸笔,洋洋洒洒写下一行字。

常琴的手下收过来递给常琴一看,当即惹恼了他:“你……”

他怒,却欲言又止,应含絮斜斜望去,月澈写的是:“我本崇文帝与惠妃之子、当朝太子常澈是也。”

应含絮揣摩常琴的脸色,只觉得这满屋子的人恐怕都要被灭口,月澈这样直接,简直就在挑战常琴的底线。

“断应含絮一条手臂。”常琴果然忍无可忍,对付的却是应含絮。

应含絮双目圆睁,心底大呼:“我是无辜的!”,可惜不会有人在乎她的反抗,她也压根无力挣脱,一柄明晃晃的大刀就那样一发不可收拾地落下,她的手臂被横着举起,刀还没落下,应含絮就已经感觉到了肩膀和大臂之间仿若被折断的疼痛。

她的余光瞥向月澈,心忖你丫的怎么还不救我!?

刀子在切入她皮肤的刹那,被常琴阻断。

常琴站在应含絮另一侧,若要阻断刀子的落势,唯有拿手掌去握刀刃,那奉命执行者是起了狠心地要去斩断应含絮的臂膀,没想到太子爷出尔反尔突然插手,眼见伤了太子爷,蓦地愣住,不知所措。

应含絮也没想到最终挽救自己一截胳膊的人,就是这个下令要斩自己一截胳膊的人。

月澈紧绷的表情分明暴露了他赌了一把的惊慌余悸。

“应含絮因你身陷险境,你竟这样无动于衷?”常琴怒问,他的手在流血,身边的人担虑不安,只他浑然不觉。

月澈冷冷一哼,不回片语。

他知道:不能重蹈池崇的覆辙,常琴分明就是捏准了自己的软肋,对应含絮越是在乎就越被他牵着鼻子走,只有漠视,才能平安。

常琴最后放话:给月澈三天时间,三天内若没有一封交代自己安然无恙的书信出来,就别怪他下狠手了。

常琴带人下山后,黑凤问月澈:“你猜他会下什么狠手?”

月澈笑:“只要应含絮失去了要挟我的作用,他就没辙,我不写,他还能弄死我不成?他现在要的就是我平安无事的证据,弄死了我,该像谁求证?”

“可是他为何要你自证平安无事呢?”

“因为我那个野心勃勃的亲娘呗。”其实月澈一直知道打从自己在惠妃面前露了身份后,常琴就吃不好睡不着,惠妃因为当年抛弃了亲生儿子,因而对他存有愧疚,如今想要补偿他,既不能把他应得的还给他,否则就白白培养了常琴二十年,可又不希望他死在常琴手上,因而必定以换太子的秘密要挟常琴务必保证月澈安全,这是对养子的忌惮和控制,亦是对亲子的歉意和关爱。

尽管月澈并不稀罕她的保护和一厢情愿。

***********************************************************************“我本崇文帝与惠妃之子、当朝太子常澈是也。”这句话被常琴捏在手里看了半天,都快把纸看破了,他也舍不得丢,直至受伤的手上的血都快染红了纸,他才丢给手下的人,吩咐说:“看看能不能找个人,模仿这个字迹。”

应含絮在旁闻言一惊:若是有人模仿出来了,月澈岂不死定了?

她倏地站起,常琴斜眸:“干什么?”

她现在就是他这匹狼养在笼子里的小白兔。

“你没发现月澈是故意用左手写的字吗?你以为你模仿了,就能瞒过惠妃吗?”应含絮道。

即便常琴从未跟应含絮提起过惠妃,今日令常琴拿月澈毫无办法的人是惠妃一事,还是被看出来了。

“含絮,你是嫌命不够长,一次次挑战我对你的忍耐吗?”常琴问,他永远可以做到用温柔的口吻说着刻薄的狠话。

应含絮冷笑:“我若不是仗着自己还有些利用价值,也不敢随便冒险,否则我现在恐怕就是个断臂的残废了罢?”

常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眼神渐渐射出寒意。

忽然一名护卫在门外禀报:“禀太子,月澈与那女子企图逃跑。”

月澈逃跑自在常琴意料之中,他唇角清扯,回道:“让他们跑。”

蓬莱仙岛附近没有别的小岛,眼下洋流漂向大陆,月澈偷走了常琴的小舟,也唯有逃向那个方向,否则,只会死在汪洋大海之中,并且渴死、饿死、淹死、被鱼吃掉等各种死法,过程不同,结局相同。

常琴带着他的人马和应含絮,整合三艘大船为一艘,默默跟在他与黑凤后头,看着他们的小舟飘零在波涛翻滚之上,仿若随时能被海水覆灭,常琴站在船头,宛若欣赏一场倚强凌弱的好戏。

月澈的船既然是从常琴眼皮子底下偷走的,那船上什么情况,常琴自然一清二楚,此刻,他问手底下的人:“那上面的食物和水,能撑得几日?”

“那上面的水若按两人份,大约能撑五日,食物则足够七日,但是食物与水相克,同食会中毒而死。”那下属说到这里皱了皱眉,“但是属下今早发现他们将食物抛弃船外,诱捕了几尾小鱼,想来是被发现了。”

常琴一招毒计未能见效,还有第二招:“那船板何时裂开?”

“如果风浪持续这么大,三日之内必定散架。”下属说,“他们置身汪洋,没有材料可以补船,到时候唯有我们能够搭救。”

常琴将胜券在握的眼神睨向应含絮,应含絮的脸色极为难看:如此戏弄月澈,实在过分。

***********************************************************************不料天公打了个瞌睡,偏心地站在了狠毒的常琴这一边,那夜突然狂风大作,原本看似消停的风暴反而加大,剧烈地冲撞着大船,应含絮自睡梦中惊醒,冲到甲板上一看,月澈和黑凤的小舟,几度被浪头打没,又蓦地冒出来,起起伏伏,险象环生。

常琴走出来,看见应含絮一身湿透,责问道:“非要把自己弄生病才肯罢休吗?”

应含絮回身,风雨中她的脸色极为苍白,身后是张扬的闪电,周身是肆虐的狂风,她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声音断断续续传入常琴耳内:“非要把月澈弄死,你才肯罢休吗?”

常琴目露不耐,命令道:“你过来。”看着她随时都有可能栽下去,常琴实在懒得浪费精力下去捞她。

应含絮不听,继续任由风吹雨打,她心里难受,无法安分地待在平静的环境下,宁可就这样受苦受累,反正再苦再累,此时此刻也没有月澈痛苦。

第三十五章 忘记也是灭口的温柔手段

应含絮不听,继续任由风吹雨打,她心里难受,无法安分地待在平静的环境下,宁可就这样受苦受累,反正再苦再累,此时此刻也没有月澈痛苦。

可是常琴的脸色蓦地一变,然后迅速冲了过来。

应含絮不会知道她背后突然出现多么巨大一条鲛鱼,张开的血盆大口几乎能把甲板上的一切吞没,常琴奔向应含絮几乎是用了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速度,然后一把将她抱住滚倒在地。

鲛鱼一口吃空,重新窜回了水里。

常琴因为那一扑,半个身子着地,一边是承受了应含絮的体重,另一边是狠狠撞击在坚硬的甲板上,疼痛自不必言喻,应含絮仓皇爬起来的时候,他几乎没办法用那截手臂撑着身子站起来。

这就是现世报吧?常琴心忖:差点斩了应含絮一截手臂,现在轮到自己的手臂接近残废了。

他的下属们听闻动静才赶过来,手忙脚乱扶起常琴,应含絮却抓着他不放:“你先别走!你快下令救月澈!”

那鲛鱼既然吃不了大船,想来下一个目标就是小舟。

应含絮知道常琴手臂很疼,亟需治疗,但是他再急,也没有月澈即将丢了小命着急。

常琴自然恼恨应含絮的偏心,他强忍剧痛,冷冷瞪她,紧抿着唇不发话。

应含絮不怕死地爬上了栏杆:“你不是不想我死嘛?你要是不救月澈,我就把自己喂鱼保护他!”

风大雨大,海上乌云滚滚,天地昏暗。

“你下来!”常琴的怒吼轻易穿透雷声雨声,带着霸气。

应含絮不听,此刻任何人都无法靠近她,她只需往后一仰,鲛鱼狡猾地跟着大船迂回,等待食物自行落下。

常琴毫无办法。

“去,把小舟拉上来。”常琴下令。

***********************************************************************常琴自内舱走出来,手臂上缠着绷带,太医交代暂时不宜大动,心中难免憋屈,帘子一掀看到外舱内,被救起的月澈正霸占着他的座椅大吃大喝,应含絮还在一旁使劲劝说:“多吃点,多吃点。”常琴那心情,可想是多么地糟糕。

他们的气氛温馨且美好,常琴没有办法融入,何况他一出现,应含絮当即收敛,声音小了,四周自然也安静下来,常琴黯然发现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

“把他关入底舱。”常琴看着月澈,吩咐护卫。

月澈居然也不反抗,端起桌上的盘子,对应含絮说:“我去底舱了。”然后乖乖跟着护卫走。

“嗯,我会去看你的。”应含絮回应道。

他们的顺从令常琴诧异,他们的淡定更令常琴难受,他沉声问:“那个女人呢?”

“那个女人一上船就开打,早已被属下们关起来了。”护卫解释道。

“杀了那女人。”常琴现在必须见一见血才能解恨,何况他也想知道应含絮和月澈的麻木能假装到几时。

果然,应含絮变了脸色:“冤有头债有主,你这又是何必呢?人命在你眼里,究竟是怎样得不值钱!”

月澈在旁不痛不痒地道:“我着了你欲擒故纵的道,也顺了你的玩弄戏耍的意,最终我仍不能隐居海外,仍不能和应含絮在一块儿,照理说你应该满意现在的结果,你可以囚禁我一辈子不见天日,但滥杀无辜对身体不好,我是怕你日后周身阴魂不散,寝食难安。”

“多谢关心。”常琴不领情,反驳道,“但我杀的从来都不是无辜。”

常琴虽然这样说,但是最终仍因为月澈的乖乖配合不吵不闹,而对杀黑凤一事不了了之,直至回到宁国,也彻底宣告了月澈隐遁失败,常琴直接将他带回宫中,送到惠妃面前,让她清楚看到亲生儿子安然无恙。

常琴对惠妃说:“你若希望保住我的太子之位,他就不能出现在大宁国的国土之内,可他既要离开,你又非要他平安无事的证明,他不肯写,我只能将他带回,他进宫,你我都被置于险境,母妃,有时候儿臣真不明白,你当年有勇气抛弃他,为何今日做不到同样的无情?”

惠妃看着吊儿郎当的月澈,心很痛。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痛感了,身在深宫,早年所受的苦早已令心跟着麻木冰冷,待常琴虽呕心沥血,却并非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如今亲生儿子就在眼前,焉能不拾回一些良知?

“月澈……”惠妃看着月澈,眼神近乎恳求,“你就像从前一样,混迹于江湖,不要破坏常琴的未来,不要再闯深宫赴险,每个月,给娘寄一封家书报平安就好,可以吗?但是,切记不要在家书中泄露任何痕迹,否则的话……”话及此又觉得愧疚,黯然叹息,“现在只要一想起那块皇上给我的玉是被你偷走的,我心里就极为不安,澈儿,你一定是想爹娘了,所以才来偷走爹跟娘的定情信物的是不是?”

看着惠妃满目期待与不忍,月澈面无表情泼冷水:“不是的,我只是没钱花了,随便找了一枚看似挺值钱的,与你无关。”

“可是……”惠妃分明觉得失望,却又不肯死心,觉得儿子是在撒谎。

却突然,常琴脸色一变,蓦地穿过二人之间,快速打开了门。

门外,倾城面无血色地站着。

她的出现,打破了一切看似平静的平衡。

因她是倾城,凤栖宫的侍卫不敢拦,又因她常来,而没有通报,常琴今日心里怄着气,一时疏忽,忘记提醒宫门守卫,更忘记提防隔墙有耳。

“月……月澈,他……他……他是……是惠妃你……和我父皇……和我父皇……的儿子?”倾城语无伦次,声音颤抖。

“倾城,不是这样子的……”惠妃想要解释,倾城却突然间哇地一声哭起来:“上个月我听嬷嬷说两个人血能相容就代表是亲人,民间都靠这个来认亲,我还不信……我以为嬷嬷骗我的……我以为嬷嬷骗我的!”她哭着扑过去抓住常琴,“你才是我哥哥不是吗?你才是太子不是吗?月澈他不是……你快告诉我他不是他不是啊!”

常琴什么也没说,一掌拍在倾城背后,当场就打晕了她。

“去找眠心禾来给她吃。”常琴吩咐身边人。

却遭月澈阻挠:“那东西有剧毒,用过两次会致人痴呆,倾城已经用过一次了。”他不会忘记那次稀里糊涂在军营里被应含絮促成好事,现在想来真是无心之失害了倾城。

惠妃却下了狠心:“给她吃!她痴呆总好过把我们的秘密泄露出去!”

“你能不要这么狠毒吗?”月澈怒。

“澈儿,这事你不要插手,赶紧离宫去吧。”惠妃道。

“你要我走可以,但你不准伤害倾城。”

“可是倾城知道了这件事,她必然会告诉皇上,到时候……到时候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娘因偷龙转凤、欺君之罪而被斩首?”

“不希望我坏你的事,我劝你最好把我关起来,否则即便倾城不说,我也会因你伤害倾城,而抖露你的一切!”

***********************************************************************月澈、常琴与惠妃三人在凤栖宫内耽搁了好久,应含絮被困在紫微宫不准打听,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常琴回来时,并未带着月澈一起回来。

月澈分明是被扣在了凤栖宫。

应含絮清楚记得他进宫之前与她说过的话:“如果我入凤栖宫没有及时出来,那必然是出了问题,你切记要想办法帮我。”

月澈出了什么问题应含絮不清楚,但她发现倾城不见了。

倾城在听闻太子回宫后,就立马奔来紫微宫找常琴,听说常琴在凤栖宫后又赶了过去,应含絮想要离宫,倘若常琴不准,还需倾城帮忙,可她找到摘星宫,那边的人却说公主尚未回来。

夜已深,倾城难道又溜出宫去了?

应含絮徘徊在紫微宫门口,突然撞到急冲冲赶回来的白彦。

黑灯瞎火的,白彦没有提防门口有人,也被吓了一跳,托盘内的东西洒落一地。

“白彦,你急急忙忙的干嘛呢?”应含絮问。

“姐姐?”白彦赔笑道,“我给太子爷送东西过来,没看到姐姐站在阴暗里,多有冲突,还望见谅。”白彦俯身去捡那些枯草般的东西,应含絮倒是起了好奇心:“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草药,属下是按照太子爷的吩咐去太医院取的,好像叫什么忘忧草,能安神静心的。”白彦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捡拾,应含絮遂也弯腰去帮忙,捡起一支的时候拿到月光下一瞅,总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东西,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看着白彦收拾妥当进去了,脑海里也仍浑然一片。

直至这天夜里应含絮梦见月澈与倾城成亲,自己与池崇围观,心里上总感觉过意不去,洞房的时候天空下起红色的雨,细看才发现是大片大片火红色的花瓣……

忘忧草?眠心禾!

应含絮猛地惊醒:是了,那东西虽然已成干花,一时让应含絮没认出来,但是独特的花瓣形状和干枯依旧火红的颜色,不会弄错,就是能使人失掉近两年记忆的眠心禾!

第三十六章 熟悉怀抱

应含絮猛地惊醒:是了,那东西虽然已成干花,一时让应含絮没认出来,但是独特的花瓣形状和干枯依旧火红的颜色,不会弄错,就是能使人失掉近两年记忆的眠心禾!

常琴要眠心禾做什么?打算给谁吃的?自己嘛?难道要自己忘了月澈忘了池崇?

应含絮仔细回忆晚饭吃了什么,虽没有红色的花瓣,但要是熬进汤里、炒到菜里,自己也定浑然不觉的。

越想越心寒,应含絮终于不敢再睡,大半夜起来不披外衣来回走动,谨慎揣测:倾城吃了眠心禾一觉醒来就忘事了,自己至今记得晚饭菜肴,那也许常琴下毒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会是谁呢?月澈?要令月澈忘事两年,也就忘记自己,忘记宫中纠纷,忘记与常琴直接的冲突和对惠妃的坦白,那么即便他明知自己的身份,也不屑去争,继续漂泊江湖,对酒当歌……

是了!一定是给月澈的!

应含絮仓皇冲出后苑,想要去挽救月澈,可是先别说能否闯入凤栖宫,单就这个时辰,月澈恐怕早已被喂了眠心禾吧?

如果已然造成这个结果?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常琴让月澈忘事,会否放过月澈一命?

应含絮颓然地坐在台阶上,直至天亮,然后看到倾城如游魂般走了过来。

“倾城?你去哪里了,我找你呢!”应含絮奔过去,刚拉住她双臂,突然又被她一把推开:“小柿子,别捏我,我浑身疼。”

小柿子?!

应含絮诧异地看着她,心忖我丫不就半宿没睡,看上去哪里就成一枚柿子了?

“倾城,你昨晚也没睡好吗?是我呀,应含絮呀,你别吓我嘛。”

“唉,天总是这么蓝,让人看着挺忧郁呀……”倾城却碎碎念地抱怨着,像个没睡醒的孩子。

“我送你回摘星宫吧?你可得好好的,你大哥他软禁了我,我还指望你帮我出宫呢。”应含絮扶住她往摘星宫走,走了几步,遇见一片湖泊,倾城身子一歪,要扑下去:“哎!要不洗个澡得了。”

“可别呀,大冷天的你这样跳下去会冻着的,快别胡闹了。”应含絮将她一扯,结果她整个人顺势扑了上来,把应含絮给扑倒了:“小柿子!你肉有点多呀!”

她使劲捏应含絮的脸蛋,气得应含絮嚷嚷:“倾城,你不要胡闹,你怎么了?跟个疯子似的……”

“疯子”两个字从应含絮嘴里念出来,却把她自己给吓到了:疯子——那个时候,给倾城熬制放了眠心禾的浓汤时,池崇反复交代:“要适量要适量,这东西适量是忘事两年,加多了可不是四年八年地忘,而是直接痴呆,到时候倾城变成个小疯子,我可不负责!”

***********************************************************************应含絮拉着倾城惶急惶急地奔向太医院,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在倾城没有彻底傻掉之前,把她救醒。

张御医诊断了半天,直摇头:“看公主这症状,的确是吃多了眠心禾,但你说这眠心禾是从我太医院流出去的,老夫认为绝无可能!那东西原本记载于古医术中,民间罕见,老夫也只有在年轻的时候才采到过,存放在太医院多年,曾误害过不少人,皇上觉得那东西可怕,几年前已经命人一把火烧光了。”

应含絮跳脚:“张御医呀张御医,我只是称述事实,昨天确实是禁卫军统领白彦从太医院取回的眠心禾,我还能瞎编不成?但是现在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倾城啊!她都已经疯了,您还是赶紧救救她吧!”

公主疯癫固然严重,但是张御医觉得公主疯癫的缘由如果是因为太医院没有销毁眠心禾而导致的,那就更严重,人总是趋向于避免对自己更不利的因素,所以张御医才义正言辞地非要解释清楚。

然而对于公主的痴呆,张御医却再三表示素手无策:“老夫定会尽全力施救,可这好与不好,老夫不敢妄言,依照古医术记载,除了公主自身的意志力,没有药物可以克制眠心禾对人神智的侵蚀,所以公主的状况……老夫并不看好。”

“你怎就不看好倾城的意志力呢?在药物的配合下,你怎就不相信倾城可以凭自己的意志力克服病魔呢?”应含絮怒问。

张御医一脸难色,支支吾吾:“您瞧平日里的公主就疯疯癫癫,这多吃了药,还不正中她下怀,更疯癫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显然公主很喜欢自己此刻的状态。”

应含絮看了眼倾城,她笑嘻嘻地帮着张御医数蓖麻,无比欢乐的样子,应含絮抹了把汗,黯然叹气。

***********************************************************************离开太医院,应含絮又带着倾城火急火燎冲回紫微宫,把呆呆傻傻彻底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倾城丢到常琴面前,让他看看自个儿造的孽:“是你把倾城弄成这个样子的吧?”

常琴神色淡然,挥手招呼倾城到他身边,问:“倾城,还认识我吗?”

“哥哥,你别开玩笑了。”倾城怨道:“我连你都不认识了,我还不如一条狗呢!”

常琴很满意,问应含絮道:“你看,她这不是很好嘛?”

应含絮气得不轻:“你真觉得她正常吗常琴?你摸着良心告诉我,她正常吗?是了,你没有良心,你没有办法回答我,我现在一万个确定倾城昨天去凤栖宫找你,定是听到了不该听到的秘密,所以才被你们母子残害成这副样子,月澈想来也不在别处,就在你娘的地宫里是不是?”

应含絮絮絮叨叨,心塞烦闷,“常琴,我劝你……我劝你最好杀了我,我知道得太多了,你连倾城都防,你更应该来防我,你就不怕我这一出门,扭头就跟皇上告密去吗?”尽管应含絮知道,常琴的眼线无处不在,看似自己奔波于各大宫殿甚至自由出入太医院,其实只要一开口提及月澈,也许是自己,也许是听到的人,就不知不觉被抹了脖子。

幸好,在入宫之前,应含絮把青柠推下了车,让她回应家去,此刻宫里也少了一个常琴可以牵制自己的筹码。

“含絮,我敢把你留在身边,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出卖我。”常琴道。

应含絮没办法揭露常琴,但是倾城疯癫一事,必然瞒不住,不出三日,皇后就知晓了,觉得女儿不对劲,多次询问太医,终于惊扰到皇上,亲自过问这件事。

事情绕老绕去,还是查到了太医院,太医院打死不认私藏眠心禾一事,自然也就断了任何人从它这里拿走眠心禾的线索,崇文帝龙颜大怒的时候,应含絮和白彦都在场,各自散去后,应含絮在僻静处拦截了白彦,质问他:“那日夜里你分明拿着眠心禾到紫微宫,为何刚才不站出来承认?”

“那日我的确照太子爷吩咐从太医院拿了药,但那是安神静心的药,与那什么眠心禾无关,我岂能胡乱跳出来承认扰乱视听?”白彦道,他的表情看上去的确很无辜。

“常琴让你向太医院的谁拿了药?”应含絮问。

“一个新来的,叫露西,大半夜的,我连他的脸都没看清,姐姐,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大家,我有严重的夜盲症,晚上太黑看不清东西,所以那天我才会误撞上了你,但是这件事如果说出去,我这禁卫军统领的头衔,怕是要不保了,所以姐姐,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守秘密……姐姐?”

白彦的夜盲症想来的确很严重,面对着应含絮说着说着都不知道她走了,虽说是夜幕时分阴暗处,但也不至于这么木讷吧?

***********************************************************************太医院没有露西这个人。

应含絮反复打听,都没人听说过这个名字。

她沮丧地从太医院走出来,忽然被一个人拽入花丛,嘴被捂住无法发声,应含絮在刹那的惊怕之后竟安静下来。

还有什么比如今身陷深宫更绝望的?此人深夜擒住自己,没有一刀抹了自己脖子,就必然不会对自己不利,何况他的怀抱如此熟悉。

“池……崇?”应含絮几乎是带着哭腔问。

“真没想到,在宫里抓到个和我小妾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都这个时候了,池崇还有心思调笑。

“青柠告诉你了吗?你身边的应含絮不是我,是杨柳!”应含絮激动问他。

“我与常琴多年交情,他岂会不知那个假冒的不出半日就能被我瞧破,也就只能蒙我一时罢了,还害我为了救她……不,是救你中了毒箭,差点都没命过来找你了。”池崇道,这些话他嘴上说来轻松,实际不知是经历了多少纠葛苦痛。

“小点声,我周围都是常琴的耳目。”应含絮将他往花丛深处推,从站着到趴着,一会会儿姿态就演变成了暧昧的“野合”状,路过的小太监小宫女若是瞧见,定都红着脸跑开了。

“不要紧,我怕我是早就被发现了,就让他们去通知常琴,也好叫他知道,你应含絮是我池崇娶进门的小妾,就一辈子是我的妾,没他的份。”

第三十七章 跪乞

“不要紧,我怕我是早就被发现了,就让他们去通知常琴,也好叫他知道,你应含絮是我池崇娶进门的小妾,就一辈子是我的妾,没他的份。”池崇说着孩子气的话,一如既往的无赖欠抽,从前应含絮觉得可恶至极,可今朝,怎么越听越觉得霸气了呢?

“不对,我不是你的妾……”应含絮想说:“我曾是你的妻”,可话到嘴边,变成了,“我们早已和离。”

池崇忽然捂住胸口,呼吸急促。

“怎么了怎么了?”应含絮急问。

“我久经沙场身上刀伤剑痕数之不尽,加之奸恶小人多次毒害于我,我又大义凌然救了不少兄弟朋友,现在的身体可谓是千疮百孔,受不得刺激受不得刺激呀!尤其是女人,刻薄的狠话只稍一句,就能把我整颗心都捅穿。”池崇字字艰难、苦痛难抑。

应含絮蹿他一脚,骂道:“你就装吧,混蛋!”骂完又恳求道,“带我走好吗?”满目温柔和小可怜,女人果真是善变。

“现在还不是时候。”可是池崇却说。

应含絮心里一凉,仿若又看见了湖畔沉石的那个他。

这段日子以来,对池崇几乎有了翻天覆地般的改观,然即便如此,过去的阴影埋在心底深处,依旧难消。

分明看到应含絮脸上失望神色,池崇却不给解释。

“走吧,我送你回紫微宫。”池崇说。

应含絮闻言怒问:“你都来了为何还要把我往魔窟里推?为什么不肯带我走?只有月澈……只有月澈心心念念着要带我离开常琴,你池崇要没这个想法,何必出现在我面前给我希望?”

原本只想发发脾气,指望骂醒他就能傍着他走,没想到应含絮一生气,池崇也火了:“月澈月澈,你既然这么信赖月澈,怎不见得他来救你?要知道他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小爷我肯来看你你就该感恩戴德,别忘了常琴是你当初自己的选择,现在你逃都来不及,怪谁瞎了眼?”

池崇这话戳到应含絮痛处,又气又无语反驳,低着头咬破嘴唇。

池崇捏着她下颚阻止她,口中冷冷责怨道:“自己酿的恶果自己收拾。”

应含絮一委屈,哇哇地就哭出来:“这能怪我吗?当初你要是对我好点,我至于倾慕常琴吗?”

她闭着眼睛嚎啕了一阵,睁眼发现池崇不见了。

“混蛋。”她骂了句,起身爬出花丛,自个儿回了紫微宫。

没想到踏入紫微宫,居然看到了应杨柳。

撕了人皮面具的应杨柳,脸色不是很好,原本白洁无暇的肌肤,现在居然有些红肿和坑坑洼洼,这大约就是人皮面具造成的毒素残留,她要变成自己诱惑池崇,也必然付出代价不小。

“你怎么在这儿?”应含絮问。

内厅帘子一掀,池崇和常琴走出来。

应含絮仔细观察:貌似没有打过架,但是肯定争执过,否则不会各自一张臭脸,好像欠了对方几代家产。

原来池崇并未离宫,而是先来找了常琴,并退货。

如今货物摆在眼前,两腮含泪,楚楚可怜地看着常琴,计划宣告破产,常琴虽早有意料,可仍觉得失落。

“弄一个假的糊弄我完了,是否该考虑一下让我把真的带回去安慰安慰?”池崇问常琴。

“杨柳对你一往情深,甘愿为你变成另一个人,含絮却曾恨透了你,感情的选择方面,池崇,你不要太孩子气。”常琴的口吻俨如兄长,叫傲娇惯了的池崇听了不爽:“你以后究竟是要当皇帝还是做月老,连别人的感情都想插手,常琴,你管的闲事未免也太多了,应家的小女儿自从上次被你带出去玩了一遭,回家就发了病卧床不起,天天被梦靥所困,今日我来,除了把应杨柳还给你,还要为她妹妹讨回一个公道。”

“什么?”应含絮闻言大惊,“杨桃怎么了?”怒斥常琴,“你把杨桃怎么了!”

常琴眉目冷沉,语调平淡:“上回在你家遇见你妹妹,觉得她分外可爱,遂带她到燕云山玩了一趟,许是吹了邪风,回来后有些魂不守舍,我已派太医多次前去探望,想来是小孩子一时受了惊吓,很快便会好的。”

“她能受什么惊吓?”应含絮反问,“她三岁就爱爬上高楼,五岁就能独闯鬼屋,七岁的时候被她娘遗落在野外,堪堪在野兽堆里度过一宿,她胆子一向出奇得大,何故跟你玩了一遭就受了惊吓,你究竟对她做了社么?”

应含絮问完也不等回答,拼了命般地往外冲,在门口遭遇拦截,大呼:“放我回家!”

应杨桃命里有一劫,在应含絮上一世,应杨桃庆生当日,贪玩的她不慎从高楼上摔下,撞到后脑勺,撑了三日,仍撇下家人而去,应含絮不知道命运的轮盘会否逆转,只是重生之后一再告诫家人不许应杨桃再爬高楼。

当月澈与常琴出现在自己生命里后,应含絮隐约觉得前途已经走向旁支,可是大潮依旧未变,一如常琴与月澈的出现都无法打破自己和池崇纠缠不清的关系,所以应杨柳即便平安躲过了十岁生日那一劫,却未必能够安然无恙地长大。

而常琴为何要对付应杨桃,池崇很快给出了答案——他问常琴:“应杨桃出事以后,你给了应家一大笔钱,丰厚了应闻天的俸禄,甚至以照顾应杨柳为由成功贿赂了杨氏,你所做的一切成功封住了应家的口,但我只想问:应杨桃每天如梦呓般说的话,是否是你非要她闭嘴的真相?”

“杨桃说了什么?”应含絮闻言回头。

常琴脸色微变,眉目分明绽露凶意:“一个孩子的话,岂能当真?”

“与月澈有关是不是?”应含絮恍惚顿悟过来,“是了……上回在我家,你非要逮捕月澈,我不慎说出了月澈才是太子的话……”话及此蓦地停住,看向池崇,他做了常琴二十年的兄弟却一直没蒙在鼓里,他至今不甚明白月澈与常琴究竟有何恩怨,应杨桃的话一定是令他起了疑,才逼得他迫不及待进宫问个究竟。

常琴脸颊微微抽搐,因面部肌肉紧绷,因怒,因恼恨,因心生杀意:“你们一个个,非要逼得我斩尽杀绝才高兴是不是?”

应含絮只觉喉咙哽住,想哭想发泄:“常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与月澈的秘密已经被捅破,已经被太多的人知道,你不可能蒙蔽所有人,多一个人知道,你的刀下难道就要多一条冤魂?你究竟要杀多少人才肯罢休?”

“杀到我顺利登上皇位,杀到我心满意足为止。”常琴目露凶芒,嘴脸狰狞,这还是应含絮第一次看到他放肆暴露自己的情绪,她将责问目光投向应杨柳,道:“你看看,你究竟做了怎样一个可怕之人的帮凶!她害了你亲妹妹啊,你却还在这里计较你的儿女情长?”

此刻已经不责怪池崇为何不肯带她离开,因为杨桃出了事,池崇想问个究竟,连池崇都关切应家女儿的安危,应杨柳身为应杨桃的亲姊,身在局中却无动于衷。

岂料应杨柳却反倒责备起应含絮来:“别指责我!要不是你攀龙附凤、贪慕虚荣,恬不知耻地缠在太子身边,我们应家会惹上这种事吗?”

这话应含絮赖不掉,再次无言以对。

自作自受、自食恶果,大抵就是如此。

池崇责怪自己倾慕常琴,应杨柳嘲弄自己依傍太子,他们说的都没有错,应含絮本以为跟着感情走,心就不会累,跟着权贵走,家人会平安,没想到,结局是一个万劫不复的大坑。

她黯然低头,追悔莫及,半晌,忽然屈膝跪下,如一奴仆,拜倒在常琴面前。

没有人知道应含絮也曾傲娇,也曾清高,要做多少思想斗争,才能跨出这一步。

池崇脸色骤变,因她的怯懦妥协而生气,却怒其不争,未曾去扶。

“常琴……”应含絮央求道,“我求求你,放过杨桃、放过我的家人好吗?我愿意一辈子乖乖待在你身边,我愿意永远闭上我的嘴,拿我当人质,月澈和池崇都不会暴露你的秘密,你可以高枕无忧地登上你的帝位,没有人会妨碍你,没有人会伤害你。”

应含絮厌恶这样卑微的自己,可是她也知道没有一个人在连累了家人以后,还有资格对命运说“不”。

偏偏池崇非要泼她冷水:“应含絮,你未免也太过天真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你还真当自己是我的软肋,被人捏住了你,我就难辨是非黑白了吗?”

应含絮没有说话,应含絮以为:趁此也好探一探池崇的心底,到底有没有藏着自己。

常琴俯睨着她,良久良久,没有说话,冰冷的表情看不出心中思虑,深邃的目光愈发阴晴不定,他忽然想起上一次应含絮在宫里发了胃病,吃什么吐什么,太医素手无策,月澈说是心病,常琴想着:会否这一次留下她,她会心塞得死去?

第三十八章 男女各食一株,从此同生共死

他忽然想起上一次应含絮在宫里发了胃病,吃什么吐什么,太医素手无策,月澈说是心病,常琴想着:会否这一次留下她,她会心塞得死去?

“起来,应含絮。”因为常琴没反应,池崇按耐不住,沉声命令应含絮。

应含絮无动于衷。

“我说最后一遍,起来,应含絮!”池崇重复道,他已怒极,不知道自己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应含絮雷打不动地跪着,好像天地间只余她和常琴,其他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阻止不了她对常琴的妥协、和对自己的惩罚。

“冷决,取同心草来。”常琴忽然道。

池崇眉目一惊。

冷决此人如游魂般出现,手中拖着一只墨黑色的锦盒,常琴把盒子打开,碧绿碧绿的一株草,在纯黑的底色里,显得格外妖娆。

同心草,又名生死相随,分为阴阳两株,男女各食一株,从此同生共死。

常琴挑出那株雄草,从中咬断,咀嚼殆尽,姿势分外潇洒,然后问应含絮:“敢吃吗?”

“敢。”应含絮其实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却很有勇气地拿起了那株雌草。

池崇快速扣住她的手腕,在她把草塞进嘴里之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就敢乱吃?”

“常琴也吃了。”应含絮说。

“那你可知吃了的后果?”

“会死?”应含絮反问,明明是很严重的情况,她的口吻却云淡风轻。

“常琴活着,你就活着,常琴死了,你也会死。”池崇告诉她。

本以为这样说她会明白,谁知她忽然趁池崇不备,一把将草塞进嘴里,嚼也不嚼就咽了下去,然后笑着说:“那多好?常琴将来可是要当皇帝的,寿与天齐,我跟他同命,岂不也能寿终正寝?”

气得池崇想立马扇她一巴掌。

但也因为应含絮义无反顾地吃了同心草,常琴决定放她离去。

应含絮对常琴说:“希望这一次你是真心放我走,别再玩欲擒故纵的游戏了,只是……”满目期待地看着常琴,希望他明白。

“月澈还不能走。”可是常琴说。

“为什么!”应含絮急问。

“在我顺利登基之前,他不能离开地宫半步。”

***********************************************************************常琴的斩钉截铁让应含絮只能任由月澈被困地宫不得离开,让分明已获自由身的她,郁郁寡欢。

”放心,我与惠妃的恩怨还没了结呢。”池崇说,“她那个地宫,迟早会被我付之一炬。”

池崇这话放出还不到三天,凤栖宫东偏殿旁的湖面上忽然日日清晨出现些许红色绸缎碎片,这些东西不知从何处而来,是天上飘落的还是水里浮起的,无人知晓,只是接连三日出现,闹得宫里人心惶惶,因就在前段日子,宫里接二连三老死了四五个嬷嬷。

那些嬷嬷虽说都是到了老死的年纪,却在即将春暖花开的季节挨个离世,总难免为这个春天添了许多萧瑟诡异,还传说其中一位嬷嬷早前在凤栖宫做事,格外喜欢穿红色的裙子。

那些碎片当即被谣传成红衣嬷嬷死后不得瞑目回来索命的不祥之物,甚至出现凤栖宫夜里闹鬼的多个版本,惠妃下令彻查此事,夜里专门叫人蹲守在湖畔看看是谁装神弄鬼,却毫无所获。

那些碎片自清晨第一缕阳光倾泻后,便纷纷出现,越聚越多,远远望去,好似落了一片红枫。

既然没有发现飘落的源头,那么必然是浮起的可能了。

崇文帝亲自下令抽干湖泊,看看底下究竟有没有传说中的红衣女尸。

惠妃没有拒绝的理由。

结果一抽干,红衣女尸没有看到,漆黑暗道倒是有一个。

那是通往地宫的。

地宫里,关押着月澈。

这日,恰逢池崇跟随池复将军入宫禀报西疆战事,听闻这件事,池崇撇下亲爹,熟门熟路地摸到后宫,说是来看热闹。

崇文帝正在命人打开暗道的石门,他望着惠妃的脸色并不温柔:“朕知道凤栖宫东边有座地室,供奉地藏菩萨,朕当初也是许了的,但为何西偏殿下还有入口?惠妃敢情是想打造一座地宫,朕却浑然不知?”

“皇上,这有什么稀奇,惠妃宫内您不知道的,恐怕还多呢。”皇后在旁挑拨离间,她身边站着沉寂了好久的慕容水水。

慕容水水打从应杨柳入住紫微宫后,就一直与她不和,应含絮不在的时候更是你死我活地掐过几次架,后来慕容水水妥协,称与紫微宫八字不合,气鼓气鼓搬离了原先的住所,与皇后同住去了。

惠妃地宫的秘密她也知道,此刻看到众人好奇围观,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说道:“但是皇上姑父请放心,惠妃娘娘对您一向忠心耿耿,所以她扩建地宫只会关押看不顺眼的女人,不会私藏男人的。”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惠妃简直恼怒这粗大条的丫头究竟是在帮自己的,还是害自己!

“嗯?”崇文帝的质疑声充满不悦,即便没有奸夫,自己钦定最为贤惠的妃子瞒着自己在宫里偷偷摸摸挖了数座地窖,也足以叫他颜面尽失。

地道被迫打开,崇文帝不顾危险与否,第一个跳了进去。

的确仍是干干净净的佛龛,地藏菩萨表情肃穆,可是池崇突然说:“在沙场上杀人太多,心里难过了很久,突然好想跟菩萨磕个头请求原谅。”言毕不顾众人反应,扑通一下跪倒“咚咚咚”三个响头一磕,佛龛之后的墙面移动,打开了最里的内室。

惠妃料定皇上不会随便给菩萨磕头,才设置了那样的机关,岂料今天跟了太多好事的人,何况池崇表面一副吊儿郎当,实则就是复仇来的。

老子见儿子,不知是什么微妙感觉。

月澈是知道的,却不能说破,崇文帝不知道,看到月澈自然惊讶。

空空荡荡的内室里,只有孤独的月澈,被众人围观,竟磊落抬头,直直迎上崇文帝的惊疑目光。

“他是谁?”崇文帝怒斥惠妃,不是说没有男人嘛,怎么还是藏了块小鲜肉?

“他……他……”惠妃花容失色、口吻激动,“臣妾也不知他是怎么混进来的,定是个贼,想偷我的金佛!”

惠妃到了大难临头的时候,已经不顾血肉亲情,一口咬死月澈。

崇文帝不是傻子:“你会在你的地宫里,好吃好喝地招待一个贼吗?”

“这分明都是他偷的!”惠妃狡辩。

“你瞒着朕偷人也就算了,如今居然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皇上,臣妾怎么可能偷人?”

“他不是吗?”崇文帝怒极,也不看看月澈的年纪,堪堪是惠妃的儿子,怎么可能老牛吃嫩草到了这等腐朽地步?

“不管他是不是,都给朕拖出去斩了。”崇文帝命令常琴道,眼下似乎觉得太子比较靠谱。

可这决定虽然正投常琴所好,惠妃却决不答应,她描黑月澈,本想罚他一顿逐出宫去就算了,绝对不忍心看着养子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不行!”她阻挠道。

崇文帝眼神如刃。

惠妃必须找一个恰当的理由:“皇上,下月就是您的寿辰了,不宜杀生。”

崇文帝冷笑:“因西疆战事难平,朕早朝时分就处决了好几名将领,下个月才是生辰,这个时候你叫朕不要杀生,惠妃,你还能找点更好的理由吗?”催促常琴,“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做?难道你也要替你娘维护这个不明来路的小子不成?”

“儿臣遵命。”常琴的太子之位悬在生死之间,自然不敢忤逆,但他此刻既要安抚惠妃,又不能抗拒崇文帝,遂一边命人把月澈拖出去,一边与惊恐的惠妃眼神交流。

他们的眼神,连傻子都猜得出在说些什么——惠妃说:“你敢动我儿子,就休想保住你的太子之位,一样是欺君犯上,大不了我与你同归于尽!”

常琴说:“别这么激动,父皇既然信赖我,你自然也要相信我,找个替死鬼而已,我不会傻到堵上我的前途。”

常琴带着月澈撤离后,池崇与慕容水水等也跟了出去,地宫里,便只剩下崇文帝与皇后,闭门审问惠妃对这一桩地宫藏人的事做个合理的解释。

“朕很忙,也很累。”崇文帝说,“素来你们后宫的争斗,朕心里都清楚,但从未插手过问,只要你们还能共处一日,朕就放任你们偶尔胡闹一次,但是惠妃,这一次,可不止胡闹这么简单了,你最好与朕坦白从宽,不要逼朕酷刑审问那小子,朕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

“皇上给臣妾机会是对臣妾的信赖,臣妾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惠妃镇定情绪,开始编合情合理的故事,“那小子名叫月澈,家住泗水城,双亲老迈,他少小离家,行骗为生,是个江湖浪子,不知何时认识了倾城,两人一见倾心,纠缠不清,可臣妾以为他身份卑微配不上倾城,多次劝说又不能令他死心,遂只好将其关押在此,倾城找不着他,相思成疾,神智便也有些不清……”

第三十九章 斩断恩义手足

“一派胡言!”皇后怒叱打断惠妃,骂道,“你自个儿的事不干不净也就算了,何故要牵连我的女儿?倾城突发失心疯至今原因未明,你不要因此将她拖下水去当靶子!”

“别争了!”崇文帝怒喝,冷眸逼视惠妃,“惠妃,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实话。”

惠妃眼眶含泪,固执到底:“皇上,臣妾所言句句属实。”

“来人,将惠妃打入冷宫思过。”这是崇文帝最后的决定。

惠妃只是潸潸落泪,却不抵抗。

她只怕抵抗招惹更多是非,怕崇文帝心血来潮去审月澈,可是崇文帝无暇插手这件事,皇后却有的是闲工夫彻查惠妃究竟有什么秘密,她将崇文帝送走后,立马风风火火赶回后宫,询问月澈所在:“务必阻止常琴杀人,给本宫截下那小子,本宫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如惠妃所说,是倾城看上的人。”

可是赶到紫微宫询问的人回来却报:“启禀娘娘,太子称已斩下罪犯首级。”

“本宫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尸体说是已经拖到乱葬岗掩埋去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当时不在,皇上开口要斩首的时候,惠妃那个不能容忍的表情……”皇后越想越觉得蹊跷,“她绝对不会就这么算的了!她一定会想办法保住那小子的命,常琴说不定就是帮凶!月澈……月澈,本宫怎觉得这名字如此熟悉,好像之前应含絮提到过……”无数见过的、没见过的、听过的、没听过的人,在皇后脑海里乱窜,分不清谁是谁,却越来越确定月澈此人分为熟悉。

“娘娘,不是应家大小姐提到过,是公主,公主晚上做梦,常念叨的名字。”身边老嬷嬷的一句话点醒了皇后。

皇后大惊:“是啊……是啊!倾城她好似确实念叨过这个名字——你快去,快去把倾城叫来,我好好问问她。”

老嬷嬷不多时就把在外面疯玩的倾城“抓”了回来,她哭哭闹闹不肯消停,可当皇后问道:“倾城,乖女儿,你告诉母后,月澈是谁?”的时候,倾城忽然愣住了。

“月澈?”倾城咀嚼这两个字,空茫的眼神慢慢聚拢惊喜,“母后,您忘了?月澈他是我的驸马呀,一大清早的您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皇后的心如炸开般难受,首先,现在不是“一大清早”,太阳刚落山,倾城贪玩误了时间,也不至于分不清白天黑夜,其次,月澈此人来路不明,倾城却竟把他当成“驸马”,难道惠妃所言是真?可是一向虚以委蛇的她,何时如此善意地关切倾城的终身大事了?

简直不可理喻。

“召应含絮进宫。”皇后吩咐她的心腹将士,“本宫总觉得这件事与她脱不了干系,倾城打自和她走得近了,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你还记得吗?”皇后转首问老嬷嬷,“那次她从宫外回来,居然告诉本宫不记得过去两年的事了,这不是玩本宫嘛?这件事本宫必须得弄清楚,这可是关乎我女儿、关乎岳惠那小贱人的大事!皇上懒得管,本宫这关可休想这么轻易地过!”

***********************************************************************被误以为无暇插手的崇文帝,本来的确懒得去管,却突然被一件事刺激了混沌的大脑,而顿悟过来——恰逢北银国使者来访,厚颜无耻讨要大宁国的赏赐,气坏了崇文帝,离开款待的宴席,到了后厅,他越想越气,拍岸怒斥:“去年给足了暖玉,助我攻打西戎本是两不相欠,因他国内突发雪灾,弃盟而去,朕体谅他们自身难保,本也不打算追究,谁想到他现在居然反倒来跟我讨要金帛,口口声声要我大宁国知恩图报,有这样的道理吗?啊……忘恩负义,恬不知耻!”

“忘恩负义”四字在崇文帝脑海里过了一遍,突然浮现一张熟悉的脸——清秀俊逸,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在狩猎场内拼命救了自己,进宫受赏却还浑无所谓的淡泊模样,记忆里的恩人与在惠妃地宫里见到的月澈重叠,崇文帝如被醍醐灌顶,他大呼身边太监:“葛海!那次把朕从狩猎场的捕兽陷阱里救出来的那个小子,是不是叫做月澈?”

“禀皇上,奴才也不记得了,这宫里宫外与皇上接触过的人那么多,奴才哪能一一记得?”葛海跟在崇文帝身边久了,脸皮也厚了,这会子却遭了崇文帝的骂:“多归多,朕的恩人你总该记得吧?朕真是老糊涂了,惠妃的地宫里暗得很,朕眼睛不好,完全没看清那小子的模样,虽觉得‘月澈’二字熟悉,可当时被气坏了,也没忘心里过,现在越想越觉得不安,朕该不会是稀里糊涂地把恩人给斩了吧?”

“皇上莫急,斩了就斩了罢……”葛海还想说“被您误斩的人还少嘛?”,怕崇文帝生气,又只好闭嘴,改口道,“不过兴许,太子手慢,人还没死。”

于是崇文帝立马派葛海去午门查看,葛海到了午门,发现空无一人,又奔到紫微宫询问,得到尸首已送往乱葬岗,不敢怠慢,想着崇文帝既然觉得愧疚,那定是要拖回来厚葬了的,于是亲自带人前去,结果发现乱葬岗三天前一把火就被烧了个精光,这几日没有任何尸体丢弃,干净得很。

“是奴才弄错了一个乱葬岗,还是太子爷对奴才说了谎话?”葛海回来对崇文帝道,“更不知为何,太子爷不肯见奴才呢。”

“这事倒是稀奇,常琴有什么好回避的?”崇文帝生性多疑,到了这等地步,不想管的事也不得不管了,“葛海,朕命你务必把这件事查清楚,关于惠妃与那月澈的关系,当真是因为倾城吗?朕本想糊涂了事,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应含絮收到懿旨,召她入宫,顿觉不安,心忖皇后没事找自己消遣嘛?

却又不敢不从,惴惴地接了旨,没有经过别的地方,皇后宫里的老嬷嬷带着她坐在辇车内,直接就进了金盏宫。

一进门,看见倾城对着自己傻笑,顿时百感交集,暗想皇后在懿旨里语气强硬,莫不是为了倾城吧?

果然,皇后见到她第一句话就问:“应含絮,本宫知道你一向在男女关系上开放得很,和池崇、和常琴都有过一段暧昧不清的,但是本宫希望你不要把这种风气传染给倾城,她还小,还很单纯,即便是被你卖了,也还傻傻念着你好呢。”

应含絮心惊肉跳:“娘娘这话从何说起?含絮不懂。”

“月澈是你朋友吧?”皇后慢慢把话说开。

“嗯。”应含絮点头,脸色褪去红润,变得苍白,“他怎么了?”担心他在宫里到底还是遭遇了毒手,应含絮的小心脏跳得剧烈。

“他被常琴斩了。”皇后慢条斯理地说完这句话,应含絮双目圆睁,显而易见的震惊和悲愤:“怎么可能?惠妃呢!”

她下意识问到惠妃,是因为觉得有惠妃在,月澈就不至于命绝深宫,可是皇后却质疑了:“这月澈的死,又关惠妃什么事?惠妃已经被关入冷宫了,你不知道吗?”

应含絮怎么会知道?池崇还在宫里,什么事都没来得及告诉她,她就被召入金盏宫,自然一头雾水。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应含絮问。

“你告诉本宫,那月澈究竟是什么来历,本宫就告诉你,昨天发生了什么事。”皇后怂恿道。

应含絮使劲搜索思绪碎片,如今该怎样说,既不会引起皇后怀疑,又能获知来龙去脉?眼睛余光瞥到倾城,一怔,计上心头:“月澈是个贫民家的孩子,曾在狩猎场救过皇上,遂在宫中遇见公主,公主对他甚是喜欢,多次逃离出宫都是为了他,但月澈心知高攀不上公主,所以一直避而不见……仅此而已。”

这是一个与惠妃所言相似而又有不同的版本。

惠妃说两人是一见钟情,应含絮却道倾城一厢情愿,皇后不禁纳闷:“倾城的痴癫,与他有关吗?”

“没有关系。”应含絮肯定道,这个时候哪怕心里有再多的想法,表面也必须装得镇定自若。

“应含絮,你未曾对本宫撒谎?”应含絮装得如此认真,皇后也奈何不了她,总不能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严刑逼供,这会子风口浪尖的,这丫头又是个风云人物,可不能急于一时。

“含絮不敢。”应含絮道。

皇后叹了口气,作怜悯状:“既然那月澈是你的朋友,又因罪被常琴斩了,想必你心里难过,也不知尸骨有否保存,本宫就不出面了,你自行到紫微宫去问问,送他最后一程吧。”

得到皇后准许,应含絮匆匆去了,殊不知皇后故意放她去紫微宫,试探的是常琴。

第四十章 把自己送上绝路

应含絮突然出现在紫微宫,常琴见状,不必问她来的目的,心中了然,吩咐冷决查看四周,确认隔墙无耳,然后问她:“想见月澈?”

应含絮忐忑的心总算落下:“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就杀了月澈。”

“嘘。”常琴示意她噤声,然后牵起她的手,往紫微宫后苑去。

才绕过花厅,一个黑影斜插而入,拆开了两人的手,气鼓鼓骂骂咧咧:“趁我不在,又卿卿我我搂搂抱抱了?你们这对无耻男女!”

抢过应含絮的爪子,池崇紧紧握在自己手里,然后一改常态,温柔问她:“想见月澈呀?走,为夫带你去。”

为夫……应含絮抹着冷汗跟着他熟门熟路地进了层层叠叠的门,终于推开一间内室,月澈抬眸,满目惊喜:“应含絮!”丢下手里的鸡腿和酒碗,便扑了过来,拿油滋滋的手抹了把应含絮的脸蛋,笑,“真的是你?”

这货现在除了吃香的喝辣的,没什么别的追求,对于被困被关押,早已习惯。

“月澈,你没事就好。”应含絮刚安了心,又开始忐忑,“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常琴看了眼池崇,眸中难消怨愤:“如今我娘也入了冷宫,你的目的达到了,我自然也要坚持我的原则,在我顺利登基之前,月澈必须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安分地待着!”

应含絮似乎此刻才了然,她问池崇:“原来惠妃被罚入冷宫思过,真是你干的?”

池崇傲娇地笑:“也不全是我,当然还有个小帮手。”池崇这么一说,慕容水水跳出来,这丫时隐时现,如今倒成了神秘一族,“没错,是我帮了池崇大忙呢!”

然后应含絮才彻底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话说池家和慕容家都是武将世家,池崇和慕容水水自然打小就有一层剪不断理还乱的“兄弟”关系,至于他二人究竟是何时勾结在了一起,这些应含絮都已经不在意了,应含絮只在意此二人联手,的确有点小聪明。

慕容水水找来一种特殊材料,这东西原本用于军事,是一层薄如蝉翼的透明质膜,放在水面上可触可摸却看不见,只有太阳一照,才会染上红色,这东西,就是莫名浮现在凤栖宫湖面上的所谓老嬷嬷死不瞑目的红衣碎片。

这事是慕容水水干的。

在崇文帝发现地宫另一入口,假装无意刺激崇文帝说惠妃不会藏奸夫的,是慕容水水。

从一开始支持池崇报仇的,也是慕容水水。

此刻听慕容水水娓娓道来,频频与池崇眼神交流,应含絮居然嫉妒起这个丫头来了。

她被选为常琴的未婚妻,一眨眼可能就是太子妃,那个时候应含絮还倾慕着常琴,也不见得嫉妒她,可为何偏偏就现在,心里酸酸的呢?

所以应含絮问:“水水,你这样揭露常琴的亲娘,就不怕常琴将来不要你吗?”

慕容水水斜她一眼,哼唧哼唧:“常琴哥哥再怎么怪我,也不敢苛责我不是吗?我背后还有皇后姑姑撑腰呢!何况我本就不想当太子妃,这你是知道的,现在你也不想了,就怂恿我顶上,应含絮你真是自私。”

应含絮被说得分外尴尬,殊不知常琴此刻比她更难堪,慕容水水粗线条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坏话,她就不怕常琴狠起来,捣了他们慕容家的老巢?

***********************************************************************葛海匆匆来与崇文帝汇报:“紫微宫把守得严,老奴软硬皆施,就是无法查个通透。”

金盏宫侍卫统领对皇后道:“冷决命人日夜看守,属下连紫微宫的门都进不去。”

崇文帝道:“那就从惠妃这儿入手。”

皇后道:“从岳惠这小贱人那儿下手!百密一疏,他们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

惠妃到冷宫还没满三天,思过不说,被丽妃欺负可谓体无完肤。

丽妃疯疯癫癫,吃喝拉撒不会找地儿,全泼在惠妃床上,惠妃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平日里寂寞惯了,终于有人进来陪她了,可想多么兴奋,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黏着人家,愁得惠妃也快疯了。

常英频频代亲娘向惠妃道歉,可也阻止不了她娘对惠妃的“依恋”,自己吃过的,吐一半分给惠妃,嫌惠妃房里太素净,帮她拉一堆屎在那儿,偷惠妃的衣服首饰,抢惠妃的茶水点心,在惠妃面前卖弄舞姿、呀呀吟唱,到第四天,惠妃终于熬不下去了,跪在冷宫门口,希望路过的崇文帝看到她现在消瘦憔悴的模样,赦免了她的罪,放她回凤栖宫去,哪怕软禁在凤栖宫,也好过和一个疯子住在一个屋檐下。

可是崇文帝又怎么会有事没事路过冷宫呢?

可悲的惠妃点儿太背,结局是皇上没等来,等来了公主。

倾城蹦蹦跳跳到处晃悠,看到跪在门口的惠妃,“咿呀”了一声,扭头问:“惠妃娘娘你在干嘛?”

“倾城,你父皇呢?”惠妃抬眸,凄楚可怜地问。

“我父皇睡大头觉呢。”

“他何时能来?”

“他不会来这儿的,你去凤栖宫等他吧。”

“可是我被罚在这儿,不能离开,你能否帮我带一句话给你父皇,就说‘臣妾知错了,望皇上饶恕,头疼病又犯了,身子实在撑不住’。”

“好的,没问题。”倾城满口答应,给了惠妃一个大大的希望,欣慰目送倾城远去,此刻的她,又怎会料到倾城一路哼着小曲儿到了乾坤殿,那句原话早已忘到不知哪儿去,见到崇文帝,说:“父皇,惠妃让我来问你:你头疼病犯了没,身子啥时候撑不住?”

气得崇文帝一口老血喷出来,雷霆震怒:“这惠妃……当真是这么说的?”

“父皇,您瞧我的样子,像是在骗您吗?”倾城歪着脑袋问。

倾城的认真样,当然不像是在骗人,但是倾城的痴呆样,也难掩她作怪的心思。

偏偏倾城这样的“告状”,正中崇文帝下怀,崇文帝趁机捏住了惠妃这份“罪状”,然后摆驾到了冷宫,声称要对惠妃处以重罚。

惠妃觉得冤枉,不顾形象,哭天抢地。

崇文帝扮完黑脸,开始唱起白脸,语气缓和下来,柔声道:“惠妃,你要乞求朕的原谅,就乖乖告诉朕,那月澈究竟是什么来历,与你是什么关系?”

惠妃表情一滞,忽然明白了皇上怪罪自己的意思,倾城有没有把话传达清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崇文帝就是要找个理由,逼自己说出实话。

可是怎么可能说出实话呢?实话意味着小命不保,惠妃于是抵死不认,崇文帝想来十分痛苦,忍了再三,提议说:“朕也是忽然想起那月澈曾经救过朕,这次疏忽大意将他斩了,朕心中也不是滋味,所以朕决定将他的尸首找回来厚葬,惠妃以为如何?”

“臣妾不敢有异议,一切谨遵皇上吩咐。”惠妃道。

得了惠妃的同意,崇文帝遂堂而皇之地向常琴索要月澈的尸身,说到底崇文帝也是个好面子的,多疑致使他步步为营,高位也让他战战兢兢,没有理由的命令不敢轻易地下,以免招致昏君的骂名,如今有了理由,把责任推诿给惠妃,告诉常琴惠妃也觉得厚葬月澈更为妥当,逼得常琴不得不去找一只替罪羔羊。

***********************************************************************与月澈身材相似的死囚并不难找,可是月澈的脸蛋很难易容,尤其是唇。

这样的唇,美到绝无仅有,也让何不言无从下手。

原来何不言这医术绝顶的民间大夫,也为常琴效力,过去应杨柳易容应含絮,也是经他之手,从外表看几乎毫无破绽,诚然也因为应杨柳与应含絮到底是同一个爹,脸型轮廓总有相似之处,但是月澈没有,这天底下,惠妃和崇文帝造出来的孩子,如谪仙下凡,没有可类比的脸。

“所幸月澈是以一具死了好几天的尸首形象出现。”应含絮说:“大不了做成烂掉的样子,就说是被尸虫啃了的。”

常琴却不认同:“越是如此,我父皇越是要验明真假,如今不仅是他,连皇后也在怀疑……所以最妥当的方法,就说月澈亲自来。”

“那不行!皇上下令厚葬月澈,必然是要亲眼看着月澈下土的,万一真把月澈给活埋了……常琴,这才是你答应皇上找回月澈尸身加以厚葬的目的吧?”应含絮很快怀疑常琴的歹意,常琴冷下脸来:“为何你总把我想得如此狭隘?只怕是有些人自己不敢,要你在前头为他挡风遮雨!”

“谁不敢了?”月澈怒喝,站出来逞强,“不就是活埋嘛?本少侠十岁就练过龟息大法,只要你们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把我从土里刨出来就行。”

于是这货就这样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第四十一章 石破天惊

崇文帝为了彰显自己是一位知错能改的明君,居然邀请朝中大臣进宫观摩他对月澈的厚葬,声势浩大到俨如办一场喜事。

传闻崇文帝实则是得罪了朝中几位重臣,担心臣子们离心,才借故表态自己虽然容易犯错,但也知道忏悔,希望臣子们能有一个台阶下,继续效忠他的统治。

厚葬月澈又能趁机试探惠妃与常琴,崇文帝私以为这绝对的一条一石二鸟的良策。

悲歌长吟,十里默哀,月澈的葬礼,可谓空前绝后。

没有帝后驾崩的真切悲恸,却有万人送别的壮观排场,没有丰厚堆砌的陪葬,却有挽歌不止的绵延。

应含絮心忖:月澈身为真命太子,即便此生不愿做皇帝,有这等厚葬的礼遇,也算是对他日后寿终正寝的交代了。

权当是场“美丽”的彩排罢。

如果不是皇后一句话,彩排还能继续美下去。

皇后说:“臣妾娘家有一种葬法,火葬,专门用于那些蒙了冤屈或是尘缘未了之人,称肉身受大火烤三日三夜,魂魄便能涅槃重生,来世里做一个拥富享乐之人,臣妾不敢说皇上斩了月澈有何不对,但他毕竟年纪轻轻,无论生前是作恶还是为善,但凡经历火葬,定能消除一切孽债,安心转世。”

崇文帝闻言,颇为认同:“皇后不必忌惮,大可批评朕的确是错斩了恩人,但此人生前兴许也不是什么善类,火葬倒是个不错的法子,送他魂归到不记前尘的净土,朕也算仁至义尽了。”

于是崇文帝决定改月澈的土葬为火葬。

这一决定,众臣并无异议,唯独惠妃和应含絮最受不了。

“不可以……”应含絮想要自人群里冲出去大吼制止,被池崇拖住:“发什么神经?这事与你无关,你这样豁出去就是找死!”圈住应含絮,并紧紧捂住她的嘴巴,应含絮毫无施展的余地。

然而皇后在意的不是应含絮的反抗,而是惠妃的。

惠妃深在冷宫,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皇后多厉害,总有办法叫她知道——惠妃为了躲避丽妃,杵在冷宫门口不敢进去,恰逢两个小宫女路过,你一言我一语,以对崇文帝体恤百姓的赞誉把他要火葬月澈的话给透露了出去。

先前常琴让月澈自个儿扮演自个儿的死尸,惠妃是知道的,惠妃也怕自己深在冷宫没办法保护月澈,所以要求常琴每日暗中传递月澈的近况,今日这次果真是栽在了皇后、崇文帝和常琴手里,只怕若不阻止,傍晚时分就要收到月澈已死的噩耗了。

明知是个陷阱,惠妃没忍住,她逃出冷宫,往前殿跑。

***********************************************************************火把被高高举起,八团火焰围绕棺椁,月澈怕呼吸起伏被崇文帝所觉察,入棺之前是吞服了晕迷的药的,他自己无法救自己,应含絮紧张得哭天抢地:“你今天要是不放开我去救月澈,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你我初次见面,你就没来由地恨我,我池崇缺你这多一点的恨吗?”池崇问,“反倒是你现在冲出去,你以为你就能救下月澈么?凭什么,凭你应含絮有神助,还是和皇上关系好?你凭什么认为你冲出去,就能阻止事态的演变!”

池崇言毕,干脆扯了腰带堵住她的嘴,以免她又踢又打,还带咬人的,应含絮终于无计可施,绝望地弯下身来,眼泪放纵横流。

本以为可以原谅池崇,他却自己放弃了这样的殊荣。

直到惠妃的出现,应含絮才恍然大悟:池崇不是不想救月澈,只是更在乎复仇。

惠妃这一亮相,无疑是要暴露了对月澈的不舍,崇文帝不是怀疑他二人有奸情,就是另有不可告人的猫腻,都无妨,到了这地步,不信惠妃不坦白。

“求皇上开恩,火葬是对灵魂的亵渎,皇上千万不要相信皇后的胡诌,她这是在害您呀!”惠妃不顾众侍卫阻拦,歇斯底里大呼道,“月澈受烈火焚身之苦,误了投胎,只怕到了地下化作厉鬼,天天夜夜来缠着皇上,惊扰皇上呐!”

眼看着惠妃因为扰乱葬礼而要被拖走,崇文帝忽然挥手示意,让她到殿前把话说清楚。

皇后要的结果,同样也是崇文帝的目的,他还就怕惠妃不出现,白白烧了月澈,那小子的魂魄最终归于何处,其实无人关心。

“朕做事向来问心无愧,不怕夜半鬼敲门。”崇文帝道,“不觉得火葬有何不妥。”

“可是臣妾以为人死了虽然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也没了呼吸,痛感却是在的,烈火焚身何其煎熬,皇上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恩人?”

“虽说是恩人,可也暗室欺心,惠妃你至今未曾给朕一个交代,这月澈究竟为何被你私藏在地窖内?”

“臣妾说过,这全是为了倾城啊……”

“不要再撒谎了!”

“臣妾没有撒谎,皇上不信可以问倾城——倾城,倾城!你快说句话,那棺椁里躺着的可是月澈啊,你心心念念的月澈啊!”惠妃转而求助倾城,倾城始终傻傻坐在那儿,因受皇后约束不得乱动,此刻也是喃喃回道:“月澈?月澈不在那儿,月澈在我的摘星宫呢,他是驸马,死不了的,父皇不会烧了他的……”

惠妃忙道:“皇上您瞧,公主对月澈用情之深,已然把他当成驸马了!您若真的烧了他,只怕有朝一日公主清醒过来,会怪您的!”

“倾城这副样子,朕都不指望她能清醒,所幸疯疯癫癫一辈子,倒也快活。”崇文帝一副豁出去的泰然态度,叫惠妃干着急,不得不再次针对倾城;“倾城,我没有骗你,那棺椁里躺着的真是月澈,不信你自己下去瞧瞧,我若骗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甚至愿意堵上你哥哥常琴的性命!”

常琴表情紧绷,沉默不语,其实他很紧张,他既希望惠妃利用倾城救下月澈,又担心月澈这次不死,后患无穷,他的矛盾纠结,是在场无人可以理解的。

“荒唐!”崇文帝怒道,“那月澈若真是倾城的相好这么简单,你惠妃会关切他的生死到这等程度?甚至敢堵上太子的命?倘若朕早已派人换掉了棺椁里的尸体,倘若那不是月澈呢?”

崇文帝这样说,似乎点醒了倾城,她开始相信棺椁里躺着的就是月澈,她趁皇后不备,突然离开座位,往广场奔去。

她的长裙逶迤在白玉石的长阶上,象牙的白缎如雪花铺展,风吹起她蒙面的纱布,掉落,飘在风中。

在场的许多侍卫今日是第一次看到倾城公主的真面目,许多人知道传闻中公主已经痴傻,许多人以为如此她的美貌必然减分,许多人以为从此不会再对公主动心。

可是倾城这一场美丽到悲伤的奔跑,仍是融化了许多铁血战士铿锵跳动的心,让他们铿锵的节奏更为铿锵,以至于居然不知道要去阻拦,堪堪被倾城径直扑到了月澈的棺椁前。

此棺椁外围是金丝楠木,最上头嵌入琉璃,以便瞻仰遗容,所以倾城第一眼就认出了月澈,她大呼:“月澈——真的是月澈!?”然后大哭,“月澈,你为什么躺在棺材里?你怎么了?你快起来啊,我是倾城啊,月澈!”

月澈无反应,倾城死死趴着不放手,这时候已经有觉醒过来的侍卫上前欲拉走倾城,皇后见状大怒:“放开公主!谁敢对公主无理?——你们去!”她使唤身边的嬷嬷们前去,也让想趁机搂一把倾城公主的侍卫死了心,乖乖垂手站立一旁,红着脸按捺不住心的剧烈跳跃。

可是,老嬷嬷们过于丰腴,以至于奔跑速度过慢,以至于当倾城痴痴看着月澈流眼泪的时候,豁然间打开了记忆的大门,呼吸到了真实的空气,从混沌的意识里走了出来,她颓然后退,脚步踉跄,表情奔溃:“不是的……不是的……月澈不是驸马,他不是……”

常琴警惕到了异样,可惜他距离倾城太远。

“那他是谁?”崇文帝问,眉目凌然。

“他是我的哥哥……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倾城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你说什么?”崇文帝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站起身来。

常琴再也不能澹定,他袖口一伸,细如牛氓的尖针从他指尖射出,正中倾城后颈,不过一瞬,倾城便两眼一闭,昏厥倒地。

常琴不能容许她再说话。

没想到眠心禾会控制不住她。

皇后见状大惊,亲自奔下来看她女儿,并疾呼太医。

倾城颈后的暗器,暂时不会被发现,即便太医后来觉察,也不会知道是谁下的手,弄晕倾城的罪,常琴可以躲,可是倾城说的话,崇文帝记在了心里,他没办法当耳边风。

“倾城刚刚说什么了?你听到了吗?你、你、你们都听到了吗?”崇文帝迫不及待问身边人,葛海支支吾吾不敢说,其实倾城当时哭天抢地,距离再远,话也清晰。

第四十二章 造孽的报应

“倾城刚刚说什么了?你听到了吗?你、你、你们都听到了吗?”崇文帝迫不及待问身边人,葛海支支吾吾不敢说,其实倾城当时哭天抢地,距离再远,话也清晰。

她说月澈是她的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

倾城的父亲是崇文帝不会有错,那么异母会是谁?除了如此关切月澈生死的惠妃,还能有谁!

“惠妃,刚才倾城说的话,你可听到了?”崇文帝沉下脸来问。

惠妃忍不住浑身哆嗦,没想到千算万算,居然败在了突然清醒的倾城手里。

“臣妾未曾听清。”她颤声道。

“是嘛?”崇文帝的反问分明透露着怀疑,然后就直接下了结论,“既如此,这月澈与倾城毫无关系,与你也毫无关系,更不关朕的事,朕大可按照最初的设想,火葬了罢!”

崇文帝这一示意,举着火把等了半个时辰早已累得手臂酸痛的侍卫们,几乎是瞬间就把火把抛了出去。

棺椁支架是易燃的柳木,干燥了多日,可谓干柴烈火一相逢,焰苗一下子就涨起来,月澈堪堪是被放在蒸笼里烤制的鲜肉。

“不——”惠妃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她跪在崇文帝面前,苦苦哀求,“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

“你抵死不肯给朕一个理由,要朕如何开恩?”崇文帝问。

此刻不仅惠妃着急,常琴也着急,常琴担心惠妃为保儿子不顾一切,虽也存着希望祈祷她能一如当初那般绝情,把亲生儿子换掉,想想多年忍辱负重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眼看着她距离圣母皇太后的宝座只差一步之遥,难道真要功败于垂成之时?

当然同样急得暴跳如雷的,还有应含絮,她拼命挣扎,突然侥幸挣脱了池崇的钳制,虽然用力过猛一个嘴啃泥往前扑倒,但是趁着池崇还没来得及抓她回去之前,一把扯下嘴里的布条,扯开嗓门大吼:“月澈是皇上您的亲生儿子,他还没死!请不要烧他——”

这也许是应含絮这辈子说得最撕心裂肺几乎扯破了嗓子的一段话,她说完,就觉得全身力气耗尽,然后眼前一白,直直倒地不醒。

常琴拳头攥紧,暗暗问自己:这个知道了太多的女人,为何不早早死在自己手里?

***********************************************************************一缸水扑灭了的棺椁上的火焰,却灭不了崇文帝心中的怒焰。

葬礼以无结局的结局而结束,在众臣的云里雾里中,崇文帝下令出了宫谁也不准乱说,便散了场,单独叫上惠妃、常琴、倾城和应含絮,到了乾坤殿。

由于应含絮和倾城都是昏迷的状态,池崇负责拖着两个女人入内。

崇文帝隐约感觉到这是一桩家事,不希望太多的人知道,所以池崇心情忐忑,背上背着倾城,怀里抱着应含絮,一路进去都在骂骂咧咧:“蠢婆娘,就因为你的愚蠢,兴许要害老子被灭口了……”

崇文帝请了张御医救醒两个姑娘,御医在她们二人后颈,分别发现了两枚尖针。

“这是致人昏迷的暗器,没有毒,公主很快便会苏醒,皇上请放心。”张御医道。

崇文帝下意识看了眼常琴,他似乎冥冥之中可以感觉到常琴在暗处的操作,他知道家丑不可外扬,遂遣退了殿内所有的侍从,派葛海在门外把手,不准任何人打扰。

“说吧。”然后,崇文帝坐在龙榻上,口吻疲惫地对惠妃道,他感觉很累,有种老了、斗不动了的颓废。

“臣妾不知该说什么。”直到此刻,惠妃也仍守口如瓶。

“你不说,那——你说。”崇文帝看向应含絮。

她是人群中唯一一个敢站出来说话的人,此刻却悄悄瞥了眼常琴,瞬间觉得如芒刺在背,身子微颤了下,未曾答应。

“好,好……你们一个个,都把朕当成傻子,都以为朕老了,糊涂了是不是?”崇文帝问,他抬头看着常琴,无限悲怆,“常琴,朕这个位子,迟早都是你的,你大可不必如此着急,可你今日这一急,连你妹妹都敢伤害,朕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隐情阻碍着你,怕被朕知晓,你将会万劫不复?”崇文帝捏着案上的银针,这枚从倾城身上取下来的暗器,此刻正以无形的刺骨之力,穿透这位老人的心。

“葛海!葛海!”崇文帝开始呼唤他认为值得信赖的心腹,“去把常英叫来,朕又不是只你常琴一个儿子,朕难道就不能重用常英吗?他虽然没你心狠,但他可以做一位仁君!我大宁国今日,缺的就是一位仁君!”

眼看着常英将被卷入,这一卷可能篡夺了太子之位,常琴心一横,屈膝跪在崇文帝跟前,坦白了“事实”;“请父皇息怒,常琴……有话要说。”

“你说。”崇文帝舒了一口气。

“月澈他不是不明来路的野小子,他是儿臣同胞的弟弟。”

崇文帝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一字字问:“当真?”

“儿臣不敢隐瞒。”

“不敢隐瞒不也瞒了朕这么多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务必给朕一个交代,否则实在枉费了朕这么多年对你的厚爱,朕实在是、实在是……”崇文帝气得喘息不止,惠妃见状,唯恐他迁怒常琴,遂站出来承认道:“皇上,这一切都是臣妾的错,不关常琴与月澈的事,他们还小,臣妾造孽的时候,他们都还只是襁褓里的婴孩!”

惠妃说:“皇上您还记得吗?当年臣妾临盆前夜,您从噩梦中惊醒,告诉臣妾您做了一个梦,梦见天上的兔儿爷丢了儿子,到处寻找未果,遂发了怒,说谁家要是私藏了兔崽子,就定要毁他千秋万代;

“兔儿爷狰狞可怖,吓着了皇上,皇上遂对臣妾说:若是我宁国的子民诞下个兔小爷,定要立马血祭给兔儿爷,以平息他老人家的怒火;

“臣妾不知皇上是惊魂未定说了胡话还是认真的,臣妾当时也不料造化弄人,天亮后您去上朝,我忽然觉得腹中疼痛难耐,不过半个时辰竟诞下了一对双生子;

”可是……老二竟生了一对兔唇……”

崇文帝看着躺在锦榻上的月澈,问:“就是月澈?”

惠妃颔首:“臣妾当时就哭了,为何老天如此不公?要让我的儿子长了一对兔唇,偏生又让皇上做了那样一个梦!我岂能忍心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被血祭?他还那么小,他什么也不懂……”惠妃说到此处,泪水潸然而落,这段陈述中,她确实有虚假捏造,但亦存了天下母亲都难以舍弃的爱子之情。

“所以你就瞒着朕把他送出了宫?封了所有人的口,并对朕说你只生下常琴一个儿子?”故事发展到这里,崇文帝也猜得到结局。

惠妃频频点头,又苦苦磕头:“臣妾也是爱子心切,欺君大罪,不敢逃避!只求皇上能够饶了常琴和月澈,一切都是臣妾一手策划,与两个孩子没有关系!”

崇文帝紧锁眉头,久久不曾言语。

惠妃把额头都磕破了,没有人去扶她。

直至月澈苏醒,满目惊疑。

“月澈……“崇文帝细细咀嚼这两个字,长叹道,“生来唇裂,天悯其苦悲,撤回恶咒,月澈之澈,是哪个‘澈’?”

“是清澈之澈。”应含絮插嘴道。

***********************************************************************崇文二十八年四月,崇文帝得子月澈,封晓郡王,意为“通晓”之意,与“澈”相似,又指天明,归儿子一枚。

这枚儿子却并不怎么欢喜这个封号,气鼓鼓地嚷嚷说要出宫去。

可不是,换了谁莫名其妙成了仇人的同胞弟弟,不被气死也是本事。

倒是惠妃最为心满意足,如此,亲生儿子不用死,养子也能继续为她带来荣华富贵,常琴急中生智编出“双生子”的谎话,实在是太睿智了。

殊不知常琴总在暗暗后悔,他也想过棋行险招,怕的就是玉石俱焚,如今这样,再也不能灭了月澈的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天天在自己面前晃悠晃悠,气往肚里咽。

这桩事最后演变成这样,最要怪的,还是葬礼当场道破真相的应含絮。

常琴当时就恨不得杀了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射出去的银针没有直击她的心脏,那日从乾坤殿出来后,他便趁池崇不备,把应含絮给掳了去。

把应含絮丢入一间漆黑的房间,常琴将门反锁,下一瞬间十指就掐紧了应含絮的脖子。

应含絮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不能说话。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常琴问。

应含絮呼吸困难,心里骂道:你掐着我脖子,要我怎么说话告诉你我没有错?

常琴眼见她是真的快断气了,才蓦地放手,害应含絮从墙上摔下来,整个身子麻痹了很久。

“我早说过你该早点杀了我的……”应含絮这根粗线条,直到现在还在挑战着他的底线,“不过有今日的结局,完全是你造孽的报应!”

第四十三章 日渐不如的身体和日益浓郁的

“我早说过你该早点杀了我的……”应含絮这根粗线条,直到现在还在挑战着他的底线,“不过有今日的结局,完全是你造孽的报应!”

“我依然稳坐太子之位,我怕什么?”常琴越是强势,就越暴露内心的恐惧。

“细细看月澈,不难发现他是惠妃和皇上的儿子,可你却和他半点不像,你这个同胞的哥哥,反倒和月澈在泗水城的双亲,有三分相像……”

应含絮话未说完,就遭了常琴一巴掌。

脸颊火辣辣地疼,应含絮被打得有点懵,频频喘息,不再说话。

可是她这一喘,却竟一时半刻停不下来,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好像有什么东西卡着她的喉头,让她不能顺畅出气,漆黑的暗室内,常琴看不到应含絮的脸色在一瞬间有多惨白。

“应含絮?应含絮?……”门外突然传来池崇的呼唤,他一个疏忽发现丢了应含絮,正在满世界找她。

应含絮下意识伸出手,却只是扶住了墙,她想逃出去,腿脚竟无力,她想呼喊池崇,剧烈的喘息却不容许她发声。

直至池崇的声音越来越远,应含絮颓然倒在了地上。

“不要装,起来。”常琴沉声道。

“我……我命在你手,池崇找我……我为何要装……为何……不求救?我……”她声音微弱,气息虚浮,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溅在常琴的白靴子上,即便屋内再黑,常琴看得也触目惊心。

就刚刚那一掐,何至于把她伤成这样?

“应含絮!”常琴怒喝,“你不要糊弄本太子,你对我示弱想干什么?你根本就不是一弱女子,你是个可怕至极的女人!”他猛地揪住她,双手几乎要捏断她的肩胛骨,声音冷若冰霜,“我不会再对你心软。”

常琴拂袖离开,可是他并没有锁上门。

池崇找回来的时候,应含絮坐在角落里,全身冰凉,好像死过一般,却还能抬眸,眼神聚焦在池崇脸上,虚弱的微笑浮起在唇角:“你来了啊?”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池崇问,他也是疲惫至极,紧绷的情绪直至见到她才松懈下来,这一松懈,也才知道自己有多累。

“从乾坤殿出来的时候,在门外等候的应杨柳突然扑到你怀里,你当时为什么没有立马推开她?”应含絮却计较这个事,在自己还剩半口气的时候,仍心心念念着醋坛子的盖子没盖好。

“我岂料一回头你就不见了。”池崇恼道。

“能悄无声息把我弄没的,在这座深宫内,你以为还有谁?”

“我知道是常琴……”池崇神情黯然,“但我现在动不了他。”对于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他觉得丢人,简直没办法去直面。

“怎么了?”应含絮觉察到异样。

“皇后一纸诏书,封了池倩做常琴的侧室,择日便将嫁进宫来。”

应含絮愕然。

池崇苦笑:“你是不是很难理解,常琴最终会和皇后勾结在一起?”

应含絮想问为什么。

但是池崇打横抱起了她:“有空再与你说,你现在身子太虚,我带你去看太医。”

“你怎么不问问我,常琴伤我哪里了?漆黑屋里孤男寡女,你就不怕我被他吃了?”应含絮不知哪来的兴致,横在池崇怀里的时候,就容易浮想联翩。

池崇瞪她一眼:“他刚从命运沉浮的惊魂未定里脱身,哪有闲情逸致吃了你?应含絮,好歹也嫁给我这么久了,怎么一点都不了解男人?”

应含絮红着脸,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睡前骂道:只不过想知道你池崇家的醋坛子有多大,何至于说这么理智的话?

***********************************************************************应含絮明明是睡着了,却频频流眼泪,好像是个睡美人和泪美人的结合体,倾城在旁一直忙着帮她擦眼泪,擦着擦着,自个儿的眼眶也红了,对池崇说:“为何我也好想哭?”

倾城的心上人变成了哥哥,哥哥却用毒计伤害自己,仿若一觉醒来世界都变了,从痴呆到明朗,她才恍然觉得人傻的确是福。

池崇没有在听倾城说话,池崇的耳畔嗡嗡回想着太医的交代:“应姑娘这病症吧,老夫行医多年也是第一回瞧见,探不到究竟坏在哪里,身子却在一点点损毁,好像五脏六腑都浸在水里,泡着泡着,就慢慢地变坏了……”

“你以为是一道菜吗?”倾城骂道,“什么叫‘泡着泡着,就慢慢地变坏了’?”

张御医借故仓惶逃走,以免摊上这个摆明了治不好的病人砸了自己宫内第一医的招牌。

池崇也没指望这宫里的庸医能够治好应含絮,隔日他便带着她回了池府。

常琴闻讯,追派何不言到池府问诊。

池崇却将何不言拒之门外。

池崇说:“不言,我拒绝的不是你,而是太子爷的一腔‘善意’。”

何不言说:“你不要意气用事,我只是一名医者,哪里需要我我就在哪里,你和太子爷的恩怨我从不过问,所以也无需把我当成奸细那样防范,你亦知我的个性,没有把握的事我从来不做,就像对月澈的易容,我不能保证皇上瞧不破,遂才没有答应动手,可是今日我既然站在了你们池府门口,我就敢说,我能医好应含絮。”

“那你知道应含絮得的是什么病?”

“我在古书中看到过相似案例,在北银国有一个家族,起初是莫名迎风流泪,眼泪粘稠如胶汁,后来发展到皮肤汗水、体内血水、口中唾沫等所有体液也变得粘稠不堪,直至彻底流畅不通而毙命,听太子说应含絮时常流泪,食不能咽甚至呼吸困难如喉头阻塞,吐出的血亦浓稠到几近黑色,我怀疑她与北银国那支家族患上了同样的病症,后人研究多年,发现有十八味活血之药有其疗效,你何不让我试上一试?”

池崇听完,摇了摇头,拒绝得依旧坚持:“不一样,应含絮的病症和那族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身心太累,长期压抑导致,由我照顾一段日子,自然会好。”

何不言终于还是吃了闭门羹,池崇返身回屋的时候,正巧撞见池夫人。

在他与何不言说话的时候,这个贼老太早已躲在门后偷听,一直不满池崇对应含絮的藕断丝连,如今干脆是拖了个病秧子回来,这不赤裸裸触池家的霉头?她板着脸问:“你确定这灾星的病能好吗?我刚去屋里看过她了,那脸色白的呦,是不是没几天可活了?”

“娘,你有空探望我媳妇的病容,不如担心担心您自己的女儿。”池崇说,“你真当二姐嫁给太子,是桩喜事不成?”

池夫人不似应杨柳的娘,她跟随池复将军走南闯北,也是见过世面的,也是知道宫廷斗争之残酷的,何况还有池碧的前车之鉴,她恼道:“我当然知道倩儿这一去凶多吉少,我没指望她能博得太子欢心,只求平安无事,但是!池崇,你二姐的平安全在你手里,我知道你跟太子翻了脸,也全是因为应含絮这个女人,所以为娘是在这里警告你,也恳求你,安分守己些,不该说的话,最好永远烂在肚子里,不要害了你二姐,害了我们全家!”

池老夫人这话一放,应含絮从此作为池家名义上也不是实际上也不是的“池崇的女人”,日子自然是更不好过了。

***********************************************************************气候回暖,北银国从寒冬中苏醒过来,北方人的野性也被唤醒,如一头饥渴的狼,开始恩将仇报。

数起北银国南境居民和宁国北境居民的冲突过后,西戎蛮夷看戏的态度愈发嚣张,战争再度蠢蠢欲动,池崇被一道圣旨派发到西北,因应含絮的身子再也经不起车旅劳顿,他只能留她在池府。

“还不如干脆把我送回家,我娘照顾我你还不放心吗?”应含絮说。

“应杨柳才被遣送回家,和着她娘两个还不把你欺负死?在我家,至少还有池逸可以保护你。”

应含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以确定他是否是在开玩笑:“你觉得池逸靠谱吗?”

“我们池家的男儿,都很靠谱。”

……

池崇留下这句话,就走得很彻底,把应含絮托付给一个七岁的男孩,应含絮好想问问他走得放心不放心。

结果没想到,池逸居然挺给力。

这日,池老夫人闲来无事过去找茬,应含絮被要求打扫自己的院落。

“瞧瞧你这屋子,一股子霉味和药味儿,我真是连半步都懒得靠近。”池老夫人替她拉开窗帘,刺目的阳光照在应含絮苍白的脸上,她侧首,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可怕到让她以为看到了鬼魅。

“起来,出去把院子的地扫干净,顺便好好晒一晒自己。”池老夫人丢给她一把扫帚,怨道,“早已被扫地出门的女人,自己家就在附近,怎么就有脸赖在我池家蹭吃蹭喝不走呢?”

应含絮看着地上的扫把,忽然难过得想哭。

池崇临走前,一万个交代她千万不要把他娘的任何刻薄的话放在心上,可是如果人家说的是事实,怎么能不往心里去?

第四十四章 封王,不屑风光

池崇临走前,一万个交代她千万不要把他娘的任何刻薄的话放在心上,可是如果人家说的是事实,怎么能不往心里去?

凭什么与池崇走到今日,还自以为是他的谁或谁?

弯下身子,去捡扫帚,应含絮甚至已经在心里打算过了:扫完地就走,不就是贪婪的父亲、懦弱的母亲和霸道的二房三房吗?怕什么!这么多年都过下来了,还熬不过这段养病的日子了?

可突然,一个稚嫩却坚定的声音从门外传入:“嫂!”然后池逸猛地蹦出来,看到这幕,问也没问,一脚踢开应含絮刚要捡起的扫帚,然后牵起她的手,往门外去,“我带你见个人。”完全没把他娘放在眼里。

“逸儿!娘在教训你嫂嫂……我呸,是在教训应含絮,你瞎闹腾什么?”池老夫人怒气冲冲地跟出去,看到池逸把一个比他高一个头的女孩推到应含絮怀里,池老夫人认得那孩子,是应含絮最小的妹妹,叫做什么杨桃。

“杨桃?你怎么来了!”应含絮异常欢喜,打自得知应杨桃生病后,应含絮几乎不敢面对她,她十岁生日的劫数没有要了她的命,但是因为应含絮一句话连累她受常琴迫害,应含絮甚至都不敢问常琴用什么手段吓坏了一个十岁的无辜小孩,应含絮更害怕自己关心的人成为自己的弱点,被常琴捏在手里肆意屠杀。

此刻,应杨桃看着应含絮,开心笑着,俨然已经从阴影里走出来,她说:“姐姐,你怎么不回家呢?”

应含絮抱住她,安慰说:“姐姐这就回家。”

“不行!”话音刚落,池逸就急了,“我哥哥吩咐我照顾你,你要是跑了,他会打断我狗腿的!”

“瞎说!”池老夫人跑出来,纠正自己这只脑洞过大的小儿子,“你哥他吓唬你呢,她要走,你就让她走,娘保证你哥不敢动你。”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池逸很坚持,一根筋,甚至因此怪起应杨桃来:“你不是答应我见你姐姐一面你就走的嘛,你现在怂恿你姐姐回家,你根本就是背信弃义!”

小小娃儿连“背信弃义”这种高难度的词汇都能信手捏来,应含絮委实佩服:“四少爷,应府是我家,我回家本是天经地义,免得在这里给你娘添堵,你快别淘气了,有空就来应府看我罢。”

应含絮说着欲牵起应杨桃的小手离开,岂料池逸心一横,整个往地上一躺,打死不起来了:“你真要走,就从我的尸体上面踩过去。”

“小兔崽子,真是气死我了!”池老夫人奔过来,想拽起这小子,偏这小子生得壮实,力气也不小,池夫人一把老骨头居然拖不动他,连连疾呼家丁们过来帮忙。

一帮家丁连拖带拉把池逸抱走,他歇斯底里的哭声大老远还断断续续地传来,应含絮看了眼气鼓鼓的池夫人,说了几句“这几日多谢照顾”之类的话,然后拉起杨桃往外走。

没想到还没迈出池府大门,方才还板着脸非要撵走人家的池老夫人,火急火燎地追出来,命令应含絮道:“不许走!”

后来应含絮才知道,池逸这小子被人抱到湖边的时候,突然一蹬脚往湖泊里跳,并扬言道:“我嫂要是被赶走了,我也不活了!”

应含絮心忖:你小子啥时候跟我这么不离不弃了,居然拿死来威胁你娘?

最终,应含絮还是被“挽留”在了池府。

***********************************************************************把热腾腾的姜茶往池逸房里送,应含絮看着因为跳湖而感染风寒的他,十分不解:“你说你这是为了哪般呢?从前可不是这么听池崇话的呀。”

“我三哥他临走前答应过我,如果我把你照顾好了,他就分我一半家产。”池逸说。

应含絮一阵寒心阵阵冷汗:“你这是在玩我吗?你小屁孩一个上头有哥哥姐姐和爹妈顶着,你急着要家产想干什么?真没看出来你居然如此贪婪。”

“我不是贪婪,我是为了自由!”池逸说得有模有样,“我只有足够有钱,才有底气离开这个家,去一个我喜欢的地方自立门户,开一所宜春院,逍遥快活。”

应含絮端着药碗的手一抖,差点洒掉:“四少爷,您知道宜春院一般是干啥的嘛?”

“知道啊,买烧鹅的呗!我最爱吃烧鹅了!”

……

小孩的世界总是与大人不同的,一样的事情,在大人眼里是这么回事,但是在小孩眼里,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原来池崇过去常带池逸逛花街柳巷,池逸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宜春院,因那里的掌厨最拿手的一道烧鹅俘虏了小屁孩的胃,从此小屁孩一听说“宜春院”,第一反应就是烧鹅,第二反应就是口水直流,第三反应就是立志长大了我也要开一家买烧鹅的宜春院。

应含絮不知道池崇这样做,算不算是毁了一个孩子。

哪怕应含絮后来几度想要拆解他的世界观告诉他宜春院不仅仅是买烧鹅的,小屁孩依然扎根在内心深处的世界观,意志坚挺地不准应含絮摧毁宜春院烧鹅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应含絮心想:等池崇回来,一定要好好骂一骂他,不能因为自己贪恋温柔乡,就总带着池逸做挡箭牌,不知道这样会教坏小孩子的嘛?

可是四月过去,池崇迟迟不回,池逸的脑洞越来越大,杨桃频频到池府探望应含絮,也被他带得傻里傻气,应含絮觉得问题有些严重,这时候,月澈来了。

脑洞更大的人来,基本没什么好事。

但月澈如今身份不一般,以晓郡王的尊驾造访池府,池老夫人也得亲自出去迎接。

他却一如从前,到谁家都跟到自个儿家似的,门一开就往里冲,一边冲还一边说风凉话:“哎?池崇出兵打仗还没回来吗?”

“前些日子家书倒是来过一封,说是连战获捷,希望归来的日子也不远了。”池老夫人跟在他身后,俨如汇报工作。

“哦,可本王听到的消息却不太好……”月澈吧唧嘴巴,欲言又止。

应含絮急了:“有啥说啥,别给我卖关子!”

池老夫人瞪她一眼:“怎么跟王爷说话的呢?还不快快赔罪!”

“不要紧。”月澈笑道,“她在我面前素来嚣张惯了的,如果从我封王开始对我卑躬屈膝的,我反而不习惯。”

“那么池崇……”应含絮还没问出口,月澈就坦白道:“十天前池崇亲率一支队伍深入北银国,而后失去联络,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恐怕凶多吉少。”他的表情慢慢退去戏谑,应含絮的心猛地揪紧。

“怎么会这样?”池老夫人如遭晴天霹雳,堪堪站立不稳。

应含絮倒是直直立着,不追问,不抓狂,反而格外冷静。

月澈看得出她只是强作镇定,所以伸手牵住她,带到屋里去,找了把凳子让她坐下,缓缓道:“我觉得凶多吉少,是因为我判断以池崇娇惯的身子扛不住北国的寒冷,孤军深入敌方,很难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但也不排除他丫的长进了,能以一敌十,突出重围。”

应含絮点着头,表示认同他的看法,神情却麻木,好像灵魂跟着池崇一直飘到了北方。

“明早我也要启程去北疆了。”月澈忽然幽幽说道。

应含絮一惊,抬眸看他,目露担忧。

月澈苦笑:“我必然逃不出这一关,常琴一句话,我那父皇就打算练练我的性子,毕竟我只是个半路捡回来的小王嘛。”

是常琴以国将危难为由,向崇文帝推荐月澈领兵打仗保家卫国,如此惠妃无权阻拦,常琴的目的,可见一斑。

“所以我并不排除常琴的爪牙会伸到北方去迫害池崇的可能。”月澈补充道。

应含絮如被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这是极有可能的!在遥远北方,用各种意外把池崇和月澈除掉,对于一手遮天的常琴来说并不难,且绝不会牵连到他。

“我随你同去。”应含絮不知哪来的勇气,明知自己的身体再也扛不住风餐露宿。

月澈蹙眉:“我不答应。”

月澈很坚定,可也坚定不过当他率领军队浩浩荡荡走出城门的时候,应含絮如风中残烛的身子,如扎根在地里般挡住了去路。

”要么带我去,要么……带我去。”应含絮说。

她没有给他多余的选择,他心中不是滋味:“我把消息告诉你,不是想要这样的结果。”

“可当你选择告诉我,就该猜到这样的结果。”

“你乖乖在此等我消息不行吗?”

“我只怕迎来马革裹尸,我亦会生无可恋。”

……

月澈久久叹息,久久后的久久,终于伸出手来。

应含絮欣慰一笑,跃上了他的马。

“出了城,我就给你找一辆最舒适的马车,再遣人去把何不言请来同随,总之,你只有听话,才没有被我半路送回的可能。”

“谨遵晓郡王吩咐。”

“少给我来这套!”

……

第四十五章 池崇之死

应含絮其实不太喜欢单独面对何不言。

从前池崇就警告过她离这个心理变态的大夫远一点。

他总是盯着他认为不完美的女人的脸,控制不住自己要动刀子的冲动。

应含絮问:“何大夫,我的脸不够精致吗?”

“池夫人,你可知道‘精致’二字怎么写?”何不言回问。

应含絮气得在心底骂娘。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你都是远远配不上池三少爷的。”何不言继续说,咔咔两刀补在应含絮的伤口上。

“我知道。”应含絮挑眉,“所以我这不是早早地退出了嘛?”

何不言听得有些绕口,他坚持说:“可惜池三少爷待你,比一般的女人都要好上许多,包括那次看你伤心,决定以身试险,把晓郡王的毒引到自己身上来一样,他压根没怎么考虑,就去做了。”

“所以我待他亦是不薄,听说他在北银国遭遇了不测,立马就跟随月澈的大军赶过去。”应含絮为自己辩驳。

何不言啧啧叹息:“你这样的女人,既不温柔也不漂亮,凭什么能虏获这么多男子的心?且都是世间数一数二的卓越男子,为你从兄弟变成了仇敌。”

“何大夫您言重了,是假象造成了你的误会,其实我没那么重要。”

“重要不重要,事实来说话,假如池三少爷没死,你们几个人后面的戏,还长着呢。”

“池崇当然不会死,但我的戏只怕是不会长了,因为我的命好似快走到尽头了,到时候何大夫您再也不必感慨我这祸水的红颜,一次次糟蹋那世间数一数二的卓越男子。”

就因为应含絮这句自嘲的话,记在了何不言的心里,还就成了激将法,刺激着何不言下定决心要治好她,继续看戏。

遂他瞒着月澈,天天在应含絮的饭菜里加入他悄悄调制的药,他始终觉得应含絮是患上了北银国那一族渐渐凝血的病症,尽管池崇始终不信。

但是一日日下来,气候越来越凉,应含絮的身体却并没有如月澈预料那般垮掉,反而渐趋健壮起来,饭量也增加了,睡觉也安宁了,下车走路的时间更是延长了,高兴的时候,还会陪着月澈登高远眺,调侃他说:“你瞧,这片风景如画的江山本可以轻易被你收入囊中,是你自己不要的。”

月澈只是笑笑:“我觉得坐拥江山不比欣赏江山来得好,从欣赏的角度来讲,我可以避开那些饥寒交迫一派惨淡的地方,但是常琴,他只能一辈子关注他这片江山哪里遭受了千疮百孔的伤害,而再没时间和机会欣赏它有多美。”

应含絮无言以对。

***********************************************************************抵达北疆,首先见到的是池复老将军,应含絮第一眼看破他坚韧背后的满目疲惫,便猜到池崇仍旧没有消息。

他款待了月澈,几杯烈酒下腹,纵容自己醉了一会,他拉住应含絮说:“你虽无缘做我的儿媳,但我一直拿你当儿媳看待,因我儿子,一直拿你当妻子看待……“老人家是喝高了、醉大了吧?应含絮心忖:您儿子当年一口一个”小妾“使唤我,这是丈夫对妻子的平等待遇吗?

不知是应含絮心里的话表现在了脸上,还是醉酒的老头格外睿智,他看着应含絮,续道:“你别看他表面上苛待你、欺负你,其实他心里在乎着你呢,一旦关乎生死,绝不舍你独活……只是嘴硬,不肯认输……你们两个人,打从一开始相遇,他就输给了你……”

应含絮撅嘴:明明惨败了的人是自己,自己死过一次还重了生,结果居然仍旧栽在他池崇手里,这不仅仅是从一开始就输,这丫的从上辈子就输歇菜了!

“您老糊涂了,池崇他清楚明白跟我说过,他心里有个人,我知道不是我……”应含絮倒了一杯酒给池复将军,又给自己满上,“不过我无所谓,失望太多,神经都麻痹了,不敢抱有期许……我觉得我现在挺好,我嫁给池崇之后过得很窝火,分开了,两个人反而处得融洽,默契度高,感情深刻,好像认识了许多年一样,爱与恨,都不再那么重要……”

应含絮也是醉了,最后是月澈将他拖回的营帐,何不言急得跳脚:“吃我的药是不能沾酒的,沾了酒便前功尽弃了!”

于是应含絮第二日,就横在床上卧病不起了。

月澈没有去看她,因为他如何都忘不了前天晚上,应含絮抱住他死缠着不放,说“陪我、陪我”,然后续出一个“池崇”的落差感。

月澈觉得那种被一股暖流包裹却又蓦地发现暖流变成了冰块束身的感觉,实在很不妙。

尽管月澈一次次告诉自己:应含絮心里就算塞满了池崇和常琴,也不会有自己。

但一次次失望,他就是体验不够,如今终于觉得累了,干脆撒手不去管她。

忍耐到中午,竟再也忍耐不了,最终输给自己,亲自端着热气腾腾的药,送到她营帐里去。

“起来喝药了。”月澈说。

“我腰没了,起不来。”应含絮对于自己这具身体,越来越有破罐子破摔的放弃冲动。

“起来,我就告诉你池崇的消息。”月澈引诱说。

应含絮翻了个身:“给我找根芦苇管子。”

她不是不想听池崇的消息,但既然连池崇都诱惑不了她,只能说明她的身体是真的跨了,月澈扶着芦苇管子,让她躺着吸干药汁,月澈问:“苦不苦?”

应含絮摇摇头:“感觉不到。”

月澈叹了口气:“深入北国的先行队今早递回消息,在千漠雪山脚下找到池崇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将士们大多身负重伤而死,且根据撤退的路线还发现沿途有冻死的敌兵,可想交锋当日气候之冷,池崇的马和头盔,被埋在很深的地方……”

月澈说到这里不再继续,因为应含絮的眼睛已经湿了。

“刚才的药……突然变得很苦……”她嘶哑着声音,喃喃道。

“但是并没有发现池崇的尸体。”月澈补充说,“所以他很有可能没死。”

这并不是一剂能缓解应含絮心中苦涩的甜汤,应含絮问他:“那你告诉我,在那样寒冷的条件里,什么情况下,池崇会活下来?”

月澈看着地面,眼眸乱转,大概在使劲找借口,想了半天终于开窍,说:“或许被掳去做了人质!”

“那为何连我们的士兵都递回了消息,敌军却半点风声都没放,你要是早捏住了人质,迟迟不动手,是为哪般?”

“我要是迟迟不动手,那八成就是人质死了。”

月澈脱口而出,应含絮的心都碎了,她忍着眼泪,问:“这件事,池老将军知道吗?”

“也刚知道。”

“他怎么说?”

“……报丧。”

***********************************************************************崇文二十八年四月三十,池崇少将因战殉国,享年十九。

池府老将军扶棺悲恸,月澈素缟凭吊。

众将士默哀,垂泪,唯有应含絮表情淡漠,俨如事不关己。

何不言问:“你的心,是不是也坏了?”

应含絮侧首:“我不信。”

……

应含絮在说出这句话的第二天,消失在军营内。

她带走了营帐中最厚的貂裘、许多干粮和药材。

月澈闻讯,只身策马急追,苍茫雪国,却未见她踪影。

何不言跟来,面对鹅毛飘雪,已经够冷,却还说着风凉话:“其实出殡那天,她望着衣冠冢,向我透露过她要北去的意思。”

何不言话音未落,就被月澈一脚蹿下了马。

“你为什么不早提醒我?”月澈怒吼。

何不言感到憋屈:“你也没问我啊!何况是你自己不细心,你让她最后去摸一摸池崇的头盔道个别,你看她不情愿的反应,就知道她根本就不承认池崇已经死了!”

***********************************************************************“池崇怎么会死呢?”应含絮钻在厚厚的貂裘内,远远看着犹如一只笨重的熊,一步一脚印地走在雪地里,碎碎念道,“他还没把我沉入湖底呢,前世里该发生的悲剧都发生了,除了他把我溺死,老天怎么可能错过这么一场完美的戏就让他死了呢?不可能……不可能……”

话说到最后,她已经直打哆嗦,双唇压根合不拢,紫得好像快要冰封了,嘴里呵不出热气,体内也在阵阵发寒,再这样下去,还没见到池崇,应含絮恐怕就要先走一步了。

但是,凭着随时都有可能咽气的身子,能一个人徒步走到千漠雪山的山脚,应含絮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勇气,暗夜里与雪狼对峙,白天顶着风雪前进,整整七日七夜,别说是个病秧子,就是个健朗的人,恐怕也早冻死在半路了。

这大约就是心中执拗着一团火而造就的奇迹罢?

然而照例说,应含絮是靠双腿走路的,再奇迹那也是两条腿的速度,月澈与何不言却是骑马的,再慢吞吞那也是飞奔的节奏,何以追了七天都没赶上她呢?

如果事实是月澈这货搞反了方向的话,不知道他会不会掉粉……

第四十六章 苏醒在雪国异乡

如果事实是月澈这货搞反了方向的话,不知道他会不会掉粉……

月澈是在第五天的时候突然发觉不对劲的,他脱掉一层又一层的大氅,问何不言:“你热不热?”

“倒是有点。”何不言说完往地上一刨,雪越来越薄,一把就见底了,想刨深点弄些冰晶吃吃都没辙了。

“怎么回事?”月澈打紧眉头,“怎么越往北走还越热了呢?”

“因为已经入夏了。”

“北银国不是从来没有夏天的吗?”

“不,北银国的夏天是从来就没有黑夜,你没发现夜晚越来越短了吗?我昨儿个感觉自己才睡了两个时辰,天就亮了,本想夜观星象辨方向,还没睡饱就没了。”

“那今晚我替你睡,你记得观星辨方向。”

于是又耗了一宿,何不言大惊:“原来我们这一路都在往东北方向走,可是千漠雪山在西北方呐!”

月澈破口大骂:“你早干嘛去了?”

“我只是一名医者,我只懂岐黄之术,你从前不是号称自己走南闯北叱咤江湖的嘛?连这点小小的分辨东西南北的本事都没有吗?”

“你再顶嘴,本王削了你的脑袋!”

“我削你全家!你自己走吧,我要回宁国去!”

“给我回来!”

“不就是个郡王嘛?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何不言这一走,的确装了一肚子的气,但他却并没有往南回,而是及时纠正了往千漠雪山的方向,他知道月澈不是愚蠢混沌才弄错了路,这一路来他眼见他魂不守舍,知道他心里有多着急,无论一个多么机警的男子,心若乱了,是很难对所处局势判断准确的。

何不言要是再不帮他,他找到应含絮,或者说找到活着的应含絮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精疲力竭,应含絮是真的把奇迹撑到了底线,再也迈不开半步了。

所幸,她已经来到池崇全军覆没的地方。

这几日雪小了许多,且渐渐有化冻的趋势,应含絮能清晰辨别哪一块碎布是池家军的旗帜,哪一具尸体死前历经了苦悲的折磨,然后,她看到了池崇的马。

这匹马儿其实她很熟,上一世的时候池崇刚得到这匹马的时候,得瑟扬言这是太子爷送的马,并带她策马狂奔,问她想不想学骑马,结果应含絮在从马上摔下来三次后,池崇彻底失去耐心,第四次应含絮再次坠马,池崇两腿一夹,骑着马自个儿回家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男人和自己这样爱受虐的女人呢?

应含絮跪在雪地里,两条腿已经完全没有知觉,眼泪刚淌下就冰冻在唇角,应含絮知道:咽下去可能会死。

自己的眼泪能毒死别人,未必能够毒死自己,只有自己的感情感动了别人,却感动不了苍天。

“池崇,如果你真的死在这里,那你诈一个尸来给我看看?”应含絮喃喃哽咽,“如果你没死,那就出来,出来让我踢一脚,踢得你断子绝孙……”

一个人说话,在这片渺无人迹的雪山里,未免显得太过孤寂,连应含絮自己都觉得冷峭,又怕池崇真的听了去不敢现身,隔了半晌改口道:“算了,我不踢你了,你抱我起来可好?我的腿好像冻坏了,没办法站起来……池崇,你要是在,一定拽得动我,毫不温柔地拽,一点气度都没有,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开始会爱上常琴的原因,和他比,你表现得太坏了,你连疼我,都好像是在欺负我……”

不停地说话,也是为了能够保存清醒的意识,应含絮很担心闭上嘴巴的同时就停止了呼吸,在如此安静的雪山脚下,几乎听得到微弱的心跳还在勉强支撑着残破的身躯。

“唉,池崇……你要真的死了,至少也拖个梦告诉我一下,为什么打从我得知你失去音讯的噩耗,你的音讯连我梦里都懒得路过……”

应含絮刚刚念叨“梦”这个字,就感觉自己整个身子仿若要浸入梦湖,梦湖是个神奇的地方,置身其中有溺水的难受,可是溺水往往与池崇脱不了干系,为什么这一次的沉入,看到的都是常琴、应杨柳、杨氏、惠妃甚至崇文帝这些让自己害怕的人?

没有池崇,没有池崇,睁眼闭眼都不见池崇,这个混蛋,好像真的从天地间消失了,连他的头盔,在被送回去的刹那,应含絮都觉得虚幻。

池崇此人,真的存在过吗……

应含絮终于没办法控制如潮袭来的倦怠,放纵地闭上了眼睛……

***********************************************************************苏醒的时候,感觉周围很暖和,一睁开眼睛,被华丽丽的天花板震慑到,这分明是异国风情,耳边慢慢灌入异域诡魅的音乐,应含絮猛地坐起身来,却发现只有手臂给了力,双腿没有知觉。

两名奇装异服、环佩叮当的女子迎上来,说了几句应含絮完全听不懂的话,看表情却知道是在问:“你醒了呀?”

“我这是在哪里?”应含絮只会说宁国话,且是标准的灵安口音。

于是那两名女子也开始讲宁国话,虽然音调生硬,但起码还能交流:“这是北银国的皇宫,你是我们大驸马从雪里捡来的。”

“谢谢你们大驸马,可是我要回家去。”应含絮说,她再度挪动身子,仍是感觉不到腿,她不敢掀被子,轻轻隔着褥子,摸到膝盖,可是膝盖却感觉不到手的触摸。

一个女子皱着眉头,目露怜悯地告诉她说:“你的腿被冻得时间太久了……”

“那么呢?”应含絮追问,雪国的女子也这么吞吞吐吐,不点儿都不爽快!

“可能今后你都不能走路了。”还是另一个女子比较爽快,利索地续道。

然后应含絮耳朵嗡地一声,听不见声音了。

好久才清明过来,她反复问:“不能走路了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能走路了?我这腿不是还在的嘛?捂捂暖和不就可以走路了吗?来来来,你们掐一把试试,我的肉还是很饱满的,没有跟冰棍一样一捏就碎的呀!”

她掀开被子,露出只穿着中裤的双腿,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还有守在帘子外侍女们的恭迎,于是屋内两名女子急忙替应含絮重新捂上被子,提醒她道:“大驸马来了。”便双手垂挂、微微弯腰,毕恭毕敬候在那儿。

大驸马?听刚才的解释,貌似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可惜自己没办法下床迎接,应含絮心里虽然这样想,其实也是散漫不走心的态度,救命恩人又怎样?救得了自己,为何救不了自己的腿?

但是,看到真人,应含絮才领悟:是很怎样很怎样啊!此人,挺拔鼻梁、魅惑双唇,健康肤色、孤傲眼神,英眉斜飞入鬓,身材无可挑剔,是世间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是何不言称自己配不上的卓越男子。

“池崇?”应含絮即便双腿无力,竟也靠着腰肢的力量从床上挪下来了。

可是看着她扑倒在地上,摔得不轻,眼神依旧孤傲冷漠,不去扶,也不问疼,是池崇的性子。

“池崇,你果然没死,你简直……是个混蛋……”应含絮激动地趴在地上,去扯池崇的裙裾,如此卑微的姿态,若不是太过兴奋,她一定骂自己贱。

但是,池崇居然无动于衷,甚至,他往后退了一步,俯睨的眼神极为嫌弃,然后说了一句应含絮听不懂的话。

“你说什么?”应含絮艰难地抬头看他,问。

“大驸马说,你弄脏了他的衣裳。”一名侍婢提醒道。

应含絮心里咯噔一下,炸裂开悲愤:“你说什么?”想站起来与他对峙,却没办法撑起双腿,这才发现自己的状态多么狼狈,大怒,“你不要给我装!说一些我听不懂的鸟国话,我怎么就弄脏你的衣服了?这破衣服,奇奇怪怪的,穿在你身上丑瞎了我的眼——扶我起来!”她喝令一开始照看自己的两名女子,在她们的搀扶下,跌跌撞撞挪回了床上,扶着床头柱子,火冒三丈地瞪着池崇。

偏偏池崇又火上浇油地说了一句应含絮听不懂的鸟国话。

应含絮简直气到吐血,问他的侍婢:“他说什么?”

“驸马爷说您病疯了。”

应含絮双目圆睁,不可置信,要不是腿脚不方便,这会子冲上去扯破他脸皮的心都有。

但是池崇依旧澹定如初,最后交代了应含絮身边的两名女子一句,便不耐烦地转身撤了,从始至终,应含絮没有从他的眼底嗅到丝毫熟悉气息,只是他的样子,不得不令她抓狂。

分明就是池崇,分明又不似池崇。

“他最后说了什么?”应含絮问。

“驸马吩咐我们好生照顾姑娘,等您好了,就送您回家。”

第四十八章 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

应含絮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其实既不甘心又很疼,“我问怎么办,是问我该拿你们的大驸马怎么办。”

“大驸马打自姑娘苏醒当日来看过姑娘后,便再没来过了,这几日姑娘频繁骚扰大驸马,我听说公主那头,已经有些怨言了。”阿敏劝道,“所以我斗胆劝姑娘,还是消停些罢。”

应含絮用尖锐的银钗敲击着青铜镜,突发奇想:“池崇肩上受过重伤,曾有利箭穿刺而过,肯定会留下个窟窿之类的,如果插进去,大概是什么感觉呢?”

阿敏手里的梳子“啪嗒”落地,惊得花容失色:“姑娘您想做什么?”

话音刚落,头发梳了才一半的应含絮,突然轮椅一转往外去。

***********************************************************************轮椅飞快地滚动在鹅卵石铺成的花间小路上,应含絮就想不明白:北银国一年之中大半年都在下雪,雪天走路已然很是艰难,为何这路还不弄得平整些?

颠颠簸簸绕到拐角,听到由远及近的靴声。

快了快了,辛容贺岚马上就要转弯了,应含絮数着脚步,然后在他的裙裾出现在矮木丛边侧的刹那,整个人从轮椅里扑出去跌倒在了地上。

其实应含絮不是想倒在路上,只是想倒在他怀里。

应含絮这样做的时候,隐隐感觉自己这一招像极了应杨柳当初对常琴的矫揉造作,当时觉得应杨柳下作,现在才知道,一个女人为达目的,当真是什么都可以不顾。

只是应含絮在一心拿自己和应杨柳对比的时候,忘记觉察那片裙裾,银色泛光,好像不是辛容贺岚的风格。

辛容贺岚还是喜欢池崇最爱的颜色,骚包的魅惑紫。

所以当应含絮抬头看到抱住自己的人,整个人当即呆了。

他娘的果然不是池崇!

“应姑娘,身子不好,还出来赏雪?”那人却是认得应含絮,张扬的五官拼凑出一张异域风情的帅脸,用熟练的宁国话笑问。

“对不起,我屁股一抖,人就下来了。”应含絮解释完才知道这句话多么不雅,当即脸红,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娇羞可人。

“阿喜、阿敏见过皇子。”阿敏、阿喜竟顾不上搀扶应含絮,便慌忙鞠躬请福。

应含絮被人家轻轻一扶,才赫然一愣:前夫没撞到,居然撞上了皇子!

鄂尔苏嬴皇子,北银国女皇膝下唯一的儿子。

北银国尊女,应含絮不知道女皇娶了多少夫君,但至少怀孕可以控制,儿女成双对于皇族来说尽管稀少,可至少避免了皇权争夺的杀戮肆虐。

“早就听说贺岚救回来的宁国姑娘调皮闹事,原来真是如此。”鄂尔苏嬴说,“一直以为宁国姑娘文静温良,今日才知是个误会。”

这话是什么意思,看不起宁国姑娘吗?应含絮恼了:“不是的,我们宁国的姑娘个个风华绝代、温良贤淑,独我是个例外。”

“是这样嘛?”鄂尔苏嬴皇子显然不太相信,但他大约还有事急着要去处理,所以只好收敛了调戏应含絮的心,匆匆走了。

“改日再约你。”临走前他媚笑着说。

应含絮起一身鸡皮疙瘩:这才刚见面,怎么就谈约了呢?

“皇子为人如何?”眼瞅着人家离开,应含絮悄悄问阿喜。

阿喜还没回答,一个声音冷冷灌入:“为人再好,那也是我们北银国的皇子,你区区一个敌国刁民,还想将他收入囊中不成?”

这声音!这口吻!应含絮抬眸,正主儿姗姗来迟。

“救命恩人,你来得正好,我刚有事找你呢!”应含絮一本正经望着辛容贺岚,俨然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什么事?”辛容贺岚冷冷问。

“你每天这个时辰从这里走过,为何今天晚了片刻?”

就因为这杀千刀的晚了,才害得老娘得罪了你们的皇子!应含絮心想。

“因为今日午膳菜肴丰盛,我多吃了一条麻辣香鱼。”辛容贺岚道。

应含絮冷哼:“怎么?慢慢要开始锻炼自己的口味了?”

“口味一直很重。”他弯下身来,附耳与应含絮道,“你想试试吗?”

应含絮半边身子久久战栗,缩了缩脖子。

然后辛容贺岚欲走。

应含絮回过神来,忙叫住他:“等下!”

他站定,却不回头。

“你过来。”可是应含絮想试探他肩上的伤,就必然得让他靠近,刚才他对自己说悄悄话的时候没有抓住机会,那么现在喊他回来,委实有些尴尬。

“干什么?”他问,极度傲慢的样子。

“我腿脚不便,你过来一下好吗?”应含絮仗着自己是个残废,卖萌博取同情。

“撒娇对我没用。”他说。

“我没有撒娇!”如果生气给予的动力足够强悍,应含絮觉得现在自己应该可以站起来和他拼了。

辛容贺岚微微一笑,带着得逞的无赖,凑了近来。

单是这副讨人厌的样子,说他不是池崇,应含絮把脑袋拽下来给阿敏、阿喜当球踢!

“要跟我说什么悄悄话?”他轻轻问。

又激起应含絮半身鸡皮疙瘩。

这双腿废了之后,走路不行,皮肤倒是挺敏感。

“才没有半句悄悄话要跟你说!”应含絮一边说,一边蓦地攀住他的双肩,然后脑袋往上一磕,牙齿就狠狠地切了进去。

那一口,咬的就是他池崇的旧伤。

辛容贺岚眉头一皱,猛地将她推开。

要不是阿敏、阿喜在轮椅后面扶着,应含絮只怕要仰天跌个狼狈。

“请你自重!”他愠怒冷喝。

应含絮定了定神,微笑:“我咬得并不重。”

我咬得并不重,你一个大男人疼成这样,难不成是扯裂了旧伤?应含絮想问的是。

“要不你脱下衣服来给我瞧瞧,要真弄伤了你,我也该给你擦点药不是?”应含絮说。

“疯子。”辛容贺岚骂了句,再度欲走。

可是袖子被应含絮死死扯住:“不许走!脱衣服!”

池崇,从前你对我无赖惯了,那么今日就容我对你无赖一回!应含絮心想。

“放手。”他说。

应含絮固执不放。

“放手!”他重复。

应含絮依旧固执不放。

“你再不放手,就休怪我不客气了!”他声色俱厉地强调。

应含絮抬眸,仍是笑:“灵安口音出来了吧?”

他大怒,猛扯袖子。

应含絮固执到底,但因他的撕扯而整个人被带动,几乎不能坐稳在轮椅内。

“姑娘,放手吧,快放手……”阿敏、阿喜纷纷过来劝。

应含絮却始终微笑的表情、打死不放的姿势。

谁能知道她笑容背后悲怆有多痛,在异国他乡,揪住酷似池崇的脸,放手一搏,也只能揪住酷似池崇的脸,除了辛容贺岚,残废的她,还能依赖谁?

可是最后连辛容贺岚都忍耐不了她,他蓦地挥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应含絮被扇懵,手不自觉落下。

当她顾不上脸颊火辣辣的疼,回眸找他的时候,他早已行步如风、远远离去。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应含絮愣是不哭,她依然缓缓在唇角展露一丝笑容,嘴里喃喃念到:“你就是池崇,你一定是……”

***********************************************************************“姑娘这是何必呢?”阿敏小心拿冰块敷着应含絮肿胀的脸,叹息道。

辛容贺岚这一掌,还真是下了狠手,应含絮半张脸肿成了半个猪头,右眼望出去都只有半片视野,简直无法对着镜子正视自己畸形的脸。

好在如今是个残废,当真是什么形象都没了,还在乎这张脸吗?

所以当公主那头传话来请应含絮过去,阿敏小心问她去不去的时候,她无所顾忌:“去,公主邀请,有大鱼大肉吃,为什么不去?”

“可是公主突然邀请,只怕来意不善。”阿敏提醒道。

难得这两个姑娘跟了自己才半个月,就对自己一心一意,敢说自家公主坏话了,应含絮很是欣慰:“有你们俩陪着,我怕什么?”

可惜到了公主寝殿,阿喜和阿敏却被拦在了门外,内里的人说:“公主殿下又不是不会说宁国话,屋子里也有的是人伺候这把轮椅,要你们跟来做什么?”

那人说的是鸟国话,应含絮一句话也没听懂,然而看阿喜和阿敏为难的脸色,就知道是几个意思。

“不要紧,公主将来可是要继承北银国大统的,定是个宽厚仁慈之人,你们不要为我担心。”应含絮就这样被推了进去,没有灵活的双腿不能走路,应含絮感觉假如发生点什么,逃也的确是困难的,说不用担心,实在是安慰别人的。

***********************************************************************公主寝殿称不上富丽堂皇,但也足够雍容华贵,大片的白色汇成端庄的格调,鄂尔娜尹公主正襟危坐在她的白狐皮上,也愈发彰显皇室的权威。

“住在驸马府,可还习惯?”公主问。

“习惯。”应含絮答。

“听说整日里和大驸马打成一片,不习惯也难。”公主说。

“没这回事。”应含絮回。

短短四句开场白,就已见硝烟弥漫。

“这是你送给大驸马的?”公主的婢女呈上一块白色丝帕。

第四十九章 亲手毁掉爱与恨

“这是你送给大驸马的?”公主的婢女呈上一块白色丝帕。

应含絮点头。

“拿回去罢。”公主说。

“大驸马缺这个色儿的!”应含絮缺心眼地回。

鄂尔娜尹公主的脸色渐渐冷硬:“大驸马不缺你这份心意。”

“姑娘不是我北银国人,可能不知道……”公主身边的婆子替她发话道,“在咱们北银国,白色是神圣的颜色,女子送男子白色的,无论是帕子或是别的什么,都代表女子表白之意,所以姑娘送我们大驸马白色帕子,是不知轻重了。”

婆子的宁国话比不上她们主子,生硬得很,应含絮虽然听得懂,却装作不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要紧。”公主说,“你拿回去就是。”把帕子一丢,落在应含絮轮椅前。

应含絮莫名来火,抬眸道:“公主知道我腿脚不便,又不让阿喜阿敏随入,这样丢给我,要我怎样捡?”

“小贱蹄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婆子替主子抱不平,作势要冲过来教训应含絮,被公主拦下,公主说:“去替她捡起来。”

那婆子尽管心里不甘,可也不敢忤逆公主,乖乖拾起帕子,还给了应含絮。

然后应含絮被送出了公主寝殿。

公主和她没有其它多余的话要说,但是这一还帕子的举止,是个人都能领悟公主的意思。

偏偏是应含絮不想领悟。

所以当阿敏和阿喜问她进去被怎么了的时候,应含絮小心藏好袖子里的白帕子,笑着说:“没事,公主只是问我住得习惯不习惯,还请我多去她那儿喝茶呢。”

回去之后,应含絮将鄂尔娜尹的警告抛出脑后,继续对辛容贺岚纠缠不弃。

***********************************************************************“现在不是吃汤圆的季节。”阿敏说。

“我知道。”应含絮一边下汤圆,一边数个头。

“我们北银国也没有吃汤圆的习俗。”阿敏说。

“这我也知道。”应含絮卯足了劲往灶里添柴,水很快噗噜噜开始泛泡。

“姑娘上回给大驸马送去麻辣的包子,没有如预期那般辣得他骂娘,今天这汤圆里,莫不是加了别的要人命的馅吧?”

“我哪敢要了你们大驸马的命?我只是想给他做一顿好吃,就这么纯粹、就这么简单!”应含絮说。

可是她反复强调这份汤圆就这么纯粹、就这么简单,结果却没有人相信她,别说阿敏和阿喜觉得不靠谱,辛容贺岚是更觉得应含絮要再度“毒害”他,死死盯着满满一碗汤圆,不敢下嘴。

这已经是应含絮在他练武完毕,说不清第几次堵住他、为难他了。

“你能不能放过我?”辛容贺岚问。

“上次你打我一巴掌,我到现在还疼呢,我去公主府的时候,她问也没问我脸为什么肿着,只是把帕子还给了我,我受伤的小心脏从那天开始淌血淌到了今天……”

“所以你想毒死我?”没等应含絮说完,辛容贺岚就打断问。

应含絮拍大腿以示冤屈,拍得啪啪直响,反正大腿也不疼:“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就是不肯相信我呢?我这是以德报怨呐!赤裸裸的以德报怨,把悲伤留给自己,把欢乐献给大家!”把热腾腾的汤圆递给辛容贺岚,“我包了一上午,精心调配的馅料,你好歹吃两口。”

辛容贺岚就是不接。

阿喜和阿敏眼瞅着滚烫的碗烫红了应含絮的手,想要来帮忙,也被应含絮阻止。

“你压根就不习惯吃麻辣味对不对?所以上回被我的麻辣包子吓到,所以今天不敢吃我做给你的汤圆!”应含絮开始用激将法。

“不是的。”辛容贺岚否认。

“就是这样子,所以我压根不必再试探你,你根本就是池崇,不是什么辛容氏。”应含絮激将法耍得一溜一溜。

激将法对池崇一向惯用,应含絮知道:所以辛容贺岚如果是池崇,一定扛不住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

果然,没等应含絮继续说下去,他猛地抢过碗去,十几个汤圆呐,个个大比婴孩的拳头呐,他一口三四个,全部吞下,碗里一颗不剩。

“现在可以了吧?”他问,因为嘴里塞的太满,声音囫囵不清。

应含絮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满目期待:“味道怎么样?”

这是池崇最爱的口味,带一点甜味的红烧肉,这是红烧肉馅料的汤圆,应含絮第一次尝试,知道池崇好这口,也是上一世积攒的经验。

但是辛容贺岚直到把所有的汤圆咀嚼干净吞下肚去,眼底也没有丝毫惊喜之色。

“太甜了。”他只回了这短短三个字,然后走开。

应含絮端着他留下来的空碗,惆怅了半天。

***********************************************************************“想不通呀想不通,我真是想不通……”应含絮坐在轮椅上,轮椅放在山坡顶,山坡是北银国皇宫后花园最高的地方,应含絮是起一大早自个儿滚着轮椅摇摇晃晃颠到山顶的,在这里,几乎可以看到整座北银国皇城。

“姑娘,你在干什么!”阿喜狂奔而来,应含絮把手放在轮子上,淡淡然警告说:“阿喜,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推动它一寸。”

轮子半个都在边缘,要是再往前滚一寸,应含絮整个就下去了,连人带椅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不死也残,若已残,那必死。

吓得阿喜愣是不敢再往前半步。

“姑娘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呀?”很快阿敏也赶了过来,急得满头大汗,“姑娘,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跟我们说说便可,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呀!”

“我没有在做傻事,我只是在等一个人。”应含絮说。

她在等池崇。

“姑娘在等谁?”阿喜问。

“大驸马他不会来的。”还是阿敏深谙应含絮心思,可是她说,“我半个时辰前看到大驸马陪公主游湖去了,这会子不在宫里,姑娘这样做,指望谁来救?”

应含絮唇角轻扯,弯起苦涩的弧度:“你们的大驸马当然不会来,但我的池崇他一定会来。”

什么时候池崇成了自己的呢?从前世的恩怨纠缠到今生的藕断丝连,池崇此人,什么时候才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是她应含絮一个人的?

“池崇——”应含絮忽然对着山坡下大喊,“我知道你在附近,我知道是你!”惹来下头各种人物驻足抬头,奴仆、贵胄,在这样的场面里,不分高低贵贱,都是清一色的好奇表情。

“池崇,我知道你在……”应含絮声音嘶哑,鼻子酸涩,可是紧紧憋着控制住眼泪不让它流,“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怕触怒天机、我怕遭遇惩罚,可是老天已经给了我这样的下场,我焉怕那更不堪的未来?两年前,我溺死在你们池府的湖里,我看见是你亲手结果的我,可是我放弃了投胎,选择了重生,我想报复你,或者逃离你,无奈你未曾放过我,而我也叛逆了初衷……池崇,假如你相信,那么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爱你!”

第一次直面这样卑贱的自己、受虐的自己,原来并不觉得可耻。

应含絮说完,仰天大笑,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这个宁国来的疯女人,在我北银国皇城瞎闹腾什么?”一个分明是怒斥却带着戏谑的声音响起在应含絮身后,应含絮回眸,是鄂尔苏嬴皇子。

他举步逼近,应含絮手握轮椅:“你别过来!”

他停步。

“你是想跳下去吗?”他问。

应含絮紧绷着脸,不发话。

“没人会替你哭丧。”他说,“在这个对你来说举目无亲的地方,你死在这里,无论平凡还是壮烈,都不会有人为你落一滴泪。”

“我不信,所以我想试试。”应含絮说。

“听说是为了大驸马。”鄂尔苏嬴带着抹意味深长的喟叹,顿了顿,然后很无情地戳穿了她,“我过去曾养过一对鹦鹉,有一天那只公的死了,那只母的便开始抑郁、粒米不进,我悉心照料了许久才让它重新振作,后来,我又偶得一只公的鹦鹉,便将它们放在一处,不料那母的竟将它误以为是曾经的配偶,天天黏着缠着还要与他共舞,处了几天发现不是,愈发伤心,从此一病不起,过了没几日也死了;

“你瞧,连畜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连畜生的坎坷也能被时间治愈,连畜生也会因为过去的伤疤被揭开而无法愈合甚至死去,何况是人,可是人,相对于畜生而言,多了一种叫做理智的东西,你若还尚存一丝理智,就乖乖退回来,不要再感情用事。”

“我有今天,全是因为感情用事所致,可是如果我当初不感情用事,淡泊一切宠辱安心离开人世,那便不是我了……”应含絮说,然后叹了口气,视死如归地将轮椅往前一推,“若说理智,唯有现在我自己亲手解决这一切。”

一念之差促就了这一世的悲凉,只有亲手结束了它,才算彻底结束了一切。

第五十一章 求婚

几句话间,辛容贺岚已经缓缓驱马走近,他未曾下马,依旧态度傲慢地俯睨应含絮,问:“公主打了你?”

表情可以掩饰,声音却因为克制过度,而微微地有些不稳。

应含絮抬头,双眸清澈:“没有。”

“那你为何要走?招呼也不打一声。”辛容贺岚问。

“叨扰太久,也该走了。”

“我不是答应过,腿好了再送你回家吗?”

“腿只怕是好不了了。”

短短一番对话,一个隐忍不发,一个虚以委蛇,另一个则听得云里雾里,终于发作:“你们俩究竟在搞什么鬼!——池崇,你这身打扮是几个意思,叛国了吗?”

“他不是池崇。”应含絮反复强调这一点,眼看着月澈不肯放过人家,自己推动轮椅往前去,“请回吧大驸马,到了宁国自然有人照顾我,你从此可以放心。”

与他擦身而过,他不下马,她不回头。

月澈忧心应含絮,自然无暇计较马上人是池崇还是辛容贺岚,然他将将转身跟随,突然一支利箭自侧面袭来,寒芒倒映着北国的冰雪,透出杀戮之气,擦着月澈的唇而过,险些就毁了这世间第一美唇。

辛容贺岚侧首,看见千里白芒之上,鄂尔苏赢皇子带着一众兵马飞驰逼近。

“听说大宁国皇帝新认的儿子到我北银国境内来了。”鄂尔苏赢刚来,便是针对月澈,“此次西戎来势汹汹,竟没把这位娇贵的小王爷吓死?”

应含絮心一揪,懊恼万分,支架嵌进轮椅的扶手,暴露了紧张:是自己找来的月澈,他来得匆促单枪匹马,如今仍在北银国境内,虽然抬头遥望就能看到边境大营,可月澈也极有可能回不去。

“苏赢,你怎么来了?”辛容贺岚问。

“大驸马,我还想问你呢,你不在宫里陪着我妹妹,整体往外面跑又是为的什么?”鄂尔苏赢的态度,自是要比任何人都嚣张几分,“私下里和宁国的王爷会面,难道预谋叛国不成?”

如今的辛容贺岚可谓是夹在中间两头难做人,月澈和鄂尔苏赢都认为他背弃母国,而事实上他究竟有没有一心侍二主,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如今面对质疑,他既不狡辩,也无解释,只是唇角一扯,似笑非笑。

应含絮想趁机怂恿月澈快走,这个时候越是快步往宁国大营的方向跑越是能够避免危险,自己倘若双腿健全,定拉起他就狂奔,管其它呢?

可是月澈反而淡定地一手扶着应含絮的轮椅,一手拍着胸脯,说:“本王就在这里,有本事你来抓我啊?”

这话一说,鄂尔苏赢不自觉地环顾四周,难不成这厮带了暗兵设伏不成?

但是他说:“我北银国此次与你宁国的纷争,不过是边境一些谋反分子的骚乱,在你宁国内忧外患之际,我北银国不会忘记过去情义,不至于撕破脸皮与你们大动干戈,今日我亲自前来,自然不是为了你这民间来的野王爷。”

原本月澈倒是天不怕地不怕,听这一说,反而紧张,握了握轮椅的椅背,眯着眸子问:“难道是为了这个酷似我过去朋友池崇的……你们的什么大驸马?”

鄂尔苏赢皇子哈哈大笑,然后忽然下马,手中劲弩直指应含絮。

月澈抽出了腰间鞘内半柄刀。

鄂尔苏赢似乎才觉察到自己走近的姿态充满敌意,忙丢了劲弩,赔笑道:“小王爷别紧张,我只是想向应姑娘求婚而已。”

应含絮一怔,这异国王子居然已经跪在了自己面前。

他单膝支地,双手托举一枚银冠,果断呈到应含絮面前。

应含絮不可置信地以为自己在看一场闹剧。

“你干嘛?”

“应姑娘,打自与你在宫里遇见,你跌入我怀里的瞬间,我便自觉我已沦陷,此生不求其它,只求将你视为心中唯一人,待你一世荣华,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应含絮一愣,心忖:我该回些什么话呢?“与君相知,长命无绝哀”,还是“若非黄土白骨,守你百岁无忧”?

当应含絮心里冒出这些下意识的反应时,可想这鄂尔苏赢求婚的举止虽然突如其来,态度却是真实到叫人无法回避的,应含絮险些就入了情境,晃了晃脑袋,甩掉一脑壳的混沌,才缓缓问:“苏赢皇子,你可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鄂尔苏赢一怔,旋即反问:“这重要吗?在我眼里,你就是千漠雪山脚下的一片雪花,我只愿化作一团火焰,将你融化。”

遑论融化,应含絮此刻只是徒生了一阵寒意。

“我叫应含絮,算不得倾国倾城,家底薄弱,性格怯懦,此生得诸多男子倾慕,不胜恩宠,怕是攒了八辈子阴德,还要当八辈子的尼姑,才在这一世里耗尽了所有的桃花,我不管苏赢皇子您是闹着玩呢,还是来真的,我这半身残废,恐怕侍奉不了您。”

“我不需要你侍奉我,宫里哪有不能使唤的下人,何须你亲力亲为?”鄂尔苏赢说,“你只要每日里陪我聊聊天、赏赏花即可,让我每日里能看到你即可。”他仍是踏踏实实跪在地上,呈上的银冠稳固不动,“接受了这顶代表我北银国皇子夫人的银冠,你就是我的人了。”

应含絮哪里敢接:“我与你只见过一次面,你甚至都不知道我叫什么,我也只知道你的身份,可以说是素昧平生,你这样突然,让我以为我有天大的利用价值。”

“你是不愿意吗?”鄂尔苏赢问。

应含絮点头。

鄂尔苏赢黯然,他起身,却未曾收起银冠,诚然态度也依旧强硬:“由不得你不愿意,应姑娘,我知道你对此人的用心,但我敢说,我是北银国除了我母亲和妹妹之外最具权力之人,要是我说此人犯了叛国罪,我要就地正法了他,今日也是谁都帮不了他的。”

他指着辛容贺岚。

辛容贺岚刚要说话,亦被他打断:“而你只要反对一个字,你伪装的面具也将不攻自破。”

应含絮耳畔忽然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回响起鄂尔娜尹公主的哭声,五脏六肺好似被人抽打般疼痛,那日遭受围攻的画面历历在目,掀起记忆的伤疤,带血淋漓——“你要不见血的狠,那我就给你不见血的狠!”鄂尔娜尹公主翻脸的时候,果然失却了素日里的端庄,好似多年的压抑在一朝间发作,荡起歇斯底里的抓狂,她手底下的那几个婆子,持着积满了灰尘的刑具,在应含絮身上烙下不着痕迹的重伤。

“你的感觉没有错,我的大驸马、辛容贺岚,他的确不是辛容氏,他的确就是你的前夫——池崇!”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落在应含絮背上的棒子,隔着皮肉扯裂她的内脏,原本该是疼到昏厥,她却陡然清醒,并且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了。

果然如此嘛?应含絮唇角笑意渐深。

“你别再笑了,你越笑,我就越觉得自己是一个笑话……”鄂尔娜尹说出那句话后,不知是后悔还是伤心,蓦地掩面哭起来,“我是北银国未来的女皇,我肩负雪国的荣耀与使命,可我却在亲征途中,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敌军的首领,你知道,这对于我来说,是多么痛彻的耻辱!

“我进退维谷,眼睁睁看着他的兵马遭遇雪崩,被辛容将军的大军全歼,我无法直视他目睹兄弟牺牲而放手一搏、几乎是豁出命去的无可挽回,我替他挡了最后一剑,我跪在辛容将军面前,以一个未来女皇的尊严,乞求他的宽恕……”

“是你救了池崇?”应含絮问,终于收起了笑,正颜看她,身子在她的恶毒鞭挞之下,心里却在狠狠感激她对池崇的付出。

“辛容将军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若以死相拼,他当然也拿我毫无办法,但是我知道,他要的更多……”鄂尔娜尹说,“我北银国一向尊女为皇,而无论是南蛮、西戎、东夷还是中原宁国,都早已男权至上,辛容氏家族独树一帜、背离母权,已是好几代的传承,辛容将军自然也觊觎我北银国疆土,希望将来我继位之后能够分他一羹,我当场歃血承诺给他一半江山,只求他放过池崇,并瞒过天下人。”

“所以池崇就成了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死在那场战役中,他便让池崇顶替了他,辛容贺岚初出茅庐,出战又喜欢戴着银铁面具,我母皇和兄长都只有见过他儿时的样子,所以当我带着池崇回去的时候,称呼他为辛容贺岚,没有人质疑。

“随后,我日夜守在他榻侧,悉心照料,教他学习北银国方言与习俗、熟悉辛容氏家族的大小事务,最后以我的名义,恳求我母皇让他做我的大驸马,我一生可以拥有许多男子,他既是辛容家族的长子,我母皇当然没有异议。”

“就没有人怀疑吗?”

“我哥哥怀疑过,因他曾在边境与池崇交过手,但他没有证据,只能默认。”

第五十二章 人生总要大义一次

“就没有人怀疑吗?”

“我哥哥怀疑过,因他曾在边境与池崇交过手,但他没有证据,只能默认。”

几个婆子们已经罢了手,应含絮坐在地上,忍着体内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再度绽开笑靥如花:“所有的因果关系都顺理成章,可是只有一点想不明白:我千里追寻而来的池崇,他竟是个为了苟且偷生而叛国娶妻的懦夫?”

应含絮一直知道这厮自私、霸道、固执、神经质,无赖、无耻、无情、缺心眼,可再怎么烂、再这么渣,总不至于走上了为国尽瘁的路,却折了个弯苟延残喘?

“你不能怪他,他只是想要活着,想要活着见你,也想要你活着。”鄂尔娜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的泪掉下来撞碎在裙裾上,格外凄楚。

“我不明白。”应含絮说。

“我们北银国宫中埋伏着你们宁国太子的人,池崇时时刻刻处在危险之中,他既不能暴露身份被我母皇和兄长发现,又要小心谨慎提防宁国的眼线,你不会知道他一个晚上要被多少人行刺,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是哪一拨人会在不经意间要了他的命,有一次我半夜醒来发现他满身是血躺在地上,你都不知道那一刻我怕得……我怕得几乎都不敢触碰他……”鄂尔娜尹公主疲惫地掩面,眼泪在指缝间横走,“你也许不敢相信宁国太子会亲自前来收拾他,我本可以派人围攻,瓮中捉鳖从此永绝后患,可结果他却放走了人家,你知道为什么吗?”

应含絮一怔。

“为了你。”鄂尔娜尹一字字说,泛红的眼睛盯着应含絮,狠狠的不知是嫉妒还是怨恨,“他说你与常琴性命相系,那厮死了你也会死,你死了……他也不会独活。”

应含絮心一颤,满身的伤骤然疼得不行,牵扯着皮肉血脉,丝丝绽裂。

“你不能怪他不敢认你,他唯一活着的理由就是看着你好好地活,认贼作父、离乡叛国,你是他唯一还活着的理由!”鄂尔娜尹气不过,再度命令婆子们:“给我打!给我狠狠地打!——凭什么?应含絮你凭什么呀?他对你再狠、再冷,都是爱你,对我再好、再好,也是虚伪!你献殷勤的时候因为我在暗中窥探而掌掴你,明明就在附近看着我关你进屋责罚却不现身,他这是在讨好我你知道吗?那他为什么要讨好我你知道吗?我生气所以我打你,可是我打你,他心里在淌血,我心里……我心里也不好过——住手,都给我住手……”她挥手停罢了婆子们最后的狠辣,然后亲自过来给应含絮整理衣裳与发髻,她幽幽地说,“对不起,应含絮……你要好好活着……”

说应含絮疯癫,其实鄂尔娜尹才是真真切切为情失了心智,她恨透了应含絮,所以鞭打她,可她又同时害怕伤害了她,因为打在应含絮身上的每一道伤口,其实都在池崇心中扯裂一道血口子,最后这道血口子又回馈到自己身上,那伤势,比现在打在应含絮身上的,要更深、更重。

她小心翼翼替她整理完毕,然后遣人将她送了出去。

应含絮坐在轮椅上,带着一身看不见的伤痕和真相,心满意足。

若不是激怒她,若不是给她出气的机会,她焉能告诉自己这一切?鄂尔娜尹公主本非无情之人,只是人若用情过了度,多少都会痴吧?

***********************************************************************应含絮看着辛容贺岚,边境的天空再度飘起小雪,落在他的眼角,结冻成霜。

“贺岚公子怎么会反对呢是不是?”应含絮微微笑,“他是公主的驸马,若我嫁给了苏赢皇子,也便成了一家,他岂会反对呢是不是?”

应含絮反复质问,只是希望池崇不要反对,千万不要跳出来说:“我是池崇,我反对我的逗比前妻二婚!”

月澈惊怒:“难道你要答应不成?”

应含絮握住月澈的手,正色道:“月澈,你现在是国之郡王,你做任何事都要考虑宁国利益和百姓安危,今日我在此答应苏赢皇子的求婚,我只求苏赢皇子承诺从此北银国与宁国化干戈为玉帛,和睦往来,互通有无,想来苏赢皇子是除了雪国女皇和娜尹公主之外最具权力之人,君子一言九鼎——您要是答应了我,我就跟您回去。”

“哈哈哈哈……和睦往来、互通有无有何不可?”鄂尔苏赢爽朗笑道,“我还最怕被我母亲发配边疆迎战抗敌,如此,倒也清闲!”

在北银国皇宫一个月,应含絮不会没有打听到:关于北银国与宁国之间的出尔反尔、和与不和,全因国内主战派和主和派之间的斗争,其中,外表看似彪悍且骁勇善战的鄂尔苏赢皇子,反而贪图安逸,主张以和为贵,而柔弱的女子如鄂尔娜尹和女皇,则以辛容氏为支撑,素来喜欢开土拓疆,侵犯南边。

所以应含絮这样的决策,想来鄂尔苏赢不会反对,而鄂尔娜尹为了池崇,既肯让出一半江山,当然乐意池崇心心念念的人成了自己的嫂嫂,从此也彻底死了他的心。

改变命运的决定往往在一念之间,一念之前应含絮果断拒绝鄂尔苏赢的求婚,一念之后,应含絮选择委曲求全。

月澈不答应。

月澈说:“我派大军过来歼灭他们!”

应含絮说:“你能自保就不错了。”

月澈知道她一向做了决定不容反悔,遂不再劝他,突然就信手一挥喷射了信号烟雾,苍茫的天青色下,火红的流星格外耀眼。

月澈说:“你想避免战争,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决定本身就会引发一场战争!”

边寨响起战鼓,即便隔了那么远,也掀起振聋发聩的声势。

应含絮以极快的速度看了眼鄂尔苏赢,然后握住月澈的双臂,柔声劝道:“月澈,你听我说……”话音刚落,鄂尔苏赢手中拳头猛地挥起又忽地垂落,抡在月澈后颈,他神智一空,仰天倒下。

应含絮与鄂尔苏赢认识不过数日,加上今天总共见面也不过两次,可是这种联合起来收拾月澈的默契,连池崇在旁都看得吃惊。

只是变身成为辛容贺岚的他,从始至终,都维持着傲慢的态度,此刻鄂尔苏赢问他:“不走吗?”他也看都没看地上的月澈一眼,先行策马往北疾驰而去。

在宁国大军赶到的时候,遥遥的只看到一小拨人马消失在雪山尽头,而近处地上横着无辜的月澈。

***********************************************************************应含絮是被四名雪国壮汉抬着轮椅飞奔逃跑的,一路颠来倒去,终于吐了。

吐得胃里的水和血一起出来,满地的红,辛容贺岚见状,当即勒马调头,怒斥壮汉们:“怎么抬的?”自己却不下马去安抚受伤的美人儿。

鄂尔苏赢下马来,抱起应含絮到自己马上,对辛容贺岚说:“既是我的妻子,我自当会将她照顾好,你大可不必生气着急。”

看着应含絮被带走好一段路,辛容贺岚才缓缓驱马跟上,他紧握缰绳的手拽得关节泛白,骨骼咯咯作响,面上却不露一丝痕迹。

待回到北银国皇宫,应含絮被安排下榻皇子府,大晚上的,他终于按耐不住,闯入她的卧室,反手关门,急切之情溢于言表:“为什么答应他?”

应含絮坐在榻上,看着自己的脚:“答应什么?”

辛容贺岚一个跨步逼到她面前:“答应求婚。”

“有个位高权重、以我为重的男人向我求婚,在那样美丽的银装素裹之下,我很难克制自己的。”

“撒谎。”他咬牙切齿。

应含絮低低地笑,依旧看着脚:“我都残废了,还有人要我,还不知足吗难道?”抬头看他,眼眶湿润。

池崇亦是眼眶湿润,“可是我要你啊……”他说。

“你要我,你却娶了人家?”应含絮反问。

池崇双眸愤恨,却欲言又止。

“是的,你要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不能怪你。”应含絮替他说,说完只觉得口吻酸涩,却又收不回去。

希望池崇活着,可是看到他好好活着,为什么心里反而会不平衡呢?

“拒绝他,不要逼我。”池崇说,然后跃窗而去。

他走得突然,只因为他刚离开,鄂尔苏赢就推门而入。

“婚期就在三日后,你无需什么准备,养好身子就行。”鄂尔苏赢说。

这么快,应含絮显然还没反应过来:“那么和平共处的条约……?”

“明日我就带人前往边境,与你们的宁国太子签署协议,如今他正须援手,尽管我母亲一万个不情愿,但我手底下的人马,至少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常琴果然在北疆,夜闯北银国皇宫刺杀池崇,看来都是真的,应含絮思虑片刻,道了声:“谢谢你。”

第五十三章 一睡不醒

常琴果然在北疆,夜闯北银国皇宫刺杀池崇,看来都是真的,应含絮思虑片刻,道了声:“谢谢你。”

“不必客气,我一直主张以和为贵,从前我妹妹站在我母亲的战线,死活要联合辛容氏开疆拓土,我倒觉得我们北银国国民到了南边反而不服水土,开了疆又能怎样?此次我与她提及将要娶你,她竟全力支持,并与我一道主和,我母亲到底是老了,驳斥了我们几句终是允了,倒是那辛容将军,气得当场摔碗离去,我一想起他那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就觉得好笑。”鄂尔苏赢靠在锦榻上,咧着嘴发笑,应含絮看着他,渐渐觉得不似起初那样陌生了。

***********************************************************************阿敏和阿喜搬到皇子府照顾应含絮,对于她的归来并且即将嫁给皇子的消息,阿喜觉得那是一桩天大的喜事,阿敏则隐隐担心着她与大驸马的关系。

“两日后,我便是你们的皇子夫人,与你们的大驸马,则是初见。”应含絮如此宽慰阿敏并告诫自己。

距离大婚还有两日,公主府的下人却急急赶来,请她过去。

堪堪是要打断她这句誓言的决心。

“不去,公主莫不是又要拿应姑娘出气?”阿喜拦在门口说。

那下人忧心忡忡:“可公主请应姑娘去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大驸马……大驸马他……”

“大驸马他怎么了?”应含絮冲出来。

阿喜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跺脚:“姑娘!”想把轮椅推回去,应含絮却死死卡着轮子不放。

“大驸马又病了!”

当听说池崇“又”病了的时候,应含絮心里莫名塌陷了一块,池崇是何等强悍之人,命硬得梆梆响,哪来那么多的疾病缠身,哪来那么多的病痛折磨?

丢开阿喜和阿敏的阻挠,应含絮赶到公主府。

辛容贺岚斜倚榻上,面前的好几块色彩纷呈的丝帕,因为浸染了殷红的血,而显得格外刺目。

鄂尔娜尹守在他身边,一脸的焦躁不安。

当池崇抬眸看到应含絮的时候,他当即恼了:“为什么带她进来?”

他不想让应含絮知道自己的情况。

“你怎么了?”应含絮执着地问。

“带她出去。”池崇却命令鄂尔娜尹。

在这个以女为尊的国度里,能拥有数不清的驸马甚至将来手掌皇权的女子,原本该是说一不二的,可此刻面对池崇,却尽是被他使唤,若传出去,估计得气死女皇。

鄂尔娜尹甚至求他说:“你别生气了,我叫应含絮来,只是想问问她你以前是不是受过重伤?为什么不管大夫用什么法子都控制不住你的身体……好像正在一点点死去……”她话及此不禁哭起来,应含絮整颗心跟着揪起来,问话的声音很明显也在颤抖:“什么……正在一点点死去?池崇他、他以前……的确受过一些伤,也中过毒,可是、可是……”

可是身体正在一点点无可挽回地死去的人,不是自己嘛?为什么会变成池崇?

“是体内毒素未清吗?”鄂尔娜尹问,“他现在凡是受了伤,都很难恢复,伤口愈合太慢,新伤旧伤、伤痕累累……”

“别再说了。”池崇打断她,然后看着应含絮,他不得不宽慰她,因为她的眼泪已经湿满衣襟,“放心,我没事,只是连日来遭受袭击过于频繁,有些疲惫罢了。”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应含絮抽了抽鼻子,问。

这么多年的感情,不会看不穿他另有隐情。

于是池崇故态复萌,告诉她说:“还不是被你气的?非要嫁给一个你根本不爱的人。”

“那你不也娶了一个你不爱的人?”应含絮紧接着问。

鄂尔娜尹脸色一黑,警告说:“你们真是够了!”看向应含絮,“我请你来是帮助贺岚,不是纵容你们旧情缠绵的。”

应含絮帮不了池崇,因为池崇说:“除非你不嫁。”

人家和平协议都已经签署了,应含絮现在说不嫁,岂非拿两国承诺开玩笑?

回去路上,阿敏哭着问:“可以选择的路那么多,姑娘为何非要委屈自己?”

应含絮苦涩一笑:“我时日无多,这辈子却造孽太多,能在最后的时间里做一些积功能的事,也算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

“姑娘的身子正在一日日好起来,岂会时日无多?”

“因为现在我能站在你面前,是消耗灵魂的代价,曾经有个神仙对我说,我当初的选择,迟早是要付出代价的。”

“阿敏不懂。”阿敏说,“阿敏只知道,后日大婚,姑娘不会是个开心的新娘。”

***********************************************************************阿敏说的很对。

大婚当日,满目繁华,却提不起应含絮丝毫情绪。

北银国崇尚雪白,大婚女子穿白色,男子穿黑色,原本就是一派肃穆,何来的喜庆可言?反倒是鄂尔娜尹公主身穿一袭粉紫长裙,身边趁着深紫大氅的辛容贺岚,远远看着,如此相衬。

阿敏和阿喜推着轮椅送应含絮走过漫长花廊,走向鄂尔苏赢。

眼角余光中,应含絮看到辛容贺岚冷漠成灰的眼神,频频如刀子射来,刺得她千疮百孔。

“池崇,快回去吧,快走开吧,别再看我,求你了。”应含絮在心中默念。

白雪落在她的肩头,竟没办法融化在透出她体温的白羽礼服上。

可想她心中寒冷,连带着身体也是冰凉冰凉的,自也难怪鄂尔苏赢一握住她的手,就蹙了蹙眉,低声问:“你冷?”随即吩咐身边人,“拿狐裘来。”

白羽喜服外面再套狐裘,本不是个成亲的搭配,但鄂尔苏赢不顾,于是辛容贺岚也不顾。

他手里本就拿着是要给鄂尔娜尹公主若是冷了就披上的狐裘,听到这话,竟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当着所有震惊面孔,默不作声将厚重的狐裘往应含絮身上一裹,同时也隔开了她与鄂尔苏赢。

“这大驸马倒是体贴,只是……”女皇不禁质疑,口吻略有不满,“冷了娜尹怎么办?”

鄂尔娜尹即便心中有再多的委屈和怨愤,此刻关乎池崇的身份,也不得不隐忍,笑道:“母亲多虑了,儿臣不冷,是儿臣让大驸马多加关心嫂嫂的,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那倒也是,你嫂嫂腿脚不好,你们都要多多照顾。”北银国女皇其实并不满意自己的儿子娶这样一个异国且残缺的女子。

然而她不知从何处获得的消息:此女子与宁国太子常琴同命。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只是以感念儿子痴情为由,佯装不舍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可是池崇献了狐裘却不走,他定定看着应含絮,似乎要用冷若霜、寒若冰的眼神,将应含絮看破。

应含絮浑身不自在,此刻若是能走,几乎想跑着逃掉。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池崇说,语声极低,字字切齿。

应含絮摇了摇头:“谢大驸马恩赐。”声音正常,所有人都能听到。

池崇眼眸一黯,狠意一闪而过,却极快地堆砌和颜悦色,笑:“不客气。”然后转身走开。

他最后那一抹笑,莫名在应含絮心里划下一道口子,溢出担惊的血。

***********************************************************************大婚仪式如常,应含絮却如云里雾里、心不在焉,直至被送入洞房,目睹满室雪白典雅,蓦地醒悟:这一抉择,俨然已成事实。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鄂尔苏赢直至夜半才醉醺醺地闯入,应含絮浑身一紧,几乎要站起来躲避。

可是他却无力地趴倒在床上,嘟囔了句:“大驸马真不是个东西,十八坛烈酒灌我,才肯让我入洞房来陪美娇娘……”随即两眼一闭,呼呼大睡。

应含絮大喜,忙呼唤门外的阿喜和阿敏进屋帮忙,把鄂尔苏赢打发妥当了,然后自己到隔壁屋睡。

这一宿,没有如预期那样跌宕起伏,反而平静得令人不敢相信。

所以当翌日应含絮被人从被窝里拖起,怒叱皇子为何昏迷不醒的时候,应含絮也恍惚以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鄂尔苏赢只是宿醉,不可能醒不过来,但是无论宫廷御医用什么法子,他都睡得好像个死人一般,冷水泼泼不行,针灸刺刺不醒,连抽打都不醒。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女皇守在苏赢榻侧,素手无策,她没办法不迁怒应含絮,即便她看上去一副无辜可怜的样子:“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昨晚本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夜,为何独留我儿一人在此,你去了哪里?”

“我、我在隔壁,我是看他醉得不行,便将大床留给他睡,指望他能舒服些,后来发生过什么,我是……我是真的不知道。”

“无论如何,你身为他的夫人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去门口罚跪,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女皇怒道。

阿敏、阿喜双双往地上一跪,求道:“陛下,夫人她腿脚不便,没办法下跪,何况眼下正在康复期,可跪不得呀!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不能跪,也给我去门外思过!我现在真的不想看到你……”女皇黯然叹息,挥了挥手,应含絮便被打发到庭院内,顶着雪,在寒风中静坐。

第五十四章 脑子进水,病得不轻

御医进进出出,不多时连民间的大夫也被请来,再后来,听说直接派人到西戎和宁国去请医者,并发布通告:谁能救醒鄂尔苏赢皇子,赏黄金万两、暖玉矿山一座。

何不言奔着矿山来了。

诚然这是后话了,应含絮后来知道:何不言的到来,皆是池崇安排。

此刻,应含絮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阿喜和阿敏抱着绒毯过来,却被喝令不准为她添衣,唯有远远看着她渐渐不支,不到半个时辰,她已唇色发白、黑睫结霜。

“这样下去可不行……”阿喜说,“我去请大驸马。”

片刻后,大驸马没有来,鄂尔娜尹公主来了。

她走过应含絮身边,没有停留,径直往里去。

进了寝卧,看了眼昏睡的兄长,却未问候,直接对女皇说:“前段日子我拿嫂子出气,将她打了个半死,现在还没恢复呢,可以说是提前为哥哥出了气,母亲现在责罚她,着实是伤上加伤,过分了些,快叫人送她进来吧?”

“我知道你一开始就跟她不和,现在是为的什么要替她求情?你看看你哥哥,不知道怎么回事,竟跟个活死人般醒不过来!”

“母亲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嫂子兴许就是无辜的,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执意责罚她,这不是闹得自家人不和嘛?您一向教导我将来要恩泽天下、仁义为怀,怎么这一次自己反而……”

“行了行了,道理一大堆!”女皇打断她,板着脸生闷气,“我知道你的来意,罢了,就到傍晚吧,傍晚的时候,让她进来。”

“只怕她身子骨弱,没办法撑到傍晚。”

“我都已经做出让步了,你就不能消停些嘛?”

女皇亦是个固执的人,这大约也是母系社会最终会被父权体系打败的原因之一吧,女人总是感性的,并且不肯承认错误的。

***********************************************************************临近傍晚的时候,应含絮也感觉自己快要撑到了极限,落在身上的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最里面的开始化冻,变成水渗入身体,寒意刺骨。

她摇摇欲倒,眼前一片花白,直至一抹紫影飞快逼近,将她扶稳。

应含絮抬眸,看到表情紧绷的辛容贺岚。

“我抱你进屋。”他说,随即附身欲将她抱起。

应含絮却拽紧了轮椅扶手,不肯动:“别……”声音出来都是寒气,虚弱不堪,可固执到死。

“你想死在这里吗?”辛容贺岚低低地怒问,带着狠意。

对,就是这抹狠意,应含絮心中恍然,正色问他:“苏赢昏睡不醒,是你干的嘛?”

他冷冽一笑:“不过是一起牵手走了几步路,叫唤都变得更亲切了?”

他嫉妒,他吃醋,他发狂,应含絮心中了然:“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纯粹是为了自己?不现实。

可是辛容贺岚还没来得及回答,应含絮便失去了得到答案的力气,终于因为受冻过度,而昏厥。

辛容贺岚一把将她抱起,转身往驸马府去。

鄂尔娜尹追出来,匆匆跟上,问他道:“我已尽最大努力向我母亲求情,再过半个时辰就能送她进屋了,你为何非要过来?你这样做要是被人看见,惹来非议,你怎么解释?”

“再过半个时辰,她就死了。”辛容贺岚只有这一句。

随即他粗鲁地窜开了自己卧室的门,把应含絮小心放倒在床上,然后回首怒斥鄂尔娜尹:“把门关上!”

鄂尔娜尹扣上了门,一脸委屈:“这么凶做什么?我都说我已经尽力啦!”

“你上次鞭打她的帐,我还没与你算呢。”辛容贺岚冷冷道。

鄂尔娜尹心中一慌,更觉憋屈:“辛容贺岚!这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吗?你只是我捡回来的驸马,你的命是我救的,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这样顶撞我怨怼我,就不怕本公主……治你的罪?”

辛容贺岚侧首一瞥,眼神冷若刀剑:“你大可来治我的罪。”

吃硬不吃软的鄂尔娜尹,怎么舍得治他的罪?她立马收拾了怒颜,与他道歉:“好了好了,我错了,我去请御医来,给她看看还不成吗?”

结果御医不来还好,一来,声称应含絮被冷气逼入骨髓,至阴至寒,必须要至刚至阳之男子赤身裸体为她取暖才可恢复。

辛容贺岚二话没说开始脱衣。

鄂尔娜尹当即急了:“你这是要做什么?给她取暖,随便找个男人不就行了!”

“不要再让我听到‘随便’两个字。”辛容贺岚警告道,“你出去。”

鄂尔娜尹不依,眼泪在眼眶内打转:“你是我的驸马啊,你跟她,不是早就应该断绝关系了吗?你这样,让我情何以堪?”

“所以我才叫你出去。”辛容贺岚的态度稍稍好转,口吻轻柔,“你不会明白我跟她经历过什么,两具都正在一点点死去的身体,才最适合相互群暖。”

鄂尔娜尹被他温柔眼神戳中心中柔软,泪如雨下:“你不会死的……”尽管不舍、尽管不甘、尽管一万个不情愿,嫉妒到疯狂,可最终仍是黯然转身,跑出门去,倚在门外廊柱下,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屋里的温存,一个人压抑地哭。

***********************************************************************池崇抱住应含絮,肌肤相亲,似熟悉,又似陌生。

窗外雪花飘飞,轻柔地纯净了整个世界,却又因着它融化的命运,而无情地宣告着红尘轮回的无奈。

这样透彻的寒冷,很难让池崇不去回忆那一年池府湖泊,当他闻讯赶来,只看到应含絮冰冷尸体孤单橫呈的时候,整个人瞬间如冻结般不能动弹的绝望,心在胸腔内凋零成碎片,全世界在一瞬间倾塌成灰烬。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抱着她的身体,她的身体没有温度,凉得好像一只木偶。

没有忍住,池崇的热泪滴落在应含絮的颈侧,不知道昏睡的她,能否感觉得到这颗炽热?

***********************************************************************应含絮醒来第一眼,看到何不言。

何不言叹气:“从前微胖的时候,看起来白白胖胖还挺可爱,现在瘦成这样,简直丑到不忍直视。”

环顾四周,应含絮锁眉:“难道我回了宁国?”

看也不像呀,除了何不言,其它一切看起来都是雪国的格调。

“是我来了北银国,来治你新任丈夫的昏睡症。”何不言解释道,“听说有矿山拿。”

“哦……”应含絮黯然,“我也有病。”

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何不言愣住,须臾,点头说:“没错你的确有病,旧疾、内伤、外伤、受寒、脑子进水,病得不轻。”

“有得治吗?”应含絮反问。

何不言笑:“池崇是你最好的良药。”

应含絮浑身紧张,盯着他问:“你也知道池崇……不,池崇已经死了,你现在看到的辛容贺岚,不是他!”唯恐何不言是常琴的人,应含絮警惕得很。

何不言又叹气:“就算我原本不知,被你这么一说,也大概摸得到点端倪,应含絮呀应含絮,长得丑也就算了,怎么脑子还不灵光?”

应含絮一副要灭了他的狠样:“你知道的太多了,我不会让你回去告诉常琴的,我要杀了你。”

“呦呦呦,凭您老这样还想杀了我?”何不言啧啧叹息,“你现在爬都爬不起来,怎么杀我?何况你要是杀了我?谁来救你的腿,谁来救你的心,谁来救你的池崇?”

“你会救池崇嘛?你是常琴派来的人,常琴只想杀了他!”

“没错,常琴的确是想杀了他,但我不是常琴派来的人。”何不言急了,“说你蠢不是骂你,你从来就没分清过好人坏人,我曾经为常琴做事,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只是奉命行事吗?”

“你奉他的命,你就是他的奴仆……”

“我有个亲妹妹叫何不笑在他手里!”

应含絮怔住。

久久沉默。

应含絮幽幽问:“常琴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过去你们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跳出来点醒我?”

“我理解池崇当时的愤懑和嫉妒,宁愿看你受伤一次,总好过一直忍受你的排斥,至于其他人……”何不言撇嘴,“谁会在意太子爷身边多一个蠢女人的死心塌地呢?”

何其赤裸裸的讥嘲?自己在他何不言眼里,果真是个又丑又蠢的女人,不知世人是否也是这样看待呢?

应含絮可怜兮兮地侧过身去,说:“我想睡了。”

被何不言一把揪起,怒斥道:“你才刚起来又要睡?你新婚丈夫却有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

应含絮则极其淡定:“你既然是和池崇站在一个阵营内的,那想必鄂尔苏赢昏睡一事,你也有参与吧?”

何不言果然面露愧色:“药呢……的确是我给池崇的,但我只是让他下少许量,谁想到他把三个月的量全下进去了,没把人弄死算不错了。”

“三个月的量?”应含絮蹙眉,“怎么……你们本来打算让鄂尔苏赢在三个月内都处在一个时而昏睡时而清醒的状态吗?”

第五十五章 上位

“三个月的量?”应含絮蹙眉,“怎么……你们本来打算让鄂尔苏赢在三个月内都处在一个时而昏睡时而清醒的状态吗?”

“这样做还不都是为了你?”何不言道,“为你守身如玉。”

“只守三个月的身?”

“三个月是个期限,三个月够池崇颠覆整个北银国了。”何不言说完,然后觉察到失言,在应含絮还未问出什么情况的时候,指着应含絮的手指尖,神经兮兮且故作镇定地问,“指甲好久没剪了吧?腿残了,那么脚趾甲呢?是不是都快顶破鞋子了?”

“别岔开话题。”

“呀!都申时了?我得去皇子府例行探望你的丈夫。”

何不言迅速开溜,腿残的应含絮怎么可能抓得住他?呆呆坐在床上,问自己是不是这群人正瞒着自己在搞一票大的?

***********************************************************************因为鄂尔苏赢的昏迷,女皇无心朝政,鄂尔娜尹因此变得很忙,整日里处理国内国外大小事务,几乎没有时间与辛容贺岚缠绵悱恻,辛容贺岚因而时不时回到驸马府探望应含絮,比何不言施诊鄂尔苏赢还要勤快。

尽管他看似清闲且无辜,但还是被应含絮发现了端倪:“因你的谏言,让担忧爱子安危的女皇稀里糊涂地遣了雪国好几位能臣出境为苏赢找何不言开的药方里那些世间罕见的药材,又遣了诸多武将到雪国南疆驻扎以防西戎和宁国趁虚而入,导致如今朝中没有人可以帮你妻子分担政务,致使她那样劳累,你不心疼吗?”

“她劳累了,自然会找我分担。”

“雪国以女为尊,从前连苏赢都分不到正经活儿,你一个外姓外族的驸马,能插手什么事?”

“急需用人的时候,自然什么人都用,何况我是她的丈夫。”辛容贺岚提及此的时候,竟是一脸得意,“女人权力再大,最终仍是要听男人的。”

应含絮恼之:“去死吧你!”

辛容贺岚当然不会去死,如他所料,不出半月,鄂尔娜尹就累得病倒了,辛容贺岚亲自照看在榻侧,顺带帮她处理政务,来探望应含絮的次数,自然也锐减了。

何不言说:“看吧,还是正妻重要,你这个前妻……哦不,前妾,还不知被放到什么角落里去了呢。”

“可他这样僭越权力,若被女皇知晓……”应含絮隐有担忧。

“女皇现在很忙,没有时间。”何不言道。

如何不言所言,正当女皇觉察到辛容贺岚插手朝政的时候,鄂尔苏赢的昏睡症突有好转,他半梦半醒间频频呼唤“母亲”,令女皇看到了希望而极其小心翼翼,更不敢离开榻侧半步,可以说是又被困住了。

辛容贺岚以办事不利为名,趁机拆解了朝中几名效忠女皇反对公主和驸马霸权的老顽固的势力,并另启新臣。

这些新臣,竟有半数是曾宁国出生长大,后来才到雪国生活的人。

对于此,女皇无暇插手,鄂尔娜尹则默认了。

然而驻扎在外、一腔赤诚感召日月的辛容氏闻讯,抗军令而回,反对辛容贺岚摄政。

只有他知道辛容贺岚的真实身份,只有他最有证据怀疑辛容贺岚的叵测居心,也只有他最有权力揭露辛容贺岚的真面目。

“父子”相见,朝堂上刀枪舌剑,就在辛容老将军忍不住要说出实情的时候,鄂尔娜尹带病现身,震怒呵斥,威慑满堂,并扬言“自家之事自家解决”,然后带着老将军和辛容贺岚到了公主府,闭门谈话。

谈话的结果,竟是老将军横尸而出。

一朝重臣突然被处死,女皇再忙也必须抽身过问。

然而亲生女儿泣涕涟涟控诉老将军欲谋权篡位,甚至在房内挟持自己威胁大驸马,细细累述辛容家族欲霸上国的狼子野心和颠覆女尊的点点滴滴,大驸马为了救妻儿,才忍痛大义灭亲,如今也是身心俱疲,累倒在榻,恳请母亲不要责罚,如此这般,令女皇心碎神伤。

尽管疑点重重,又分明证据确凿,何况女儿与臣子,身为母亲很难能够清醒地判断公正,更何况——“你说大驸马为了妻儿大义灭亲,屠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这‘妻儿之说’从何而来?”女皇不禁问。

然后鄂尔娜尹哭得更凶:“这几日因为哥哥的事不敢叨扰母亲,其实儿臣已怀有大驸马的子嗣两月有余了……”言及此,半是委屈,半是娇羞“当真?”女皇惊问。

“这怀孕之事,儿臣岂敢开母亲玩笑?”鄂尔娜尹道。

女皇大感欣慰:“这、这可是好事!上邪见怜,我北银国有后了!”当即吩咐鄂尔娜尹多多休息,这朝政的重担子,又分给了“为保妻儿、大义灭亲”的辛容贺岚许多要事,可谓是被喜事冲昏了头,自行除去了对辛容贺岚的疑虑,放心大胆地把女儿和北银国的未来交给了他。

加之辛容老将军过世,辛容家的军队群龙无首,辛容贺岚又是辛容氏独子,当之无愧继承父业,女皇遂对外宣称辛容老将军因战重伤引旧疾复发而死,便将辛容家的兵力全权给了辛容贺岚。

想来这一事变,令辛容贺岚稳坐上位、春风得意。

***********************************************************************“真是一场纨绔公子谋权夺利、力争上位的好戏呀!”应含絮不愿看一眼辛容贺岚,盯着自己的腿,说着阴阳怪气的狠话。

辛容贺岚看着她,不说话。

应含絮心中有气,他越是云淡风轻,她便越是恼火:“能给我个解释嘛辛容贺岚?怀孕两月有余,也就是说,在我还没来北银国之前,你们就……就……”不忍启齿,应含絮气得发抖,转念一笑,极冷极苦,“也是哦,人家毕竟是你的妻嘛,正室、唯一、第一夫人,我算个什么?不过是被你玩弄于鼓掌,还傻傻为你守身如玉的痴人嘛!”

悲伤无法抑制地哭出来,应含絮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千里迢迢为了他来到这个陌生国度,变成残废一心不二地在这里守着他,结果倒好,他掌权谋利,还有了子嗣,自己却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他高兴就玩几下,不高兴就丢一边,还真是有趣。

看着她哭,辛容贺岚仍是不发一言,直至她悲恸渐变成喑哑的抽泣,才问:“哭完了吗?”

气得应含絮恨不得站起来杀了他。

遭遇恶狠狠瞪视,辛容贺岚也无多大回应,只是浅浅地告诉她说:“你可以不相信,但这是我爱你的方式。”

话说得多么动听,应含絮的确不信:“我不理解。”

“以后你就会理解了。”

“我不要以后。”应含絮看着自己的腿,幽幽恨声道,“你知道我可能没有以后了!”

辛容贺岚蹲下身来,握住她的双手,放在她的膝上,温柔说道:“相信我,你会好起来的。”

将将温柔以对,俨然可以化解冰霜,可突然公主府的婆子入内,堂而皇之地请驸马回去:“公主身子忽然不适,还望驸马尽快过去看看。”

应含絮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辛容贺岚转身离去。

以为他回到她的香闺,会是爱妻宠子、琴瑟和谐的一派其乐融融,可没想到,矛盾很快出现。

在扳倒了辛容氏并成功夺得兵权后,辛容家族内反对女尊、推崇父权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从前辛容老将军虽然亦有此心,但感于女皇和公主的恩德,也知道韬光养晦,不曾锋芒尽露,甚至会假装镇压以表忠诚,可是现在辛容贺岚掌权,面对这样的抗上,居然纵容、居然暗中推波助澜。

不明所以的辛容家族自然以辛容贺岚为尊,推举他为夺取男尊父权的首领,无疑,这一局势,辛容贺岚是第一受益者。

鄂尔娜尹当然气不过,她是知道内情的,可是当她发现了池崇的野心,也唯有饮泣自怨的份儿。

应含絮有一点想不通:“从前池崇以大驸马的身份躲在深宫,辛容家族的人也没什么机会见到他,可如今他要率领这一族,自然会有亲人发现他不是辛容贺岚,为何没人揭露他?”

何不言笑:“这就是我来的目的。”

应含絮侧首,凝眉:“易容?”

何不言颔首:“其实辛容家早已人丁凋零,本家只有几个不成气候的妇孺,一般不会出面,除了老将军的丧礼见到之外,犯上的事早已无力干涉,池崇每次回老家,不是戴着面具就是精心易容,只需瞒过看着他长大的三姑六婆即可,至于那些士兵,不服气的早被饮了孟婆汤,明知不对劲却还是竭力拥护池崇的,是因为知道父权的夺取意味着什么,其实谁是首领不重要,重要的是颠覆女尊,这是关乎男人的尊严,至于大部分人,压根就没见过辛容贺岚的真面目,搅在一锅粥里面,为了共同目的,全是愿意拼命的。”

应含絮恍然:“倒也巧了,那辛容贺岚喜戴面具,是个什么脾性?”

第五十六章 中计

应含絮恍然:“倒也巧了,那辛容贺岚喜戴面具,是个什么脾性?”

何不言闻言,当即是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此人生相丑陋不忍直视,不提也罢,正因此,我易容虽然简单许多,可每回都是易一次,吐一次。”

应含絮斜眼瞪他:“像你这种以美为荣的人,着实讨厌。”

何不言不以为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否则你的池崇岂会天天夜夜甘愿陪着他金发碧眼的美娇娘,而好几日不来看你这个残废?”

这句话把应含絮伤了个透彻,的确,尽管因为女尊的问题,鄂尔娜尹与池崇产生了不可化解的矛盾,然而关起门来一个屋子一张床上,当池崇温柔以待,鄂尔娜尹看在孩子的份上,看在她深爱的男人的面子上,也终于一步步妥协,心甘情愿地做了池崇的帮凶,成了颠覆鄂尔皇族统治最大的叛徒。

女皇再也不能袖手不管,她拖着疲惫的身心想要废掉辛容贺岚这位驸马,可没想到宫里宫外的人,竟早已被他撤换,女皇的心腹不知何去,怒吼满堂,居然没有一个站出来为她说话,顿时孤立无援,亦幡然悔悟:“我儿苏赢,是否也是遭你毒害才迟迟不醒?”

辛容贺岚牵着鄂尔娜尹,淡然处之:“岳母大可不必如此激动,如今朝中上下皆是与你我一条心的人,宁国屡次犯境,正值酷暑,他们已能适应北方寒冷,随时都有可能进攻报复,我们本该同仇敌忾,岂可内讧添仇人之快?”

“狗屁才与你一条心,只有娜尹这个傻丫头,才上了你这狼子野心的当!”女皇怒极,不顾形象,泼妇谩骂,辛容贺岚自是一点感觉都没有,鄂尔娜尹依偎在他身侧,夹在母亲与爱人之间,满腔矛盾纠结,只能哭泣:“母亲,四方之国皆重男权,不也昌盛繁荣了数百代?我们女子本就弱于男子,为何非要霸占着权力不放?我愿为北银国开疆扩土,我也可策马驰骋沙场迎敌,可如今我身怀子嗣,诸多不便,唯有贺岚帮我操持政务还能保护我与孩子,母亲,为何你就不能放手一次呢?”

“傻丫头,我若放手,岂非将我鄂尔皇族的一切拱手于他人?”

“母亲,贺岚不是别人,他是我的丈夫呀,我愿以他为尊、以他为荣,往后我们还是一家,他们男人在外奋斗保家卫国,我们女子主内心无旁骛,这样不好吗?”

“没有出息!真是气死我了……”女皇越气越想不开,絮絮念叨,“打小我就对你抱有莫大期许,你比你哥哥更勇敢更专注于权力,可我实在没想到你竟会败在一个男人手里,若真如此,我恨不得打掉你肚里的孩子,是他让你怯懦,是他让你退缩!”

女皇大约很快就后悔自己这一举动,因为这一举动直接促就了辛容贺岚对她的软禁,然而此时此刻她被怒火冲昏了头,她持着权杖扑过来,一棒子狠狠打在了辛容贺岚的背上。

那一刻,辛容贺岚很自然地侧身挡在了他的妻儿面前,替鄂尔娜尹结结实实受了那一棍,也让鄂尔娜尹愈发对他死心塌地,反而对生母心生了嫌隙。

因此女皇很自然地被关了禁闭,鄂尔娜尹没有半句怨言,朝中上下也皆默认。

堂堂雪国女皇落得这样下场,应含絮觉得有些凄惨,闲来无事,心血来潮去探望了她。

“我早该知道他不是辛容贺岚。”女皇哀怨叹息,“十年前,宫里曾发生过一场火灾,娜尹被困火场,火势凶蒙,竟没人敢去救,那时只有小小的贺岚冲进去把她背了出来,在所有人都只顾着关心公主伤势的时候,没人注意到被烧伤的贺岚悄悄离开,此后,他一直戴面具示人,我从不敢去看这孩子面具下的脸,但我了解这孩子的心性,不是现在这样子的。”

应含絮默然。

“他究竟是你什么人?”女皇问。

“我……前夫。”应含絮有些难以启齿。

女皇定定然看着她,郑重其事:“我一生阅人无数,此人,我敢说,并非善类。”

“我知道。”

“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之人,要么就是生性残酷,要么就是行将就木、无所不顾。”

“我宁愿他生性残酷……”

看到应含絮眼底仍含着不灭的星火,女皇告诫道:“你既已嫁了苏赢,从今往后就要对苏赢一心一意,今日我落难于此,恐怕再难有机会翻身,我只求你……”她突然跪下,眉目诚挚,“务必帮我照顾好苏赢,另外,不要伤害娜尹,她到底过于单纯,不识人心。”

女皇的下跪,令应含絮承受不起,她忙吩咐阿喜、阿敏将人搀扶起来,并答应道:“您放心,我一定尽全力保您一双儿女平平安安。”

女皇心怀感激,遂对她道:“你这双腿骨骼完好无损,不能走路只因寒气入内僵化经脉,在我寝宫内有一处温泉,常年灼热,你若每日去泡上一泡,大约会有好转的可能,这是钥匙。”

应含絮记下了,谢过后,带着钥匙离开。

出来的时候,阿喜大喜:“早就听闻女皇寝宫的温泉池有神养般的疗效,夫人能被允许入内泡澡,真是再好不过,想来这副双腿,很快就能健步如飞了。”

应含絮骂她贫嘴,尽管心中不敢抱太大希望,可有的机会,总是好的。

***********************************************************************热气氤氲的温泉池,四周藤蔓缠绕,开出妖娆的红花,落在池中央,随着涟漪轻轻拨荡。

阿敏服侍应含絮褪下霓裳,进入浴池,脚尖刚沾到水汽,应含絮就“咦”了一声。

阿敏道:“这水着实是烫,夫人能适应吗?我这手才刚探进去,就烫得忍不住要抽回来呢。”

应含絮道:“我感觉到热度了。”

阿敏大喜:“真的?”麻木了好几个月的双腿,就是掐到流血也毫无感觉,这会子应含絮有了反应,自然令人喜不自禁,“那真是早该求女皇开恩,多来泡上一泡了。”

这一泡澡,令应含絮心旷神怡,她感受水流在脚趾间调皮地跳跃,尽管腿上还没有连带到这抹惬意,然渐好的趋势,总归是个希望。

然而谁人都没有想到:应含絮泡澡会出意外。

是阿敏首先觉察到了不对劲,她看着应含絮红扑扑的脸蛋,问:“夫人觉不觉得有点过热?要不起来喝些茶歇一歇?”

应含絮没有理她。

“夫人?夫人?”阿敏又连着叫唤了好几遍。

应含絮才悠悠然睁开半阖的眼睛,抬眸问:“什么事?”

“夫人还是起来吧,我看夫人都快睡过去了。”

“没事,泡着是挺舒服,就是有点昏昏呼呼……”当应含絮把手从池子里伸出来扶额的时候,阿敏才看到她沾了水的手臂上,全身红色的小疙瘩。

“呀!”阿敏大惊,急忙唤来门外的阿喜,阿喜见了也是惊慌失措,两人想合力把应含絮从池子里捞上来,却因她又沉又滑没办法做到,更怕硬拉强扯弄伤了她,阿敏忙催促阿喜去喊何不言来:“快去找不言先生,平日里就他与夫人走得最近。”

阿喜急急去将何不言叫了过来,何不言见状也是一愣,然后踌躇在池边不敢下手,问:“这光溜溜的我要是沾了手,怕是要被池崇灭口。”当即他又提议,“你们还是去请大驸马吧。”

如此一来二回的,等辛容贺岚赶来,应含絮整个人都已经昏迷了。

因为泡在这不知名的水里才出了问题,辛容贺岚责怪一干人等没有及时把她救起来,何不言在旁嘀嘀咕咕,反问他:“我要是真就跳下去抱起一丝不挂的她,你真的不会灭了我的口吗?”

“当然不会。”辛容贺岚说,一边将应含絮打横抱起,一边回答说,“顶多剜你一双眼睛——还看?”

何不言忙背过身去,阿喜和阿敏手忙脚乱地给应含絮披上绒毯。

***********************************************************************抱回驸马府,待一切收拾完毕,辛容贺岚才慢慢审问前因后果,得知了来龙去脉,雷霆震怒:“女皇给的钥匙、提的点子,你们就言听计从?我平日里千叮万嘱不要纵容她往外跑,废了个腿还这么闹腾,怎不见得一个个都肯乖乖听话?”

阿喜和阿敏垂首呆立在旁,不敢说话。

直至辛容贺岚替应含絮穿好了睡衣,才放了何不言进来诊断。

阿喜和阿敏在旁看了,愈发觉得这位大驸马肯定就是应含絮的前夫池家三少,从不见他对娜尹公主体贴无微不至,照顾应含絮却手法娴熟,俨如多年恩爱夫妻。

何不言诊断的结果很简单:“是中毒。”

结果简单,过程却不简单,辛容贺岚很快怀疑到女皇的用心:“那温泉池我早有耳闻,从前娜尹也常沐浴,但从未有过中毒之说,不言,今日你在池畔,可曾觉察到有何异样?”

第五十七章 怒烧

结果简单,过程却不简单,辛容贺岚很快怀疑到女皇的用心:“那温泉池我早有耳闻,从前娜尹也常沐浴,但从未有过中毒之说,不言,今日你在池畔,可曾觉察到有何异样?”

何不言端出一碗水来:“在你训斥我不准看你家应含絮的时候,我其实正在认真研究水质。”他转头看向阿敏、阿喜,“今日你们带应姑娘过去的时候,那些红色的花瓣就已经在了吗?”

阿敏回忆道:“是的,平日里夫人沐浴也是要撒些花瓣添加香气的,所以我们以为女皇的温泉池里也一直有些花瓣,何况池子周围都开满了花,落下去也很正常。”

何不言却摇了摇头:“这花不是落下去的,而是在应姑娘进去之前,有人特地撒进去的,的确是池边藤蔓上开出的花,但是那花本无毒,撒在池子里的却被下了毒,这毒不致命,可会一直发痒发斑,若无解药,直至皮肤溃烂,极其折磨人。”

***********************************************************************北银国的地牢铁门,突然被人狠狠一脚蹿开,刺目的强光霸道侵入,辛容贺岚的脚步带着冲天的怒焰,几步跨到女皇的牢狱门前。

牢门没锁,他长驱直入,二话不说,拎起她的脖子,往墙上撞。

女皇惊慌失措,几乎不能呼叫。

“解药呢?”辛容贺岚只有这切齿愠怒的三个字。

女皇却镇定下来,转了笑颜,嗤嗤发笑:“想……要……吗?那……先放开我。”尽管被掐住咽喉,说话已经非常困难,却不减威胁的士气,逼得辛容贺岚不得不将她松开。

“她又死不了,你着什么急?”女皇反问道。

“把解药交出来,否则我就让你去给鄂尔苏赢陪葬!”辛容贺岚冷喝道。

他胜在一下子就捏住了人家的软肋,女皇脸色骤变,怒问:“你把苏赢怎么了?你……你杀了他?”

“目前还没有,但我不敢保证在我没有拿到解药走出这间牢房之后,他还能活着。”

“你不准伤害他!你要是敢伤害他,我就让应含絮为他殉葬!”女皇表情狰狞,悲愤纵横,“你不要以为那毒真是死不了人,凭应含絮虚弱的体质,只怕撑不过三个月,三个月你诱拐娜尹谋我皇权,三个月我也可以让你失去你最心爱的应含絮!”

女皇话音未落,整个身子突然弹起来,飞撞在墙壁上,又重重摔落,一把老骨头几乎被打散。

辛容贺岚从不轻易打人,这一次是真的忍无可忍。

“我不会给你解药的。”然而一顿踢蹿,反而增加了女皇破罐子破摔的狠心,“我失去了一整个北银国,再失去我的儿女算什么?要夺,我就都要夺回来!你休想我妥协,今日就是你把苏赢和娜尹的尸体放到我眼前,我大不了就是一死相陪!总好过屈服在你膝下,苟延残喘!”

***********************************************************************辛容贺岚一无所获,气急败坏回到驸马府,见应含絮已经苏醒,煎熬难耐地要去抓挠那些发痒的红斑,阿敏、阿喜拦止不下,无助地望了望门边。

辛容贺岚站在门边,蹙眉看了片刻,打发了屋内所有人出去,然后挨近抱住应含絮,扣紧她的双手,不让她伤害自己。

这期间,公主府的婆子来过,再度请大驸马过去探望身子突然不适的鄂尔娜尹,被辛容贺岚一顿呵斥:“每次都不适在这么巧合的时候,真当老子傻吗?你回去告诉她,除非她娘把解药交出来,否则,这孩子就是生出来我也不会认!”

这一厢抱紧应含絮,柔声呵护:“别挠,别抓,会疼,会留疤的,你听我的话,我就给你做你爱吃的菜,带你去看你爱看的戏,每天陪着你,不走了好吗?”

这样难得温存,池三少爷这样放下架子的呵护,大约也只有这样的时刻才肯流露吧?

应含絮泪流满面,抽着鼻涕,问:“你知道我爱吃什么菜?爱看什么戏?”

“你没有特别钟爱的一道菜,吃肉你喜欢带点甜味,吃鱼你喜欢吃鱼肚子,你爱看情情爱爱的戏,听缠绵悱恻的曲,然后陪着戏子们哭,你就是个矫情的女人。”辛容贺岚说,俨如回忆,应含絮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他这么了解自己。

可是男人到底不靠谱,前一刻说要陪她、不走了云云,下一刻收到西疆战事的消息,扭头就走。

这厮从前不是纨绔惯了,逼他上战场还暴跳如雷的嘛,怎么这会子就这么积极了?应含絮心想:所谓权力与野心,当真会吞噬掉一个男人对女人的依恋和对现状的贪恋吗?

***********************************************************************北银国西疆传出有女皇旧兵作乱抗上、要联合西戎夺回政权的消息,辛容贺岚去了之后发现也无多大点事,不过是几个小兵嫉恨待遇不公、进爵缓慢而发的牢骚,待他回到皇宫,已是好几天过去,应含絮却不在驸马府内。

“人呢?”辛容贺岚问。

何不言在房内点安神的熏香,女皇不给解药,解毒全靠不言,他没接触过北银国的毒,不管正方偏方都试过许多,熏香熏得屋子云雾缭绕,缭绕里不见应含絮,辛容贺岚当然是急了。

何不言倒是不急不缓:“阿敏这丫头机灵,发现晒太阳能够止痒,带着应含絮出门采光去了。”

“没事老爱往外跑,这女人真是死了也活该。”辛容贺岚心情不好,骂道。

何不言嘲笑他:“真要死了,你舍得?”转而恢复正色,叹了口气,“不过她现在倒的的确确、时时刻刻处于危险之中,我至今都想不通,应含絮去温泉池沐浴之前,究竟是谁为女皇偷换了池中花,如此迅速不着痕迹,又是怎样跟被关押的女皇通气的呢?”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解毒,解毒是你现在唯一需要专心去做的事。”

“解毒我当然很用心,可这个问题相当严重,我觉得有必要与你好好探讨探讨。”何不言拉辛容贺岚坐了下来,“你现在是许多事物搁在手里忙得不知道从何下手,从前不曾这么日理万机,现在突然兼顾诸事,脑子一定乱得跟米糊一样,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觉得你把朝中上下所有该撤换的人都换了,却惟独忽略了后宫,应含絮每日生活在这片区域,外面的人并不知道她的行踪,被关押的女皇却竟能了解透彻,一切安排好似不经意却又顺理成章,也许你该提防的是女人,而不是男人。”

“你是说娜尹?”

“哦,你自己屋里的女人,你自己了解,我也不便多说。”何不言道,“一切都只是猜测。”

其实经他这么一点拨,辛容贺岚的确仔细想了想应含絮身边有可能害她的人:“娜尹是女皇的亲生女儿,因为我而背叛了皇族和国家,我自然多放了心眼在她身上,担心她哪天良心发现回头是岸,可我至今也无发现异常,如果真要说应含絮身边的人,难不成是阿喜和阿敏?”

“那两个丫头表面上看起来还是挺单纯的,尤其是阿喜……”何不言说。

不想说阿喜阿喜就到,她端着药碗走进来,进屋也是发现应含絮不在,蹙眉疑问:“夫人呢?”

“别叫她夫人,她是宁国人,北银国的婚礼对她无效。”辛容贺岚一直对此很在意,今日终于有闲情道出了怨怼,“阿敏带她出去晒太阳了,你先把药搁着就是。”

阿喜把药放下,却一脸不悦:“阿敏也真是的,我去厨房的时候告诉过她我按何先生的方子煎药去了,很快就回来,她这会子带姑娘出门做什么,姑娘体寒,药冷了可喝不得。”

从前阿敏和阿喜很注意应含絮的身体,轻易不会犯这种疏忽大意的错,可是今天……

联系何不言此前的话,辛容贺岚突然觉察到什么。

最亲近的人,也许就是最危险的人。

“不好。”他转身奔出,迅如闪电。

***********************************************************************然而即便池崇速度再快,此时的应含絮,也不在他可以追及的范围之内。

两个时辰前,应含絮被阿敏推着轮椅到院子里晒太阳,北银国这个时节几乎没有黑夜,可太阳也偏斜得很,必须找一处无树荫遮挡的空地,阿敏就这样推着她一直走一直走,直至走到了一个应含絮都没来过的地方。

“阿敏,我们还在宫里头吧?可别走远了。”应含絮说。

“放心吧,夫人,不会走远的。”阿敏说道,推着轮椅的脚步却更快了。

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和风轻抚面颊带着花香,七月的天不再如先前那般寒冷,应含絮觉得很舒服,遂闭眼眯了会儿,醒来的时候,天地万物皆是自己不熟悉的画面。

“这是哪里?阿敏。”应含絮不禁质疑。

可是身后人却推着轮椅快速往前,不知道停步。

“阿敏,快停下,我要回去。”应含絮叫道,轮椅折了个弯,太阳正好投射了身后人的阴影到应含絮眼前,挺拔身材、衣袂翩翩、玉冠高束、气场邪魅,不是阿敏,不是阿敏!

第五十八章 不是男儿无胆

“阿敏,快停下,我要回去。”应含絮叫道,轮椅折了个弯,太阳正好投射了身后人的阴影到应含絮眼前,挺拔身材、衣袂翩翩、玉冠高束、气场邪魅,不是阿敏,不是阿敏!

应含絮整个人僵直不敢动,他是谁?他是谁?如此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如此近距离却又似远隔天涯的感觉,应含絮紧张得无法呼吸,她觉得身上红斑再度奇痒难耐,她忍不住伸手去抓脖子上的伤口,手腕却蓦地被身后人扣住。

“不要抓,会留疤。”常琴的声音。

应含絮简直欲哭无泪。

“我……在哪里?”她颤抖着声音问,“阿敏呢?”

这个丫头,究竟是何时背叛了自己,还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心贴心对待自己?

“不要问你身边的人去了哪里,也不要管你现在在哪里,只需记得,我一直在就好。”常琴说,他还是这样温文儒雅,好似初见,云淡风轻。

应含絮却恼了:“谁要你在了!你把我带出来做什么?你到底想怎样!”

常琴摁住他的肩膀,不让她挣扎:“生气对身子不好,走,我带你解毒去。”

***********************************************************************宁国西北疆界岌岌可危,崇文帝派遣月澈平乱,常琴本该待在皇城主内,此刻却在月澈大营五里外,悄悄设了座暗营,不知目的何在。

应含絮就这样被诱拐入了这座暗营,几乎遇见了接下来会发生的悲剧。

“你放我出去,否则我就咬舌自尽!”她威胁他,他冷笑:“我想池崇应该和你表过态,你死了他也不会独活,你舍得带着他陪葬吗?”

池崇从未明说,行动却证明一切。

只是应含絮嘴硬:“他现在是北银国大驸马,已经和娜尹公主有了孩子,从此与我天涯陌路,我何必要顾及他的感受?”

“那你是真的打算咬舌自尽,还是乖乖把解药喝了?”常琴俯身蹲在她面前,递上热气氤氲的药碗,柔声道,“你身上奇痒难受,我亦如是。”

同命不止意味着同生共死,还包括同样的感受,应含絮受伤,常琴也会受伤,应含絮难过,常琴也会难过。

她接过药碗把药喝了,然后定定然看着他,一字字问:“北银国女皇勾结的人,是你?”

常琴不否认:“她拿你威胁我,我除了合作,还有别的法子吗?”

“不要把话说得那么动听,你不过是为了你自己,怕死,怕失去,怕多年拼搏所得拱手于他人。”

“几月不见,你的嘴皮子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我再厉害也厉害不过你,居然连我身边的人……”应含絮话未说完,常琴忽然逼近,俊颜近在咫尺,用唇堵上她的唇。

应含絮伸手欲推,却被他轻松钳制。

双腿没有知觉,腰肢也变得无力,这一次强吻,应含絮唯有忍受的份。

他狂风骤雨一番袭击,满足而去,独留应含絮悲愤填膺,气得指甲嵌入扶手,整片断裂淋漓带血。

***********************************************************************阿敏小心翼翼为应含絮包扎手指,不发一言。

常琴此番到边疆来没带多少佣人,能使唤来伺候应含絮的,也唯有阿敏。

可是无论应含絮用憎恶、怨恨还是同情、怜悯的眼神攻击阿敏,她就是对自己的行为不做任何一句解释,她与之前那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判若两人,变得麻木并且冷漠。

应含絮是半身不遂,那她就是笼子哑巴。

应含絮完全没办法从她身上下手以帮助自己逃脱。

她斗争了几日,终于知道无济于事,终于累了,放弃抵抗。

命运却在这个时候,狠狠打了一波浪头过来,逼得她无法安稳度日。

***********************************************************************奇痒症的毒刚解,池崇和月澈的人马便杀到了常琴的暗营。

一线天巅,两军对峙,看似几步就能逾越的距离,在曾经亲如手足的故友面前,慢慢拉开一道天堑鸿沟。

“月澈,池崇,从前枉我小看了你们。”常琴说,“你们两个联手,里应外合,短短三个月吃掉一整个北银国,是我未曾想到的。”

应含絮被安置在常琴身后,听到这句话,抬眸越过天堑,看着池崇与月澈,忽然觉得造物弄人,这件事别说常琴料不到,连应含絮身在其中也没感觉到,不过是这几日,常琴娓娓道来,她才知晓——池崇孤军深入北银国全军覆没确有其事,鄂尔娜尹爱上他恳求辛容氏放过他也是真事,但是池复将军并未接到池崇战死的噩耗,他接到的其实是密报:是池崇亲自书信给他,告之自己未死和预谋借北银国钳制常琴、扶正月澈的计划。

池复老将军一声戎马、忠肝义胆,然他忠于的是大宁国、是崇文帝,当获知常琴是假太子、又把自己的二女儿给搭了进去,他当即决定支援池崇,因此首先要做的,就是报丧。

这件事当时瞒过了天下所有人,所以连月澈起初也不知道。

后来月澈带着应含絮深入雪国,想找回池崇遗骸甚至抱有其未死的希望,不慎丢失了应含絮,月澈几乎抓狂,他其实未曾因为领军打仗而忽略了寻找应含絮,他身为真命天子却没有太深的保家卫国赤胆忠心,只是当他发现走错及时回返的途中,获知了应含絮已经抵达北银国皇宫、而池崇则替代了辛容贺岚这一身份成为大驸马的消息。

池崇是那个时候和月澈联系上,并开始携手合作的。

这件事当然瞒着应含絮,即便她后来慢慢在北银国皇宫内感知到池崇的动作,池崇也觉得没有必要与她详说一切源起,直至应含絮如今被常琴掳回,得知这一切,恍然有种被玩弄的怅然感。

最恼的是池崇没死却骗过自己,骗得自己几乎流干了眼泪还为了找他废了双腿,骗得自己以为心已死透生无可恋差点就要随他而去,骗得自己终于明白了心之所向却因为时过晚而懊恼到肝肠寸断。

此刻,池崇对于常琴的调侃,只有一句解释:“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你逼我的。”

“既然是我逼你走到今天,那么我不介意再逼你一回。”常琴道,然后他手底下的人,押出了池倩、池逸、池老夫人甚至池复老将军。

灵安城发生什么事池崇不知道,他派回去打探家中情况的人一概没有回来,千里万里他无法亲自前往,他也曾担心家人被控制,可他以为宫内还有崇文帝镇着,三朝武将功臣不至于无法自保,可他没想到,常琴的毒爪还是沾染了自己所有的亲人。

“儿啊,你真的没死,你真的还活着……”池老夫人一见池崇,当即化悲伤为欣喜,不管自己身陷险境,“你活着,娘就安心了,娘就安心了!”喜极而泣,哭得直不起腰,应含絮在旁听了,即便从前对这老妇人有再多的怨怼,此刻也莫名觉得悲伤难抑。

想来池崇更觉悲愤,他怒问常琴:“你想怎样?”

刚开始就被迫主动切入谈判的正题,池崇已经输了气势。

“把北银国政权交回到女皇手里,然后,以叛国之罪,自毙于众将士面前。”常琴说。

这样的条件,让许多人变了脸色,应含絮即便猜到了这样的结果,仍是无法接受将会发生的现实。

只是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反抗的是池复老将军,他一把老骨头却不减士气,从来都不知道屈服二字怎么写,对于被挟持的现状深感惭愧,不想连累最疼爱的儿子,更不想死得窝囊憋屈,在无力抗争的情况下,突然一声大呼:“老夫宁死不屈!我儿定会为我报仇!”,然后趁人不备,纵身跳下了悬崖。

一切发生得太快,没人会想到一代将军最后会以自杀的方式来结束自己戎马辉煌的一生,池倩当场傻掉,池逸手里还拽着父亲的衣角,眼泪狂飙,却哭不出声,池老夫人一声惨呼,昏厥倒地。

只有池崇眼眶红极,却不吭一声。

打小惧怕沙场,不是男儿无胆,只是每一次看着父亲披甲上阵,都很害怕他能否安然归来,家中上有母亲与两位姐姐,下有弟弟年纪太小,池崇总觉得撑起这个家太过费力,想留在家中陪伴家人度过每一个提心吊胆的夜晚,却还要顶着世人谩骂,骂这武将世家出了个没出息的三少爷,不想打仗,不想保家卫国。

可是修身齐家平天下,无以齐家何以平天下,父亲当初若肯多点时间留在家中,长姐的死因查证也不至于如此轻率一了百了,池崇其实很害怕失去,所以他连修身都懒得,干脆放纵自己的顽劣不堪,不给任何人交代。

然而今时今日,他被逼到如此境地,他知道再也没有退路可以躲避,池复将军宁死不屈,死前寥寥几句却意义深重,报仇,是没办法妥协和退步的荆棘之路,池崇必须继续往前走,踩着亲人的尸体,即便心已千疮百孔,刀子也必须义无反顾。

第五十九章 暴力与伤害

池崇必须继续往前走,踩着亲人的尸体,即便心已千疮百孔,刀子也必须义无反顾。

“常琴,从前是我瞎了狗眼,才会与你称兄道弟,可也正因多年称兄道弟,你自当了解我的脾性,你越逼我,就越无法得到你想要的。”池崇说道,他嗓子喑哑,憋着满腔悲恨。

“我承认我的良知从我坐上太子之位开始已经丧失……”常琴说,“但我不信你也是,你若不交出北银国兵权,下一个死的,将会是你可爱的弟弟。”常琴话音刚落,池逸脖子上就被架上了一把刀。

应含絮整颗心揪起,却没办法靠双腿站起:“常琴!你连孩子都不放过,你简直不是人!”

“给我闭嘴!”常琴回眸怒视,“你也不过是我的棋子一枚,有什么资格说我?”

“池逸,你怕死不怕?”池崇隔着天堑,正色问池逸。

池逸抽了抽鼻子,苦巴巴问:“爹不在了,我们家的家产……”

“我们家的家产都归你。”池崇接过话茬,承诺得煞有介事。

应含絮简直欲哭无泪,都到性命攸关的时刻了,这对兄弟还在商榷家产分配问题?

“那我就不怕死!”池逸凌然大呼,他脑洞难道大到不知道死了就享受不了家财万贯的道理吗?

“好。”池崇咽回眼泪,对常琴说,“你与应含絮同命,你不可能拿她来威胁我,而我们池家人都不怕死,今日你灭我池家几口人,他日我就在你身上多剐几千刀!”

常琴笑:“我不是非要灭你池家人的。”随即,有个应含絮不认识的女孩被推了出来,然后,对面的何不言变了脸色:“笑笑!”

何不笑,何不言年幼的妹妹,长得水灵可人,身上却都是伤痕。

应含絮恨极了常琴:他今日所有的目的,皆以胁迫为手段,他的兵力分布在宁国各地,大部分驻守皇城,他一个人带几十人到边疆对峙月澈和池崇,做不到以势取胜,唯有靠这些卑鄙下作的法子。

他手上武器不多,多的是人质。

他对池崇说:“你可以不顾自己的家人,但你忍心连累与你同生共死的兄弟们的家人吗?我不止有何不笑,我还有月澈的双亲。”

他没有把月澈的养父母带上来,但他既然说得出口,就未必做不出来。

何况在月澈翻脸怒斥:“那是你的亲生父母!”后,他的回答不痛不痒:“我的亲生父母是崇文帝和惠妃,不是泗水城乡野那对无知的农奴。”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恶魔!”月澈无法忍受,胯下马儿因他的拉扯而痛苦嘶鸣。

池崇侧首看着月澈的怒意暴走与何不言的切齿强忍,还有对面自己的家人与兄弟的家人,他们脸上的无助和恐惧,一刀刀割在池崇的心上,几乎要碾碎了今时今日一切努力所获的成果。

不是真的不在乎家人的死,也知道池逸这小子怕死怕得要命,不想让年迈的母亲失去一切后还死不瞑目,不忍仅剩的姐姐被糟蹋了还要承受穷途末路,更不想愧对月澈与何不言的信赖,不想他们的家人为了自己牺牲。

他黯然转身,对月澈与何不言轻声说道:“我大不了就是一死,解了他常琴的心头恨,能为你们争取救人的时间,往后的路还很长,尤其是你——月澈,我最看不起的江湖盗贼,今后,我的家人还有我的妻子应含絮,就靠你了。”

特意强调“我的妻子应含絮”,月澈都已经不忍心跟他争了。

看着池崇卸下银甲,丢掉佩剑,抽出马上绑着的大刀,能一刀抹了脖子不带回光返照的大刀,月澈心急如焚:常英的援军为何迟迟不到?

难道一切苦心谋划当真付之东流?

可是池崇最终没能成功自毙于众将士面前……

***********************************************************************无论应含絮用憎恶、怨恨还是同情、怜悯的眼神攻击阿敏,她就是对自己的行为不做任何一句解释,她与之前那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判若两人,变得麻木并且冷漠。

应含絮是半身不遂,那她就是笼子哑巴。

应含絮完全没办法从她身上下手以帮助自己逃脱。

她斗争了几日,终于知道无济于事,终于累了,放弃抵抗。

连日来,常琴每至心情不好,便到她这里,不是一番肆虐的强吻,就是一顿刻薄的嘲弄,应含絮默默忍着,眼泪与血,都咽回肚子里。

可是这一日,隔了好几间屋子的廊道尽头,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应含絮觉得那声音倍是熟悉,遂问阿敏:“那最末一间房里关着的人是谁?”

阿敏不答,只是伺候应含絮喝药。

应含絮推开药碗,自己拨动轮椅欲出门去。

阿敏急忙拉住椅背,不让她去。

“阿敏,别拦着我。”应含絮冷冷道,“你可以麻木不仁,但我做不到。”

阿敏摇了摇头,眼神笃定。

应含絮的眼圈却红了:“阿敏,我不知道我这具如行尸走肉的残躯每日里遭受常琴的辱虐你看了是什么感觉,但我想着反正也是一副将死的皮囊,还有什么值得去守护的?可他若再去糟蹋别的姑娘,甚至残害池崇的家人,我真的真的无法忍受……”哽咽着不能言语,喉头好像有石头塞着,心也跟着一点点结霜、炸裂、再结霜,再炸裂,疼得一抽一抽。

那个声音,渐渐可以辨识是池倩的哭声,应含絮这一世与她少有接触,但上一世在她池家做了两年的三少奶奶,怎会听不出来这位骄纵的池二小姐伤心时候的悲恸?她被迫嫁给了常琴,成为了常琴钳制池家的棋子,倘若每日里还要遭受虐待,岂不重蹈了她大姐池碧的覆辙?

池崇若是知晓,岂不该心碎了?

阿敏放开椅背,看着应含絮飞快赶往廊道尽头那间屋子。

推开屋子的门应含絮才知道,里面不止有池倩,还有池老夫人、池复将军和池逸,然而除了池倩,其余三人皆被五花大绑,眼睁睁看着常琴挥舞着缀满倒刺的鞭子,抽打衣不蔽体的池倩。

池逸傻傻瞪大眼睛,眼泪狂飙,却哭不出声音,想必小小年纪从未见过这等惨烈场面,幼小的心灵定然蒙上厚重阴影。

池复将军忍着眼泪,别过头去不忍直视。

池老夫人无力地抽泣,四肢抽搐,蓬头垢面,全无往日的跋扈,想来是经历过抗争,却没办法阻止,记忆里是大女儿的凄惨,眼前是二女儿的受虐,一把老骨头怕是撑不了多久,便要随着心碎分崩离析。

“住手!”应含絮一声厉喝,跌入门内。

她因为悲愤激动、急于阻拦,双手拼命往椅子上一撑,身子便离开了轮椅,跌倒在地,抬眸,常琴长身直立,目空一切地俯睨着她。

“你什么时候抓了池府一家?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应含絮怒喝,身子狼狈扑在地上,下意识想要去把池倩拉到身边,即便自己力量薄弱。

阿敏奔过来,见状,怔忪无措。

“把她带回屋里去。”常琴吩咐道。

阿敏正要动手,应含絮已经抓住了池倩,不肯放手:“我不回去!你今天又是受了哪门子气要虐打池倩,她是你的侧室,将来也是你平定天下的身边人,为你充盈后宫延绵子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池倩身上都是伤,应含絮刚一沾上,便满手都是血。

“这不是你该管的闲事。”常琴说。

“你有什么不满的冲我来,我无所谓……”应含絮悲泣道,“可是你伤害池崇的家人,就是卑鄙下作的恶行!”

“你就这么维护他,连带着维护他的家人?”常琴不可置信地揪起应含絮的双肩,蹲下身来直视她,“即便他们从前对你并不好。”

“他们对我好不好那是我的事,可他们并未得罪你啊,你自己走到今天众叛亲离,就把气撒到无辜的人身上,你不觉得羞耻吗?”

“我没有众叛亲离!”常琴被触怒,握紧应含絮双肩的十指几乎要切断她的肩胛骨,“他们都在我身边!你不也在我身边?”他摇晃她,她胃里作呕,几欲狂吐,脸色发白,目光空茫。

“太子!快住手,应姑娘身子很弱……”阿敏见状,跪下来央求道。

常琴却浑然不顾,他一把拖起应含絮到门外,丢入冰冷的池子内。

噗通一声,在冰水浸透全身的刹那,整个世界也随之安静了,没有哭泣、没有哀求、也没有了生命。

这一幕好像上一世,被池崇丢到湖里的感觉,只是上一世不死心,狠命挣扎,这一次,却没有力气抵抗,连扑腾都没有,便放空了自己的身体,任其下沉。

直至被常琴捞起来,搁在岸上,迷蒙的视野外,是常琴丢下池府一家和自己负气离去的决绝背影。

阿敏手忙脚乱地找了条绒毯过来给应含絮披上,然后又艰难地拽起她拖回到轮椅内,阿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应含絮似乎看到了过去的她。

第六十章 一柄削发如泥的匕首

阿敏手忙脚乱地找了条绒毯过来给应含絮披上,然后又艰难地拽起她拖回到轮椅内,阿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应含絮似乎看到了过去的她。

“我生生世世都跟落水结缘,生是被人捞上来,死是被人丢下水,一刹那被水包围的感觉,跟被死神拥抱的感觉,应该是一样的……”应含絮虚弱地叹道,阿敏的眼泪砸在她手上,带着热度。

“阿敏,你还是那个我熟悉的阿敏……”应含絮看着她,说,“会为我求情、会替我操心,是不是?”

阿敏抹干眼泪,不肯说话,默默推着轮椅回到应含絮自己的房间里,然后点燃火炉温暖屋子,准备为应含絮换掉湿衣。

应含絮却阻止了她。

“姑娘!”阿敏跺脚,“再不换掉,您会患上风寒的!”

“不要紧。”应含絮说,“我只问你,肯不肯帮我?”

阿敏别过头去,幽幽地说:“姑娘,阿敏的爷爷曾为女皇效力,被恩赐雪神的手杖,奉之为无尚荣耀,爷爷发誓家族后代将誓死效忠女皇,若有背叛则世世代代不得好死,阿敏从不敢违背女皇的意愿,阿敏听从宁国太子的话,皆因女皇的吩咐。”

应含絮恍然,安慰她说:”阿敏,我不是要你背叛北银国、背叛女皇,我也不逼你助我逃脱,但你能否替我找一样我可能需要的东西,并替我藏好,不要被常琴发现,必要之时,再给我。”

“姑娘需要什么?”

“一柄削发如泥的匕首。”

……

***********************************************************************池崇的刀子将将出鞘,尚未挥舞到脖子上,那一边常琴突然弯腰,捂住胸口,痛苦难抑。

池崇一怔,抬眸望去,目光炸裂惊痛。

常琴回眸,怒目瞪视应含絮,应含絮手里握着没入胸口的刀柄,这是才从阿敏腰间抽出的匕首,一柄削发如泥的匕首。

应含絮知道自己用得到它,当然若不是走到了无路可退的这一步,应含絮也不会采取这样极端的做法。

常琴与她同命,同命不止意味着同生共死,还包括同样的感受,应含絮受伤,常琴也会受伤,应含絮难过,常琴也会难过。

所以常琴这几日一直隐忍着内心莫名其妙泛起的苦水,莫名其妙心情糟糕,不得不找人发泄,暴力出气。

是应含絮内心无穷的悲怆感染了他,让他跟着不好受,可他自己的意识行为却逼得他必须与内心的悲怆背道而驰,他的矛盾让常人无法理解,也让他狂躁不已。

今日应含絮这一刀,则是直接给了双方肉体的伤害。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与她同食那株心脉相连的草。

后方突然响起地动山摇的战鼓和战马嘶鸣,铁蹄如雷滚滚纷至沓来,尘土飞扬中,常琴越过应含絮,看到为首银甲披身的,竟是常英。

一线天对岸见到常英到来的月澈,当即号令将士,冲过一线天夹击太子军。

狂野的战马不惧坠崖的风险,纷纷跨越一线天扑击猛攻,常英的千军万马则从后方配合,势如破竹,常琴与其部下等几十号人完全无力抵挡,人质也趁乱被一一救出,当然包括受重伤的应含絮。

池崇抱起应含絮越过兵荒马乱到一处僻静之地,看着她满手的血不敢松开握着的匕首,心急如焚又怒不可遏:“疯婆娘!”

应含絮看着他,咧嘴笑,他身后是修罗地狱般的惨烈厮杀,却淹没不了他俊逸的面庞迷人的双眸,他卓尔不群、放纵不羁,从前怎没发觉他才是这世上最完美无暇的男子呢?

思绪跟着血流飘散,无法收回,好像魂飞魄散。

“何不言!何不言!”池崇对着乱走的人群疾呼何不言。

何不言猛地奔过来,二话没说从腰兜里掏出一瓶药粉就往应含絮伤口上撒,嘴里叫道:“这下手也真是够狠,再差一点就捅破心脏了!”

应含絮还是笑,仿佛对此很满足,她说:“你们瞧常琴的样子,就知道一定很痛,不过好奇怪,我没觉得那么疼……”

池崇心如刀割:她自己不疼,不知道爱她的人会疼吗?

可是正要抱起她离开这刀林剑雨之地,她却突然拽住他的手臂,迫切问他:“你曾说过池碧是除了你心上那名女子之外,你见过的这世间最美,我想知道,你心上那名女子……是谁?”

池崇不放慢抱起她的动作,与何不言速速撤离,当附耳在她脸侧的时候,轻轻吐出两个字,呵气如兰:“是你。”

这个世上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有柴盐油米的爱情,也有从前世追随至今生的爱情,有些事,只是应含絮没有对池崇说,而池崇也没有告诉应含絮罢了。

***********************************************************************在北疆边塞小镇杏落里,池崇找了一处僻静的宅院,安顿好受伤的应含絮,然后根据何不言开的药方,马不停蹄寻找救命的药材。

然而边境药材稀缺,好几味药没办法找全,池崇很暴躁,循着药店,挨家挨户地敲门,彼时已近深更半夜,若遭了拒绝,他干脆刀子一横往人家脖子上一架,不怕人家不给。

可若真没有,也实在给不出来,池崇怒气冲冲回到宅院,看见应含絮躺在床上几乎被何不言脱光了上衣,愈发气得山摇地动:“何不言!你在干嘛?”

何不言很委屈:“救人啊,药呢?”

“救人你需要……需要耍流氓吗?”

“你小妾伤在胸口,我不脱掉她的衣服,瞎摸吗难道?”

池崇居然无言以对。

何不言补刀说:“放心,她在我眼里和隔壁的阿美是一样的,我保证不会心动不会意淫。”

“隔壁的阿美是谁?”池崇忍不住问。

“是条性感的母狗。”

“啊——”随着何不言对母狗的形容话音刚落,应含絮一声惨叫,池崇怒喝:“你弄疼她了!”

何不言恢复正色与严肃,摇头道:“不是我,是太子。”

***********************************************************************同命同感,能把应含絮从昏迷中痛醒的,唯有常琴。

常琴全军覆没,被月澈缉拿,月澈脑袋发热,因恨他挟持自己的养父母相威胁,一怒之下刺了一剑穿透常琴的肩胛骨,常琴忍着剧痛抬眸,目光狡黠含笑,月澈突然顿悟,忙抽出剑来,呼喝军医替他疗伤。

“没办法弄死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窝囊?”常琴问他,继而又激将他,“或者一刀结果了我?否则总有一日,我逃脱你手东山再起,还你的这一剑,可绝不会这样手下留情。”

“堵上他的嘴!”月澈吩咐道,游目四顾,却不见应含絮与池崇。

一场厮杀激烈疯狂,他不曾看见他们早已撤离,所以也不知道应含絮的情况,但常琴在他手里,只要他一日不死,应含絮必然也活着,是以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妥妥当当、体体贴贴地照顾好这个恶棍,着实很窝囊,着实很憋屈,看他嘴脸也着实忍不住想一刀结果了他,可是不行,月澈不仅不能这样做,他还要顾及他每日温饱、伤势轻重,甚至要在他故意自残挑衅的时候,阻止他、安抚他、关心他心情好坏。

“不许难过!你难过的话,应含絮也会难过,不许不开心!你瞧你这牢房布置得多温馨?不许生气,你再瞪我,我就戳瞎……蒙上你的眼睛!”

每当牢房里传来这样妥协退让的安慰,牢房外的人都会感慨:晓郡王真是个仁慈且博爱的主子,即便太子那样对他,他依旧毫无怨言,还以德报怨,着实难能可贵。

可是这样的消息传到宫内,月澈本想以勾结外敌的罪名扣押常琴,获得崇文帝的支持并制衡太子党,不料等了半月,支持没等来,反而遭了崇文帝一道圣旨,旨意声色俱厉,命令月澈立马放了常琴,并交出北疆大军的兵符,亲自护送常琴归灵安城。

“这是老糊涂了嘛?”月澈拦截了圣旨,在传旨大臣葛海公公面前大发雷霆。

葛海支支吾吾,几度欲言又止。

他没有以崇文帝的威势怪罪月澈丢弃圣旨大不敬之罪,反而关上门来,打算与晓郡王说几句悄悄话。

“奴才心里头一直有个疑问,也感觉每日里这脑袋,是随便搁在脖子上,随时都有可能掉落的。”

“小老头,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月澈鼓舞他道,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姿态,“到了这地步,大不了我就抛弃一切,继续做回我那来去自如的江湖侠盗,还乐得清闲呢!可是常琴此人,我是绝不会放的。”

“奴才也觉得太子爷放不得呀,皇上自从整了容后,对太子爷是言听计从,如被下了降头一般,没了自个儿的主见,事事都任凭太子爷摆布,奴才甚为担心呐。”

第六十一章 妻儿难弃

“奴才也觉得太子爷放不得呀,皇上自从整了容后,对太子爷是言听计从,如被下了降头一般,没了自个儿的主见,事事都任凭太子爷摆布,奴才甚为担心呐。”

“整了容?”月澈抓到异样词汇,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你开我玩笑吧小老头,我父皇一把老骨头老脸皮的,是抽搭神经了还是怎么地,没事去整什么容?嫌自己丑,还是也长了兔唇?要我说呀,都怪何不言带来的这股风气,民间久闻他易容术盛名的都不惜倾家荡产也要一副花容月貌潘安再世,可是这股歪风邪气怎么就刮进宫里去了呢?”

“皇上绝非是嫌弃自己模样才去整容的,要不是那场天火,皇上的威武龙颜也不至于被烧成那副见不得人的模样。”

“天火?”月澈蹙眉。

“哦,想必这件事只在宫内传播,外头是封了消息的,所以王爷您不知道?那场天火,来得也甚至蹊跷,恰好落在乾坤殿内,奴才拼了命地都想把皇上救出来,无奈火势太大,根本冲不进去,最后是太子党的那批人,牺牲了自己救出的皇上,不料皇上一整张脸已然面目全非……太医们全都素手无策,何不言又失去音讯,最后太子爷亲自登上九峰顶,请来个与不言先生易容妙手旗鼓相当之人,给皇上换了皮,才有了如今的容貌。”

月澈听着只觉得像在听故事:“那也就是说,我父皇是在换了脸皮之后,才变了性情?”

“是的。”

“你确定不是被换了个人?”

“皇上对从前的事都了如指掌、毫无漏洞,照理说是不可能被换了个人的,何况谁人有那么大的胆子?”

“你今日告诉我这桩事,不怪我忤逆圣旨扣押常琴,不正是想提醒我你怀疑的人,就是常琴吗?”

虽说姜是老的辣,可遇上朝天椒,也是毫无抵抗力的。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觉得,皇上虽然也知道过去事,可也总有些不太一样。”

“你一会儿说毫无破绽,一会儿又说不太一样,小老头,我劝你出去雪地里站一会儿,整理整理思绪,再进来说清楚比较好。”

葛海觉得耽误不起,续道:“皇上的模样与从前有七分相似,三分不同,皇上知道宫内宫外许多事,但却很少与奴才聊天,皇上从前一个人觉得孤单时,总会拉着奴才叙叙旧,如今是再也没有了……皇上也不再去别的妃嫔那儿,甚至对皇后都避而远之,每日里不是独自在乾坤殿就寝,就是只去惠妃的凤栖宫,另外,皇上与太子爷谈话,再也不准奴才在旁伺候了,反而换成了太子的亲信,令奴才很是……心寒。”

葛海是心寒,月澈却是心忧。

只是千里万里,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间赶过去查探究竟,月澈唯有抗旨不放人,对葛海说:“如今天下局面已然乱成一锅粥,山高皇帝远,我只管好我想管的事,别的什么都无所谓,你呢,保住你的老命就好。”

葛海遂就这样心事重重地回了都城,自此与月澈秘密保持联系,原本是里应外合稳固局势的,然而不知怎地,就把倾城给招惹来了。

即便有葛海帮忙拖延劝说,崇文帝仍是不谅解月澈不放人的行为,催命般的圣旨一道道来,最后甚至派遣心腹大臣抢夺月澈兵权并打算救出常琴。

然而这支队伍,在半路被倾城拦截,最后抵达月澈大营的,是一脸风尘仆仆的倾城与其残兵,还有被倾城撕烂的催命圣旨。

“很危险的你不知道吗?”不得不说,月澈是感动且歉疚的,他面对她,有种迟疑和不忍。

倾城笑:“不要紧,水水家的军队帮我呢,还有我母后娘家人。”

慕容水水突然从她背后窜出来,一身男装英姿飒爽,居然没人认出来。

但是月澈的注意力全在倾城:“那又怎样?人家是杀人不眨眼的,你一个女孩子……”

话未说完,突然被倾城抱住。

身体相拥的温度,很快让倾城热泪盈眶:“你都不会相信,从失忆中苏醒,即便知道是亲兄妹,可你娶我的那段记忆,依旧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

她不再痴癫,她清醒,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可是她变得伤感。

当然这一次来,除了填补心中牵挂,倾城也有重要的事。

“我觉得我们的父皇,可能已经死了。”她哭着说。

“不着急,细细说。”月澈其实心中早已做好这份最坏的打算,遂先将她与慕容水水等人安顿好,才慢慢问她。

“父皇的寝宫遭遇了一场天火。”倾城抽泣道。

“这我知道。”

“然后太子哥哥请了一位易容师为他毁容的脸换皮。”倾城续道,“这期间太子哥哥担心父皇受伤的消息传出去让敌国有机可乘,遂以保密为由,不准任何人甚至包括我和我母后还有常英探视,再后来我们见到父皇,就感觉与从前的他不太一样了,说不出哪里不对,但他的回避和怯懦,让我感觉他是另外一个人……

“所以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回去,我特地带了水水一起,慕容将军的兵马也将很快抵达,届时西北疆界就交由他们守护,你则带上太子哥哥,回宫当面与父皇对峙,如果确认他不是我们的父皇,我母后那儿有先帝留下来的丹书铁契,免你死罪赐你特权,你可以斩立决那个冒牌货,并捉拿幕后黑手……常琴。”

当“太子哥哥”在倾城嘴里变成了“常琴”,月澈也几乎预料到了常琴的太子之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此前,常英曾私下派人与月澈会面,告之月澈崇文帝已经开始怀疑常琴与月澈不是同胞兄弟,遂有意要将太子之位易人,然而常英无意于此,遂想请月澈回宫处理。

常英的意思当然是希望月澈能够顶替太子之位,可惜月澈比常英更无意于此,只是鉴于常琴对池崇和自己的不放过,月澈决定逮住常琴。

从北疆撤回都城,顺利回宫获得崇文帝的支持的可能性,与在半路就被太子党伏击的可能性,一半一半,恰在那时月澈又获知了池崇在北银国当上了大驸马的消息,两人当即决定就地把控局势,等待常琴北上,自动入瓮。

于是月澈这一头与北方的池崇联手,那一头又与宫内的常英联盟,三股势力并在一起,才有了后来顺利擒拿常琴的可能。

常琴北上,当然知道此路艰辛,当然怀疑池崇会与月澈联手,可他依然选择北上,笃定信念不会输,是因为他既有重要人质在手,又与北银国女皇暗中勾结,更是搞定了宫内局势,把“崇文帝”捏在股掌之中,他没有料到的,是应含絮的自杀,和常英的背后伏击。

眼下,一切进入尘埃落定的最后,却也是死灰可能复燃、东山还会再起的最后,结局未定,倾城提出这样的要求,即便不是为了剿清太子党,出于对生父的担虑,月澈终也答应归城回宫。

回去之前,他找人联系上了隐居杏落里的池崇,并询问应含絮情况。

池崇回复说:“你先回去,我处理好北银国的事,便与你会和。”就是不愿告之应含絮的情况。

月澈于是带着小小的失落与怨念,撤离北疆。

***********************************************************************池崇虽然没有告之月澈有关应含絮的情况,但他既然有了余力去处理北银国的残局,可想应含絮的伤势是大有好转。

八月中,北疆气候温和,应含絮偶尔可以出来晒晒太阳,伤口发痒的时候,自己捂着胸口挠啊挠,还会被池崇笑话耍流氓。

“自己对自己能耍什么流氓?”应含絮问,继续挠啊挠,池崇要来帮忙,被声色俱厉地回绝,“不许对我耍流氓!”

“都老夫老妻了,矫情什么?”何不言带着个姑娘走进院子,对应含絮说,“喏,你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

月澈撤兵之前,把阿敏留下了,何不言去找了回来,伺候应含絮,私底下悄悄告诫她:“此人既然害过你,只怕留在身边不安全。”

应含絮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阿敏没有让应含絮失望,她依附女皇勾结常琴陷害应含絮,原本是可以被月澈就地正法的,但是应含絮请何不言赶去救下了她,她心中感恩戴德,自此对应含絮忠心不二。

何况应含絮坐着轮椅,身边也的确需要一个贴己的侍婢。

池崇本想留她在杏落里养身子,可她坚持要与他同去北银国。

“担心我不回来?”池崇问。

应含絮垂下头去,不说话。

倒是不怕他不回来,只是他都有了妻子孩子,假如就此抛弃,反而觉得他不是个敢担当的男子汉大丈夫,很想问他要怎么处理鄂尔娜尹,却到底没有问出口。

第六十二章 拖家带口

池崇回到北银国,鄂尔娜尹第一个奔出来相迎,雪白色的长裙拖曳在落花铺洒的石阶上,她的眼里是满满得都快要溢出来的欣喜与爱。

“我差点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她用雪国话对池崇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应含絮却在旁听懂了。

她甚至听懂了池崇在说:“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们娘俩不管的。”

应含絮心中一痛,低头看花。

鄂尔娜尹看到了她,知道这是一个自己回避不了的问题,一脸愧疚地向池崇解释:“温泉池的毒,我有和我母亲要过的,可是无论我威胁她还是祈求她,她都不肯给我。”

“不要紧,现在已经没事了。”池崇说,一个为了自己背叛生母的女人,着实不该对她苛责太多。

“可是她看上去非常虚弱……”鄂尔娜尹看了眼应含絮,她心里非常清楚,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应含絮好一些,才可博取池崇的不忍与怜惜。

而池崇回来,当然不是想看鄂尔娜尹的委屈与付出,他问她:“你能否说服你娘放弃对宁国常琴太子党的依附,而与晓郡王签订盟约,这样,我就把你娘放出来,并想办法治好你哥哥的昏睡症。”

“我母亲早已得知宁国太子的溃败,她也知道他们的计划失败,她对应含絮用计完全是出于对皇权的维护,本无歹意的!想必现在也知道选错了盟友悔青了肠子……可是如果软禁她能让你安心,我愿意为你保持现状,今后的北银国全权交由你统治,我将宣布女尊的下台,从此都是你们男人的天下。”

应含絮在旁听了,不免失望:将北银国世代女尊权力轻而易举地交出,只为讨一个男人的欢心,这是一个女人的懦弱,亦是一位妻子的痴情,是该说她自私呢,还是无私呢?

“我不需要北银国的权力,我是宁国人,我不能……”

“你不要再说了!”

池崇话未说完,突然被鄂尔娜尹打断,她脉脉含情地看着他,迫切却惶恐不安,“你……你战不旋踵一定很累了吧?我已命人准备好热水,我伺候你洗澡好不好?”

应含絮无奈地扶额叹息:这绝对是一桩棘手的事,鄂尔娜尹的回避和一厢情愿,让池崇没有退路。

***********************************************************************看着池崇陪着鄂尔娜尹回了公主府,被安顿到驸马府的应含絮也着实定不下心,为避免胡思乱想,遂去皇子府看何不言救醒鄂尔苏赢。

看着昏迷中的俊美男子,应含絮问何不言:“你说他醒来要是发现局势变成这样,会不会无法接受到再昏过去?”

“你嫁的丈夫你自己心里清楚,是承受力这么弱的人吗?”

“承受力强不强我不知道,但也是脑洞非常大的人,若是可以的话,干脆喂一株眠心禾算了,省得我给他解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没办法理解。”

事实是,鄂尔苏赢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反问:“眠心禾是什么东西?喂我吃了会怎样?”

原来他虽然昏睡,意识却是一直在的,女皇榻侧的照顾、公主耳边的诉苦,他都知道,所以应含絮也不必大费周章与他解释如今的局势,他对此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要求:“你们放了我母皇,我就放了应含絮。”

应含絮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他想以对应含絮的放手来换得女皇的自由,可惜池崇不吃他这一套:“我要是残忍些就不会救醒你了,你还敢跟我讨价还价?应含絮不管怎样都是我池崇的女人,我就是软禁你母皇一辈子,你也拿我没辙,如今这朝中上上下下,哪个不是听我辛容贺岚的话?我将推行新政福泽天下,他们满足于这样的现状,根本就不在乎谁掌权。”

这是一个早已对女尊疲惫的国家,池崇的出现犹如男权的起义,掀起男人们如狼似虎的权力饥渴,女人终究无力地退出政治舞台,暂且对深闺刺绣、赏花观鱼比较感兴趣,尚未意识到政局变动将带来一系列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池崇就是抓准了眼下的时机,没有人会抵触他、反抗他。

但他最终仍是释放了女皇,因为鄂尔娜尹一番游说,给了女皇一个台阶下,她答应与大宁国晓郡王签署盟约,只要他有需要,定倾尽国力助他一臂之力。

这是北银国女皇执掌政权期间下的最后一道命令,随后,她退居幕后,把权力全部交给了鄂尔苏赢和池崇。

自此,她唯余女皇的虚衔,与后半世的寂寞。

“好在,我的孙儿再有半年就出生了,到时候也有的忙了。”每当女皇看着池崇与鄂尔娜尹还有她那凸显的肚子,便有此感慨,与此同时,还会顺带着问应含絮一句,“含絮什么时候也给苏赢添个孩子?”

弄得四个人都很尴尬。

终于,在女皇又一次催促这桩事的时候,池崇和应含絮都不予理会,一个脚步带风、一个轮椅飞转,扬长而去。

鄂尔娜尹追出来,诚惶诚恐:“我母亲是老了,说话口无遮拦了,她不是有心的……”

池崇止步,并未迁怒于她,只是用坚冷的身姿背对着她,淡淡然说了句:“如今北银国局势稳定,你哥哥接手政权也慢慢得心应手,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一刹那的惊痛,在鄂尔娜尹眼中破碎。

应含絮也恰时走到一旁,鄂尔苏赢跟在她身后。

彼时的气氛略有些难堪,鄂尔苏赢打破僵局,反对道:“不行,我自认为完全没办法应对那一摞摞的奏折,还有那操场练兵,更是我的弱项,没有你在身边我简直……”

“我爹还在的时候,我甚至连射弩都不会!”池崇突然打断他,带着悲愤,“如今我爹不在了,我家里只剩下两个女人一个小孩,他们回到灵安城无依无靠,我却没办法陪伴在侧!”

“那如果你走了,我妹妹还有你们的孩子怎么办?”鄂尔苏赢亦怒斥道,两个人都是隐忍了多日的怨气,总有爆发的一日。

鄂尔娜尹因为兄长的维护,当即便要梨花带雨。

阿敏和阿喜见状,使劲朝应含絮使眼色,示意她也赶紧跟上进度,就算挤不出眼泪,至少也装得楚楚可怜些,以博取池崇怜惜,因为眼看着池崇面对鄂尔娜尹,又添了诸多不忍。

然而,沉默片刻,他口吻依旧淡淡然混无所谓的样子,问鄂尔娜尹:“要么跟我回灵安,要么,我走,你留。”

“我跟你走。”鄂尔娜尹几乎不带犹豫的。

应含絮手腕一翻,轮椅飞快撤离,与池崇擦肩而过,池崇的表情波澜不惊。

***********************************************************************“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我就知道他狠不下心!”应含絮回到驸马府收拾东西,却压根没心思整理,一边坐着轮椅原地乱转,一边絮絮叨叨、喋喋不休。

“他要是真的狠下了心,你又会怪他抛弃妻子、无情无义。”何不言说。

“才不会!我巴不得他……”说到这里蓦地捂住胸口,似乎感受到剧痛。

何不言忙掏出鼻烟壶给她嗅,这里灌注了特制的能够止痛的香氛,但是过度吸食容易麻痹神经,何不言不敢给她多用,所以只能劝她息怒:“不可以再生气了!你这具残躯再也经不起折腾,易悲易怒易激动对你来说都可以致命,难道要我何不言下半辈子陪在你身边给你煎药制药伺候你到死吗?”

“我才不要你的陪伴……”

“没错,你不稀罕我,可你稀罕的人,也注定不是你的唯一!”

被何不言这样赤裸裸地拆穿,应含絮简直觉得丢人,眼泪到底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抽泣哽咽,不能言说。

“好了好了,不要在我面前哭哭啼啼。”何不言求饶道,“本来就不好看,脸皱起来简直不忍直视。”

“鄂尔娜尹好看?你们都觉得鄂尔娜尹好看!那你们都陪她去,现在她挺着个大肚子,需要男人的呵护、需要大夫的照顾,你还不快去?”

何不言就这样被应含絮轰了出去。

他来到院子里,恰好撞见池崇,忙阻拦道:“现在别进去,正发着火呢!”

池崇于是当真不进,问何不言:“可有熄火的良药?”

“良药就在眼前。”何不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池崇,叹息,“可惜良药只有一枚,不够两个女人分。”

***********************************************************************回灵安城的路上,为免太子党余孽攻杀,池崇车马低调,总共也就两辆马车,一辆载着鄂尔娜尹及其侍婢,一辆载着应含絮与阿敏阿喜,他则与何不言骑马在前带路,以不入任何一辆马车来回避两个女人的明争暗斗。

可是,天公总会厌倦一路都是晴空万里,那一日,滚滚乌云压境,瓢泼大雨就这么落了下来。

斗篷终于无济于事,池崇与何不言迅速占领了一棵树冠较大的梧桐,只可惜再茂密的树叶也经不起狂风骤雨,加之一道闪电劈下来,半棵梧桐起火焦毁,何不言和池崇面面相觑,脸色惨白。

第六十三章 两碗水,难端平

斗篷终于无济于事,池崇与何不言迅速占领了一棵树冠较大的梧桐,只可惜再茂密的树叶也经不起狂风骤雨,加之一道闪电劈下来,半棵梧桐起火焦毁,何不言和池崇面面相觑,脸色惨白。

“大驸马,公主请您到车内避避雨。”鄂尔娜尹的侍婢明珠招呼道。

隔了没多久,阿喜招呼道:“三少爷,姑娘请您到车里避避雨!”

她们已然顺应了应含絮与宁国的规制,称呼池崇为“三少爷”,既显得亲切又显得怀旧,而怀旧容易把人感动。

鄂尔娜尹在车内怒道:“这两个死丫头,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胳膊肘尽往外拐!”

明珠劝道:“公主,这离开了北银国,只怕再也没有从前的地位了,您还是消消火吧。”

“我不管!”鄂尔娜尹不甘心,“我又不是一个人,我还有肚子里的这块肉呢,他难道不是人吗?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吗?这天气是越来越热了,你瞧我身上的痱子……”鄂尔娜尹刚把衣服撩起来,车帘突然被人从外掀开,池崇眉眼温柔,她慌乱之余,倍感惊喜。

“我去看看应含絮,你照顾好自己。”

可是,池崇如是说。

一下子感觉从天上掉落了人间,鄂尔娜尹简直不能接受:“为什么?”

话音未落,池崇已经放下帘子走人。

鄂尔娜尹气得发抖,当即觉得肚子疼,捂着小腹低低抽泣:“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不在乎我们的孩子……”

应含絮在车内都隐约听到了那边的哭泣,她遂将帘子一垂,把池崇拒之车外。

“姑娘这是为什么?”阿喜急道,眼看着池三少爷都已经走过来了,怎么应含絮反而退缩了?

“车里太挤了。”应含絮恹恹然道。

“那我和阿敏出去。”阿敏、阿喜宁愿自己淋雨,也要成全他们在一起。

应含絮拉住她们,严厉斥之:“不许。”

池崇就这样,狼狈地回到梧桐树下,与何不言守着半棵树,半身湿透地躲雨。

“你说我是不是错大了?”沉默半天,他突然问。

何不言一愣:“你是指哪方面?”

池崇不言。

何不言说:“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必在乎它走多远、有多累。”

池崇觉得这是废话,一个大夫,安慰人果然不靠谱,他现在只想着这场雨尽快结束,这趟千里跋涉的旅程尽快结束,然而回到灵安城池府,问题不仅没有得到缓解,还愈发纠葛了。

***********************************************************************失去了一家之主的池府死气沉沉,直到新的一家之主回归,顿时又添了许多安稳。

池老夫人如今是愈发地离不开池崇了,池倩从原来的娇纵跋扈变得沉默寡言,也格外需要弟弟的支持,池逸是最快缓过来的,看上去比从前懂事许多,虽然脑洞依然很开。

应含絮和鄂尔娜尹的到来为这个衰败的名门望族增添了热闹,却也带来了新的矛盾。

池老夫人从始至终都不喜欢应含絮这个让自己儿子忘了本、给自己家族带来灭顶之灾的女人,所以当有了鄂尔娜尹的比较,甚至还有个未出世的孙子,她当然格外欢喜,孤苦无依的精神找到了寄托,对娜尹犹如亲闺女,对应含絮却一如既往地排斥。

应含絮遂在池府只歇了半日,就回应府去了。

皇城发生那样的变故,多少世家遭遇牵连,却只有应府,在风雨飘摇中继续维持着半死不活的状态,应闻天依旧在户部混着日子,应夫人依旧受着二房、三房的欺负,应长风常年在外,应杨桃长高不少,应杨柳在常琴倒台后,一直没从宫内出来。

无知妇孺不知道宫里发生的巨大变故,不知道太子可能永无翻身之日,还成日里做着攀龙附凤的美梦,比如杨氏。

面对她的仗势欺人,应含絮只有一句回复:“待我明日进宫,给你女儿收尸。”

气得杨氏老半天说不出话。

***********************************************************************翌日,池崇带着应含絮进宫。

因为月澈坚持不放常琴,遂始终占据优势,有慕容家族在背后支撑,他入宫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封锁皇城,然后捕捉崇文帝。

甚至不去过问那穿龙袍的家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父皇”,反正在他眼里,皇权向来是半文不值的。

擒贼先擒王,拿下皇帝后,宫廷禁卫军如一盘散沙,溃不成军,月澈将“崇文帝”关押在天牢内,待池崇与应含絮来看时,应含絮整张脸蜕变成死灰色。

“怎么了?”池崇问,“身子又不舒服了?”

应含絮摇了摇头,侧过脸去。

这张崇文帝的脸,与前一世应含絮见到的一模一样。

难怪此前见到崇文帝一直与印象中不一样,还以为当初被月澈从猎坑内捞起来的老头子是个冒牌货,或者是记忆模糊弄错了人。

可照理说谁都能弄错,当朝圣上怎么敢看错?

上一世应含絮进宫见到崇文帝,大约也是在二十八年夏末,当时的崇文帝已经是这张脸孔了,这也就意味着:上一世里,常琴就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杀死了真的崇文帝,找了个模样相似之人顶替,然而没有何不言的帮忙,易容只有七分像,硬着头皮制造了一场天火,把一切变故演得顺理成章。

月澈说:“大家谣传太子亲自登上九峰顶寻找易容神医为皇帝换颜,可我派人去过九峰顶,那上面常年积雪寒冷异常,压根无人居住,另外,乾坤殿那场天火来时,为救皇帝牺牲的太子党,其实早就潜伏在内,他们先杀了真皇帝,然后制造了把假皇帝救出火场的假象,他们所谓的牺牲,其实是被常琴灭了口。”

“这些你都调查确实了?”应含絮问。

彼时只有月澈与应含絮两个人在角落里说悄悄话,月澈闻言,忽然神秘兮兮地看着应含絮,告诉她说:“在葛海与倾城告诉我皇帝换了张脸之前,其实池崇就已经与我提起过,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怎么对付常琴并将通敌卖国之罪附加到他身上,惟独池崇提醒我该从皇帝身上下手,我以为他是想让我去讨好我那愚蠢的父皇从而与常琴展开一场孝子之战,可他当时有一句话我无法理解,他说‘不要指望崇文帝会帮你,他怕是只能在天上保佑你’,现在想来着实蹊跷,池崇他是有先知之明吗难道?”

应含絮也相当吃惊:“难道他早就知道你父皇死了?”

“杀死我父皇一事,常琴其实做得几乎滴水不漏,我们至今没有找到他的尸首,怕是早已被大火烧成了灰烬。”

应含絮带着满腔的疑问不能自解,池崇突然出现,抓到了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的二人。

“找了你半天,原来在这里。”他颇不满地看着应含絮。

“一路忍了你和娜尹在一起,我进宫找月澈诉诉苦还不行嘛?”应含絮也恼道。

“我何尝就偏袒了娜尹?是你拒绝不要我的。”

“因为我拒绝,所以你就放弃了?那你就离我远点!”应含絮的轮椅飞快转动,负气离去。

“这女人是有病吧?”池崇看着她的背影,骂道。

月澈也不搭理他,径自去了凤栖宫。

凤栖宫里,有白发苍苍的惠妃。

听闻常琴败北,惠妃忧思成疾,一夜白头。

月澈不能确定她的神智是否还清醒,却也不想请何不言过来施诊,月澈更不确定自己对她是恨是可怜,月澈替她收拾好被她砸碎在地上的玉器花瓶,却沉默不说话。

“澈儿?澈儿!”惠妃突然扑过来,抓住他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澈儿,你想做皇帝吗?你做皇帝好吗澈儿?你做皇帝,娘就做太后……澈儿你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啊,千万不能被丽妃那个孽子得逞,或者……你放了常琴,他是你哥哥呀澈儿!”

“我没有这样的哥哥,我不认识那种为了帝位连亲生父母都不放过的恶魔!”月澈放下手里的瓷瓶碎片,神情悲抑,“你能相信一个母亲为了权力,抛弃自己长相丑陋的儿子吗?你能想象一对夫妇,带着一个长着兔唇的孩子,变卖田地、沿街乞讨,花光所有的积蓄,忍受过街老鼠般的生活吗?”月澈一句句质问,如尖刀刺入惠妃的心,“是的,你养在深宫,你锦衣玉食,你永远不会知道馊臭的馍馍是什么味道,而你的儿子我,却连馍馍都吃不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法张嘴吞咽,只能像条狗一样去抢人家的残羹!那味道跟屎没什么区别,而你恐怕连闻到的机会都没有。”

惠妃被说得哑口无言,她呆呆看着月澈,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其实她何尝有认识过自己这位亲生儿子?出世不到一天就被送走,当时就已经做好了此生不再相见的准备,权当没有这个孩子,要不是那一次囚禁池碧的事迹败露,他为了让应含絮安心主动现身逼迫自己到池崇面前去承认罪行,惠妃也许不会想到这个孩子早已来到自己身边。

第六十四章 冷月清澈

其实她何尝有认识过自己这位亲生儿子?出世不到一天就被送走,当时就已经做好了此生不再相见的准备,权当没有这个孩子,要不是那一次囚禁池碧的事迹败露,他为了让应含絮安心主动现身逼迫自己到池崇面前去承认罪行,惠妃也许不会想到这个孩子早已来到自己身边。

那时候他问自己:“还记得泗水城内一对叶姓的夫妇吗?记得他们有一个叫‘岳澈’的孩子吗?”

惠妃当年把月澈送出去之前,哭着对叶氏夫妇说过:“这孩子虽然长了一张兔唇,可模样是极为俊俏的,你们瞧他的眼睛,多么清澈透亮!用这孩子换你们的孩子,是本宫的自私,可本宫求你们,让这孩子姓岳好吗?往后,他就叫‘岳澈’……”

叶氏夫妇在接过那孩子的时候,就没打算对月澈隐瞒他的身世,所以月澈懂事之后便知晓自己的来历,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找自己的生父生母,也未曾对本该属于自己的皇权动过一分心,他只是要求把自己的姓氏改掉,那个时候他与叶氏夫妇再也得不到宫里半点救助,遂每日里过着三餐不继的乞讨生活,夜里他望着皎月清透冷寒,低低说道:“以后,就叫我‘月澈’吧。”

那次,他突然现身凤栖宫,与惠妃相认,惠妃对于中断救济的解释,是:“不是娘不想养你们,而是常琴说:我若再一次次把东西往宫外送,被皇上发现,那一切计划就会付之东流,我必须心狠才能成功,这才断了与你们的联系。”

叶氏夫妇再也得不到救济的时候,月澈才六岁,也就是说,六岁的常琴已经有了那样可怕的“觉悟”,月澈闻言冷笑:“和你一样的心狠,注定他才是你的儿子。”

……

今时今日,月澈只能像照料一个无助的老妇一样去照料惠妃,给她吃穿用度,不让她受冷受冻,却再也不允许她踏出凤栖宫半步。

丽妃从冷宫内释放,自然也再没办法恢复神智,常英对此只是默默忍受。

“当你告诉我我母妃是被惠妃所害,当我得知常琴不是真的太子,我做的决策就是起兵助你扳倒太子党的势力,救出那些无辜的人。”常英对月澈说,“如今常琴获罪,惠妃也得到了应由的惩罚,过去的,我无力挽回,也只能不再计较。”

月澈心疼地看着他,说:“明日,皇后会颁出先帝的丹书铁契,免我封宫擒帝的死罪,并昭告天下常琴轼父篡位的罪行,同时,她将推举新任帝王,我希望是你。”

常英果断摇头:“我能力远不及你,从前都是常琴在前面替我顶着,遇到大事我会害怕会慌乱,我压根无法胜任那顶九五帝冠……”

月澈打断他,安抚道:“你率领大军悄然北上援助我们对抗常琴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你有这份潜力,倒是你哥哥我,放肆逍遥惯了,要我每日里批奏折、翻牌子度日,我会疯的。”

常英从小就被常琴死死压着,诚然他自己也甘愿躲在哥哥的保护圈里,乖乖做一个不哭不闹的弟弟,如今月澈要求他挺身而出,不得不承认他是怯懦且巴不得逃避的,然而月澈说一不二,翌日皇后发布懿旨的时候,他竟不见了人影,谁能料到这货昨晚连夜逃出了灵安城,新的九五之尊,唯有常英担当。

***********************************************************************倾城哭着跑入金盏宫,问皇后月澈哥哥去了哪里。

皇后看着被改了名的懿旨,无奈叹息:“我若知道他会跑,早布下重兵阻拦他,你可知道,这小子逃跑之前,还篡改了我的懿旨,把自己的名字划划掉改成常英,真气死本宫了!”皇后扶额,可谓被月澈整得焦头烂额,“本来,他是岳惠那贱人的儿子,又把你迷得七荤八素,本宫实在是厌恶极了他的,可又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秉性纯善,比常英值得倚靠,你以为本宫不想留住他吗?”

倾城也不听皇后解释,抽泣道:“我想去找他。”

皇后目露悲痛:“他是你哥哥,难道时至今日,你还对他不曾死心?”

倾城泣不成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找到他,我一辈子都不会死心的!”

……

不知道是第几次,皇后站在城墙上,目送自己的女儿坚定无悔地离开皇城去寻找月澈,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即便她身边有护卫无数,在皇后眼里看来,仍觉得她形影单只、孤独可怜。

皇后忍不住背转身去抹眼泪,事情变成今天这样,自己顺利当上了太后,没有岳惠的相争,也没有臣子的质疑,新皇帝也肯听自己的话,却不知为什么,一点都没有胜利者的喜悦,丝毫不曾感受到荣耀的温暖。

***********************************************************************紫微宫内,应含絮坐在轮椅上,与站着的应杨柳对峙。

即便如此,应杨柳脖子挺直,下巴高高扬起,仍觉得这样睨她还不够姿态。

“站着不累吗?坐下。”应含絮说。

她不从,问:“你想干嘛?”

应含絮冷笑:“我想干嘛,是该我问你你想干嘛吧?常琴已经垮台了,就是他没垮台之前,一次次撵你出宫,你又恬不知耻一次次爬进来赖着不走,你不觉得卑微吗?如今紫微宫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你还留着做什么?坐等常琴复出,直至白发千古吗?”

“你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应杨柳怒道,“你知道我跟着常琴只因为他是太子,如今他不是了,我只是惋惜我的生活再度回归了平凡,但我不会放弃的,我得不到和池崇在一起的柴米油盐,那我就追求你们企及不到的富贵荣华!”

应杨柳入魔已深,应含絮劝说不成,遂打算明日出宫时将她强行带走,免得她留在这里发浪发癫连累应家,可没想到,当晚明月高悬,她就止不住淫荡了。

当应含絮闻讯的时候,她刚被常英从仁和殿内丢出来。

仁和殿是新建的帝王宫殿,就在原乾坤殿的遗址上,因赶工过急,尚且保留着半新半旧的古朴遗风,应杨柳在冷月的照射下,衣衫不整地趴在色迹斑驳的石阶上,听到轮椅滚过白玉石路的急促声音,怨愤地抬起头来。

应含絮都不用问,就知道她又把自己盛装打扮一番,送到了常英的卧室。

常英不是常琴,面对这样的状况,他完全没办法应对,第一时间疾呼守卫过来,把应杨柳给丢了出去。

应杨柳压根还没施展开来,就落了个扫地出门的下场。

葛海扶持新帝,为了教会他仁德之外还需狠心,否则无法镇住那些放肆之徒,遂提议杖责应杨柳。

常英念在应含絮的份上,有些犹豫。

这时候,白彦跳出来求情:“看在应二小姐是初犯的份上,求皇上开恩!”

“皇上还没治你守卫不当的罪呢,你居然还有脸替这贱蹄子求情?”葛海骂道。

应含絮这才知道原来今日值守仁和殿的是白彦,应杨柳不知说了什么好话逼得他放她进入,酿成这样的闹剧,他当然难辞其咎,所以他说:“是臣看守不利,臣甘愿以死谢罪,请皇上放过应二小姐。”

依旧是死心塌地地维护着应杨柳,连应含絮都看不下去:“白彦,你这条命再怎么不值钱,也不必为了一个女人去死,应杨柳今天犯了错,遭遇责罚那是她自作自受,不需要你烂好人替她维护。”

应杨柳抬眸,目露凄寒:“真是我的好姐姐……”

连应含絮都这样说了,常英不罚反而显得怯懦,最后应杨柳被当庭罚了十杖,几乎也是残了。

翌日抬着一屁股血肉模糊的应杨柳回到应府,还真是应了应含絮此前对杨氏的威胁——替她女儿收尸。

杨氏看到这样的应杨柳,几乎哭不出声,自然也知道丢人,忙不迭抬着她躲屋里头去了。

应杨柳养伤期间,白彦时不时过来探望,都是借着轮班的空儿,来了就走,不忘带许多药材和补品,嘘寒问暖,相当殷勤。

一日,被应含絮堵在门口,问:“你还真是喜欢上我这个浪荡的妹妹了?”

“姐姐,我虽然尊敬你,可是你也不能这样说二小姐。”

“不必称呼她为‘二小姐’,凭你今日的身份,她早已高攀不起,叫她‘杨柳’即可。”

“杨柳……她、她可好些了?”

“我是懒得过问,而你隔三差五就来看她,应当比我还清楚。”

“不,我不是指身子。”

“死性不改,天天念叨着要当太子妃……哦不,如今目标更为远大,想当皇后了,如果你哪天摆平了他,我喊你‘哥哥’。”

应含絮这盆冷水泼得白彦心里难受,恹恹然道:“总有一天,我会感动她的。”

第六十五章 少爷也逃婚

这一头白彦前脚刚走,那一头月澈后脚就踏了进来。

这厮褪下一身晓郡王的行头,换回从前洒脱到凌乱的衣着和发型,在应含絮看来,却异常亲切。

“姑娘,庭院门前微微笑,约吗?”他问,斜倚门前石狮,倒是飒爽得很。

应含絮斜眸:“才送完客。”说完发觉这句话风尘气太重,摇了摇头,解释道:“是白彦。”

“管他白彦黑彦,跟我走如何?”月澈继续纠缠。

应含絮转动轮椅往回走。

月澈急了:“又拒绝我?”

应含絮停驻:“去换个衣服。”

换上一身轻装,才适合与月澈出去游湖,只是带着轮椅诸多不便,游湖也只能歇在甲板上,看他钓鱼,浪漫中不免添了几分俗气,旁人看了还以为是对普通的渔夫和他的妻子呢。

“好好的晓郡王为什么不做?”应含絮问,“顶着个虚衔享受荣华富贵,不好吗?”

“光享受,只怕耽误了大事。”

“何谓大事?皇后宣布继承人的时候你去了哪里?知不知道整个皇宫的人都在找你。”

“我出了灵安城,去办大事。”

“什么样的大事比登基更为紧要?”应含絮不禁有些恼火,这厮究竟靠不靠谱?全天下的百姓都不及他的撒欢重要吗?

“我去替你找大夫,治腿的。”可是他轻轻说。

应含絮突然接不了话,缄默维持了良久,她才说:“我这腿一时半会儿又好不了,急得你撇下一切离宫而去?”

“那帝位我本就不稀罕,何况常英比我更适合这种画地为牢的生活,再者,何不言说东海老人十年才到中原一次,我若是错过了这一次,就要再等上十年了。”

东海老人是何不言的师父,十年前,何不言因为某事想不开,跑到东海无回崖上跳海,被东海老人救下,带入东海一座小岛苦研医术,因何不言喜欢易容,遂在这条路上跑得很彻底,几乎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年前他回到中原,再没回去孝敬师父,因据说东海老人住的小岛甚为神秘,常年隐在仙雾中,但凡是慕名而去的人皆无法登陆,历经海啸而昏迷,于鲛人的歌声中苏醒在中原海滨,恍如一场梦。

慕名寻医者,唯有十年一盼,等东海老人到中原来采集稀世草药。

只是即便如此,也无人知道东海老人究竟会在这一年中的何时出现在中原的何地,甚至有传说东海老人活了千年,却鹤发童颜,也有说其真面目是位貌若天仙的少女,只是化作妇孺迷惑世人,最后连他究竟是老是少、是男是女都不清楚,称其为“东海老人”,也不过是个泛泛之名罢了。

无疑,这次给月澈透露信息的人,是该死的何不言。

应含絮说:“你别听何不言瞎说,找什么莫须有的东海老人!所谓神医、圣医我是听多了去,每次都是一场欢喜一场空,你们就别再给我制造希望了,我如今都快习惯脚不沾地的生活了。”

“不行!”月澈斩钉截铁,不容许她对命运屈服,“你不在乎你的腿,我在乎!泛舟湖上,你不羡慕把脚丫子伸到湖水里去戏鱼?野外踏青,你不羡慕双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跑起来的时候耳边风声呼啸?”

“我怕水,戏什么鱼?赤脚奔跑,不怕草尖儿扎脚吗?”应含絮嘴硬,别过头去,“我才不羡慕。”

话虽如此说,可是翌日月澈准备好一切上路的准备,说要带着她去找东海老人,她还是乖乖钻进了马车。

马车经过池府门口的时候,因前面有迎亲的队伍堵住了路而停滞不前,应含絮倚在车内,幽幽地问:“谁家娶媳妇这么热闹?”口吻略微得有些酸涩,大约是触景生情。

“池三少爷这是二婚吧?”帘子外突然传来人们的议论,那句话从诸多纷乱杂冗的声音里被应含絮敏锐的耳朵挑出来,刺痛了心——“可不是?前一阵子娶的是应家的小姐,这一次,据说娶的可是北银国的公主呢!”

“瞎说,北银国是女尊国,要联姻那也是池三少爷嫁过去,哪有福气娶回来?”

“北银国现如今是男人掌权你不知道吗?你这消息还真是滞后!北银国早已不是当年的北银国了,我听说呀,这鄂尔娜尹公主是怀了孩子来的,对池三少爷那是死心塌地得没话说,池老夫人甚是喜欢,为了给池家冲喜,遂才替他们补办了婚礼,你们瞧这阵仗,多豪华多气派!池家这是在对外宣布,即便池老爷为国捐躯,池家也依旧是灵安城内数一数二的权贵世家,池三少爷今时今日掌兵之数,可绝不亚于当年他爹呢!”

……

后面说什么应含絮听不下去了,她催促月澈快走。

月澈何尝不想速度离开,可是路堵在那里,如果应含絮腿脚方便,他真想拉着她就跑。

“你且等等,我去前头看看情况。”即便是婚嫁阵仗再大,也不至于堵在门口寸步不移,月澈觉得蹊跷,遂下马步行往前。

这一头应含絮静静坐在车内,不发一言。

可是突然,一个人影窜入车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窜进来后又立马垂落了帘子,仿佛遭遇通缉正在潜逃的大盗,借路边马车暂避追杀。

他透过帘子细缝往外窥探,以确保没人发现他躲进了这辆马车,一边对身后的应含絮说:“不好意思姑娘,仇人追杀,让我躲躲。”

果然是个通缉犯吗?

即便应含絮只看到他的后脑勺,脸色也蓦地煞白,不能言语。

后头没动静,来人以为是把人家姑娘吓坏了,遂回头安抚,以免她叫出声来出卖自己。

可他一回来,叫出声的却是他自己。

“啊!……”一句短促而震惊的呼喝后,便没有了下文。

面面相觑,应含絮问:“你又惹上了哪一帮仇家?逼得你连成亲都不去了?”

看他一身新郎喜服,应含絮心里真真不是滋味。

“还不就是自家人,非要逼我把娜尹重新娶上一遍,说是什么对北银国的交代对池家祖宗的交代,我也不想的,应含絮,你要相信我。”池崇说。

应含絮别过脸去,不领情,轰他下车:“给我下去。”

池崇急了:“我这一去,可就真要把娜尹娶进池家的门了,你舍得?”

“你都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娶了人家给人家一个名分,怎么了!”应含絮也恼火。

池崇无言以对,却不肯下车,恰时月澈回来,在帘子外说:“应含絮,你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池崇……”他一边说着,一边顺势将帘子一掀,池崇果断躲入轮椅之后,不被发现,月澈续道,“是池崇逃婚!”

应含絮一脸冷淡。

月澈觉得奇怪:“你脸色不对,有事吗?”

应含絮思绪飞快转:是把池崇拎出来交给池家呢,还是就此瞒过月澈,把池崇带出城去?

这混蛋,既然在北银国就娶了人家还有了孩子,今日走个过场就不该缩头缩尾,理应将他丢出去给池老夫人收拾的!应含絮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我没事,我们快走吧。”

“好,不过池崇不见了,没人踢花轿,那北银国公主的轿子眼下正搁在池府门口进退两难呢,恐怕池崇不出现,一时半会儿咱们都过不去,还是回头抄小路出城罢。”月澈说着,便出了马车,跨上马背在前头带路,池崇这才从马车后头钻出来,笑嘻嘻讨好应含絮:“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出卖我。”

***********************************************************************一路上应含絮都把池崇当成空气不搭理他,直至出了城,月澈说停车休息,想扶应含絮下车活动活动,掀起帘子突然看见车内的池崇,那种震惊和愤怒,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其实那一刻是池崇来不及躲好,而月澈掀帘子过快。

“他怎么会在车里?”月澈怒。

池崇轻车驾熟地下来马车,然后先把应含絮抱出来,再把她的轮椅挪出来,最后又把应含絮抱回到轮椅上,才不急不缓地对月澈说:“我当然是为了防止你们孤男寡女出城野游发生点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所以贴身护驾来的!”

月澈气得不轻:“我带应含絮出来是求医的,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求什么医,也带我去啊?”池崇开始耍无赖,“近来我也老是腰酸背痛,这里抽搐那里失控的,赶紧也带我去看一看好不?”

丢不掉,甩不开,月澈就这样被迫带着池崇继续赶路,所幸东海老人住得不远,就在灵安城外的小镇——七里塘上,只是明知他就在镇上,问镇上的人,却一概不知究竟住在何处。

“挨家挨户地问呗。”池崇说,“就问近来有没有接待过一个外乡来的老头子,一身药罐子味,估计脾气还很臭的那种。”

“他可未必是个老头子,何不言说了,为了掩人耳目,他可能随时易容成路人甲,从你身边走过。”月澈说。

第六十六章 我娶

“他可未必是个老头子,何不言说了,为了掩人耳目,他可能随时易容成路人甲,从你身边走过。”月澈说。

这样一来,池崇站在镇中央,看每一位路过的人都觉得不对劲。

“那怎么办?这老头该不会冒充你我拐走应含絮吧?”池崇问。

应含絮白他一眼:“瞎操心!”

应含絮觉得那不可能,遂径自回到下榻的客栈,由着他们两个出去寻找,黄昏的时候,池崇先回来,手里提着一只山鸡,问应含絮吃不吃。

“不是说去找东海老人了嘛?你从哪里抓来的野鸡?”应含絮简直觉得这厮不可理喻,是真心想帮自己治好腿呢,还是不指望自己康复,被他欺负也反抗不了?

“这山鸡可好吃了,你不稀罕?我吃!”池崇说着提鸡往厨房去。

“池崇!”应含絮突然叫住他,问,“池逸的生日快到了,咱们难得出来一趟,回去的时候给他置办些玩偶当做礼物吧?”

“没问题,都听你的。”池崇说,转过身去。

“东海老人!”应含絮一声厉喝,顿住了他的脚步。

“池崇”转过身来,尴尬地笑:“被你发现了呀。”声音也不对了,面容在一瞬间扭曲,蜕皮般换成了另外一张脸。

这张脸约莫三四十岁,男生女相或者说男女难辨,若是挽起发髻,便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若是竖起发冠,便是壮年英姿成熟稳重,这张脸,见过便是难忘,一扭头却又刻画不出细致五官,就是这样一张让人忘不了却又记不起的脸,便是传说中的东海老人。

“看来并不存在池逸此人呐。”东海老人说。

应含絮摇头:“池逸的确存在,只是生日刚过。”

“还真是被你耍了,小丫头。”东海老人走近来,态度倒是认真,“听说你们一进镇就找我,来来来,让我看看你的腿。”

应含絮掀起裙裾。

恰在这时,月澈和池崇同时回来。

回来一入厅堂,只见一位中年男子蹲在应含絮膝下掀她的裙子,当即默契十足,二话不说一人拾起大门两边的门闩,自背后朝东海老人的脑袋狠狠挥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东海老人苏醒后死活不肯给应含絮医治,池崇和月澈好说歹说都无济于事,最后他撂下狠话:除非你们娶我女儿!

***********************************************************************东海老人还有个女儿,这是所有人想不到的。

偏生这次他还带了她到中原。

只是当他把他女儿领出来的时候,池崇和月澈都恨不得呐喊:滚回你们的东海小岛上去吧!

因为相貌俊美的东海老人的女儿,长得那叫一个丑呀,用“人生猪相”来形容都显得轻浅了。

池崇和月澈好不容易忍住胃里的翻滚,还要被逼婚:“怎么样?我这个女儿,你们两个男人,只要有一人答应娶了她,我就治好这位姑娘的腿。”

池崇和月澈面面相觑,互相举荐:

“月澈,你还没成亲吧?我以过来人的资格提醒你,成亲真的是有诸多好处的,比如从此枕边不缺人、睡觉不寂寞,睁眼闭眼都有人伺候……”

“打住!要娶你娶,反正你这一生娶的人也够多了,不多这一房,还能为你池家添丁旺族呢!”

“我池家已然有后,倒是你,着实该为你的父母添一个孙子了,想他们操劳了大半辈子,每日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只为把你平安无事地拉扯长大,你不作出点贡献你心里过意得去吗?”

“我来日方长,不急于此,只是今日难得有这等货色,带出去醒目壮观,更不必担心带不回来,作为生死与共的兄弟,我实在不忍心一人独占,还是让给你吧。”

……

“够了!”应含絮打断他们,没有怨言,没有责备,只是淡淡然说,“我不治了,我们回去罢。”

腿是自己的,好坏都是自己,不可以强迫他人为自己牺牲,她现在只是不忍直面人情冷暖,只想回去,安安静静做一个轮椅人。

四周寂静下来,好长时间,没有人说话。

应含絮手抓着轮椅,轻轻转动。

木轮碾过地板,发出“咯咯”的响声。

只有两声,椅背被池崇握住。

“我娶。”池崇说。

***********************************************************************“其实我只是跟月澈开个玩笑,你这双腿废了全因我,我不出来承担,还赖给月澈不成?”池崇把应含絮推入内室,云淡风轻地告诉她说,“一会儿东海老人就来给你施诊,若是疼,喊出来,我就在门外。”池崇请东海老人入内,自己便退了出去,招待他预备娶进门的新媳妇。

厅内,月澈看着池崇,池崇看着少女,少女看着池崇,相对无言。

“你叫什么?”氛围略显尴尬,池崇首先打破沉默。

“如仙。”少女道,少许的娇羞,少许的认真,少许的欣喜,交织成单纯而天真的眼神。

“果然……貌美如仙。”池崇说这句话的时候,脸部肌肉都在抽搐。

如仙微微垂首笑,心里清透得很:“你不必说违心的话,我长得怎样我自己心里清楚,我必然令你很不满意,只是你却令我很满意,方才我爹逼你们娶我的时候,你们相互推诿,我好担心是那位妥协……”她看了眼月澈,又回望池崇,更显羞涩,“最后好在是你,我进屋第一眼,就是相中你的。”

“哼。”尽管是丑女的审美,月澈闻言还是有些不爽。

池崇当然更不爽:“你长得美丑与我无关,我只是为了救人才被迫妥协,我想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娶你回去,会厚待你,给你应有的礼遇,但绝不会呵护你疼爱你,我家中已有一位正妻,且怀了我的孩子,而我心中则有另外一位发妻,便是这次带来请你父亲医治的女子……”

“唉,真是乱。”池崇说到这里,月澈忍不住感慨。

“别打岔!”池崇愠怒喝止他,继续对如仙缓缓说道,“所以你嫁入我池府,顶多只是我的妾室,你介意吗?”

“不介意,只要每天能看到你就行。”如仙说,笑靥中丝毫没有醋意,大约是未曾沾染俗世尘埃的缘故。

只是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若不是生得这副猪样,该美到何等境地?

“看来是个花痴。”月澈又忍不住插嘴,他如今是置身事外,尽可说些风凉话。

“你要么给我闭嘴,要么给我出去。”池崇斜睨他,带着怨愤。

月澈遂乖乖坐好,缄默不语。

诚然他没憋住太久,便再度不识相地反问——“那个……我还有个问题。”当然这次他先举手示意,以示对池崇的尊重。

池崇简直已经无法阻止他的好奇,隐忍着回:“你说。”

然后月澈煞有介事地看着如仙,一字一字认真问:“你说你爹那可是曾经易容界的翘楚,何以不能帮你换一张好看的脸?你瞧他自己不也每日里非常骚包地变来变去相当臭美嘛。”

如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不悦,倒不是责怪月澈的无礼,只是泄露了自卑:“我不想骗人,我嫁给我的夫君,将来是要替他生孩子的,如果他因为我的美貌而看中我,一定会怀疑我们的孩子不是他亲生的,孩子的模样是改变不了的,何况我只是希望找一个不在乎我外貌的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恢复了喜悦,满足地偷瞄池崇,仿佛池崇就是她要找的人。

池崇却不惜泼她冷水:“那真是抱歉,本少爷其实挺在乎外貌的。”

“刚才轮椅里的那个姑娘,其实长得也不美,仔细看,似乎和我也差不多呢。”如仙忍不住辩解,殊不知就这样触怒了池崇:“再也不许在我面前说应含絮的不好,否则别怪我娶你回去虐待你!”

***********************************************************************应含絮在七里塘养了半个月的伤,在每日的针灸和药膳下,慢慢能够感知到双腿的存在,甚至可以做一些简单的运动,只是距离走路,还需人搀扶。

所幸照顾她的人都很殷勤,如仙就像个丫鬟般天天不厌倦地替应含絮煎药、按摩,池崇和月澈更是恨不得每时每刻扶着她走路,好跟她亲近。

如仙私底下羡慕地看着她说:“你真是一个幸福的人。”

应含絮苦笑:“我只怕要做好几辈子的可怜人,才换来这一世的盛宠,只是幸福这东西,通常都很短暂。”

“我听我爹说,你……”如仙言及此,忽然默然。

应含絮续上她的话:“说我命不久矣,顶多也只剩下半年了是不是?”

如仙震惊:“你怎么知道?我爹一般不会这样刺激一个将死之人的。”

“这不算刺激,是我求他老人家说实话的,何况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清楚,我几乎每天都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死神的脚步越来越清晰,哪怕我现在慢慢能走路了,也丝毫没有重获生机的畅快。”

如仙黯然:“那你知道你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吗?”

第六十七章 你嫁

如仙黯然:“那你知道你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吗?”

这一点,应含絮倒是没有深究过,一直认为自己和小迷糊仙讨来的这一世是附赠的,假如老天要快点收回成命,自己也是无需反抗的,但是今日如仙这样问,应含絮倒是也好奇:“是不是我生来骨子里就带了活不长的命数,或者是上一世伤了三魂六魄,这一世里也没福气撑到白发苍苍?”

如仙苦笑:“你倒也知道三魂六魄之说,我爹说,你三魂不全,所以才会这样子的。”

“我三魂怎么就不全了?”

“可能是你上一世死的时候,尚有大恨大爱没有结果,你死不甘心,遂逃走了两魂要留在上一世里续完你的爱恨,我爹说这样的情况极为罕有,一般凡人是做不到的,除非你遇上了好事的神仙,撞上了天机。”

“我倒的确是遇上了好事的神仙,我也有想过去找他,请他帮助我至少再多活个一二十年的,可是,我这一世和上一世都摆脱不了命数里的劫,我以为重来一次会有幸福,至少也可以避祸,然而并没有,连我们大宁国的崇文帝都逃不掉他命中注定的死亡和末路,我一个小女子挣扎得再拼命又有什么用?于是想想也就淡然了,投胎吧,转世吧,生无可恋,我认命了。”

两个人在花园里谈话,并未发觉花丛里藏了个人,这个人虽然将这段对话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应含絮最后提及“生无可恋”,他深深地记住了,他恼火且愤懑地冲回屋子里去找到池崇,二话不说就给了狠狠一拳。

“都怪你!看看你这辈子把应含絮伤成什么样?她都说她生无可恋了!”

池崇本想回击月澈,可听到这句话,默默忍了。

却是池崇这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态度,不禁没能消了月澈的怒火,反而令他更加发狂,“畜生!恶魔!”他一边骂,一边又是一顿狠揍,直至池崇被打趴下,如仙推着轮椅进屋,见状慌忙阻拦,才结束了这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斗殴。

“你们在干什么?”应含絮冷冷问。

月澈毫发无伤,只是因为生气弄得脸红脖子粗,听了应含絮的质疑也不出声,一个劲在旁喘气。

“为什么要下这么重的手?”如仙心疼地看着池崇,怒斥月澈,“不知道他身体不好吗?”

池崇的身体也不知为何一日不如一日,如果说是战场上留下的旧伤,养了这么久也该慢慢好起来,事实上却不是,反而一日日地疲惫下去,让应含絮看了,明明心里还忍不住怨恨他,也微微地泛起心疼。

***********************************************************************这日夜里,如仙在房里替池崇擦药,应含絮在门外踌躇了良久,考虑要不要进去。

东海老人的意思是:“乖乖在这里泡脚,不要去打扰我女儿女婿的闺房之乐。”

应含絮白他一眼:“老不正经!池崇白天被月澈打成那样,哪还有力气和你女儿翻云覆雨?”

“说我不正经,我看你才想入非非,闺房之乐就一定得是那……那什么男欢女爱鱼水之乐?就不能……啊,就不能是画眉浅唱、赏花喝茶吗?”

“池崇可从来不是那些个通晓雅致之人。”

“瞎说,我看你就对我女婿认识不深,他呀,何止你看起来这般简单。”

“是是是,他的确不简单,他不简单到从前连射弩都不会,一个人被迫留守边疆的时候,居然懂得把人家女儿国公主的肚子搞大,顺便夺了她娘家的皇权帝业。”

“啧啧啧……”东海老人对于应含絮的怨念,颇有些听不下去,“别说我没提醒你,你,对他误会太深,只是天机不可泄露,小老儿我还想再多活两年。”

看着东海老人神秘兮兮地离开,应含絮倒没有对他那些无厘头的话深究,而是继续纠结要不要进屋去看看池崇,纠结了大约三炷香的时间,她拄着拐杖,推开了门。

***********************************************************************应含絮现在已经能够摆脱轮椅,靠双拐支撑走两步,只是推开池崇和如仙的房门,看到房中一幕,仍是差点没站稳,扑倒在地。

但见池崇被五花大绑在床上,几乎一丝不挂,如仙手里端着熬了半天的草药,仔细往他身上各处伤口抹,那些乌黑如泥的东西,搞得池崇身上黑一块白一块,远远看了还挺恐怖,应含絮捂住眼睛,问:“我能进来吗?”

池崇叫:“你都进来了,该看的不该看的,全看了,你还问个屁!”

于是应含絮红着脸蹭了进去。

又被池崇一顿牢骚:“红个屁脸,搞得好像你没见过我光着身子似的。”

“我是没见过你光着身子赤条条间黑间白呀!”应含絮道。

池崇一想,貌似也对,然后很快遭遇了应含絮一顿数落:“倒是你!人家如仙黄花大闺女还没过门呢,你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面前,不怕她夜里做噩梦?”

池崇听了,认真问如仙:“你会吗?”

如仙摇了摇头:“我只怕会做一只奶牛的梦。”

池崇颇委屈:“你意思是我像大奶牛?”

如仙吃吃地笑。

池崇骂道:“坏丫头。”

如仙笑得愈发欢快。

应含絮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多余,如东海老人所言,他们小两口的确活在自己闺房之乐的小世界里,于是应含絮绞尽脑汁地琢磨自己进来究竟是干嘛的?心不在焉地想了半天,总算想起来了,问池崇:“哦,你一直没告诉我,月澈为什么打你?”

“这事儿你怎么好意思问一个受害者,怎么不去问他?”

“他这不是一个人生闷气,不知跑哪儿去了,我找不着嘛。”

“他还就是一个人生闷气,把火都撒我身上。”

“他生什么气?”

“生你对生命毫无留恋,任命运的魔爪将你蹂躏千百遍,却又不忍心责怪你,心疼你又不知道从何下手,所以,怪我,便揍了我一顿。”

池崇这样的解释,实在让应含絮很难接话。

竟是如此?

然后,池崇忽然煞有介事地问她:“应含絮,你觉得月澈此人如何?”

“挺好。”

“那你嫁他如何?”

池崇这话问得快,应含絮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看他,他依旧是那副正经神色,应含絮当即慌了:“池崇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真不懂?”池崇反问,“月澈对你死心塌地,无论是默默守护还是苦苦纠缠,都略胜我与常琴一筹,而我负了你,常琴骗了你,我们都不是好男人,你为何不对月澈敞开心扉,嫁了他罢。”

应含絮呆呆愣在原地,绝没想到池崇有朝一日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他不是一向对自己死不撒手嘛?他不是一向排挤月澈哪怕同生共死过吗?他不是每每强调应含絮是他的女人都骄傲无比吗?他不是很享受这种霸占着一个女人却不急着吃干抹尽的缠绵感吗?

所以应含絮一度以为自己弄错了,她怔在原地老半天,转过身去对着门,想想要不要重新进来一遍,可是腿脚不便又没有那么多时间给她折腾,于是复又转回去看他,一字字问:“池崇你是认真的?““你看我这样子像在跟你开玩笑嘛?”池崇反问。

他这样子,滑稽得很,应含絮一进门就哭笑不得,现在却是欲哭无泪。

他这样子,看似认真又看似试探,应含絮想着:不如再给他一次机会。

于是应含絮问:“池崇,你不是一直不肯承认我们已经和离,一直企图把我弄回你们池府去,一直……一直对我……对我……”

“对你心存愧疚,所以希望你得到幸福。”应含絮语无伦次,池崇遂接过了话,“和离我不肯承认,那是我的事,已然和离,那是事实,你入我池府,整日里要遭受我娘的冷眼,我亦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保护你,唯有月澈,他无牵无挂,肯为你放弃一切,包括他的权位他的财富,而我,只剩下太多牵绊。”

池府一大家子的人要养,池复将军的兵权要继承,娜尹和孩子要负责,眼下就连如仙也抛弃不得,应含絮知道他有太多的牵绊,可是不能原谅他走到今天突然放手。

“池崇!你……”应含絮恼火又伤心,不知道该怎样骂他,“你为什么坚持了那么久,直到今天才突然跟我说?那你……你又何必假惺惺说那些什么我死了你也不打算独活的鬼话!北银国的权力,即便不是你贪生怕死,只怕也绝不是为了我才去篡位,和常琴血拼,更多的也是为了报仇,与我生死无关紧要……总之,你池崇根本就很自私……很自私!很自私!”

看着应含絮哭着跑了出去,双拐支撑地面踉踉跄跄几乎欲折断,池崇的表情,始终淡定如初。

如仙尴尬地看着他,手里端着还没抹完的药膏,不知道要不要继续。

第六十八章 沦为陌路

如仙尴尬地看着他,手里端着还没抹完的药膏,不知道要不要继续。

“赶紧把我放下来,我这样子,还不够狼狈难堪滑稽可笑吗?”直至池崇发话,她才手忙脚乱地帮他解开绳索,嘴里碎碎念道:“还不是怕你挣扎才把你捆紧,这药膏抹在伤口上的确是很辣很疼的,可是……你也不至于疼哭了吧?”

池崇抹了把眼泪,问她:“我哭了吗?”

如仙放下药碗,叹了口气:“看来药也不用抹了,心在滴血,光抹身上有什么用?”

“不行不行,我后背腰上还疼得紧呢,赶紧再给我揉揉。”池崇不依不饶。

如仙很诚恳地拆穿了他:“你不就是希望我转到你背后去,看不见你哭嘛?”很果断、很通情达理地站起身来,往门外去,“那我干脆就出去,留你一个人哭够了,再喊我进来。”

池崇面无表情,俨然一副死不肯承认的态度,可是这一头如仙刚出去,刚把门带上,他就突然把头蒙进被子里,压低着声音,狠狠哭。

***********************************************************************应含絮扑倒在月澈怀里,狠狠哭。

月澈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人在湖边钓鱼解闷消气,突然被她找到,在拐杖彻底被她跌跌撞撞的步伐折腾断之前,将她抱住,然后她就跟只受伤的小白兔般,趴在自己怀里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呐。

月澈等她哭声渐渐小下去,才敢问:“到底怎么了?”

“月澈,你娶我好吗?”应含絮问。

当时她梨花带雨、眼睛浮肿,头发被风吹得杂乱无章,鼻涕挂在唇边欲流不下,月澈却只觉得这是认识应含絮以来,她最美的样子。

美得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去接受如此美好的事实,月澈甚至忍不住弯了唇角:“应含絮你这是在跟我求婚吗?”

应含絮恍然意识到这厮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如此伤心,还兀自沉溺在他的收获喜悦中,遂冷了脸,抹了把眼泪,恨声道:“不是的,我弄错一个人。”

刺啦啦,带着淋漓的血,月澈几乎看到自己的心被瞬间碾成粉碎。

可是转念一想,又立马复活,他很肯定地说:“不是的,应含絮,我明明听到你喊我的名字。”

貌似是说了“月澈”两个字,应含絮抽了抽鼻子,心想:反正池崇也不要自己了,生似浮萍早该结束这段纠缠不清的感情,那既然月澈这么好,求便求了罢,嫁到泗水城去给他种地,从此男耕女织、生活简单朴实也没啥不好,于是点点头,告诉他说:“是的月澈,我想通了,还是你对我最好,我们成亲吧?”

***********************************************************************月澈屁颠屁颠跑到池崇跟前,无比嘚瑟地炫耀自己的幸福:“应含絮跟我求婚你知道吗?她要跟我成亲你知道吗?”

池崇当时已经哭完,刚从房间里出来,裹着一身的绷带,吃着如仙为他准备的大块红烧肉。

池崇认为:唯有大吃大喝,方能填补心中空白。

月澈的炫耀实在令他愤懑,却不发作,继续埋头猛吃。

月澈激动不已,觉得炫耀不够,干脆坐在他身边,亲手夹了一筷子到他嘴里,殷勤模样就像哄一个小孩:“来,张嘴,吃一口,伤口还疼吗?其实我本来没打算下那么重的手的,而且你咋就死不还手呢?”早知道应含絮会和自己成亲,何苦还要去为难池崇呢?“我们还是好兄弟对不对?我和絮絮的婚礼,你要来哦!”

絮絮……池崇一口红烧肉卡在喉头,差点没梗死。

“等她腿一好,我就把她接回泗水城乡下去成亲。”月澈继续意淫着自己的美好未来,池崇在旁,大口大口地吃肉,不说话。

***********************************************************************应含絮本以为经池崇这么一伤,原本正在好转的双腿会因为失去走路的动力而回到最初的麻木不知,没想到,经东海老人天天推拿针灸药汤大碗大碗地灌,在与月澈商定成亲后的没几日,居然能丢掉拐杖走几步了。

老天爷还真是替自己关了一扇门,就开了一扇窗这么仁慈厚爱呢!

这天,应含絮在院子里学步,两条腿大概是太久没有独自出来支撑身体的前行,默契度欠缺,老是同手同脚地顺拐,好几次差点跌倒,刚巧池崇路过,顺带一阵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应含絮给刮倒了。

当时月澈站在院子内距离应含絮最远的地方,原本是要迎接她走到他面前去的,如此,月澈奔过去搀扶当然没有池崇在旁更快。

所以月澈以为池崇会扶,一瞬间的迟疑,没想到池崇熟视无睹地走了过去。

应含絮也以为池崇至少会扶自己一把,甚至双手都伸了过去,着实不料是那样被冷落的下场,当时的气氛有多尴尬,不必言说。

月澈疾奔过来,一边抱起应含絮,一边怒斥池崇:“你撞倒了人家,都不会扶一下吗?”

池崇驻足,辩解:“我根本就没有碰到她。”

“你明明就……”月澈还想争辩,被应含絮阻止:“算了,他的确没有撞到我,是我自己不小心……”默默忍了,心中拔凉拔凉。

月澈恼:“你在这里既然整天闲着也不帮忙,就回城里去,不要碍着我帮絮絮走路。”

“絮絮“两个字还真是越听越不顺耳,池崇回眸,问:“我不也在等东海老人结束对她的治疗后陪我一起回城,至少我娶如仙,岳父也当在场不是吗?”

当晚,应含絮告之东海老人:“我想我这腿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耽误了您大半个月,实在很过意不去,我会付您酬劳,今后就靠自己慢慢调养,明日,您跟池崇回灵安城吧。”

东海老人没有异议,只是交代说:“心情很重要,对你而言,开开心心地能多活一天,便是一天。”

一个上了年纪却老爱装嫩又不肯给自己女儿收拾收拾残颜的老头子这样交代,委实令应含絮啼笑皆非,最后,她说:“我还想请问您一剂解药。”

“什么解药?”

……

***********************************************************************池崇没想到月澈和应含絮会不辞而别。

当时他们的屋子空空如也,一切东西被收拾干净得好似从未有人进来住过的模样,当时如仙正在为他洗衣,清晨的阳光映在她的侧脸,让她丑得更加明显,东海老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等他过去一起用早膳。

当时的感觉,好像是应含絮和月澈把自己落在了这儿,从此天长地久要陪一堆奇葩父女过日子。

池崇怅然若失。

***********************************************************************晓郡王回宫让常英很高兴,他甚至要排演阵势迎接他,常英说:“先帝封了你这郡王,先帝不撤,你一辈子都是皇亲国戚,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也逃避不了,你瞧这身龙袍,我穿了显得那样臃肿不合身。”

月澈却命令他撤了欢迎仪式,低调从后门进入仁和殿,告诉他说:“都已经正式登基了,怎么还‘我我我’地自称?”

“在你面前有什么关系?”常英从小依赖兄长,常琴倒台,他便将对兄长的仰慕和听话全部转移给了月澈,月澈看了眼葛海,葛海也是无奈苦笑:“皇上便是这真性情,老奴也没辙。”

月澈说:“我这次来,是想去天牢看看常琴。”

常英面上笼上阴霾,这不是怨愤,而是一种物是人非的伤感,顿了顿,说:“我领你去。”

那是曾经的兄长,信赖他胜过信赖父皇,以为他就是能替自己撑起一片天的兄长,就算知道丽妃为他母妃所害,也依然不敢相信他会参与,就算所有证据都指向他弑父篡位,父皇的尸体没有找到,他也依旧只是将他关押而不予处死,常英对常琴,有着太多的不想面对和不忍。

而也正因为崇文帝的真身没有找到,假冒的那个被逼疯在刑部依旧天天夜夜嚷着自己就是真正的皇帝、最后直接一头撞死死无对证后,常琴到底没有坐实了弑父篡位的罪,哪怕太后对外宣布他的种种恶行,天下人谩骂无尽,常琴也仍只是被关押,也许关押到他愿意坦白,也许关押到他死。

这里面当然有常英的仁慈,太后终也无心计较,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闹到你死我活没有意义,只要如今风平浪静就好。

进入天牢之前,月澈说:“我还带了一个人来。”

常英看到应含絮,惊喜交加:“应姑娘的腿好了吗?”

“差不多能走几步了。”应含絮说。

常英感概良多:“那估计天凉下雨,他的腿也不会疼了。”

他说的“他”,自然是指常琴。

应含絮的腿被冻坏后,常琴虽然没有跟着残废,但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行动并不如从前快捷迅猛了,只是他自己隐忍不说,每到刮风下雨、天气阴寒之际,便一个人躲在房里,咬牙挺着酸疼,那时候,骨头和肉好像在分崩离析,心情也莫名地潮湿。

第六十九章 他妻妾成群,不差我一只

应含絮的腿被冻坏后,常琴虽然没有跟着残废,但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行动并不如从前快捷迅猛了,只是他自己隐忍不说,每到刮风下雨、天气阴寒之际,便一个人躲在房里,咬牙挺着酸疼,那时候,骨头和肉好像在分崩离析,心情也莫名地潮湿。

应含絮对于常琴没有跟着自己残废的解释是:“我想我这腿残了,多半是心理作用,那时候我以为池崇死了,倒在雪地里绝望到不行,觉得自己也要死在那儿,所以这双腿就跟着残在了那儿,若真是关节被彻底冻伤,估计你们后来对付常琴也可以轻松不少。”

应含絮提到“池崇”,惹了常英好奇,遂问:“对了,池崇呢?他这次没跟着你们一起进宫来看我吗?”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月澈急了,问:“都候在外头半天了,你小子到底开不开门让我们进去探视了?”

常英忙陪着不是,一边亲自替月澈开门。

应含絮原本以为关于池崇的话题就此要结束了,没想到月澈在踏进天牢之前,不知是刻意还是故意,又提了句:“择日我将和应含絮完婚,届时还想请圣驾过去替我们主持婚礼呢。”

“啊?”常英果然是真性情,就那么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你要娶应含絮?那池崇呢,池崇怎么办!”

一刹那的沉默令气氛无比尴尬,应含絮瞪了眼月澈,怪他没事瞎嘚瑟,然后对常英解释道:“他妻妾成群,不差我一只。”

说得无比卑微,令常英觉察到这其中隐含了太多你痴我怨,遂不再纠结,带着二人一扇扇开启直通天牢最底层的铁门,进入关押常琴的囚室。

这里虽然不见天日,但是一切布置竟是仿了从前常琴在紫微宫的装饰,吃喝拉撒都不成问题,常琴也没有应含絮想象中那样邋遢不堪,他依旧身姿笔挺、从容不迫地站在那里,一袭白衣胜雪。

“常琴,这是解除同心草的解药。”应含絮递上一枚玉瓶。

常琴对于三人的到来,自是有些许诧异的,只是隐藏得极好,眼下睨着玉瓶,问应含絮:“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你当初因为意气用事,用同心草锁住了我们俩的生死,的确因此钳制了池崇和月澈不能杀你,可你最后的失败也因为我不顾一切自残了一刀,兴许这就是因果报应……”应含絮说,“时至今日,尘埃落定,我想,是时候该解除这道诅咒了。”

“我逼你服食同心草并非意气用事,今日你们给我解药,难道是想彻底宣判我的死刑?”常琴怀疑三人别有用心,以为服食了解药,自己就能被杀死,可是应含絮说:“若要杀你,你还能享受这般殊荣?”环顾四周,苦口婆心,“常琴,常英对你如何,你心里清楚,他早不杀你,自然再也不会杀你,你若知错,余生便在此用心忏悔。”

“让我在这种永无出头之日的天牢尽头了却残生,难道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吗?”常琴音量拔高,带着怨怼。

“随便你怎么想吧!”应含絮也恼了,将玉瓶硬塞到他手里,怒道,“我这么跟你说吧,我这具残躯怕是没几日可以活了,能熬过这个冬天盼着来年春天看一片火焰兰灿若晚霞,就已是知足了,你愿意跟着我死,那最好,别喝这个,等着身体一天天垮掉吧!”

应含絮言毕负气离去,月澈瞪了眼常琴,骂他不识好人心,常英多逗留了一会儿,几番嘘寒问暖,终于融化不了常琴冷毅的表情,遂也离去。

天牢底的狱卒过几日来报:说废太子已经服下了解药,因为打扫出来只剩下一枚空瓶。

月澈讥嘲道:“我就知道他舍不得死。”然后告诫常英道,“他必然还念着咸鱼翻身,你多加防范便是。”

***********************************************************************月澈带着应含絮离开皇城后,直接回了泗水城筹备婚礼。

叶氏二老早已闻讯,待应含絮踏入这座农家小院,只见满目的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在这个渐趋寒冷的冬季,当即被感染了喜气,想象今后简单而美好的生活,遂也放开了心情,笑靥如花。

“谢谢你们不嫌弃我。”应含絮握着月澈母亲的手,由衷的感激无法言说,“你们也知道我……我有过不太体面的过去……”

“哪里?是你不嫌弃我们澈儿才是。”月澈母亲老泪纵横,她更在意的是,“今后有了你,澈儿想必也能安定下来,再也不会闹着闯江湖,害我们两老没一天安心日子可过,整日里怕他有个什么意外的。”

月澈在旁闻言,笑:“放心,这回我不仅安定下来,还会努力加餐使把劲,让你们三年抱俩!”

二老高兴得合不拢嘴,应含絮却黯然退到了一旁:只怕月澈如此简单的愿望,自己却无法帮他实现。

须臾,月澈悄然来到她身后,从后面伸开双臂,轻柔将她环住,没有解释,只宽慰道:“婚后,我会把何不言请到家中专为你调理身子,孩子的事,只是讨老人家的欢心,我不奢求,只要你好好的。”

听出他话中带着颤抖,应含絮恍然他的害怕,比自己更甚。

***********************************************************************定了十一月初八的好日子。

按照习俗,应含絮须回家待着静候,这期间月澈下聘,应闻天分外欣喜,这女婿若还是从前浪子盗贼的身份,怕是他也不至于开心成这样,只是人家崇武帝都发了话,晓郡王是除了他以外大宁国说一不二的王爷,应家这回算是真真正正地攀上了皇亲国戚,能不高兴吗?

崇武帝是常英的封号,尽管他并非习武之人也绝不崇尚武术,这样称谓,只是为在这个内忧外患之际,震慑他国。

诚然也因为内忧外患,他终究无法抽空来参加月澈和应含絮的婚礼,只是赠送了珠宝无数,三两天给叶氏夫妇就近开辟了一处山野别院,低调奢华,取“月”之谐音,题字“乐府”,寄予美好祝愿。

距离大婚还有两日,应含絮在家中闲得无聊,开始游说应夫人搬到乐府与自己同住,说得嘴皮子都破了,老人家也不答应:“没有这样的道理,我和你爹又不是不能过日子了,哪有跟着女儿嫁到男方家里去的?和亲家一起住更是有诸多不便,含絮,快别闹了,赶紧把你的鸳鸯枕头绣好。”

绣鸳鸯,好像是每个女孩儿出嫁之前必须要做的事,虽说是为自己做,可应含絮当真是一点也不想动手,而且应夫人极其残忍,鸳鸯一对绣块帕子不好吗?何以非要绣枕头!那面积得多大,那功夫得多深呐!

一个枕头,绣得应含絮十指红肿,吃晚饭的时候,都握不住筷子。

“简直无能,瞧瞧我们柳儿的女工,都能把你甩出好几条街了!”杨氏慢条斯理地说着风凉话,被夸赞的应杨柳埋头吃饭,默不作声。

“三娘,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大伙儿开开心心吃个饭,您就不要耍嘴皮子了。”应长风特地赶回来参加应含絮的婚礼,听得这话,免不了是要维护妹妹的。

“二姐,好好管管你儿子,胳膊肘一天天地往外拐了。”杨氏不服,求助崔氏。

崔氏瞪了眼应长风,觉得很没面子。

应长风浑无所谓,继续说:“我一向帮理不帮亲,娘您也别急,含絮就是嫁出去了,那也是我们家的人,我会一辈子保护她的。”

应含絮感激地为应长风夹了一块红烧肉。

应杨桃见状,忙也卖乖:“我也会一辈子保护大姐!”于是也得到了一块红烧肉,还被应含絮调侃:“那你就多吃点快快长大,否则凭你这娇小的身子,哪能替我挡风遮雨?怕是连池逸都搞不定呢。”

应杨桃比池逸长两岁,却比池逸个子小,照理说女孩儿小时候都是疯长的,应杨桃却不知是否是被常琴灌了毒药所以这些日子都没见长,和池逸站在一起,总觉得更像个妹妹。

然而提到池逸,问题来了——“姐,原本我是打算等你再嫁到池府的时候,我也搬过去和池逸一起住的,可现在……”应杨桃说着说着,觉察到席间氛围不对,忙住了嘴。

“哈哈哈,你姐那是没福分,被池三少给抛弃了一次一次又一次。”杨氏再度捕捉到了噱头,笑得饭米粒混着汤汁从牙缝里狂飙。

“可是,一次一次又一次被池哥哥冷落、又一次一次再一次被废太子撵出宫的人,不是二姐吗?”应杨桃弯着脑袋、皱着眉头质疑道。

小小孩童无比天真,用童言无忌来避祸再恰当不过,这一次,不止杨氏憋着气说不出话,终于连应杨柳也有了反应,她抓着碗的手青筋暴起,好像随时都能被怒火自燃,烧成灰烬。

第七十章 命运不曾手软

大婚前一晚,应含絮莫名睡不着,遂干脆起身下床,双腿这几日是愈发得敏捷了,没事就爱多走走。

走到隔壁院落,该是应杨柳的小窝了,却突然发现她房间门外趴着一个黑衣人。

难道是深夜遇上了采花贼。

虽然应杨柳极其可恶,可采花贼潜入应府更为可恶,万一伤及可怜的应杨桃怎么办?

她们姐妹俩是住同一个屋的。

应含絮当即也没多想,拾起院落里的石凳子,就蹑手蹑脚揍了近去。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应含絮都相当佩服自己:当时自己的身子还很弱呀,双脚走路还虚浮呀,那石凳子多沉呀,可是搬起来的时候完全不带喘气的呀!

然后,几乎是带着砸死人的节奏,往那黑衣人头上落。

要不是应含絮搬起石头的影子被发现,估计可怜的白彦就要这么头破血流、倒地身亡了。

白彦第一反应是躲,第二反应是立马扶住了因为石头前倾而重心不稳的应含絮,第三反应是颇委屈地问她:“为什么呀为什么?我啥也没开始干你就想砸死我呀姐姐!”

“白彦!”应含絮惊,“怎么是你?”

“除了我还有谁?轮了好几班才终于得空,还是个晚上,我都想死佳人了,再不来,怕是要被相思病侵蚀了生命呐!”白彦说得极其夸张,应含絮吧唧嘴巴,碎碎念道:“我还以为是个采花贼呢。”转念一想,就算是白彦,难道就不是采花贼嘛,“你深夜在我妹妹们的闺房外偷窥,不是采花是想干嘛?”

“我……我只是……只是想杨柳了,遂过来瞧瞧。”白彦结结巴巴解释道,笨拙又心虚。

“杨柳要等到春天才发芽,你且回去安分地过冬吧。”应含絮给他插科打诨,他急了:“姐姐!”

“姐姐?”一声更弱的叫唤出现在身后,应含絮回头,才发现睡眼惺忪的应杨桃听闻动静,起身过来开了门,还问,“这个叔叔是谁?姐你背着月澈姐夫偷腥吗?”

“叫哥哥。”白彦纠正道,“我看上去很老吗?”没人理他。

应含絮只是抱怨:“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跟着池逸混久了,思想也变得越来越邪恶了,这样下去可不行,杨桃,我要禁止你跟他再来往了!”

“呜呜呜呜……”应杨桃哭着跑回屋去了,还顺带上了门,给了应含絮和白彦一个闭门羹。

然后应含絮对白彦道:“你瞧,她们拒绝了你。”

白彦简直吃惊:“分明是……分明是被你气的!”

应含絮瞪他一眼。

他当即不敢再吱声,踌躇了半天,嗫嚅道:“那、那我明天再来。”于是垂头丧气地翻屋顶跑了。

应含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白彦呀白彦,想让你对杨柳死心,真的是为了你好。”

然后,就在应含絮终于有了些许困意、准备回自己屋睡觉的时候,突然一道邪风从自己身后迅速掠过。

应含絮浑身一紧,试探着问:“白彦,你又回来做什么!”

周遭没有任何动静,寂静得诡异。

应含絮想快跑两步奔回自己的房间去,可是一则自己的腿脚还是不够灵活,二则对方速度太快,一下子就掐住了自己的咽喉。

“你是觉得我不配拥有幸福,连白彦这样下人都不配了是不是?”应杨柳的声音。

应含絮打自从北银国回来后,视力下降的速度愈发招架不住,夜里看东西很不清晰,方才能辨识出白彦全靠月光照射,现在被应杨柳拖到花丛里,能识别她,全靠听力。

“杨柳,我只是觉得……你现在需要冷静,不适合去耽误白彦,他并不了解你……”应含絮想解释,可惜这样的解释在应杨柳听来愈发是种侮辱。

“他不了解我,那你了解我?”应杨柳怒火冲天,“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浪荡的?淫乱的?邪恶的?无耻的?”

“不是……杨柳……你……听我……说……”应含絮被她扑倒在花丛中,紧紧压制,完全没办法翻身逃脱,她的指甲割破她吹弹可破的肌肤,留下深深的血痕,她的表情狰狞可怖,好像暗夜里屠戮的凶手。

“应含絮,我恨不得你下地狱!”应杨柳一声怒喝,几乎用尽了全力要掐断应含絮的脖子。

从前应含絮或许能和她力拼,女人和女人,大不了就是扯头发拧胳膊掐架,可现在应含絮身体太虚,完全不是她因怒而爆发起强势的对手,然也正因为她失控的怒吼,引来了应杨桃。

应杨桃冲过来揪住应杨柳的胳膊,阻止了她的毒手,算是在千钧一发救了应含絮一命,可是,应含絮宁可自己今晚就死在这里。

因为应杨柳为了阻挠应杨桃的插手,奋力一推,将她甩到一边,这世上没有那么悲哀的巧合,唯有死神的手,今晚注定要带走一条魂——应杨桃的后脑狠狠撞击在坚硬的石头上,甚至都没有磕破,却昏死过去,并且再也没有醒过来,凌晨的时候,大夫才姗姗来迟,却言说:“诸位请节哀顺变,准备后事吧。”

应含絮不相信,派人去找何不言,何不言瞧过之后,口吻满是悲凉与惋惜:“颅内出血,没得救……”

应含絮满腔悲恸如潮袭来,几乎要将她吞没:“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及时发现……”当时在应杨柳推开应杨桃之后,应含絮听到“咚”的一声,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是应杨桃良久没有动静引起了两人的恐慌,应杨柳下意识放开了应含絮,应含絮急忙起身去检查应杨桃伤势的时候,发现她双目紧闭,整个人柔软得好像失去了骨骼的支撑。

没有第一时间确认她伤势多重,应含絮以为没有出血就没有大碍,只是昏过去这样简单,也导致没有第一时间请来大夫,谁能想到,这会是永别?

何不言说:“她是撞到了脑壳中最重要的部位,就算当时我在场,也回天乏术。”

这是注定的死亡,施救无力,因施救是逆天之行。

原来应杨桃命中迈不过去的劫,一直都在那儿没有消失,只是早到或者迟到的区别。

然而再怎么把罪魁祸首推给命数,应杨柳也是最直接的凶手!

应含絮朝她射去怨毒的目光,这是第一次对她充满了不可原谅的恨意,就算她从前发浪、发骚、助纣为虐,应含絮对之怨怼过、嫌弃过、厌恶过,也从未及得上这一次的恨之入骨。

“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应含絮几乎疯了般扑向她,要不是被应长风紧紧抱住的话,她的失控,无法自控。

当时月澈的接亲队伍已经候在了应府门外,应府内却传来这样的噩耗,月澈闻讯匆匆下马,撤掉喜服上的大红绣球,急奔入内,看见披头散发、眼眶血红的应含絮。

那一刻的心疼,月澈只觉肝胆俱裂。

没有温柔的言语宽慰,没有咆哮的迁怒责备,月澈只是轻轻抱起她,回了泗水城。

***********************************************************************应杨桃的葬礼应含絮没有去。

不忍目睹白发人送黑发人,应含絮逃避应杨桃的离世,同样是在逃避命运的作弄。

这日,应含絮坐在乐府的院子里,晒着太阳,却感觉不到温暖。

这日,池逸哭得撕心裂肺,撞入池崇的怀抱,告诉他应杨桃死了,池崇竟无太多惊讶,只是仰头看天,念了句:“果然还是……”好似早已预知。

月澈娶应含絮的婚礼到底还是被耽搁了,应含絮连连说着“对不起”,月澈说:“不要紧,等你缓过来,我还是八抬大轿、敲锣打鼓来娶你。”

***********************************************************************应含絮缓了数日,突然瞒着月澈一个人回了娘家。

但是她带上了晓郡王的侍从。

因为常英不同意还月澈庶民的身份,所以赐了他一支闲养的军队,平日里留守在乐府保护月澈及其家人,应含絮如今是被认可的郡王夫人,所以可以直接行使命令,带人闯入应府,拿下了应杨柳。

应含絮早猜到应闻天不会查办自己的女儿,哪怕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小女儿。

但是应家放过了应杨柳,应含絮决定替天行道,没有人可以逃避杀人的罪责,无论她是蓄意还是无意。

“把应杨柳带回刑部监押。”应含絮说。

一屋子的人被她的命令震慑到,应闻天跳出来求情:“含絮,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已经给了杨桃最体面的葬礼,你何苦还要为难杨柳?她也不是故意的。”

应含絮表情冷淡:“体面的葬礼我没有看到,也觉得毫无意义,你们只知道当晚我们三人扭打误伤了杨桃,致其死亡,但你们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杨桃,当晚死的人是我。”她手指应杨柳,“如果死的人是我,月澈定会查办应杨柳,要她偿命,如今去的人是杨桃,你们没有人为她出头,那么我来!”

第七十一章 祸难连连

她手指应杨柳,“如果死的人是我,月澈定会查办应杨柳,要她偿命,如今去的人是杨桃,你们没有人为她出头,那么我来!”

应杨柳被套上枷锁,死不服从,做徒劳的挣扎:“放开我!你没有权力逮捕我,我不是有意的!杨桃是我的亲生妹妹,她死了我比你更难过,你拼什么替她来惩罚我?”

“你若难过,便知忏悔,乖乖去刑部思过,可我见你仍是这副浮生休闲的懒散模样,我不会再纵容你!——带走!”

应杨柳被连拖带拉弄出了应府大门,晓郡王的侍从办事利落,一出府门立马将她丢上早已备好的囚车,囚车是木质结构,没有遮蔽,这一路押解到刑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应含絮分明是存了故意要让她游街的心。

“不要带走我的女儿!”杨氏哭着追出来,趴倒在地,抱住囚车的轮子,哭天抢地,“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我不能再失去另一个——求求你,我求求你!你放了柳儿好吗?你放了她好嘛……我不能再失去她了……”她终于对应含絮服软,一次次的欺辱,一次次的妥协,一次次的不甘,一次次的狠起,这一次,终于彻底认输。

应含絮却没有心软,挥手示意,囚车被押走。

她这才回眸看着站在应府门口、自己爱过也恨过的家人——应闻天自知家门不幸,掩面不敢直视围观的路人,崔氏被吓得噤若寒蝉,躲在应长风身后,应长风表情坚毅,他是这个家中唯一支持应含絮做法的,应夫人站在人群最后,用陌生且含泪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儿,生性怯懦的她,并不十分赞成这样自相残杀的很烈。

诚然应含絮心里也不见得就此解恨了、畅快了,她无非只是觉得少愧对一些应杨桃的死,孤苦,只是更甚罢了。

月澈说:“你还有我。”

月澈的守护让应含絮知道已经对不起许多人,不能再对不起深爱自己的人。

“月澈,我们择日成婚吧?”应含絮说。

***********************************************************************大宁国有家中若有人去世则三年内不宜办理红事的习俗,然而这个世上,愁苦的事总是比欢乐的事多许多,没有人等得起三年的悲凉,所以这种约定俗成,慢慢终于被遗弃。

人们需要喜事来冲刷苦痛,告诉自己也告诉世人一切都会过去,应含絮的婚礼,在双方老人家的坚持下,依旧在十一月底完成。

“我小女儿尸骨未寒,我大女儿还在牢里,你们就急着敲锣打鼓办喜事?你们这群无情的人呐……”杨氏在府邸门口哭哭啼啼,被应闻天喝令下人将她拖走关进房里,大老远,应含絮隔着盖头,也还能听到她的呜咽,“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啊……”

人生苦短,时日无多,应含絮擦干眼角的泪痕,在喜娘的搀扶下,义无反顾地踏出了应府的门。

***********************************************************************八抬大轿、锣鼓喧天,气势绝不亚于寻常人家,月澈娶应含絮到乐府,从未想过亏待了她,所以知道她心中对应杨桃之死的阴霾未去,便打算撤销那些令她赶到疲惫却又毫无疑义的仪式,诸如跨火盆、踩瓦片之类,直接送她入洞房,让她好好歇息。

可是应含絮说:“我都一路这么艰难跋涉地过来了,娘家里繁琐的仪式一项项全没落下,到你们家没剩下多少规俗,就让我从了吧,难道给公婆敬茶、你也想省了不成?”

月澈浅浅笑,难掩幸福:“我这不是怕累着你吗?即使妆容这样得浓,你的脸色看上去也很倦怠。”

应含絮露齿笑,挑眉问:“这样有没有好一些?”

月澈于是答应了她的坚持。

但兴许,这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如果直接送入洞房,也许会相安无事,却偏偏,应含絮怕委屈了公婆家而宁可委屈自己,竟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一场又一场无可弥补的意外。

跨火盆的时候,明明已经很小心,喜娘把她的裙子拉得很高,都快露出白嫩的小腿肚了,可仍有一束火苗,好像游蛇一般窜了上来,沿着层层裙裾攀上应含絮的腰肢,吓得她花容失色,一众在旁庆贺的亲朋好友们,也都变了脸色。

若不是月澈眼疾手快,脱下自己的喜袍一把将应含絮裹住,扑灭了火焰,还不知要造成怎样的后果。

“这、这火势越是迅猛,说明小夫妻今后的日子越是能够红红火火,过去的不吉利一扫而空,跨过去……跨过去就好啦!”就算喜娘的嘴皮子再利索,两件喜服被毁是赤裸裸摆眼前的事,好在两家长辈都妥妥地备了另外一套,应含絮和月澈急急忙忙去换了一身新的喜服出来后,月澈几乎是有些犹豫地问她:“还要继续吗?”

“继续!我还就不信今天不能顺顺利利把你家的仪式走完!”应含絮还就较上了劲。

然后踩瓦片,应含絮脚底一滑,摔了个大跟头。

月澈的脸都黑了,怒斥喜娘:“让你们准备的什么东西?瓦片下青苔这么多,也敢拿过来给她踩!”

喜娘慌乱,支支吾吾地解释:“不是的,这瓦片是上回定下日子后便揭下来放着的,我们明明都刮干净的,不可能……不可能还打滑的……”

“算了。”应含絮说,“不要为这点小事耽搁了吉时,我们继续。”

给公婆敬茶,是应含絮端着茶碗自己把控,应含絮以为,一万个小心翼翼,总不至于洒了茶水,可是,茶水虽然没有因为她手抖而泼出来,但茶碗却在月澈娘亲尚未接过去之前,突然破碎在应含絮的手里。

不可能是自己手劲大捏碎了它,应含絮心知肚明,就是这么离奇、这么诡异,滚烫的茶水洒在她手上,她完全感知不到烫,只是愣住了——昨晚,在应府睡的最后一个夜里,辗转到半夜才朦朦胧胧晃入梦乡,应含絮本做好了一夜无眠的准备,能够感知到睡意,实在很是欣慰,虽然她没想到这一睡造成的疲惫,还不如不睡。

这也是为什么次日月澈一见到她就说脸色差的原因,应含絮遭遇了一整宿怪梦不折不饶的侵扰。

梦很清晰,恍如真实。

所以应含絮现在想来,也许那根本不是梦。

梦里,小迷糊仙浮在自己床头,口吻满是沮丧地问:“你真的想好了?要嫁给月澈?”

应含絮翻了个身,慵懒地问:“您老怎么来了?我以为打自帮我重生又助我变鱼后,你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一次次替我逆天而行了,所以,我也不指望你能给我一粒仙丹,让我再多活十年。”

“你这是在变相地跟我乞讨寿命吗?”

应含絮羞涩地笑。

小迷糊仙挑了挑眉,破灭她的奢求:“我没有这个能力,因为你现在已经在逆天而行的道路上越跑越远了。”

应含絮歪着脑袋,皱眉:“我不明白。”

“月澈不是你命中注定的人,你为什么要嫁给他?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还硬要嫁给他,你这不是害了人家嘛?”小迷糊仙一副杞人忧天的模样。

他此刻明明没有具体的形态,连仙雾袅袅中的五官也不甚清晰,可应含絮却能感知到他深深的惋惜。

“是池崇要我嫁的。”

“那傻瓜要你嫁,你就嫁?那如果他让你去死,你也去死吗?你和他纠缠了几辈子,这一世好不容易换来的重生,就不能不绕着他转吗?”

“我这不是正在摆脱他,所以决定嫁给月澈嘛?”

“他若不提,你肯求全?”

应含絮无言以对,良久,才幽幽叹道:“月澈是个值得依赖的男子。”

“我也是,你怎么不嫁给我?”小迷糊仙的声音越来越远。

应含絮吃吃地笑:“你是神仙,人神殊途,我高攀不起。”

“这世上值得依赖的男子多了去了,你都肯嫁?”小迷糊仙气鼓鼓问,“我今日来找你,是想来骂醒你,你嫁月澈的决定,倘若是你自己的,那我服,可若不是,连老天都不服,连老天都会惩罚你!你和池崇,既然剪不断情丝,何苦要相互折磨?这段情没能从你们手里了断,你们荼毒世间其他的痴男怨女,就是你们的不是!”

小迷糊仙的声音彻底远了,应含絮听不见了,她带着满脑子的惶恐不安,怯怯睡去,可刚闭上眼睛,天就亮了……

***********************************************************************“不要紧,这碗不好,再换个碗,岁岁平安……岁岁平安啊!”喜娘俯身去拾地上的碗,连报喜的声音都颤抖了。

阅好事无数的她,大约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诸事不宜,种种情况表明这桩喜事是逆天而行,老天爷用各种小伎俩来破坏,接下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手有没有烫到?”月澈急问。

苍白瘦削的手背上,很快浮起一块红斑。

应含絮摇了摇头:“不疼。”然后忙不迭给两位老人家道歉。

第七十二章 伤心欲绝

应含絮摇了摇头:“不疼。”然后忙不迭给两位老人家道歉。

“不要紧,没事,快起来吧。”两位老人家欲将她扶起,应含絮不依:“我定要敬茶。”

此刻,敬茶早已不再是简单的婚礼仪式,而是应含絮对抗天命的微弱挣扎。

新的茶碗被递上来,喜娘特地用了不烫手的凉白开,茶叶在凉水里甚至都泡不开,翠绿得好像数十道剑芒,刺得应含絮眼睛生疼。

她端着茶碗,犹如捧着一枚新生的鸡蛋或者说是豆腐,小心得简直不能再小心了。

“咔”,极其轻微却又生脆的一声,应含絮的身子剧烈一抖,双手却僵硬不动。

尽管保持着几乎连头发丝都不敢吹动的姿态,可仍有细微的水珠,慢慢从裂缝里渗出,小小的茶碗里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下降,那碧绿色的茶叶破出水面,如刀如刃,锋芒更甚。

坚持到底,应含絮也始终没办法阻止茶碗继续碎裂,无法递给满怀期待的婆婆,应含絮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忍了良久,终于放弃。

双手已经湿透,无力垂落,茶碗也跟着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地碎成数片。

“啪嗒”、“啪嗒”,跟着砸落的,是应含絮没能憋住的眼泪。

“对不起……”她哽咽道,声音嘶哑颓废。

“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家的碗……”月澈终于也紧张起来,他在应含絮的脸上看到了放弃的踌躇。

很快,应含絮站起身来,当着所有亲朋好友惊诧的围观,走出红绸缠绕、喜气连梁的厅堂。

应长风从人群中跳出来,想阻止她:“含絮,别冲动!”他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他能感知到应含絮这一走,就算是中断了今日的这桩婚事。

好事波折多,也不带这么多的,应含絮推开应长风,继续往外走。

叶氏二老紧张得看着月澈,恨不得替他去追。

可是月澈直至应含絮跨出了门槛,才突然叫住她:“絮絮!”

应含絮身子一怔。

“拜完堂,如果拜堂还有意外,那我认。”月澈说,他已看透了今日的灾祸,明白了逆天的可怕,然而他比应含絮更不甘心,他想试最后一次。

纠缠了那么久,心中对感情的认定早已打了死结,没办法解开、没办法剪断,除了坚持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如果老天爷不肯成全这段婚姻,那么大不了就扯下那些红绸、摔烂那些酒杯,不要紧,那只不过是一场仪式,逢场作戏自欺欺人,感情只需要两个人牵手,就没有放手的落败。

月澈想得如此简单干脆,他就像那个看着锅里炖着鸭子的猎人,锅裂了水干了,鸭子难道就不吃了?只要鸭子不跑,不炖养着也行。

“好!”应含絮说,然后走回来。

给月一次机会,给自己一次机会,请老天爷给一次机会。

“拜天地!拜天地嘞——”喜娘很激动,放声吆喝,她也以为煮熟的鸭子要飞跑了,能回来着实不易。

所有兴味索然的亲朋好友也重新被点燃了期待,目不转睛地关注着接下来的变化。

是的,他们期待之余,也的确都在暗暗猜测意料外的变故,这一次,是新娘的凤冠掉落,还是新郎的绣球散开,是喜娘喊话被口水呛到,还是夫妻对拜被额头撞到……

然而,都不是,亲朋们的这些想法,很明显弱了点,老天爷给的手段,更为狠裂直接——崇武帝钦定修缮的乐府,再如何赶工那都是皇家的品质,怎么可能会突然断了房梁,压垮了月澈的养父母?

这简直荒诞离奇,却又当着众目睽睽,发生在了眼前。

宾客们仓皇逃走,那梁也断得偏巧,就在叶氏夫妇头顶,其他人作鸟兽散的时候,唯有距离他们最近的月澈扑了过去,可仍然差了半步,那根重若磐石的房梁,无情地压在了两位老人家的身上……

应长风、何不言等人起初被奔走的人群挤散,好不容易冲回来的时候,月澈与应含絮两人已经合力把房梁搬开,然而月澈浑身一颤,竟是呆若木鸡,应含絮立马就哭了出来。

叶老半个身子佝偻着,脖子好像断了经脉,致使头自然悬挂垂落,表情如死水无澜,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而一旁的叶老太太,头颅顶部分明凹陷,殷红的血染透了应含絮亲自为她选的紫红色秀兰花袍子,面目已经没有表情,眼睛直勾勾看着地面,好像看着自己含辛茹苦的一生。

何不言当即施救叶老,他没有去管叶老太太,只因在月澈挪开房梁的前一刻,她已过世。

“娘……娘?娘!娘——”月澈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整座一瞬间从天宫坠落地狱的乐府……

***********************************************************************叶老太太回天乏术,叶老全身瘫痪,乐府发生的惨案让人唏嘘,崇武帝闻讯大惊,派人彻查乐府工事,追责房梁搭建者。

可是应含絮知道那不是房梁本身的问题。

她在叶老太太下葬的第二天,披头散发、狼狈至极地冲入池府,哭着喊着揪住现身的池崇,将他一顿拳打脚窜。

“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逼我嫁给月澈,要不是我嫁给月澈,要不是我,要不是……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你狠毒无情,你才应该去死!”她情绪失控,说话已无条理,下手不知轻重,可是拳头落在池崇身上,池崇也并未感觉到疼,不是她打得轻,而是池崇跟她一样,心很痛,身体反而变得麻木。

“疯女人!这个女人疯了,给我把她拖开!”池老夫人赶过来,喝令池府的下人将应含絮拉开,口中骂道:“是你自己甘愿嫁给晓郡王,没有人逼你,也没有人逼得了你,现在你过来怪我儿子是什么意思?你不觉得事情发展到今天,错全在你吗?你这个无知、无耻、伤风败俗的疯女人!”

“呵呵……呵呵呵,是,您说的是,错在我,错都在我!我自以为是、无知无耻,触怒了老天……可是老天爷要惩罚,为什么不天打雷劈劈死我!为什么要去折磨那些无辜的人?该死的是我!是我!”应含絮没办法原谅自己,池老太太说得没错: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责怪池崇?他没有错,顺着他的劝说带着怨气嫁给月澈的人是自己,最无辜的是月澈与叶氏二老,最该去死的是那个在月澈提出取消仪式直接送入洞房的时候、非要跨火盆、踩瓦片、答应敬酒拜天地的人,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非要跟命运抗争、以为得到重生就是老天的宠儿、却不知感恩还一次次逆天而行的人,是那个活该得不到幸福的蠢女人。

应含絮念及此,只觉生命的未来变得狭隘无比,再也容不下即便是缺了两魂的自己,前途没有天日,后路血迹斑斑,今时今日卡在命运的梗上,是该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应含絮的决定,是了断自己。

她回头看到池府的那片湖,突然恨极了老天作弄的手,为何上一世里不死得彻底?为何要派小迷糊仙制造机会?什么大情大爱、大怨大恨,不过是一个女人的不甘心算个什么事?就不该重生过来祸害别人!

好像也是上一世的这个季节,天很冷,黄叶落满地,枝头凋零成萧条的残局,风无情地刮,带着嘲讽般的嘶哑笑声,灌入应含絮的耳内,在应含絮跳入湖中的时候,彻底湮灭一切可以听到可以看到的声音和画面。

结束了,是时候该结束了,根本没有所谓的重生,只不过是沿着命运的轨迹,重蹈一支不一样的舞,然后以同样的悲剧告别舞台。

闭眼睁眼间,身体慢慢下沉,水花涟漪渐渐散开,应含絮慢慢地往下沉,越往下,反而越能够清晰地看到岸上的人——冷眼旁观的池老夫人,呆若木鸡的池倩、惊慌失措的如仙、大哭大闹被下人擒住的池逸,还有纵身跳水的池崇。

和那一幕,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跳水姿势,那么洒脱那么迫切,只是上一世里,应含絮渴望他的拯救,他没有成全,这一世里,应含絮想摆脱他的施救,他却非要将她拖住往上拽。

“池崇,倘若上一世里你也这样做,不知道结局会不会不同……”应含絮心里这样想,身体拼命挣扎,她虽虚弱本无多少力,今天却好像要散尽这一世所有的力气,誓死也要把自己沉入湖底,甚至抱住了湖底耸起的坚石。

水里没办法呼吸太久,应含絮是任由湖水往眼鼻口耳里灌,不怕呛到酸苦,可是池崇憋得脸都红了,诚然他脸红脖子粗,也是因为愤怒。

他愤怒他一次次拼了命去救下来的女人,居然自己找死!

他怒目瞪视应含絮,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跟我上去,就当我求你!”

声音在水里没办法传播,但应含絮看到从他嘴里吐出的泡泡,和他愠怒的嘴型,也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第七十三章 生命不能承受之罪

声音在水里没办法传播,但应含絮看到从他嘴里吐出的泡泡,和他愠怒的嘴型,也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可是为什么,在他的水泡消散之后,有一颗一颗小小如琉璃珠的水滴,没办法融化在湖水里,却顺着他的吸气,而逼近他的唇齿鼻息。

那是如此微弱渺小的存在,却让应含絮没办法忽视。

那是自己的眼泪?曾经毒死了海龙王的眼泪!

如果被池崇吞下,他是否也会毙命?

应含絮突然紧张起来,难道自己将死,还要再拖一个陪葬的?

这样的担心让应含絮暂时忘记了挣扎,蓦地被池崇一把拖起,她双手脱离了坚石,便失去了可以拉拽的依托,体力也终于在一次次抗争下耗尽,被池崇大力往上举,池崇游起来速度奇快,应含絮在几乎要窒息到失去意识之前,猛地被他推出了水面。

人都是有求生本能的,哀莫大于心死的时候不觉得,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时候才觉悟到活着的可贵,当清新空气包裹住应含絮的时候,她陡然明白这一次自己错大了,这条命不止是自己,并且是池崇的、月澈的、常琴的、小迷糊仙的、何不言的、东海老人的……他们曾倾力保住自己的小命,自己却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

下一瞬间,应含絮想起来自己的那串眼泪。

她惊惶回首,看到破出水面奋力把她推到岸上的池崇,却没办法再支撑自己出水,他面如死灰,眼睛半阖、目光空茫,双唇微微张开,身子失力下沉的时候,没有半点挣扎。

如仙和池逸都在第一时间扑到岸边伸手想要把他抓上来,却只触碰到他冰冷的指尖。

没想到随着应含絮的身体日渐死去,眼泪中的剧毒发作已经如此迅速。

这个湖很深,超乎想象得深,应含絮知道,若没人下水去救,池崇必死无疑。

“崇儿……快、快——救他!救他……”池老夫人已经慌乱到手足无措,指着一众呆愣的下人急得跳脚,千钧一发的时候恨不得自己就跳下去救,可是有人比她还要快一步。

是明明在内苑安胎、听闻动静才跑出来的鄂尔娜尹,她正巧赶上池崇浮出水面又下沉的当口子,二话没说,就挺着个大肚子往湖里跳。

“娜尹……”池老夫人惊呆了,所有人都惊呆了。

连孕妇都如此拼命,再也没有下人有脸踌躇,纷纷往水里跳。

可是他们救人的动力完全及不上鄂尔娜尹,她原本要比所有人动作迟缓,可这一次却比所有人迅猛快速,她第一个游着逼近了池崇,然后用尽全力将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池崇抱住,她在水里呐喊、挣扎,竭力到额头青筋暴起,下体隐隐有殷红淌出,也没能成功拽着池崇上浮,直至一众下人姗姗来迟、纷纷围拢,才合力将他拖上了岸。

所有人都在关注池崇的生死,以至于并没有人发现娜尹的伤势,她强忍剧痛也跟随一干人等趴在池崇身边呼喊他的名字,池崇毒入心脉,却有幸大难不死,因为替月澈到池府来寻找应含絮的何不言及时出现,他给池崇喂了一粒黑曜石般的药丸,然后又在他头顶施了三针,须臾后,池崇逐渐醒转,苍白的脸色也恢复了血色。

“万幸万幸,好在我随身带了救命的仙丹!”何不言感慨良多,那一刻所有人都乱了阵脚,只有他知道真的只差一瞬,池崇就被阎王爷召走了。

“只是溺水,何至于此?”池老夫人不解问道。

“唉……”何不言叹了口气,不作解释,眼角余光瞥了眼瘫坐在旁、魂不守舍的应含絮。

池老夫人自然也无暇计较这些,天寒地冻的,池崇、娜尹他们还湿着身子坐在湖畔,她当然要催促下人们赶紧扶他们进去换衣取暖。

”等等。”可是池崇说,然后拨开人群,怒目直视应含絮,一字字问,“下次再找死,我和你一起死。”

四周寂静,只有风低低的呜咽。

是威胁的话、是愤怒的话、也是饱含了痴情的话。

应含絮再不敢滴落眼泪,只觉得那是懦弱和祸害的流露。

然而鄂尔娜尹突然发出一声轻呼,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池老夫人第一个注意到她湿透的裙子上一点点外渗的血,大惊失色:“呀!娜尹……”

池崇回眸,脸色骤变。

应含絮的心被逼到了嗓子眼。

“快抱她进屋,准备热水!”何不言急斥。

池崇尽管已是精疲力竭,却又因担心而生了力气,一把打横抱起娜尹,极快冲入后苑。

池府上上下下瞬间忙碌地炸开了锅。

最后只剩下如仙把落单的应含絮从岸边扶起,问:“去我那儿换件衣服吧?”

应含絮已然觉得整个思绪都在暴走,没办法思考、没办法行动,她喃喃问:“会……会怎么样?”

“怕是要早产,或者……夭折了。”如仙根据其观察东海老人行医的经验,叹息道。

应含絮脑袋轰地一声炸裂,又嗡嗡嗡地回响了许久:又害了人?因为自己的愚蠢,又害了人!

她跌跌撞撞往里冲,想冲入何不言挽救鄂尔娜尹及其孩子的内室,却在外厅被一众人等拦住。

池老夫人几乎是一脸要吃了她的表情,狰狞暴怒:“你这个害人精,你还有脸进来做什么?你怎么不去死!你瞧瞧,就因为你半死不活,害了多少人?”

这番怒斥,被内室里鄂尔娜尹惨烈的痛呼声掩盖,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呐喊,如一根根尖锐的针,狠狠扎入应含絮的心里,穿透了所有的爱恨,只余下对生存的乞怜,她循着池老夫人的目光看去,池崇脸色冷沉地坐在一旁,不看任何人。

应含絮知道他现在一定很内疚,他也害怕失去,虽然应含絮不清楚他究竟是怕失去娜尹还是他们的孩子,但那一刻应含絮在他眼底看到了他对他们母子有抛不下的感情。

“对不起……”除了说这个,应含絮不知道自己还该表达什么。

“你出去。”有人说。

应含絮混乱的思绪有一瞬没办法辨识声音,当她确定这三个字是从池崇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感觉痛到麻木的心陡然有血滴滴渗出。

应含絮愣在原地,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池崇的话,聚焦在呆愣的她身上。

“如果娜尹和孩子有任何不测,我不确定会怎样对你,所以……你出去。”池崇重复道,他的眼神始终不看应含絮,他说的这句话,意思分明就是“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以后也是。”

应含絮深吸一口气,她想说些什么,可是没有机会给她。

池老夫人在得到儿子这样的反应后,终于满意于他的态度,她开始堂而皇之地轰赶应含絮:“你是傻了吗?叫你滚你听不懂吗?”

“你们不要这样对待嫂嫂……”池逸话没说完,就被池老夫人一顿掌掴:“小兔崽子,你嫂嫂在里头性命垂危,都怪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怎么还叫人家‘嫂嫂’,愚蠢!”

池倩将池逸从母亲掌下抢回来护在怀里,默默地抱着他不说话,眼角余光注视着应含絮,略微含了一丝无奈与同情。

她从前并不喜欢应含絮,直至那一次她被常琴痛打,是应含絮冲进来把常琴的怒意引了开去,她也知道常琴怒气的源头是因为应含絮,但她感激她那一刻及时赶到,她知道女人不该为难女人,但是她现在毫无力量去阻抗自己发狂般的母亲。

应含絮转身走出厅堂,在池老夫人的骂骂咧咧里,在池逸的不舍下,在池倩和如仙的无能为力下,和池崇的漠视下,她走到院落内,微微仰头,看到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空落下,不过须臾,便在枝头结上了雪白。

灵安城多少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这场雪,能冲刷走所有的冤孽、所有的罪恶吗?

心中剧痛,应含絮弯腰一呕,竟是生生一口血吐出来。

雪白衬着嫣红,触目惊心,她虚弱如将死,瘫软跪倒在地,却没有人来扶,没有人来问。

这大约就是报应罢?应含絮心想:也曾受宠、也曾风光,只是命里没有这样的福分,终究是要还个彻底,落得个四面楚歌,也是因着欲望的不满足,假如安于平凡、见好就收,不自恃过高、不得寸进尺,老天惩罚的手,会否还能温柔些?

天地肃穆、风寒彻骨,应含絮蓦地恍然:一个从前世重生过来的人,原来注定是孤苦的。

***************************************************************************不知道自己在雪里坐了多久,双腿慢慢感知不到寒意,上一次这种感觉来袭的时候,是在千漠雪山,那时候也是一样的心如刀割,直至昏死在雪地里,心如死灰,但这一次,终于被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惊醒,孩子保住了?应含絮心中这样的念头一过,感动的眼泪当即夺眶而出,那么娜尹呢?

第七十五章 罪孽深重难自容

可一进屋发现青柠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哭,顿时懵了,问应姑娘在何处。

“小姐走了……”青柠抬起头,泪眼婆娑。

“走了?去了哪里!”阿喜是急脾气,厉声问。

“小姐不让说。”青柠说完,哭着跑了出去,她怕被两个丫头盘问受不住,又因为难过而想找个地方静一静,一路跑出应府,在后门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哎呦!”对方发出被撞疼的惊呼,青柠且不知道他有多疼,但自个儿真是踉跄后退还晕晕乎乎,所幸那人发现了她身子后倾,眼看着就要撞到假山,忙一把将其拽住,又因用力过猛,而干脆把人拖入了怀里。

青柠慌乱地从人家怀里挣扎出来,含着眼泪说“对不起”,一抬眸,却是一怔:“白统领?”

白彦一喜:“你认识我?”

青柠黯然:“您不记得我了吗?”

白彦挠头,尴尬地笑。

青柠挤出一丝干瘪的苦笑,叹道:“是呀,您怎么会记得我呢……”卑微地低下头去,眼下只想绕开他逃离此地。

可是白彦觉得没认出来人家对不住人家,遂拿宽阔的身躯挡住了她,借着月光好生将她端详了一遍,恍然大悟:“哦!你是应姑娘身边的丫鬟,你叫青萍,是不是?”

青柠心中如坐云端起起伏伏,被他弄得一团乱:“我叫青柠。”

“哦,对不起对不起……青柠,你瞧我这笨脑瓜子,就是记不住事儿,这也是为啥混了这么久还只是个禁卫军统领,打自皇后娘娘升了太后,我三天两头还是叫错喊她‘皇后娘娘’,于是昨儿个升了职今儿个就被降回了原点,可见我天生就笨,你千万别忘心里去,呀!你怎么还哭上了?我……我这不是、我……”白彦解释起来没完没了,还不忘揣摩青柠的脸色,发现她脸上竟有泪痕,愈发急了,以为是自己的错,惊慌失措。

“我哭不是因为你,麻烦您让路好吗?”青柠把头越埋越低,只想尽快逃走,若不是月色朦胧,她红透如柿子的脸颊只怕也瞒不住白彦。

可白彦就是一根筋,认定了人家女孩子哭被自己撞上,那就是自己的责任了:“那你为啥哭?府上的人欺负你了吗?或者你告诉我,我帮你报仇去!”

“没有没有,你这人……还真是难缠!”青柠跺脚,然不得不说,白彦那样说,她心里是获得了些许安慰的。

“呵呵,我若不难缠,还能频频往府上跑嘛……”白彦自嘲地笑笑,青柠终于想起来主动问他:“是了,白统领您到我们应府有事吗?”

“别叫我白统领,听着怪心酸的,直接叫我白彦就好。”白彦道,“今日是除夕,我本想去刑部看看杨柳姑娘,一到刑部听说杨柳被放出来了,当即直奔来府上瞧瞧她好不好,你们小姐终于肯放她出来了?她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原本青柠对他加上先前的倾慕和片刻前的好感差点就叫他“白彦”了,但听完这话,立马板着脸叫回了“统领”:“统领大人,我们二小姐自作孽不可活,我们大小姐是想好好教育教育她,那样做都是为了她好,你别污蔑我们大小姐的良苦用心,您请走开,我要出去!”

知道人家姑娘生气了,白彦又不好意思了:“哎,青柠姑娘你别生气,我也知道杨柳她……”

说杨柳杨柳就到,白彦的眼神突然越过青柠的头顶,看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杨柳姑娘。

看到白彦双目发光,青柠好奇,回身,迎上应杨柳冷怒外溢的脸,背着月光,显得格外森寒。

“我自作孽不可活?”应杨柳瞪着青柠,几乎要吃了她,“小贱蹄子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这些侮辱我、践踏我的话?我堂堂应府二小姐,也曾是池府的三少奶奶,也曾是太子常琴的贴己人,我作了什么孽容得你们这些下人说三道四?”应杨柳话音刚落,“啪啪啪”三巴掌扇得青柠脑壳嗡嗡作响,那动作之快之狠,别说青柠逃避不及,连白彦也看傻了。

“杨柳姑娘,你不能打人呀!”白彦身为大男子的保护欲望膨胀,挺身而出,挡在了青柠前面,再不允许应杨柳继续下手,“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打人呀!”

他重复他认可的道理,可是应杨柳浑不在乎:“我教训我家的下人关你屁事?你死开!”

白彦不走:“不可以的,杨柳姑娘,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温柔的女子,你怎么可以动手打人呢?”

“我今日还就偏要打她了怎么着?要阻止也是她的主子出来阻止,我还就在找她了!你别碍着我!说起来,你不也是一个下人?一个在宫廷里像条狗一样守着你主子的下人!怎么?下人见着下人,同情了、怜悯了、产生共鸣了?呵呵,你有本事护着她,你一辈子护着她!”应杨柳出口伤人,激起了白彦的怒意:“我还就一辈子护着她了!我本是打算一辈子保护杨柳姑娘你的,听说你受了难受了苦我没一日不担心好过的,你这样子,我简直……我简直不认识你了!”

“鬼才要你的保护?”应杨柳破口大骂,“我跟你很熟吗?你只是一介小小的禁卫军统领,就想保护我?你配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长着一副蠢样,外加一个木鱼脑子,你在我眼里,就是一条狗!”

“二小姐你太过分了!”白彦被说得哑口无言,青柠看不下去了,厉声怒喝。

“小贱蹄子,我今日不打死你,我就不是你二小姐!”应杨柳欲绕过白彦继续抽打青柠,可不料白彦突然将她推了一把,然后返身抱起青柠,越过屋顶踏着月光飞走了。

***********************************************************************白彦坐在草地上,一把一把撕扯幼嫩的小草,这在冬天冷好不容易还能逆着自然的法则冒芽的小生命,就这样被他的辣手给摧残了。

“你别践踏小花小草了!”青柠阻止道,“它们跟你有仇吗?”

白彦低着头,无比沮丧,也分外内疚,好像做了一件伤天害理的大事,碎碎念地自我忏悔:“我刚才……我刚才推了杨柳姑娘一下,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她受伤没有,万一她心里记恨上了我,那我岂不是……岂不是……”也没个形容,只是一个劲懊恼。

青柠睨他一眼,冷冷道:“你是觉得我连累了你?你要介意,赶紧回去哄人家就是!不过我可得提醒你,就算你心里再难过再自责,人家也不会真的记恨你,因为人家心里根本就不会记得你!”

青柠这话可谓是分析得透彻无比,白彦即便一万个不想接受,也不得不承认。

“唉……”他叹了口气,心碎神伤。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坐着到天亮,就好像两个受难的人在暗夜里相互慰藉,青柠冷了,白彦便给她披上自己的衣服,白彦难过了,青柠也不忍心说狠话了,小心翼翼藏好自己的悲伤,专心且温柔地安慰着他。

天亮后,白彦说:“我送你回府?”

青柠说:“我们家小姐走了,我得罪了二小姐,回府定要被一顿毒打。”

“那我带你走?”白彦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出后看到青柠眸中喜色,又慌乱地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可、可我在宫里做事,带着个女孩总是不方便,你要是不介意,我把你安排在我宫外的别院里?”

“你在宫外竟还有别院?”

“我十二岁入宫到现在快十年了,总不至于混得连套别院都拿不到这么惨吧?”

“哦……”青柠心中宽慰,点点头说,“好。”一整夜的难过好像因为他这份保护而消散了大半,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下半辈子的依托,虽然人家也许不这么认为,直至白彦接下来一句话,又令她悲伤逆袭。

“对了,你说你家小姐走了,去哪儿了?”白彦问。

青柠一怔,鼻子泛酸:“我只告诉你,这是个秘密,你别告诉别人好吗?”

“好。”

“我家小姐去了暮云寺。”

“暮云寺?”白彦听到这三个字,好像比听到什么冷宫、天牢之类的还要吃惊,“你家小姐去暮云寺干嘛?”他扯开了嗓门喊,被青柠把嘴捂住:“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不怕周遭有人听见啊?我都说了这是个秘密!”说完惊觉到自己和他有了肌肤之亲,当即松手,满脸通红。

“周遭哪有人?”白彦倒是没觉察到异样,继续沉溺在自己的担心里,“你知道暮云寺是什么地方吗?那里面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听说是个尼姑庵。”

“远远没有那么简单,住在暮云寺的人,大多都是一些年轻时候犯过错的女人,比如宫里那些双手沾满无辜鲜血的老嬷子,还有市井里那些淫乱到早该去浸了猪笼的荡妇之类,你家小姐为何要去那个地方?那定是个污秽不堪、暗无天日的地方!”

青柠闻言,忍不住哭起来:“我家小姐也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第七十六章 越狱

暮云寺,坐落在灵安城外燕云山深处,并非是白彦或者世人眼里那些污秽不堪、暗无天日之地。

它的确收容了许多罪孽深重的女人,包括在宫里屠害无辜的老嬷子、市井里到处淫乱的女子,但这些女子她们今时今日既然已经不在宫里继续造孽、也不在市井内招摇过市,那么她们不是老了,便是看透了。

所以当她们来到暮云寺,她们早已褪去一身浮躁与虚荣织成的外壳,回归到最干净也是最质朴的本真,然后每日粗茶淡饭、诵经思过,心无杂念,安度余生。

应含絮渴望这样的生活,在生命里最后的日子。

诚然这也是一个自我惩罚与忏悔的过程,来这里的女子,都希望将来下地狱的时候,不至于太惨。

人终归是对生存和灿烂的生存有着与生俱来、磨灭不去的欲望的。

应含絮每日起得很早,一个人静静走一遍山路,然后为同住在一个院落里的老人家准备早饭,饭后将院落前的阶梯打扫得一尘不染,午后灌溉花草,继续清扫道路,落叶时时凋零,应含絮知道路是扫不干净的,但心尘可以减少,夜里抄经,直至月明星稀,和衣入睡。

很好,很安静,身子也奇迹般地撑过每一天每一夜,好似停止了恶化,好似阎王爷开了小差。

夜深人静,大家都接近入睡却尚未阖眼的时候,也是一天里放空自己的、敞开心扉的时刻,同屋的女人们开始回忆过往一生,重复的故事应含絮听了许多遍,但每一次,她们包括自己都有新的感触。

有一个名叫“芳若”的女子,自称是崇文帝当年南下时邂逅过的情人,在江南与帝王几番缠绵后,发现怀上了龙嗣,抱着攀龙附凤的美梦,孤身来到灵安城,不料被拒之宫门外,赐予重金让她回家,她死活不依,在宫门口大哭大闹,一日夜里突然被一帮来路不明的黑衣人绑走,丢弃野外一顿毒打,终致小产;

她记得为首害她的人手腕上有蛇形纹身,自此心中含恨,多年郁结难舒,整日里念着报仇雪恨,沦落街头寻找蛇形纹身,弄得疯疯癫癫人不像人,直至三年前被暮云寺的师太带上了山,声称她怨念太重,需要静心,并指定了一名也在寺内休养的老嬷嬷照顾她;

两年青灯古佛的生活终于让芳若明白:凶手固然有错,可源于自己欲望太深,想开后顿觉豁然开朗,师太一番坦白,她才得知那两年里悉心照料自己的嬷嬷,手腕上有经药物涂抹而退淡的蛇形纹身。

“找到仇人后,我已不识恨滋味了,恨令人丑陋、使人消沉。”芳若说,如今的她,徐娘半老,一身素衣,却依旧美艳脱俗,把故事说给应含絮听的时候,还在为那老嬷嬷整理白天所抄的经书,“她害了人,可她比我更痛苦,她用余生的孤苦惩罚自己并偿还我,我若还念着报仇,只会造成更多的痛苦。”

同屋的,还有一名叫“晚晴”的女子,年轻时候曾是镇上的豆腐西施,她嫁的第一个男人家大业大,却在婚后一年某次醉酒意外坠楼而死,晚晴遂关了豆腐店的铺子,掌管了夫家家业开始经营丝绸生意,两年后又嫁了第二个男人,做的是茶叶生意,婚后不到半年,她丈夫又因茶园走水、救火不及而被烧死;

那个时候,关于晚晴克夫的传闻,已经散播得沸沸扬扬,然而她不顾悠悠之口,又毅然决然与一书生相恋,岂料那落魄书生被人说成吃软饭,郁郁不得志,不久便病死了,那时的晚晴还不相信命运的残酷,更不认同镇上人的流言蜚语,她嫁的第四个男人,家中世代经营暖玉,人丁旺盛,却在她入门后,偏逢朝廷宣布暖玉对身体不利的弊处,致使其夫家商场失意,家道中落,亲朋四散,晚晴卖掉丝绸铺子竭力挽回亦无补于事,她丈夫最终自杀而死,而晚晴克夫的污名,也彻底坐实了。

不止如此,当她抵押了所有的财产,最后只剩下够开一间豆腐店来维持生计的时候,镇上所有人都认定那不是一家简单的豆腐店,幽深的巷子里充满了风尘交易,而店铺老板娘就是专门吸男人精气的狐狸精,只有不怕死的野男人半夜里会钻入她的温柔乡。

她在唾骂声中厌倦了辩解,她被流言赶出了家乡,她曾风光到以丝绸生意震慑江南首富,也曾落魄到躲在角落里舔苦涩的青苔,她如今看淡一切沉浮,只是觉得:“一个人若得到了命里不该有的,迟早都要还回来,加倍地还回来。”

芳若和晚晴沉入了她们的梦乡,应含絮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素色的帷幔在视野里变成命运的蛛网,圈住自己裹成一个挣脱不开的茧,虽觉压抑,却也温暖,终于,倦倦睡去。

可是翌日醒来,湛蓝的天依旧,洁白的云放肆,灵安城却陷入了慌乱。

***********************************************************************崇武帝二年正月十五,元宵节,天下大赦,废太子常琴从天牢中越狱,不知去向。

常琴这样的罪人,注定是要把牢底坐穿的,他自然不在大赦的名单内,可是禁卫军带着圣旨去天牢里放人的时候,不知为何出了乱子,牢里一下子如炸开锅般,犯人们兴奋的兴奋、激动的激动、捣乱的捣乱,看不出是预谋还是巧合,一时半刻无法平定,常琴兴许是乘乱逃走的,反正等狱卒长发现的时候,他的牢房内空空如也,他的囚服和铁索丢在地上,那自常琴入内便锁在脚踝上的脚铐,竟是好久之前就已处于断裂的状态。

不止是牢里的罪犯,还有别的人在帮助他逃跑。

常英说:“他既跑了,便由他去罢。”

太后坚决不同意:“皇上这是在放虎归山!”

“太子党势力肃清,他没有力量再起东山,不过是逃脱了那一方寸之地,太后又何必执着呢?就由着他逍遥去吧?”

太后依旧愁眉紧缩,在这个举国欢庆的元宵佳节,她忧思重重:“皇上把你的哥哥想得太简单了!太子党势力表面上虽然肃清,可暗地里还不知盘根错节到怎样境地,否则他势单力薄焉能逃出九重防守的天牢?那些个看似对您忠心耿耿的臣子,指不定背地里就怀了狼子野心想要助常琴余烬复燃呢!皇上不能不防呐!”

“那太后说该怎么办?”

“立马封锁灵安城,趁他没跑远,逮捕他,斩立决!”

***********************************************************************便是太后这一道懿旨闹得灵安城不得安宁。

逮捕后的第一时间斩立决,是最严重的惩罚,也是最彻底的手法,太后甚至公告天下,朝中谁人若能弃暗投明,拿下常琴项上人头,将加官进爵,世代受朝廷庇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这分明是一把直插太子党心腹的刀子,很难不去动摇常琴身边的人,但是事过三天,灵安城封锁了三天,也没有任何关于常琴下落的线索。

“兴许早就逃出城去了,这每日里闭锁城门挨家挨户地搜查有什么意思?”百姓们怨声载道,白彦陪着青柠走在路上,也是一脸的愁眉不展:“这几日我会特别忙,没时间到别院去看望你,所以先送你回应府,上次的事过去这么些天,想来你们二小姐也不会再为难你。”

青柠低着头走路,掩饰好失落,轻轻点头:“嗯。”人家都这么说了,还赖在人家家里不走,那就是不识相了,何况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纪,住在一起也的确惹来闲言碎语,青柠不想给他添麻烦。

没想到刚回到应府,二小姐的怒气不仅如白彦预料般消退了,甚至态度翻身般大逆转,惊得白彦和青柠都措手不及。

“呀!青柠,你这几日跑哪里去了?府上人都在找你呢!”应杨柳见到青柠,殷勤上前询问,青柠看了眼白彦,支支吾吾回答不出。

“回来就好,你都不知道宫里这几日出了大事,整座灵安城都闹得人心惶惶的。”应杨柳拉着青柠往里走,顺理成章地问,“你和姐姐都往外跑,怪叫家里人担心的,咦?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姐姐呢?”

青柠一下警觉,呆愣片刻。

白彦刚要张嘴,青柠见状立马整理思绪急急回道:“大小姐出城访友去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应杨柳眸中闪过一丝嫉恨的失落,然后,她似乎才注意到白彦的存在:”白统领也来了呀?这年头上事儿可多?快请里面坐吧。”

“呃……我事儿多,就不坐了,我、我今天是把青柠送回来,这就得走了。”白彦难得遇上应杨柳态度这么好,紧张得语无伦次。

第七十七章 又坠红尘

“呃……我事儿多,就不坐了,我、我今天是把青柠送回来,这就得走了。”白彦难得遇上应杨柳态度这么好,紧张得语无伦次。

青柠也希望他快走,因眼看着他就要沦陷在二小姐的笑靥里,可是应杨柳却不准,她一把拉住白彦,往里拖,这会子,是彻彻底底忽视了青柠,因这丫头在她眼里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白统领你急什么呀?进来喝杯茶又不耽误事儿。”说是喝茶,却不领着人家往厅堂走,却反而往自己的香闺方向去,令青柠很是着急:“白统领……”微弱的声音被淹没在应杨柳的笑声中,怯懦的青柠素手无策。

***********************************************************************“我理解杨柳姑娘,你是刀子嘴、豆腐心……”耳边软语几句,白彦便被应杨柳轻易收服了,对于应杨柳含泪诉说对应含絮的歉疚和思念时,竟分外同情她的遭遇、理解她的难处,“我早说你不是那些个心狠的女人,你和应大小姐之间一定是有误会的。”

“白彦,我从前待你不好,我脾气那样差,你却不怪我,你真是个好人。”应杨柳却不急着问出她想知道的,要彻底化解白彦的戒备,她有的是耐心。

一句“白彦”温柔叫唤,让白彦整颗心泛起浪花,从头酥麻到脚:“杨柳姑娘言重了,我……我……”

应杨柳忽然用葱葱玉手堵住他的嘴,如水秋波静静将他一番细致凝视,嗔道:”还叫我‘杨柳姑娘’?叫我‘杨柳’便可。”

“杨、柳……”这两个字在白彦心里默念了千万遍,今天这样说出口,仍是害他羞红了脸。

应杨柳咯咯发笑:“瞧你的脸,都红透了!”

白彦别扭地转过身去。

应杨柳却消退了笑容,换一脸黯然神伤:“倘若我有你这样的好脾气,我姐姐也不至于那样待我,那些在刑部天牢的日子,你都不知道我是怎样度过的……”

“你一定吃了很多苦。”白彦说。

话及此,应杨柳更是几乎要梨花带雨,难过得无以复加:“你大概难以想象,那些狱卒竟个个都是豺狼猛兽,他们践踏牢里的女犯如同对待牲畜,我……我那个时候整夜整夜地不敢睡觉,我想家、想我娘,即便是我姐姐那样待我,我也想她……”哭到伤心处,她自然而然地往白彦身上靠,白彦整张脸皱起忧伤,进入了她倾诉的可悲境地内,也如共鸣般难过且悲愤。

“这一次,是应大小姐做过分了,三小姐的死,也不是杨柳你故意的。”白彦说。

差不多了,应杨柳心中暗喜,抹了把眼泪,抽泣道:“我一直想跟姐姐解释那一次的意外,可是她从未给过我机会。”

白彦顿时萌生了要保护她帮助她的强烈欲望,他脱口而出:“还有机会。”

应杨柳抬眸,泪光闪烁。

“你姐姐在暮云寺。”白彦说。

***********************************************************************这几日应含絮有些心绪不宁,每日清晨听到鸟鸣便莫名地感觉聒噪,扫地的时候蓦地怔住忘记是该往上走还是往下,做的饭菜越来越有失水准,晚晴问:“你是不是有心事?”

应含絮摇头:“没有,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总是像打鼓一样地乱。”

芳若说:“这会子乱的该是人家宫里,或顶多是灵安城内,咱们这暮云寺远离尘世,不该心存杂念的,下午,你陪我和嬷嬷一起抄经书吧。”

应含絮答应道,可是吃过午饭,芳若在院内等了许久,不见应含絮过来。

芳若只好去厨房找她,地上搁着洗了一半的碗,唯独不见她人。

芳若隐隐觉察到异样,找遍整座院落还是不见人,又开始去寺里别的院落找,最后晚晴等人也加入了搜寻的队伍,可是,应含絮所有的东西都没带走,人却好似凭空消失了。

***********************************************************************好像人站在湖边,猛然一倾,便要坠落湖里去,应含絮赫然从梦里惊醒,发现自己被绑在颠簸的马车内,身上除了嘴还能说话,四肢几乎不得动弹。

马车内只有她一人,透过被风掀起的帘子往外看,应含絮能确定这是奔走在野外,扯开了嗓门喊是无法获救的,前后,还分别有另外两辆马车。

隔了会儿,马车慢慢停下来,车夫们要下车休息,前面的马车内走出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脚步带风跨上应含絮的马车,丢给应含絮一只大饼,然后转身欲走。

女子薄纱蒙面,眼神冷漠,应含絮却叫了一声:“杨柳?”

女子背脊一直,继续下车。

“应杨柳!”应含絮在车内大呼,“你不给我松绑,我怎么吃?”

应杨柳回身,瞪她:“我在刑部大牢的时候,连吃一只新鲜的饼的机会都没有,你现在还来跟我讨价还价,我不杀你,你就该窃喜了!”

应含絮笑:“我反正是快要死的人,你杀不杀都一样,只是你现在为常琴办事,有朝一日他落入法网,你不也要陪葬?安安生生在家里当二小姐不好吗?”

“我要你管!而且你凭什么认为我是在替常琴办事,我为自己绑走你,不可以吗?”

“你要是为了自己,早杀我解恨了吧?”

“我留着你慢慢死,才是解恨。”应杨柳负气下车,应含絮看着脚边的大饼,倒是觉得:这样给自己吃的却又光光看着不给吃到,才是慢死的折磨。

饿,是真切又窝囊的感受,应含絮觉得比等死更难捱。

直等到大伙儿都吃完,帘子又被掀起,这次进来的,是常琴。

常琴一点没变,即便经历大起大落,他的英姿与风度还是一如既往,好像从未有过什么失去。

他替应含絮松开绳子,然后又换走了冷却的大饼,递给她新鲜的包子,说:“抓紧吃,我们还要赶路。”

应含絮不着急吃,问他:“你逃出来打算怎样?”

如果想东山再起,需要带上自己吗?如果想用自己控制月澈,那真是坏了,月澈离开后杳无音讯,连应含絮都找他不着,自己在常琴眼里唯一可能剩下的价值,就是操控池崇。

因为池崇手握重兵。

可是池崇会上钩吗?池崇现在妻妾环绕,儿子已经能冲他笑了,早已离自己的生活越来越远,与应含絮只是相互欠一句“再见、保重”罢了。

“常琴,我对你而言实在没什么价值。”应含絮一番自我审查,正色告之,“你瞧我孤身一个住在暮云寺,便知道我与这尘世断了缘分,所以……”

“年轻轻轻的不要说这些只有尼姑和尚才会相信的话。”常琴将她打断,“你就当我带上你是为了满足杨柳,不要多想。”

行,这个理由可以,应含絮低头吃包子,不再说话。

***********************************************************************必须想办法通知崇武帝,或者至少也是池崇、应长风这些能掌控局面、眼下也正布兵在到处搜捕常琴的人,告知他们常琴的下落,好叫他们将他复起的计划扼杀在摇篮里。

应含絮乖乖做常琴和应杨柳屠刀下的小白兔,每天和在暮云寺一样保持早睡早起、按时吃饭的习惯,只是心里一直这样迅速地盘算。

她特意要一些浓油赤酱的食物,然后撕扯身上的碎布条,用汁水在上面写字,汁水不够的时候,就咬破手指用鲜血,总之,一切能写能画的颜料都可以,然后,应含絮趁着到野地里出恭的时候,把碎布条丢在那儿,企盼池崇他们能够看到,常琴这几日对她放松许多,她甚至可以在应杨柳的监视下自行到湖边洗漱,又每每趁应杨柳对湖自照、专心梳妆打扮的时候,把剩余的布条丢到河里让它们顺流而下,若还有时间,再采些碎叶子,用指甲刻刻画画,也一并丢在河里,她现在不确定常琴究竟在往哪个方向走,但至少是逆流而上,池崇的军队若是在下游发现了线索,一定会找上来的。

应含絮抱着这样的期待,这一日跟随常琴的人马入住了郊野一所破败的客栈,说是入住,应含絮也是亲眼看着常琴的人杀光了客栈内所有的人,然后彻底占领了这块地方,也是为了防止风声走漏。

应含絮站在一旁,不能回避他的屠杀,眼见他派人搜查角角落落,以防漏网之鱼,直至找出躲在水缸里的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提刀就要灭口的时候,应含絮终于没忍住,竭力嘶吼:“住手——”

那个女孩,大眼睛水灵灵,含着泪光凄楚可怜,好像小小的杨桃。

应含絮因为双手被绑在身后,但至少双腿还能走路,连滚带爬地扑到小女孩面前,死也要维护她:“就不能放过她吗?她还那么小!”

“她父母已死,活下来也是孤儿,不如早点下去投胎。”常琴说,他身边的刽子手手里的刀,滴滴淋漓着女孩父母的鲜血,还带着余温,女孩看着那刀子,悲痛的眼神溢出仇恨。

第七十八章 出卖

“她父母已死,活下来也是孤儿,不如早点下去投胎。”常琴说,他身边的刽子手手里的刀,滴滴淋漓着女孩父母的鲜血,还带着余温,女孩看着那刀子,悲痛的眼神溢出仇恨。

常琴对那抹仇恨再熟悉不过,他续道:“何况即便我放过她,她也不会快乐,她这一生都会活在复仇的泥潭里痛不欲生。”

“你知道痛不欲生,你还杀光她全家?”应含絮简直不能理解,“有必要吗?就为了侵占他们的地盘,你这么残酷就算能东山再起掀了常英的政权又怎样?这些都是你的子民,天下人会服你吗!”

“天下人服不服我,那是今后的事,现在,你走开。”常琴说,他身边的刽子手更近一步。

应含絮打死不从:“除非你连我一起杀了。”

“那就干脆杀了她!”应杨柳怂恿道,“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非要留着她……”

“给我闭嘴!”常琴将应杨柳打断,然后喝令她的手下,“把她们两个,关进柴房。”

***********************************************************************常琴最终没有痛下杀手,月光冷寒的柴房里,应含絮为保住了小女孩的性命而稍稍获得些许良心的宽慰。

“你叫什么?”应含絮问。

“黄莺。”

“多动听的名字……”

“姐姐,你是那个坏人的什么人?他为什么不忍心杀你,却还要把你关起来。”

“我也不知道,我对他而言,大概还有些我自己也不清楚的价值罢。”

“姐姐,我父母在地下,会保佑我们平安无事吗?”

“会的,肯定会的……快睡吧。”应含絮抱住黄莺,安抚她阖眼睡觉,可应含絮心里清楚,目睹了这样的灭门惨案,这个小女孩在今后的许多年,都注定不会有安稳的睡眠。

应含絮也几乎一宿没睡,黄莺躲在角落里低低抽泣,每一声哽咽都紧紧揪着她的心,黄莺又以为应含絮已经睡着而不敢放声大哭,应含絮知道这样的情况没办法安慰,也只能佯装入睡。

***********************************************************************天蒙蒙亮的时候,黄莺的哭声已经停歇片刻,应含絮叫起了她,悄悄告诉她说:“振作起来,我们要想办法自救。”然后应含絮把常琴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她,并把自己之前丢树叶、丢布条的计划也透露给了她,应含絮说,“我们还有机会,在这客栈留下一些线索,可以让前来抓常琴的人看到。”

“我对客栈熟。”黄莺说,她是客栈的小主人,应含絮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是的,所以我们需要配合。”她翻出藏在身上的碎布条,上面用鲜血写着一个又一个的“琴”字,为了留下这些线索,应含絮肚兜外的中衣几乎快要被撕光了,黄莺见状,问:“你不冷吗?”

应含絮苦笑:“命重要还是冷热重要?来,你拿一些,我待会儿掩护你逃走,去把这些碎布条藏在常琴看不到的地方,或者能够送出去,就更好。”

“你要我走?”黄莺有些惧怕地看着她。

应含絮叹了口气:“我昨晚救下了你,并不意味着我可以一直保护你,从前我的丫鬟青柠就是因为一直在我身边反而成了常琴威胁我的人质,所以现在对你而言最安全的就是尽快逃走,我看你昨夜哭得精疲力竭、又心绪不宁怕是没力气跑,现在,有没有感觉好点?我这里还有个包子,你赶紧吃了长点力气。”

应含絮真恨不得立马把她送往千里之外的安全之地,并顺便把消息带出去,所以在黄莺吃完包子以后,就准备实施掩护她逃跑的计划。

“一会儿我把人引开,你熟悉路,抄小道快走。”应含絮说,然后把黄莺藏在柴堆里,又用她的外套速速裹了一个稻草人,紧紧抱在怀里,推开柴房的窗户,不顾一切破窗而出。

应含絮知道窗外就有人,不要紧,人越多越好,这些人听了常琴的命令暂且不敢伤害她的性命,看着她抱着孩子跳窗逃走,第一时间没能擒住,唯有奋力追捕。

而真正的黄莺这才从柴堆里钻出来,跌跌撞撞开门逃窜……

***********************************************************************应含絮还没跑出客栈就被逮住。

随后守卫们发现她怀里的女孩是个假人。

“一群蠢驴,要是个真人我能跑这么快吗?”应含絮倒在地上大笑,其实一点都不好笑,只是不知为何有种戏弄了人的爽快,她想着黄莺如果跑出去了,那么消息也就带出去了,不久池崇他们就能赶来剿灭常琴余党,就算黄莺没能顺利逃跑,那么她也有足够的时间找一个地方先躲起来,至少也把碎布条搁妥当了,池崇他们看到,也能确定追捕的路线。

可是当常琴带着黄莺来到应含絮面前的时候,应含絮狼狈地坐在地上,再也笑不出来了。

黄莺甚至没有被五花大绑,常琴手里则捏着那些碎布条。

应含絮忽然发现黄莺脸上丝毫没有被逮住的惧意。

“你没逃走吗?”应含絮坐直身子,惊问。

常琴冷笑:“她根本就没打算逃跑,且不说你掩护的计划有多拙劣,这孩子的脑袋,可比你灵光。”常琴抬手,将那用血书写的一个个“琴”字,撒落在应含絮眼前,“她冲出柴房头也没回地就先来找了我,供出你想把消息传递出去的秘密,并希望借此求我留她一条性命。”

应含絮浑身僵硬,不敢置信。

“这就是你拼了命保护下来的无辜者?”常琴将黄莺推到应含絮面前,然后俯身直视她悲痛的眼睛,低低问,“尝到背叛的滋味了吗应含絮?我也曾……被你这样背叛过。”

“黄莺!为什么呀?”应含絮不能接受,她揪住黄莺,摇晃她瘦削的身子质问道。

黄莺不言不语,她表情冷漠,眼神麻木。

“她不止向我投降,还抖出了你之前就在各种地方传递消息的手法,应含絮,不得不承认这小女孩比你识相,她说你的存在对我不利,她说她帮我揭露你,我就可以饶她一命,把她当成自己人。”常琴说,“昨晚我杀了她父母,今日她决定投靠我,应含絮,这就是生存的欲望!可为何我对你那么好,你却没有这样的觉悟?还要一次次,把这些消息散布出去,指望常英、月澈和池崇来救你吗!”常琴看着地上那用血书写的“琴”,一笔一划,那样狠烈,那样鲜明,那样刻骨铭心,他多么希望这是一种思念的表达,而不是指控的阴谋。

应含絮忽然觉得很累,拼命挽救、拼命掩护、拼命想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要被人钳制不要目睹屠杀,却不想是这样的结局。

黄莺现在不敢看她,她亦不敢看着黄莺。

可是黄莺有那等“觉悟”,常琴也没打算放过她,当他转身离去,他身边的人问该怎么处置这个小女孩的时候,他只有淡淡一个字:“杀。”

黄莺大惊失色,她大约没想到是这样的回报。

“姐姐,救我——”她声嘶力竭,这会子才后悔自己的自作聪明,这会子才想起要向应含絮求救,这会子才觉悟到背叛是要付出代价的,可是一切都晚了。

常琴不需要一个见风使舵、唯利是图的下人。

应含絮也被侍卫强行拖走,这一次,她无力挣扎。

离开院落的刹那,听到清晰一刀落下斩断脖子的声音,应含絮的眼泪,含着血纵横满脸,触目惊心。

不是遭遇背叛、心灰意冷不想救,而是明白:注定会死的人,侥幸活下来也只是把死的仪式,换一种花样重演一遍。

***********************************************************************常琴一行人出灵安城已经好几日了,应含絮不知道池崇他们是否还傻到在城内挨家挨户地搜查。

太子党余孽遍布天下,既然有人能为常琴打开灵安城的大门,那么必然也有人在千万里之外接应。

只是应含絮没想到接应的人,居然是西戎小王子。

常琴逃跑的方向是西南。

西边蛮夷本是一家,后因争执分裂成为两族,西北眼下正被北银国和大宁国镇住的西戎,称西辽族,首领是原西戎酋长的长子,而西南这一支称西靖族,为首的是原西戎酋长的次子,弟弟生性比哥哥更为激进,不满哥哥偃旗息鼓、休养生息的策略,扬言若得不到土地,宁死也要和大宁国皇族同归于尽。

常琴本是他的敌人,可现在,他们有了共同的敌人。

太子党在常琴被关押的时候,依旧通过宫内对常英政权诈降的官员替常琴向宫外传递消息,继续指挥余党暗渡成仓,主要干的一件事就是首先撤离中原保存实力,然后与西靖王子签订盟约,约定西靖王子助常琴夺回政权,常琴让出大宁国西南板块供他族繁衍生息,最后出兵替他剿灭其兄长在西北的势力,直至成立大西国,与大宁国平起平坐。

第七十九章 嫉妒起杀意

“大西国?真是痴人说梦!”应含絮笑道。

“我是知道你快要死了才把这些事讲给你听,也是希望你死得安心点。”应杨柳说。

应杨柳既已成为太子党的人,当然知晓常琴的计划,她认为这样的未来一片光明璀璨,忍不住要早早地向应含絮透露以便让她死心又满足自己的虚荣,何况眼下已落脚西靖,她觉得距离大功告成又近了一步,愈发得肆无忌惮,在太子党中,甚至以女主人自居,嚣张跋扈得很。

“你实在太过天真。”应含絮说,“夺取政权哪有这么容易,何况是常琴这样靠杀戮一路走来的霸主,服得了一方,服不了天下。”

“不见棺材不掉泪!喝你的药!”应杨柳急了,捏住应含絮的下巴将手里的汤药狠狠往她嘴里灌,带着怨念絮絮叨叨,“我就不明白了,你还有什么价值可言,逼得常琴四处找大夫给你看病,我看你身子没病,脑子才有病!”

这药灌得太猛,又或许是药方本来就很猛,一下午应含絮都觉得头昏昏的想睡觉却又睡不着,直傍晚的时候,突然来了两名奇装异服的丫鬟,不由分说地要给自己穿衣化妆。

此时常琴一行人已经入住了西靖族的宫廷,西靖王子夺权欲望强烈,刚到这里就把宫殿早早地垒起来了,虽称不上富丽堂皇,可也算恢弘大气,妥妥地招待了常琴一路从灵安城南下的这支队伍,几日里,太子党旧部也纷纷从四面八方汇拢过来,总共约有两千人,亦由西靖王子全权安排吃住,倒是好大一手笔。

只是今夜给应含絮妆容,倒是令她想不通了:“我只是常琴的人质,给我打扮做什么?”难不成是死前收拾遗容?

那两丫鬟劝说道:“请姑娘不要乱动,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人家想去跳舞都不被允许,姑娘病怏怏的还被邀请,心里头该窃喜呢!”

“谁要窃喜了?谁要跳舞了?莫名其妙啊简直!”应含絮发火,她们装一支钗,她便拆一支,对着干不厌其烦。

后来应杨柳冲进来大哭大闹,应含絮才明白怎么一回事:原来西靖王子今晚设宴款待常琴,自己带着貌若天仙的王子妃,调侃常琴如今是落魄太子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虽说是盟友可也时常相互奚落,常琴遂称自己是有内室的,答应今晚会一道过来跳舞。

应杨柳获知消息后立马风风火火打扮自己,想当然地以为常琴现在身边的女人只有自己,却没想到常琴一句话:“请应含絮。”,彻底剿灭了应杨柳心中熊熊燃起的那把烈火。

此刻应含絮丢弃不要的衣裳首饰,统统被应杨柳捡起来往自己身上堆砌,她哭得一脸狼狈,非要两个丫鬟过去给她拾掇,对镜自照的时候,哭声更甚。

先前的易容让她的皮肤受了重创,内心的扭曲让她的五官不再清纯,这大约就是女人变坏必须要付出的代价,相由心生,从前貌美如花的应杨柳一去不复返了,反而是如今看淡一切、素雅沉静的应含絮,多了一分俗尘不染的风情。

透过镜子看到坐在一旁安静喝茶的应含絮,应杨柳心中猛地窜起仇恨的火焰。

应含絮只想不打扰任何人地藏在角落里,当她发现应杨柳眼中怒火的酝酿,当即觉察到危险,起身欲走。

可不料应杨柳突然抓起妆台上的银钗,快速朝她的后背刺去。

“你死了我才能安心,你去死吧——”她骂道。

由于扑得太猛,她踩到了应含絮的裙子后摆,应含絮重心不稳往前跌倒,那银钗遂偏离了她的心口后背,扎在了她的腰上。

两个丫鬟吓得失声尖叫,尖叫声引来隔壁的常琴,他窜门而入,见状,第一反应是一脚踢开了应杨柳,然后抱起受伤的应含絮,往自己房里去。

应含絮腰上的血,浸染了常琴一手。

他喝令侍从去请大夫,然后让应含絮趴在床上,掀去她的外套,看着那枚银钗,心急如焚。

大夫迟迟不来,常琴决定亲自动手。

“会有点疼,你忍忍。”他说。

应含絮咬着牙点头。

都是快要死的人了,临死前还要遭这份罪,应含絮简直觉得冤枉,银钗从后腰被拔出来的时候,她几乎没有因为疼痛而叫出声来,可是常琴却一声闷哼,额角有细汗渗出。

应含絮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个念头,可是在常琴一层层剥去她上衣的时候,被混乱的思绪打散了:“你……你住手……”

“你都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了,躯体只是一副宿壳,还在乎这些有的没的?”常琴怨念了句,继续动手,替她止血、消毒、敷药、包扎,身边有的,可以做的,全部搞定,大夫一来,成了虚设,不禁红着脸恭维道:“宁国太子这手法,可与老夫一拼。”

“受伤多了,自然会了,等你们这些老骨头来,人早就死了。”常琴骂道,然后打发走了无用的大夫,替应含絮盖上被子,便坐在一旁,安静陪她。

“不是……有晚宴吗?不耽误你,快去吧。”应含絮说,“我都伤成这样了,还怕我跑了不成?”

“不怕你跑,怕你死。”常琴道。

应含絮冷笑:“你每日里用千年人参给我续命,我这小命被悬在鬼门关口想进不进,怕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常琴不再与她争辩,却仍是不走,直至应杨柳在外敲门,打破了这厢的安静。

常琴皱着眉头起身去开门,应杨柳梨花带雨地奔进来,聪明的她没有继续胡搅蛮缠,而是问应含絮情况怎样,然后开始卖无辜:“我没想到会误伤了姐姐,常琴,我真不是故意的……”

“误伤?”应含絮念叨这两字,带着阴阳怪气的口吻。

应杨柳用余光狠狠瞪她一眼,继续向常琴认错:“姐姐这副样子怕是不能去参加晚宴了,都怪我不好,常琴,不如我陪你去吧?你等我一下,我立马去梳妆打扮,很快的,可不能耽误你的大事,驳了西靖王子的面子。”

她转身欲走,被常琴叫停:“不必了。”

“为什么?”她回眸,目露不安。

“能与我共舞的人,现在只能趴着,去了也是被西靖奚落,不如不去。”常琴说。

“可是……不是还有我吗?”应杨柳还想做垂死挣扎。

常琴却只还给她冷漠脸庞:“你出去。”

待应杨柳气鼓鼓地跑出去,应含絮不由叹了句:“她迟早还是要杀了我的,因你这是在赤裸裸挑起我们姐妹俩的矛盾。”

“她早已视你为宿敌,你还当她是姐妹?”

“是,我的确不如你绝情,不拿常英当你弟弟。”

“伤口不疼吗?嘴皮子还能耍得这样利索。”

“不疼。”

“分明很疼。”

“你又不是我,你如何感知?”

“睡吧。”

……

***********************************************************************“应含絮,你的睡姿为什么这么丑?”慕容水水在应含絮梦里戏弄她,“你不知道趴着睡会压扁胸部吗?原本你白白胖胖的胸部还算丰腴,可后来变瘦了,胸也平了,干巴巴的难怪池崇哥哥不要你,年前他又娶了侧室,叫如仙,你知道吗?那女人长得可丑了,我不知道池崇哥哥是不是为了报复你才答应娶那么不忍目睹的女人,不过人倒是挺好的……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应含絮,快别趴着睡了,翻个身吧。”

半个身体被一股力掀起,腰上的伤口疼得剧烈。

应含絮以为是梦,这才惊醒不是梦!慕容水水这丫头,活生生地站在自己床边,在这个深更半夜异国他乡的妙曼境地,她是怎么瞒过太子党的眼线,神通广大地溜进来的?

“水水!?”应含絮又惊又喜又害怕,坐起身来看着她,压低了声音问,“你是怎么潜入的?一个人来的吗?”

“我们一路追着你留下的线索,和池崇的判断,料定你们来了西靖。”

“池崇也来了?”

“还在宫外,慕容军和池家军,都来了。”

暗夜里,两个女孩的对话,瞬间腾起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眼见着一场战争在所难免,应含絮不禁心忧:“一共来了多少人?如今光是太子旧党就有两千余人,西靖王子的力量也不可小觑,你们有胜算吗?”

“这我咋知道?我潜入进来不是和你探讨沙场作战计划的,我是代表池崇哥哥来看看你好不好的。”慕容水水的不靠谱让应含絮更为心忧,心忧之余还带吃醋:“池崇他……倒还知道关心我?”

“白彦哭着跑去找她说自己出卖了你的行踪导致你在暮云寺失踪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池崇哥哥那一刻差点一刀宰了人家,你说他对你关心不关心?虽然……”

“虽然什么?”

“虽然他行军打仗还带上了新娶的小娇妾。”

“如仙。”

“没错,那个丑女人,心倒是不坏,还略懂医术。”

第八十章 女汉子对付女疯子

“如仙。”

“没错,那个丑女人,心倒是不坏,还略懂医术。”

应含絮藏好心底小小失落,对慕容水水说:“你一个人进来相当危险,既然找到我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先让我歇一歇?我扮成宫女偷溜进来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你,可累了你晓得不?而且呀,我还闯错一个房间,被应杨柳发现,好在我机灵呀,一棍子打在她脑门上,她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就昏过去了。”

慕容水水就这样赖在应含絮床尾,一歇就歇到了天亮。

翌日拂晓,常琴闯入应含絮的房间。

应含絮披着被褥大怒:“女子闺房随便乱闯,敲下门会死吗?”

“杨柳说昨晚看见了慕容水水,她来找过你吗?”常琴直接切入正题,应含絮也料到了他是来兴师问罪,但是她早有准备,遂大大方方环顾四周,挑衅他道:“你搜啊。”

这房间陈设简单,照例说是藏不了一个大活人的,加之应含絮的不耐烦,常琴很快退出门去,院子内随即嘈杂起来,想必是常琴正在派人搜查,应含絮爬下床去反锁了门,把慕容水水从床底下拖出来,焦虑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迟早还是会进来搜遍房间每个角落的。”

“那我就出去和他拼了!”慕容水水水说,“刚才我偷窥他扫射房间时那警惕的眼神,估计八成也猜到了我不是在衣柜里就是在床底下,他是给你面子没有当场揭穿而已,眼下在外头布兵搜罗,也只是做给我看的罢了,无非是想给我一个自己站出来的机会。”

慕容水水的揣测不是没有道理,应含絮叹了口气,说:“那我陪你出去,想你也曾经差点当了他的太子妃,我们两个弱女子在他眼里定然成不了气候,你切记非常时刻只需自保,不要管我。”

慕容水水点着头,一出去就掐灭了常琴可能要对她打的主意:“你知道我们慕容家的人都是不怕死的,你知道我爹和我几个哥哥的脾气,你就是把我做成人彘送出去,他们也绝对不会对你妥协倒戈相向的!”

常琴苦笑:“水水,无需将我想得那样坏,你只要安安分分待着就好。”

从此,应含絮吃饭睡觉发呆晒太阳,都有了个伙伴。

但是平静不会持续太久,烽烟在酝酿,开火是一触即发的事,只是池崇和西靖王子,也相互渴望谈判的机会。

西靖王子欲壑难填,想在常琴和池崇之间选择一个于自己更有利的,直白地说,便是谁允诺给的土地大,谁就能成为他的盟友,但是池崇从都城过来,没有带任何一分地,西靖王子看不上金山银山,池崇说:“国土不让,刀剑说话。”

于是双方在西南疆界开战。

崇武帝二年三月,春暖花开的季节,西南千里沃野,血色染红了繁花似锦。

***********************************************************************慕容水水站在镜子前,看着毫无生气的自己,跺脚埋怨道:“听到外面的厮杀声了吗?听到将士们的怒吼了吗?听到远方家人的呼唤了吗?而我们,却只能躲在温软香闺里,看着自己一天天地萎靡下去,一天天地沉沦下去,你心安吗?你快乐吗?你甘心吗?你内心有没有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鞭策着你也要披甲上阵杀敌去?来,让我摸一摸你的心……”慕容水水冲着应含絮的胸伸手过去,应含絮避开,一头黑线地看着她,说:“西疆距离这儿远呢,哪能听到半点厮杀声?你就别自我意淫了,赶紧通知厨房,我们该开饭了。”

“是啊!不吃饭哪来的力气打仗呢?哪能保家卫国呢?我要吃饱喝足,然后上阵杀敌去!”慕容水水还在咆哮,气得应含絮不得不丢了个茶杯过去,被她灵巧接住,也终于打回了她的思绪,应含絮说:“我们做不了任何事,除了不拖累他们,赶紧洗把脸,去吃饭。”

一大清早的,这丫头还真是没完没了了,应含絮每天必然要忍受她从早到晚一刻不歇的心灵谴责,看着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杀敌的气魄,应含絮也是醉了。

“你真的一点都没感觉吗?应含絮,你是彻底麻木了吗?”慕容水水追出去,不罢休地纠缠着她。

其实应含絮焉能六根清净、四大皆空,焉能看淡生死沉浮、沙场杀戮?可是她想不出办法,她现在除了自保,除了不让自己和慕容水水成为常琴威胁池家军和慕容军的人质,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去帮助他们。

“其实我们也可以下三滥一点的。”吃饭的时候,慕容水水突然说。

“比如说……”应含絮示意她打比方。

“比如说在饭里下毒啊!”

应含絮刚塞到嘴里的那口饭没敢咽下去。

可也好在应含絮这碗饭没有全吃光,否则以她的体质,恐怕承受不了这次飞来横祸。

当然兴许不是什么飞来横祸,就是有人下毒,比应含絮和慕容水水抢先一步,在她们的饭菜里下毒,应含絮和慕容水水那一个下午,上吐下泻,跑茅厕跑得比任何时候都勤快。

“我快不行了。”傍晚的时候,慕容水水一副快要虚脱了的样子,抱着茅厕的柱子,对应含絮说,“要是让我揪出那个下毒的人来,我一定……宰了他全家!”

应含絮脖子一缩,奉劝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要牵连无辜。”

慕容水水灵光一闪,怒问:“你是不是知道是谁下的毒?是不是你那个蛇蝎心肠的妹妹应杨柳!”

应含絮其实不敢确定,但她以为:“除了她我想不到还有别的人。”

于是慕容水水决定报仇。

应含絮决定支持。

***********************************************************************看着慕容水水一直在厨房捣鼓,应含絮有些不解:“难道你也想下毒?”

慕容水水一副嗤之以鼻的不屑模样:“这种低劣的手段,像是本小姐乐意耍的吗?你快出去,别在这儿瞎晃悠碍着我干正事!”

应含絮就这样灰头土脸地被赶出来了,不多时,应杨柳走进厨房,大约是饿了,自个儿出来觅食,在厨房门外看到应含絮,视若无睹,趾高气扬往里去。

大约在其踏进厨房门槛不过须臾,厨房内突然发出炸裂般的巨响,应含絮在院子里都听得浑身一颤,还没反应过来,应杨柳就尖叫着跑了出来,一身衣裳烧得条条状状,头发如飞蓬状,满脸的乌黑只有恐惧的眼睛黑白分明,溢出泪水纵横成丑陋的沟壑。

发生爆炸了?应含絮担心慕容水水,急忙冲进去,厨房几乎被毁了大半,可就是不见慕容水水的人,一瞬间应含絮脑海里闪过难道慕容水水被炸碎了的惨烈念头,慌忙又跑回房间,发现她若无其事地坐那儿喝茶,这才安了心,问她:“你究竟做了什么?你自己没事吧?”

“你妹妹怎么样?”慕容水水坏笑着回眸。

“被吓坏了,没有大伤,就是浑身漆黑。”

“我当然不会弄死她,毕竟她也没毒死我们不是?只是我放在炸药包里的颜料一时半会儿洗不干净,恐怕她要黑上十天半个月的,还夹杂着腥臭。”

的确,方才应含絮被吓到,一时也没嗅出来爆炸后的复杂味道,可是接连几日,应杨柳顶着一身腥臭一身乌黑不敢出门,应含絮才知道慕容水水这次报复有多痛快。

“还没结束呢!”慕容水水说,对着镜子照,问应含絮,“被她那一通泻药下的,你有没有发现我瘦了许多?胸都小了一圈呢!”

没想到这样的女汉子,这么在意自己的胸。

应含絮问:“那接下来你还有什么计划?”

“接下来我们干点实际的。”

原来这一回还不算实际,慕容水水认为:“上阵杀敌才是最实际的!”然后目露黠色,兴奋异常,“不如,我们去绑了应杨柳吧?”

应含絮震然。

慕容水水一本正经:“就像她去暮云寺绑走你一样,应含絮,虽说女人何必为难女人况且你们还是姐妹,但我一向没把自己当成女人。”

不把自己当女人的慕容水水,像个男人一样粗鲁地捆绑了应杨柳,不顾她杀鸡般的惨烈尖叫,几乎是纯靠蛮力制服了她。

应含絮也是第一次见识到长得沉鱼落雁的慕容水水,竟有一身拔山举鼎的力气,应含絮只是站在一旁帮了微乎其微的忙,应杨柳就在慕容水水的大力下,被五花大绑如一个茧子。

“怎么样?”慕容水水拍落手上沾着的应杨柳的胭脂粉和碎头发,笑问应含絮,“是不是很轻松就搞定了她?”

应含絮看着她气不喘脸不红的模样,打心底里佩服:“水水,没有早点和你成为朋友,真是我的损失。”

第八十一章 诱拐王妃

应含絮看着她气不喘脸不红的模样,打心底里佩服:“水水,没有早点和你成为朋友,真是我的损失。”

“别这样说,谁让我们以前是情敌呢,当初也是我姑姑看走了眼,如今,常琴是我们共同的敌人,那这个小贱蹄子,我当然义不容辞得收拾她!”

被收拾的应杨柳,本该被丢到马车上然后策马狂奔到西南疆界,目睹慕容水水上阵杀敌,让她亲身体会因她的助纣为虐造成的生灵涂炭,可是,慕容水水和应含絮眼下是西靖皇宫的人质,别说是雇马车,就是逃出皇宫也比登天要难,这不,才拖着应杨柳离开她的房间,就遭遇了西靖王妃的堵截。

“一大清早就听到嚷嚷声,你们两个想做什么?”西靖王妃一袭得体的鹅黄色长裙,拖曳在嫩草冒芽的石阶上,显得格外清纯又脱俗,慕容水水悄悄附在应含絮耳畔,说:“是个好打发的女人,且看我的。”

“王妃早啊,一大清早打扰到了您,是我们的不是。”慕容水水卖乖道,“那个……我们三个打算出去溜达溜达,一览未来大西国的美景,您要不要考虑和我们一起去呢?”

“你们两个是太子常琴交代给王子的人质,休想趁着王子不在宫里逃窜出去!”

“我们没打算逃呀,这里好吃好喝好招待,我们干嘛要逃?我们只是……”只是出去遛弯?出去撒野?出去杀敌?慕容水水终于找不到借口了,应含絮适时插话,却是逆着她的思维来的:“没错,我们的确是想逃出去。”

“应含絮你疯了吗?这样说这婆娘哪还给我们出去!”慕容水水怨念道。

应含絮看着西靖王妃,诚恳道:“她不是婆娘,她是西靖王子的王妃,可能也是将来大西国的皇后,或者是大西国皇帝后宫三千佳丽中的其中一个可怜人。”

西靖王妃眉头一皱,好像被刺痛了心,她说:“你休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你看这天下,除了曾经以女为尊的北银国,哪个号令一方的君王身边不是妻妾成群?想你也熟读女经,深知每位帝后的过去,或者大方纵容帝王的左拥右抱,独守空闺,换一个后世褒扬贤淑美德的赞誉,或者嫉妒心起满手杀戮,包括美艳的妃子和帝王的子嗣,最后落得个千古骂名,余生在凄苦中度过,这两种情况,想必在西靖王子夸夸其谈他未来宏图伟业的时候,你也曾一个人静静想过。”

西靖王妃竟无言反驳,静静听应含絮续道:“我曾听说你们是青梅竹马,他对你死心塌地,你待他忠贞不二,你们结合的故事甚至被民间文客谱写成戏曲到处传颂,你们是天下夫妻的典范,你们的美誉不止在你们的国土上散播,甚至大宁国的女子也常常艳羡,是少女们如梦般浪漫的追求,可是,今时不同往日,那日西靖王子调侃常琴身边没有女人的时候,想必你也觉察到,他已经在渴望将来莺燕环绕的盛景,你是他的骄傲,他甚至对你寄予厚望,认定你怀藏后妃之德,会成全他对权力包括女人的野心,但我知道,你心底未必情愿,你开始怀念小小一方净土只有你和他的过去,你经常问自己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当他一步步走向他所谓的成功的时候,你却恨不得倒退回去,你彷徨于未来,你害怕自己做不到他想要的完美……”

“不要再说了!”西靖王妃打断应含絮,她终于无法忍受自己深藏的内心被一层层剥开来分析,分析得透彻却无误。

慕容水水诧异地看着片刻前还雍容得体、此刻却已狼狈难堪的西靖王妃,不禁向应含絮投去钦佩目光,看来不是所有问题的解决都是靠蛮力的,只是不知道接下来应含絮该怎样继续,才能把残局收拾妥当,遂小心翼翼问道:“她怎么了?你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应含絮尚未回答,西靖王妃首先说道:“不……她说的没有错,她说的都很对,我承认,我只是一个小女人,我只是贪图我自己的追求,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我现在的确很矛盾,我既希望他成功,这样他就会快乐,可我又不希望他成功,我怕我余生度日如年,怕失去过去那个天真单纯的自己,并且无时无刻不在怀疑:既然他野心早在,那么过去只有我们两个琴瑟和谐的日子里,他是否真的快乐……”

“我想……那个时候他不是不快乐。”应含絮说,“就像一只被圈在一方草地上的风,他有凰的陪伴,也有自给自足的衣食无忧,可当有一天他发现外面的世界更大,外面还有他从未接触过的美艳孔雀和肥沃草原,他当然渴望出去,为了出去得到他的草原,他甚至愿意和狼合作,可他并不知道这也许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他也许会夭折在半途,他甚至很有可能被狼吃掉。”

应含絮这样浅显的比喻连慕容水水都听懂了,何况是聪慧的西靖王妃。

“对!常琴绝对是一头狼!”慕容水水说,“他心机深沉、手段歹毒,他除了靠淫威和利益收服人心以外,他绝对没有可以信赖的资质,池崇从前是他的生死之交,现在我们宁国的皇帝也是他宠爱多年的弟弟,可你也看到他最后是怎么对待他们的,你的夫君沉溺在权力里不可自拔,可是他当局者迷,我们旁观者清呀,他如果真的帮助常琴掀翻了崇武帝的统治,他日常琴坐拥天下后,真的会兑现承诺帮你们消灭西辽族吗?在我看来,常琴到时候肯定是坐山观虎斗,等你们西戎部落两败俱伤,他轻轻一拾掇,怕是要连西北大漠也纳入自己的版图,到时候别说是你们两个的小幸福,恐怕你们连家都没了!”

细密的汗珠从西靖王妃的额头微微渗出,她预见了未来的可能,她禁不住浑身微颤的害怕,她问应含絮:“我该怎么办?”

当她问出这句话,应含絮和慕容水水便知道:逃离西靖皇宫,成为可能了!

***********************************************************************两辆马车先后驶出西靖皇宫,宫门侍卫确认了前一辆坐着的是西靖王妃,便不敢再大不敬去搜查后一辆,殊不知后一辆,藏着他们西靖王子千交代万嘱咐不能给她们逃走的应含絮和慕容水水,当然也包括被五花大绑连嘴都被堵住了的应杨柳。

在车内,慕容水水五体投地地问应含絮:“我现在想想都觉得神奇,你仅凭三言两句就把人家王妃拉拢到了我们的队伍一同去阻止西靖王子,那王妃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呀?”

“那王妃聪明得很,她绝对清楚自己的目的,是为守护自己的小幸福,这是一个女人的自私,也是所有女人的本能。”应含絮说。

这一点,情窦久久不开窍的慕容水水没办法理解:“那你又是从哪里听闻她和西靖王子是夫妻典范的故事的?我常听戏,怎么从未知道?”

“是常琴派到我房里伺候我的那两个西靖丫鬟说的,丫鬟嘛,总爱把自家的事儿夸大了到处炫耀,诚然他们过去相敬如宾、伉俪情深都是事实,如今西靖王子野心大了、胃口也大了更是事实。”

“就算这些都是事实,你又是怎么把握住人家心底那些不敢道破的小心思呢?比如害怕夫君将来妻妾成群,甚至开始回忆过去如此细微的细节?”

应含絮闻言,忽然苦笑:“因为我也曾那样想过。”

“什么时候?”

“决定跟了常琴之后,不自量力地想象过将来可能会是皇后,该怎么处理他那些嫔妃们的事。”

“应含絮!当时被定为太子妃的可是我耶,再怎么样常琴登基后,皇后也是我吧!”慕容水水淘气地较真。

应含絮苦笑更深:“所以呀,等你来了以后,我便更加恐慌,知道自己将来必然是诸多争风吃醋女人中的一个,你教我如何不能体会西靖王妃的内心?堪堪是感同身受你懂吗?”

慕容水水挑眉,吧唧嘴巴:“还好姑姑当时承诺我将来必然会母仪天下的时候,我没有当真,应含絮,你这一生痴情过的几个男人,都很出色,可惜,都没能让你开心。”

慕容水水难得这样直接切入应含絮的内心还带翻刀子搅的,应含絮心中一痛,不再说话。

***********************************************************************来自西靖宫廷的马车直接驶入池崇营帐,士兵们戒备的同时,池崇亲自出来查看。

下来马车的人是应含絮,池崇眸中难掩喜色,只有表情还刻意地维持着僵硬,故作淡定地问慕容水水:“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第八十二章 弃妻不顾

“我们可是西靖王妃亲自送出宫的。”慕容水水说,“此外,还顺带了个罪人回来。”她说话间,西靖王妃施施然从马车内出来,应杨柳则被像个包裹一样丢了出来,身体撞击到地面上,疼得她骨头都快散架了,慕容水水刚抽出她嘴里塞着的布条,她就破口大骂:“放我走!常琴要是知道,定宰了你们全部!”直到池崇走到她面前,昔日的良人近在咫尺,她才收敛了泼辣,装可怜乞求道:“池崇,你帮我松绑好不好?我浑身都好疼。”

“不要可怜她!”慕容水水怒道,告诉池崇,“她在西靖皇宫的时候,差点拿银钗捅死了应含絮!”

“押入木笼。”于是池崇吩咐道,正眼没瞧应杨柳一下。

应杨柳哭着嚷着没人理她,池崇径自招待西靖王妃,王妃却是本着诚挚求助的态度而来:“你们拿我做人质,威胁安牧图弃戈投降吧?”安牧图是西靖王子的本名。

可是池崇说:“我们不行卑鄙勾当,谢谢你救出应含絮,如果你想回去,我派人护送,如果想留下,我尽力招待。”

池崇不答应,西靖王妃又不甘心,心系着西靖王子的安危,遂在营内住下,下一场交锋,就在明日。

今晚,池崇请何不言到应含絮营内替她诊脉,自己却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她。

何不言回来后,告诉池崇说:“常琴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千年人参,吊着应含絮的小命,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口吻刻薄,惹了池崇不满:“我不止要她保命,我还要她平安……快乐。”

“快乐”两个字稍稍迟疑了些,池崇也知道:现在想让应含絮快乐,很难。

何不言遂调侃他:“既然这么关心她,自己怎么不去呵护她?非要我插在中间,做你们的传话筒。”

一听说“传话筒”,池崇激动起来:“她有话要对我说?”

何不言睨他一眼,恨其不争:“没有!哎,我就纳闷了,你沙场杀敌的勇气哪里去了?几步之遥,她的营帐就在你隔壁,你为什么就是不敢迈出这一步呢?”

池崇黯然,侧脸隐在烛火背光处:“当初是我亲手把她推出去的,所有的后果我始料不及,我现在实在没脸……”欲言又止。

何不言没有接话,一时间,气氛寂静得可怕。

如仙隔着垂帘听到这番话,替池崇去了隔壁营帐。

***********************************************************************应含絮看着如仙,唯余淡淡苦笑:“我和月澈虽然没有拜完堂,但我已将心给了他,不管他现在在哪里……”心中隐痛难以继续,收拾片刻,正色道,“我和池崇那都是过去了,你现在是他的妾,哪有来劝我们在一起的?”

“我也知道这样很不合适,而且似乎在强人所难……”如仙一脸沮丧神色,“可是,我看到池崇不开心,你也不开心,我想你们若是可以破镜重圆,说不定一切阴霾都可以过去呢?”

应含絮摇头:“如仙,你还不懂,有些事不是你表面上假装过去了,就真的过去了,许多人感叹再也回不到从前,那并非是无病呻吟。”

如仙劝说无果,这夜干脆赖在应含絮和慕容水水的营帐里不走了,慕容水水问:“不和你夫君同床共枕去嘛?”

如仙侧首,扭捏道:“至今还是生米,没有踏出那一步。”

“那你们成亲是为的什么?”慕容水水好生好奇。

“是我爹以救应含絮相要挟,池崇才娶的我。”如仙说。

慕容水水恍然大悟,看了眼应含絮,啧啧道:“应含絮你还真是害人不浅。”

对于此,应含絮早已淡然,内心强烈的自我谴责和寻死觅活期已经过去,如今处于自保和等死的状态,沉沉浮浮这一世也终究是要谢幕,没有什么能够力挽狂澜,只求风平浪静。

诚然眼下这当口子,注定没有海晏河清。

翌日一早,池崇率军出征,是筹备了一整夜上阵杀敌却起晚了日上三竿才跃跃欲试打算悄悄跟上的慕容水水发现西靖王妃不见了的。

“难道昨晚硬板床睡得不舒适,回宫去了?”慕容水水猜测道。

“我昨日替池崇招待这位王妃,瞧着也不像是那些吃不得苦头的人。”如仙道。

“坏了,恐怕是上战场去了。”应含絮道。

三个女人一分析,觉得这西靖王妃只怕已经身处险境,当即火急火燎赶往战场上。

可惜等她们赶到,一切都迟了……

***********************************************************************西靖王妃太过高估自己在安牧图心中的地位了。

也许曾经她是他心中最重,但如应含絮所料,今时不同往日,安牧图要的越来越多,区区一个青梅竹马、举案齐眉的妻子,早已不如一块土地的分量。

所以当她站上堡垒,面对即将交战的两军,企图把干戈扼杀在举刀之前,安牧图在那一瞬间脸上泄露的表情,是一种“臭娘们坏事”的暴躁,而绝非“我妃有难”的担忧。

不知是不是相距太远,西靖王妃没有看到安牧图的表情,她爬上池崇所在阵营背后的高塔,远眺对面安牧图的军队,声嘶力竭地喊:“安牧图,安牧图!是我,是我紫荆呀!”

紫荆是西靖王妃的本名,很少有人知道,儿时的时候,安牧图还会“阿紫”、“阿紫”地叫她,可是长大以后、成亲以后,他喜欢称呼她为“王妃”。

紫荆觉得西靖王子的王妃可以是任何人,但西靖王子的阿紫只有自己。

所以紫荆好怀念过去那声温柔的叫唤。

“王妃!何人带你上的高塔?——你们这群卑鄙小人,拿我的女人做人质,简直无耻!”安牧图迁怒池崇,殊不知池崇何尝没有被紫荆吓到,这女人趁人不备混入军中,悄无声息地就上了高塔,此刻将士们全神贯注与敌军对峙,哪有人注意到西靖王妃的举动?

池崇本想立马派人上去将她救下,她却将双脚踩在了高台边缘:“谁也不许上来!”,然后继续向对面的夫君喊话,“是我自己上来的,安牧图,不关宁国军的事。”

“你自己上去干嘛?”安牧图闻言愈发恼火,“你不知道危险吗?”

“我知道这很危险,可是我想告诉你,安牧图,我怀孕了,两月有余,我一直没有说穿是因为我怕我影响到你……”紫荆言及此,自己也哽咽了,“可是今天,我和孩子想在这里求你一件事,求你为了我们,放下刀剑,不要再战了好吗?”

大概所有人都没想到西靖王妃怀了孕,怀了孕还做出如此危险的举动、说出如此震撼的话,所有人都期待一场好戏,除了西靖王子自己。

有了子嗣的喜讯完全不能消除他的愤怒,反而令他更为紫荆的举止所恼火,他大喝,问她:“你是不是被宁国的人灌了迷汤,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我没有被任何人灌迷汤,我只是在为我们的未来、我们孩子的未来着想呀安牧图。”

“我们孩子的未来,是坐拥大西国的天下,我所做的一切,难道你都不明白吗?”

“我不要我的孩子为了皇权沾染满手杀戮或者有一个满手杀戮的父亲,安牧图,我希望我们能回到从前,从前简单、快乐的生活,没有权力、没有野心,只有我们两个,还有……”

“你不要再说了!”紫荆喊到声音沙哑,又恰是情到浓处,却被安牧图无情打断,中止了她将将在脑海里勾勒的过去、未来的美好画面,变成此刻沙场上渐冷的目光交织,安牧图说:“今日我与宁国太子常琴联手举戈助他夺回天下,他日他帮我们大西国建立霸权,这是交易,这是抉择,这是我对西靖族创立宏图大业的承诺,我誓死不回头!你赶紧给我下来,不要再发疯了!”

紫荆心里一冷,没想到安牧图被权力啃噬得这么厉害,可她还在拼命挣扎:“不,安牧图,你今日若不弃戈,我就跳下来,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死在你面前!”

安牧图浑身一震,也没想到自己的王妃决心这么大。

“真是个拖后腿的王妃。”常琴似不经意地在安牧图身旁念叨了这么一句,“我虽无女人,至少没有牵绊。”激得安牧图又气又恨:“我女人从前也不是这么不听话的!原本温柔可人、善解人意,哪想得到会做出这样激烈的举动来?”

“怕还真是被灌了迷汤……”常琴道,“事已至此,你将作何打算?”

安牧图拳头一紧,犹豫只是一闪而过:“可怜还怀了我的孩子……但这孩子就是生出来,像他娘一样优柔寡断、见识浅薄,不要也罢!”回首望身后将士,为了西靖族的未来,个个都是抛弃妻子誓死跟随而来,安牧图遂狠了狠心,冲对面的紫荆喊道:“你跳吧,你有胆就跳,今日箭在弦上不可不发,你就是血溅当场,我也绝不回头!”

第八十三章 千万千万不要重生

安牧图遂狠了狠心,冲对面的紫荆喊道:“你跳吧,你有胆就跳,今日箭在弦上不可不发,你就是血溅当场,我也绝不回头!”

紫荆双目圆睁、脸色惨白,她大约也没想到安牧图会绝情至此,池崇见状,再度派人悄悄溜上去想弄她下来:“蠢女人怕死,弄下来再说。”

不料紫荆其实并不怕死,她双脚再度往前一寸,眼泪潸然而落:“安牧图,从前的你不是这样子的……”

安牧图想说、想劝,可牙一紧,欲言又止。

回不到从前了,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

“我无法原谅你,也没办法和这样的你继续在一起,就让一切结束在……我自以为的美好里……”紫荆说完这句话,突然就奋不顾身地往下跳,池崇派上去的人还没来得及爬到高塔顶端,已然来不及拉住她。

池崇眼疾手快,双腿奋力一蹬,想扑过去抱住她,可到底距离太远,哪怕风驰电掣,也堪堪还有三步之遥。

三步,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池崇几乎是眼睁睁看着紫荆摔在自己脚下,一声骨裂的闷声,四肢扭曲,双目未阖,看着的是安牧图的方向,殷红的血混着沙场的土,涓涓在她身下流淌。

“阿紫——”安牧图这时才痛觉到失去,悲愤一声怒吼,然后策马狂奔冲着池家军而来,他身后将士纷纷跟上,铁蹄卷起尘土飞扬,化悲愤为力量,战斗力竟无比强猛。

池崇当即折返上马、整军迎战,直面安牧图这团出离的怒火,紫荆的尸体在刀剑的锋芒下,显得无比孤独且悲凉……

***********************************************************************应含絮、慕容水水和如仙三人赶到沙场的时候,紫荆的尸体已经被挪到一旁,蒙着白布,安静沉寂,何不言负责在旁看守,抬眸看到三个表情惊痛的女人,唯余一声叹息。

“听说……还怀了孕?”慕容水水哽咽道,“这一跳,保不了大,保小还不成嘛?”

何不言简直想跟着哭:“才两个月,还没人形呢。”

慕容水水一听这话,哀痛当即像决堤,哗哗地哭止都止不住:“太可怜了……太可怜了!还没人形就死了……”

应含絮忍着悲怆,问何不言:“可否让我们把她带回去厚葬了?”

“你做主。”何不言点头道。

***********************************************************************在紫荆的坟头种上紫荆花,不知为何,那些花瓣一见风,就纷纷扬扬撒了一整个坟包的紫红。

每种一棵,皆是如此。

必有大爱大恨未了。

应含絮心中一惧,对慕容水水和如仙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话想单独与西靖王妃说说。”

两人离开后,应含絮便再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生性脆弱,应含絮自恨不已。

“虽说是你带我们离开的西靖皇宫,却是我给了你离开的勇气并把你推上了死路的边缘,是我对不起你……我应含絮这一生对不起的人太多太多了,我也知道你有很多怨气,可能不是对我,而是对你的夫君,但是紫荆,我求你一件事,如果重生和投胎的机会摆在你面前,请你千万、千万、千万不要选择重生!”应含絮说。

重生之苦,唯有亲历之人才可感受。

重生之苦,非亲历之人不知其有多苦。

应含絮早已悔青了肠子,什么爱恨恩怨那都是吸人心血、噬人骨头的毒药,倘若转世了,遗忘了,也便真都过去了,纵使穿越到无人相识的国度,至少也可以展开一段新生,可是重生不一样,重生是重复着生命的轮回,悲喜苦乐,都在重复上演。

应含絮在紫荆坟前一遍遍嘱咐不要重生,并言说自己重生的懊恼,提及池崇,千回百转的都是痛,提及常琴,反反复复的都是命,提及月澈,浮浮沉沉的都是牵累,应含絮说:“不要苦了自己也苦了他人,紫荆,安心投胎去吧,不要贪恋未完成的爱恨,唯有舍弃,才能解脱。”

她倾诉完毕,拭干眼泪,站起转身,赫然发现池崇站在自己身后。

那一刻,有种被当场擒住的难堪和慌乱,应含絮颤声问:“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你都听到了?”

池崇的回答有明显的迟疑,片刻后,摇了摇头,说:“我刚到。”

应含絮心稍安,随即又哀伤起来:“西靖王妃的死,错在我……”

”错不在你。”池崇打断他,“当我第一天和安牧图交手,我就知道此人心肠之狠毒,他绝不是那些肯为了自己的女人放下屠刀之人,所以我才不答应西靖王妃自荐为人质,他常琴干得出卑鄙手段,我池崇难道就不敢吗?不是不敢,是知道成不了。”

应含絮哽咽:“是我过于天真,以为她可以阻止他。”

池崇叹息:“她要是能阻止他,你当初不也能掌控常琴。”

应含絮恍然。

“可惜……”池崇续道,“被你掌控的人是我。”

应含絮猛抬头,看着池崇,他眸中光芒忽明忽暗,应含絮看不懂是何情愫如此浓烈地在败露。

可兴许她并非看不懂,只是不愿承认,这个片刻前还被自己在紫荆坟前数落过一顿的负心男子,此刻却满目爱意地看着自己,叫自己情何以堪?

“回去吧。”知道她不堪,池崇轻轻走过来,伸出手想牵走她。

应含絮却不伸手,擦肩而过,径自返回。

池崇看着自己深在半空却又忘记收回来的手,莫名觉得悲凉,轻风吹起紫荆坟上花,落在他苍白的指尖,好像在宣告死亡的逼近。

***********************************************************************夜里,何不言突然闯入应含絮、慕容水水和如仙的营帐,一脸不淡定不似他平日里散漫的作风。

“池崇不太好。”他说。

“池崇怎么了?”如仙第一个问。

应含絮手里的针猛地一抖,女工本就拙劣,这会子为将士缝补的衣裳怎么还没缝上就被扯开了呢?

“池崇今日出征,受了伤不说,回来之后还不知去了哪里闲晃,现在我检查,发现他旧伤复发,又添新伤。”何不言道。

“带我去看看。”慕容水水风风火火拉着何不言就走,如仙也巴巴地跟上,应含絮踌躇在原地,双手拽得骨节发白,分明担忧焦虑,人却未动。

***********************************************************************池崇靠在榻上,看着何不言带着慕容水水与如仙进屋,不禁怨念:“给我治个伤,需要随带两个丫鬟吗?”

慕容水水跺脚:“我们才不是丫鬟,是来看看你死透了没有!”

“真真歹毒!”池崇切齿。

慕容水水瘪嘴,口吻软下来:“池哥哥,分明是你害我们担心!为什么受了伤不说,还要迎敌而去,你不知道偌大一个军队都需要你来带领吗?我爹老了,我那几个哥哥你也瞧着不争气,谁人统帅都不如你,你要是倒下了,你让宁国怎么办?”

“我从前在市井里混的时候,都是宁国的父老乡亲们骂我这个将军的儿子顽劣不成器,如今我倒成了宁国的栋梁,早知如此,常英当初那把龙椅还不如让我坐得了。”池崇调侃道。

“休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被你们的皇帝知道,治你谋反之罪!”如仙恐吓道,见何不言手忙脚乱地给池崇止血包扎,遂也过去帮忙,可一碰到他才知道他体温滚烫,幡然恼道,“呀!难怪尽说些胡话,原来是发烧了?”

“发烧了?”慕容水水也紧张起来,“厉不厉害?要不要紧?”

“去搓毛巾给他冷敷。”何不言吩咐道。

于是慕容水水忙不迭地去了,殊不知她丫笨手笨脚,毛巾刚丢到水盆里,还没捣鼓两下,连着水盆和满满一盆水,都没扶稳洒了。

“咣当”一声,伴随着她目瞪口呆的表情,着实令人汗颜。

“快去重打一盆来。”一个声音灌入,慕容水水猛地觉醒过来,看见应含絮俯身拾起毛巾,拧干了往池崇榻边去,嘴里不忘嘱咐慕容水水说。

应含絮突然到来,还装作若无其事伺候池崇,让整个屋子的人都看得呆若木鸡。

倒是池崇最先反应过来,问:“掉地上的毛巾,你就这样往我脑门上搁?”

“你脑门也不见得有多干净。”应含絮说,话音刚落,手一落,毛巾就那样搁上了。

池崇也只能忍。

何不言却在池崇嫌弃的眼底,看到了一抹欣慰。

应含絮能来,大约是池崇最好的良药罢。

“止血草不够用了,如仙,你陪我去药房取——这屋子太冷,慕容水水,你去造炉子取火。”不多时,何不言开始胡乱使唤人。

“这止血草不是还有很多嘛?”如仙反问。

“这都快四月天了,又是在南方,你确定要起火取暖?”慕容水水问。

“要要要,都要!”何不言说着,拎着两个丫头离开营帐,应含絮简直欲哭无泪,这厮,就是存心想让自己和池崇独处,怕是什么取药的取火的,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

第八十四章 薄情寡义

“何不言……就这样搁下你走了?”换了两次毛巾,应含絮终于打破缄默的尴尬,看着池崇满身绷带,问,“你的伤,到底要不要紧?”

“不要紧。”池崇说,他很享受此刻的安谧。

“可你脸色不好,人家发烧都是白里透红的,怎么你是雪白雪白的?”应含絮开始啰嗦,噼里啪啦地问,“你当真只是发烧?头晕不晕?肚子饿不饿?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何不言这么不负责,要不要我请别的军医过来瞧瞧?”

“应含絮,你倒是挺关心我。”池崇说。

“你是一军统帅,关乎宁国西南边疆的安危乃至国土的完整,我自然该替天下百姓关心你。”应含絮说得大义凌然,池崇不受用:“我不要这样的关心。”

“那你要怎样?”

“我浑身发冷,你过来给我抱抱。”池崇说。

应含絮恼了:“你现在是发烧哎,浑身滚烫哪里就冷了?不要闹了好不好!”

“正因为我发烧,体内热量外泄,内里才觉得寒冷无比,你怎么就不懂这个理呢?”池崇也急了。

应含絮一怔,心忖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自己居然无言反驳。

“那……那一会儿等水水造起炉子,整个屋子烤火取暖,你就不冷了。”半晌,应含絮才支支吾吾道。

池崇一副歇菜的模样:“等她造炉子……那得等到何年何月?罢了罢了,就让我冻死算了。”脸色苍白、唇色发白地裹紧了被子,丢掉额头上的毛巾,看上去着实可怜兮兮。

……

“来了来了,炉子来了!”慕容水水捧着不知从何处借来的火炉子,急急忙忙回到营帐,谨遵何不言的吩咐,开始生柴点火。

可是忙里偷闲一抬头突然发现榻上卧着的不是池崇而是应含絮,不禁诧异:“应含絮,怎么你跑池崇床上去了?池崇哥哥人呢?”

“在这儿呢。”高高隆起的被窝里,传来池崇享受的闷哼声。

慕容水水脸蛋一红,大为震惊。

“他怕冷,我……要我给他暖被窝。”应含絮解释道,自己也觉得这理由很牵强,遂倍觉尴尬。

慕容水水自然不解风情:“这天……冷吗?对于一个发烧的人来说,冷吗?要真冷,刚才还一块块冷帕子地敷着,不敷出病来呀?”

“说是热量外泄,体内就会发冷。”应含絮说,然后指指被窝里的人,“他说的?”

“你信吗?”慕容水水反问。

应含絮也脸红了。

慕容水水返身去把营帐的门带上,折回来说:“这要是被他新娶的小妾看到,指不定就醋意大发弄死你呢应含絮!”

“如仙不是那样的人。”

“如仙不是,所以你们就乱来?”

“我们没有乱来,我只是抱着他给他取暖!”

应含絮不知道这算不算乱来,只是觉得解释越来越苍白无力,应含絮叹了口气,想逃,腰却被池崇紧紧圈住,“不准走!”他说,态度挺凶。

“没救了。”慕容水水丢下柴火,“想必压根不用我生火炉子,你们缠绵去吧。”然后转身离开。

屋子继续安静,安静得有些诡魅,滋生莫名的暧昧。

应含絮坚持不说话。

池崇终于沉沉睡去。

应含絮以为有了解脱的机会,刚要撤走,却忽然发现他禁锢自己的双臂连沉睡中也用了全部的力,压根没办法挣脱。

“该死!”应含絮不禁骂道。

“池将军!属下可以进来吗?”这时候,门外偏生有人求见。

“呃……池将军……他、他在歇息。”应含絮回道。

听得出是白彦的声音,以为好打发。

可是在白彦说出:“歇息也可以听属下说事,属下真的有要紧事,请将军恕罪,属下这就进来了。”后,应含絮开始后悔没有撒谎骗他说池崇不在。

结果于是白彦进来了。

速度太快,应含絮都没来得及躲。

导致被白彦看到榻上这一幕。

应含絮和池崇不再是夫妻,却相拥而眠,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尴尬,但是白彦人都进来了,也唯有硬着头皮说:“那个……姐姐也在呀?那个……属下进来是想请求将军一件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鼓起勇气续道,“恳请将军放了杨柳姑娘,她、她被困在牢里好像……好像生病了。”

池崇从被窝里钻出来,一脸的不悦:“怎么生病了?”没等白彦回答,就埋怨道,“你没瞧出来生病的是我嘛?本将军为了打胜仗,心力交瘁,你不仅不替我分忧,还尽给我惹麻烦,整日里为了那些儿女情长搞得自己颓废消沉,值得吗?”

“虽说男儿保家卫国是天职,可保护女人不也是责任吗?将军难道就不赞同吗?”白彦一急,居然还反驳起池崇来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指桑骂槐,不忘瞅两眼应含絮,提醒池崇:你丫的才是那个为了儿女情长颓废消沉的罪魁祸首!

池崇眼下怀抱应含絮,的确没有底气跟他较真,遂忍耐下来,正色问他:“那应杨柳勾结外贼、为虎作伥,往大了说可是谋反死罪,你说放人就放人?你让我如何跟皇帝交代,和军中将士交代?若真是病了,请军医去看便是,我准,但是放人,想都别想。”

池崇把话说到这份上,白彦也知道没有还讨的余地了,遂只好退下,四处找军医去给应杨柳施诊,偏偏谁人都知道应杨柳通敌卖国,无人胆敢或者愿意给她看病,白彦几近绝望之际,看见如仙在整理草药,便跑过去问她愿不愿意帮忙。

如仙心软,听他几句央求,便颔首答应道:“好吧,既然是池崇答应的事,那我就随你去瞧瞧,可我医术浅薄,若治不好,可别赖我。”

“您菩萨心肠,肯出手相救,我感激不尽,又怎敢赖您?”白彦感恩戴德,忙不迭拉着如仙去了囚牢,殊不知这一遭,对如仙来说,可是大难。

***********************************************************************应杨柳和池崇一样,发了高烧。

倒不是新伤旧伤引发,而是连日来不肯乖乖吃喝,身体底子薄,没撑住牢狱之苦,挨饿受冻所致。

如仙说:“没大碍,我开个方子,连服三日即可,只是若再不吃不喝不睡觉天天吵闹,怕是没得救了。”

“那会怎样?”白彦急问。

“会变成疯子。”如仙说。

白彦窘迫之。

两人在对话的时候,应杨柳一直盯着如仙带来的药箱子,里头有军医给伤患开刀子的锋锐短刃,频频闪烁着银芒刺激着应杨柳的杀念。

趁如仙不备,她突然夺过短刃,从如仙背后勒住了她的脖子。

如仙措手不及,白彦大惊失色:“杨柳你做什么?”

“开门,放我出去!”应杨柳喝道。

“坏女人,枉我赶来替你治病,你竟这样对我……”如仙气恼,应杨柳手腕一翻,短刃便割伤了她的脖子:“丑八怪,给我闭嘴!”

白彦见到殷红的血从如仙脖子上渗开,当即很紧张,奉劝她道:“杨柳,你冷静,你快放开将军夫人!”

“她是将军夫人?她只是池崇的妾,我才是池崇堂堂正正的结发妻子!”岂料那句话还惹怒了丧心病狂的应杨柳,她短刃切得更甚,眼看着就要割破如仙的脖颈脉络要害,白彦愈发焦急:“你不可以一错再错了!”

“我要你管,再不开门,我就杀了她!你知道我不是吓唬人的!”应杨柳怒吼。

白彦知道她不是吓唬人的,她的手只要再用力一分,只怕如仙就危险了,白彦不敢迟疑,替应杨柳打开了门。

门外守卫重重,应杨柳很快被团团包围,可因她挟持了如仙,无人胆敢靠近夺刀。

营中很快混乱起来,这消息也随即传入池崇耳内。

“臭娘们!”池崇一边骂着,一边离开应杨柳的温柔乡,赶到现场。

应含絮也紧随其后,见到那状况,心如鹿撞:“应杨柳!你究竟还要错到何时才肯醒悟?快放了如仙!”

“要我放了她,还不被你们乱箭射死?”应杨柳圆睁的双目里,早已失却理智,“你当我傻啊?除非,你来顶替她!”

“好。”应含絮丝毫不曾犹豫,欲往前顶替如仙,却被池崇拽住。

池崇没有说话,也没有侧首看应含絮,只是拽着她,不准她去,坚毅的侧脸,隐忍着满腔怒火。

“应杨柳,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了如仙。”池崇说。

“呵呵……”应杨柳痴癫地笑,“现在是你的妾在我手里,怎么叫你给我机会?你有什么资格给我机会!你不是应该求我?求我啊池崇!求我放了她,求我原谅你,原谅你曾经对我的薄情寡义!”

这样一说,众将士中难免有人唏嘘:且不说这应杨柳放荡不堪,池将军年少时,也不是什么善类。

第八十五章 坏女人的下场

这样一说,众将士中难免有人唏嘘:且不说这应杨柳放荡不堪,池将军年少时,也不是什么善类。

场面当然是很难堪,如仙却第一个打破了这怪异的氛围。

她不能允许任何人说池崇的不是,她突然握住应杨柳的手腕,一声怒喝:“我跟你拼了!”,然后两个女人开始抢刀子,扭捏在一处混乱得任何旁人都无法插入。

然而应杨柳到底是最先握住刀子的人,如仙很难抢夺到手,蓦地,抱作一团的两人身子突然都僵直不动,然后鲜红的血一滴滴地从两人之间流淌而出。

一时间,无人知道那短刃究竟插入了谁人的腹。

池崇是第一个发现如仙脸色不对的人,他趁应杨柳不备,突然冲过去,一脚踢飞应杨柳,一手揽过如仙,如仙双手捂住肚子,短刃只余半柄在外。

应杨柳当即被围困擒住,何不言迅速赶到池崇身边。

如仙渐趋雪白的脸色如濒死状。

应含絮只觉双腿发软,颤抖不已,远远看着,不忍靠近。

白彦早已呆若木鸡。

“池……池崇……池崇?”如仙轻微且急切地呼唤着池崇,她眼睛看着天空,却没办法聚焦,无法确认抱着自己的人是不是池崇。

“我在,我在。”池崇紧了紧双臂,告诉她说,“你先别说话,让何不言给你止血。”

如仙却摇了摇头,抓住池崇的手,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想说:“不,我还有……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我怕……我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你说。”池崇很想劝她闭嘴,安心治伤,可是她那样迫切,俨然非说不可、不说宁死的架势,池崇也只能忍耐。

“我其实……其实不是你看起来这么丑的,你……把手给我。”

池崇握住她冰凉的手。

“你一定猜不到,这些疤痕、赘肉还有黑粗的毛孔,都是面具所为……撕下它,你就能看到……看到我的真实面目。”如仙抓着池崇的手,伸到自己的额角,沿着发髻边缘,缓缓撕下一张满目疮痍的人皮面具,面具下,细嫩白皙的肌肤犹如新生的婴儿,浓黑的睫毛好似两把展开的小扇子,微微垂睑就能覆盖完美的卧蚕,去除鼻翼两侧和双颊赘肉,脸庞的精致如天工雕琢,即便因为失血过多而泛白的嘴唇,也鲜嫩得令人一睹便欲罢不能。

这样的一张脸,令在场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见了都怦然心动。

池崇看着也是醉了。

“我爹说,唯有丑颜得人心,才是真心……”如仙叹道,“可你自娶我之后,好似从未近距离看过我,其实仔细看,我的人皮面具也是有诸多破绽的,池崇,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对你便是如此,我不知道倘若我一早就以真面目示人,你是否也会对我……”话及此,呼吸窘窒,似不能通畅,脸色更白,更令人扼腕怜惜,池崇恐惧,连唤好几声“如仙”,都无法再令她睁开眼睛,痴痴看他一眼。

***********************************************************************应含絮候在营帐门外,心里急得发慌,池崇与何不言带着如仙已经在里头耽搁一个时辰了,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应含絮真的很想冲进去问情况到底如何,活着还是死了,总得有个说法吧!

慕容水水坐在一旁,托着腮帮子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体会应含絮的焦虑,吧唧嘴巴感慨道:“真是没想到呀没想到,如仙居然戴着人皮面具,刻意把自己丑化了嫁给池崇,不到最后一刻不揭穿,你说她究竟是个什么心理?我刚才去外头转了一圈,将士们讨论的都是这个话题,每个人说起如仙的美貌眼底都是泛光的,可恶我当时不在没瞧见,你说她要真死了,就只能瞻仰瞻仰遗容了,生前的风华绝代全然不见,这不成了我人生的一大憾事嘛?”

“如仙不会死的。”应含絮驳斥她道,眼下也唯有自我安慰,实在没有笃定的底气。

“不是呀应含絮。”慕容水水说,“如仙死了才对你有好处,你想呀,你和池崇刚刚破镜重圆,被你妹妹那么一闹,池崇的心怕就乱了,如仙原来那么美,他能不心动吗?被你妹妹害成那样,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不迁怒你们应家的人吗?”

“我和池崇啥时候破镜重圆了?你不要胡说!”殊不知应含絮的心比谁人都乱,被慕容水水这么一搅和,更是烦躁得坐立不安,站起身来,来回徘徊,郁郁不得解。

直到池崇从营帐内出来,脸色阴沉,言说如仙已脱离险境,立马质问应杨柳身在何处,应含絮才稍稍松了口气:老天垂怜,没有让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早早地香消玉殒。

可是,池崇刚刚问起谁?应杨柳?应含絮当即又紧张起来,问他:“你想做什么?”

“应杨柳通敌卖国、残害无辜,论罪当诛。”池崇说,这一字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一击击敲在应含絮心上,令她浑身颤抖不已:“你……你要处死杨柳?”

应杨柳再十恶不赦,到底还是应含絮的妹妹,应闻天再怎么贪污好利,也是应含絮的生父,同父的姐妹终归有血脉至亲,没有人愿意看着自己的家人被处死,看过了太多人离去的应含絮,承受不起更大的失去。

“她……她也只是求逃心切,想来也不是存心要害如仙的,你可不可以饶过她这一次?”应含絮满含恳求与期待地看着池崇,“就算囚禁,也总比处死要好。”

“如仙差点就死了。”池崇沉声告诉她。

“你也说了是差点死,总归没死不是吗?”应含絮急了,反问道。

偏是这句话惹怒了池崇,怒目瞪她:“你是非要看着如仙死了才甘心吗?就算不是如仙,你这个妹妹害过多少人包括你!你还要包庇她纵容她多少次!”

池崇发怒,应含絮惊慌失措,直至池崇再度责问应杨柳身在何处,一众将士将其押上来,应含絮终于抵不住内心的恐惧与害怕,脱口而出:“看在我的面子上,你饶她一命好吗?”

这样的纯善与愚蠢,彻底激怒了池崇。

“把应含絮带回去。”池崇吩咐慕容水水。

慕容水水过来欲劝应含絮回到营房。

“我不回,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杀了我妹妹!”应含絮挣扎。

“所以我让你别看。”池崇说,眉目冷决,不带一丝暖意。

应含絮心落谷底,应杨柳猛抬头,陡然意识到池崇把自己拖过来是要处死自己,当即疯狂大叫:“不要!不可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但是没有商榷的余地和宽容的退路,池崇的处死令一下,无人胆敢说不,现场一片冷寂,俨然死亡悄然逼近。

只有白彦。

白彦在应含絮还没有被完全拖回营里去的时候冲出来,脱掉盔甲赤膊出现,跪在池崇面前,递上白晃晃的刀子,说道:“请将军赐属下一死!”

“你的罪押后再论,现在着急个什么劲?”池崇叱道。

“杨柳姑娘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属下不可推卸的责任,属下愿替其一死。”白彦道。

“呵!”池崇冷笑,“你想找死,另有法子,替死,绝无可能。”

池崇不允许任何人替应杨柳求情甚至顶罪,因为差点失去如仙,他好似气得失去了理智,在白彦跪着岿然不动之际,他发话说:“你若执意如此,那就陪她一起死。”

这分明是气话,以白彦如今的军功,当能将功补过,实无必要因为一个女人被处死。

当即有将士为白彦求情,请池崇三思。

池崇闭上眼睛,隐忍许久,才缓缓对白彦说:“白彦,今日谁人都无法保应杨柳,我劝你立马死了这条心,否则,不过是赔上你一条命,本将军不会觉得可惜,好过将来这女人再害人。”

池崇说“这女人”的时候,手指着应杨柳,应杨柳眸中炸裂绝望的惊痛,她如将死之畜,全无形象地乱喊乱跳:“池崇你这个无情无义的混蛋!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池崇却忽然慢条斯理地打断了她的癫狂,“我曾经提醒过你不许再伤害我身边的人,而你却一次次犯、一次次挑战我的底线,我不会让毫无挽回的悲剧重演一遍,应杨柳,你上辈子就已经越过了我的底线,酿成了不可收拾的恶果,你早该死绝。”

池崇这话说得狠毒,应含絮却浑身一震,什么叫“上辈子就已经越过了底线“,应杨柳的上辈子和他自己的上辈子,他都知道吗?

却不及多想,但见池崇挥手示意,当即有早已准备好的刽子手,手起刀落,应杨柳还没来得及再骂一声,就人头落了地。

她死也未能瞑目,眼睛睁得很大,是恐惧,是绝望,也有和应含絮一样,满目堆着猜不透的困惑。

第八十六章 身陷险境,若非你到

她死也未能瞑目,眼睛睁得很大,是恐惧,是绝望,也有和应含絮一样,满目堆着猜不透的困惑。

应含絮身子一软,瘫软在地,慕容水水忙去扶她,却发现她浑身冰冷,血泪纵横。

“应含絮,你别哭呀,你怎么……都哭出血水来了?”慕容水水的焦虑劝解引起了池崇的注意,应杨柳终被处死,他怒意已消、余恨已解,自然有意识要去关心被这场判刑伤害到的人,他返身走近应含絮,欲抱起她回营帐,却被她无力推开。

应含絮推开池崇的确双臂无力,可池崇竟就这样被她轻易推开。

她心碎神伤,对外界的抗拒和抵触令人不忍强行撞破,她眼下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与呵护,她只想一个人寻一处角落安安静静地挨过这段煎熬的时光,她知道自己不能怪池崇不能恨池崇,她只是一时没办法接受,她说:“别管我。”然后在池崇的无奈和慕容水水的无措下,颓然走开。

***********************************************************************西靖族和太子军突袭池家军所在的大营,池崇披甲上阵,迎敌而去,跨上马之前突然想起应含絮,忙吩咐也要一并上阵杀敌的慕容水水:“你别去了,保护如仙,找到应含絮,带她们到安全的地方。”

此时距离池崇处死应杨柳不过两个时辰,池崇当时未能追寻应含絮独处而去,不知道她一个人跑到哪里疗伤,如今自己顾不上,唯有寄托给慕容水水。

“可如仙在你屋里躺着,应含絮却不知所踪,你要我保护你的女人们,带她们去安全的地方,如今哪里都不安全,两个人又不在一处,我无法兼顾呀!”慕容水水既然被拒绝上阵,自然要纠结该去保护他哪个女人。

池崇迟疑片刻,道了句:“如仙。”,便扬鞭策马而去。

“如仙?”慕容水水愣在原地,有些懵,“什么意思?是要保护如仙,还是舍弃如仙?”

着实被弄得一头雾水,可是如仙就在附近,按照距离来说,也是保护她更为方便,慕容水水一跺脚:“不管了!”先行冲到如仙房里,带着她去到安全的地方。

***********************************************************************应含絮坐在山头顶,还没从伤心中缓过神来,突然看见前方池崇大营内起火,厮杀声连片迭起,得知定是遭遇了突袭,不免担心,想冲下山去,又担心自己拖累他们,踌躇之后,逆着方向往树林里跑。

把自己保护好,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

匆忙奔跑在参天古木之间,应含絮素色的衣裳隐蔽性极好,以至于丛林内的太子军没有先发现她,反倒被她瞧见了他们正在施行的诡计。

应含絮躲在粗壮的树干后面,偷窥那一行数十人围着一汪泉眼鬼鬼祟祟,他们的对话,顺风断断续续飘过来:

“待这次突袭把池家军逼入幽灵谷,咱们再在这上游的溪水里下毒,那谷里唯有这一条水源,又没有退路,要么把他们渴死,要么把他们毒死,西靖王子这一计,可谓绝妙!”

“太子党几次恶战损失惨重,想来太子也是急了,应了这一计,虽说有些卑鄙,可成大事何必计较小节,他日池家军死光了,谁会在乎咱们是怎么打败他们的,哈哈哈哈!”

……

逼入死谷,水源稀缺,下毒至全军覆没,应含絮听得心惊肉跳,可不能这样被他们得逞了,但自己孤身一人,如何抵御?

眼看着毒药就要被撒入溪水,覆水难收,一旦池家军此次不能突破袭击而被迫入谷,只怕真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应含絮念及此,再也顾不得其它,跳出来喝道:“住手!”

一众人回首,看见应含絮,有两三人认出她来,惊呼:“太子的女人?她叫什么来着?”

“应含絮!”

“对,没错,就是她!”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抓回去孝敬太子爷!”

他们纷纷向应含絮聚拢,以至于一时忘记要撒毒粉,应含絮心中窃喜,却也悲剧地陷入了无法脱身的包围圈内,等她反应过来,双臂已经被人拽住,膝弯内一疼,两腿一软,人便匍匐在了地上。

“这娘们倒是长得脱俗。”其中一人猥琐笑道。

其余人便也跟着笑起来,表情淫荡。

“要不……再献给太子之前,咱哥几个先尝尝味可好?”那猥琐男贼贼地问。

有胆小的人不敢尝试:“万一被太子爷知道……”

“大不了咱们杀人灭口再毁尸灭迹!”有个狠辣之人出了个坏主意,“这仗还不定打到什么时候,太子虽然一直在找她,可又哪里真顾得上她?再说打仗每天要死多少人,咱们把她吃了再丢到战场上去,神不知鬼不觉!”

“好,好!”这主意当即得到了众人的认可,随即他们上下其手,在应含絮不能反抗的身躯上。

应含絮心生绝望,如今阻止下毒还未有定局,自己就要先被吃干抹尽,人生未免也太过凄惨,倒不如一刀给个痛快得了!

“你们……你们放开我!要么杀了我,不许碰我——”她嘶喊,衣裳已被扯去一半,露出瘦削的肩膀,肌肤雪白剔透,愈发刺激着那几头豺狼猛兽的欲望,紧接着又是强拉硬扯,眼看着应含絮晚节不保……

可是,“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犹如带着出离的愤怒,势如破竹无可阻挡,穿透山间冷冽的风和飘零落叶,正中为首猥亵应含絮的头领眉心。

他还没来得及叫一声,两颗瞳孔慢慢聚焦在眉宇之间,就这样永远地定格在了死亡边缘。

其余人见到这一幕,也皆被吓到,当即停止了对应含絮的攻击。

应含絮自他们散开的缝隙往外瞅去,但见池崇跨坐黑马之上,脸色铁青,周身散发凛然之气逼得人不寒而栗,身后跟着四名将士,皆是满面惊愁。

“她叫你们不许碰她,你们听不懂吗?”池崇问。

那几人当即露出骇色,池崇的声音冷沉,透着死神的气息。

“刚才,哪几个人的手,碰过她?”然后,死神继续问。

没有人敢站出来承认,事实上几乎每个人都碰过应含絮。

“好!那就每人斩一臂。”池崇吩咐身后人。

那四名将士持刀逼近,那八九人眼看池崇的人势单力薄,以为可以至少以一敌二拼上一拼,可还没动起手来,就先被制伏,但见池家军手起刀落,鲜血狂飙,有三人的手臂被同时斩落,其余几人便歇了菜,想逃,无奈手臂先落了地。

他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哀呼嚎叫。

“还有哪几人,刚才看过应含絮除了脸蛋之外别的地方!”池崇继续问。

断臂者痛到不行,无心也无胆回答池崇的问题。

池崇便继续他冷酷的命令:“好,去剜了所有人的眼睛。”他吩咐那四名将士。

断臂者们当即惶恐起来,不想今日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不仅是手臂难保,如今怕是连眼睛也要被挖掉了,立马相互指正起来,言说自己不敢觊觎应姑娘美色,全是受谁人胁迫指使云云,池崇却全然不予理会,说:“方才要你们说,不说,现在说破了嘴,也休想再保住你们这几对该死的眼睛!——愣着干嘛?还不快去!”他催促他的手下,有一名将士不得不开口劝道:“将军若是生气,直接杀了他们便是,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大敌当前,将军弃大军于不顾,独自前来救应姑娘,让将士们群龙无首,如何退敌?”

竟是如此?!

应含絮惊觉,她抬眸看向池崇,可是池崇狰狞的眉目败露了不可抑制的怒气,压根没把那将士的劝诫听进去,亲自下马提刀逼近:“你们不干,我自己来!”欲亲手一双双剜去断臂者们的眼睛,不计较珍贵的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宁愿不去过问前线消息,也要在这里把气给撒了。

四名池家军终于看不下去,纷纷举刀利索替他解决此事,直至剜清所有该死的眼睛后,才小心翼翼问池崇:“将军,这下可好?”

那八九个甚至还没来得及看到应含絮香肩以下部位的太子党,就这样被砍断手臂又挖掉双眼后,疼得满地打滚,哭爹喊娘,几欲昏厥,有几个清醒者勉强支撑着颤抖的声音求饶道:“请……请池将军息怒,我们下次……下次再也不敢了,求将军……求将军饶了小的们吧!”

“还有下次?”池崇唇角一勾,杀意四起,“给我统统杀光,永绝后患!”

池家军知道早有这一招,此前断臂剜眼也不过是解恨之为,如今终于可以结束,当即不迟疑,刀刀逼要害,把那几人杀了个精光。

应含絮躲在树干后面,目睹如此清晰的鲜血和杀戮,心中惶恐不安至极,抱着膝盖浑身剧颤,直至池崇走近,将她抱起,柔声致歉说:“吓着你了。”,也仍感觉不到他身体的热度,寒意从头到脚,如被冰封。

第八十七章 离开?想都别想!

直至池崇走近,将她抱起,柔声致歉说:“吓着你了。”,也仍感觉不到他身体的热度,寒意从头到脚,如被冰封。

被他扶上马背的应含絮仍旧浑浑噩噩,可是浑浑噩噩的应含絮也猛然发现一件事:池崇和他四名将士皆不曾携带弓箭,那么最初射杀下毒首领的又是谁?那利箭如此熟悉,就连射杀的气度和利落,都令应含絮觉得似曾相识。

“那箭是谁发的?”应含絮终于忍不住问。

池崇微微一怔,坦白道:“我也不知道,我与那支箭几乎同时赶到。”

应含絮心中暗惊,对池崇说:“折回去,我要那支箭。”

“你要那支箭做什么?”池崇马不停蹄,“我还有正事。”

“我就要那支箭!你去办你的正事,你放我下来我回去取!”应含絮坚持道,他方才折磨那几人有的是时间,如今就着急至此了?应含絮当然知道他的事才是大事,可自己,也有自己过不去的坎。

“罢了,陪你去取。”池崇说,调转马头,回到泉眼附近,替应含絮拔下那支箭,洗净,然后递给她,并不过问她为什么要这支箭,池崇和应含絮隐约都猜得到这支箭是谁的,只是都不能断定,遂也互不揭穿,就这样让这件事朦胧过去。

如果箭的主人愿意,自然会自己站出来。

***********************************************************************西靖族的这次袭击,因为慕容军及时从附近的大营赶到援助,池崇又因为寻找应含絮而发现了太子党欲在溪水内下毒的诡计,所以突袭未能顺利达到常琴和安牧图最初的目的,池家军大营虽撤退三十里,但依旧是不可攻克的堡垒。

一切暂时安定下来,统计伤亡人数并筹谋下一步作战计划的时候,慕容水水突然闯入池崇和谋士们的军机营帐,怒气冲冲。

“什么事?”池崇对于她这样的不礼貌,颇有些不悦。

“你……”慕容水水又恨又恼,“你下次迎敌能不能上点心?你告诉我保护如仙,我就保护如仙去了呀,哪晓得你其实更希望我去保护应含絮,那你就说清楚呀!你发现我带如仙撤离后,怕应含絮有危险,便弃整个大军不顾意气地独自折返去找了应含絮,当时大伙儿群龙无首都乱了你不知道吗?要不是有人去通知了我爹,我爹和我哥哥们率军赶到支援你的池家军,你今天有可能就付出惨痛代价了你不知道吗?池崇,你是一军主帅,你不可以这么……这么感情用事的你知道吗?应含絮的性命固然重要,可你可以吩咐我们去找她呀,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亲自去呢?你口口声声肩负圣上、天下和百姓的使命,可在你心里,万万将士们的性命,远不及应含絮的安危重要是不是?”

慕容水水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当着谋士们的面,斥责池崇不留情面,也让谋士们为今天的局面后怕,皆是担忧地偷瞄池崇的脸色,眼睛里都写满了“这将军忒不靠谱”的抱怨。

“你们都退下吧。”都是再没心思继续正事的人了,池崇只好遣散了谋士们,独留慕容水水一个人在内,一字字地告诉她说,“我池崇这一世活着,就是为了应含絮。”

他口吻淡漠,语调没有起伏,听着是倦意满满、无奈至极的话,却又透出执着到死、百折不回的意气。

“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慕容水水恼了,粗线条的她不太能明白池崇话中之意。

“也罢,反正离死不远,天机泄漏就漏了吧,报应也终归是死路一条,告诉你无妨。”池崇说。

……

***********************************************************************应含絮不解:慕容水水明明是带着一腔怒气去找池崇理论的,为何回来的时候满脸都是疲惫和伤碎了心的悲恸,犹如被池崇一顿反驳,回击得片甲不留。

可是不对呀,今天这件事的确是池崇做错了,他有什么资格教训别人?

但是慕容水水天生脑洞大,也许逻辑凌乱才被池崇反击,应含絮实在没太多心思去插手她的情绪问题,继续在烛光下端详着那支箭,沉溺在自己的忧愁里。

随后如仙进屋,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事,就逼得应含絮不能再置之不理了。

脑洞大的慕容水水问如仙道:“如仙,你伤怎么样了?不是让你静养吗?跑出去做什么?”

“今晚厨房做的牛腩很好吃,我怕池崇又忘记吃饭,特地端了大碗给他送去。”

“如仙!你这脖子随便一扭又要流血,再乱跑我可得生气了!况且!池崇他不是你今生的良人,我劝你放弃他罢,你长得这么美,心地又好,另外找个人再嫁不是难题!要不要我帮你介绍?我哥哥慕容……”

“水水!”慕容水水还没说完,就被如仙打断,“我已经嫁给了池崇,此生他不是我的良人那谁才是?”

“应含絮!”慕容水水手指应含絮,猛地发现这回答不是针对如仙那问题的,遂忙改口,“哦不,我意思不是应含絮是你的良人,而是池崇是应含絮的良人,与你无关,你长得这么美,心地又好,何必要掺和到他们两个天注定的冤家里去,另外找个人再嫁不是难题!要不要我帮你介绍?我哥哥慕容雪……”

慕容水水还是没把话说完,这回打断她的不是如仙,而是应含絮:“水水!我和池崇不是你想象中的关系,我们早已不是鸳鸯、冤家或者怨偶,现在我是我、他是他,他有如仙,我有月澈,你明白吗?”

应含絮说“月澈”的时候,下意识地晃了晃手中的箭。

“应含絮,你知道你为什么和月澈成不了亲吗?”慕容水水问,“因为你们执意要成亲,结果月澈的娘死了,月澈的爹残了,你把月澈害得那样惨,你都没意识到你和月澈是不被允许在一起的吗?”

这个道理,应含絮自然懂,自不需要慕容水水如此赤裸裸地揭她伤疤。

“是,我是害了月澈,可是,我不能和月澈在一起,并不是我非要和池崇在一起的理由,我应含絮可以孑然一身的。”应含絮说,这也是为什么应含絮在意识到自己与月澈没有可能之后,毅然决然离开灵安城隐居在暮云寺的原因。

然后因为今日慕容水水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应含絮萌生了回暮云寺的想法。

“是呀!”应含絮猛地站起来,箭从她膝盖落到地上,她浑然不觉,她自言自语,“我为什么非要留在营里?今日拖累池崇,明日成为累赘,我为什么要自作孽还连累他人,我既然已经逃离了常琴的魔爪,我为什么不滚回暮云寺去呢?”

这样的想法一起,应含絮当即是一刻也不想继续待着,立马收拾行李打算北回。

慕容水水急了:“应含絮,我……我刚才说那些话没有怪你的意思,也没有为如仙抱不平的意思,我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不不,应含絮你可不能走呀,池崇现在离不开你,你这要是走了,我可要被他骂死了!”

阻止不了应含絮收拾行李,慕容水水催促如仙去找池崇来,然后愣是用蛮力抢走了她的包裹:“应含絮,我不准你走,天黑了,你给我洗洗睡觉!”

如仙不多时便把池崇喊来,池崇见状,瞪了眼慕容水水,慕容水水神色一紧,站得笔直,发誓说:“我发毒誓,我什么都没说!否则天打雷劈,我懂得。”

于是池崇指着应含絮问:“那她这又是发的什么疯?”

慕容水水不及回答,应含絮回头说:“我没有发疯,池崇,我决定回暮云寺去,我在这里不止帮不了什么忙,像今天这样弄得你招惹众将士不满,更是罪过,我瞧着这几日白彦也无心作战,不如你派遣他送我回灵安城可好?”

“不好。”没有商榷的余地,池崇回答得果决不疑,然后也不给应含絮更多的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吩咐慕容水水和如仙说,“看住她,要是被她跑了,我惟你们是问。”

慕容水水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如仙也一脸虔诚扛下重任的模样,应含絮瞬间感觉到自己势单力薄,强行突破不是个好主意,遂乖乖滚回到自己的角落里,目送池崇负气离去,又忍着倦意睁眼到半夜,终于等到慕容水水和如仙都发出了均匀的呼吸,立马起床下地,连被慕容水水抱着的包袱也不要了,蹑手蹑脚走出营帐打算连夜潜逃。

“姐姐请留步。”白彦在门外将她叫住,声音不大,却吓得应含絮魂都快没了。

“将军说我这几日无心作战,所以让我看护你不让你逃跑。”白彦说,然后伸手示意应含絮回营帐里去,“姐姐不要为难我,将军说你若来硬的,我也可以来狠的。”挥了挥手里的木棍子,俨然一根打狗棒。

池崇果真够狠,应含絮灰溜溜地回到营帐,缩进被窝,憋屈得不像话。

第八十八章 寻夫

翌日清晨,池崇犹如没事人一般请应含絮过去用早膳,应含絮没有心思吃任何东西,装模作样喝了几口粥,便问他道:“让白彦看着我,你不觉得大材小用了吗?”

“是你说的他这几日无心作战,我观察过也确实如此,这厮还没有从失恋的痛苦里缓过神来,也唯有给他安排一些不费脑子的差事。”池崇说。

“不不不,结束一段痛苦的单恋最有效地法子是马上展开一场新的恋情,你可还记得青柠?这丫头曾在我入住暮云寺后,不知何由去投奔过白彦,跟小两口子一样住在一起过过日子,所以我觉得,我有必要带着白彦回灵安城找到青柠以成全这一桩好事。”

“强扭的瓜不甜,你如何确定白彦看得上你的小丫鬟?”

“可不许这样看低了青柠!你堂堂池将军不也看上了我这样的破鞋?”

应含絮这句自轻的话惹怒了池崇,他猛地将她隔着桌子拽过来,逼得她上半身趴在桌面上直视他含怒的眼神,他说:“不准这样羞辱自己,应含絮,你这是在羞辱我的眼光!”

应含絮怔忪尚未反应过来,又被他狠狠一推,人入了座,屁股撞得很疼。

于是应含絮怒了:“我被你这样监禁,和在常琴手里没什么区别!”摔碗、离席,头也不回。

池崇依旧坐在原地,表情紧绷,唇齿紧抿,久久没有说话,直到何不言进来,原本是要一道吃饭的,突然发现池崇脸色不对,蓦地泄露了从未有过的紧张,扳住他的双肩,严厉警告:“不许动怒,放松,给我放松!”

一口气从池崇紧抿的唇齿间溢出,随即,竟是一口血生生呕出。

何不言眉目纠葛,忙从随身带着的药包里掏出一瓶药剂,全给池崇灌下去,嘴里碎碎念,带着怨愤:“这样下去还有几日好活?我的警告全忘了吗?一天天加重药剂,迟早有一天不是死在生命枯竭里,就是死在是药三分毒里,叫你控制情绪、控制情绪,当我的话是耳边风吗?应含絮不明白,那你就让她明白,何苦非要瞒着她?”

“不过是徒添她的痛苦。”

“我看未必,你怎知她得知你的情况会为你痛苦,我瞧着她现在的麻木不仁,可比你薄情寡义多了!”

……

何不言絮絮叨叨抱怨了一大通,池崇始终没有辩驳,不是不想替自己的选择、自己的眼光解释,而是实在没有太多的余力去计较旁人的仗义执言。

然而何不言回到自己的营帐,却被应含絮堵在了门口。

“池崇怎么了?”应含絮问,她的表情和方才从膳帐内出来截然不同,她有些慌乱、有些忐忑,有些不可抑制的恐惧。

何不言一惊:“你听到什么了?”虽然怂恿池崇向应含絮坦白,可是池崇不答应,何不言也不愿轻易泄露,以免招怒了那厮。

“我听到你在膳帐内对池崇说的话。”应含絮说。

那一刻她居然没有走远,她果然对池崇未曾死心,即便表面上把他气成那样,背地里也后悔自己的狠话,所以滞留在暗处,却不慎看到也听到了何不言与池崇说话的那一幕。

“池崇的身体出状况了吗?我瞧着他的脸色也是一日比一日憔悴,是不是过去的鱼毒还有残留?还是连续作战新伤旧伤拖垮了身体底子?”应含絮问。

“事情没你想的这么简单……”何不言欲言又止,“不过既然他不打算告诉你,你便也不要过问了。”打算撵走她,却撵不动,应含絮说:“我不希望出了事总是我最后一个知道,我感觉慕容水水好像也知道些什么。”

“那你就去问她。”何不言说。

何不言的守口如瓶让应含絮没辙,只好紧接着去骚扰慕容水水,不想慕容水水闻言反应很大,诧异地看着应含絮问她:“应含絮,你不要来问我,求求你了,就当是为了我好,池崇警告过我,泄露天机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我会遭天谴,天打雷劈死我的!”

瞧她那虔诚谨慎的样子,应含絮实在头疼:“那你好歹给我支个招,我该怎么做?”

“你好好地和池崇在一起,不要管过去怎样,不要在意如仙还有池崇家里那位鄂尔娜尹公主甚至包括她的儿子,你就顺着你自己的心,和池崇厮守到生命的尽头,就够了。”慕容水水说。

应含絮苦笑:“我怎么可能不去在意如仙还有池崇家里那位鄂尔娜尹公主甚至包括他们的儿子?来到这一世,就注定有亲人仇者的牵绊,没办法脱离一切只过自己的生活。”应含絮知道从慕容水水这儿也得不到什么了,欲转身走开,背影颓废、毫无生气。

“可你们两个就是脱离了一切在这世上……”慕容水水说到这里,喉头突然被什么东西哽住,再也憋不出一个字,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应含絮猛然回身,抱住她问:“水水你怎么了?”

慕容水水抬起头来,竟已满含泪水:“应含絮,你老说我情窦不开,可若有个人肯像池崇追随你那样追随了我,前世今生,我想,我也会知道爱情是什么滋味,我也会沦陷,像个疯子一样痴情到底的。”

……

***********************************************************************慕容水水的话、何不言的话,反复纠结在应含絮的思绪里,理不出一个完成的头绪来,应含絮在烛火下执着那支断箭,又被月澈的下落所干扰,更无逻辑去判断现实的错综复杂,她忽然觉得头疼欲裂,生命好像一场闹剧,而重生是在闹剧里投下了一枚炸弹。

这是一枚迟早都要爆炸毁灭一切悲欢喜乐的炸弹,当应含絮看着池家军的人正小心翼翼地制作着火药,蓦地,感觉自己就是那一捆捆被包裹严实的炸药包,时间一到,只有粉身碎骨一条路可走。

只是,和自己绑在一起的那一捆,会是谁呢?

池崇?

“池崇!”应含絮心里正念叨着这两个字,有个声音突然替她吼了出来。

她猛然从混沌中清醒,循着声音向营帐大门望去。

呼喊池崇的人是如仙,如仙看到今日出征的将士们归来,搀扶着一个遍体鳞伤的血人回来,那人穿着和池崇差不多的铠甲,如仙以为是池崇才奔过去,可近了发现是慕容水水的哥哥慕容雪,也是急了:“池崇呢?池将军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吗?”

见到这样的归来阵仗,回来的人不及去的人一半多,大部分还是伤痕累累,便知道这场战役多半是输了,营里接应的人,无一不是愁容满面。

“快帮忙为慕容将军疗伤。”扶着慕容雪的将士见到如仙,自当军医看待,便把慕容雪交给了他,又忙去照顾别的人,如仙纤弱的身子扶不稳一个慕容雪,跌跌撞撞摇摇欲倒,应含絮忙过去帮忙,并和如仙关心一样的问题:“池崇呢?”

“抗敌的时候我们被分成好几股,池帅率领一小支人马与我们分散,我妹妹也在他的队伍里。”慕容雪说,“这个时候还没回来,怕是……怕是凶多吉少。”

慕容水水一直嚷嚷着要上阵杀敌,不想第一战就出师不利。

如仙听得心惊肉跳,不慎弄疼了慕容雪,人家倒也坚强,愣是咬牙不啃声,应含絮见了不忍,宽慰她说:“如仙你别担心,好好给慕容将军包扎,我想着池崇不会有事,从前他在北银国失踪一个月,最后居然成了人家的驸马爷吃得好住得好还搞大了人家公主的肚子,这厮本事大,不会死的。”

“可是那时候的池崇不似现在的池崇……”如仙抽泣道,“我那日见他射箭,从前是例不虚发,今日却发发失靶,他现在与人单打独斗,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应含絮知道池崇身体状况不佳,只是没想到已经退化到这等地步。

诚然应含絮还在自欺欺人:“不会的,他身边还有心腹将士还有慕容水水,不会有机会与人单打独斗的。”终于说出来连自己都不相信,半晌,应含絮放着如仙一人照看慕容雪,自己悄悄溜出营帐,找池崇去了。

***********************************************************************过去得知他在千漠雪山失踪,心中痛失难过,却存了一丝必须找到他的希望,这抹希望成为动力驱使着应含絮的身体不断往前,披荆斩棘,跋山涉水,不畏艰苦。

今日亦是如此。

应含絮在幽灵谷找到了慕容水水的剑。

那把被誉为慕容家最花哨的剑,本是慕容将军铸造给慕容水水耍着玩的,家中男子居多,没打算让一个女孩儿家家的上阵杀敌,所以这把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是什么杀人的利器,如今断在半途,却不见慕容水水,应含絮心中惶恐更甚了。

难道池崇那一小支分队,最后还是被逼入了幽灵谷。

第八十九章 前世杀你的人,不是我

难道池崇那一小支分队,最后还是被逼入了幽灵谷。

沿途应含絮因为奔逃而喉头干渴,却不敢喝水。

怕被下了毒,怕没命去见池崇。

游走到山谷深处,阳光几乎很难穿透层层叠叠的古木树叶照到地面,应含絮觉得眼前昏暗沉沉,视力的急剧下降让她感到无助。

直至听到慕容水水的呼救。

“救命啊……救命啊……”声音虚弱无力、嘶哑疲惫,想来是喊了许久,却没人搭理。

“水水!”应含絮却猛然一惊,重获驱动双腿走路的强劲动力,循着声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在荆棘丛里穿梭,终于看到了被青藤挂在一棵古老榕树上的慕容水水。

“应……含……絮?”慕容水水看到应含絮,难掩激动,却也瞬间泪如泉涌,“你们终于来了……”

“水水,你还好吧?我想办法弄你下来。”应含絮掀起裙子攀爬榕树。

慕容水水眉头一皱:“你一个人来的?”

“嗯。”应含絮专注爬树,回答简略。

慕容水水将将拾起的希望瞬间奔溃:“可不能呀应含絮!我以为是援军到了……你一个人,如何对付常琴?”

“常琴抓走了池崇?”应含絮问。

“嗯……”慕容水水委屈万千,“常琴使诈,杀死了池崇身边的将士,把池崇带入深山,把我绑在这里,应含絮,单凭我们两个人,没办法对付常琴的,他人多势众,又心狠手辣……哎!哎!应含絮你去哪里呀?”

慕容水水刚刚被松解了青藤,沿着树干滑下来,就看见两只手因为解青藤而弄得皮开肉绽的应含絮,甚至来不及擦一下,就迫不及待往山谷更深处走去。

“我要去找池崇,去找池崇……”应含絮不知是回答慕容水水还是鼓励自己,碎碎念着这一句话,脚步快到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别去,危险呐——”慕容水水喊,想追过去,转念一想又止步了,“不行,我去了也是送死,我还是……我还是搬救兵去吧。”扭头往山谷外跑,及时搬来救兵搭救他们,才有挽回局面的可能。

***********************************************************************“没想到你我兄弟一场,最后竟落得这般下场。”常琴看着池崇,睥睨的态度,冷傲绝情。

池崇全身都是伤,以剑支地半跪在地上,身边橫呈着随他出生入死的池家军的尸体。

“兄弟谈不上,曾是君臣,今是敌人。”池崇说,他切齿因为重伤,也因为愤慨。

常琴一声冷笑,口吻遗憾:“与我联手打天下,不好吗?非要支持那个什么月澈,他名不正言不顺,能给你什么好处?”

“月澈的确没给我任何好处,可至少,他从不曾害我,也不会滥杀无辜。”池崇说。

“我滥杀无辜关你何事?即便威胁到你的家人你的战士,那也都是你逼我的!”常琴提高音量,含着愠怒,俨然他才是那个受到伤害的人。

“既然知道我会与你对抗到底,多说无益,给个痛快吧。”池崇求死。

常琴厉眸一眯,哼声道:“你一条命牵扯着池家军效忠的方向,求死,谈何容易?”

“那就决一死战。”池崇慢慢站起身来,身子踉跄,鲜血淋漓,顺着利剑而下,唯有眼神坚定。

他一站起,常琴身边的人当即警惕,欲出头为主子将他打趴下,可是常琴挥手一拦,问池崇:“你确定你还能打?”

“到死为止。”池崇给了自己一个底线,底线是死。

常琴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底是佩服他的,他敢爱敢恨,从不愚忠,有胆识有气魄,可惜此生唯一软肋,不止一次被自己捏在手里,导致他举步维艰。

池崇刺剑而来,常琴徒手招架,常琴毫发未伤,即便手无寸铁,也足够打趴一个负伤累累的池崇,池崇被一次次击倒,却又一次次站起,常琴每一拳每一脚出去,都是狠辣无情的。

可是,就在池崇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常琴猛地收止了攻势,捂住胸口,好似被人重创,心疼得抽搐。

池崇并未攻击到他,常琴身边的将士也是看得一头雾水,唯有常琴,恍然意识到什么,他回头,在丛林深处,发现了应含絮。

应含絮跌跌撞撞冲过来,与常琴擦身而过,奔到池崇身边,紧紧抱住堪堪欲倒的他。

“池崇——”应含絮痛呼,泪如雨下。

即使有了她的搀扶,池崇泄了力,也难以站立,两个人一起倒下,却相拥着谁也不曾撒手。

池崇躺在应含絮怀里,揪住她的衣袖,怨念道:“蠢婆娘你死过来干什么?”

命悬一线,这厮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应含絮抽泣:“我怕你死……”心痛得难以呼吸,池崇近在眼前,才确定自己有多在乎他。

“不许难过。”常琴突然插话,皱着眉头警告应含絮,他紧握拳头的手微微颤抖,好像正在竭力忍耐着什么,然后吩咐身后人,“把应含絮拉走。”

应含絮闻言愈发抱紧了池崇,抬眸恨声厉喝:“你把我们一块儿杀了罢!”

“你是宁死也不愿和他分开了?”常琴沉声问。

“是。”应含絮确定道,“有种你就把我杀了,把我杀了,你也活不了。”目光里炸裂嘲弄,含着视死如归的冷笑,“因为你没有服食同心草的解药。”

被当面揭穿,常琴的表情泄露恼怒。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服食同心草的解药,是想跟我一起死,还是怕死?”应含絮说,“你知道我命不久矣,用人参续命也无济于事,所以即便你有朝一日举兵踏破灵安城,那龙椅也未必有命坐得上去。”

“放肆!”常琴怒斥,顺手捞起树干青藤,狠狠一鞭抽在应含絮身上,在她脸颊到脖子一侧,扯开一条血口子。

应含絮觉得半侧脸都疼得火辣辣,却不觉得委屈,因为这份痛,常琴也在同时忍受。

他打应含絮就是打自己,应含絮简直为此骄傲,反问他:“不疼吗?”

“你知道疼,就离开他。”常琴说。

应含絮摇头,兀自抱住池崇。

池崇苦笑:“婆娘,能死在你怀里,此生也无遗憾了。”

“可不准死,你还欠了我许多解释呢。”应含絮说。

“只怕……”池崇一句话哽在喉头,几声轻咳,血沿着唇角溢出,“还是要辜负你……”他似精力耗尽,应含絮心跳如麻,她能清晰感知到他的身体在下沉,这是脱力和濒死的状态,她不能接受连他的眼睛也在慢慢阖上。

“不要睡……池崇不要睡!”应含絮疾呼,她摇晃他,又不敢过于大力摇晃,她抚摸他的眼睛,手指却在剧烈颤抖。

常琴欲言又止,他捂住胸口,疼痛到难以忍受。

这种痛,是肝肠寸断百转千回,身上任何可以看见的伤口都没办法替代,几乎痛到无法呼吸,常琴大口喘气,直至弯下腰去。

他身边将士皆是诧异无措。

“池崇,池崇……我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跟你说,你别睡……求求你别睡好吗!”应含絮的恳求带着愤怒和不顾一切的撒泼,“两年前我逃婚路上,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你,我是重生到这一世的,我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可是前世里你却把我杀死……”

应含絮说到这里,便无法再继续,泄露天机会受到阻挠,比如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哽住,没办法继续说话,身体每一寸都在被无形的利刃割伤,血肉扯裂般疼。

但应含絮更相信这是因为即将失去池崇所带来的心理上的悲痛。

可是单单她说的这些,就足以令常琴等人惊到洞心骇耳。

常琴不能理解:想他叱咤一生,绝没想到牵扯自己命运沉浮最重要的一个女人原本不是这一世里该遇到的人,而她的出现全是为了池崇,与自己毫无关系,自己和一个带着前世爱恨重生的女人同生共死,简直是一件疯狂到惊世骇俗的事!

然而池崇听到这话,并没有常琴震惊的十分之一,他半阖的眼睛微微睁开少许,看着应含絮,迷离且魅惑,真切且执着:“我若是说,上一世里将你系石沉湖的人不是我,你信吗?”

应含絮整个人惊骇到不能动弹。

池崇却含着一丝得逞的诡笑,终于倦怠地闭上了眼睛。

应含絮没能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就立马被他的昏死所带来的恐惧和悲怆袭击得体无完肤,她杏目圆睁,大呼“池崇”,可是池崇睡得很安详,唇角仍旧挂着满足的浅笑。

他有话没有说完,她有困惑无法解开,她不曾道破上一世他用什么样的方式杀死了她,他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是为什么?应含絮没办法为他找理由,除非应含絮经历过的,他也经历过。

这是唯一可能。

应含絮却觉得不可能。

应含絮更不能接受他就这样死去,带着她的遗憾她的懊恼和她的深情,撒手人寰?想都别想!

第九十章 隐瞒真相是为你好

这是为什么?应含絮没办法为他找理由,除非应含絮经历过的,他也经历过。

这是唯一可能。

应含絮却觉得不可能。

应含絮更不能接受他就这样死去,带着她的遗憾她的懊恼和她的深情,撒手人寰?想都别想!

“把……把他们分开!”常琴已经无法忍受这种五内俱崩的伤痛,他指使身边将士,欲强行分开应含絮与池崇。

“不要靠近我们!”应含絮怒吼,并同时迅速拔下发髻上的木钗。

这木钗虽是木质,可狠狠扎进咽喉,也未必不能一招毙命。

应含絮将木钗尖端紧紧抵在自己鲜血淋漓的脖颈上,看着常琴,一字字威胁道:“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你自作自受,曾经期待你痛改前非给你同心草的解药,是你自己不服的,那好,今天我们就一块儿死。”

太子党的人不敢妄动,常琴刚移动半步,应含絮便将木钗刺入半分,常琴已经感觉到脖子上微弱的疼痛。

“你知道我说得出做得到,这不是第一次了!”应含絮说。

上次常琴在西疆兵败,便是因最后关头拜应含絮所赐,常琴知道她的确做得出来,尤其是池崇半死不活,她心已冰凉绝望。

但是常琴现在除了分开他们,别无他法,他不能忍受应含絮对池崇死抱着不放的固执态度,他定了定神,缓缓说道:“那只能看……是我的人快,还是你的钗子快。”

所幸是个木钗,常琴抱着一丝应含絮下手迟缓的希望,遂继续指使自己的人趁机上前下手。

可是,一个声音似从天外灌入,带着凌然的正气与不可抗拒的威势,突然打破这一边的僵持,朗声喝道:“谁也不许分开他们!”

太子党的人惊愕回身,所见之人令他们钳口挢舌。

月澈!

他不是早就退隐,踪迹难觅吗?

为何会突然出现,还带着他晓郡王的兵马?

这样的疑问,在常琴脑海里转了好几回,却因被应含絮的悲恸所干扰,无法冷静思考。

“月澈,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遇见。”常琴说,想趁说话拖延时间,月澈却直接切入正题:“放了他们。”

“你说放就放,未免也太不尊重本太子的决策了。”常琴在月澈面前,有着与生俱来般的自卑,因为月澈是真命太子,而他是狸猫,正因为不自信,他愈发地要强调自己的身份,给自己斗争的勇气。

“你弟弟常英都已经当上了皇帝,你却还在这里自称太子,你这荒诞的美梦究竟何时才能苏醒?”月澈赤裸裸揭穿现实,让常琴相当难堪:“不需要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常琴轼父篡位、通敌卖国,你以为你真的能够掀翻崇武帝的统治,真的能够攻回灵安城,夺走本不属于你的一切?”月澈厉声问,“且不说别的,这一路北上你要越过多少阻击,两千兵力能剩下多少,西靖王子肯不肯追随到底,我都替你担心。”

“不需要你为我担心!”常琴恼怒,奚落月澈,“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应含絮差一点就成了你的妻子,如今她死抱着池崇不放,你非但不支持我分开他们,还要阻止我!月澈,莫不是你要做伟大的第三者,牺牲自己成全他们?”

在这个时候提及儿女情长,常琴不过是为了转移矛盾并扰乱月澈的视听,然而月澈却十分清醒,他知道常琴也许在等待安牧图的援兵,也许想趁自己凌乱而给自己迎头痛击,但是这些可能,月澈都不会让它发生。

月澈很淡定地笑,尽管笑里没有半分喜悦:“还真被你猜对了,我就是牺牲自己成全他们。”然后胸有成竹地越过常琴对应含絮说,“絮絮,你放心,从今往后我绝不强求你跟我在一起,既然池崇是你的选择,你们在一起是天的选择,那么,我将顺应天意,保你们白头偕老!”

应含絮心中感动,无以言表。

接下来发生的事,当然是常琴的人马和月澈的人马血拼,常琴将池崇逼入死谷的部队约还剩两百余人,月澈此次入谷只带了百余人,相差一半的兵力,但是常琴的人已经疲乏至极,月澈的人却刚刚燃起斗志,昂扬得很,几番恶斗下来,常琴损失半数兵力,继续纠缠,颇有些力不从心。

“现在放手,我饶你不死。”月澈说。

常琴唇角轻扯,轻蔑一笑:“宁死。”

话说不到三句,又是一番血战,应含絮顾不上那一片的刀光剑影,因为她发现池崇在她怀里,慢慢地停止了呼吸。

“不可以……不可以,池崇!池崇你快醒醒!”她知道池崇现在亟需治疗,亟需何不言,亟需月澈抽身带走他撤离幽灵谷,可是月澈与常琴搏斗分身乏术,应含絮又背不动池崇,一瞬间绝望侵袭,她恼怒自己只会哭泣。

却突然,有几人逼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毙了应含絮和池崇身边的太子党,然后倾城蓦地窜入她泪眼婆娑的视野里。

“应含絮!快跟我走。”倾城指使她带来的两名壮汉驮起池崇,然后拉起应含絮趁太子党不备从小路撤退,倾城的出现,让应含絮又看到了希望。

似乎早已摸透幽灵谷的地形,过去那个疯癫的倾城今日行动迅猛、思维敏捷,她带着应含絮等人绕到月澈与常琴拼斗的战场后方,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然后抄近路往池崇的营帐狂奔而去。

应含絮一路都在为池崇担心,无心去问倾城为何会跟随月澈来此搭救,倾城知道她心乱无措,也只有安慰她道:“放心吧,应含絮,池崇不会有事的。”

这是安慰,应含絮止不住眼泪。

***********************************************************************何不言在营帐内接到池崇的那一瞬间,表情的失望已经让应含絮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还有救吗?”应含絮甚至这样问他。

何不言不说话,让壮汉把池崇直接背入内室,然后避开了所有人,专心一人在里挽救池崇。

应含絮木然伫立在门外,已经感知不到四月的风和雨,感知不到活着的意义在哪里。

片刻后,何不言出来,表情仍是愁闷万分,当着所有人担虑的目光,说:“必须找我师父。”

他已乏术。

“我去找他。”如仙说,然后转身离去,速度极快,殊不知她心里比谁都没底,因为连她也不确定东海老人在哪里,如若翻洋过海回家去找,这一来一回,也不知道池崇等不等得起。

但是凭着一股不能让池崇死的信念,如仙不甘心浪费丝毫时间,哪怕日夜兼程,哪怕精疲力竭。

应含絮觉得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如仙一人身上,慕容将军已经率兵去幽灵谷支援月澈,慕容水水亲自对慕容军下令:“都给我出去找东海老人,找不到就不要回来!”

应含絮说:“可能还有一个人,可以帮我们。”

“是谁?他在哪里?”慕容水水问。

“小迷糊仙,他曾在池府出现,也在西戎住过,现在的行踪,怕是要比东海老人更扑朔迷离。”

“小迷糊仙是人吗?应含絮你可不要病急乱投医,被人给骗了。”倾城从未听过这样的名字,俨然以为是个靠占卜算卦行骗江湖的术士。

“不……”应含絮摇头,“他的确不是人,他是仙。”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当应含絮疯了。

只有慕容水水忽然低下了头,何不言将目光移到别处。

“人终有一死,我们都要做好池崇可能熬不过这一关的心理准备,但也切记不可相信那些莫须有的鬼神传说,把自己搞疯癫了,池崇也不会高兴。”何不言隐晦地劝诫着应含絮,应含絮问:“何不言,这天底下都有能让人变成鱼的毒,也就是说人是可以变成妖的,既如此,怎就不会有仙?”

何不言叹了口气,吩咐慕容水水说:“带她去休息吧,她的精神几近崩溃了。”

“我没有崩溃!”应含絮火了,眼下池崇生死攸关,小迷糊仙也许是唯一一个能够力挽狂澜的人,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肯相信呢?

应含絮挣脱慕容水水,跑了出去。

倾城恼道:“应含絮真是疯了!怎么就杜撰出了一个神仙来自欺欺人呢?”

慕容水水闻言,急了,脱口而出:“小迷糊仙不是杜撰的!小迷糊仙其实……”

话及此遭何不言冷冷一瞥,立马止住。

慕容水水恍然明白了什么,小心翼翼拉着何不言到角落里,低低问:“原来你也知道呀,那你为什么还要破灭应含絮的念头呢?”

“知道真相对她并没有好处,现在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去找她,带她回来。”何不言说。

“哦。”慕容水水虔诚地去了。

倾城在旁看得一愣一愣。

第九十一章 前世已相逢,只恨不识

一路不知道累,任风撕扯身上的伤口,以为伤痛可以取代心痛,却原来只是更痛。

应含絮一直跑到树林深处,看到一汪偌大的湖,猛然停步,再也不能抑制内心滂湃的狂躁,声嘶力竭地喊:“小迷糊仙——小迷糊仙——你快出来,你给我出来!”

声音回荡在林子内,惊起飞鸟群群,回音一阵阵离她远去,没有人回应。

“应含絮,你快别闹了!”慕容水水追过来,恳求她道,“你身上还有伤,让我帮你止血包扎吧?”

“不要管我。”血已干涸,应含絮心凉如水,“池崇若醒不过来,我也没打算独活,这些伤,管它作甚?”

“生命诚可贵,你这样糟蹋自己的小命,池崇会难过的。”

“我本也命不久矣,只是怨恨老天,为什么要让池崇比我先死!”

“池崇比你先死,不正是你最初选择重生,所期待看到的吗?”一个声音蓦地自森林之外传来,空灵而飘忽,还带着一抹看尽人间聚散的戏谑。

是小迷糊仙!

这种感觉应含絮虽然经历过没几次,但印象深刻,不会弄错!

果然,自湖面上腾起一团水雾,雾里人形若有似无,但小迷糊仙的表情,仍清晰地照亮了应含絮空茫的双目。

尽管他更多地流露出了愁苦和无奈。

“真的是你,小迷糊仙!”应含絮激动不已,几乎要扑入湖里去,要不是被慕容水水拉住的话。

诚然慕容水水看到传说中的小迷糊仙也是相当震惊,听池崇描述完全无法想象这种虚幻的存在,哪怕事实上看到,也相当困惑不解,甚至有些敬畏恐惧而不敢直视。

“小迷糊仙,池崇他受了重伤,危在旦夕,求你救救他好吗?救活了他,你要我怎样都可以!”应含絮说。

小迷糊仙眉头一紧,似心中泛起感慨万千:“真的是天注定呀天注定,这一模一样的话,当年我也听池崇说过。”

“什么……”这话应含絮不解,但她没有余力去过问,“不管其它什么!反正现在池崇快死了,你有没有办法救他?”

“没有办法。”

应含絮满目充满期待,在听到这四个字后,眼神落寞成灰:“……为什么?”

小迷糊仙转过脸去,看着别处:“池崇重生的机会,已经用过一回了。”

应含絮恼:“池崇又不是我,他哪来的重生!”话说完,自己也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小迷糊仙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池崇也有重生的机会吗?并且已经用过一次了?什么时候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应含絮将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小迷糊仙,眸中炸裂信念尽毁的奔溃。

慕容水水猛地觉悟过来,陡然意识到何不言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知道真相对应含絮并无好处,眼下应含絮的反应就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测,知道真相只会令她奔溃,伤痛被放大,哀莫大于心死。

“神仙!请你不要再说了,如果你没办法救池崇,你就往哪儿来回哪儿去吧,我们自己想办法!”于是慕容水水冲着小迷糊仙嚷道。

小迷糊仙也想顺着这个台阶躲避回去,可是应含絮猛地叫住了他:“不许走!”

小迷糊仙一愣。

“池崇……重生,比我早还是比我晚?”应含絮问,每说一个字,她都觉得过往的回忆在片片残碎成灰随风飘零。

小迷糊仙紧紧皱着眉头,大约在考虑要不要说,踌躇了片刻,吧唧嘴巴,纠结地道:“比你晚一点点。”

应含絮颓然瘫坐在地,这是她始料不及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重生?”应含絮继续问,事已至此,她必须知道个清楚。

“因为看到你死了……”小迷糊仙说,“他无法承受,自刎了断,甚至都已经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可魂魄仍因为大爱未果不愿投胎,我见他可怜,遂助了他重生。”

“可他不是……他不是……不是他见我沉湖,系石以助,才让我死彻底了吗?”应含絮颤声问,“是他杀了我,为何他会痛不欲生、了断残生?”

小迷糊仙重重地叹了口气,质问应含絮:“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杀死你的根本不是池崇,而是易容后的常琴吗?”

“是常琴?”应含絮震然,“怎么会是常琴?难道上一世他也勾结了应杨柳?”

“应含絮,看来你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其实上一世,你就已经遇见过月澈。”

“我不明白!”

“我知道你不明白,你且听我细细说。”

小迷糊仙刚要开口,突然被慕容水水打断:“神仙!万一你说了,应含絮太难过也跟着池崇去了可咋办?”

“让他说。”应含絮拽住慕容水水的手臂,因为悲怆而不自觉捏紧了她的皮肉,疼得她咬着牙不敢啃声。

慕容水水深切感知到应含絮的难过,她浑身剧颤不能自控,眼神空洞、唇色灰白,她在竭力忍耐,可忍耐若过了极限,只怕她会彻底奔溃。

“其实上一世,你就已经遇见过月澈……”小迷糊仙纠葛着眉目,缓缓道,“命数里总是充满巧合,有时候你躲都躲不掉,上一世,那个枯叶凋零的时节,你跟随池崇入宫,为崇文帝庆贺寿辰,晚宴还没开始,你就离席,揣着一颗好奇心在宫里四处乱转,偏偏那么巧,被你撞见凤栖宫内惠妃与常琴的一段对话,当时在场的除了他们母子二人,还有濒死的月澈……”

随着小迷糊仙的叙述,湖面上泛起星云扑朔,光晕如过往的记忆,浸入应含絮的思绪,让她慢慢想起那段被尘封的秘事,她如亲临过往、又似旁观目睹,看见了那个第一次入宫就欢快撒野的自己——机会难得,从前听池崇吹嘘他与太子常琴多么地相亲相爱、手足情深,却从不肯带自己入宫见识一下他挚友的皇家气派,今日逢崇文帝寿辰,举国欢庆,池府作为武将功臣一家都去了,自然不能不带上三少奶奶应含絮。

而应含絮也是头一回那么近距离地见到了圣上的光辉,还有后宫佳丽们争相夺艳的劲头。

席间醋意横飞,应含絮却无心观戏,趁池崇不备,一个人悄悄溜出来,想趁机好好逛一逛皇家的花园,一路沿着暮秋时分还开得格外放肆的兰花不慎误入了凤栖宫。

这个时候宫门外烟火璀璨,守卫们都出去看烟花了,无人看守的凤栖宫,令应含絮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却突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

今日据说惠妃身体抱恙不曾出席贺寿,应含絮也对这传闻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惠妃娘娘充满了好奇,当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误闯了惠妃的寝宫后,那样凄厉的哭声并没有阻止她窥探的脚步,反而蹑手蹑脚地蹭入了便于观望的角落。

太子常琴长身直立在厅中央,面前居然跪着他的生母惠妃娘娘,而惠妃怀里,竟躺着一个遍体鳞伤的俊逸男子。

“常琴,月澈他是不会跟你争夺皇位的,求求你放过他吧?我保证替你看住他,绝不会让他威胁到你半分的!”惠妃哭着央求常琴,应含絮不解传说中高贵雍容的惠妃娘娘,怎会狼狈至此?她怀里被称为“月澈”的男子,又是谁?为何常琴对他的态度如此阴冷。

“原本他浪迹江湖也就罢了,可他今日居然盗窃盗到宫里头来,他今日敢偷你一块玉,明日可能就是玉玺!”常琴说。

话说到这里,应含絮以为是抓了个小偷。

可小偷也不至于长得那么帅,也不至于让惠妃维护得这么坚定。

然后,常琴接下来那句话,令应含絮大为震惊。

常琴续道,“倘若被父皇知晓他才是你的亲生儿子,他才是该继承大统的太子,那我这个顶替的狸猫,下场将要怎样凄惨?母妃,我希望你明白,这件事,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这是一个什么样曲折离奇的故事?皇家的秘密、不可告人的丑闻?应含絮三观尽毁,心跳骤快。

而再接下来那一幕,则彻底瓦解了她的强作镇定。

但见常琴手起刀落,在惠妃的一声抽气下,剑尖刺穿了那名叫做月澈的男子的咽喉,他绝美到不可方物的唇角溢出殷红的血痕,他悲愤的眼神死死盯着常琴,却也永远定格在了那凄厉的瞬间。

他死了。

惠妃张大着嘴,发出可怕的咯咯声,是在抑制苦痛、强压哭吼,却因悲伤过甚,整张脸都扭曲成可怖的模样。

应含絮亲眼目睹太子常琴杀人,心绪凌乱,身子后退,撞到花架,发出声响。

应含絮知道大事不妙,想立马逃走,可是一道黑影闪过,常琴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应含絮从前跟随池崇是与太子见过面的,池崇与太子感情深厚,可应含絮身为池崇的妻子却始终没办法亲近这位皇权的继承者,应含絮总觉得他城府太深、喜怒不形于色,遂一直敬而远之,今日看来,是远不了了,此刻近在咫尺,小命当然也是捏在了人家手里。

第九十三章 来不及说我爱你

后来,应杨柳提出要入住池府陪应含絮,称:“姐姐整日里遭姐夫欺负不快乐,反正妹妹也闲来无事,就来陪陪姐姐好了。”

应含絮不反对,池府家大业大,也不在乎多给一口饭。

然后应杨柳就在池府有了自己的房间,她不是每天都来,但她通常选在池崇在家的日子里来,当初的应含絮并未觉察到有什么异样,今日以旁观者的身份去看,应杨柳的确用情至深、用心良苦。

她用心良苦到甚至悄悄跑去告诉常琴:称应含絮近来行为怪异,总是躲着自己与池崇说悄悄话,警惕之心,俨如想起了什么来。

这不得不引起常琴的怀疑。

常琴给应含絮服下的失忆药,是自侠医何不言那儿讨来的,据说是用世间罕见的毒草眠心禾的幼苗所制,功效不曾经过严格试验,能消除最新鲜的记忆,但不能保证永久不会复苏。

常琴开始担心,开始懊恼那一朝对应含絮的心慈手软终会害了自己。

而彻底促使常琴决定灭口应含絮的,是那一次应含絮闯入狮子楼,撒泼扯着池崇回家的事。

常琴永远不会知道,应含絮那一次只是纯粹的吃醋。

因为一早起来就听说池崇又出去撒野了,关键是还有小道消息称狮子楼今日店庆,特地请来了百花楼的花魁助兴,池崇一直很喜欢那只花魁,碍于面子不能总往风月场所跑,难得今日人家花魁出来,他当然不忍错过。

应含絮陡然想起他昨晚枕边的温软耳语,信誓旦旦地保证往后会远离风尘女子,专一对待妻子,应含絮以为两年的夫妻磨合终于进入相敬如宾的融洽境界,却原来又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看来不来点强行硬的手段,实在是收拾不了他了!应含絮怀着这样的信念,气势冲冲地杀入了狮子楼,也不在意池崇是与何人在喝酒,一把挥开正跳舞的美艳花魁,举起侍女的酒壶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池崇脑门上洒。

池崇猝不及防,狼狈不堪,气得大呼小叫:“臭婆娘,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应含絮丢下酒壶,这才看见池崇对坐的太子常琴,因为被洒水连累,此刻正在小太监的伺候下,自个儿拿帕子擦脸。

应含絮心中一惊:心忖怎么太子也在?这下可好,得罪了权贵,是佯装不知呢,还是视而不见?

应含絮采取的策略,是只针对池崇,无视太子爷,而也正因如此,令多疑的常琴,愈发觉得她在逃避着什么。

“池少,跟我回家!”

“凭什么?”

“你不可以再在外头撒野了!你爹让你好好习武,你整日花天酒地的,如何对得起他老人家?”

“我爹的事,要你管?”

“你是池家长子,你将来是要继承你爹大将军一衔的,若再浑浑噩噩、游手好闲下去,哪天一上战场就被人灭了口,可别怨我没提醒过你!”

“习武”、“大将军”、“战场”、“灭口”这些词汇,在常琴的脑海里,组成凶煞之气。

他看着应含絮,应含絮却始终不看他。

他收回视线,微微低垂的眼睑下,目光锋芒如剑……

那日池崇终于还是被应含絮给强扯回了家,之后好几日,池崇闹别扭,不与应含絮说话,并且一得空就溜出去撒野,仍是好劝歹劝都无济于事。

应含絮心里难过,那几日心情郁郁,皆是应杨柳陪伴在侧。

某日雪过天晴,千里银装、万里无云,风却冷冽刺骨,冰凉地刮着应含絮的脸,冻得她瑟瑟发抖,应含絮走在湖边怨声载道,应杨柳问她冷不冷,她却无动于衷。

“我去给姐姐拿件外套披上吧?”应杨柳说,然后也不等应含絮答应,便先转身去了。

“杨柳,我总觉得,打自入住池府以后,你与从前不太一样了……”应含絮幽幽然叹道,回首已不见应杨柳,兀自伤神,继续踩着湖泊边缘,慢悠悠地走。

须臾,面湖自伤的应含絮,突然被人自背后用力一脚蹿下了湖。

她完全猝不及防,也完全不知道是被哪个杀千刀的推到了湖里。

她扑腾着双臂挣扎,却距离岸边越来越远,水也终于渐渐淹没了脑门。

应含絮心想:如果得救,一定要找出凶手,消灭他!

消灭他之前,必然也要问问他:为何这么做!

然后就在应含絮歇斯底里地呼喊“救命啊——救命!”并连着吃了好几口水后,如愿看到了池崇,他从积满了雪的廊亭的尽头冲过来,扑腾一下跃入了水中。

池崇这厮虽然在娶了自己之后忽冷忽热、阴晴不定,偶尔还好戏弄自己,但在这等紧要关头不惜数九寒天的冰冷下湖来救,应含絮心想:到底还是嫁对了人呀!哪怕闹了几天的小别扭,生死关头,也不至于袖手旁观,获救之后,就原谅他的淘气吧。

可没想到:池崇在抓住应含絮双臂后,突然不知从哪里托起一块绑着绳子的大石头,系在了应含絮身上。

“池少,你干嘛?你在干嘛!”应含絮只说了这几个字,就被石头的重量拖着往湖底沉,然后绝望地看着池崇决绝地转身游走,头也不回。

应含絮的心当即跟这数九寒天的湖水一样拔凉拔凉。

连挣扎的机会都失去了,应含絮在失去意识之前,仇恨犹如一把火焰烧尽了她的心,可是却烧不尽这一点点吞噬掉她生命的水。

她从此恨上了池崇,连着前世今生,恨意绵绵无绝期,终于啃噬掉了她自己的生命,和池崇的生命。

***********************************************************************“常琴为什么要易容成池崇来害我?”应含絮问,“何况他是太子,杀我又何必亲自动手?”

小迷糊仙抬眼望天,似作深沉思考,半晌,叹了口气:“有钱,任性。”

应含絮斜眸瞪他。

他当即正色道:“在我以为,太子常琴并不希望在你心中留下不好的形象,可以说无论前世今生,他对你都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不管是他黑池崇灭口了你,还是亲手灭口了你,他怪异的行为与今生对你的态度如出一辙,他大概希望你哪怕是死了,也不会怨恨他。”

“可他那样做,却让我恨上了池崇。”

“何止,池崇还因为你的死,从前世追来今生,承受你的报复和恨。”小迷糊仙说。

星云变幻出妖娆的曲线,却如尖针扎入应含絮的心窝——池崇是闻讯应含絮出了事,才火急火燎赶回池府,当时,应含絮的尸体已经被人打捞上来,应杨柳在第一时间抹掉了应含絮曾被系石在身的痕迹,所以无人能够断定她是自己投湖还是遭人陷害。

只有池崇注意到了她指甲里的泥和表情的狰狞。

这不像是一个因为伤心而自杀的人该做出的挣扎反应,假如她真心寻死,投湖之后又后悔,何故不呼救?是什么牵绊了她在湖底耗尽了生命?

所以尽管应杨柳大哭大闹责怪池崇气死了自己的姐姐,池崇仍是不肯相信,不予理会。

他只是觉得:应含絮死得冤。

池老夫人已看不得应含絮那溺死的可怖模样:原本苗条像一根丝瓜的身子被水泡胀成了肥硕冬瓜,脸色很白、眼眶很红,瞳孔可怕地放大,满满的都是恨,这死相,果真是极惨极惨。

遂她啧啧喟叹着并欲拉开池崇:“别看了,快走吧,去找人来处理后事。”

池崇却不听,他的确很快走开,却是抱着应含絮的尸体走开。

一地的水冻结在雪地里很快变成冰棱,池老夫人急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尸体都冷了,你抱着做什么!”

“不要管我。”池崇说。

池老夫人不依,追上去:“这应府的小姐你打自娶进来之后也不见得视之若宝,现在人都死了,你反倒不肯撒手了?”

池崇表情一顿,伤痛流露,瓦解了他竭力在凝固成霜的表情。

池老夫人一惊,从未见过儿子如此溃败的模样。

然后在池老夫人的惊愕无措下,池崇抱着应含絮冰冷的身体,落寞走开。

***********************************************************************花园雪地里,两个人一双脚印走到尽头,池崇终于感受到自麻木之后袭裹全身的冰冷,他再也支撑不住,蓦地跪倒在地。

“臭婆娘,究竟是谁害死了你?”他将应含絮轻轻放在柔软的雪里,双手触碰她结霜的黑睫,竟颤抖得无法自控,“让你临死前如此惊恐怨毒的人,究竟是谁?”

见应含絮毫无反应,池崇激动起来,他托起应含絮的脑袋,摇晃、拍打,失控到眼泪掉下来,声音哽咽,“你醒来啊……你醒来啊臭婆娘!你不是很喜欢管我的闲事吗?你不是很不满意我对你的忽冷忽热吗?你有种就睁开眼睛,上蹿下跳,指责我啊、痛骂我啊!你现在作出这副死样子是想怎样,你以为我会因此而难过,会因为你的死后悔过去不曾待你好,会追着你到阎王地府问你究竟为什么死?”

“……为什么要抛下我?我还来不及告诉你,我已经爱上了你……”

第九十四章 宁死追随

“……为什么要抛下我?我还来不及告诉你,我已经爱上了你……”

“你长得并不好看,也不够温柔体贴,一开始我爹与你爹勾结起来撮合我们的时候,我还不屑之,你妹妹跑来找我告白的时候,我以为你们应府的女人都这么无耻厚脸皮……”

“不过你的脸皮的确很厚,你女工差劲还怪我笑你用针戳我,你做饭难吃还逼我吃得一干二净,我半夜起来拉肚子你却在梦呓骂我蠢,叫我去死。”

“你这么希望我去死,为什么不带我一起?”

……

星云幻化的成象里,池崇用雪掩埋了应含絮,双手冻得紫红发肿,热泪砸在微微隆起的雪冢上,化不开寒意,他满目血红、嘴里絮絮叨叨不停,一直在回忆着过往,怨念着应含絮的不好,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他却爱上了那些不好,可是他没办法知道应含絮是否也一样看待他的不好。

他不肯承认自己的错,尤其不肯承认自己的懊恼。

“或者我去找你,问你清楚,问究竟是谁害了你,问你爱不爱我?”池崇最后说。

他抽出腰上长剑,在无人发现的雪地里、在应含絮的雪冢前,在满腔悲愤无法收拾的绝望里,手法利落、不带犹豫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嫣红刺目,铺洒着无尽的伤痛,蜿蜒流淌在雪地里,不知道要走向何处……

***********************************************************************应含絮的眼睛,空茫无神,好像是盯着星云里的影象,又好像穿透了光怪陆离,疾驰在过去与远方。

直至血泪纵横。

“应含絮……”慕容水水担心地叫唤着她,可是她无动于衷。

慕容水水无奈地看着小迷糊仙。

小迷糊仙继续施法,让星云呈现池崇闯入鬼门关后的画面——“应含絮……应含絮……应含絮……”池崇一直念叨着应含絮的名字,强行插队挤开沿途的小鬼,一个个寻找应含絮的游魂,直至来到奈何桥下、孟婆面前。

孟婆正在舀汤递给每一位过桥的鬼魂,他们大多如行尸走肉,毫无生气,只有池崇最为激跃,看出孟婆是个能做主的人,主动上前问她:“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傻里傻气的姑娘,胸大无脑、长得也不是特别好看,但是脾气臭……”

孟婆隐隐感知到此人强大的意念,迫使他离散的魂魄不曾变得麻木,周身充斥不舍大爱的执着,非同寻常。

然而孟婆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顺势给他递上了忘情水。

池崇一心想找应含絮,找得哪怕是一缕魂魄竟也感到口干舌燥、精疲力竭,遂在孟婆递上忘情水的时候,想也没想,很自然地接过,一饮而尽,然后继续问,“脾气臭,任性不听使唤,还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姑娘?”

“她叫什么名字?”孟婆缓缓问,声音低沉游走,带着诡异的诱导。

“叫……”池崇一怔,蓦然觉得脑子不好使,那个名字明明就在脑海里,为什么话到嘴边却说不上来,“叫……叫……”他迟疑了半天,也到底没能说出“应含絮”这三个字。

天命不可违,何况是抹掉前世一切的孟婆汤。

池崇猛然觉醒过来,呵斥:“你刚才给我喝的是什么臭婆娘?”

孟婆幽幽地笑:“你要找的不就是我这个臭婆娘嘛?”

池崇大怒:“我要找的才不是你!是一个……是一个不听话……不听我话、任性妄为的……”

“任性妄为的什么?”孟婆继续笑问,她的笑在池崇眼里变得诡魅莫测,令池崇连“姑娘”、“女子”等词都说不上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了……“池崇意识到忘事的可怕,所有的一切,从来此的目的、要寻找的人、为何来此寻找、来此做什么、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疑问如云搅和了他的思绪,让他痛苦不堪,“别再用那种眼神看我了!我……我来干什么的?我是谁?我是谁——”

这一生怒吼,惊到了才送应含絮去重生而到阎王爷这儿来登记的小迷糊仙,小迷糊仙见到池崇的魂魄,震惊的同时又困惑不解,嘴里念叨:“这小子怎么死这儿来了?”便上前问孟婆:“这小子是怎么死的?”

孟婆掐指一算,说:“自杀的。”

小迷糊仙幡然醒悟,与孟婆说:“借我一用。”遂拎起池崇轻飘飘的魂魄,到了角落里。

“你又是哪个?休来管我!”池崇脾气火爆,对小迷糊仙也没甚好气。

“你给我态度好一些,我来可是帮你的!”小迷糊仙自尊心强,容不得池崇这样的鄙夷:“你一个……小鬼,身体还没长全呢还想着帮我,我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了你怎么帮我?”

隐在云团里只有一张脸的小迷糊仙,感受到了羞辱,但是,纯善的良知让他觉得不能放弃池崇这种嘴硬心软的人,遂忍了忍怒意,说:“你还记得应含絮吗?”

“谁?”池崇一怔,凝神细听,“再说一遍,我怎么听着……心里莫名一颤呢?”

“应!含!絮!”小迷糊仙遂郑重地重复道。

池崇垂眸沉默,眼神也不曾专注于地面,却仿若穿透了这层地板,长驱直入地坠落到十八层炼狱尽头,感受到了生不如死的苦痛,良久,他恍然道:“是我妻子。”

“没错!”对于他的顿悟,小迷糊仙看到了希望,继续循循善诱,“那你现在可想起来自己是谁?”

“想不起来。”池崇很肯定地回答,“我想不起来我是谁,但我可以肯定这个应含絮,是我到这儿来的理由。”

“你可想找她?”

“我必须找到他!”

“那好,我助你还阳。”小迷糊仙说,“违背天命也不是第一次了,跟阎王爷请罪一个是错,两个还是错,不差多带你一个,我将助你重生回到两年前,你与应含絮,她未嫁、你未娶的时候,至于能不能在一起,就看你们的造化和老天的安排了。”

“重生之后,我能不能想起来我是谁?”池崇急问。

第九十五章 耗尽了深情

“重生之后,我能不能想起来我是谁?”池崇急问。

小迷糊仙吧唧嘴巴:“重生到那个截点,你就是当时的人了,当时的一切你自当全都记得,至于上一世里你与应含絮的恩爱情仇,因你喝了孟婆汤,我不能保证你会全部想起来,但若意志坚定,随着时间的推进,你应该会一点点地回忆起来吧。”

尽管小迷糊仙整个人整番话从头到尾池崇都觉得不靠谱,但好过就这样入了轮回,今生分明还有遗憾,岂待来世混沌度日……

“于是池崇就这样重生回了两年前……”小迷糊仙对应含絮说,“和你一样,你们回到了你们成亲之前,一如既往地拌嘴吵架,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池崇还真就凭借其强悍的意念力慢慢想起了你们的上一世,所以应含絮,不是单就你记得那些过往,池崇其实也记得,只是你对他产生了误会,他却对你耗尽了深情……”

应含絮眼睛疼得似要碎裂,视野望出去苍茫和着血红,她知道再哭就要瞎了,可眼泪真是止也止不住。

慕容水水从旁叹道:“果然呀,知道了还不如不知呢,你瞧她这模样,池崇要是去了,八成也是要跟着去的。”问小迷糊仙,“所以神仙哥哥,你快想想办法,救救池崇吧!”

小迷糊仙撅起嘴来:“小丫头,我都好几千岁了,你居然喊我哥哥,真当我是你的同辈?简直大不敬!”

慕容水水脖子一缩:“对、对不起,我看走眼了,我……我只是觉得哥……爷爷您这么年轻,万一叫老了惹您生气……”谁会想到喊嫩了还招怒了人家。

“算了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小迷糊仙说,随即又皱起眉头,“但是池崇这身子吧,前后历经磨难、鬼门关是常客,实在是没办法起死回生的,只有这枚药,你们带回去,能撑他平静地熬过生命里最后一个月。”

“最后一个月?”应含絮对于此,自是相当心痛且不满意的。

“没错,要不然你还想怎样?”小迷糊仙道,“立马回去见他最后一面,也就没我什么事了。”刚欲收回仙药,被应含絮扑过来猛地抢夺,若非小迷糊仙用云托住了她,她势必要再度载入湖里头去。

“应含絮!落水落得还不够,想再洗个澡是不是?”小迷糊仙嘲弄道,言毕又觉得不忍心,将她送回岸边,递上药丸,“收好吧,我也得走了,你自个儿保重。”

话音刚落,湖面上星云消散,恢复如初的平静。

“应含絮,我们赶紧把仙药带回去给池崇哥哥服下吧,能拖一个月也是好的,说不定如仙就能找回东海老人呢?”慕容水水道。

应含絮强行振奋精神,回到营地,默不作声亲自熬了热水,又亲自将药丸喂入池崇嘴里。

她已精疲力竭,却不要任何人帮忙,她如一个妻子服侍丈夫一样伺候着池崇,令旁人无从下手。

“出去那么久,怎么回来变了个样?”何不言问慕容水水。

“没变样呀。”慕容水水说,“应含絮原本就是深爱池崇哥哥的,只是面子薄、嘴上不肯承认、行动上也懒得付出罢了。”

“这药丸又是哪里来的?”何不言追问。

慕容水水黯然垂下脑袋,似有遗憾无以复加:“我们见到了小迷糊仙,这颗仙药是小迷糊仙给的,说可以给池崇续命……一个月。”

一个月说出口,何不言心里也有数,神仙都没救,也唯有在最后的时间里善待池崇了。

一屋子人悲伤抑郁,只有倾城浑然不解:“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你们难道真的相信鬼神之说?可千万不要被那些江湖术士被骗了!”

“当初池崇向我说起重生这件事的时候,我甚至以为他被人下了蛊……”何不言说,“我行侠为医,也从不信鬼神之说,直至……”看了眼池崇,“当他慢慢记起前世,洞察到了常琴的野心,并推测出常琴上一世已将月澈灭口的事实,甚至将常琴诸多计划防范于未然后,我开始相信,池崇真的是从前世回来的人。”

倾城听得一知半解,满腔困惑难解,但因月澈尚未归来,遂也无心计较池崇的过往,反正应含絮照顾池崇不准任何人插手,她便也没有帮忙的机会,遂独自去了军营门口等待,从黄昏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慕容将军与月澈,终于凯旋归来。

说是凯旋归来,只因常琴蛰伏在幽灵谷的太子党,大部分肃清,一小部分抓回成了俘虏。

只是俘虏里,并不见常琴。

月澈说:“我与常琴血拼,他也不见得占了上风,慕容军比西靖族的兵马先到,安牧图许是看到端倪不对,援军还没抵达就撤离奔逃,太子党孤立无援,我们趁胜追击,几乎全歼,只有常琴在少许人的掩护下趁乱逃跑,但我料想他也逃不远,已分散兵力围山搜捕。”

“不能让他死。”何不言提醒道。

月澈颔首:“我明白。”应含絮还与之同命,月澈岂会糊涂,只是想起了她,自然惦念重伤的池崇,“池崇呢?”

“在屋里。”何不言让开身子,月澈溅了血的盔甲也不及脱去,匆忙赶往池崇营帐,甚至不顾倾城在他身后苦口婆心地追:“月澈,你受伤没有?要不要先让何不言看一看?”

月澈径直踏入池崇营帐的内室,看到应含絮守护在他床头,双目痴痴然紧盯不放。

不得不承认月澈心中一痛,走近两步,轻声问:“还没醒吗?”

应含絮抬眸,眸中血色惊得月澈眉目一凌:“你眼睛怎么了?”

“还不是哭的。”倾城赶到,怨念说。

“池崇重生的事,你也知道是不是?”应含絮问月澈。

月澈蹙眉:“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池崇身体越来越差,何不言遂来找到我,向我说起池崇与你的事,请我回来帮助你们……”话及此,不由愧疚感叹,“说是帮助,其实是我报恩,若不是你与池崇,只怕我这一世,也是早早地死于常琴之手了,所以说到底,是我欠你们的。”

第九十六章 生命的最后时光

月澈话及此,不由愧疚感叹,“说是帮助,其实是我报恩,若不是你与池崇,只怕我这一世,也是早早地死于常琴之手了,所以说到底,是我欠你们的。”

“不要说这些欠不欠的话,施恩与报恩都是相互的,月澈,我很欣慰这一世里遇见了你,也因为有你,我与池崇才能一次次度过劫难。”应含絮说。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月澈问。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应含絮说,“行军打仗的担子池崇必然是扛不了了,我想带他回灵安城。”

月澈说:“池崇的身体不宜奔波,我知道你想寻一处安静的地方陪他休养,我帮你找。”

过去那个脑洞超常的月澈,终于成长成为一个可以依靠的男子汉了。

应含絮说:“好。”

***********************************************************************叶榆城,又称花都,遍地繁花、温暖如春。

的确是个适合养身的好地方。

月澈在叶榆城买了一栋宅院,取名“含蓄园”,应含絮笑问:“是要我们俩含蓄相处的意思嘛?”

月澈扁嘴:“你们是两世的夫妻,指不定还有三生情缘未了,我之前多有冒犯,还望老天垂怜,不要罚我死后下地狱才是。”

知道他是玩笑,知道他有遗憾,知道他不甘心,知道他苦中作乐,应含絮垂首,仍是苦笑,须臾,抬眸正色柔声道:“常琴狡猾,你要小心。”

目送月澈离开,应含絮与池崇恬静平和的日子,在即将结束的此时,刚刚开始……

***********************************************************************池崇在入住含蓄园的第七天,才醒转。

应含絮说:“因为你的贪睡,我们的时间只剩下了二十三天。”

池崇长舒一口气,似一场梦醒,洗脱疲惫,恢复精神百倍:“别遗憾,欠了你的时间,我补回来还你。”

从此每日早起,坐等应含絮手忙脚乱地为他准备早饭,吃完早饭一袭盛装打扮,非俊俏不肯出门,等着应含絮洗好碗带他出门遛弯,遛弯回来葡萄藤下自个儿摘葡萄吃,看着应含絮忙进忙出准备午饭,午饭过后换一身更俊俏的装备,晴天出门划船,雨天闭门画画,黄昏时候最为清闲,两人相互依偎看夕阳西下,随后池崇慢悠悠晃回来,应含絮先行赶回准备晚饭,伺候池崇用毕,洗碗洗衣擦窗扫地一样不落,五天之后,应含絮开始感到乏力,想法子偷懒,闲时就犯相思病:“我好想念青柠啊……”

池崇便笑她:“还口口声声称视青柠为姐妹,还不是贪图她的伺候。”

“谁不喜欢被伺候?你还不是天天享受着不知道我的苦!”应含絮嗔怒,“还说什么欠了我的会补回来,补哪儿了?照旧使唤我,拿我当丫鬟用!”

池崇抬眸望天,似在回避她的质问,眉头将将皱起,表情还没扭曲,就被应含絮打断:“打住!别给我卖萌博同情,我是不会上当的!想说什么你大伤未愈、离死不远、渴望照顾渴望爱是不是?混蛋,我也一样!”气鼓鼓跑出去,衣服也丢在那儿不洗了,半个时辰后,匆匆跑回来,手里提着两只热腾腾的烧鹅,说,“今天不做饭了,吃外卖!”

吃了两天外卖,觉得外头的口味虽然鲜美,可总少了点自虐的狠劲,池崇私底下认为应含絮做的饭特别难吃,但不知为何就指望她每天强奸自己的舌头和胃,导致如今好吃的反而不适应了,愁闷了两天,第三天,青柠来了。

日盼夜盼的青柠从灵安城赶到叶榆城,着实令应含絮和池崇感到惊喜。

青柠是白彦带回来的,原来月澈回营后,也考虑过他两人都是病殃殃的身子互相照顾不好,想请个佣人过去帮忙,又怕叨扰了两人最后的相处时光,想来想去,觉得唯有应含絮打小带着的丫鬟青柠最为合适,于是派了白彦快马加鞭回灵安城将人带来南方,白彦不负使命,在短短十余天内,来回奔波,把青柠给带来了。

应含絮见到白彦与青柠一起出现,青色与白色的衣裳在繁花从里的登对和两人名字的登对,令应含絮看得也是醉了:“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月澈有意为之,知道我们青柠爱慕着白彦,营里那么多将士,偏偏安排了白彦回去,真真是投了我们青柠所好。”

应含絮这样当着白彦的面说青柠,羞得青柠红了双颊,低下头去不敢看着白彦,殊不知白彦也是一脸憨厚的尴尬,红晕都染到耳根脖子了。

那日用毕晚膳后,青柠悄悄对应含絮说:“白彦打自二小姐过世后便一直闷闷不乐,但我与他一路南下,经我开导劝解,他已好了许多,晓郡王说太子常琴尚未抓到,有白彦在还可以保护我们,所以,小姐能否容他也住在含蓄园内?”

应含絮闻言失笑:“青柠,我从未打算赶走白彦呀,白彦既然来了,当然是与我们一起住,我会在后苑安排给你们一间房,让你们小两口子好好处。”

青柠一听这话,羞得无地自容:“小姐!两个人怎么住一间房?何况我们又不是小两口子……”声音越来越低,俨然是想反抗,又害怕真的反抗成功让应含絮放弃这样的安排,青柠内心的小纠结,应含絮了如指掌:“别给我来这一套,我和池崇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最后的心愿,就是撮合你们这对有情人,青柠,听我的吧,白彦天性含蓄,你要大胆主动,毫无顾忌地去爱吧。”

自此,这含蓄园可算是住了两对鸳鸯,一对如老夫老妻,有事没事拌几句嘴,一对似情窦初开,眉来眼去都能耳热心跳。

日子的宁静带了心情的安逸,四个人都很享受这种佳境,应含絮只是恼恨没有早一点与池崇过这样的日子,虽说知道真相很痛,但晚知道不如早知道。

何况痛的领悟过后,也发现了池崇的深情,应含絮每每念及此,便忍不住想对池崇好,以弥补过去对他的误会和伤害、仇恨与偏见,只是时间真的很稀罕,闲庭信步也害怕日头渐渐西沉,觉得黑夜来得又早了些,一天比一天过得短暂,看过流星来不及收集晨露、守候日出等不及雨过天晴,拳头握紧,惶恐于时间从指缝中流逝,连睡眠都觉得是一种奢侈的浪费。

还剩下十天,含蓄园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应含絮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听到院子里拔剑的声音。

应含絮陡然意识到危险,丢下盘子奔出去。

池崇将将拦止白彦的剑自鞘内抽出,常琴站在门口,望着池崇,白彦本欲出招,却被池崇断了杀念。

池崇如迎来一位故友,云淡风轻地吩咐青柠看茶。

午后惠风和煦、阳光微醺,池崇悠然落座,示意常琴坐在石桌对面。

危险俨然被隐藏、各自装作若无其事。

应含絮和青柠立在一侧,面面相觑,不敢造次。

白彦立在池崇身后,随时准备拔剑。

常琴只身前来,白衣轻便,看似不曾带着利器,但是青柠看茶的时候,应含絮也在旁小心锁定常琴的手,怕他在不经意间对池崇下毒,怕他趁人不备就射出暗器害人性命。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常琴接过茶,抿了一口,对池崇给的茶,亦没有任何戒备。

“他们找你找得苦呢,你却跑我这儿来了。”池崇说。

常琴浅笑:“就是想来看看你们。”

这番对话真真看不出来两人势不两立,反而回到了过去没有利益冲突的单纯时光,阳光从葱翠层叠的树荫外投射进来,带着一抹羞涩撒落一地的斑驳,诱得夏蝉慵懒地鸣了几声。

轻风吹起常琴的发丝,抚过他略带疲惫的眉眼。

“清茶一盏、午后小憩,这样的日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常琴说,“我也乏了。”

这是在承认自己终于走到了一败涂地吗?应含絮隐隐猜测,问常琴:“你的人呢?”

池崇招手应含絮在身旁坐下,常琴抬眸看着比肩而坐的二人,艳羡之情在眼底一闪而过:“安牧图被赶到西南以西,我的兵马瞬间失去斗志,战死的、被俘的、投降的无数,前日里最后两名心腹掩护我逃离,伤在月澈刀下,受尽凌辱,我竟不敢现身臣服于他。”

常琴如此细致地坦白了最后的挣扎,令应含絮没有料到:“那你现在只有等死一条路了。”

常琴说:“我原本打算一死了之,可是近来几日感受到心底留存着一抹美好,一抹恋世的美好,一点点瓦解着我的绝望,驱使我来到这里,找到了你。”他看着应含絮,目光脉脉含情,“我知道,这抹美好来源于你,今日一见,你们果然过得很好。”

“假如不是你的野心容不下任何人,今日的你也不至于如此。”应含絮说,“即便你不是崇文帝的儿子,只要有雄才大略又懂得仁义治国,没有人会在乎你的出身。”

常琴闻言,笑:“应含絮,你还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弱女子。”

应含絮别过头去,觉得太子常琴即便到了今日,看到了自己的失败,也终不肯承认这条路是他选择的错误。

不愿再辩,应含絮说:“茶凉了,我去给你们续上。”起身拿走茶壶,往厨房去。

第九十七章 掌心的刀疤

双臂撑在灶头,应含絮看着锅里的水咕噜噜冒泡已经滚了多时,却没有力气去舀起,周身一点点泛起巨大的倦意和疲惫,还有湿漉漉的沉痛,应含絮知道:这是常琴的感受,他难过,也累了。

直至青柠跑进来,说:“小姐续茶半天没出来,三少都担心了……”近了才看到应含絮脸色苍白,当即惊慌,“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扶我到一边歇一歇。”应含絮说,然后在青柠的搀扶下,靠在灶边的藤椅上休息。

“小姐,与人同命,是不是很累?”青柠蹲下身来问她,“我都听说了。”

应含絮自嘲苦笑:“累是累了点,不过也因着与常琴同命,也曾收获到不少好处。”

“太子爷心中所想,小姐也能感知吗?”

“那倒不能,但是能体悟他的情绪,比如他究竟是伤心还是开心。”应含絮话及此,突然浑身一怔,脸色骤变。

青柠急了:“小姐!”

应含絮感受到一股强悍的杀念在胸腔内奔流,她此刻面对青柠不可能有这份残忍,但是外头的常琴面对池崇……

“不好!”应含絮一声疾呼,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隔着石桌,常琴手握匕首末端,刀尖向着池崇,池崇徒手握住刀身,锋锐的刀刃隔开他的手掌流淌了满桌的殷红。

匕首就这样被两人握住僵持在两人之间。

可是白彦提剑在旁,却不知所措。

“白彦你为什么不动手!”应含絮厉喝,池崇都被威胁到性命了,这木瓜怎么还干愣着?

可是白彦踌躇,结结巴巴说不清话,反倒是池崇开口,切齿回道:“常琴要杀的不是我……”

常琴拿着匕首对着池崇,要杀的却不是池崇,应含絮猛然一震,恍然:常琴是想自杀!

常琴与应含絮同命,自杀就等于杀了应含絮,杀了应含絮作为他溃败的陪葬,也彻底结束了应含絮与池崇最后的恋爱时光。

池崇当然要阻止他,哪怕割裂手掌、痛之入骨。

“常琴你太卑鄙了!”应含絮怒喝,池崇行将就木,应含絮现在舍不得他受丝毫伤害,忙不迭扑过去欲夺下匕首,结果三人僵持,导致利刃伤了三人,最后落在地上,三人的血融在一起,变幻诡异的曲线。

青柠惶惶然地拿了药箱过来给应含絮和池崇包扎,白彦迅速踢开地上的匕首,并抽剑架在了常琴肩上,避免他再度伤人或自伤。

池崇却不急着让青柠包扎,他握住应含絮的手,与自己的手掌放在一处,骄傲地告诉她说:“你瞧,现在我也成了断掌。”

应含絮看着自己掌心那一道深深的刀疤,心中泛起感概万千:那一次池崇念在常琴份上答应不杀惠妃,但因惠妃害死池碧,池崇要求惠妃自断一臂以赎罪,常琴甘愿为母亲受罚,刀子落下的时候,应含絮接住了锋刃,留下了这一道疤。

那个时候多傻,以为常琴才是自己的良人,应含絮如今想来,只觉事事都愧对了池崇。

看着他们为断掌而欣慰、而高兴,常琴堪堪感受到自己的多余和尴尬,他黯然斜眸看着肩上的剑,那抹邪魅,令白彦一惊,下意识握紧剑柄,惶恐于会被常琴借刀自杀。

“当初给你解药你不吃,今日还要拖着我死,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常琴?”应含絮从与池崇的苦中作乐里回过神来,面对常琴,更多的仍是无奈与怨愤。

“我只是不想输得太彻底……”常琴说,“如果我带着你一起走了,想来也能给月澈和池崇迎头痛击,要说失败,大家都一样。”

“心理变态!”应含絮骂道,然后吩咐白彦,“看住他,并飞鸽传书给月澈。”

应含絮要通知月澈过来抓人,常琴终于感觉到了被置于孤境的悲凉,徘徊片刻,迟疑着问:“可否……让我在这里住一段时日?”

应含絮说:“本来也没什么不可以,虽说你罪孽深重,可也无须我们提刀替天行道,你自该用你的余生去向那些你对不起的人忏悔,但你刚才竟欲自杀,明知道不止会死你一个,你的叵测居心让我和池崇心寒,所以还是离我们远一些为好。”

如此,常琴便被放逐在了含蓄园的后山,在月澈的人还没有来之前,应含絮不允许他再踏入含蓄园半步,应含絮说:“我知道我亦不可能让白彦天天不睡觉地看着你,一个人要自杀很容易,但我恳求你再给我十天,十天足矣,十天后,你爱怎么死怎么死,我陪葬就是。”

十天,是池崇留在这世上,最后的时间。

自此,生活仿佛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对时间的流逝也越来越不堪忍受,应含絮时时刻刻跟在池崇身边,从不单独行动,连上茅厕都是用跑的,夜半几度惊醒凝神细看枕边人俊逸的眉眼,就怕看少了失去了遗憾了恼恨了,实在累了才眯一会儿,梦里也终于全部被池崇充斥,只是与现实中渐显孱弱的他不同,梦里的池崇,仍是那么顽劣、无赖、耍流氓,以作弄应含絮为乐。

月澈迟迟不来,所幸常琴也没有再来叨扰,岁月安好,流光不静,时间匆匆溜过,还剩三天。

应含絮说:“青柠,你和白彦成亲吧?”

青柠说好,一来是为了满足自家小姐和三少的心愿,不让他们留有遗憾,二来也是想傍住白彦这位良人,不再让他错失于苍茫人海。

青柠与白彦的婚礼简单而质朴,应含絮、池崇与天地为证,一院子的家禽是全部宾客,尽管如此,当白彦掀开青柠的盖头,青柠仍是幸福到涕泪纵横。

“这一哭就不美了,快把眼泪擦干。”应含絮说,刚给青柠递上帕子,突然门外锣鼓喧天,静谧的氛围被打散,鞭炮噼里啪啦带来喜庆的热闹。

应含絮奔出门去,看到月澈手握点着鞭炮的竹竿,欢笑着闯进来,身后跟着倾城、慕容水水、慕容雪、如仙,还有东海老人。

第九十八章 补婚

应含絮奔出门去,看到月澈手握点着鞭炮的竹竿,欢笑着闯进来,身后跟着倾城、慕容水水、慕容雪、如仙,还有东海老人。

应含絮惊诧不已。

月澈放下鞭炮,收敛放肆的笑,正色与之道:“对不起,早就听说常琴现身,但因忙着寻找东海老人,我没能及时赶来,方才进门看见门上的大红喜字,知道你们定是在办喜事,办喜事哪有这么安静寂寥的?当即和着众人去买了鞭炮,又请了锣鼓队,非要给你们轰轰烈烈地闹上一场才行。”

应含絮感动地笑,眼泪止不住地掉。

“可是……”月澈忽然盯着应含絮的月牙白裙,蹙眉,“大喜日子的,你还穿得这么素雅,不怕池崇这挑剔鬼唧唧歪歪怨你不好?”

应含絮一怔,随即苦笑:“你们弄错了,今日不是我和池崇补办婚礼,而是青柠和白彦成亲。”

众人闻言,竟个个面露遗憾,倾城说:“害我白激动了!原来不是你和池崇呀?”

慕容水水说:“青柠和白彦结成连理虽说也让大伙儿非常高兴,但是应含絮,你这一世到底没能成为池崇的正妻,不觉得遗憾吗?”

慕容雪说:“要不趁着今日,就一起办了吧?”言毕看了眼如仙,低低宽慰道,“你别难过,池崇这一世注定是应含絮的人了,你要觉得委屈,我替池崇照顾你。”

“哎呦!哥哥,你想让如仙改嫁就直说,说什么替人家照顾呀?真是虚伪!”慕容水水在旁嘲笑道。

如仙蓦地低下头去,眼睛看着地面,似是难过又似纠结,唇角是向上弯起的,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我愿意对池崇忠贞不二,也愿意祝福池崇和含絮。”

得了如仙的支持,一伙子人便闹开了,非要替应含絮和池崇补办婚礼,不多时居然连喜服都购置来了,小半天就把含蓄园上上下下红妆金裹,应含絮推拒不下,何况池崇说:“做我池崇的小蛮妻,是你应含絮这辈子的命数,逃避是没有用的。”

二人就这样在众人的簇拥下,拜了天地,再成夫妻。

“闹洞房去!走走走,闹洞房去!”唯恐天下不乱的慕容水水,明知道池崇身体不适,也非要拉着倾城去给他们闹洞房,应含絮和池崇被困在两个疯丫头的围攻之下,无力招架,洞房内花生、红枣落满一地,池崇说:“若能与你有个孩子,此生就真的了无遗憾了。”

……

如仙不曾进洞房去凑热闹,东海老人将她拉到一旁,苦口婆心地劝慰她想开些:“看来当初是爹我错了,错把你推入到一段天定情缘内,苦了你了。”

“父亲别快这么说,女儿并不觉得苦,只求池崇能活着,他与应含絮,都是可怜人。”

“放心,爹一定尽力。”

……

与如仙一样不曾进去闹洞房的,还有月澈,月澈提起桌上喝剩下的酒坛子,独自到院子里牛饮,慕容雪见状,前去作陪。

“这么喝,会醉的。”慕容雪说。

“醉了好,醉了没有烦恼……”月澈说。

“大丈夫何患无妻?不要吊死在有夫之妇身上。”慕容雪说。

月澈笑睨他:“少说大话,你不也是吊死在了如仙这位有夫之妇身上?哎……说起来,我们俩可真是同病相怜呐!”

“我陪你喝……”于是慕容雪也捡起了一大坛子烈酒开始牛饮。

饮到半夜,烂醉如泥,慕容雪趁着酒劲闯入如仙的房间,被东海老人一扫帚打出来,月澈则直接冲上后山,单枪匹马抓常琴去了。

***********************************************************************翌日清晨,声称抓常琴去的月澈仍没回来。

“让我陪去非不要,非逼我去找如仙——如仙,昨夜冒犯,真不是我的错!”宿醉未醒的慕容雪还在替自己找借口。

慕容水水蹿他一脚。

倾城很担心:“不行,我得去找他!”直接冲出门去。

“我陪你!”慕容水水紧跟而去。

而这个时候,昨晚闹腾到很晚的应含絮和池崇,仍未醒来。

***********************************************************************“月澈!月澈?月澈——”

含蓄园的后山不曾经人打理,一派原生态的森林,因此山路也极其难走,倾城三步一摔,声音几度淹没在哽咽里:“怎么办……怎么办?月澈只身一人,万一被常琴杀了,或者被野狼吃了,我怎么办……”

“哪那么容易死?月澈又不傻。”慕容水水从旁安慰道,扶起倾城,“况且这么大一片山,能遇上常琴或者野狼的概率都很小,指不定就躺在哪儿睡着了。”

倾城获得些许宽慰,定了定神继续找,可是别的没找着,竟找到月澈的一只鞋。

“这是月澈的鞋!月澈的鞋怎么会在这里?他……莫不是真遭遇什么不测了吧?”倾城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这下子慕容水水也寻不到安慰的理由了,想了想,说:“要不要我们再上前找找,说不定能找到另外一只鞋。”

倾城闻言一头黑线,心忖这丫还真是不会说话,结果竟是个彻头彻尾的乌鸦嘴,好巧不巧地被她给说中了,前方不远处,真就在矮木枝上挂着月澈的另外一只鞋。

“完了……完了……这下子一定完了!”倾城哭起来,“我不能再往前走了,继续往前,怕是还要找到月澈的衣服、裤子、手臂、腿脚什么的,到时候……我该如何处理他的碎尸?”

“呸呸呸!”慕容水水打断她,“尽想这些不好的,怎么会是碎尸呢?月澈如果被常琴攻击,顶多就是胸口一个大窟窿流干了血而死,如若是被狼群攻击,那必然是被吃干抹尽尸骨无存了,哪来的碎尸?尽瞎说!”

倾城彻底瘫软在了地上。

慕容水水的嘴,真该合起来缝上!

隔了半晌,脑洞大开的慕容水水似乎才觉察到自己的话伤到了倾城,蹲下身去欲扶起她,柔声说:“别难过了,倾城,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

所谓损友,大约就是如此吧?

第九十九章 生命还剩几许

所谓损友,大约就是如此吧?

“不行,我不能接受,我要振作起来!”最后还是倾城自己给自己鼓舞了力量,爬起来继续往山腰深处走。

路越来越不好走,或者说几乎没有了路,倾城连滚带爬落入一个山坳内,突然感觉身子底下热乎乎软绵绵的,不似那些个冰冷的石头或者枝桠横溢的断木,倾城蓦地清醒,翻身一看,月澈在底下睡得四仰八叉。

“月澈!”倾城的惊呼引来了还在山坳外的慕容水水,她俯身在坳口,问:“找到月澈了?”

“嗯!”

“死的还是活的?”

“当然是活的!”

“那我下来……”

“你别下来!”倾城阻挠她,“下来了就很难爬上去了,月澈睡得太死,我得背着他,你赶紧丢绳子下来,拉我们上去。”

慕容水水游目四顾,找了一根结实的藤条丢下去,另一头拴在一棵看似粗壮无比的树上,然后牵扯着藤条欲把倾城和月澈两人拉上来。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和那棵看似粗壮无比的古木的牢固程度。

古木的确粗壮,活了大约也有个千年,可惜已死,因被藤蔓缠绕一片绿意盎然到导致慕容水水没有细看它树洞里早已被这山间的野兽掏空,只听咯吱又喀拉两声脆响,整个树干在藤条系着的地方断裂,然后月澈和倾城两人的重量,带着慕容水水就这么一起坠下了山坳,还有一截空树干也随即落下,砸在慕容水水的脑袋上,疼得她哇哇大叫。

“你……”倾城大致也猜到她干了一件什么样的蠢事,气得无语,“这下可好,我们三一个都别想上去!”

慕容水水看了眼山坳四周,石壁垂直布满青苔,断枝落叶压根无力承受攀援的重量,的确不能轻易爬回去,知道自己粗心做错了事,厚着脸皮转移话题:“我哥哥他们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哎……月澈他怎么样了?”

“满身酒味,大概是宿醉未醒,除了鞋子没了,脚掌擦伤,身上好在没有受什么别的伤。”倾城说。

慕容水水一听这话,立马给自己加分:“怎么样?我就说他肯定是躺哪儿睡着了吧?”

倾城竟无言以对。

“瞧你刚才那哭哭啼啼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死了丈夫呢。”于是慕容水水趁胜调侃人家。

倾城瞪她一眼:“就像应含絮与池崇,一人若死另一人也不会独活一样,月澈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给我准备一瓶鹤顶红吧。”

“什么呀!应含絮和池崇他们是夫妻,是爱人,你跟月澈算什么?”

“我……”倾城再度无言以对。

“哎,表姐……”隔了半晌,慕容水水正色问,“你该不会真的想跟月澈乱伦吧?”

倾城尴尬地别过脸去。

慕容水水凑过去,继续问,“月澈怎么想的?你问过他的意思吗?他愿意跟你乱伦吗?”

倾城转过身去。

慕容水水挪了挪屁股,再度凑上去:“姑姑呢?她知道这件事吗?她默认了吗?”

倾城嘴巴一扁,尴尬恼怒又委屈:“慕容水水,你再问,我治你的罪。”

慕容水水忙闭上嘴巴,可是求知若渴的眼神,仍在眨巴眨巴。

倾城受不了了,心一横告诉她说:“没错!我是很想跟月澈在一起,不顾伦理道德血脉情缘,可是……月澈一直拿我当妹妹看待,就算是逆天的不伦之恋,也得两个人都心甘情愿才行,不是吗?”

慕容水水期待的眼神,渐渐转为同情与怜悯。

“你不必可怜我……”倾城说,“我这辈子栽在这坎上了,我就没打算善终。”话音刚落,眼神蓦地抬起看向山坳外,神色绷紧,一道黑影很快覆盖了两人,慕容水水也诧异抬头,脸色煞白:“常琴?”

常琴站在山坳口,睥睨的眼神冷冽如霜。

此时,如三只小羊陷入了狼窝,狼想怎样处置,放火烧、乱刀砍或者弃之不理,对于三只小羊来说,几乎都是死路。

倾城下意识推攘月澈,无奈月澈睡得实在太死,一点反应都没有。

“常琴,你想怎样?”慕容水水恨声道,没等人家回答,就仰脖子作出一副视死如归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请你放了月澈和倾城,有什么气撒我身上,反正我孤家寡人的没什么牵挂。”

说得还真是大义凌然,倾城几乎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

可是常琴漠然伸手一挥。

“表姐小心!”慕容水水还没看清常琴丢下来的是什么东西,就觉得极其危险,几乎是扑过去抱住了倾城,用身体为她阻挡攻击。

然后,觉得背上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鞭,慕容水水感知到疼痛,低低地告诉倾城说:“表姐,看来我今日是要死在这里了,不能再保护你了,希望你不要怪我,不要治我多嘴的罪……我,只想最后问你一句,表姐,你当真想走那段不伦之恋的死路吗?”

倾城想拾起她背上的藤条,继续抽她一鞭。

“上来吧。”常琴说。

这才把慕容水水从舍已为人的热血满腔里浇醒,她仰头,看见常琴丢下来的是藤条。

倾城把藤条系在自己和月澈的身上,慕容水水警惕道:“不要相信他!倾城,他没安好心,上头指不定蹲着群狼等着吃掉咱们呢!”

倾城迟疑片刻,仍是系紧了藤条,对慕容水水说:“我做了他十几年的妹妹,我相信他。”

然后倾城和月澈就被拉了上去,之后,常琴又把藤条丢下来给慕容水水,慕容水水起初不肯接,常琴也不劝,反而吓唬她道:“你爱待着就待着,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欲抽走藤条的时候,被慕容水水一把揪住。

三个人都获了救,倾城扶着月澈,身边跟着慕容水水,面对常琴,说是信赖,可心底到底还是有几分忌惮的,问:“你跟我们回去吗?”

常琴转过身去:“我被放逐在这片山上,还有事没有完成,你们先回去吧。”

倾城也不劝,带着这样的月澈不敢与常琴硬来,只求月澈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安然离开便知足了,忙与慕容水水合力搀扶月澈,小心翼翼地逃离了常琴的视线范围。

一路不敢停歇,直至下山,得到慕容雪的接应,倾城才松了口气。

“叛党常琴呢?”慕容雪问。

倾城说:“他想留在山里。”

“留在山里想做什么?当山大王吗?”慕容雪说,“待我去抓他回来。”欲走,被倾城劝住,“由他去吧,这次我们能平安回来,也有他的相助,我觉得他好像没什么害人之心了,由他去吧,你激怒了他,对应含絮也没好处。”

慕容雪犹豫,看着慕容水水,慕容水水说:“别看我,我已经凌乱了,常琴此人阴晴不定,完全不在我能理解的范围之内。”

于是最终这桩事不了了之,一来大家想等月澈彻底清醒了再做定夺,二来,也是因着池崇还剩下两天的命,大伙儿更关心东海老人能否妙手回春。

可是东海老人几度想要给池崇诊治,都被池崇拒绝:“我与应含絮还剩两天能在一起,你这老头子整天在我眼前晃呀晃的,霸占我和应含絮独处的时间,真够缺德的。”

东海老人吃了闭门羹,自尊心受挫,很不高兴。

于是众人纷纷奉劝。

如仙说:“池崇,我父亲也是为了你们未来能有更多的时间相处。”

倾城说:“兴许有救,兴许不用死,你为什么不肯堵上一把?你和应含絮在一起的时光固然可贵,但生命可能还有更多的奇迹呢。”

慕容水水说:“死马当活马医,好歹也要试一试。”

月澈说:“池崇,我好不容易答应把应含絮让给你,你要是选择早死,那我就早点把她抢回去。”

应含絮说:“东海老人给你治疗的时候,我就在旁陪着你,你不会因此少看我一眼少跟我说一句话的,试一试好吗?为了我。”

池崇终于默认。

**************************************************************************一番长达两个时辰的诊治过后,众人集聚大厅听东海老人的诊断结果,应含絮难得放着池崇一人在屋内,关上门,满含期待地看着东海老人。

老人家的脸色并不舒坦。

“不要紧,再坏的结果我也已经准备好了。”应含絮说。

话虽如此,因为到底心怀了希望,她定了定神,深吸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

“老夫可以为他再续上十天的命。”东海老人说。

一屋子人一阵失望。

十天对于漫长的生命来说,对于风华正茂的池崇来说,实在过于短暂了。

应含絮也是很久之后才勉强挤出一丝感激的笑,颔首说:“本来只剩一天,如今还能再多十天,是件好事……这十天,就是我和池崇的一辈子了。”

第一百章 相携到尽头

一屋子人一阵失望。

十天对于漫长的生命来说,对于风华正茂的池崇来说,实在过于短暂了。

应含絮也是很久之后才勉强挤出一丝感激的笑,颔首道:“本来只剩一天,如今还能再多十天,是件好事……这十天,就是我和池崇的一辈子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惹人伤心,没办法克制情绪的慕容水水忍不住哭起来,低低的抽泣碎了每个人的心,如仙惶恐追问东海老人:“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爹?”

东海老人沉吟,似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

“还有办法是不是?”月澈问,肯定道,“但说无妨。”事已至此,还怕更绝望的未来吗?

诚然对于东浩老人的婆婆妈妈,众人皆耗尽了耐心,但也因着他的婆妈,应含絮隐隐感知到池崇不是没有办法活下去,但活下去的代价,可能很大。

“海外东夷族有一种蛊,种入人体能使人长生,不受病痛之扰……”东海老人说,“但相对的,这种蛊也会因为助长肉体的存活,而让肉体长期受蛊虫啃噬之痛。”

“什么意思?”倾城问,“也就是说池崇虽然能靠蛊虫活下来,可也会时常忍受蛊虫在五脏六腑内放肆啃噬的疼痛吗?”

“不是时常,是时时。”东海老人说,“从前有人寻求长生之法,吞食过这类蛊虫,然而没有人能够坚持到最后,生不如死的滋味,万难承受。”

屋内久久寂静,无人发话。

许久过去,月澈抬眸看向应含絮,说:“你决定。”

应含絮尚未来得及开口,内屋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池崇慢慢走出来,生命耗尽令他脆弱疲惫,苍白的俊颜退却往日的生机,添一份楚楚的凄美。

“这蛊虫,哪里可寻?”他问。

这话问出口,分明表示他想要一试,众人皆惊,应含絮阻挠道:“不可以!池崇,生不如死的滋味,万不能轻易尝试!”

“不是尝试……”池崇纠正说,“是决定,就这么做。”

应含絮的眼泪当即涌出来:“何苦……”

池崇却淡然一笑,走到她面前,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宽慰说:“我曾在雪国苟延残喘,只为留一口气与你厮守,我池崇生平不怕别的,就怕死,已经看着你死过一次,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你我情深缘浅,总不得白首偕老,如今有机会我还能苟且于世,为何放弃?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痛苦,那都是其次。”

池崇很少这样表白,他习惯把痴情放在内心,嘴上老说些不动听的话,今日这话一袒露,应含絮更是哭得稀里哗啦。

应含絮不忍心池崇受蛊虫噬心之苦,可是池崇一意孤行,请求东海老人下蛊。

“这蛊虫稀少,我从东海带回来后便悉心培养,如今已然长成,若决定承受,随时可种入体内。”东海老人说。

“就定明日。”池崇说。

他的坚决,无人敢劝,劝他放弃,就是看不起他承受不起疼痛和想要陪伴应含絮更久更久的决心,劝他放弃,就是十日过后要送他离世,为他准备棺椁入土厚葬。

没人能劝一个将死之人视死如归,没人做得到,没人可忍心。

只有应含絮,当夜只身来到东海老人的客房,关上门,隔绝外人窥探,说想看一眼蛊虫的样子。

三条长成的蛊虫蠕动在东海老人的瓮内,每条约有十指长短粗细,看似绵软,啃噬之苦想必撕心裂肺,因为东海老人说:“一旦入体,一条能分为两条,两条能分为四条,形态虽然变小,但力量却可增强,啃噬五脏六腑,寄为宿体,宿主将永久承受万蚁掏心般的痛苦,然蛊虫一旦植入,再难取出,除非与宿主一同死亡。”

“那池崇岂不就成了靠蛊虫操控的行尸走肉?”

“躯壳也许会被蛊虫驱使,但意识不会,池崇仍旧是深爱你的池崇。”

“即便如此,我抱着的肉身还不就是一堆蛊虫?”

东海老人竟无言以对。

应含絮也不继续追究,只是看着瓮里的蛊虫,调侃着问:“这恶心的小东西怕什么?”

“怕光、怕火。”

“怕火……”应含絮重复这两个字,然后慢慢拿起桌上的烛台,手腕一翻,烛火入内,蛊虫在瞬间被烧成灰烬。

应含絮甚至听到了它们发出如婴孩般的微弱啼哭。

真真恶心。

亲眼看着它们死去,应含絮的唇角才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东海老人不曾阻止,被她手烧辛苦培养长大的蛊虫,也并未生气。

他早料到应含絮不会答应,早料到这蛊虫活不过今晚。

“把这东西植入池崇体内,老夫也着实下不去手。”东海老人叹道,看着空荡荡的瓮,说,“……这样也好。”

然后应含絮忽然哭起来。

这诚然也在东海老人的意料之内。

亲手毁了能让池崇活下去的希望,这种狠、这种烈,堪堪也是生不如死的痛。

……

“生,并非意味着不相离,死,也未必不能在一起。”

应含絮哭着离开的时候,东海老人在她身后,缓缓告之道。

**************************************************************************第二日,东海老人与应含絮瞒着所有人,喂池崇吃下了三条蚕虫。

东海老人说:“蛊虫之效将在十日后发作。”

无人知道十日后是池崇的死期。

然后,应含絮说:“趁着你最后十天还感知不到疼痛,这十日我们就当此生最后十日来过,好吗?”

“你想怎么过?”池崇问。

“我们去看高山、看大海,徜徉天地,看尽世间繁华。”应含絮说。

自那一日起,应含絮便与池崇离开了含蓄园,没有带上任何人,就他们两个,一车一马,简装出行,弥补这一世和上一世欠缺的相伴,踏过清山秀水,只慕远方,不回头。

第一百零一章 一定好好活着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如落花飘入苍茫林海,无迹可寻。

直至那一日,常琴突然从后山奔来,闯入含蓄园,不顾白彦等阻拦,见着月澈就吼:“去找应含絮,快去找应含絮!就在刚才,我感觉心痛到窒息,好像快要死去般……”

月澈等人不会忘记,今天是池崇十日之期的最后一日。

“难道是蛊虫起效发作,痛苦难耐,应含絮为之伤心?”倾城猜测道。

东海老人却未曾答话。

如仙揣摩她父亲闪躲的眼神,蓦地脸色煞白。

月澈不敢置信,一字字问:“池崇根本没有服食蛊虫,对不对?”声音忍不住颤抖。

东海老人叹了口气,默认。

一屋子人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那今天……岂不就是他的……!”“死期”二字遏止在慕容水水嘴边,合着眼泪咽进肚子里非常苦涩。

月澈再不迟疑,返身出门策马而去。

他要去寻找应含絮。

池崇不在了,应含絮焉能承受独活之苦?月澈好担心,可是人海茫茫,他又要去哪里找她?

……

“你别死,你好好活着,你一定好好活着!”含蓄园内,倾城等人留下了常琴,看着常琴安然无恙,才能判断应含絮还活着。

**************************************************************************记得第一次在饿殍遍野的城外遇见她,她脸色仓皇,好像在逃。

记得第一次她郑重其事告诉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转身离别在皇城之外,坚决不回头。

记得第一次和她在菜园偷瓜,她低头狂啃,嘴角带着甜渍,露齿一脸贼笑。

记得第一次把她从湖里捞起来,唇抵着唇将呼吸渡给她,那一刻惶恐于死的可怕。

月澈对于池崇自称怕死的感受,感同身受。

月澈不能承受应含絮的死,披荆斩棘、昼夜不息地寻找,月澈不知道累是什么滋味,只是害怕迟到一步,她会随着池崇而去。

看不惯星河流淌,恨不能为它披上静止的霓裳。

看不惯日落西山,恨不能拽它回到昨日的时光。

马不停蹄,疯狂找寻。

天垂怜,月澈终于在五天以后,于南方的某个小镇,找到了应含絮。

应含絮用冰棺安置了已死的池崇,余后几日,一直守护在此。

“我知道你们会来的……”她说,“我想把池崇带回含蓄园去,在那里我们度过了这一世最安逸的时光,徜徉过高山流水,他也渴望安睡。”

“……好。”月澈声音黯哑,抑制难过不言,劝她道,“池崇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有你陪伴,想来也是无憾了,只是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不知道这样的要求,对于应含絮来说,会否很难做到。

“说来也奇怪,我这身子早就被诸多医者告之活不过那个冬天,可是你瞧,我连春天都熬过来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我走到现在,只是五天以前,我感觉到那股力量消散了。”

月澈心中一痛,担虑万分:“不要……絮絮,不要失去活着的希望!”

那股力量,是对池崇的依恋,池崇不死,应含絮便也能撑着,池崇一死,如丝萝失去了依傍的乔木,唯有坠落大地,等待枯竭。

“池崇不能一直躺在冰棺内,我们得小心将他运送回去,好生安葬在含蓄园,而后,还要通知池府,回灵安城给他风风光光办理后事,你是池崇的妻子,这些事仪,都得你来主持,你不能倒下!”月澈必须找一些非应含絮不能处理的事,好叫她领悟她活着的必要性,应含絮也知道不能就这样放下池崇的尸身不顾,她答应月澈:“你说得对,池崇生命的最后时间都是我在霸占,殊不知他在灵安城内还有母亲孩子,我必须得回去给他们一个交代,如此今后下落黄泉,池崇也不会怨我。”

月澈遂也答应她:“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从南方小镇回到叶榆城,足足耗费半月。

月澈的确在有意地拖延时间,一则不让旅途过于奔波,害应含絮受累,二则是为了延长处理池崇后事的时间,渴望应含絮在越是长久的时间里越能淡忘伤痛。

诚然这种淡忘的过程,必然是漫长而煎熬的。

月澈每日陪她时间与此前她陪着池崇几乎一样,月澈并不希望她的眼神总是定格在池崇的棺椁上,月澈在冰棺外又加了木棺与石棺,雇佣工人运送,一来是为了防腐,二来更是为了让应含絮能少看池崇一眼,便少一分伤心。

诚然这份少,微弱得可以不计。

抵达叶榆城后,众人相迎,依照月澈早前传递给他们的信笺,要求他们面对池崇已死的事实,不可表露出过度的悲伤,以免影响到应含絮的情绪。

遂应含絮见到倾城等人,目睹的皆是一脸刻意隐忍的悲恸,然后强作淡然地说着今后的事,对从前只字不提。

应含絮知道他们的良苦用心,可是应含絮依旧走不出池崇不在了的阴影。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倾城看着应含絮坐在池崇坟头足有两个时辰也没有起身的打算,黯然对月澈叹道,“连日来我和水水、青柠、如仙三人轮流照看应含絮,她睡觉、洗浴、上茅厕一概不敢松懈,就怕她在池崇入土后想不开一死了之,可长此以往,真的不是办法。”

此时池崇已然入土,安葬在含蓄园的后山,打自入土后,应含絮每日起早便来到他坟头,守护,直至天黑,由倾城等人强行劝回去,每日如此,虽不曾闹着自杀,可亦如行尸走肉。

“明日打点好西南疆界的事宜,我们就启程回灵安城。”月澈说,“本是早该让你们先带她回去,与西靖族的事我留下处理,然我不放心,不舍她离开我的视野之外。”

倾城看着月澈,月澈看着应含絮,这种永远只能凝视对方侧脸的一厢情愿,个中滋味,苦不堪言。

“我知道应含絮是你的命,你作任何决定,我都支持。”倾城说。

第一百零二章 孕来,人不在

初秋,灵安城内依旧未曾褪去暑气,池府却一派冰凉冷意。

池老夫人不能接受应含絮的归来只带回池崇已死的消息,而池崇,只剩下孤零零的衣冠冢。

“你这个害人精……害人精!我儿是池家的人,就算是死了,也该带回灵安城,安葬在祖坟内!凭什么……你凭什么将他一个人丢在南方的土地上?”池老夫人揪着应含絮打骂,若不是众人劝着,应含絮必然落得一身伤。

“池崇是为国捐躯,沙场将士就义皆不过是马革裹尸!何况天气炎热一路带回早已腐烂,难道这就是对死者的敬重吗?”月澈怒斥道,“大宁国会弥补池家的损失,会为池将军办一场隆重的葬礼,追封予他,为他立碑,以供后人瞻仰,如此,还不够吗?”

月澈不得已才这样说,月澈也知道大宁国欠了池崇、命运欠了池崇,但是为了保护应含絮,月澈不惜只能搬出这样的威胁。

“我们不要什么风光,不要什么后人敬仰……我们只要池崇,只要池崇平安归来!”鄂尔娜尹跪在池崇的衣冠冢前,哭声凄厉,连带着怀里七八个月大的孩子,也一起嚎啕,听得人肝肠寸断。

“对不起,对不起,娜尹……”应含絮走近去,附身跪在她身边,满怀歉疚不知何以表达,想要抱住她和孩子,却被她大力推开:“你滚开!我和池崇还有我们的孩子,被你害得还不够吗?”

应含絮摔出去,慕容水水赶忙来扶,气不过,训斥鄂尔娜尹道:“你能不能别把气都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啊!你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真相!池崇这一世活着就是为了应含絮!与你们这些哪怕是母亲啊孩子的,根本都没有命运上的牵系!其实池崇早就死了,应含絮也不在了,你……”她指着池老夫人,“能多享受你儿子在侧陪伴两年,那是福气,还有你……”又指向鄂尔娜尹,“你压根就没有机会遇见池崇,若不是他追着应含絮到了这一世的话!当然这一切都是常琴害的,可现在常琴又与应含絮同命着,我们也没办法报仇,只能把他困在南方的荒山……”抹了把眼泪,续道,“池崇已死不能复生,但池崇活着的时候最爱应含絮,你们既然深爱池崇,为何就不能遂了他的心意,好好对待应含絮呢?”

慕容水水说的话,池老夫人等人不能完全明白,但是最后一句话,她们听懂了,只是心中怨愤不能消解,终也无言以对。

**************************************************************************崇武帝亲自为池崇主持葬礼,追封其为镇远王,葬礼声势浩大,灵安城内披麻戴孝,哀吊十里长街,追思半月有余,然而这样的风光,对于池家来说,早已毫无意义。

应含絮留在池府与鄂尔娜尹一道以池崇妻子的身份处理毕所有的后事当夜,池老夫人病倒了,鄂尔娜尹前去照顾,应含絮一个人跪在祠堂内。

蓦然觉得堂外蝉鸣凄凄也敌不过由心底升起的夜凉如水,应含絮想起那一次池崇遭自己报复而被罚到祠堂思过,就在这里,应含絮端着茶点提着凳子来看他,嘻嘻笑得当着他的面吃完了一盘子点心、喝完了一整壶茶,明知道他晚饭没吃饱,还故意留了空盘在他眼前,然后呷呷嘴巴、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那一刻池崇嫉恨的眼神凶极了,而现在,应含絮不知道他那时是刻意的表现还是真被自己气坏了,那时的他,有没有一点点想起前世的记忆,而关于他前世的记忆,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被他一点点想起了呢?

是从他娶了应杨柳为侧室却不肯与之圆房冷落她开始?

还是一直到自己被常琴胁为人质,他宁死也要保护自己开始?

这一切的一切,应含絮终于再也没有机会获知。

眼泪落在地上,堪堪浪费,应含絮执起案上的杯盏,小心翼翼地去接,听泪水滴在黄铜的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嫂嫂疯了!”池逸跑来客房,告诉月澈说,“我看见她拿杯子去接眼泪,她想把眼泪攒起来养鱼吗?”

月澈起初不以为然,同屋的何不言却警惕道:“不好!她的眼泪有毒,毒过鹤顶红!”

月澈大惊失色:这几日见她处理池崇后事、接待前来哀悼的亲友有条不紊,以为她能缓过来而疏于看守,却不料她还是走了这一步。

月澈当即冲向祠堂,脚步迅疾而慌张。

然待他与何不言抵达祠堂的时候,应含絮已经倒在了地上。

何不言当即施救,月澈心急如焚,看着应含絮灰白如纸的脸色,难过到不忍目睹,等了足有三炷香的时间,何不言总算舒了口气,对月澈说:“似乎因是自己体内的东西,虽含剧毒却不能令她致死,如今只是昏睡,另需下药调和,只是……”

一句“只是”令月澈的心再度提起,追问:“只是什么?”

何不言握住应含絮手腕把脉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似难以置信、难辨悲喜:“她有孕了。”

**************************************************************************应含絮卧在榻上,面对一屋子人的关注。

“那次我与池崇补婚,洞房的时候,他说,倘若能与我有个孩子,真算此生无憾了。”应含絮缓缓坦白道。

“太好了!应含絮,你有池崇的血脉了,你再也不许寻死觅活了,你要为了你们的孩子,好好地活下去!”慕容水水道。

“也就是说,那次你们也只是试了一试,今天以前,你也不知道你怀了池崇的骨肉是不是?”倾城问。

应含絮颔首:“池崇最后那段日子身体那样差,我们也不曾报什么希望,洞房当晚,我也是被他那句话打动了。”

众人皆为此感到高兴,只是何不言愁眉不展,月澈将他拉至一旁,悄声问:“有什么问题吗?”

何不言摇头叹息:“她身体底子太差,并不适合怀孕,这身子如果不养好,只会闹到一尸两命的结局。”

“可有办法调理?”月澈问。

何不言又是一声重重叹息:“我这边定会尽全力,可她如果一直沉溺在悲伤里,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不好说……”

第一百零三章 忘却前尘

“什么!你打算用眠心禾?”慕容水水震惊满目地瞪着月澈,不敢置信于他的决定。

还不待月澈点头肯定,倾城便激动起来:“你知道眠心禾是什么东西,是什么剧毒的东西!我已受它毒害不浅,你还要拿它打应含絮的主意?”

“我不是拿它打应含絮的什么主意……”月澈解释道,“我只是希望她能忘记池崇。”

众人更惊,这难道不是彻彻底底要打应含絮的主意吗?

“应含絮怀孕了,但她的身体不能支撑她顺利生下这个孩子,她唯有忘记池崇,重新开始,才有可能好好地活下来。”月澈说。

这个道理,他和众人都明白,但是倾城等人皆不能想象非要靠眠心禾才能做到。

“我们可以劝劝她,有了孩子,她也不会再寻死觅活了。”倾城说。

“得知自己怀上了池崇的骨肉,她的确暂时放下了寻死的念头,但是……”月澈抬眸,看着倾城,“我不知你能否理解,一个人的伤心,有时候并非是理智可以控制的,她难过、她肝肠寸断,不是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活下去、生下这个孩子就可以克服的!”

月澈的怒斥令倾城委屈,她辩驳:“你凭什么认为我不能够理解这种无法用理智去克服的伤心?我倾城难道没有自己的伤心事吗?我难过、我肝肠寸断,你又能体悟几分?”

闹到最后成了他两个吵架,众人皆觉得尴尬插不上话,最后何不言喝止道:“够了!恕我直言,还望公主和晓郡王不要闹了,说实话,我亦支持用眠心禾治疗应含絮,因为以眼下的情况来看,任何调理她身体的药物,其附带的毒性都不见得低于眠心禾带来的伤害,而忘记,是她如今最好的良剂。”

众人一阵沉默,唯有慕容水水一句话,留下了疑问:“忘记不难,可一旦等应含絮忘记池崇,你们如何跟她解释她腹中孩子的爹是谁?”

沉默带来更久的沉默,如死寂一般,直到慕容水水又语出惊人,问月澈:“难道你想顶替池崇的位置,假意告诉应含絮你就是她的丈夫?”

“如此极不厚道。”月澈说,“其实告之她池崇是她的丈夫也未尝不可,待她服下眠心禾后,对‘池崇’二字没有任何感情,自当不会再伤心难过。”

一番权衡,好似也唯有那忘事的毒物可以挽救应含絮,最后,何不言悄悄在她的饭菜里掺入了眠心禾,并在东海老人的帮助下,辅以少量佐药,以便将药剂控制在适量,恰好能够把失忆的年份,从原来的两年延长到三年,也就是待应含絮一觉醒来,她仍是待字闺中的未嫁女,而池崇也只是她过去听闻的,那池府里顽劣成性的三少爷。

**************************************************************************“我不吃!”却不知是消息被泄露,还是应含絮在接过何不言亲自递上的饭菜时,觉察到了他眼神里的异样,她竟拒绝食用这份掺了眠心禾的食物,令何不言素手无策,“这药是针对你身体的,你这么虚弱,如何孕育池崇的孩子?乖乖听话吃完它吧,不要难为我。”

“是你们不要难为我!”应含絮怒斥道,“倾城都已经告诉我了,你们打算用眠心禾喂食我,让我彻底忘记池崇,不可能!不可能!都给我撤下去,不要让我看到你们送来的食物!我要让青柠亲自做,我要看着她做……让我忘记池崇,是绝对不可能的!”

何不言不料如此,灰溜溜地端着菜饭下去了,一出门,在门外看到静候佳音的月澈的脸色,极为难看。

**************************************************************************月澈怒气冲冲地冲入到倾城的客房,推门的力气过大,门扉被拍得吱呀呀呻吟,月澈的脚步沉重且迅疾,惊得倾城往后退缩,一直退到角落里。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月澈劈头盖脸地问。

“做……做什么?”倾城问,结结巴巴颇为紧张。

“还需要我说穿吗?”月澈质问,怒意飙升。

“我……我刚才在收拾东西,我也不能一直住在池府是不是?我……我打算回宫里去,你跟不跟我一起回去?”倾城转身整理包袱,欲转移话题,可是月澈不允,强行将她拽过来面对自己,愠怒横生:“倾城,对于你向应含絮泄露眠心禾的行为,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倾城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得无以复加:“你要什么解释?你要我给你一个什么样的解释你才能满意!你们谁人对眠心禾的认识有我深刻?你们真的以为忘记了就不会痛苦了吗?你们真的以为忘记了就不会再想起了吗?我觉得逼人忘记,那才是最最痛彻的伤害!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应含絮也受此虐待,我不觉得我告诉她是做错了!”

倾城不知错,月澈怒极,扬起手来,却顿在半空。

倾城泪如雨下:“怎么……你还想打我吗?”

“你……太让我失望了。”月澈颓然落手,转身离去。

**************************************************************************“青柠这丫头也是死脑筋,愚忠得很,应含絮吩咐的话绝不悖逆,如何都收买不了。”何不言对于手握眠心禾却无用武之地一事,深感愁眉不展。

月澈咬了咬牙,狠了狠心,道:“暗的不行,软的不行,那我们就来硬的。”

何不言一惊,投之以佩服目光:“硬的?”

半个时辰后,两人闯入应含絮的房间,一人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药,一人直接跨步到榻边抱起应含絮,硬来的架势果然不可小觑。

“你们想干嘛?放开我!放开我!”应含絮大呼,对月澈拳打脚踢,何不言端着药压根无法靠近,望着碗里晃荡的汁水,埋怨道:“我就说再多给我半天干脆熬成药丸,塞到她嘴里岂不更为省事?”

月澈面对抗拒的应含絮,也是懊恼,不想这女人身体虚弱成这样,挣扎的蛮力竟也不小,又鉴于她怀了孕,不敢过分拖拽强扯,月澈明明都快制伏了他,可是一回头才对何不言说了句:“快!”,就突然被应含絮在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力度一失,被她挣脱。

门已被反锁,应含絮仓皇往窗口逃,推开窗的刹那看到窗下绿草茵茵,恍然顿悟自己身处二楼,也是一慌,可是一回身,月澈与何不言已然逼近,近在咫尺。

“絮絮,听话,不要闹了,这是为你好……”月澈抢过何不言手里的药碗,快速送过来,然而一只手臂尚未揽到应含絮的腰肢,突然她为了逃避那只碗,上半身使劲后仰,不想那窗栏过低,她半截臀部都在外头,一瞬间重心不稳,两条腿迅速离了地,以无可挽回之势坠落了下去……

“絮絮——”月澈一声惊呼,丢下药碗,也跟着纵身跳了下去。

**************************************************************************“我小时候老被人欺负,每次都被推倒在地,脑袋后面老是肿起大包,一个包刚褪去,另一个包又肿起,打不过人家,只好磨练自己的脑壳,后来渐渐学会了在最后那刻撅屁股,让屁股先着地保护脑袋,再后来,竟就练会了这一技吓人的本事。”……

应含絮记得自己好像对池崇说这样的话。

可是如果怀了池崇的骨肉,仍让屁股先着地,岂不胎儿难保?

从二楼坠下直至着地,短暂得几乎不能细数,但是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应含絮没有采取儿时自保的本能,终于让头先着了地。

那绿草茵茵内,未必没有坚硬的石头。

应含絮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摔了哪里,都不能摔了孩子……

月澈随她第一时间跳下,也没能接住她,将她从地上抱起的时候,她的后脑溢出一片鲜血,染红了月澈半个手掌……

**************************************************************************应含絮昏迷了整整半个月才醒来。

所幸这半个月里,她的肚子安然无恙,孩子在渐渐生长,无情地汲取着母体的能量,而不能判断母体的受伤程度,也不能预计她何时才能醒来,满怀歉疚的月澈与何不言,终于没敢再用眠心禾对付她了。

应含絮醒来,问的第一个问题是:“这是哪里?我是谁?”

解了所有人的疑虑。

第一百零四章 火焰兰开

应含絮醒来,问的第一个问题是:“这是哪里?我是谁?”

解了所有人的疑虑。

她除了迷茫,眸中再也看不见因痛失池崇的悲伤欲绝。

没想到弄巧成拙,不用眠心禾,她摔了后脑,竟也一样失忆了,甚至程度更深,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你是镇远王池崇的妻子,数月前镇远王战死,你身怀他的骨肉,不慎跌伤后脑,将他忘了。”月澈说。

“镇远王?”应含絮对于这三个字,陌生得完全没有头绪,“我的丈夫?”

“是的,他生前深爱你,死后唯有你腹中留存他的血脉,你需为了他,为了池家的未来,好好调理身子,生下这个孩子……”月澈说,“将他抚养成人,让他长大了像他爹一样英勇伟岸。”

“那万一是个女孩呢?”慕容水水不合时宜、不顾氛围地在旁插嘴。

月澈狠狠瞪她一眼,示意她闭嘴,然后继续对应含絮说:“这里是郡王府,我的府邸,我是晓郡王,你可以叫我月澈,往后,你就当这里是你自己的家,安心养身子,好吗?”

应含絮昏迷后,月澈便将她带回到自己的府邸,对于池府和应府的人多嘴杂颇不放心,月澈决定亲自照顾他。

“月澈,你是我丈夫……镇远王的至交吗?”应含絮问。

“是的,所以我待你,会像他待你一样好。”月澈说。

**************************************************************************十月怀胎,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除了亲近的几人,月澈对应府和池府都隐瞒了应含絮怀孕的事,就怕多人知道、多生事端,只将青柠带入郡王府,她熟知应含絮的脾性习惯,由她帮忙照顾,再合适不过。

诚然比青柠还要忙于每日里陪伴应含絮、讨应含絮欢心的,是月澈自己。

宁国太平,崇武帝放了月澈大假,月澈顶着个晓郡王的虚衔,有大把大把空闲的时间,尽管如此,他仍觉得呵护应含絮不够。

应含絮说:“你这人挺奇怪,要不是你告诉我我丈夫叫做池崇,是镇远王,我还真要怀疑,你才是我的丈夫。”

每每闻此言,月澈就偷乐,乐极生悲,更为痛彻,暗暗嗫嚅两句:“我何尝不希望如此……”嘴上却说,“你是个幸福的女子,池崇对你的情意,我怕是做不到,也唯有替他将你照顾妥当了,才觉得不辜负于他。”

应含絮浅浅地笑。

“所以你要好好的。”月澈叮嘱道。

应含絮颔首:“不如你与我讲讲我和池崇的故事吧?”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月澈说,虽这样说,却也轻描淡写地把池崇和她在一起的过程娓娓道来,然刻意省去了追随重生等生离死别最令人肝肠寸断的环节,只道两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与寻常恩爱夫妻无甚两样,应含絮听得乏了,总是先行睡去,毫无感情的留恋。

月澈觉得:忘记,果然是最好的良剂。

**************************************************************************时光匆匆流逝,不记得池崇的日子,让应含絮的身体恢复很快,连如仙都说:“应含絮是魂魄不全的人,我父亲原本以为她甚至都熬不过上一个冬季,可没想到她都已经来到了这一季寒冬,濒死的身子起死回生,堪称奇迹。”

慕容水水相信:“定有神力庇佑。”见过小迷糊仙真身的她,开始神神叨叨地信奉神鬼传说。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应含絮在熬过了又一个冬季后,忽然提出要去池崇坟前看看。

鉴于她身怀六甲,月澈觉得不宜长途奔波,应含絮问:“不是说池崇就葬在灵安城外皇陵附近吗?”

“那里只是他的衣冠冢,如真要吊念他,该去南方叶榆城。”

“那我们就去叶榆城。”

面对应含絮的坚持,月澈突然有些后怕:“打从你受伤苏醒,得知池崇是你的丈夫,虽好奇你们的往事,可从未提及要去他的家族甚至他的坟冢看看,这一次是为何?”

月澈害怕她是想起了什么,可是她纯真的眼神又分明什么都没有。

“只是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有一个人站在开满火焰兰的花丛里,向我招手,我不知那人是不是池崇,但他笑得很温柔。”应含絮说。

月澈摇头:“笑得很温柔的,就一定不会是池崇。”

打发了应含絮好生歇息,敷衍她会尽快安排行程送她去叶榆城看看,然后月澈急忙去找了何不言,问会否是应含絮脑袋里的伤势渐好,会慢慢想起来一切。

何不言觉得:“你完全不必如此疑神疑鬼,孩子在肚子里都七个月了,孩子的娘提出来要去看看孩子的爹,这无可厚非,大可满足,若真是想起了什么,我们不是还有眠心禾嘛?”

“眠心禾不是下在你身上,你当然无所谓伤害有多大。”月澈心情低落,暴躁怒斥。

何不言斜睨他,也有怪怨:“应含絮要看池崇你就带她去,你能一辈子防着她想起来吗?你不也一直安慰自己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过去的事情终归得过去,难道你真打算一辈子守着她不让她踏出你的郡王府半步?月澈,有时候你也该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考虑,我不说人家倾城公主吧,你们的确是不可能,但别的姑娘呢?比如我妹妹何不笑呢?”

何不言想把自家妹妹推入郡王府已经筹谋不止一次两次了,每回都遭月澈拒绝,受挫感极大,加上这次,简直觉得月澈无药可救。

然而月澈没有接受何不笑,却听从了何不言的奉劝,带应含絮去南方看看又何妨?自己一个大活人,难道还斗不过池崇这厮都死了大半年吗?

**************************************************************************然而月澈没有料到,站在一片放肆的火焰兰中,向应含絮温柔以笑的人不是池崇,而是常琴。

常琴被放逐在叶榆城,终身不得踏出此城半步,当初得到如此发配的时候,他毫无怨言,且心满意足。

他觉得:能留在埋葬了池崇和应含絮最后记忆乃至池崇白骨的地方,简直是一种刻意的安排,崇武帝是希望他在此忏悔,他却觉得忏悔与否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的生命也将会在这片土地走向终结。

他能感知到,并且觉得,很快了……

所以当他得知月澈带着应含絮回到叶榆城,他立马赶到了含蓄园。

他说:“你不该带她来的。”

常琴自己不怕死,却不希望应含絮早早地香消玉殒,早早地去和池崇见面,下一世年纪相当,说不定又是一段虐恋。

“后山的火焰兰,是你种的?”月澈问。

常琴颔首:“去年种下的,我记得应含絮曾与我提起过,喜欢漫山遍野的火焰兰。”

竟真是她记忆深处的东西,月澈心下一惊,应含絮从旁问:“他是这园子的主人吗?”她指着常琴。

“他是这里的罪人。”月澈说。

应含絮蹙眉。

月澈心中纠结,又不想给她无端制造仇恨,遂改口道:“他是我们的故友,叫做常琴,从前做过一些对不起池崇的事,但如今都过去了,圣上仁慈,赐他不死。”

其实赐常琴不死,全是因着应含絮。

诚然也能强行替常琴解除同心草的解药,只是历经一番生死过后,大家都累了,大家都希望看着常琴活着,也是昭示着应含絮好好在着。

“池崇的墓在何处?”应含絮问。

月澈遂将她带到含蓄园后山,这后山如今被火焰兰包围,池崇从前寂寥的坟墓如今变得花团锦簇,遂看上去也不那么凄凉了,应含絮小心翼翼替他摘除墓前的杂草,月澈问:“你身子不便,这些活,让常琴来干便是。”

“怎能劳烦他人?我是他妻子不是吗?”应含絮反问。

月澈无言以对。

放着应含絮在池崇墓前凝思,常琴悄悄将月澈拉到一旁僻静处,带着抹质问,道:“我收到倾城来信,称应含絮怀有池崇子嗣,不巧后脑撞伤忘记前尘往事,我如今看她气色不错,本该好生在灵安城内养胎,这个节骨眼上,你带她南下来做什么?”

面对常琴这罪人如此不恭敬的态度,月澈颇不高兴:“还不是因为你在这儿种了一片火焰兰,被她梦见,以为是池崇的召唤,逼得她非要亲自过来瞧瞧。”顿了顿,叹道,“你们到底还是同命相系,心中所思有所雷同,你下回不要再整这些玩意儿了,你既不希望她来,又何必种她喜欢的花?”

第一百零五章 天涯寻

“如你一般,你既不希望霸占她,又何必舍身守护她?”常琴问。

月澈心虚,转移话题,“这次来,也因你们还同命相系,我就顺便过来亲自问问你,这些个月里,应含絮心底的伤痛究竟是增了还是减了,我们有时候看她一个人发呆恹恹然,人前却笑得若无其事,实在也困惑不解,还是你最清楚。”

常琴慢慢凝起了眉梢:“若不是倾城来信,告之应含絮忘事,我丝毫感觉不到她的悲伤有所减少。”

***************************************************************************常琴的话吓到了月澈,为池崇扫墓完毕,他不顾路途漫长且劳顿,择日便带着应含絮返回了灵安城。

可是一来一去终于还是惊动了胎儿,回到灵安城数日内,应含絮便早产下一名男婴。

月澈内疚不已:“早知她身体吃不消,实不该带她南下。”

何不言却说:“虽然放下悲痛让她肯吃药调理身子,但底子过差我也没指望她能足月产子,眼下的情况绝不算糟,母子平安,你该庆幸。”

如是,月澈才安了心。

**************************************************************************男婴虽因早产而弱小,可身体健康且力气很大,被裹在襁褓里还非要把手伸出来,将月澈的手指攥紧在掌内,眼睛尚未睁开,可是挤成一团的表情泄露了他在笑。

这孩子生下时就不哭,此后也一直未哭,倒是奇特。

应含絮给这孩子取名:“迟归。”

“姓什么?”月澈将眉头打紧,“随其父姓池的话,难道叫池迟归,未免也太难听了。”

“就是说,叫个池俊、池云、池逍遥的,不好吗?”倾城不甘心地问。

“再不济也可以叫‘池堂’嘛!”慕容水水说。

一众人皆不太满意,但因应含絮的坚持,终于还是让“池迟归”这个名字尘埃落定。

应含絮说:“池迟归总比‘池塘’好听。”

“不是那个池塘的塘,是堂堂正正的堂!”慕容水水纠正道。

“我累了,你们把孩子抱出去,让我歇一歇。”应含絮却下了逐客令,驱赶了一屋子凑热闹的人,包括非要留下来照顾她的月澈,然后躺在被窝里,看着天花板,一遍又一遍念着娃儿的名。

**************************************************************************正当大家都沉溺在池迟归的降生喜悦中,而忽略了去时刻照看应含絮的时候,应含絮不见了。

她月子尚未坐满,这个时候玩失踪,急煞了一窝子的人。

池迟归好像是个调虎离山的幌子,用自己可爱的形象迷惑众人,协助他娘悄无声息地离开。

无人不是屋里屋外、城内城外地寻找,月澈都快急疯了,却在这时,收到常琴从南方寄来的书信。

常琴在信中说:你们北回不久,我便在池崇坟前找到一块木牌,上面刻有一行小字,写着“我来迟了,等我”,我一直怀疑应含絮根本就不曾忘事,否则这些月里我何故仍是悲伤难抑?请务必照顾好她,千万不要让她回叶榆城。

常琴的信发出在月澈带着应含絮北回不久,然仍是迟了一步。

什么都迟了一步,应含絮觉得追随池崇而去迟了一步,月澈觉得发现应含絮有可怕的念头迟了一步,应含絮究竟有没有失忆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池崇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否还值得她自我了断、并入黄泉。

月澈突然明白了“池迟归”的名字缘由。

“现在去追,兴许还来得及,她一副孱弱的身子,能走多远?”何不言提醒了月澈,失魂落魄的月澈遂立马率领一支搜寻的士兵,掘地三尺地从灵安城南门南下,一路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去追寻应含絮离去的踪迹。

南下往叶榆城必经的三条官道,月澈没有发现任何关于应含絮的消息,倾城等人在灵安城得知此讯,心中担心不下,也各自出门寻找,找的方向,已经从南面,扩展到了东西北。

他们曾一起去过的地方,旁人知道的并不清楚,但凡是有一丝可能,都没有被放过,整整一个月,众人却失败而归,应含絮好似就这样从人间消失了,天地间再也没有留存她的气息。

三月,春风如温柔的手,拂过桃红柳绿,月澈却感受不到一丝的暖意,周身冰冷地推开含蓄园的门,跨进去的脚步如灌了铅,每一步都带着胆战心惊,额际冷汗涔涔不止,蓦地踉跄,半跪在地。

身旁的护卫忙将他扶起,急声呼唤:“郡王!请保重。”

两天前,当月澈还在叶榆城外的时候,突然收到叶榆城内看守常琴的将士发来的讣告,称废太子常琴今晨莫名暴毙在房中,死因不明,身上无任何伤势,然救治已晚,回天乏术。

月澈不敢置信,当时心绪凌乱不能言表,连夜策马奔来、昼夜不息,他想看一眼常琴最后的模样,他想否认常琴是被同心草连累致死,可是一个健全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暴毙身亡,月澈宁愿相信常琴的死有千万种原因,但千万千万不要是那一种。

**************************************************************************常琴被安置在含蓄园内,冰棺搁在绿草茵茵之上,他表情安详,唇角含笑,如一切在预料之内,视死如归。

月澈推开棺盖,亲自检查他的身体,如将士所言,的确没有任何致命的伤势,或者中毒症状。

“你起来……你睁开眼睛……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死的!你给我起来!”月澈激动地摇晃着常琴的尸体,指甲掐断在他僵硬的臂膀上,血染红冰棺内的皑皑白雪,四散的血痕如刀剑锋刃。

“郡王!请务必节哀!”月澈的亲信们都知道常琴的死可能意味着什么,如是劝说,却遭月澈怒斥:“节什么哀?常琴这是病死的,是他自己病死的,与应含絮无关!应含絮没有死,她没有死!”

“可是……”亲信将士怯怯然嗫嚅道,“既是同生共死,即便不是应姑娘的死促成了太子常琴的死,那如今太子常琴已死,应姑娘岂不是也……”

“闭嘴!”月澈将他打断,惶恐的瞳仁内炸裂惊痛,坚决否认,“应含絮没有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没有找到她,我是不会相信的!”

尽管那似乎已是不争的事实,可是他不愿意接受,旁人亦毫无办法。

后山的火焰兰在一夜之内全部凋败,一地的姹紫嫣红枯萎成霜,唯余池崇坟前一圈仍孤傲挺立,月澈以为那是汲取了尸骨的养分,可是打开尘封的棺椁,池崇却并不在内。

开棺是对死者的大不敬,然月澈只想知道是否是池崇霸占了应含絮,如今打开不见应含絮,自当是松了口气,可连池崇都消失了,未免过于诡异。

“怎么可能……”月澈简直不能相信双眼目睹,当日是自己亲眼看着池崇被下葬的,棺椁几重牢牢封死,蛇虫鼠蚁根本不可能入内侵蚀尸身,如今却空无一物,甚至干净到纤尘不染,俨然从未有过尸体入内,蹊跷得令人心生寒意,寒意之外,也依稀看到了如曙光般的希望。

是否有高人相救,或者仙人出手,是否池崇已入轮回,而应含絮仍旧未死?

这些猜测,不过是月澈的胡乱猜测,所有猜测的目的,都是为了证明应含絮还活在这个世间,只是她太过顽皮,故意躲起来罢了。

大约便是从那一天起,月澈开始了漫漫长途、遥遥无期的寻找。

天地之大、四海苍茫,星际无痕、时光无垠,浩瀚的宇宙内是否有永恒的传说,转世的轮回里故人能否重逢,凡人生命的短暂,没有力挽狂澜之能,然用双脚踏破千山万水、用双目看尽春夏秋冬,是月澈唯一能做的事。

感谢命运让他拥有晓郡王的爵位,让他可以获得源源不断的财力支撑漫无目的的寻找;感谢命运让他具备行走江湖的阅历,让他可以不惧风雨、不畏前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寻找。

一直找,一直找,找到他几乎忘记了时间、疏远了故土。

塞北、江南、雪国、海外,从未停歇。

一段没有缘分的追寻,不靠天垂怜、地施恩,全靠月澈死撑。

他始终相信:就在不远的远方,应含絮终会出现……

第一篇 皇后是怎样炼成的

“常英,月澈的信!”

慕容水水拽着拖曳在地的长裙,跨上白玉石长阶,将月澈的消息递入到崇武帝手中。

崇武帝展信阅过,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备两箱银子送往乌木陵城。”

那小太监当即去了,慕容水水好奇问道:“乌木陵城在何方?”

“越过西方贺兰山便是。”

“那得有多远?”

“月澈说两个月前在那里听闻有位占卜先生替一位断掌的姑娘算命,称那姑娘三魂不全,被那姑娘砸了摊子。”

“便是如此?”慕容水水满目困惑。

“便是如此。”

“所以月澈想找那位占卜先生?”慕容水水一脸鄙夷。

崇武帝失笑,心忖这丫头进宫都三年了,怎么还是纯得愚钝?一边摊开掌心,示意给她看:“月澈想找那位姑娘,掌心有一道疤的姑娘。”

“都三年了……”慕容水水叹息道,“月澈还在寻找,你也不断地派送物资钱财予他,支持他去找,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支助是无底的,月澈难道要耗光他这一辈子吗?那倾城呢,倾城追随月澈天涯海角地跑,如果一直找不到,岂不要被他拖来熬成老姑娘了也还是嫁不掉?”

“朕何尝不知道他们会因此荒废青春、耽误一生,可是朕没有办法,除了给予物质的支持,朕不知道能替他们做什么,朕也知道那不过是一桩耗费人力物力财力的无用功,应含絮说不定在就已经化作白骨转世轮回了……但那是月澈的梦,月澈不愿醒来,朕也实不忍心去打醒他,朕……已经失去了太多亲人朋友,不想再失去这个哥哥了。”

一番话说得慕容水水异常伤感,所幸低抑的气氛很快被一阵铃铛声打破,池迟归脚踝上套着银铃,晃动两条小短腿快速奔过来,张开怀抱把自己送向慕容水水:“水姨抱抱!”

奶奶的声音和萌萌的模样软化了慕容水水的心,忙俯身将他抱起,只是心底明明暖开了花,嘴上却说着严厉的话:“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许叫我水姨!水姨水姨的多难听呐?”

“那叫什么?”池迟归问。

“叫姐姐!”慕容水水命令道。

“差辈儿了。”崇武帝不甘心地提醒道。

“关你屁事!”慕容水水瞪他一眼。

“娶了个河东狮的皇后,真乃朕之不幸。”崇武帝故意如此感慨,如预料般遭遇了慕容水水更为凶残的瞪视:“你有本事再说一遍?常!英!”

“息怒、息怒……”崇武帝遥遥看了眼雕栏之下,低声求饶道,“大臣们都来了,你多少给我留点面子,喊我一句‘圣上’可好?”

“好的,圣上,咱们这就去上朝。”慕容水水嘴上说着顺从的话,行动上却非然,拎起崇武帝的耳朵,一直将他拎到了朝堂之外才松手,然后笑嘻嘻道,“圣上好好理朝,臣妾带池迟归玩耍去了。”然后一溜烟跑没了影。

崇武帝摸着耳朵,无奈苦笑,帘子掀起,群臣恭候……

**************************************************************************叶祥回到屋里,看着昏黄的灯光下,妻子叶林氏抱住裹着金丝绒襁褓的婴儿,恹恹然不说话。

叶祥叹了口气,带着劝慰的口吻:“别难过了,娃儿既然被惠妃看上,那就是娃儿的命了,我们两个就是豁出命去,也是要不回来的。”

叶林氏转过头去,亦是长长一声无奈叹息,垂首看着怀中无辜的婴孩,说道:“我家娃儿跟了惠妃,想必定不会受到亏待,我倒不是特别担忧,只是这孩子,生来是好命,偏偏长了一张兔唇,前程尽毁,跟了我们两个种田的,也是可怜见的。”

叶祥在她身旁坐下,搂过这对刚刚从陌生人变成骨肉的母子,说:“我是想好了,今后这孩子就是咱们的孩子,哪怕变卖田产、倾家荡产,我也要医好他这张唇。”

叶林氏抬眸看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只会种田的男人,形象突然高大起来了:“和我想的一样。”

然后两人相视一笑,笑中无奈苦涩与坚韧顽强,自不必细说。

只是,叶林氏有所顾虑:“连宫中的御医都没有办法医好的兔唇,咱们该去哪里寻法子呢?”

“惠妃发现孩子长了对兔唇,没有细想就赶紧赶忙地送出来了,恰好遇到你临盆,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调换了孩子,我想她根本就没请御医瞧过。”

“说的也有道理。”叶林氏说,想了想,决定道,“我看这孩子这双兔唇实不方便,这病情我们耽误不起,今晚就收拾收拾东西,明日就出发寻医去吧?”

“好。”

一句“好”,断送了叶氏夫妇这一生安逸清闲的日子,虽耕地劳苦,可亦有收获,如今需要变卖田产获得寻医的资本,从此走上了清苦艰难的路,一开始还有惠妃从宫内送出的救济,后来连救济也没了,真真一语成箴,倾家荡产。

**************************************************************************月澈六岁的时候,已经历经千余名大夫的手,却依然是一对兔唇招摇过市。

月澈自己都心灰意冷了,有时候对着湖面,一番细细自照后,会故意带着欣赏的语气告诉叶氏夫妇:“爹,娘,其实我觉得三瓣嘴挺好看的。”

六岁的孩子不懂得伪装,善意的谎言分明带着无尽的委屈,那个时候叶氏夫妇已经断了来自宫里的救济,每日里靠给人劳作甚至乞讨过活,曾也多次被无良的大夫骗钱骗财,如今所剩无几,月澈却依旧未好,尽管失望绝望,可从未有过放弃的打算。

“我听人说,海外有位神医,极擅易容之术,能化腐朽为神奇,府衙的王家小姐,从前丑得不能见人,就是找那位神医医好的,如今不也成了泗水城里水灵灵的姑娘?不如我们去找她问问?”叶林氏问。

第二篇 兔唇是如何医好的

“我听人说,海外有位神医,极擅易容之术,能化腐朽为神奇,府衙的王家小姐,从前丑得不能见人,就是找那位神医医好的,如今不也成了泗水城里水灵灵的姑娘?不如我们去找她问问?”叶林氏问。

泗水府衙的王小姐,人丑心不丑,向叶氏夫妇介绍了海外那位神医,人称“东海老人”。

“只是东海老人十年才回中原一次,你们若是等不及他,唯有去海外仙山找他。”王家小姐道。

叶氏夫妇听得这话,还真就带着年幼的月澈,打算东渡而去。

无奈遇上东海百年难得一遇的风暴,一时间所有渔船皆被困在沿岸,不得出海。

“等海风停歇再走,还是立马出发?”叶林氏征询丈夫的意思。

“这来都来了,海风若半月不停,难道还得在这儿耽搁半月?盘缠都花在吃住上了,到时候哪还有钱给澈儿医病?”叶祥几乎没经过深思熟虑,就自行雇了条渔船打算出海。

那弱小的渔船在苍茫的大海里,面对大风大浪,唯有死路一条。

一家三口在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发现小舟换成了大船,正安稳行于汪洋之上。

一个比月澈大三四岁的孩子,站在床边,看着熟睡的月澈,问叶氏夫妇:“你们醒啦?你们从哪里来?为什么独行海上?不知道大海会吃人吗?”

“这里……是哪里?”叶祥呆呆地问,只记得昏迷之前被一个大浪打翻了船,那一瞬以为是自己的一意孤行害死了老婆孩子,此刻在这陌生的地方醒来,下意识地害怕已经入了黄泉。

“放心,你们很安全,这是我师父的船,你们还在人间。”十岁左右的孩子能洞察人心,着实难得,叶祥当即下地,要去拜见他的师父:“快领我们去谢过恩人。”

“我也是你们的恩人呐,是我和师父合力救了你们。”那孩子不甘心,辩驳道。

“小恩人,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叶祥遂问。

“何不言!”

……

**************************************************************************“原来月澈哥哥的兔唇,是哥哥你医好的?”

时隔十多年,当月澈为了寻找应含絮已经成为众人回忆里那抹忧伤的影子,何不言向何不笑说出曾经往事的时候,也颇有一种造化弄人的悲凉。

“那时候我九岁,月澈六岁,救下月澈一家到医好月澈,我师父始终不曾露面,他将月澈当做我试手的第一人,在师父眼里,所有的患者都一样,可当时我们都还是孩子,我比我的患者还要紧张,直到我在六岁的月澈脸上看到了如历经半世的老练和沉稳,我握刀的手才不至于抖得太过厉害;

“那时候月澈对我说:‘我生已如此,死都不怕,你尽管来’……

“再后来,我们就成了朋友,联系虽然不多,可十年如一日,常琴、池崇等人压根无法理解我与月澈之间互为成长的关系,那一刀过后,月澈换颜重生,我离开师父,自立门户,游走江湖,也是一段新生。”

“所以尽管哥哥为了我屈于太子常琴淫威之下,也出于忠诚对池崇一心不二,但对月澈,始终是有种哥哥待弟弟的心疼与维护吧?”

“所以没能把妹妹你嫁给月澈这样值得托付一生的人,是我最大的遗憾。”

“哥哥你错了,你如果把我推给月澈,那我就成了第二个如仙,我是不会幸福的。”何不笑倒是想得透彻,末了问,“哎,哥哥即然打小跟着东海老人,那如仙不也是打小就认识吗?那当初如仙以奇丑的容颜嫁给池崇,哥哥分明早就知道,却不点破,实在缺德!”

何不言闻此,很是委屈:“才没有!我跟着师父到十岁就离开了,如仙是他不知道哪次游历与哪个女人生的,成年后死了娘才投奔师父的,师父给如仙的易容堪称精湛,连我都识不破,我当真没有刻意隐瞒池崇。”

“唉……”何不笑叹了口气,“如今这些都已不重要,池崇为了爱而死去,抛下如仙一人,所幸如仙遇上慕容雪,也终于能够放下过去了,否则徒生幽恨,这世间又多要添一位深闺怨妇了。”

**************************************************************************池崇死后不久,如仙觉得一个人在池府待不下去,没有子嗣,便没有鄂尔娜尹的殊荣,没有池老夫人的眷顾,于是打算离开中土,跟随父亲回到海外仙山去。

不料慕容雪闻讯,策马追到东海边,一番感天动地的告白,将她惹哭。

“我出生于武将世家,打小习武,勤学苦练,比纨绔半生的池崇拼命太多,可依然没有他沙场杀敌、力挽狂澜的本事;我精读四书五经、通晓天文地理,比连字都写不认真的池崇刻苦太多,可依然没有他巧捷万端、大智若愚的睿见,可我胜过池崇的,是我对你一见倾心的一片痴情,绝非迷恋你容颜倾国,而是喜欢你性子坚韧、本真纯善;今日天下太平,我已了无牵挂,不敢求你留下,只想陪你浪迹天涯。”

如仙站在海边,迎风而立,裙纱扬起一人高,如放飞自由的情愫。

她回头时,梨花带雨,抽泣不止:“你说的,都是真的?”

慕容雪没有立誓,只是说:“给我一生的时间来证明。”

**************************************************************************东海老人再度知道女儿留不住了,只是这一次更为笃定她确实找到了幸福。

因为这一次她看慕容雪的眼神,比当初见到池崇的崇拜与青睐,减少些少女无知的痴迷,添了分自己把握未来的执着。

如仙与慕容雪在一年后成婚,又隔一年,生下一对龙凤胎,可谓幸福美满。

这一厢花好月圆,太后亲自赐了慕容家这双孙儿一对龙凤金镯,想起自己的女儿,不免悲伤:“也不知天地莽莽,倾城现在何处……”

第三篇 有情人终成眷属

应含絮离开后,应夫人感到孤苦无依,遂收了青柠为义女。

这一日,青柠送阿敏和阿喜上了回北银国的马车,途径灵安城客栈的时候,看到何不笑一个人提着一捧包子往里走,过去问了才知何不言又出门游医去了,只是过去何不笑一直被困在宫内,突然有了妹妹的何不言不懂得如何安置她,习惯了四海为家,便不负责任地把妹妹一个人丢在陌生的客栈,也不懂得去安排个宅院什么的,青柠听后觉得何不言在这方面简直粗线条得不行,遂自作主张把何不笑领回了应府。

应夫人又多一个女儿,当然很乐意,但没想到这次连应老爷也竭诚欢迎。

原来打从女儿们一个接着一个失去,应老爷在朝中为官便听到些闲言碎语,称他没有女儿福,大女儿失踪、生死未卜,二女儿叛国、被处死刑,三女儿早夭,简直是凄苦伶仃,应老爷从前重男轻女,如今也终于感觉到没了女儿们晚景凄凉,当下二话不说,留了何不笑在府中长住。

**************************************************************************这日,应长风从兵部归来,一身疲惫,想起上次大娘提起后院造了个温泉池,便直接脱衣往里走,扑腾一跳,惊起水花四溅,竟还伴随着一声声尖叫。

倒是吓到了应长风,待水花落尽,见一衣衫半裸的女子缩在温泉池的角落,满目仓皇地看着自己。

应长风恍然意识到是自己闯入了人家的地盘,鞋也不顾穿上,忙卷起衣裳抽身逃走。

晚些时候,何不笑提着他的战靴敲响他的房门。

应长风尴尬地站在门口看着她,刚泡完澡的她双颊绯红,青丝半湿地随意垂在肩头,美得不可方物。

“不……不笑妹子,适才……适才我……我不是故意要……”应长风想要道歉,可是一介武夫不善言辞,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何不笑倒是比他淡定几分:“长风哥哥可能不知道我住进了应府,我知道你不是有意……不要紧,只是……我的名字叫何不笑,何以不笑,而并非不笑,应老爷和夫人们都叫我笑笑,长风哥哥以后也可以这么唤我。”

“笑……笑笑?”应长风笨拙地唤她的乳名。

何不笑忍俊不禁,方才在温泉池的尴尬一扫而空,应长风也跟着笑起来,憨憨的模样,尽显萌态。

……

**************************************************************************倾城收到远方来信,时值夜半,也难掩激动心情,在灯下展信细读。

“皇上和皇后上个月刚为池迟归过完三岁生辰,慕容雪和如仙的一双儿女也满月了,连青柠都怀上二胎了,一对对的,皆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你猜……你猜还有谁和谁在一起了?”倾城回首问靠在榻上研究地图的月澈。

“谁?”月澈漫不经心地问。

“应长风与何不笑,你能想得到吗?你一定想不到吧!我估计连何不言都想不到,想当初他还非要把笑笑推给你!”倾城沉溺在远方佳音的喜悦里,笑了半天,发现月澈压根就不曾融入到这份喜悦中,不由觉得委屈,丢下信笺,靠近他,扯开他的地图,埋怨道,“你有在好好听我说话吗?月澈。”

月澈这才抬眸,敷衍道:“那你替我回一封信,祝福他们。”

倾城恼了:“这些事为什么要我替你做?你为什么不亲自写!你难道忙得连回一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嘛?三年了……月澈,都已经三年了!你寻找应含絮一点希望都没有,你究竟要找她找到什么时候?!”

倾城的委屈和恼怒一下子爆发出来,月澈抬眸,眼神却依然冷漠如初:“就算我找不到应含絮,一辈子都找不着,我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倾城,你是我的妹妹,你究竟何时才能清醒?你跟着我天南地北地跑是何苦?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倾城涕泪俱下,哽咽不能言语,委屈无力倾诉:“我母后……我母后她很想我……”

“那你就回去,不要再跟着我了。”月澈说,然后继续研究他的地图,“我寻找应含絮三年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我听说大漠有一位牧羊的女子,与她长得相似……”

“相似相似!别说相似,就连一模一样,你这三年里都打听到了不下于百个!”倾城将他打断,斥道,“可是千里迢迢赶过去,哪一次不是失望而归?”

倾城说的都是事实,月澈无力辩白,只是和过去百次一样,倾城同样也阻止不了他这一次的执着。

**************************************************************************大漠之行路途艰难险阻,月澈为了不连累这三年来一直陪他四处搜寻的侍从,坚持一个人深入大漠,带着两匹骆驼和足够两个人两个月的补给。

若非倾城非要跟着,粮食和水也能少带一些。

“穿越这片大漠,就能看见一片绿洲……”月澈遥指苍茫无垠的前方,“我希望应含絮能在那一头等我。”

倾城问他:“即便希望渺茫,你也非要横渡大漠吗?我听说,这几日会有沙暴。”

月澈没有回答,他用一路坚持往前走,表明他的决心。

三年来,倾城无时无刻不感到绝望和委屈,可是月澈并未因此停下脚步,倾城觉得月澈固执,不懂得回头是岸,可在月澈看来,反而是倾城一意孤行,非要跟随,自讨苦吃。

这又何尝不是两个人的相互折磨?只是应含絮作为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点点消磨着倾城的意志,却从未打消过月澈的念想。

第四篇 大漠蜃景,过往情深

沙暴比预期来得更早,不带丝毫征兆,骆驼以本能的反应待在原地,可是食物和水没办法留存,狂纱掀起一场肆无忌惮的侵袭,当月澈把倾城从很深的沙坑里挖出来的时候,再没办法找到不知被卷向何处的包袱。

唯一系在两匹骆驼身上的,还有只够喝三天的水,且是一个人的量。

死亡好像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逼近,宣告着没有明天的噩耗。

“实在不行,我们就只能把骆驼宰了。”倾城说,说完这话下意识看了眼骆驼,那骆驼横着眼睛,一脸鄙夷的模样。

月澈苦笑:“你以为凭我们两个人现在的力量,斗得过求生意识强过我们数倍的两头骆驼吗?”

“我们有刀。”倾城晃了晃手里的匕首。

“走吧,趁还有水,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月澈站起身来。

倾城却打了退堂鼓:“月澈,我们回去吧?”

月澈脸色骤变,满目愠怒与失望。

倾城坚持道:“我们走了三天,才走到这里,遇上沙暴,丢失了食物,还剩三天的水,如果我们往回走,兴许有可能保住性命。”

月澈仰望漫漫黄沙,须臾,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倾城满腔欣喜,这一次,他终于肯听自己一回了。

不料月澈话未说完,续道,“你拿着水,回去。”言毕径自为她把水壶绑紧在骆驼上,然后把骆驼牵给了她。

倾城不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说着气话:“你让我一个人回?不如让我去死!”

月澈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说着狠话:“沙漠很缺水,眼泪也很珍贵,再委屈,都给我咽回去。”

“我不回去!”倾城跺脚,“你不回,我也不回!”

“你何苦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的人是你!”

沉默,在僵持的气氛里蔓延,久久的,两个人都不发一言。

只是突然,倾城的目光越过月澈头顶,炸裂震惊与不可置信。

月澈以为是沙暴再度袭来,下意识将她抱紧护在怀里。

一瞬间的暖意,已经融化了倾城心中委屈,然而月澈的怀抱她从不敢贪恋,享受不过片刻,便轻轻告之他说:“不是沙暴,是……池崇……”

有那么一刹那,月澈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猛然回头,回头之前,他以为他会看到池崇这混蛋安然无恙地站在沙漠中,潇洒地朝自己走来,或许,他还会牵着应含絮向自己耀武扬威,但是,并没有。

倾城说看见了池崇的确没错,只是池崇没有出现在现实中,而是隐隐约约呈现在蜃景中。

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倒映着流沙的幻影,出现池崇大步飞奔在暮云寺上山路上的矫健身姿,过往的景象若有似无,且频频跳跃——池崇接过芳若和晚晴递过来的应含絮的物件,两个女人的脸色皆是遗憾。

芳若说:“真的很抱歉,一时没看好,害她被奸人抓走。”

晚晴说:“身体越来越差了,夜半常常流眼泪,眼泪里都是血。”

池崇展开应含絮用过的帕子,上面残留着经过清洗仍难消退的淡淡血迹,池崇眸中泄露浓浓的伤痛,谢过二人,匆匆下了山。

……

池崇握着沾血的帕子,坐在湖边,一身颓然疲惫不堪,脸上还有被风干的泪痕。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恨未到伤心处。

伤心处,池崇亦难以强撑。

湖面上,小迷糊仙的身影在仙气氤氲里若隐若现。

他们的谈话已经持续了很久,池崇好听的话、难听的话都说遍了,小迷糊仙仍是无奈神色。

池崇最后说:“小迷糊仙,真的我求你了,应含絮她重伤不浅、危在旦夕,绝非我危言耸听,你发发慈悲救救她好吗?只要你肯救她,要我怎样都可以!”

小迷糊仙一脸愁云:“真的不是我不想救她,我也知道你们爱得很辛苦,我也常常被你们感动,一个人哭得稀里哗啦还被其他仙家笑话,可是池崇,我再怎么帮你们也不能逆天呀,因为你们的事,我写的检讨书垒起来都比你高了!”

“那这样罢……”池崇抬眸,正色问,“你告诉我,我还有多少年可活?”

“你想干嘛?”小迷糊仙警惕地看着他。

“你别管我干嘛!”池崇怒,“只管告诉我就是。”

“凶什么?我可是你们的恩人!”

“恩人……”池崇重复的口吻带着戏谑,“恩人当初助我重生,我义无反顾,因为我以为重来一次就一定可以给她幸福!可是我的记忆太过碎片,我总是想起来爱她太晚,我甚至将她推给月澈,造成了她今天如此绝望的境地!你可知我后悔,我从一开始就后悔,我不该回来的,我回来,只会带给她痛苦……”

池崇的自责,令小迷糊仙感到歉疚,他劝道:“哎……哎你别这样嘛,其实……其实这就是命中注定,有时候……有时候甚至我们神仙都会被命数牵着鼻子走……哎,你刚才不是问我你还能活多久吗?我粗粗算了下啊,你虽然也是一具残破的皮囊,但好歹还能撑个二三十年,等你看到儿子成家立业,都没有问题。”

“二三十年……好,好!”池崇说,“那你就把我这二三十年的阳寿,都给应含絮。”

“什么!?”小迷糊仙一震,“你脑子没进水吧?”

“我在岸边你在水里,脑子该进水的也是你!”池崇驳斥道。

“敢骂我,我……我是不会答应你的!”小迷糊仙也恼了。

“你如果够慈悲,就把我的一半时间分给应含絮,这样我们也还有十年可以厮守。”

“不可能的,人的寿命哪能这么分来分去的,你以为分果子吃呀?要么是一个人甘愿牺牲给尽阳寿,要么就这样顺其自然,没有别的办法。”

终于套出了小迷糊仙的话,终于知道了应含絮可以不用死的办法,果然只要甘愿牺牲就可以,池崇低低地笑:“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心甘情愿把命给她,你拿走我的阳寿吧。”

第五篇 弦月洲,永恒

终于套出了小迷糊仙的话,终于知道了应含絮可以不用死的办法,果然只要甘愿牺牲就可以,池崇低低地笑:“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心甘情愿把命给她,你拿走我的阳寿吧。”

“哎,你……”陡然意识到泄露了天机的小迷糊仙发现为时过晚,本想抽走池崇片刻前的记忆,可是迎上他坚定眼神,竟被震慑。

所谓爱,大约也包含舍弃自我的成全吧?

小迷糊仙想了很久,一遍遍向池崇肯定:“你确定?”

“我确定。”

“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

“你须考虑你上有老、下有小。”

“我的确很不靠谱,若是上一世,我兴许还会考虑,可这一世我本就是随着应含絮重生回来的,除了她,我还要考虑别的什么吗?”

“……”小迷糊仙无言以对。

“可是……”半晌,他吧唧嘴巴,似有为难之处。

“不要再‘可是’了!”池崇说,“我活够了我不想活了,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不是你的理由不够充分,也不是你的诚心没有打动我,而是……唉!”小迷糊仙叹了口气,“还是个命数的问题,应含絮这一世跟你一样都是重生来的,且她是带着上一世对你的怨恨来的,当初她死得凄惨,魂魄因心碎而四散,三魂中有两魂主管爱恨,她的这两魂不愿转世,留在人间恋恋不去才被我捕捉到赐予了重生,因此也是命薄福浅,承受不起你给的阳寿,但幸在她还有一魂,主管纯善,当年因残缺而被拒之鬼门关外,从此飘零人间成了孤魂,只是多年来我一直搜寻不到她那一魂现在何处,如今你想把阳寿给她,我只能替你存着,将来找到了,再注入到她那一魂内,她便可还生。”

“她还有纯善一魂留在世间,我岂能忍心她变成孤魂野鬼?我愿意把命给她。”

“但是我不确定我何时才能找到她那一缕魂,并且你把阳寿交出后,你会死,现在的应含絮也仍旧逃不过命数,可能你一死,她亦不会独活。”

池崇垂首,笑,苦涩难当:“不要紧……我会在奈何桥等她。”

……

**************************************************************************沙漠缺水,眼泪也很珍贵,尽管如此,倾城仍旧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打湿了衣襟。

“原来……原来池崇之所以英年早逝,是因为贡献了自己的阳寿……”倾城哭道,“那么……现在我们知道了,是否该去找小迷糊仙要来池崇的阳寿,然后去找应含絮那一缕残魂,这样,纯善的应含絮,是否就可以活过来了?”

月澈看着蜃景渐渐消散,若有所思:“我想,我们看到这幕蜃景绝非偶然……”

“什么意思?”倾城问。

月澈回过身来:“我猜小迷糊仙已经找到了应含絮的那一缕魂魄,并且把池崇的阳寿给了她。”笃定的眼神落到手中的地图,那一片沙漠尽头,有美丽的绿洲。

倾城依稀恍然,兴奋问他:“你是说,这抹蜃景是小迷糊仙给我们看的!你打探到的绿洲里放羊的姑娘,会否真的就是……活过来的应含絮!?”

**************************************************************************不知道是不是倾城的眼泪召唤来了雨神,沙漠下了一场雨,奇迹般地助月澈与倾城安然抵达了绿洲。

绿洲如天上的碎玉坠落在人间,在一望无垠的沙漠里生长出绿意盎然,远处那个放羊的姑娘,她不算美,眼睛的大小有微微的不对称,没有尖削的瓜子脸,她笑起来两颊圆圆的,不笑的时候,有种与生俱来的无辜感。

月澈轻轻走近去,没人知道他淡定的表情下,掀起惊涛骇浪般的情愫,难抑内心的激动,激动得他,眼眶都湿润了。

“弦月洲很少有外人进入的,你们是从哪里来的?”牧羊女笑着问他。

“我叫月澈。”月澈说,答非所问。

牧羊女笑了,心忖这个人真是奇怪,问他哪里来的,却急着自我介绍,当然礼数上不能差了人家,遂回敬道:“我叫应含絮。”

“谁替你取的名?”月澈问。

应含絮摇了摇头,仍是笑:“不知道,打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只知道我叫应含絮,我在弦月洲放羊,我没有亲人朋友,我只有羊。”

月澈仍是没忍住眼泪潸潸地往下落,一个大男人,这样哭起来真的很丢人。

“以后,我就是你亲人朋友。”月澈说。

“好啊。”应含絮欣然接受。

**************************************************************************倾城把回去的食物和水堆到骆驼身上,然后转身问月澈:“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吗?”

月澈浅笑:“麻烦你把这个好消息带回去告诉大家。”

倾城垂眸,长长的睫毛下难掩失落,可是倾城虽然失落,却并不感到伤心,月澈找到了应含絮,她替他感到高兴,所有的委屈,她一个人咽:“陪你三年,你完成心愿,我的心愿便也完成了,你要留下,我阻止不了你,但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带着她回中原,来看看大家……和我。”

“一定。”月澈答应道。

“另外……”倾城想了想,仍是决定把话说出口,“应含絮她现在只有纯善一缕魂魄,而且池崇给她的阳寿也不到二十年,她没有爱与恨,不懂得男女之情,她天真得像个孩子,所以她永远都不会爱上你的,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我也会陪他走到最后。”月澈续道。

倾城明白了,颔首,牵起骆驼,往大漠走。

“三十八!”

倾城走出不远,月澈突然唤她。

倾城回头。

“回去好好练练毽子,你是公主,永远只会踢三十八个,连宫女都赢不过,很丢人的知道吗?”

倾城唇角勾起笑靥,狠狠点头:“嗯!知道了,我一定……听哥哥的话。”话音刚落,慌忙转身,在眼泪没有掉下来之前,离开……

第六篇 你想吃你?

倾城还没走出大漠,就病倒了。

不知是三年来不停歇的寻找让她积攒了太多的疲惫,还是大漠的炎热抽干了眼泪和体内多余的水分,倾城倒下的时候,看到一队商人从远处越走越近。

“姑娘?姑娘?一个人在沙漠呀?要不要帮忙?”有人从骆驼上下来,附身问她。

倾城的意识已经不太清晰,撑起眼皮望出去,也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我……我的骆驼……”倾城想说:“我的骆驼那儿有回家的线路。”可是还没等她把手指过去,她眼角的余光就看到她的骆驼被制伏了。

倾城陡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疲惫感重重袭来,终于压得她抬不起头,一下子栽倒在沙子里……

**************************************************************************倾城再度醒来的时候,人还在沙漠里,但是,身边没有商队,只有一头受伤的骆驼,和一个受伤的人。

“何不言!?”倾城看到何不言很高兴,以至于面对何不言鼻青脸肿的模样,也笑出了声。

“我都被人打成这样了你还笑?”何不言很憋屈,身为大夫,第一次在自己身上下那么多金创药、绑那么多止血绷带,还被人笑。

“你为什么会被人打了?”偏偏笑他的人居然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因为……”何不言斜她一眼,“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被我恰好遇上,你这会子都被人卖到漠北去当童养媳了!说吧,该怎么感谢我?”

倾城笑,嫣然动人,回了何不言五个字,改变了何不言后半生颠沛流离的游医生涯:“我以身相许。”

何不言正在喝水,被这话吓到,一口水尽数喷出。

沙漠水源珍贵,何不言知道这样极其浪费,遂拿手抹嘴,然后不顾形象地舔手背。

倾城笑着看他,倾城喜欢他这个动作,和月澈一样放浪不羁。

“公主您别开草民的玩笑了。”何不言说。

“我不开玩笑,你叫我倾城。”

“公主……”

“叫我倾城!”

“倾,城。”

“我倾城哪一点配不上你吗,何先生?”

“没有,是我高攀不上公……倾城你。”

“那何先生为何不肯要我?”

“叫我何不言。”

“何不言,本公主娶你可好?”

……

**************************************************************************何不言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因为在沙漠里救了倾城而有机会与倾城一起躺在柔软的沙子里仰望夜空数星星。

第一次觉得大漠没有那么可怕,每一粒沙子都很可爱。

“我和月澈本无缘分,全赖我硬撑,如今我终于撑累了,而他也找到了他的归宿。”倾城说。

何不言听着,却不说话。

“听说月澈小时候的兔唇,是你医好的?”倾城问。

“嗯。”何不言承认。

“你比月澈才大几岁呀?你那个时候就会医术了吗?你不是十多年前才遇见东海老人、拜他为师的吗?”

“我从小就跟着师父了。”

“可是民间关于你这位宁国神医的列传,却说你是十多年前一次轻生,在东海无回崖巅跳海,遇东海老人出手相救,才被他带回海外仙山学医的。”

“民间的列传,与事实不符,是因为有些故事,必须跟着朝廷的意思走。”何不言说,“我从小就跟着师父,十岁离开他自立门户,带着妹妹到中原,少年成名,不到三年,被太子常琴盯上,扣押了我的妹妹,逼我去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一次我受他命令,要去毒死丽妃腹中龙嗣,因不忍心没能下手成功,一路逃到东海边,万念俱灰,所以……”

“所以你就跳海?”

“我知道我师父会来救,我要跟他学世上最精湛的易容术,我要用人假冒笑笑救出她,以我当时的医术,在人的脸上动刀子,变化些许模样兴许可以,但刻画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来,真的很难做到,我后悔年少气盛,学艺不精就早早地离开了师父,还害苦了妹妹……后来我跟随师父上岛,有十年不曾回来。”

“你就不怕这这十年里,笑笑遭常琴毒手?”

“万幸的是没有,常琴把笑笑照顾得很好,而丽妃的二胎因是位公主,到底是保了下来,没有惨遭杀害,所以我当初刚回宁国才没有揭露常琴的面目,诚然这也是他的可怕之处,我知道与皇族人斗,就是自寻死路,我只能伺机而动,悄悄依附池崇,直至被常琴发现,笑笑才受到了苛待。”

“好在,最后大家都没事,笑笑如今嫁给了应长风,过得很好,而常英的妹妹倾国公主,虽曾因丽妃获罪冷宫而吃过些苦头,可如今哥哥做了皇帝,自也过得比我幸福。”

何不言侧首,凝眸看她,承诺道:“你也会幸福的。”把手伸到她的身边,还没牵住,竟就被她打了回来。

“好你个何不言,本公主才答应娶你,你居然就敢如此放肆,对本公主动手动脚!”倾城嗔怒道。

何不言笑:“你的命是我救我,你以身相许呢,虽然不见得是心甘情愿,但我也不算吃亏,牵你个小手怎么了?快给我!”摊开手掌,示意她主动靠近。

倾城乖乖把手递过去。

星空静谧,流光美好。

倾城问:“何不言,当初你给月澈医治的时候,除了他的唇,还动过他别的地方吗?”

“当然动过!”何不言说,“其实月澈他本身可丑了,歪鼻子斜眼睛,要不是我妙手回春,他哪来今天这副容颜勾得你七荤八素?”

“你胡说!月澈除了唇裂,其他定是真真的俊美,才不是因为你!”

“你既然知道何苦还要问我自讨没趣?”

“你……”

“你以后不许懂不懂就提及月澈,我会吃醋。”何不言打断她,说。

倾城不依:“月澈是我哥哥,我怎么就不能提他了?我是觉得,像我们这一家族的人,我、月澈、常英、倾国等,一个个都长得天下无敌,月澈不可能丑的!”

能听到倾城承认月澈是哥哥,何不言亦感到宽心,当然也很关心一件事:“你叫倾城,皇上的妹妹叫倾国,倾国是不是比倾城还要美呐?”

“何不言!你不许意淫倾国,她还小呢,你只准想我,否则,我会吃醋的!”倾城怨道,然后抬腿狠狠踢了他一脚,正中伤口,疼得何不言哭爹喊娘。

倾城心疼,又立马去安慰他。

何不言心忖:难道相爱,就是一种相互折磨的手段吗?

**************************************************************************同一片星空下,在弦月洲,也躺着一对……不算恋人的恋人,一起并肩看星星。

“知道那颗叫什么星吗?”月澈指着东方天际最亮的那一颗,问应含絮。

“不知道。”应含絮答。

“那颗,叫池崇星。”月澈说。

尽管月澈知道这一个应含絮不复有从前的记忆,也不打算翻过往伤心事,但是月澈希望她能记住“池崇”两个字,哪怕是一颗星星的名字。

可是应含絮却没有把“池崇星”放入脑子里,而是注意到了月澈手背上那道新月状的伤疤。

“这里曾经受过伤吗?”应含絮抓过月澈的手,问。

月澈侧首看她,她眸中流露出心疼,月澈知道这种心疼跟她丢了羊伤心难过是一样一样的,但月澈心底还是忍不住意淫她是喜欢自己的。

“这里呀……”于是月澈轻描淡写地把伤疤的来历娓娓道来,“这里……是过去被一个姑娘咬的。”

“哪个姑娘的牙口这么狠?我们弦月洲上的狼都不咬人!”应含絮急了,月澈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也不记得了,但确实是个姑娘的牙印,不信你张口试试。”

于是天真的应含絮把月澈的手放在嘴里,用上排牙齿轻轻切入那道伤口。

齿印几乎与伤口吻合,只是比伤口大了一圈而已。

应含絮觉得好玩,遂再度拿起他的手放在嘴边,然后用了狠劲。

“啊——”月澈惨叫。

远处传来狼嚎,吓坏了一群小羊们……

**************************************************************************五岁的小女孩含着糖葫芦站在路边,大人在隔壁的绸缎坊抢购刚到的新款,一串糖葫芦打发她吃得风生水起。

但她深刻知道糖葫芦的诱惑力之大,很快引来另外一个男孩子,嘴巴好像受伤了,贴着一张膏药根本就无法进食,可贼溜溜地眼神仍是紧紧锁定女孩手里的糖葫芦,正在用眼神分享这份甜蜜。

“你想吃?”女孩问。

男孩点点头。

“不给。”女孩侧了个身,心忖就知道你丫想吃,我也只是问问。

男孩恼了,伸手去抢。

女孩见他把爪子探过来,下意识张嘴咬住了他的手背。

“啊——”男孩发出惨烈的叫声,因为张嘴痛嚎,导致刚缝上的兔唇又裂了,但是这一裂,却裂出了一张独一无二、惊世绝伦的美唇。

“含絮,快到娘这儿来!”绸缎坊内,应夫人挑好了喜爱的布匹,向这边招手。

女孩觉得对不住男孩,遂把糖葫芦丢给了他,然后朝着娘亲欢奔而去。

男孩拿着那串用血的代价换回来糖葫芦,抹着眼泪,委屈得一抽一抽:那姑娘忒狠,咬伤了自己不说,留下的糖葫芦,居然就剩下残缺的半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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