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沉 - xp1024.com
《鱼沉》


第1章 归国

公元前473年,夫差二十三年,十一月丁卯日,越国大败吴国。吴国国主夫差于姑苏台自缢。

勾践埋其于余杭山,令越军士卒一人一抔黄土为他堆起坟头,以示哀悼。

同月,越国京都会稽城

宴赵宫内

施夷光端坐在殿中的铜镜前,细细的看着铜镜倒映出的脸。两弯似蹙非蹙黛眉,一双似泣非泣露目。眉眼如画,卿颜似花,一点朱唇。

她的眉眼里,终日含着一抹忧伤。明明是复国之日,她作为女子,协助国君不战而屈人之兵,吴亡之功,她当属。可为何,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复国的欣喜。

怎么可以没有欣喜呢?

施夷光冲着铜镜里笑了笑,铜镜里的女子也跟着笑了起来。笑靥灿然。

殿外有宫娥进来,弯着腰走到施夷光面前:“西施姑娘,大王来了。”

说罢,那宫娥抬起头悄悄的瞥了一眼眼前名传四方的女子。

施夷光看着铜镜里的宫娥,没有应声。

殿里一如既往的寂静,撑开的窗户外,有鸟儿跃上枝头叽喳欢叫。廊下时不时传来路过宫娥的打趣笑语。

“大王到!”一声內侍的通传划破了殿中的寂静。

殿中众人纷纷冲着门口跪了下去。

施夷光定定的看着铜镜。

“姑娘……”跪在施夷光身后的宫娥语气带着焦急:“西施姑娘。”

施夷光置若罔闻,看着铜镜里跪倒一片的人影,看着走进殿内的越王。

越王大步走入宫内,脸上还留着大胜吴国的欣喜,连眉梢都带着笑。

施夷光目光落在铜镜上,看着里头的越王径直走到自己旁边,她心里沉沉一叹,起身转过,端正的跪下。

“民女施夷光,见过大王。”她垂着眼眸,至始至终不曾看过勾践一眼。

她跪的许直,端庄挺直的身子,眼眸微垂,让人看不清她目光中的情绪。

勾践站在她面前,双手背着,长身而立,看着地上跪着的施夷光。

“抬起头来。”

施夷光闻言,缓慢而木然的抬起下巴,看着勾践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波澜。

勾践神色惊住,背着手看着面前的女子呆了呆,而后微微俯身,伸出结满老茧的手,捏起施夷光的下颌,眼中泛起旖旎:“当真是美极的……”

声音很轻,不知是跟施夷光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顿了顿,他又道:“若是能为妃…多好,可惜了。”喃喃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已听不真切。

施夷光跪着,轻轻别开了脸,而后双袖一甩,作五体投地之礼:“民女惶恐。”

勾践还保持着捏着的姿势,未动。而后站直了身子,手复而背着。目光却是不曾挪开施夷光半分。看着施夷光的眼眸里,是贪欲。

对女人的贪欲。

勾践忘了他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贪欲了,大约是从二十年前吧。

想至此,他眼中的光愈盛,背在身后的手指指腹摩挲着,直盯盯的看着面前跪着的女子。

忽而,勾践摆了摆手。宫中跪着的內侍宫娥鱼贯而出。

殿中只剩勾践和施夷光。

施夷光跪在地上,盯着地上的灰石板,不挪半分。

勾践站在施夷光面前,慢慢蹲了下来,一只手扶起施夷光的肩,看着她的眼睛:“寡人问你,可愿入我越宫为妃?”

施夷光看着面前的勾践,眸色微不可查的沉了沉,放在腿上的手捏紧了紧,然后垂下眼眸再次拜倒:“我为越国人,但凭大王差遣。”

施夷光看着地上的灰石板,听着自己有些陌生的声音。

她是越国女子,越王的话,为忠为义,都该听不是么。为越妃,多好的事儿,她应该开心不是吗?

施夷光跪直身子,看着越王,想扯着嘴角笑意笑,忽而心颦微微作痛,她的笑僵硬,蹙起眉抚上心口。

越王见此,愈发怜惜,上前就要搀扶,宫外忽的一声內侍传声:

“王后到!”

越王伸出去的手一顿,而后一念之间便起身看向殿门。

越王后雅鱼从门口走了进来,看了看站在殿中的越王。

勾践看着她笑了笑:“王后,寡人正说来找你。”

王后没有说话,将目光落在施夷光身上,径直走到她面前,将她从冰冷的石板上扶了起来,声音温柔却有些冷:“西施姑娘,地上凉,请起。”

施夷光顺着越王后的动作,从地上站起,又冲她施了施礼。

扶起施夷光,越王后转过身,挡在她的面前,对着勾践道:“大王,文种大夫、范蠡大夫,还有其他几位老臣,都在宫中等你议事呢。”

“议事?”勾践看着越王后,疑问道。

越王后点点头,看着勾践笑了笑,声音依旧温柔:“是呢,大王快去吧。”

勾践顿了顿,点点头,终究是没有问什么事儿。往殿外走去。

期间几次回头想看施夷光的身影,被越王后不动声色的,一一挡住。

勾践的脚步声愈远,直到消失,越王后这才转身。她没有看施夷光,直接走到殿中的草席上,跽坐下来,而后指了指面前的对着草席,抬头对着施夷光笑了笑:“西施姑娘,请坐。”

施夷光垂着眸子,走到草席上跽坐下,抬头看向王后,不发一言。

越王后却是轻轻偏过了头,看向撑开的窗户。

明明是冬日了,却依旧有许多鸟儿在枝头欢叫嬉戏。

“西施姑娘,你猜猜,今日大王在殿中,会商议何事?”王后转头看着窗外,声音轻缓。

施夷光看着面前的王后,端庄有礼的摇摇头:“回王后的话,鄙女不知。”

“怎会不知?”越王后回头,将目光落在施夷光身上:“你的歌舞体态才情,是我亲自教授,你的政治眼见权谋,是范蠡大夫亲自教授。以你的见识,怎会不知道今日会商议什么呢?”

说着越王后顿了顿,垂头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抬头再看向施夷光:“夷光,跟我说说吧。”

闻言,施夷光转头,避开越王后的目光,看向窗外:“灭吴国之后,自然是商议相关余下诸事。”

“我便知晓,你是聪慧的。灭吴之后,吞并、广地治理、军队休整都是大事。定然是要商议的。”越王后声音轻缓,越说越温柔:“不过今日除了这些,还有一件事。就是你的事。”

听到越王后的话,施夷光回头,看向她,未发一言。

第2章 沉塘

见施夷光未言语,越王后又问道:“西施姑娘是准备,日后如何呢?”

腊月的天愈发冷了,殿外开始下起了小雨。小雨淅淅沥沥,在房檐滴答滴答。鸟声在房檐处依旧欢叫。

“我为越国女子,日后……什么样的日后,自然是越王和王后说了算。”施夷光缓缓说道,看向窗外的小雨。天有些蒙蒙,她晓得,这殿外的屋檐下,有好几个燕子窝。

施夷光看着窗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转头看向越王后:“王将才还说,要立我为妃。”

浅浅一笑,一双剪水秋眸,勾人心魄。

越王后在心中庆幸,幸而当年将她带在宫中调教,从不曾让勾践见过。

“虽为越女,但你亦是昔日吴王后。”越王后看着面前的施夷光,开口道。

施夷光听及此,眼色变了变,她看着越王后:“王后是何意?”

“攻下吴国,吴王亦在姑苏台自刎。身为吴王后,怎能留在越宫?”越王后看着她,说的自然极了:“我已与文种大夫和范蠡大夫商议过此事了。”

施夷光看着越王后,张了张嘴,她想问问,范蠡是怎么说的。可是话到嘴边,又问出来了。

不管说的是什么,如今都已经在和越王商议了。

“你说,若当时你跟吴王在姑苏台殉情了多好?”说着越王后轻叹一声,带着惋惜:“他却真是爱你爱到骨子里头了。明明国之将灭,知晓你是越国细作,还将你送了回来。让你往后的日子,好好活着。”

说着,越王后轻声笑了笑,又道:“可是,要怎么好好活呢?”

“所以王后的意思是如何?”施夷光端直着身子,转头看着越王后:“要我如何活?”

越王后摇摇头,看着施夷光,一笑:“活?你怎么能活?我今日前来,就是想跟你好好谈谈。”

施夷光的脸色渐沉,看着越王后。好一会儿,才道:“谈?谈如何让我死么?还是谈让我如何平静的接受?”

越王后迎着施夷光的目光,毫不躲闪:“夷光,论才情相貌,天下无有人及你。你这样的女子,太美好了。我小心翼翼了三年,可惜如今,还是让越王看到你了。”

施夷光听着越王后的话,微微垂下头,手抚上眼角,浅浅一笑,带着些许凄凉。笑起时的眼角皱纹深了深,她轻轻的扶着,看着面前的桌案眼神有些木然:“就算我助越灭吴,将我一生都给了越国,还是抵不过这乱世纷争,人心叵测。”

说着,她又想起了夫差。

忽而她抬起头,看向越王后:“可我为何要答应?就算死,我也要让你们背上忘恩负义之名。”

语气虽然带着怨怼,可眼神确是一片木然。她如何不知,不管如何,她是一定要死了。不过方式不同而已。

越王后端坐着,看着面前的女子,脸上的神色一成不变,依旧是温和。

她看着施夷光,轻轻开口:“其实,夷光你也不想生的吧。”说的声音柔和,连目光都带着柔和。

只有将生死看穿,且无心的人,才会在谈到自己的生死之时,有这般目光。

“为何不想生?”施夷光听着越王后的话,嗤笑一声:“雅鱼,你老了,所以你怕了。”

越王后雅鱼看着施夷光,看着她眼角的皱纹:“夷光,你也老了。”

施夷光敛起笑意,看着面前这个不过比自己大十岁的女子,明明只大自己十岁,两鬓却早已霜白,脸上的风霜,让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

施夷光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可是,我答应了夫差,要好好活着。”说着,施夷光觉得心口一紧,她疼的弓下身子,手抚上心口。

越王后见此,起身走到施夷光旁边,亲自扶着她,替她一下下轻轻顺着背:“这么多年,你还是对他动心了。”

施夷光任由越王后扶着,垂着头扶着心口,未曾多言。

殿中变得安静起来,殿外雨声依旧,落在房檐下,滴答滴答。

良久,施夷光坐直了身子,将身旁的越王后轻轻推开了些。

“你走吧,我答应便是。”端正的坐着,挺直了背脊,看着正前方,眼中没有波澜。

越王后看着施夷光,点点头,又勾唇笑了笑:“我知晓你是个明理的女子。”说着提着裙子,缓缓起身,而后转身,往殿外走去。

施夷光身子一挪不挪,木然的看着前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

忽而身后的脚步声一顿,接着便是越王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施夷光端庄的背影:“夷光,你莫要觉得孤独。你走之后,我会来地下陪你。”

说罢,殿中恢复寂静。良久,又是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

夜幕将至,下雨的日子总是暗的快。外头候着的宫娥走入殿内,开始点灯。

次日,扬子江旁。站着越国众臣子。江上冬风呼啸,吹的一群人衣带翻飞。

其中越王勾践站在人群之首,后面便是文种、范蠡、逢同等大臣。

越王后雅鱼站在一旁,身后是带着面纱的施夷光。

施夷光身着一身白纱衣,一头青丝绾着。双手放在髀间交叉,白色的纱裙被江风吹着,飘飘似仙。她偏着头,目光平静的看着江面。一阵阵冬风吹的江上波纹四起。

越王勾践看着,忽而长叹一声,转头看向越王后。

越王后别开目光,看向施夷光:“西施姑娘,请吧。”

西施转头,看了看她,又转头目光扫过,停留在站在勾践身后的范蠡身上。范蠡眼眶有些红,紧咬牙关撇开脸。

西施忽而一笑,带着些许轻蔑:“范蠡大夫许的归来红妆相聘,看来只有来生再续了。”

范蠡偏着头,依旧别开眼,开口道:“送西施姑娘上路吧。”

越王后接过话:“送吧。”

话音一落,旁边的是从拿着牛革做的麻袋,将西施套上,西施站着的身子,躺了下来。她看着面前的麻袋,呼吸有些急促。却是一动不动。

在麻袋里头装着,似乎比外面的要暖和一些呢。她抱住自己的手臂,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夫差,这一世我负了你。便来阴间陪你罢。

袋子系好,在上面绑上石头。侍从将麻袋抛弃,一扔。

‘扑通’一声,水花溅起。岸上众人皆是未发一声。都此般看着那麻袋渐渐沉了下去,直至不见踪影。

吴既灭,勾践以西子为亡国尤物,浮西子于江,令随鸱夷以终。——《修文殿御览》

西施之沉,其美也;——《墨子·亲士篇》

第3章 水神

沉塘之时,施夷光想着,这一生,都是枉费,都是诳语。可是执念散去,仇怨也散去了。闭上眼,她被牛革袋上的石头拉着,很快的往水下沉着。

江水冰冷刺骨,她连呛着喝了许多江水,这种死法,真是难受极了。

随着不断的下沉,意识慢慢散去,身上的疼痛散去。往年的日子在面前如走马灯一般不断的晃过。

她忆起夫差的种种。这一生真心待过她的,不过唯有夫差一人。就在阴间作陪啊。

施夷光心里有些难以言语的释怀和喜悦。

再无生念。

忽而,施夷光眼睛猛然睁开,全身开始抽搐着挣扎,张着的嘴咕噜咕噜的吐着水泡。

救命啊!救命啊!老天爷女娲娘娘玉皇大帝救救我啊啊!

施夷光睁着的眼睛里满是惶恐与挣扎,她不要死啊!

救命……啊。

天旋地转,施夷光再次晕了过去。

江水涌动,慢慢开始旋转起来,水像是有了生命般开始无规则的流动旋转,慢慢的汇聚成一个人脸,盯着那牛革麻袋,水凝成的眼睛眨了眨,水中凝出一个手臂,挥了挥,平面的江下忽而激流涌动…

施夷光醒来的时候,是被黄昏的冷风吹醒的,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映目而来的是不知名的牛皮麻袋子。

她动了动,便是一阵翻天覆地的咳嗽。整个身子被罩在麻袋子里,让她难受极了。

她的脚踢了踢,发现袋子是被系住了的。

眉头一皱,她怎么会被人装在袋子里?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爬出了袋子,又看到外头用绳子绑着一个到小腿那么高的大石头。

施夷光瞪直了双眼,趴在地上看着那一块大石头,又看看石头绑着的袋子,眼睛慢慢瞪直,惊诧之色尽现:“哇靠!…………谁这么缺德?!”说着又咳嗽起来。

她趴在地上,看着那石头,眉头皱起,又转头看了看四处。

黄昏的霞光照亮了天际,环面是青山,又看向身旁的那一条江。

眼神充满了疑惑和不解:“这……是哪儿?”施夷光喃喃自语道。

她记得,她落水的地方,不是这儿啊。是在未名湖里头。

她跟朋友春游,然后在湖边拍照的时候,姿势太浪,不小心踩滑落了水啊。

难道是被河水冲到这儿来的?

一边想着,施夷光一边撑起了身子。

对了,她脖子上还挂着相机,想至此,施夷光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

忽而呆了呆,眼睛瞪直,好一会儿,才不可思议伸手抓起胸前的纱衣,准备看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双准备抓纱衣的手臂上。

她端起手臂,眼睛直直的盯着,盯着这双看起来不过十岁女孩儿的手臂。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施夷光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连滚带爬的爬到江边,看向江水。

江水倒映的人影,让她深深的倒吸了一口气。心跳又快了些,到最后,她似乎只能听到自个儿‘砰砰砰’的心跳声了。

跳的太快,忽而施夷光心口一抽,她双手拂住心口皱眉,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的疼痛缓了缓。

她撑着跪直身子,茫然的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身后的牛革麻袋上,又回过了头。

她扬头看去,黄昏的彩霞染了整个天,像是被浆洗过的彩缎子,斑斓梦幻。

施夷光呆愣愣的看着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山林之间,江中波光粼粼,湖光十色。江畔被夕阳照着,施夷光又低头看着自己的纱衣和手臂。

良久,才慢慢反应过来。她,是不是死了,然后附身在别人的身上了?

那她现在是谁,又在哪里?

施夷光坐直了身子,转头四望,提着声音大喊道:“有人吗?”

回应她的只有山林的鸟叫声,和江风吹过河畔树叶的声音。

连喊几声都没有人应。而后她将双手圈在嘴边,憋足了气,大喊道:“有——人——吗——!”

大喊声惊得山中鸟儿乱飞,她收回手,皱起眉头,因为慌乱无措,声音带上微微哭腔:“这他妈的到底是哪儿啊!”

说着烦躁而心慌的抓了抓头发。抿着嘴憋着眼里因为惊惧而渗出来的泪。

“西施姑娘,可好些了?”忽而身后响起老者沧桑之声。

施夷光一顿,倏的转身,而后忍不住一声尖叫。

“你你你是哪个?”施夷光瞪着眼睛看着面前,上半身是人,下半身融为水的老者,撑着手往后挪了挪屁股。

那老者白发苍苍,左手向上摊开,手中一个不停的旋转的水球,右手是一个拐杖。

看到西施有些惊慌的样子,他身子往前一俯,安慰道:“莫怕莫怕,我是神仙。不会伤你的。”

“神仙?”施夷光重复着老者的话,眼珠子看着他。手里却是在掐着自己的手臂。疼的嘶了一声

当真不是做梦……

那老神仙点点头,看着施夷光,慈祥的笑道:“是呢,我是水神天吴。”

“水神天吴?”施夷光心中的恐惧消散了些:“所以,我落水是你救得吗?”

毕竟是神仙,有神仙在,施夷光心中的惊惧散去了好些。

水神天吴点点头:“是呢,本神当日正好南巡,见湖中有人被沉塘,便将你救了,却无奈你命数已尽。天数有变,你只回到了这多年之前。”

施夷光听着水神天吴的解释,原来是这神仙救了她,不停的点头。忽而眉头蹙起,待他说完,看着天吴,满是疑惑的开口问道:“南巡?”

南巡巡到北京了?虽然她是地地道道的川晋人士,可落湖的那一天却是在北京的呀。

水神天吴点点头,看着施夷光:“是呢,在扬子江里头遇见姑娘的时候,你已是垂危之际。”

“扬子江?什么鬼…我从未名湖冲到长江里头了?”施夷光边说边站起身子,一脸皱着,看着那老头:“你是不是个老神棍儿?”说着向前走两步,扯着那天吴老头的头发往上头拉。

未名湖,那是个人工湖。怎么冲也冲不到长江啊!

“让我看看你底下是个什么东西,这么神乎鬼乎的!”一想到这人是个老神棍施夷光手上的力就更大了。

“哎哟哎哟,娘勒!”头发被抓住往上扯,水神天吴立马皱起脸,连手里的水球也不要了,往旁边一扔,然后左手就护住脑袋:“痛痛痛痛痛!”

朝阳之谷,神曰天吴,是为水伯——《山海经.海外南经》

第4章 何处?

将那天吴扯出了水面一些,施夷光伸着脖子往水里一看,这天吴腰身之下,就是江水。

她一手抓住天吴的头,挪着屁股坐到江畔,伸脚踢了踢。

是真的不能再真的水……

“哎妈当真是神仙呐!”施夷光手一松,脚往上头一缩,退到江畔,盯着那天吴老头,慢慢的往后挪了一步。

当真是神仙,会不会杀了她?神仙不敢杀人的吧,电视里头都这么说。

那水神天吴一手摸着自己散乱的头发,看着施夷光,一脸哀怨。若不是天规有定,他一定要把面前的小女娃娃再扔到江里一次。

“神仙爷爷,误会,误会…”施夷光摆着手,盯着那水神天吴一脸嘴角抽了抽:“我当真不是故意的,就是您话里太多疑点了。”

天吴板起了脸,看着施夷光:“什么疑点?”说着头一动,头上的银发像是生了命一般,自个儿动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整齐的盘在头顶了。

施夷光看着,吞了吞口水,原来这世间,当真有神仙……

她收敛心神,目光看向天吴:“您说是在扬子江里头救得我,但我确实在北京的未名湖里落得水啊。”

“未名湖?那是个什么湖。”说着,天吴老头眉头皱起,他主管天地之水,世间的江湖河海,他都是了如指掌的。可没有未名湖这个湖。

“那是一个人工湖。”施夷光眨了眨眼睛,老老实实的回道。

“人工湖?”天吴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忽而,他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施夷光:“你本名可是施夷光,号西施?”

“是啊。”施夷光老实的点点头,然后立马又摇摇头:“不是不是,我是施夷光,但我可不是西施!”

她亲爸是大学中文系教授,迷春秋乱世枭雄,其中春秋后期吴越尤是。西施便是他爹最爱研究的女子之一。刚好她们家姓施,于是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定了个施夷光的名字。

幸而她没有生为男人。

那天吴老头脸色微沉,看着施夷光,身子往上浮起,本来为水的下身,慢慢的汇聚成一双腿,最后变成实实在在的腿。

他杵着拐杖,走到施夷光面前。而后将手掌放在施夷光的额头。

额头一阵清凉传来,舒服极了。施夷光不自觉的闭上眼。这一刻,她觉得宁静极了,五感都是从未有过的清晰。连江风拂过耳边的低语,她都能听得真切。

“糟了!”

头上清凉消失,通畅清晰的五感不见。施夷光睁开眼看着面前一脸苦色的天吴。

“怎么了?”施夷光看着天吴,不解的问道。

“出大事儿了!”水神天吴一脸着急,然后杵着拐杖在施夷光面前踱着步子。

忽而他的脚步一顿,头偏过,看向江边的山林中。

“有人来了。”他说着,而后偏头看向施夷光:“姑娘,记着,现在你是施夷光,是越女西施。此事万万不能说与他人。暗示隐晦的都不能有丝毫提及,否则元神俱灭!记住了!”

“越女西施?”施夷光有些反应不过来,喃喃问道。

天吴老头说罢也不管施夷光的疑惑,转过身子,麻利的走向江边一跳,连水花都没有溅起一个,就沉入水中无形无踪。

施夷光呆愣着,赶紧爬到江边:“喂喂!天吴老头,大神仙,那我我我怎么办啊?”施夷光着急的舌头都打着结。

她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做西施?至少得把西施的记忆给她啊!

可是那天吴早已消失不见。

江水一片澄清,连水底的斑斓的石头和往来游着的鱼儿都能清晰的见到。就是不见天吴的身影。

施夷光无力的坐在江边,眼神懵逼的看着远处的江面。她要怎么办?

“夷……光……”山中忽而有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西……施……”

施夷光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转头看向背后的山林。来了来了,人来了。

要怎么办?

施夷光的目光落在地上放着的牛革麻袋上,一根儿绳子系着的大石头还安安静静的连在一起。

山中声音越来越清晰,人声越来越近。

她不再犹豫,爬到牛革袋子里,艰难的弓起身子,伸出手将袋子绕在袋口上。系的口有些大,将容许一个手臂伸进来。

施夷光将手伸进来,躺好,闭上眼。

山林中的声音愈发近了,也越来越多。

就在施夷光闭上眼睛太久都有了些许睡意,忽而一声很近的男声响起:“那里有一个麻袋子!”

语音一落,便是一阵脚步声响起。最后停在了施夷光的旁边。

有人蹲下来将麻袋解开,然后看了看里头。

“呀!当真是西施妹子!”有男孩的声音想起。

接着便是一阵拖拽,施夷光被拉出来麻袋。

有男孩站起身子,冲着山林喊到:“施家大娘,西施妹妹找到了……”

“哪里啊!”山中有妇人高呼问道。

那男孩又大声回道:“在江边!”

然后山林便又是一阵声音。

施夷光躺在地上,感觉着四周围起来的诸人。闭着眼睛一动不敢多动。有人将食指放在施夷光的鼻间。

施夷光立马憋住气,良久,终于移开。

施夷光小心翼翼的吐出气。怎料又一只指头伸了过来。

……

有妇人走进:“天呐,我的儿,这这这……”

“不晓得,将才就是从袋子里头将西施妹妹。”男人回道。

“这是落水了?”妇人说着,声音立马哽噎起来:“这这这……”

“施家大娘莫要担心,西施妹子还有气。”将才伸指头探鼻息的男子说道。

忽而那妇人往前走了一步,看向旁边的袋子,又将目光落在袋子下连着的大石头上,惊呼道:“天呐!竟然……”说着忍不住大哭:“哪个,哪个杀千刀的啊!”

旁边有妇人赶紧安慰:“施家大婶子莫要着急。看,王医女来了,先让王医女把西施侄女儿救了再说。”

有一个女子从山林走出来,上前推了推众人:“来,让开些。我来瞧瞧。”

“快快,给王医女让位置。”有人说道,然后围着的众人都退了开去。

第5章 妈?娘?

王医女先是探了探鼻息,又把了把脉。然后又将施夷光放平,又将她的嘴掰开看了看。

施夷光躺在地上任由她捣鼓着。

“落水了,我要替她把水压出来。再退退。”

话音一落,施夷光还没有反应过来。

忽而胸口一阵闷痛,她竭力闭着嘴忍住。然后就是不断的按着她的胸口。

一下比一下重。

胸口痛的不行,再这样下去,不淹死也得被按死。

明明痛得很,偏偏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施夷光忍住睁眼破口大骂的冲动。

嘴里的口水差不多了,就在那王医女狠按一下之时,施夷光头一偏,将包好的一口口水吐了出来。

“哎呀!吐出来了!”施母在一旁欣喜的拍了拍手,又横着袖子抹了抹眼泪。

王医女严肃的摇摇头:“定然不会才这些水!”说着又按了起来。

施夷光在心里头狠狠的翻了一个白眼,胸口窝着火。

又酝酿出一口口水,心里暗自决定,这口口水吐出来就得醒了。不然再说水不够……

就在王医女狠按之下,施夷光头又是一偏,将嘴里口水吐了出来。

“这水怎这般粘稠?”那王医女皱着眉,看着施夷光旁边的水,正准备伸手沾一些来细看。

施夷光一声轻轻的呻吟。

“醒了醒了!”旁边有人拍掌惊喜的说道。

“王医女当真好医术!”

“我的儿…”施母走上前,蹲在施夷光旁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流。

施夷光慢悠悠的睁开眼,目光落在面前的妇女身上。

那妇女绾着发,耳发有些散了,相貌却是生的好看,一双含水眸子看着施夷光,满是担忧。

“妈…”施夷光看着那妇人,牵强的勾起唇笑了笑。

“马?什么马?”旁边有人惊诧道。

“难道是马把她撞到江里的?”有人接嘴。

“怎么会,可是有麻袋子跟石头啊。”又有人说着,而后蹲了下来,摸了摸旁边的麻袋:“哎哟,这个麻袋可好啊,牛革做的呢。”说着转头看向施母:“施家大娘,这麻袋能不能给我?”

施夷光躺在地上,眼睛直了直。对了,这儿是春秋,没有妈的……

她轻轻的咳了,转头看了看,最后目光又落在施母身上,语气柔弱:“娘……”

施母看着施夷光,身子往前倾了倾,将施夷光扶到怀里,眼里带着泪光:“夷光,你觉得可好些了?”

施夷光点点头,‘嗯’了一声,目光看向周围的景色,带着茫然:“这儿,是哪儿啊?还有,他们……都是谁啊?”说着目光扫过围着,一脸担忧或是欣喜的众人,最后落在施母身上。

众人一静。

“你……不识得他们?”施母看着施夷光,问的小心翼翼。

施夷光看着施母的眼中,带着不解:“我识得他们吗?”

一旁一直看着施夷光的男孩变得焦急起来,上前一步看着施夷光,指着自己:“我我,你言偃表哥,天天带你玩儿的!”

施夷光躺在施母怀里,目光落在言偃身上,眉头皱了皱,而后摇摇头,转头看向施母:“妈,不是,娘,我都有些记不起了。”

施母看着她,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对面的王医女身上,带着不解。

“怕是……”王医女看着施夷光,目光看向施母:“怕是落湖的时候,受了惊吓。忘了以前的种种。”

施母一顿:“这这……”说着看向怀里的施夷光,眼泪止不住的又落了下来。

王医女抚上施夷光的脉搏,细细的把了好一会儿,然后看向施母,安慰道:“应该是没有大碍的。不影响身子。”

“当真吗?”施母问着,带着焦急与担忧。

王医女点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施母说着,抬头看向王医女:“劳烦您帮我扶到背上。咱们先回去再说。”

王医女点点头,扶着施夷光,将人抱到施母的背上。

施夷光乖巧的趴在施母的背上,任由施母背着往山林中走去。

众人跟上。

“对了,那牛革袋子可不要忘了!”有人说着,然后低身将牛革袋子拾起来。

“还有那大石头也莫要忘了!”

“大石头怎么拿?”

“抬回去呗!”

“……”

一行人往山林中走去。夕阳已沉,天色渐暗。山风拂过枝丫,簌簌声不断。

施夷光躺在施母的背上,闭着眼,想要盘算盘算以后的事儿。可是又忍不住想到了前世。

在二十一世纪的北京,她是不是真的被淹死了?她妈和爸爸会怎样……妈妈该是哭的昏天地暗吧。

她今年23岁,正读研一。2017年刚入夏,跟同伴湖边郊游,不甚落水死亡。

作为九十年代响应国家独生子女政策的高知识分子家庭,她们家就她一个独生女。还是过了四十才有的她。

她这一死,大概是要了妈妈和爸爸半条命吧。施夷光闭着眼,想到爸妈伤心欲绝的样子,眼角不禁湿润。

两个半百的老人,扶着她棺材垂泪的时候,该是有多伤心啊!

她真是不孝女,年少时候没对爸妈好过,这会儿还要死在她们前面,让她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施夷光的眼泪忍不住流着。

忽而她睁开了眼,不行,她要回去!西施落了水也活过来了不是?

夜幕已至,她将头埋在施母的背后,染湿了一大片衣裳。

施母只觉是自己女儿身上带着的江水,不曾多想。

一行人回到苎萝村里头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村子口有人举着火把,张望着。见有人从山上下来,这才急急的上前去接。

“人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先回去再说。”

“言偃,去东村找你施大伯,让他快些归家,说他女儿找到了。”

“哎!好勒!”应完言偃转身往东村跑去。

回到自家院子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施母将施夷光放在屋子的床上,让王医女确认无碍之后,都出了去。

外头开始窃窃交谈起来,不一会儿又有另一波人进了院子。院子里更加嘈杂了。

一群人坐在院子里,举着火把,谈论着今日施家女落水之事。

第6章 牛革袋子

施夷光躺在床上,侧着身子,一手枕着头,看着糊了纸的窗柩发呆。窗柩映着屋外的火光,隐隐绰绰。

夏日的夜里,有鹰鹃叫着,一声一声,清脆而诡异。

她穿越了…这件事,到现在她还有些迷糊着不能反应过来。那她爸妈要怎么办?她自个儿往后的日子,又要如何过?

施夷光轻轻的叹了一声,而后翻了个身。床太硬,硌着她的背,有些不舒服。

现在是春秋,春秋……西施,西施是春秋哪个时代的?是吴越争霸时候的女子,那吴越争霸又是什么时候来着?吴越争霸什么时候她不晓得,只知道吴越檇(zui四声)李大战那一年。

施夷光盯着面前的墙壁,叹了口气。

现在是春秋乱世,群雄并起。先秦啊,太久远了,啥事儿她都不了解。说起来,她爸作为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教授,偏偏又是极迷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吴越这段历史,肯定是了解透彻了的。特别是西施。

不然也不会将自己女儿取西施的名字。

施夷光又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跟着她爸好好学习历史。偏偏那时候她讨厌西施讨厌极了,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被西施的阴影笼罩着。以至于那会儿她爸逼着让她看,让她写,还给她出试卷考试,全被她无所谓的蒙过。

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施夷光又叹了口气。

施夷光很累,思绪又很乱。辗转几次,在这硬邦邦的床上睡了过去。

不过十几日,全村的人都晓得了,村中施家的女儿被人暗害丢了江里,还是被牛皮麻袋装着,绑着大石头丢的。

真是太恶毒了。

十分的恶毒啊。

一村儿的人都愤懑了,村长带着施家的当家人,去官府报了官,这事儿查了许久,得出一个结论:此人,必定是有钱人。

“可不是,不有钱怎么能有牛皮的麻袋子装人?亲娘唉,真是舍得。”

“不是有钱人,还能骑马么?听说那马是匹千里宝马呢。”

“千里宝马?哪个说的,我当时也在旁边,只听西施妹子说了是匹马啊。”

“官府查的呗,查出来是个骑宝马的人干的。”

“……”

施夷光躺在床上,听着院子外的说的话,糊纸的窗户撑开,院子里挂着洗完的衣裳和纱。有三三两两的男子扛着锄头,经过院子外,边走边闲聊着。

从她落水到今日,每天被关在这屋子里。

施夷光从床上坐起,撑着身子皱了皱眉,这木板床,睡得的她浑身骨头都痛。

她走到窗户旁边坐下,一只手揉着腰,看着院子里。

院子中有母鸡咯咯咯的叫着,不时啄着地上的糠粒。晾着的轻纱在太阳底下发着亮,有微风吹过,轻纱轻轻的晃动。

施母端着一盆纱从屋中走出来,倒进了院子里放着的染缸中。而后拿起一旁的棒槌往里头轻轻的搅着。

施夷光起身,推开门走出屋子:“娘。”

施母听到声音,转头看来,她手中的棒槌停了停,右手横着擦了擦头上的汗:“光儿,怎出来了,且进去歇着。”

施夷光冲着施母笑了笑,而后坐到屋檐下,艳阳高照,她将好坐在屋檐的阴影里。

“我想出去走走。”施夷光试探的说了一句。

施母一听,脸立刻沉了下来,想也不想便道:“不行,现在想害你的贼人还没有找到,你怎能随便出去。若是再有意外,你要我和你爹如何是好?”说着施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抬着袖子擦了擦。

施夷光从鼻子里叹了一身,往后一倒,就地睡在了房檐下。盯着房檐上的燕子巢。她就晓得这西施娘不会答应。

她想去湖边,再找到那天吴水神。让水神把她送回去。水神既然能把落水的西施救活,那也应该能把落水的自己救活吧。

她想回去……回她那二十一世纪,在这大热的夏天,睡席梦思,吹空调,吃冰激凌……

施夷光盯着那燕子窝,翻了一个白眼,然后闭上眼睛。主要是,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她那两个年过半百的爸妈啊。

施夷光坐了起来,看着施母:“娘,我是准备去看看,那江边,说不定有我还记得的事!”

“当真?”施母听着,又停下手里的棒槌,转头看向施夷光。

“当真!”施夷光肯定的点点头。

“那我跟你一道儿去!”说着施母放下棒槌,转身往屋里去换鞋子。

“等等!”施夷光糯糯的声音一叫。

施母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坐在房檐下光着脚丫的施夷光:“怎的了?”

“我……”施夷光双手撑在两边,目光移到蓝蓝的天上:“似乎又什么都想不起了……”说着施夷光又往后倒去。若是有外人在,天吴神仙定然是不会出现的。

“那你就好好休息吧。莫要再想,你爹会去查的。”说着施母又走到染缸旁边,开始搅了起来。

施夷光盯着屋檐上的燕子窝,旁边的鸡咯咯咯的叫着,叫的她心烦的很。别人穿越是要什么有什么,风生水起,她连出门都不行。

这可怎么办啊?

阳光照在院子里,除了鸡的声音,别的寂静的很。百无聊赖。施夷光忽而眼神一动,她偏着头看了看一旁的窗户,而后坐起身子:“娘,我去休息了,你不要来打扰我啊。”

施母头也不会的道:“好,去休息吧。”说着横着袖子擦了擦额头。

施夷光转身,走向屋子里,刻意将屋门的声音关的许大,而后又关上窗户,坐在窗户的旁边,透着缝隙,看着院子里忙活的施母。

坐了好一会儿,约莫两刻钟的时间,施母放下手里的棒槌,往屋子里走去。

一进屋子,施夷光立马将窗户一推开,一个翻身落地,往院子外跑去。惊得一路的鸡咯咯叫。

一口气跑到院子外的大柳树后头,刚躲好,便看见施母从屋子里又端了一盆纱出来。

施夷光悄悄的转身,屏息凝神,蹑手蹑脚的往一旁的小桥上走去。

“哎呦,西施妹子身子大好了啊!”刚走一步,旁边一个背着锄头的正过桥的汉子转头看着施夷光,爽朗的笑道。

施夷光的身子一顿,刚伸出去的腿顿住,全身石化。

第7章 去江边

一句粗口憋在喉咙里,施夷光转头看向自家院子里。

呼……施夷光吐出一口气。幸好她娘刚好进屋子端纱……幸好幸好。

施夷光转头看了看那已经走过桥的汉子,咧嘴一笑,一跃蹦上桥,往另一端跑去。

那汉子扛着锄头走下桥,奇怪的看了看施夷光的背影,摇摇头往自个儿田地里走去。

埋着头一路跑过桥,往桥另一边的山林里跑去,几转几转就找不到人影了。

她记得,当时她娘就是背着她从这个山里出来的。施夷光麻利的往山上走着。山的这边是她们西边苎萝村,那面的东边就该是那个江了吧。

施夷光麻利的往山上走着。好一会儿,转过去转过头,竟找不到方向了!

娘的,忘了自己是路痴了……施夷光一屁股坐在地上,躺了下来。

她是路痴没错,不过她可是新世纪的高知女性!施夷光望着头顶火辣辣的太阳,想要看看是东边儿还是西边。

可正午的阳光刺的她眼睛疼。不偏东也不偏西。哪儿哪儿也辨不了。

施夷光干脆闭上眼睛,身子往旁边一挪。挪到树荫之中。山风拂面、拂颈,拂裸/露的肩膀。林中有清脆的鸟语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古代的环境,是真的好……”

“好是好,不过太落后了!连个手机都没有……”喃喃自语说罢,施夷光一使劲儿,坐直了身子,随手捡了一个细细的树枝,往嘴里一塞,叼了起来。

江,她还是要找的。那水神天吴,也要找。

施夷光站起身子,伸手往屁股上拍了拍。转头四望,嘴里头的树枝往天上一扔,落下来,将才咬过的地方,指着山的一方。

施夷光比着手指指着,看着那个方向,眼睛一眨:“好,就是你了。”说罢抬脚便往树枝指着的地方毫不迟疑的走去。

走过一路还不忘撕点衣角的布巾做记号。

树林中很寂静,除了不时的鸟叫声,和树叶被风吹得簌簌声,再无人声。

在山中走了大半日,终于听到了水声响动。不时山中溪流的潺潺声,而是河流不时滚动的涛涛声。

施夷光步子一顿,妈蛋!走迷了这么久,总算是找到了!

她侧着耳朵,听着水流的声音。脑袋四转,而后盯着一处,定了定,往前走去。

水声越来越大,施夷光大喜,咦,对了对了!

步子迈开,大步往前山坡下跑去,脚下生风。她要把那水神揪出来!让他送她回去!不答应她就再跳一次河!

忽而传来女子的笑声,施夷光一听,哎妈不对!

急急收住脚。可冲下山坡的速度太快了。脚一收,整个身子不平衡,一歪,往山下滚了下去……

正在河边浣纱的一群少女正笑着说话,忽而听到身后一阵声响,声音一顿,纷纷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轻纱坨坨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再看,原是一个穿着纱衣的少女。

施夷光闷哼一声,扶着要,撑着坐了起来。她的老腰……

“哎呀,是个可俊的小妹妹了!”河边有女子说着,放下手里的纱,擦擦手,往这边走来。

三三两两的女子走来,想将施夷光扶起来。

施夷光手一抬,埋着头苦着脸,冲她们摆摆手。

女子们作势要搀扶的动作一顿:“怎的呢?是不是哪里摔倒了?”

施夷光没说话,只是慢慢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叉着腰扭了扭,确认身上无碍之后,准备往山上走去。

“哎呀呀,这么俏生生的姑娘,好似个聋哑的呢。”一声叹息声说着。

施夷光看着山上的眼神晃了晃,而后撇了撇嘴。不多言,准备往山上走去。她不想多说……

这么多人,今儿是定然见不到天吴的了。只有明日再来。

施夷光脸上带着灰尘,也懒得在擦,心里叹了一口气,真是浪费表情。

想着,施夷光正往山坡上走回去,忽而身后一声清脆脆的声音:

“西施?”

施夷光身子一顿,收回了踏出去的一只脚。转头看去。

只见江边一个年岁相当的女儿,好看极了。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嫣然一笑,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含翠。

施夷光看了看那女儿,呆了呆。好生美丽……

那女子头戴带着青翠的纱巾,站在江边看着施夷光,捋了捋耳边被江风吹散的耳发:“你前段日子不是落水了么?身子好些了?”

“西施?”旁边有女子看了看面前的施夷光,又转头看了看那江边的女子。

旁边又有女子惊道:“呀!西施呢,西村儿那个美娘子?”

一群人盯着施夷光看,不是说西村儿那边的西施是个美极了的人儿,这有点不像啊……

施夷光脸上蒙着灰,看不清本来的脸。只是定定的看着江边的那女儿。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郑旦?跟西施同个村儿的,后来跟西施一道,被送入吴宫的美人郑旦?

旁边的女儿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施夷光一阵头大,转头看着围绕着自个儿的女子道:“一个二个都闲得很?”

众女一愣,看着脾气古怪的施夷光,这个名传四处的小美人儿,错愕了片刻,好怪的美人儿。

想着,却也往江边走去,继续浣纱。

施夷光看着众人走回江边。她站在原地,盯着将才说话的美人儿看着。心里头纠结着,要不要结交?

她是要回现代的人,说起来这时代的人都是不关她事儿的。可她毕竟用了西施的身子,郑旦是以后跟她一同入吴宫的女子。交个朋友?

好吧,就当是用西施身子,给她的回报吧。

施夷光想好,拍了拍身上将才滚下来时沾上的泥土。然后径直走到江边那美人儿旁边,对着她点点头,而后伸出右手:“郑旦你好,我叫西施。交个朋友吧。”

江边女子荡着纱的手一顿,站起身子,奇怪的看着施夷光伸出来的右手,而后偏过头,不说话了。

施夷光收回手,抹了抹头发,丝毫不觉尴尬。好脾气的蹲了下来,看着郑旦:“做个朋友不行吗?”

“你不是个有礼的人,不可友。”江边的美女子瞥了施夷光一眼,回过身,继续拧着纱。

第8章 书上不是这样写的

哦?美人为何会觉得我没礼貌?”施夷光看着郑旦,想了想将才,哦……好像是的。这些个女子向她问好,将才她是一个没理~

这古人,真是麻烦。

美女子抿了抿唇,跟着一旁的女子拉开纱布,边拉边道:“夫礼者,自卑而尊人。你既不卑己,又不尊人。不可交。”

施夷光暗自翻了个白眼,不是说春秋都礼崩乐坏了吗?这山旮旯里头的十岁小儿都能一句一个圣人言,说的比她都流利,这哪里是崩坏的样子?

“不愿意就不愿意咯。”施夷光扁扁嘴,无所谓的说道。而后站起身子,又想到什么。转头看了看江中的自己。

人说郑旦比西施美,她要细细看看,到底哪个好看。

一看,脸上全是泥巴灰。施夷光拘水抹了两把脸上的泥巴,擦干净了。看着水中的自个儿。

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

她也是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啊。

施夷光偏头,看了看一旁的郑旦。嗯,她的眼睛,要比自个儿的大。

一旁的人看着施夷光奇怪的动作,都不曾开口言语。

有胆子大一些的女子,偏头小声的跟着旁边的人耳语:“是不是落江把人给摔坏了?”

“嘘!”一旁的女子比着噤声的姿势:“莫要胡说,该是脑子进水了。”

施夷光自然也听到了一旁的窃窃声,只是转头看了一眼旁边交头接耳的人。又回过了头。

反正身子不是她自个儿的,无所谓。她起身,准备回去。

“等等。”忽而旁边浣纱的美女儿说道。她显然也听到将才那些个女子的对话。

施夷光停下脚步,看向郑旦。

那女子上前两步,拉起施夷光的手,而后削葱般指尖放在施夷光凝脂般的手腕处,开始摸起了脉。

“你会医?”施夷光任由郑旦把着脉,带着微微诧异。

“略懂皮毛。”少女把着脉,又换了只手腕,继续把了把。

施夷光看着面前这个跟自己一般大小的女儿,美就算了,还懂礼,又会医。这再大一点儿,可不得了。

吴王怎么会没有爱上她呢?

“郑旦,你可真厉害。”施夷光语气中带着赞扬。十岁就能把脉,还这么知书达理~啧啧。

那小女儿一笑,而后放下施夷光的手:“落水之后,怕是心脉有些损伤。脉象迟缓而不规则,为结脉。平日里多修养,可多吃些苹婆。”

施夷光完全听不懂,却还是点点头,装作听懂了的样子:“好的,我知道了。”

“还有,”那女儿抬头看着施夷光,补充道:“我不叫郑旦,我名施冰儿。”说罢,转身继续开始浣起纱来。

“施冰儿?”施夷光在旁边喃喃道。她好像没听她爸提过这个名字啊。

浣纱的女子‘嗯’了一声,道:“别名东施。”

“东施???”施夷光瞪直了眼睛!她没有听错吧!

她直直的看着浣纱的东施。还未张开的脸颊带着微微的粉红,如将开未开的莲花,素肤若凝脂一般无暇。

这这这……传说里头,不是说东施长得很不符合达尔文进化论吗?

听到施夷光的诧异之声,东施只是偏头看着她笑笑,没多言。

“什么鬼……史书都是怎么记载的?好像史书没记载吧……都是野史,以讹传讹。”说到后面,施夷光的声音愈发小,好似自言自语。

“真是东施啊~”施夷光声音有些小,带着不确定。

旁边浣纱的女儿们调笑道:“只许你们西村有美人西施,不许我们东村有美人东施么?”

“是啊,东西二村各有施家美女儿。”旁边有女子接过话笑道。

这书啊,当真是尽信不如无。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施夷光感叹的摇摇头。既然是东施,那就是跟她没什么瓜葛的了。

施夷光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东施,又转头看了看已经偏到天西的太阳。

时辰不早了,得回去了。不然被施母施父发现,以后别再想出门了。

回头最后又看眼东施:“怪了怪了……”说着喃喃自语的往山上走去。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说东施丑的,是瞎了狗眼吧。

“这西村儿的西施好怪异……”后头有人说着话。

施夷光没有理会,直接往山上走去。

盛夏的山林郁郁葱葱,山风从林中吹出,站在江边,不知是西边的山风,还是东边的江风,总之凉爽极了。

阳光正好,晒得人脸红红的。施夷光走进山中,按着来时的路返回。

她是个经常迷路的路痴,日久天长,养了个做记号的习惯。还好这会儿山上沿路绑着她的布巾。

顺着布巾,施夷光撒着脚丫子往家里跑去。快到家的时候,太阳正好到西边儿,将沉未沉。

她从山中走出来,望着桥那边的施家院子。里头炊烟袅袅,该是正在做饭的时候。

施夷光走过桥,先是跑到柳树下,望着自家院子里,里头的鸡咯咯咯的叫着,晾好的轻纱在院子里飘着。

黄昏的风吹着院子里的轻纱,西边铺满彩霞。夕阳西下,小桥流水。

施夷光躲在柳树后头,确定院子里头没人。弓着身子,蹑手蹑脚的往院子里跑去。

院子里轻纱摇曳,施夷光在轻纱的掩饰下,往自个儿的屋子走去。

旁边的母鸡咯咯咯的叫唤着,施夷光走的小心翼翼。

忽而,纱被撩开,施夷光木楞的偏头,看着纱那边的盯着自己的施母,有点茫然。

不是在厨房做饭吗?

她要怎么回答?

施夷光余光一扫,看到施母手里抱着的纱。而后粲然一笑,踮起脚收了一方纱:“我正说帮娘您收纱的。”说完打了个哈欠:“睡太久了,身子也要动动。”边说便扶着屁股扭了两下腰,又继续收了起来。

施母看着面前一方又一方收着纱的施夷光,欣慰的点点头。她的儿啊,长大了,知道帮她分担家务了。

看着面前忙手忙脚的施夷光,施母抿着嘴按了按眼角:“好,你帮娘收纱。娘进去给你做饭。”

说罢,转身往灶屋走去。

第九章 去求学吧

施父在灶屋里烧着火,坐在柴火旁边,见到施母进来,看着她有些红的眼睛,一愣:“怎呢?光儿又惹你生气了?”说罢,他俊朗的眉毛皱了皱。

施母摇摇头,脸上带着笑,走到灶台旁揭开锅盖,边搅着里头炖的肉汤,边道:“光儿现在懂事了,我让她在屋子里休息。接过自个儿起来帮我干家务活儿了。”

“当真啊?”施父边往灶里添着柴,边问道。语气里带着质疑。

施母点点头:“当真呢。”而后用瓢舀着锅里的一点儿肉汤尝了尝。

而后放下锅盖子:“难为她这几天老实在家呆着,没有再跟言偃他们疯跑了,不像以前,成天的野。好了,快些熄火,灭了吧。”

“这几天算是安生,往后要是一直这么安生就是了。”施父边说边将灶里还燃着的柴火抽出来,插到下面的柴灰之中。灭着的柴木冒着烟:“你看人家冰儿,爹没了,她娘一个人拉扯大,看人家那女儿教的多好?常看圣贤人的书,还懂药。”

施母一边开始收拾碗筷,一边说着:“冰儿那孩子是好,可光儿坐不住啊,死活不跟她玩儿。就喜欢野,成天的野。长这么大,她们俩都没一起玩过。”

说着,施母已经准备好了碗筷,端着菜往外头走去。

施夷光已经收完了轻纱。坐在檐下,看着庭院外的柳树。

“光儿,帮娘把桌子摆出来。”施母看着作者的施夷光说道。

施夷光‘哎’了一声,乖巧的到墙边将靠着的桌案半拖半拽的拉了过来。

施父出了灶屋,将好看到这一幕,笑着走到施母旁边:“当真是乖了不少。这水落得极好。”

施母用拐子撞了撞他:“说甚呢。”而后嗔怪的白了他一眼。

施夷光拉过来桌子,而后摆好饭菜。一桌人围着桌子开始吃了起来。

黄昏的光很暖人,霞光万里,红了半边天儿。庭院外不时走过扛着锄头的汉子,或是背着背篓的妇人,路过施家庭院,总是打打招呼。

“施家婶子,这么早就吃饭了呀。”

“王家大姑啊,来啊,一块吃,有肉呢!”

每每有人过去,施母施父就招呼着来家里吃饭。

“不了,我们家饭也差不多好了。这就往回赶着呢。”村人总是笑着推辞着,而后回了往家里继续走去。

施母吃着,夹着碗里的鸡肉,不时往施夷光的碗里搁着。

“娘跟你炖了一只鸡。多吃些,对身子好。”

施夷光乖巧的点头,津津有味的吃着这些原生态,不加任何防腐剂,又没有激素的鸡肉和蔬菜。有滋有味儿。

“光儿,你都八岁了。过了夏日,去西村村头找季老夫子求学吧。”施父看着一旁的施母往施夷光的碗里放着鸡肉,刨着碗里的饭一边吃,一边看着施夷光说道。

“咳咳……”施夷光听得一阵呛,连声咳着。她生平最讨厌的,是西施,最怕的,就是读书!

在现代,从在她妈肚子里开始胎教,一岁开始识文断字,到二十三岁。整整二十三年啊……好不容易来古代享受一回原生态农家乐,当做是过暑假。

这还没过完几天呢,就又说要读书了!

施夷光抬眼看了看施父,这跟她那逼着她读书的爹,简直如出一辙!眼里慢慢的变成幽怨。

“哎呀,好不容易吃顿饭,提什么夫子嘛。”施母看着施夷光一脸的不愿意,开口责怪这施父。然后回头对着施夷光又道:“光儿,不喜欢咱就不去找夫子了。”

“怎么不找啊!”旁边施父将碗搁在桌子上,转头看着施母皱了皱眉:“你看看她现在,都成野孩子了。知乎者也一个不懂,诗书礼仪样样不通,再看看人家冰儿。都八九岁了,她这样,以后哪儿能嫁的出去?”

“嫁人这事儿爹你就甭担心了。”施夷光看着施父说道,这以后嫁的,可是春秋五霸的吴王夫差。说出来都怕你吓到。

施夷光看着施父,继续道:“不过爹你将才说什么?冰儿?哪个冰儿?”

“是你一个族姐。”听到施夷光自个儿好奇起来,施母赶紧在旁边解释道:“也姓施,名施冰儿,就比你大一天。在东村儿,人好看的很,人称东施。外人常常叫你们俩二施。”

“哦……原来有血缘关系啊。”施夷光了然的点点头。怪不得东施也那么好看。

“你东施族姐,就在咱们村的季夫子那儿拜了师。那老先生可是正经的学问人,要不你也去瞅瞅。娘连束脩都准备好了。”说完之后施母顿了顿,又赶紧补充道:

“当然,就是去瞅瞅。光儿你想学就学,不想学就回来养鸡罢。”

施夷光听着,咬着筷子深思了会儿。去看看未尝不可以,当做是实地考察春秋的教育环境?

不过,这事儿得等她找到天吴之后再说。

看着施夷光犹豫不决的思虑样子,一旁的施父又道:“且去学学,也不会多久。不过一两年功夫。反正你是女子,只要会认两个大字便可。”

一旁的施母接着话,趁热打铁道:“是呢,如今天下都崇尚诗书礼仪,人总是要会几个字的,不然被人瞧不上眼。不似古时,两眼一抹瞎,也能过完一辈子。”

施夷光闻言,看了看施母,心里腹诽。这妇人哪里晓得,千年的唐宋朝之后,天下开始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哪里还会让女子学诗书什么的……

忽而,施夷光想到了什么。

对了对了,西施是个很有才情,又有政治谋略的女子。书,是肯定要读的!她施夷光不能因为占了别人的身体,害了人家吧?

“读!要读!”施夷光忽而点头,说的坚定极了:“书怎么能不读?不但要读,还要好生的读,要勤奋的读!”

施母施父看着施夷光突变的样子,愣了愣,对视了一眼,施父转过头,看着施夷光:“那就老老实实的读,可不要在捣蛋。”

“爹,您看您说的,”施夷光看了施父一眼:“我是那样的人吗?”

“也不准打夫子。”施母赶紧又接道。

施夷光端着饭一挑眉,看着施母惊诧道:“娘你看我像会打人的吗?”

第10章 借东西

黄昏之后,天开始暗了下来。村落中闲人多了,吃过晚饭,拿着蒲扇,站在桥头树下,三三两两,摇着蒲扇说着今日的趣事。

一亩地的稻田放完水了,或者种着的蒜苗儿除完草了,亦或者桑树上的虫捉完了,新叶摘了……

聊着嗑儿,好不惬意。

晚一些的时候,人堆散去,施母施父也回了庭院,将鸡赶道柴房里睡下,落了锁,便洗脸洗脚睡去。

施夷光一早就跟施母打了招呼,先睡了。进了屋,蹲在窗下,从窗缝里看着外头唠着嗑的自家娘亲和爹。

不时拍着脚上的蚊子。

终于等到施母施父睡着,夜深了些,施夷光偷偷的往院子外走去。

古代的院子是篱笆,高也没有多高。施夷光攀着庭院里的枣树,往外头翻去,然后向着庭院外的小桥走去。

小桥另一端是山林。

施夷光站在山林口,看了看幽黑的山中,像是张开的大口,无尽幽暗。她吞了吞口水。

讲道理,她最怕的不是读书,是黑……

夏日的夜晚月朗星稀。明亮的月光洒在大地上,罩上了一层阴纱。其实认真看着,山林中,在月色之下,也是隐隐绰绰,许美的呢。

这么美,她施夷光有什么好怕的?唉不行不行,突然想嘘嘘……施夷光顺着河,往旁边走了两步,躲在一棵树后,四周忘了往,夜深人静的乡村里,安静极了,传入耳中的,只有田野中的蛙鸣。

施夷光解开裤子蹲了下去。

拉着小便,施夷光总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就像前世千万次走夜路一般,总感觉身后有个头跟着在跳,上面两个眼睛总是会眼鼓鼓的瞪着自己。

施夷光蹲着,尿没拉完就往后看了好几次,口里念念道:“作为新时代高知女性,我是很有原则的一个人。不是我没素质,实在是这古代没有公共厕所……”

上完小号,施夷光站直身子,系好裤腰带。目光又落在前面的山林里,口中又开始哝哝道:“有点黑啊……”她不说话,心里实在有些慌。

她叉着腰,看着前面黑黢黢的山林皱着眉头,又抬头看了看高悬夜空的圆月。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神仙保佑我,心头莫要慌。”施夷光随口念叨着,而后双手合十摆了摆东南西北。

下定决心,往林子里走去。施夷光抱紧了身子,按着白日里走过的路,系着的布条儿,往山中走去。

山里没有光亮,夏日的萤火虫会有星星点点。施夷光却无心驻足欣赏,直直的往山上走去。

“神仙保佑神仙保佑神仙保佑……”她边走嘴里边念叨着。

不是她非得挑晚上来,实在是白天江边都有人,也不好偷跑。不得不晚上去江边找天吴老头儿。

越走越远,施夷光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总之,就是感觉很久了,又感觉没多大一会儿。反正是走进山的深处了……

可施夷光心里还是慌着。夜晚的风大,没吹过一阵,她就全身颤栗,汗毛立起。脚步加的更快了。

晚间的山林寂静无声,偶尔传来的乌鸦叫嘶哑而低沉,在黑夜中穿透整个山林,诡异而可怖。

年龄渐长,她什么都长,就是胆子没有长。从来都怕黑,小时候怕到大,没见一点改。可是胆子小她能怎么办呢?

她现在就好怕!施夷光脚上的速度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心跳也越来越快。

又想撒尿了……

她脚步停了停,解开了裤腰带,忽而起小时候看过一个电影,一个女人上厕所,马桶里面伸出一只手。

她要是在这里上,地下会不会伸出一只手?

施夷光拉着裤腰带的手紧了紧,赶紧系上,又打了个死结!匆匆往前走去。

越怕越想,越想越怕,越怕又越想……她想着自己后头跟着一个没有无头女尸,或者是披着头发的血淋淋的脑袋,跟着自己跳,就像是电影里的僵尸。

又想起儿时奶奶给她讲的农村尖帽子鬼,带着尖尖的帽子,身材很高大。一直跟在你后头,只要你回头,他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所以听到脚步声,一定不能回头。

脚步声,听到‘嗒嗒……塔塔’的脚步声,不能回头啊。施夷光心里告诉自己。

就是“嗒嗒……塔塔”的脚步声

“塔塔……塔塔……塔塔”

“塔塔……塔塔……”

等等,施夷光一凝神。什么声音?

“塔塔……”

“塔塔……”

“塔塔……”

……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到最后,施夷光能明显的感觉到,那脚步声,停到了自己身后。

施夷光的双脚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挪不动半分。她头皮发麻,心跳都骤然停了半分。

忽而心头一痛,她皱着眉头,扶着一旁的树干弓了弓身子。mmp……西施真的有心脏病啊,吓不得。

施夷光皱着眉头,一口口的往肺里吸着气,气短,她吸得很快,一下一下的吸着。

淡定淡定,她要淡定,一定要淡定!

忽而施夷光感觉脖子一凉,山风吹过之后。耳边一热……

没错,是一热。

她感觉到了,感觉到了……有气息,在她的耳边……有气息……

施夷光咽了一口口水,而后听到自己颤抖着吐不清字的声音:“妈妈妈妈妈卖批……老老子认识水神神仙”说道‘神仙’二字,施夷光心里头稳了稳,是啊,她认识神仙。

想到此,喘了两口气,她胆子稍微大了一些,站直了身子,舌头捋直了些,却也不敢回头:“告诉你,我跟天吴,就是水神,就这座山下的那条江里,那个神仙,朋友,晓不晓得?”说至此,见后头没有声响,施夷光胆儿又肥了肥:

“我跟他关系相当好,警告你,不要妄图自取灭亡。”

话音之后,便是一阵沉默。耳边呼吸的热感慢慢消失。

怕了?垃圾……施夷光身子又直了直,放心的呼出一口气。看来天吴,是个大神呢。幸好认识。

山中一阵寂静。

“呱!呱!”倏忽一阵乌鸦叫唤响起。吓得刚站直身子的施夷光立马缩了缩脖子。而后摸了摸脑门儿上的冷汗。

乌鸦声之后,山中又恢复了一阵寂静。

施夷光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发现四周无声无息。这才缓缓的转身,看了看四周。

除了月光洒在山林中,像是洒了一层银纱。林中有点点萤火,却不见一人。夜风拂过,吹了吹她脖子和脸,一阵凉爽之意。

她吐了吐气,转身往前继续走去。

山中有一人影,在施夷光走之后,从树后绕了出来。男子一袭白衣,眼眸如星辰,面容美艳似山中妖孽,身影绰绰。旁边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鸟,彩色羽毛如夕阳时的彩霞,一双眼睛像是翠色宝石,三足而立。一人一鸟站在洒满月光的林中,看着山中渐行渐远的女子。

“太邢,天吴是谁?”

旁边的鸟儿摆摆头。

“哦,那便只有回去问师父了。”

第11章 巫术

施夷光一口气走到江边,站在山坡上快到的时候,几乎是脚不沾地飞过去的。堪堪刹住脚,才没有因为惯性冲到水里去。

她跪在江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而后跪在江前,看着茫茫江面,先是小声的喊了韩:“天吴神仙?”

“天吴神仙?”施夷光的声音高了高。

回应她的只又江面波动的声音。

她皱了皱眉,又拉高了声音:“天吴神仙?!”

江面依旧平静。施夷光站了起来,叉着腰看着江面,看着,好一会儿,才扯着嗓子道:“天吴老儿!!!”

湖面仍然是平静的不得了。

所以,这个天吴还是不准备出来了?施夷光站在江边,有些愤愤。生生忍住了爆粗口的冲动,时刻提醒自己。她是一个新时代,有素质的先进女党员。

又叫了好几声,江面一如既往的平静。施夷光没办法,哭丧着脸,坐了下去。

她突然有些想哭,然后她就真的哭了。一声一声,好不凄惨。

“我一个人,容易吗?要死不活的……在这边一个亲人没有,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一个都没有。都不管我……那我要怎么办嘛?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施夷光坐在江畔,双脚浸在江水里,一边抹着泪,一边述说着自己的委屈。

她心里头苦极了,都不知道那边的爸妈怎么样。

一把一把抹着眼泪,哝哝道:“都不理我,一个人都没有理我的,我爸妈说不定已经哭死几次了,心里头担心的不得了,也不给管……呜呜呜……死了算了,说不定死了就能见到我爸妈了……呜呜呜”施夷光边说,屁股往江里头边挪着,她再淹死一次算了。

屁股一挪一挪挪到江边,双腿几乎全伸进去了,双手撑着江畔,看着清澈明镜的江水,里头映着她的脸。她吞了吞口水,喃喃道:“算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不怕死,但是她怕死的过程。怕将死未死时的挣扎。

这个她掉在水里之后,深有感触。

施夷光屁股挪回了些。

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心情平复了些。她抬着头,望了望悬在夜空的明月。又转头看了看依旧黑黢黢如怪兽大口的山林。

在这边,呆到明儿天将亮再回去吧。

施夷光往后退了退,就着江畔睡了下来。还好是夏夜,江边凉爽却不寒冷。施夷光打了个哈欠。

毕竟这身子年纪太小,还是很喜好睡的。她闭上眼,靠着江。似乎就靠着天吴老神仙一般,夜里将才惊吓后的恐惧慢慢散开,听着江水潺潺,沉沉的睡了过去。

晚风徐徐,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旁边轻声唤道:

“西施姑娘?”

施夷光的眼皮动了动。

“西施姑娘”

“西施姑娘”

施夷光从睡意中被人唤醒,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迎面看见一个白发老儿,杵着拐杖。她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周围,睡意朦胧。忽而眼神一聚,坐了起来。

“天吴神仙?”施夷光看着面前的白发老儿,眼神泛起了光。

面前的天吴点点头,杵着拐杖往前后靠了靠,转头看了看天色。

夜凉如水。

施夷光看着面前的老二,确定是天吴老头之后,睡意都消失了,只剩精神:“你总算出来了!我之前叫的嗓子都快哑了。”

“将才山中有人看着你,我不能现身。”天吴说着摇摇头,看着施夷光道:“西施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找你有什么事儿?”施夷光倏的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天吴老二道:“你竟然问我找你什么事儿?哦,你的意思是我不找你,你就会把我扔在这鸟不拉屎的时代活一辈子了是吧?”

“天哪?不然呢?”天吴老头一听,脸上比施夷光更不可思议,他眉毛立起,眼眶皱起,不可思议极了。“不然呢?你还想回去?”

施夷光看着天吴那表情,顿了顿,有些小心翼翼的回道:“那我不能回去了?”

“当然不能!”天吴像是见鬼了一般:“你怎么还能想回去。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你。”

“那那我爸妈怎么办?”施夷光一听自个儿不能回去,整个人都开始慌了。

“人生死有命。丧子便要承受丧子之痛。”天吴看着施夷光,叹了口气:“我这几日,专程去天庭司命仙君那儿看了你的命,你命该断于落水之日。后来我又去地府,阎王看了生死簿,你的阳寿已尽,已经被划掉了。”

说着,天吴老头看着施夷光顿了顿,叹了口气:“所以,肯定是回不去了。”

“那西施呢?”施夷光苦着脸,她又想哭了:“真正的西施怎么办?我的命没了,她也没了么。会不会重生在我的身体上了?”

天吴老头看着施夷光,摇摇头:“不会的,司命星君那儿说了你的命数已尽,那你的肉身就不会再存于世间了。阎王那儿说了已经在生死簿上划去了你的名字,那灵魂不是下了地府轮回,就是归了天。”

“等等等等,你说,若是阎王划了我的生死簿,灵魂就会归了天?”在焦急之时,她脑子总是转的很快:“那我为什么还会在这里?为什么我的魂还在西施躯壳里?”

天吴老头,听着咳了咳:“那是因为西施的灵魂代替你的灵魂去了。”这么解释,应该可以吧。

“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了。”天吴老头冲着施夷光摆摆手:“反正就一句话,你现在,就只能在这儿活着,活成西施。要死要活都随你,反正是不要想回去了。”

说罢,天吴老儿看着施夷光,头摇了摇。手里的水球发着光。

施夷光听完天吴的话,抬头看着天儿的眼神有些空洞。突然有些……茫然。以后要怎么办?

“好了,没问题我就先走了。”天吴老儿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等等!”施夷光伸出手一比。天吴的动作顿住,转身看着施夷光。

施夷光手上不动,低下头,目光看向天吴,又移向天吴手中,发着蓝光的水球。

第12章 我要修仙

“好,可以。我在这儿活着。活成西施。”施夷光说着,目光直直的盯着天吴老儿的蓝水球:“不过,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儿?”

“何事?”天吴眨了眨眼皮子,看着施夷光狡黠的样子。他总觉得面前的女儿,说不出什么好事儿。

“我要修仙。”施夷光说着,目光从那水球上,移到天吴老头的脸上:“我要跟着你修仙,可以吧?”

跟着神仙应该可以修仙吧。先是收徒,然后传授法术仙术什么的。她前一世看那些个修仙小说,穿越后因着机缘,修仙之后威慑天下,然后唯吾独尊老子天下第一。

这样的话,她孤孤单单一个人在这春秋乱世,就安全了许多。

天吴听得眉头一皱:“哪有凡人练法术的?”

“多得是凡人练法,你们不是凡人练出来的么?”施夷光看着天吴说道。神仙不都是人修成的么。电视里都这么说。

“狗屁,我本就是水,日日年年取天地之精华,汇聚成神。人身,不过是我的幻影。”天吴翻了个白眼,他不知道面前的女子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跟你们这些凡体肉胎的生灵交流,对方是什么我才幻化成什么而已。怎么可能是人呢?”

“那为什么我经常听到有人说,人也能修仙?”施夷光还是有些不死心,死缠烂打的问道。

“怎么可能!”惊诧的否定之后,天吴顿了顿,看着施夷光道:“人要修仙也可以,但那是死之后。脱离肉身,本身极有仙根,食天地之精华,又平生做尽好事的,死之后被天庭收入,入仙籍。开始修。”

“你要死吗?”天吴看着施夷光,问道。

施夷光扁扁嘴,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脑子进水,自然不死。”好不容易活着,现在知晓不可能回去,那总要好好活着吧。

“是啊,我也劝你别死。反正你没仙根,死了也是白死。只有做鬼,做不成仙。”天吴在旁边补充道。

施夷光冲着他剜了一眼,脑子一转:“那学法术呢?就是这样,”施夷光双手乱挥:“piu~piu~piu!就可以物转星移,颠倒乾坤的。”施夷光说着放下双手,看着天吴:“这我可以学吧。”

天吴看着面前像是得了癫痫的女儿,还是慎重的想了想,而后点点头:“法术倒是可以学。”

“太好了!”施夷光一拍手掌,开心的说道。

“不过……我肯定是不能带你的。”天吴看着施夷光,摆摆手。

“为何?”

“因为神仙练的法术啊,跟凡人不同。你自个儿去寻会仙术的凡人教你吧。”天吴看着施夷光解释道。

“我哪里去找啊,认识的人里头除了你,谁都不会法术啊。”施夷光立马苦着脸。

“这我就没办法了。”天吴说着,看了看天色:“反正只能你自个儿想办法。”

施夷光站起身子,叉着腰看着天吴,一脸都皱着:“你这人太坏了!把我搞到这鸟不拉屎就管都不管了?我被莫名其妙带到这里,是你!是你这个老头儿!你这个水神的责任!”

水神天吴杵着拐杖往后退了半步,满是嫌弃:“你不会让我对你负责吧?”

施夷光立马往后头退了半步,盯着面前的老头儿:“想得美。”

“我看你才是想的美。”天吴说着翻了个白眼。

施夷光脸一黑,好歹她也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四大美人之首!竟这般被一个老头子嫌弃!

看着脸已经黑下去的施夷光,天吴扁着嘴想了想:“不过你说的也有一些道理。”他边说边往怀里掏去。

过了一会儿,便掏出一个水做的玉坠,忽而双手一会,玉坠发出光亮,从水变成凝实的玉。

天吴将玉坠递给施夷光:“喏,这个给你。”

施夷光接过玉坠,细细的看了看。玉坠很小,像是一节竹子,只有她的大拇指粗细。

“这个干嘛的?”

“这是一个玉笛。若遇到危难,心中默念:水兮天吴,归来归来。玉坠会变成幻笛,你一吹,我便会出手相救。”说着天吴伸出食指,一点,一滴纯净透明的水滴直直坠入施夷光的眉间,而后隐没了进去。

施夷光抬手摸了摸自个儿的额头,光洁如初,又看看手里拿着的玉坠,往脖子间带去:“‘水兮天吴,归来归来’是吧,好的,我记住了。”

说罢,再抬头看去是,天吴已经不见踪迹。江面平静如初。

施夷光愣了愣。把玉坠藏在衣裳里头,又看了看天儿。夏日白日长,天儿早的也快。这会让已经微微变成深蓝,天上的星星还布在半蓝半黑的天空。

施夷光转头,看了看山林。林中已有清晨的微光照进去。

施夷光摸了摸胸口的玉坠,心里安心极了。而后大步往山林中走去。

山中有清晨鸟啼声,叽叽喳喳,欢快极了。山中有露,施夷光却顾不得了。要在施母施父发现之前归去。

山中不时传来一阵阵花香,清晨的空气沁人心脾。闻在胸腔,整个人都是舒畅的。

施夷光走在山路上。心里想着别的事。

现代,是定然回不去了。爸妈伤心的样子,她见不到,却只能担忧着。可她毕竟回不去的,再也回不去了。若是练了法术,或死后,能见到爸妈,那便再相聚吧。

天吴也说了,人死之后,不上天庭入仙籍,就是入地府轮回。人固有一死,死后就是生生世世的轮回。想到这里,她担心着爸妈的心就松了松。回头她死之后,去地府求求阎王爷,看看能不能见他们一面。反正他们俩也不可能长生不老。

西施心中是想明白了,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呢?怎么办?不管怎么办,只能留在这春秋乱世办了。

暑假度农家乐的感觉是不能有了,要认真对待,像过自己日子一样对待。

想通了之后,施夷光脚下生风,跑的更快了。她跑出山的时候,天儿已经亮了起来。

施母已经在庭院里头扫地了,灶屋中炊烟袅袅,施父在庭院外的地上挖着地。

施夷光顿了顿脚步,而后径直走出了山林,没躲没藏。

“爹,娘。”施夷光走过桥,冲着两人唤了句。

第13章 黑夜

在庭院外锄着地的施父和在庭院里扫着地的施母手上一顿,都转头看来。

“光儿,你这是去了何处?!”施母拿着扫帚的身子站直,看着施夷光的脸上带着怒意。

施夷光径直走到院门口,伸出手转了转,扭了扭腰:“清早去锻炼了会儿身子。”

“跑山上锻炼身子?”施母问着,手上的扫帚立着,皱起了眉头。

“是啊,山上空气清新呗。”施夷光说着,往施母走去,每走一步,插着腰踢一下腿。

施母看着瞪大了眼睛:“光儿你这是作何?这腿翘的也……快些放下去,你爹看到铁定又是一顿揍。”

“这叫踢腿,你不懂。”施夷光插着腰,边向着前面踢腿,每一次都使劲儿踢到脑袋上,转头看着施母安抚道:“娘,你不用担心,我还要劈叉呢。”

西施有心脏病,身子太弱了,她既然要在这里活下去,头一件事儿就是得把身子养好。

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施母皱着眉头看着西施:“听话,你这腿踢得太不雅了,待会儿被人看到会耻笑的!”施母说着,看着施夷光。

这也太不雅了吧。

“娘,你不懂。”施夷光一只手插着腰,一只手拿起来对着施母竖着食指摆了摆,边踢腿边道:“这个动作,既能锻炼韧带,增加身体灵活度和速度。还能促进身体循环代谢……哎哟!”

后脑勺一阵痛,施夷光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身看去。

便见施父一边穿着草鞋,一边道:“我只晓得你这流氓样会挨揍。”说罢,一脸淡定的穿好了草鞋,站定,看了一眼施夷光,往前走去:“她娘,再这样顶嘴直接揍吧。”

施夷光揉了揉头,从后脑勺的头发上拿下一个草鞋的稻草屑,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施父:“你干嘛打我!”

古代都这样二话不说就动手?没有人权也不能打的这样随意吧!还这么痛…施夷光龇牙咧嘴的揉着后脑勺。

施父转头白了施夷光一眼:“下回再看见你做这些笑话人的动作,吊起来打!”说罢,转身往屋子里头走去,边走边喃喃道:“现在的姑娘,真是不害臊……”

施夷光放下手,看着施父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你爹说的对,女儿家还是要矜持一些的好。”施母的声音响起。施夷光转头,看着施母叹了口气,复而拿着手中的扫把继续开始扫了起来。

边扫嘴上边教导:“光儿你虽生为农家女,以后也不得不做家务,也要相夫教子,做不得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但女子行礼谨止,品德、辞令、仪态、女工都该学…”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施夷光摆摆手打断施母的絮絮叨叨,这当真是亲妈。说着施夷光往房檐底下走去:“明儿一早我就去季夫子家上学。”

清晨的太阳温煦着,不约片刻便渐渐热了起来。

施夷光走到房檐底下,躲在阴影里。不踢腿,那她压腿总行了吧。

她站在房檐底下,屈着腿左右压着,看着院子里扫完地开始染纱的施母,与挑着粪桶不时走过的施父。

边压着腿,边发着呆。

她还是好茫然啊怎么办?

二十一世纪吧,仿佛有很多人梦寐以求这样的际遇。希望能穿越到古代,领略古人的风情韵味。可她施夷光不在这些人里头啊,那么多人可以选,怎么就偏偏把这好事放到她头上呢?

她只是一条咸鱼。

是的,没有开玩笑,她真的只是一条咸鱼。施夷光仰着的头一叹,比如现在,到了一个陌生的,有没有任何危险的古代,是个人都会因为奇遇而欣喜无比。可她没有任何一点哪怕是丝毫的波澜。就像是死水一潭。

她不开心,像是死水一样沉着的心像是被打了一升的安定剂,无…欲…无…求…。加上这夏日的天气,和将起未起的蝉鸣声。

让她开始思考人生。

她无赖,又喜欢捉弄人,动不动就会嫌弃别人,好吃懒做,爱好就是吵架打架,睡觉,整蛊。

一无是处又一无所知。

况且……她也不聪明啊!宅斗宅斗不会,宫斗宫斗也不会。要怎么活?现在的她无比羡慕那些智商爆棚的女主角,穿越之后,宫斗也好,宅斗也罢,翻手为云啪啪啪,叼翻一众人。

她一无所知,可至少知道西施这人以后是要嫁入吴皇宫的。

然后沉江,淹死。

施夷光突然没了锻炼的心情,直接瘫睡在房檐下,望着房檐上的燕子窝长叹一口浊气。

她要怎么办啊……

一躺下,带在脖子上的丝线往旁边滑了滑。

施夷光感觉到了,捏起丝线,一拉,拉到头上,盯着上面的小玉竹。

“水兮天吴,归来归来。”施夷光看着那小节竹子,喃喃念道。

话音刚落,玉竹陡然边大,便有那一个巴掌长短,上面有五个小孔。

施夷光面无表情的拿到嘴边一吹,一声悠长的笛声响起。

庭院中染着纱的施母依旧背对着卓夷葭,似乎并没有听到一旁的异样。

须臾之间,便见房檐旁边一阵袅袅白烟,烟中浮现一个人的面容,便是那白发苍苍的天吴老儿。

他先是手一挥,一层淡淡的光罩笼着两人。

“怎的呢?可是遇到了危险?”那天吴老二看着躺在地上的施夷光,眉头一挑,带着匆忙与担忧之色。

施夷光浑身像是吃了软骨散,一动也懒得动,只是眼珠子一转,盯着那天吴老儿:“就是无聊,想看看你在不在。”

天吴一听,愣了愣,整个脸都黑了下来。看着施夷光,抿着嘴,粗喘着气,最后翻了个白眼:“脑子有病。”而后手一挥,消失在天地之间。

那袅袅雾气也散了开来。施夷光手中的玉笛也变成了拇指节那么大。

施夷光盯着手里的玉坠,瞥了瞥嘴,塞进衣服里,而后站起了身子。

反正都是活着,赖活着就活着吧。她抖了抖双肩,看着从院子里挑着粪桶出去的施父,快步跟了上去:“爹,我跟你一起出去。”

首先,要熟悉春秋的地理环境和她住的地方,以及这个年代人文条件吧。

第14章 不能回了

施父听到声音,挑着扁担的身子顿了顿。转头看向后面跟来的施夷光。

“你跟我一起作何?”施父看着施夷光挑了挑眉:“得空不如帮你娘去浣纱。”

“我想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施夷光走到施父旁边,看了看他挑着的粪桶里的粪。里头还有两坨粑粑飘着。

这是真正的原生态化肥啊。

“新鲜空气是什么?我不是让你在家帮你娘浣纱么。”施父看着施夷光,语气愈发不好,怎么越来越不听话了。“老实呆在家里,帮你娘调调纱色,你不是学会染色了么。”

施夷光站在施父面前,插着腰,语气平静:“新鲜空气就是一种色,要跟你去田里看看才能把握好分寸。”

“什么颜色?”施父觉得愈发听不懂这个小女儿的话了。

“就是田里粟谷的颜色,走吧,不要耽搁了,我待会儿还要回来帮娘染色。”说着施夷光往外头先走了一步。

施父回过头,不明所以的也跟了上去。

一走出栅栏院子,施夷光便停了停脚步。而后站定,转头看向施父。等到施父往前走去,便才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施父在前面,结实的肩膀挑着扁担一摇一摇的走着。施夷光跟在后面,离得比较远,怕那粪桶里的粪晃出来沾到她身上。就背着手悠闲的跟着,头左右看着,看着这村落里的样貌。

“施家大哥去浇菜啊。”旁边又端着簸箕的妇人走过,看着施父笑着打招呼。

“是呢,趁着天儿早,把地里的三亩粟浇完。”擦肩而过的施父回道。

“哎哟,这西施侄女儿是越长越标致了。”妇人看着跟在施父后头的施夷光,眼睛亮着夸赞道。

施夷光跟在后来,背着手,闻言转头看着那妇人点点头:“谢谢。”而后继续往前走去。淡定如初。

妇人一愣。这不对啊,平日夸小女儿好看不该是羞涩掩面而走吗?

施夷光跟着施父走到田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烈了起来。幸而施家的天地挨着一边的小河。

小河潺潺流水,施夷光去旁边的地里摘了个大大的芋头叶子,跑到河边坐下,两只脚泡在里头晃着,头上顶着芋头叶,看着地里的施父浇着粪。

施父边浇粪,边看着田坎上顶着芋头叶坐着的施夷光,指了指另一边田坎的桑树:“光儿,你嫌日头大去桑树下坐着呗。”

施夷光看着另一边田坎上的桑树摇摇头:“我泡会儿脚再去。”

田里又恢复了安静,施父继续浇着粪,施夷光就在一边看着地形。

一望无际的田野,除了矮山就是田。这地形看了后有什么用呢?

似乎……看了也不懂。

反正也不懂分析地势,看了又有什么用呢?

施夷光收回目光,落在田里浇着粪的施父身上。良久,站起身子,顶着叶子走到另一边田坎的桑树下,倚靠着树干,盯着近处的施父。

西施她爸,其实长得蛮帅的呀。西施便是像极了他的眉眼。他鼻梁高挺,眼睛也比常人的狭长,薄唇微抿,头上的发丝束起来,用蓝灰色的布包裹着。穿着蓝灰色的麻衣,挽着裤腿,一下一下的浇着粪。常年日头下的劳作让他皮肤有些黝黑。

黝黑好啊,她就喜欢古天乐的黝黑。下地劳作的人有肌肉,要是那件灰蓝色的衣服脱了…她想起了古天乐那白屁股瓣儿。

施夷光舔了舔嘴唇。

“光儿你是渴了吗?”施父站起身,抬着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慈父般的眼神看着舔着嘴唇的施夷光。

迎着施父那慈父般的眼神,施夷光舔着嘴唇的动作一顿,偏过了头:“咳咳,没有。”

这样不太好啊,可是她亲爹了。

太龌龊了。

施夷光扁扁嘴,做人要有底线。

“爹,我问你个事儿。”施夷光偏着头,看着一边的田野开口问道。

“你问。”施父依旧保持着挥着粪瓢的动作,回道。

“现在是哪一年啊?”施夷光问着,回过了头,复而看向施父。八岁的小女孩,不知道是哪一年,很正常吧。

施父听闻,站起身子,望着天想了想,复而看向施夷光,伸出手抓了抓头:“是王十四年,还是十五年来着?”

说着吗,他身子站直了些,自个儿又摇摇头:“不对,好像是十六年!不过光儿,你问这个作何?”

施夷光抬起头翻了个白眼,这连是哪一年都不晓得。

“那你晓不晓得,咱们现在的大王是谁?”施夷光没有回答,又问着,依旧仰着脑袋,看着头顶的桑叶。

“大王就是大王啊,还能是谁?”施父站着身子看着田坎边儿坐着的施夷光,他是越来越看不懂光儿了啊。

什么鬼,连自己大王的年号都不知道…

“那你晓得什么啊。”

“我只晓得叫大王,其他都不晓得,你要问,明儿去村头找季夫子的时候,问他吧。”施父说着,又拿起粪瓢开始浇粪。

施夷光回过头,看着施父,白了一眼。这山旮旯里头的人,竟什么都不晓得。

又是长叹一声,施夷光仰着头,她将才好似在这树叶中间看到了什么。施夷光侧了侧头,目光落在了树叶之间红红紫紫的果子上。

桑葚?

“爹,这桑葚是咱们家的吗?”施夷光看着施父大声问道。

施父抬头瞥了一眼:“你说桑果吗,是咱家的,要吃就吃呗。”

听完施父的话,施夷光一笑,放下手里拿着的芋荷叶,抱着树干便爬了上去。对于爬树这种事,她是轻车熟路的很。

没多大一会儿,施夷光便抱着一堆乌黑的桑葚下了树,放在树下的芋荷叶上,往另一边的溪边走去。

洗完之后,一颗颗的放在芋荷叶上,端了起来。

施夷光端着那芋荷叶在怀里头,转头看向施父:“爹,我回去帮娘浣纱了。”

施夷光本想跟着施父旁边问问他的,结果他什么都不晓得,再呆这儿也没用,不如明日去问季夫子。

闻言,施父站起身子,看着转身欲走的施夷光:“你那什么,新鲜空气的什么颜色,弄懂了吗?”

“弄懂了,就是这个颜色。”施夷光边说边转过头,指了指怀里抱着的桑葚。而后转身淡定离去。

施夷光走在回去的路上,边吃桑葚便转着。

走着走着,老久不到家啊。

施夷光顿了顿脚步:“不对啊,怎么还没走回去?”边说着,施夷光转头四看。

这条路,怎么那么不熟悉?

第15章 玉竹节

“不会又迷路了吧。”施夷光苦着脸,转头四看,嘴里自言自语的咕哝道。

施夷光端着桑葚,往回走去。

刚刚走到,是哪条来着?

日头太大,施夷光不一会儿头上便冒出了一层汗,她抬着袖子抹了抹,呼了口气。怎么办?

正是农作时段,这会儿路上也就没有几个人。

走了好一会儿,施夷光感觉自己都要被烤干中暑的时候,总算听到了旁边有嬉笑声。

嬉笑声和水声混淆在一起,她沿着声音走去,便见有年纪相差无几的男儿在河中抓鱼。

“西施妹子,你怎在这儿?”河中有人问道,说着便往施夷光站着的树下走来。

少年的五官很秀气,但年纪不大,未长开,却也俊秀。

施夷光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我忘记回家的路了。”她想起来了,这个少年便是当日在河边找到她的言偃。

“原是这样,那我送你回去吧!”言偃说着,伸手一捞,便从旁边的枝丫上拉下一件棉麻的衣服,往身上一套:“走,我带你回去。”

施夷光看着言偃,没应声,只是跟上了他的脚步。

“言偃你去哪儿啊!”后头还在插鱼的少年们扯着嗓子问道。

言偃系好身上的布带子,转头看向河中少年,又扯着嗓子回道:“我送西施妹妹回去,你们先插着!”

“哦哟……”后面的少年站着,阴阳怪气的笑话着。

少年回过头,抓了抓头发,脸上有些红,不好意思的转头看了眼施夷光:“咱走吧。”

万里无云,天上日头愈发大了。不是正午,却是热的不行。

施夷光跟在言偃后面,一边吃着桑葚,染得嘴乌黑乌黑的,一边无所谓的转头四看,想要记住这条回家的路。

“言偃哥,你也在村头季夫子那儿上学吗?”施夷光跟在后面,边吃着桑葚边问道。

“在啊,怎么,你也要去夫子那里上学吗?”言偃走在前面,一说话便不禁回头看着施夷光。

施夷光看着言偃转过来的脸,点点头:“是啊,我爹让我明日就去。”

“那不挺好吗,反正你们姑娘家的话,也就学一两年。又不当夫子。”言偃说着,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那季夫子博学吗,每日上课的时辰是何时?”施夷光在后面,继续问道。

“每日鸡鸣时分去听讲。博学嘛,反正我觉得夫子好似什么都晓得。”言偃说着,转头看向施夷光:“你问这个干嘛。”

施夷光看着言偃,摇摇头:“我就问问。”

闻言,言偃看着施夷光一笑:“这你不用担心,季夫子可博学了。什么都晓得。东河头鱼下的卵蛋子在何处,院子里的母狗喜欢哪只花狗,连西村的季大婶的里衣是什么颜色都晓得勒!”说着转头骄傲的看了一眼施夷光。

施夷光悄悄的撇了撇嘴,翻个白眼没接话。只是抬起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呼……这天儿实在太热了。”施夷光有力无气的说着。没空调的地方,夏天真是热死个人呀。

言偃转头,看了眼头发都被汗水黏在耳边的施夷光,抬头看了看正烈的太阳,皱了皱眉:“要不我们先歇歇吧,这儿离你们家还有好些远呢。”

施夷光一手抱着桑葚,一手插着腰,看了看路边的大杨树,呼了一口气,而后走到路边,靠着杨树坐下:“先在这儿休息会儿。实在太热了。”说着,施夷光抬头看了看正烈的太阳。

“这正午的太阳也太大了吧,这么热。”施夷光说着,指尖捏着衣襟领口荡了荡,灌入胸膛的凉风让她舒服的呼了口气。

这么热的天儿,也不能穿吊带牛仔裤。快热死个人。

言偃看着施夷光的动作,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她露出的胸跟白颈,强扭着偏过了头,目光看向路的另一边,试图说些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唉有人来了。”言偃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马车。

马车一路缓缓的驶着,青底印白花的丝绸缎子搭着车门,被夏日轻微的和风吹得帘脚轻轻晃着。

施夷光闻言,转头看了眼往这边越来越近的马车,毫不在乎的撇开脸。有人又怎样,反正也不会顺带载她回去。

她又回过头看了看天上太阳,皱着眉头哝哝道:“这个时代要是有个后羿就好了。让他射了这个太阳。”

“啊你说什么?”一旁的言偃听到施夷光自言自语的话,转头问道:“什么太阳。”

“没什么,就说这太阳太热了。”施夷光回过头。余光瞥了一眼路上往这边驶来的马车。

“哦,是很热啊。”言偃点点头,见施夷光对那马车不在意,于是跟着她的话说道:“你说这太阳是中午近还是早上近?”

“自然是中午近啊。”施夷光想也不想便回道:“中午热的跟在热水里泡着一样,你看看,你看看!我这汗!”说着,施夷光横头一抹,手上便是一把热汗。

言偃摇摇头,有板有眼的道:“其实我觉得早上的近呢。”

施夷光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感觉到施夷光的目光,言偃兴奋了些,显得很有主见的样子:“你想啊,早上的太阳浪么大!”说着,言偃两只手围着,比了一个大圈。而后又用食指和拇指屈着,两只手比了个小圈:“中午的太阳就这么点儿。哪个近啊,肯定是早上近嘛。”

“你懂个球。”施夷光转头白了一眼言偃。

她懒得跟他鬼扯。难道还要她跟一个春秋的乡村儿童解释,地球围着太阳转,早上中午都一个点儿。距离一样近。可是早上是地球表面所处位置是在边缘,正午所处位置是在正中央,处于太阳直射范围。按照球体的表面来讲,自然是中午隔得近。近的距离便恰是地球的一个半径。

她疯了才会跟他扯这些。

“懂什么球?”言偃转头看着施夷光不解的问道。

施夷光吐了一口浑浊的气,又深深呼吸了一口,转头看着言偃提高声音,无奈至极:“你不要跟我说话好吗,实在是太热了啊,我口水都晒干了,没力气跟你扯皮蛋啊。”

言偃一愣,刚要说话,便听旁边一声温和的声音响起:“你们在争论什么呢?”

第16章 有病?

施夷光闻言,转头看了看,便见将才路上的马车不知何时驶到了两人这里。她目光落在马车的车窗帘后,便见一年愈花甲的老人坐在车中,头上用蓝布抱着髻,一脸的褶皱。

他一手掀开帘子,看着杨树下坐着的两个小儿,声音温和,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

施夷光看着那老儿扁扁嘴,转头撇开脸。

她从来都是这么没礼貌。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叫这无礼为“高冷范儿”。

对于这种路人甲乙丙丁,她实在没兴趣搭话。懒得开口。

再说,这天儿实在太热了,让她也实在没力气说话。

那老人看着施夷光撇过的头,皱了皱眉,旁边的言偃见此,赶紧起身对着那老儿回道:“我们刚才在争论,太阳是中午近还是早上近。”

这老头子出行还有青布马车,平民可是没有这个待遇的。不说非富即贵,那至少也是有地位的。言偃自认为不是西施妹子这般的天真小儿,也跟着爹娘混了几年,这些基本常识还是懂的。

“哦?那你们怎么争的呢?”那老儿显然被这个话题给拉住了注意力,看着言偃问道。

“我说是早上近,因早上太阳将出时许大,中午是便小了。这不是近大远小的道理么?”言偃看着老人规矩的回道。

老人听得点点头:“嗯,有道理。那你是怎么回的呢?”说着,老人的目光又落在施夷光的身上。

施夷光转头不屑的瞥了他一眼,目光扫过坐在车辕上,一手执笔一手执竹卷,埋头不停写写写的另一年轻男子,最后落在车帘后那老头儿身上:“对不起,哀家从未见过清早的太阳。”说着,满不在乎的回过了头。

哀家这个称呼,应该无所谓吧。毕竟这个时代连太后都没有。前世火热朝天的芈月,她妈的妈的妈现在都不知在哪儿快活呢。反正肯定是没出生。

施夷光抬着袖子抹了把脖子后的汗水,又呼了一口气。然后拿起怀中抱着的桑葚吃了两颗。染的嘴唇上全是紫黑色。

见她对人家不理不睬的样子,言偃却是转头看着那老人歉意的道:“您不要生气,她年纪还小。”

施夷光在旁边听得翻了个白眼。这句在二十一世纪她最反感的话,想不到有一天用到了她的身上。

“无碍。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那老头对着言偃安抚的摇摇头,又问道:“那你能告诉我她是怎么回答的吗?”说着,看了一眼一旁坐着一脸桀骜不驯的施夷光。

“她说是中午大。”言偃也跟着那老头看了看旁边的施夷光,转头尊敬的回道。

“为何?”那老头挑起眉头,转头看向施夷光。

施夷光撇过头也不鸟他。自顾自的吃着怀里的桑葚。心里暗暗腹诽着。在现代,这样明目张胆上来跟七八岁的小孩子说话的陌生人,大半都被当成人贩子暴打了。

言偃转头看了眼施夷光,而后回过头对着那老人道:“她说,早上清清凉凉,中午热的像是在热水里蒸着一样。便是近的热远的冷的道理。”恭敬的说完,言偃转头看了眼施夷光。

他可是上过学的,夫子说过,上过学的人,要知礼。知礼,方而能服人尊人,方而能吸引人。

这样子,西施妹子会多看他两眼吗?言偃的余光若有若无的扫过一旁坐着的施夷光。

那老头儿满意的看着知礼恭顺的言偃,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是这个道理。”

认真的想了想,又将目光落在言偃身上,摇摇头:“唉……这个,我也不清楚呢。”

有人问他吗?

施夷光坐在一旁,听着乐的笑了一声,转头看着那老头:“谁说你懂得多?”

对于天体运动,这个时代的人懂得不要太少了好吗?

那老头看着施夷光,而后又抬头看了看头上的太阳,自言自语道:“是啊,谁说我知道的多呢?”而后放下车帘,马车缓缓往前走去。

“有病。”施夷光看着驶去的马车,嘴里轻轻说着。这时代的人脑回路总是这么与众不同。

看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忽而,施夷光脑子里一阵光闪过。

老者…春秋…日初出远……日中时近……旁边的人记录…

她全身一顿,而后看着已经驶远的马车缓缓的瞪大了眼睛。便在那马车拐弯之际,施夷光倏的站了起来,离弦之箭一般飞奔而去!

“孔丘!!!”

一旁的言偃吓了一跳,看了看散落了一地的桑葚,又看了看狂奔而去的施夷光,茫然而无措。

“噗通”一声,施夷光一个脚滑便栽倒在地。言偃赶紧跑上来准备扶起施夷光。

哪只施夷光跟不知痛一般,双手一撑,两只脚麻利的站起向着马车拐弯消失的地方跑去!

“哎!西施妹子等等我!”言偃看着施夷光失心疯般的样子,唯恐出事,赶紧跟着跑了上去。

施夷光赶死赶活追上拐弯处时,那辆马车早已不见踪迹。她皱着眉一脸肃容四望,企图找到那马车的身影。

“西施妹子,怎么了?”身后追上来的言偃气喘吁吁的跑到施夷光的旁边,关切的问道。

都说西施妹子掉水之后落下了毛病,这会儿不该是犯病了吧?言偃一边想着,一边担忧的看了看施夷光的脸色。

施夷光摇头,看着再无一人的道路,长长的叹了一声:“没事儿。”说着生无可恋的闭上了眼睛。

天知道她刚刚错过了谁……

“那现在……”言偃看着施夷光,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好怕这西施妹子突然犯病。

“回去吧……”说着施夷光转过身子往回走去,而后又恋恋不舍的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路,长叹一声。

“哦,走这边。”言偃指了指跟施夷光所走相反的那条路。

施夷光转身,跟上了言偃。

她将才是热的不想说话。但现在是真的不想说话了。天呐,她将才的无礼,将才的高冷,让她生生错过了影响力足以贯穿历史千年的人。

不消说中国,千年后便是外国都推崇备至的人,美国旧金山公园都有他的雕像。英国出版的世界历史名人录里位居榜首的人,法国作家伏尔泰将他的塑像放在书房中朝夕朝拜的人……

就在刚刚,在她面前被活生生的甩着无数个白眼嫌弃了……

施夷光现在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了。唯有小学学过的一篇古文,久久在她的脑海里盘旋

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日,问其故。

一儿曰:“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

一儿以日初出远,而日中时近也。

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

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

孔子不能决也。

两小儿笑曰:“孰为汝多知乎?

…………

第17章 考察环境

施夷光跟着言偃回到家的时候,施母正在厨房里做午饭,矮屋上的烟囱上面冒着白烟。院子里的鸡咯咯咯的叫着。正午的太阳下晒着的纱上面拉了一层白色的布挡着强光。院中轻纱飘扬。

“施大婶,我送西施妹子回来了!”言偃站在施家院门口,冲着冒着烟的矮灶房扯着嗓子喊道。

听到声音,施母从灶房里走了出,还带着头巾,撩过纱看着院门口的言偃,目光落在施夷光身上,带着质问不满的道:“光儿你去哪儿了啊?你爹回来看你不见吓得又出去到处寻你了!”

说着白了施夷光一眼,目光又落在言偃身上,笑道:“言偃啊,又麻烦你了!快些进来,眼见便要吃午饭了,就在咱们家一道儿吃吧。”

“不必了施大婶,我只是来送西施妹子家来的。她寻不到路了。”言偃看着热情的施母,双手搓了搓衣裳,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不打紧的,反正在来了就一道儿呗。”施母看着言偃说着,又转头看向施夷光:“光儿,速去把桌子擦了。言偃,你去帮大婶把你施大叔寻回来好不,就在村东那里。”

“唉好。”言偃点头应声,向着院子外头跑去。

看着言偃走远的身影,施夷光转头,看向自家正在搬桌子的母亲。

院子架上种着的瓜果上头开着黄花,缀在架子上。

“娘,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孔丘的人?”施夷光站在院坝里头,一手撑着带着黄花的院架,看着摆着桌子的施母。

“孔丘?”施母一边摆着桌子,一边抬头看着施夷光,疑问道:“谁啊?”

施夷光撇过头,扁了扁嘴:“谁也不是,当我没讲。”说着,向着屋檐下走去,搬起了凳子。

她爹连今年是哪一年都不晓得,还指望她娘能知道孔子是何许人也?

施母看着施夷光,又道:“光儿,明天你去要去夫子家了,你言偃哥哥在夫子那里上学,你要是不懂可以问他。”

施夷光边搬着凳子,边应声道:“知道了,娘。”

“也要听夫子的话,不准惹事。”施母继续谆谆善诱。

“是……”施夷光拖着声音漫不经心的应着。心里却还想着孔子的事儿。

她要是,能跟着孔夫子多好……基本上就不用担心往后的事儿呢。

有事儿直接问孔子。

施夷光想至此,抬着凳子仰天长叹。

她怎么就不能早点儿认出来呢?

唉…………

施母听到哀叹声,抬头看向施夷光,正要说话,目光落在院子外走近的两人:“光儿,你爹回来了。”

施夷光转头,看着言偃跟施父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院子里头。

走进院子,他先是转头狠狠的剜了一眼施夷光,厉声道:“下回再出去这么久不回家,就打断你的腿。”

施夷光将凳子放在桌旁,抬头,看向施父:“言偃没给你说是我迷路了吗?”

“你还好意思讲?”施父又转头剜了一眼施夷光:“这么大个人还能走迷了,脑子装的是浆糊不成?”

施夷光看着施父,莫名其妙被骂着,看着施父回偏头道:“你生的女儿这么大个儿还能走迷了,你还有脸了?”

正在院子里赶着鸡进笼子的施父被怼的一愣,转头看着施夷光:“你什么个意思?不成你迷了路还是我的错了?”

“不是你的错难道还是我的错了?”施夷光转头,扫了一眼施父,边说边向着灶房走去:“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女儿,我犯错的时候你得省一省自个儿的问题。”

施父看着施夷光走进灶房的身影,眉头皱了皱,又松开。又皱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还是他的错了?

施父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说的,怎么听着很有道理。”说着,他转头看着一旁帮忙赶着鸡的言偃:“是吧,言偃?”

言偃一边赶着鸡,一边应声道:“夫子讲,稚子无教,父母当省。我想西施妹妹说的便是此意罢。”

施父立着,听着言偃的话,而后点点头:“既然是夫子讲的,那定然没有错了。”

院子里头的人赶着鸡,灶房中施夷光跟施母两人进进出出,摆好了饭菜。

一桌四人便坐下开始吃起来。

山里头的夜来得早。

吃完夜饭邻里三三两两站在桥边的树下,摇着黍杆编织的蒲扇,打着脚边的蚊子。说着今日田里的虫子和野草,或是瓜果的生长。

施夷光吃完饭也跟着施父施母到院子外,听着众农人唠嗑。想要多了解春秋的一些情况。

可惜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年纪太小,没听两句话,困意就袭来了。然后便被施父背在背上,一边听着邻里聊着浇灌的日子,一边趴在施父的肩头,沉沉的睡了过去。

施夷光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清晨了。鸡鸣时分,便被她娘从被子里给拉了起来。

施夷光睁开眼,眯着眼看了看外头还黑着的天儿,打了个哈欠,伸出手揉了揉眼睛,转头在眼睛缝里瞧了瞧撑着窗户的施母,闭上眼睛,嘶哑着声音,皱眉道:“娘,你搞什么飞机啊。”

“什么飞鸡?”施母撑好窗,点起灯火走到床边,将施夷光从被子里拉了起来:“快些起来了,不然上学该迟到了。”

施夷光往床上一躺,将被子一裹,满身床气:“什么学要这么早上啊,都还掌灯呢。”

“等天儿亮不掌灯,夫子都该下学了。”施母看着躺在床上不肯起的施夷光,满是无奈。伸出手又拉了拉:“快些起来,你爹爹待会儿进来要打尻子的。”

施夷光不讲话,只是裹着被子,呼呼睡着。

施母无奈的摇头,而后俯下身子,凑在施夷光的耳边,轻声道:“光儿,快些起来,你爹把飞鸡都给你准备好了。”

施夷光撩开被子,半眯着眼睛盯着施母,还未开嗓的声音哑着道:“什么玩意儿?”

“飞鸡呀。”施母看着施夷光笑着道:“你将才不是要什么飞鸡吗,你爹爹可给你准备好了。”

第18章 日出与日中

“什么鬼……”施夷光倏的一声从床上撑起身子,向着撑开的窗户外看去。

看着破晓前半黑的院子里头,施父正弯着腰,用麻绳拴着公鸡腿。公鸡咯咯咯的叫着,身子乱晃。

施夷光翻了个白眼,直直的躺回床上:“果然不是一个时代的。”说罢,被子一裹,就要睡。

“光儿,听话,等你回来娘给你买草饼可好?”施母坐在施夷光的床边,将她搭在床上的被子又撩开一角,看着闭着眼的施夷光说道。

“草饼?”施夷光闭着眼躺在床上,喃喃道:“一听就不是好东西。”

“光儿起来没?!”院子里头的施父忽而大声问道。

施母转头,冲着施父道:“快了快了,马上起。”说着,又赶紧转头推了推施夷光:“快点光儿,你爹都在催了。”

话音将落,便听见施父走进来的脚步声:“狗东西,还不起来!”

说着,上前一步,撩开施夷光的被子,对着她的尻子就是一巴掌。

“啊!!!”施夷光被打的惨叫起来,她蹭的一声从床上坐起来,恶狠狠的看着施父:“你干嘛呢!”

“这么晚了还不起来?鸡都打鸣了!”施父头发还没有束着,披散在肩头,厉声看着施夷光。

施夷光恶狠狠的看着施父,他大概也是将起身,头发披在背后,里衣穿在身上,半露着的锁骨和胸膛健硕的很。

虽然面上很严厉凶狠。可是,依旧遮挡不了他的俊朗。

施夷光瞪着,眼神慢慢的软了下来。她一边摸着尻子,一边向着床下走去:“算了,看你长得帅,不跟你计较。”

而后自己站在施母旁边,拿过她手里的衣服套了起来。

施母转头,嗔怪的看了一眼施父,而后回头帮着施夷光穿起衣服。

“今天穿新衣服,开不开心?”施母一边帮施夷光系着衣服带子,一边哄着还板着脸的施夷光。

施夷光低头,看着身上粉绿色的纱衣,无所谓的应了一声。

穿好衣裳,施母又替施夷光梳了发,脑门两边儿扎着圆圆的包子头,配着她尚算圆圆的眼睛和肉嘟嘟的小脸,好不爱人。

一切都拾掇好,吃过浆糊和一个鸡子,施父便将备好的公鸡和一箩筐鸡子放在一个小背篓里头。

提起来,掂了掂,而后放在施夷光面前:“你里头是给季夫子带的束脩,一只鸡,两斤干肉,三斗米和一篮子鸡子。鸡你提着,鸡子可不要弄碎了。”

说着,便将背篓往施夷光的背上放。

施夷光扁着嘴,听着施父不停的絮絮叨叨。没有回话也没有顶嘴。

不大会儿,施母便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个麻布的袋子。她径直走到施夷光面前,将布袋子放在施夷光的手里:“这是你上学的书袋子,里头给你备好了笔墨,还有竹片儿。竹片儿是你爹爹给你做的,有点薄,平着放,不然会断的。”

施夷光拿过布袋子,看了看上面绣着的兰草,而后往脖子上一挂:“晓得了晓得了。”

说着,提起公鸡腿,便往院子外头走去。

言偃早已等在院子外头,见到施夷光出来,便伸手要帮她拿背篓:“我帮你拿,待会儿快到了我再给你。”

“拿去吧。”施夷光二话不说就将背上背篓拿下,并手里的鸡一起递给了言偃,丝毫没有推脱。

跟着走出来的施父立马皱起了眉头:“哎你这小儿怎么这般不讲礼?”

“没事儿的施大伯,反正也不远。”言偃一边接过施夷光的背篓,一边转头对着施父笑道:“她小,背这么多东西肯定走不快,待会儿要是迟到就不好了。”

施父看着言偃,而后叹了口气,又道:“谢谢你啊言偃。”

“没事儿。”言偃背好背篓,转身替施夷光将脖子上的布袋子取下来,帮她挎好,边挎边道:“那大伯大婶我们先去上学了。”

“去吧,路上小心。”施母站在施父旁边嘱咐道。

“哎好。”言偃应声,转身带着施夷光向外头的小路走去。

施母站在施父旁边,搓着手,看着两个走远的身影,又不禁踮起脚尖,大声道:“言偃,待会儿下学跟妹妹一起过来吃饭呀!”

“知道了施家婶婶!”已经走远的言偃又回头大声回道。

东边将亮未亮,一丝丝红色的光晕浸在深蓝的天空。朝阳将升,夜与昼的临界时分,天空半暗半明,半深半浅。

施夷光跟着言偃走到村头季夫子那里时,朝阳已升,像是煮熟的鸡子心,黄黄的,暖暖的。

朝霞铺了千里,给世间染上一层金纱。季夫子庭院里头的木兰树影被光拉的老长,印在私塾的石壁上。院子边上圈着的栅栏里头围着的白鹅也被阳光照成了金色。

季夫子正站在栅栏旁边,背对着他们弯着腰,喂着里头的白鹅。

施夷光跟着言偃走进院子里头,看着他走到季夫子旁边,先是将鸡放在一旁,抬手作揖:“夫子。”

季夫子听到有人叫他,立起身子,转头,看向言偃,捻了捻胡子:“言偃来了。”说着,他目光一顿,又看向他身后的小女儿:“这是哪家的小娃娃?”

言偃跟着季夫子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施夷光,回头恭敬的回道:“这是村西施大婶家的女儿,今儿头一天来上学。”说着,言偃言偃将身后的背篓子放下来,递给季夫子:“这是施家给夫子的束脩。”

季夫子目光一瞥,而后指了指旁边:“随处放下吧。”说着,他目光看向眼眼珠子不停乱转的施夷光:“你就是前些日子被马撞到河里的小儿?”

施夷光站在言偃旁边,端端的立着,眼珠子在季夫子身上一转,而后看向他白花花的胡子和眉毛,点点头:“对啊,就是我。”

施夷光看着老的满身都是白的季夫子,心里猜着他的年纪。

季夫子被朝阳染金的白胡子笑的一颤,他弓着身子,然后伸出手,使劲儿的捏了捏施夷光肉嘟嘟的脸颊:“你娘有没有跟你讲来我这儿上学不听话要挨打?”

施夷光被季夫子捏的脸上生疼,皱着眉,伸出手捂着脸颊揉了揉,压着不爽,老实的摇摇头:“没有讲过。”

季夫子看着施夷光讨人喜的模样,干脆直接蹲下了身子,然后又伸出手,使劲儿的捏住施夷光肉嘟嘟的脸颊,然后扯起来那坨肉,晃了晃。边晃边道:“那你娘都给你讲了什么?”

施夷光的脸被季夫子又揪又扯,疼的她龇牙咧嘴却依旧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双手,盯着季夫子,咬牙切齿的道:“我娘让我不要打夫子。”

第19章 圣人

季夫子看着施夷光粉嫩的模样,捏着的手一顿,看着施夷光‘噗呲’一笑:“那你可得听你娘的话。”

说罢,夫子笑着放开了施夷光的脸。

施夷光感觉自己脸上的肉都快被揪下来了,她一边抬手捂在脸上揉着,一边黑着脸看着季夫子。

季夫子站起身子,向着旁边一侧,看了看言偃放在一旁的背篓,自言自语道:“有鸡,有肉,有鸡子还有米。不错不错,这么丰厚的束脩,可得好好教你。”

说罢,他又转头,看着施夷光一笑,伸出手,搓捏了下她的脸蛋儿,这才起身,向着书塾里头走去。

三三两两的村中小儿都到了院子里头,早一些都到了书塾里头坐定,拿着书开始朗声读起来。

施夷光跟着言偃走进去,他带着施夷光走到一张长桌旁边,周围七八个都是年纪相仿的小儿。

带施夷光坐定后,言偃才起身,向着另一边的桌子走去。

施夷光坐下,便看见那季夫子拿起了戒尺。

一间书塾不大,里头坐着各个年纪的人,学的也不同。

上学的时间不久,辰初到辰末。将好一个时辰。

施夷光一个时辰都拿着一只毛笔,沾着桌上的清水,在爹爹准备的竹片儿描着夫子给的大字。小手颤抖着画到下学。

画到下学,记住的字也没有超过三个。

施夷光一边收着书袋,一边叹息自己的的确不是个读书的料。写了两个小时的大字也没有学会三个。

早已收拾好的言偃站在施夷光的案边,看着她收着学具,开口道:“今日学的如何?”

“不如何。”施夷光一边拾掇着竹片儿,一边回道。

这跟甲骨文差球不多的大篆实在是太难了。

一个字就是一幅画。

收好书袋,施夷光甩甩写的有些酸痛的手,挎好袋子:“走吧。”

言偃应声,跟着施夷光向着院子外头走去。将走出夫子的院落,施夷光便停了下来。

她先是看了看左边的路,又看了看右边的路,最后再看信直直的那条道儿。皱起了眉,不由得转头,看向身后的言偃:“回去是那条道儿来着?”

言偃无奈的一笑,抬手指了指面前径直的石路。

“哦对,就是这条。”施夷光点头,抬脚向着那条石路走去。将走一步,又立即停在了原地。

言偃跟在她旁边,见她停下来,不由问道:“怎么了?”

施夷光抬手,往脑门子一拍:“忘记拿背篓了。”说罢,转身向着季夫子的院子里跑去。

施夷光跑到季夫子养白鹅的栅栏外,拿起旁边放着的背篓。将起身,栅栏里头的白鹅跳起来对着施夷光的头就是一啄。

“哎哟!”施夷光正起身,脑门儿便是一阵剧痛,她不由得呼出声,捂着脑门儿站直,看向面前的大白鹅。

栅栏另一边的大白鹅半张着翅膀,对着施夷光呱呱呱的叫着,雄赳赳气昂昂好不微风。

施夷光一手拿着背篓,一手捂着火辣辣的额头,一阵火气,伸脚对着栅栏就是狠狠一踢:“艹你大姨娘的很凶是吧?!”

“很凶是吧?!”说着,施夷光抬脚又是一踢。

大白鹅在栅栏另一边,被施夷光一脚踢的吓了一吓,挥舞着翅膀就要跳起来啄施夷光:“呱!呱呱!!呱呱!!”

施夷光一手捂着脑袋,往后退开,她瞪着面前不停叫着向自己跳着的大白鹅,瞪着眼睛往旁边一看,目光落在书塾里头。

施夷光眼睛一眯,冷笑一声,丢开背篓,撒丫子就往书塾里头跑去。

“西施你在作何?”言偃站在院子外头,看着突然跑进书塾的施夷光大声叫道。

“言偃哥你就在外头呆着,不准管!”施夷光一边大声的回着,一边风一样的从书塾里头跑了出来。

跑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戒尺。

施夷光跑到栅栏旁边站定,看着里头跳的正欢的大白鹅,一手插着腰,一手拿着戒尺,看着它,冷笑一声。抬起手对着大白鹅脑门儿就是一扇:“很能是吧?”

说着,又是反手一扇:“很凶是吧?”

跳的正欢的大白鹅被打的落在地上,身子一晃向后退了两步。

看着退后的大白鹅,施夷光俯在栅栏上,整个身子搭在上头,挥着手又是一戒尺:“你给老子凶啊!”

大白鹅往后扑扇着翅膀退开,躲过施夷光最后一戒尺。

施夷光出力没有着力点,俯在栅栏上的整个身子向着里头栽去。

“呱呱!”大白鹅扑扇着翅膀飞到施夷光的脑袋上,踩着就是死命的啄。

“啊。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季夫子院子里惨绝人寰的叫声惊得枝头鸟儿乱颤。

站在院门口的言偃见此,大惊失色,赶紧跑进院子去赶那大白鹅。

“呱呱!”大白鹅飞起就是一啄,言偃吓得后退一步。

栅栏里头的施夷光倒在鹅屎上,双腿屈着,一手护着凌乱的头发,大声的厮叫着,另一只手挥舞着戒尺使劲儿的打着踩在她身上乱啄的大白鹅。

看着叫的撕心裂肺的施夷光,言偃也是吓到了,一边大声呵斥着大白鹅,一边驱赶。

大白鹅扑腾着翅膀,‘呱呱’的大声叫着,丝毫不畏惧面前的两人。

前院里头的声音惊动了后院的夫子,夫子急急的跑到前院,看着院子里头不断赶着大白鹅的言偃,大声道:“言偃你在作何?”

听到声音,言偃回头,看向夫子,脸上的神色很难看,大声回道:“西施被大白鹅给啄了!”

听到言偃的话,季夫子赶紧向前走了两步,果然看见被栅栏挡着的施夷光,正躺在地上一头凌乱,一边叫嚷一边挥舞着手里的戒尺。

季夫子走近,看着躺在鹅屎里头,一身淤泥,已经没了人样的施夷光,而后目光游移,落在她手里那条满是鹅毛和鹅屎的戒尺上,嘴角抽了抽。

那大白鹅看见自家主人来了,总算是停歇了。扑扇着翅膀,昂首挺胸,又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往旁边走去,喝起了水。

施夷光躺在地上,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动不动。

第20章 戒尺

“西施妹子?”言偃站在一旁,声音带着担忧。

季夫子俯身,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指头,目光扫过施夷光的身上的纱衣,最后戳了戳唯一一处尚且算干净的地方:“如何了?”

施夷光没有回应。

好一会儿,才从地上撑起身子,一身泥泞。她转头,看了看一脸嫌弃又忍住且表现的很关切的季夫子,而后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正在一旁仰着脖子,骄傲的喝着水的大白鹅,眼睛一眯:“不拧断你骄傲的脖子炖鹅头火锅,我就不叫施夷光。”

说着,她撑着戒尺,颤颤的站起身子,抱着栅栏向外头翻去。

一旁的言偃见此,赶紧上前搀扶,手一伸,看着施夷光满身鹅屎,又是一缩。往后退了一步,叮嘱道:“当心点儿。”

施夷光翻着栅栏,跳了出来,而后转头看向季夫子,伸出食指,指了指身后的鹅:“卖不卖?”

季夫子想也不想的摇摇头。

施夷光回过头,理了理自己散乱的衣裳:“那我就只能偷了。”

说着,也不待季夫子讲话,俯下身子,拿起旁边的背篓,往院子外走去。

言偃对着季夫子一作揖:“学生告退。”

季夫子背着手,站在原地看着施夷光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自家正昂着头喝着水的大白鹅。最后低头,看向满是羽毛和鹅屎的戒尺。

伸出大拇指和食指,一脸嫌弃的捏着戒尺的一角,将戒尺拿起,绕过书塾向着院子里头走去。

他走到后院里头的大水缸面前,伸出手拿着瓢舀了一勺水,缓缓的冲着上面的泥泞和鹅屎。

这时,从后院堂屋里头走了一个人,年岁有些大了,但是跟季夫子比似乎还是小了一些。

那人穿着青灰色的深衣袍服,头上包着蓝黑色布包,束着整齐的头发。

他站在屋门口,看着院子里头正洗着戒尺的季夫子,向院子里头走了几步:“处士在作何?”(处士:古时候称有德才而隐居不愿做官的人。)

季夫子边舀着水,边冲着手里的戒尺:“戒尺掉于污秽。”

“小子(春秋学生或晚辈自称)听将才外头有稚子叫唤,不知是何事?”男子站在一旁,双手垂立着,随口跟季夫子说着话。

“门下弟子与养的白鹅打起来了。”季夫子一边回着,一边转头,对着那半老不老的老者拿着戒尺晃了晃:“拿我的戒尺去打鹅。”

老者听得眉头皱了皱,又松开,终究是什么话也没有讲。

两人进了屋开始侃侃而谈,屋外夏日的光景盛浓,干农活的人们早已下了地。

第20章 飞机

施夷光跟言偃归家的时候,施父已经去地里忙活了。施母正拿在院子里的大染缸里头调着燃料。

一缸红悠悠,一缸绿悠悠。

“施家大婶,我们回来了。”言偃一边冲着背对着搅着染汁的施母说着,一边向院子里头走去。

听到身后的声音,施母立即站直了身子,手里杵着棒槌往后看去:“下学了么?呀,光儿你这是怎么?”

施夷光木然的跟在言偃身后,一身泥泞跟鹅毛,一脸生无可恋的摇摇头:“没事儿。”

“没事儿你怎么弄得跟泥巴里钻出来似得?”施夷光放下手里的棒槌,皱眉说着,走到施夷光旁边。

将走近,准备伸手替她理衣裳,又收回手,往后退了退,捂住了鼻子:“怎这般臭?”

施夷光径直向着屋子里头走去,长叹一声,没说话。

施母却是转头看了看言偃,而后又担忧的跟了上来:“到底怎回事?莫不是被同舍生欺辱了?”

施夷光在屋檐下站定脚步,而后转头,看向施母,面无表情道:“不下心栽到鹅圈里头了。”

“啊?那可是伤到了未曾?”施母看着施夷光,眼神带着担忧。

施夷光摇摇头:“我非常好,娘你不要问了。”

说着,向着一旁的水缸走去。

她让施母舀着水先是洗了洗手,而后走到屋子里头,拿起了一件干净的衣裳,向着院子外走去。

“你又去哪儿呀?”施母皱着眉问道。

“我去山潭里洗洗。”施夷光一边拿着衣裳,一边向院子外走去。

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女子,并未有男女大防。甚至在同时代楚晋等国的眼里,越国就是光脚刺身削发的蛮夷。

女子倒不至于光脚,光脚的却也不少。

施夷光拿着衣裳,走出院门,又想起还在后头等着她的言偃。她停住脚步,转身看向言偃:“你先家去吧。我娘不是让你晚上来吃饭么,那你晚上再来呗。”

言偃张了张嘴,而后担忧的看着施夷光已经转身走远的背影。

施夷光出了院子,走过小桥,向着山上走去。

这山上有一处潭,是西村女子常来洗身子的。施夷光跟她娘也来过,沿路做了记号,也还记得。

山潭不远,山上没走多久就能看到了。山潭下又一个小口,里面的水汩汩流出,在山间流成了一条光滑可鉴的汪汪小流。

施夷光顺着小流走到潭水旁边,先是抬头看了看上头流着的一股清泉,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污垢,而后想了想,还是没像往常一般‘扑通’一声跳进去。

她先是走到山潭底下,那股小泉汇出来的地方,将身上冲了冲,把衣服扒掉,放在山潭旁边的草丛下,这才往山潭里头跳去。

施夷光泡在山潭里头。她就站着,山潭里的水也能淹没她的脖子。她站在里头双手晃荡着,舒服的呼了一口气。

她贴在山潭边上,抬着头,看着山林中茂盛的树叶。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山林里头洒出斑驳的光影。

她很生气呀,一只鹅也敢欺负她。

施夷光抿了抿嘴,鹅头火锅,她是一定要吃的。

想至此,施夷光冷笑一声,整个身子都沉浸到潭水中。脚浮起,一蹬,便在潭水里头游了起来。

虽然前一世她是被活活淹死的,但她的确是一个游泳好手。

一想到晚上可以吃鹅头,施夷光的心情就很舒畅。她光着身子在山潭里头泥鳅一样的游着。不时冒出个鼻尖缓口气。

施夷光正玩着水,只觉脚踝有些灼痛。她点头,看向脚踝,眼睛一瞪!

前世她亲爸送给她的脚链子怎么在这儿?施夷光撑着身子在山潭旁边坐起,光溜溜着身子,抬起腿,定定的看向脚踝上挂着的银链子。

这可不就是二十岁成人礼的时候她亲爸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么!施夷光边想,边伸出手,拿着银链子晃了晃,上头系着的铃铛叮叮轻响。

她还记得上一世二十岁生日时,问她爸要生日礼物。她爸送给她一句话当生日礼物。宁静致远,淡泊明志。

当时她差点儿没把他的桌子给掀了。

后来受不来她的念叨和唾弃,便拿出了他收藏室里头放着的这串链子。说实在的,当时她是很嫌弃的。

以至于本来该带手上的,被她带在了脚上。以示她爸没给她准备生日礼物的羞辱。

施夷光晃了晃脑袋,看着脚上系着的银链子。不是灵魂穿越么,这玩意儿怎么跟来了?

施夷光晃了晃腿,脚链上的银铃铛叮叮当当,声音不大,却让施夷光皱着的眉头松开又皱着。

这铃铛莫非又玄虚?

施夷光摇摇头,得了,有玄虚她也不清楚的。到时候去问问天吴老儿便是。

想至此,施夷光身子向前一俯,‘扑通’一声,栽进山潭里头。继续欢快的游了起来。

草木寂静,林中山风徐徐。

施夷光在潭底欢快的游着,忽而,只觉背上一沉。

一只脚踏在了她的背上。

施夷光背上一重,本悠闲的身子一紧张,张大了嘴‘咕噜咕噜咕噜’连呛了几口水。

背上的沉重感消失,施夷光挣扎出了水面,使劲儿的拍打着胸口大声了咳了起来。喘过了第一口气,施夷光边咳边转头,破口大骂。

“瞎了你的狗眼不看人?!”施夷光骂着转头,看着面前长身而立,正系着腰间兰色细带的男人。

勾人心魄的凤眼,紧抿的薄唇如三月桃瓣,肤如白瓷如凝脂,一头青丝直垂臀部,像是黑色的柳丝,又宛若墨色的瀑布。身材俊朗修长,兰色的衣衫微微敞着,露出脖颈下诱人的锁骨。

这哪里是人,分明是妖孽。

施夷光眼神惊的直了直,很快回过神来,又看着面前的男子盯着自己还在发直着的眼睛。

眉头一皱:“还没看够?”

话音拉回那妖孽的思绪。他看着施夷光,勾了勾唇角,没有讲话。只是低下了头,开始系着腰际的兰色细带。

施夷光再怎么是二十一世纪高知女性,全身光/裸着站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也是会窘迫的。虽然不过七八岁的毛丫头,但好歹有个成年人的内心。

她是咸鱼没错,但她也有脸。

第21章 不打夫子

“你转头啊大哥?”施夷光看着系好腰带,又抬眼看着自己的妖孽男,抬手保住胸部,双腿一前一后别着,整个脸都皱了起来。

男子不为所动,只是看着施夷光,而后别过头,看向别处,身后披着的墨色青色随着他转头的动作轻晃,扫出了一个美丽的弧度。

施夷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原来旁边还有只三只脚的鸟。彩色的羽毛,一双翠绿色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

施夷光白了它一眼,语气狠狠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说着,施夷光又回过头,看向依旧站在山潭边的男子,没好气的道:“你还在这儿杵着干嘛?走啊。”

虽然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但像这种没脸没皮喜欢看别人洗澡的变态妖孽,她就喜欢不起来了。

男子头别着,没有回头,也没有走:“我也要洗身子。”

男子的声音像是山涧清泉流水,带着将开未开的磁性,苏的施夷光双腿一软差点儿就栽进潭水里头。

她堪堪扶住山潭壁,抬眼扫了眼面前的男子。还是个未成年?

施夷光缓了口气,定住要软的脚,盯着面前的男子:“你洗身子你去别处洗啊,没看到我在这儿洗?这么大座山又不是就这儿有潭水。再说了,山下就是江,水多的皮都能给你洗掉几层,杵在这儿作何?”

说着,施夷光顿了顿,恍然的眯了眯眼睛:“你该不会经常偷窥这里洗澡的女子吧?”说着,施夷光抱着胸部的手紧了紧,小声叱骂:“死变态!”

男子仰天,撇了撇嘴,而后又转头,嫌弃的将施夷光从头到尾扫了一眼:“你觉得我会窥探你?”说着,又嫌弃的撇了撇嘴:“小不点儿。”

施夷光被妖孽男轻蔑的模样逗得一怒,向前走了两步逼视着妖孽男:“唉你不看我你将才盯着我眼睛都直了?”

“你以为我看你是因为你长的美?”妖孽男看着施夷光,灿如星辰的双眸一弯,挑眉,伸出修长白皙的食指,向着施夷光的脑门儿一点:“傻子。”

施夷光被点的一个不稳,身子往后倒去。本就淹到下巴的潭水顿时又没过脑袋。突如其来的淹没让施夷光又是呛了几口水。她扑打着水扶着山潭壁站稳的时候,山潭周围已经空无一人了。

施夷光扶着山潭壁站直,张头四处看了看,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林子。

她撇了撇嘴,目光呆了呆,而后再一次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喃喃道:“不会是见鬼了吧?”

山林中空寂无声,偶有几只飞鸟掠过树梢打的树叶‘沙沙’响。

施夷光几下搓了搓身子,便跳出了潭外,穿好干净衣裳,拿起冲洗过的衣物,向着山下跑去。

施夷光跑下山后,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将冲洗过的衣裳放在了桥下,然后向村头跑去。

未到正午,田间里有许多忙活的农人,路上人家便没有几个人。

施夷光摘了一片大芋叶子,又随处摘了一些不知人家的桑葚果子,捧在芋叶子里头边吃边走。

顺着路上晒干了的泥泞,向着村头走去。

走到王夫子院子外的时候,施夷光手里的桑葚将好吃完。

她站在院子外的大树下,整个人趴在院子栅栏上,看着里头正悠闲的游晃着的大白鹅,高傲的在它的篱笆圈里头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大白鹅傲慢的头颅一抬,便看见了正站在栅栏外死死盯着它的施夷光。

“呱呱呱!”大白鹅头颅仰的更高了。大步冲向栅栏,跳起来就要扑腾出来。

“奶奶的。”施夷光埋下头,目光在地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一个拳头大的石头上。

她低下身,捡起石头,抬手一砸,砸的大白鹅呱呱叫了起来。

怎么才能将这死鹅给偷回去呢?

施夷光看着叫嚣着的大白鹅,皱起了眉。

她低身,又捡了个大石头,便要向着里头砸去。抬起的手还没有落下,忽而手臂一紧,便被人抓住了。

施夷光停住动作,转身看去,只见言偃正站在她的身后,背着背篓,抓着她的手臂:“你干嘛?”

“你才在干嘛?”言偃瞪着眼睛,放下施夷光的手,从她手里将大石头拿了出来,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道:“我就晓得你要跑来逗鹅。”

“不光逗,我还吃它的狗头呢!哦不,是鹅头。”施夷光板着脸,转头恶狠狠的白了一眼还在呱呱叫嚣着的大白鹅。

言偃听得皱起了眉,他叹了口气,将施夷光的身子扳直,面对着自己:“你晓不晓得,这鹅是夫子最欢喜的,夫子在咱们这儿教了几年书,就这一只鹅陪着他,你要是害了鹅,夫子怎么办?”

“怪不得。”施夷光听着言偃的话,撇了撇嘴:“原来是仗着夫子的欢喜,这么为所欲为!”

说着,施夷光哼了一声:“这要是没有圈着,还不得在咱们苎萝村横着走?”

“所以这不是圈着了吗?”言偃看着面前一脸生气的施夷光,耐心的安抚道:“再说了,它就是一个畜生,你跟它置什么气?往后看着它绕着走不就得了?”

“呵!向来只有别人绕着我走的。”施夷光甩开言偃的手,转过身去,恶狠狠的看着那只鹅:“是啊,不过是一个畜生而已。它凭什么无缘无故的啄我?”

言偃看着面前油盐不进的施夷光,已经哭丧起了脸:“就算这只鹅欺负了你,那那咱们全村也没有一个敢欺负你的呀。”

施夷光摆摆手,不耐烦的道:“别说了别说了!”说罢,向着院子里头翻去。

鹅肉她是一定要吃的。大不了吹一声笛子让天吴老儿帮她捉。

施夷光跳到地上,站定,拍了拍手掌,而后摸了摸脖子上带着的小竹节。

施夷光将跳进院子里头,走两步,目光扫过周围,而后她突然看向夫子的里院,停了下来。

施夷光一手捏着脖子上带着的玉竹节,一边转过头,从书塾的旁边看向里院。

里院里头停着一辆青布马车,拉着马车的马被卸了下来,拴在一旁的树干上,正打着响鼻吃着面前的干草。

施夷光眼睛一睁,又眯着。捏着玉竹节的手不断的发抖。

不得了的不得了,她又遇到了!

第22章 卖不卖

季夫子看着施夷光粉嫩的模样,捏着的手一顿,看着施夷光‘噗呲’一笑:“那你可得听你娘的话。”

说罢,夫子笑着放开了施夷光的脸。

施夷光感觉自己脸上的肉都快被揪下来了,她一边抬手捂在脸上揉着,一边黑着脸看着季夫子。

季夫子站起身子,向着旁边一侧,看了看言偃放在一旁的背篓,自言自语道:“有鸡,有肉,有鸡子还有米。不错不错,这么丰厚的束脩,可得好好教你。”

说罢,他又转头,看着施夷光一笑,伸出手,搓捏了下她的脸蛋儿,这才起身,向着书塾里头走去。

三三两两的村中小儿都到了院子里头,早一些都到了书塾里头坐定,拿着书开始朗声读起来。

施夷光跟着言偃走进去,他带着施夷光走到一张长桌旁边,周围七八个都是年纪相仿的小儿。

带施夷光坐定后,言偃才起身,向着另一边的桌子走去。

施夷光坐下,便看见那季夫子拿起了戒尺。

一间书塾不大,里头坐着各个年纪的人,学的也不同。

上学的时间不久,辰初到辰末。将好一个时辰。

施夷光一个时辰都拿着一只毛笔,沾着桌上的清水,在爹爹准备的竹片儿描着夫子给的大字。小手颤抖着画到下学。

画到下学,记住的字也没有超过三个。

施夷光一边收着书袋,一边叹息自己的的确不是个读书的料。写了两个小时的大字也没有学会三个。

早已收拾好的言偃站在施夷光的案边,看着她收着学具,开口道:“今日学的如何?”

“不如何。”施夷光一边拾掇着竹片儿,一边回道。

这跟甲骨文差球不多的大篆实在是太难了。

一个字就是一幅画。

收好书袋,施夷光甩甩写的有些酸痛的手,挎好袋子:“走吧。”

言偃应声,跟着施夷光向着院子外头走去。将走出夫子的院落,施夷光便停了下来。

她先是看了看左边的路,又看了看右边的路,最后再看信直直的那条道儿。皱起了眉,不由得转头,看向身后的言偃:“回去是那条道儿来着?”

言偃无奈的一笑,抬手指了指面前径直的石路。

“哦对,就是这条。”施夷光点头,抬脚向着那条石路走去。将走一步,又立即停在了原地。

言偃跟在她旁边,见她停下来,不由问道:“怎么了?”

施夷光抬手,往脑门子一拍:“忘记拿背篓了。”说罢,转身向着季夫子的院子里跑去。

施夷光跑到季夫子养白鹅的栅栏外,拿起旁边放着的背篓。将起身,栅栏里头的白鹅跳起来对着施夷光的头就是一啄。

“哎哟!”施夷光正起身,脑门儿便是一阵剧痛,她不由得呼出声,捂着脑门儿站直,看向面前的大白鹅。

栅栏另一边的大白鹅半张着翅膀,对着施夷光呱呱呱的叫着,雄赳赳气昂昂好不威风。

施夷光一手拿着背篓,一手捂着火辣辣的额头,一阵火气,伸脚对着栅栏就是狠狠一踢:“艹你大姨娘的很凶是吧?!”

“很凶是吧?!”说着,施夷光抬脚又是一踢。

大白鹅在栅栏另一边,被施夷光一脚踢的吓了一吓,挥舞着翅膀就要跳起来啄施夷光:“呱!呱呱!!呱呱!!”

施夷光一手捂着脑袋,往后退开,她瞪着面前不停叫着向自己跳着的大白鹅,手扶上腰里头别着的尖刺。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又放下了手。

瞪着眼睛往旁边一看,目光落在书塾里头。

施夷光眼睛一眯,冷笑一声,丢开背篓,撒丫子就往书塾里头跑去。

“西施你在作何?”言偃站在院子外头,看着突然跑进书塾的施夷光大声叫道。

“言偃哥你就在外头呆着,不准管!”施夷光一边大声的回着,一边风一样的从书塾里头跑了出来。

跑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戒尺。

施夷光跑到栅栏旁边站定,看着里头跳的正欢的大白鹅,一手插着腰,一手拿着戒尺,看着它,冷笑一声。抬起手对着大白鹅脑门儿就是一扇:“很能是吧?”

说着,又是反手一扇:“很凶是吧?”

跳的正欢的大白鹅被打的落在地上,身子一晃向后退了两步。

看着退后的大白鹅,施夷光俯在栅栏上,整个身子搭在上头,挥着手又是一戒尺:“你给老子凶啊!”

大白鹅往后扑扇着翅膀退开,躲过施夷光最后一戒尺。

施夷光出力没有着力点,俯在栅栏上的整个身子向着里头栽去。施夷光身子一偏,借力站好。

将站好,那只大白鹅就扑向了施夷光的面门。

“呱呱!”大白鹅扑扇着翅膀飞到施夷光的脑袋上,踩着就是死命的啄。

“啊。”施夷光抬起脚,抬起来就是一踢。白鹅被踢飞。她按上腰间的尖刺,便要抽出来刺去。

“在作何?!”从里院跑出来的季夫子大惊失色的看着鹅圈旁边站着的言偃。

突如其来的声音制住了施夷光手里的动作。

她偏头,看着栅栏外站着的季夫子。

听到声音,言偃回头,看向夫子,脸上的神色很难看,大声回道:“西施被大白鹅给啄了!”

听到言偃的话,季夫子赶紧向前走了两步,看着栅栏里头的施夷光。

“这是怎么了?”季夫子惊疑不定的看着在栅栏里头头发凌乱的施夷光,不解的问道。

那大白鹅看见自家主人来了,总算是停歇了。扑扇着翅膀,昂首挺胸,又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往旁边走去,喝起了水。

施夷光偏头看着里头的喝着水的大白鹅,又回头看向季栅栏外站着的季夫子。

而后抱着栅栏向外头翻去。

一旁的言偃见此,赶紧上前搀扶,叮嘱道:“当心点儿。”

施夷光翻着栅栏,跳了出来,而后转头看向季夫子,伸出食指,指了指身后的鹅:“卖不卖?”

季夫子想也不想的摇摇头。

施夷光回过头,理了理自己散乱的衣裳,叹了口气,一句话也没讲。

而后也不待季夫子讲话,俯下身子,拿起旁边的背篓,往院子外走去。

言偃对着季夫子一作揖:“学生告退。”

便转身向着施夷光追去。

第23章 洗澡

季夫子背着手,站在原地看着施夷光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自家正昂着头喝着水的大白鹅。最后低头,看向满是羽毛和鹅屎的戒尺。

伸出大拇指和食指,一脸嫌弃的捏着戒尺的一角,将戒尺拿起,绕过书塾向着院子里头走去。

他走到后院里头的大水缸面前,伸出手拿着瓢舀了一勺水,缓缓的冲着上面的泥泞和鹅屎。

这时,从后院堂屋里头走了一个人,年岁有些大了,但是跟季夫子比似乎还是小了一些。

那人穿着青灰色的深衣袍服,头上包着蓝黑色布包,束着整齐的头发。

他站在屋门口,看着院子里头正洗着戒尺的季夫子,向院子里头走了几步:“先生在作何?”

季夫子边舀着水,边冲着手里的戒尺:“戒尺掉于污秽。”

“小子听将才外头有稚子叫唤,不知是何事?”男子站在一旁,双手垂立着,随口跟季夫子说着话。

“门下弟子与养的白鹅打起来了。”季夫子一边回着,一边转头,对着那半老不老的老者拿着戒尺晃了晃:“拿我的戒尺去打鹅。”

老者听得眉头皱了皱,又松开,终究是什么话也没有讲。

两人进了屋开始侃侃而谈,屋外夏日的光景盛浓,干农活的人们早已下了地。

施夷光跟言偃归家的时候,施父已经去地里忙活了。施母正拿在院子里的大染缸里头调着燃料。

一缸红悠悠,一缸绿悠悠。

“施家大婶,我们回来了。”言偃一边冲着背对着搅着染汁的施母说着,一边向院子里头走去。

听到身后的声音,施母立即站直了身子,手里杵着棒槌往后看去:“下学了么?呀,光儿你这是怎么?”

施夷光木然的跟在言偃身后,一身泥泞跟鹅毛,一脸面无表情的摇摇头:“没事儿。”

施母却是转头看了看言偃,而后又担忧的跟了上来:“到底怎回事?莫不是被同舍生欺辱了?”

施夷光在屋檐下站定脚步,而后转头,看向施母,面无表情道:“不下心栽到鹅圈里头了。”

“啊?那可是伤到了未曾?”施母看着施夷光,眼神带着担忧。

施夷光摇摇头:“我非常好,娘你不要问了。”

说着,向着一旁的水缸走去。

她让施母舀着水先是洗了洗手,而后走到屋子里头,拿起了一件干净的衣裳,向着院子外走去。

“你又去哪儿呀?”施母皱着眉问道。

“我去山潭里洗洗。”施夷光一边拿着衣裳,一边向院子外走去。

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女子,并未有男女大防。甚至在同时代楚晋等国的眼里,越国就是光脚刺身削发的蛮夷。

女子倒不至于光脚,光脚的却也不少。

施夷光拿着衣裳,走出院门,又想起还在后头等着她的言偃。她停住脚步,转身看向言偃:“你先家去吧。我娘不是让你晚上来吃饭么,那你晚上再来呗。”

言偃张了张嘴,而后担忧的看着施夷光已经转身走远的背影。

施夷光出了院子,走过小桥,向着山上走去。

这山上有一处潭,是西村女子常来洗身子的。施夷光跟她娘也来过,沿路做了记号,也还记得。

山潭不远,山上没走多久就能看到了。山潭下又一个小口,里面的水汩汩流出,在山间流成了一条光滑可鉴的汪汪小流。

施夷光顺着小流走到潭水旁边,先是抬头看了看上头流着的一股清泉,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污垢,而后想了想,还是没像往常一般‘扑通’一声跳进去。

她先是走到山潭底下,那股小泉汇出来的地方,将身上冲了冲,把衣服扒掉,放在山潭旁边的草丛下,这才往山潭里头跳去。

施夷光泡在山潭里头。她就站着,山潭里的水也能淹没她的脖子。她站在里头双手晃荡着,舒服的呼了一口气。

她贴在山潭边上,抬着头,看着山林中茂盛的树叶。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山林里头洒出斑驳的光影。

施夷光微微眯着眼,整个身子都沉浸到潭水中。脚浮起,一蹬,便在潭水里头游了起来。

虽然前一世她是被活活淹死的,但她的确是一个游泳好手。

施夷光光着身子在山潭里头泥鳅一样的游着。不时冒出个鼻尖缓口气。

草木寂静,林中山风徐徐。

施夷光在潭底欢快的游着,忽而,只觉背上一沉。

一只脚踏在了她的背上。

施夷光背上一重,本悠闲的身子一紧张,张大了嘴‘咕噜咕噜咕噜’连呛了几口水。

背上的沉重感消失,施夷光挣扎出了水面,使劲儿的拍打着胸口大声了咳了起来。喘过了第一口气,施夷光边咳边转头。

“瞎了你的眼不看人?!”施夷光骂着转头,看着面前长身而立,正系着腰间兰色细带的男人。

勾人心魄的凤眼,紧抿的薄唇如三月桃瓣,肤如白瓷如凝脂,一头青丝直垂臀部,像是黑色的柳丝,又宛若墨色的瀑布。身材俊朗修长,兰色的衣衫微微敞着,露出脖颈下诱人的锁骨。

这哪里是人,分明是妖孽。

施夷光眼神惊的直了直,很快回过神来,又看着面前的男子盯着自己还在发直着的眼睛。

眉头一皱:“还没看够?”

话音拉回那妖孽的思绪。他看着施夷光,勾了勾唇角,没有讲话。只是低下了头,开始系着腰际的兰色细带。

施夷光再怎么是二十一世纪高知女性,全身光/裸着站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也是会窘迫的。虽然不过七八岁的毛丫头,但好歹有个成年人的内心。

“你转头啊大哥?”施夷光看着系好腰带,又抬眼看着自己的妖孽男,抬手保住胸部,双腿一前一后别着,整个脸都皱了起来。

男子不为所动,只是看着施夷光,而后别过头,看向别处,身后披着的墨色青色随着他转头的动作轻晃,扫除了一个美丽的弧度。

施夷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原来旁边还有只三只脚鸟。彩色的羽毛,一双翠绿色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

第24章 初见

施夷光白了它一眼,语气狠狠道:“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说着,施夷光又回过头,看向依旧站在山潭边的男子,没好气的道:“你还在这儿杵着干嘛?走啊。”

男子头别着,没有回头,也没有走:“我也要洗身子。”

男子的声音像是山涧清泉流水,带着将开未开的磁性,苏的施夷光双腿一软差点儿就栽进潭水里头。

她堪堪扶住山潭壁,抬眼扫了眼面前的男子。还是个未成年?

施夷光缓了口气,定住要软的脚,盯着面前的男子:“你洗身子你去别处洗啊,没看到我在这儿洗?这么大座山又不是就这儿有潭水。再说了,山下就是扬子江,水多的皮都能给你洗掉几层,杵在这儿作何?”

说着,施夷光顿了顿,恍然的眯了眯眼睛:“你该不会经常偷窥这里洗澡的女子吧?”说着,施夷光抱着胸部的手紧了紧,小声叱骂:“死变态!”

男子仰天,撇了撇嘴,而后又转头,嫌弃的将施夷光从头到尾扫了一眼:“你觉得我会窥探你?”说着,又嫌弃的撇了撇嘴。

施夷光被妖孽男轻蔑的模样逗得一怒,向前走了两步逼视着妖孽男:“唉你不看我你将才盯着我眼睛都直了?”

“你以为我看你是因为你长的美?”妖孽男看着施夷光,灿如星辰的双眸一弯,眼中幽深神色一敛,伸出修长白皙的食指,向着施夷光的脑门儿一点:“傻。”

施夷光被点的一个不稳,身子往后倒去。本就淹到下巴的潭水顿时又没过脑袋。突如其来的淹没让施夷光又是呛了几口水。她扑打着水扶着山潭壁站稳的时候,山潭周围已经空无一人了。

施夷光扶着山潭壁站直,张头四处看了看,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林子。

她目光呆了呆,而后再一次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喃喃道:“不会是见鬼了吧?”

说罢,身子一个哆嗦。

山林中空寂无声,偶有几只飞鸟掠过树梢打的树叶‘沙沙’响。

施夷光几下快快的搓了搓身子,便跳出了潭外,穿好干净衣裳,拿起冲洗过的衣物,向着山下跑去。

施夷光跑下山后,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将冲洗过的衣裳放在了桥下,然后向村头跑去。

未到正午,田间里有许多忙活的农人,路上人家便没有几个人。

施夷光摘了一片大芋叶子,又随处摘了一些不知人家的桑葚果子,捧在芋叶子里头边吃边走。

顺着路上晒干了的泥泞,向着村头走去。

走到季夫子院子外的时候,施夷光手里的桑葚将好吃完。

她站在院子外的大树下,整个人趴在院子栅栏上,看着里头正悠闲的游晃着的大白鹅,高傲的在它的篱笆圈里头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大白鹅傲慢的头颅一抬,便看见了正站在栅栏外死死盯着它的施夷光。

“呱呱呱!”大白鹅头颅仰的更高了。大步冲向栅栏,跳起来就要扑腾出来。

“奶奶的。”施夷光埋下头,目光在地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一个拳头大的石头上。

她低下身,捡起石头,抬手一砸,砸的大白鹅呱呱叫了起来。

施夷光看着叫嚣着的大白鹅,皱起了眉。

她低身,又捡了个大石头,便要向着里头砸去。抬起的手还没有落下,忽而手臂一紧,便被人抓住了。

施夷光停住动作,转身看去,只见言偃正站在她的身后,背着背篓,抓着她的手臂:“你干嘛?”

“你才在干嘛?”言偃瞪着眼睛,放下施夷光的手,从她手里将大石头拿了出来,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道:“我就晓得你要跑来逗鹅。”

“不光逗,我还吃它的狗头呢!哦不,是鹅头。”施夷光板着脸,转头恶狠狠的白了一眼还在呱呱叫嚣着的大白鹅。

言偃听得皱起了眉,他叹了口气,将施夷光的身子扳直,面对着自己:“这鹅是夫子最欢喜的。”

“怪不得。”施夷光听着言偃的话,撇了撇嘴:“原来是仗着夫子的欢喜。”

说着,施夷光哼了一声:“这要是没有圈着,还不得在咱们苎萝村横着走?”

“所以这不是圈着了吗?”言偃看着面前一脸生气的施夷光,耐心的安抚道:“再说了,它就是一个畜生,你跟它置什么气?往后看着它绕着走不就得了?”

施夷光甩开言偃的手,转过身去,看着那只鹅:“言偃你别说了。”

言偃看着面前油盐不进的施夷光,已经哭丧起了脸:“就算这只鹅欺负了你,那那咱们全村也没有一个敢欺负你的呀。”

施夷光摆摆手,而后向着院子里头翻去。

施夷光跳到地上,站定,拍了拍手掌,而后摸了摸脖子上带着的小竹节。

施夷光将跳进院子里头,走两步,目光扫过周围,而后她突然看向夫子的里院,停了下来。

施夷光一手捏着脖子上带着的玉竹节,一边转过头,从书塾的旁边看向里院。

里院里头停着一辆青布马车,拉着马车的马被卸了下来,拴在一旁的树干上,正打着响鼻吃着面前的干草。

施夷光眼睛一睁,又眯着。捏着玉竹节的手不断的发抖。

不得了的不得了,她又遇到了!

施夷光转过身子,连一旁梗着脖子一脸挑衅叫着的大白鹅都没有再引起她的注意了。她向着书塾旁边的过道走去,向着里院里头的马车走去。

“你干嘛?”言偃看着忽然走向里屋的施夷光,偷东西还一定要去给夫子打个招呼不成?

言偃背着背篓,他实在不敢翻进院子里头,但是又实在看不下去施夷光莫名其妙的取闹。思衬之间,已经顺着栅栏向着后院走去。

施夷光走进里院,她先是走到那架青布罩着的马车旁,认真的端详了会儿,而后撑着马车前方的车辕,踮起脚尖,伸手撩了撩青布帘子,看了看里头。

哦哟……原来这就是孔大圣人做的马车呀。

第25章 认师

季夫子的后院中。

施夷光轻轻的将脸贴在了马车踏板上,眯起眼睛,咯咯的笑了两声。

施夷光将脸在踏板上蹭了蹭,眯着的眼睛又弯了弯。

“你在作何?”身后的声音拉回了施夷光的思绪。

闻言,她站直身子,转头看去。便见着季夫子正背着手,弯着腰,莫名其妙的看着她:“疯了不成?”

话音将落,季夫子后头便走出来一位老者,牛高马大的,踏出门槛儿时还低了低头,免得被上头的门栏给撞到头。

施夷光的目光从季夫子身上挪开,移向身后足有一米九的老者,眼睛一眯,冒出了花儿。看着面前的足有一米九的山东大老爷们儿,施夷光心跳都开始加速。

真的,是有点,激动呀。不是有点,是真的很激动。

“先生您好。”施夷光端正的站直,笑眯眯的看着季夫子身后的孔子,整个人都乖巧的让人不知所措。

季夫子看着莫名其妙的施夷光,又转头看向身后的老者:“仲尼你识得她?”

孔丘看着面前端正乖巧站着的施夷光,皱了皱眉:“好像是见过,但好像见的又不是她。”

“是我是我!”施夷光伸出手,戳着自己的脑门:“可不就是我,东游嘛,见到的小儿辩日就是我呀!”施夷光边说边一脸笑容的向着孔子走去。

孔丘看着面前热情的不得了的小女儿,想起昨日路过田间小路时的事儿,恍然,目光又看向正背着背篓一脸忐忑的站在门外的言偃:“是了,昨日两个小儿正是你们。”

说着,孔丘回过头,看向施夷光,笑道:“那你们两个想出是早上的日头近还是午间的日头近了没?”

施夷光看着孔子,一脸笑的稀烂,向着面前又是两步,已然走到了孔丘身边:“就是没想出来,便来请教先生不是?”

孔丘看着面前脸都笑烂的施夷光,扯着嘴角笑了笑,而后转头看向一旁的季夫子。

季夫子摸着白胡子,看着莫名其妙的施夷光似乎在想些什么。

“这是先师的学生?”孔丘转头看着季夫子,开口询问道。

季夫子张了张嘴,还没说话,一旁的施夷光便接了过来:“不不不,虽然我是他的学生,但是我也可以认你做老师的。”

说着,施夷光看着面前孔子的青布蓝衫,颤颤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点了点。

她的亲妈呀,这是孔子穿过的衣服呀。施夷光的心跳又快了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施夷光的话讲完,孔丘还没有说话,她便觉者脸上一痛。

“呀呀!”施夷光龇牙咧嘴的看向依旧揪着她脸上一坨肉扯起来的季夫子:“好痛痛痛痛!干嘛!”

季夫子扯的太高,施夷光不得不偏着头垫着脚,来舒缓因为扯的太高太紧而产生的痛意。

“才上一天课就不认夫子了?”季夫子揪着施夷光的脸,吹胡子的瞪眼的说道。

“痛!真的痛!妈呀先放开,先放开。”施夷光痛的龇牙咧嘴,一只手抓着季夫子的手腕,一只手撑在旁边孔丘的大腿上,以保持平衡。

要不是孔丘在,她是真的想对这季老头动手了。痛的她心口都开始痛了。

“放开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夫子?”季夫子说着,扯着施夷光脸上的那坨肉更高了些。

“认认认。”施夷光痛的眼睛鼻子都皱了起来,丝丝的抽着气:“先放开,心口都开始痛了!”

季夫子闻言,手里的力度松了松,挑着眉头将问出:“哪里痛?”

施夷光已经挣开他的手,将身子屈了起来。一脸痛色:“心痛啊。”

季夫子跟着俯下身子,二话不说将施夷光的手臂拿起,放在她的手腕处,搁着,停了停,而后蹙眉看向施夷光:“你有心疾?”

施夷光没有讲话,只是蹲着身子抱着胸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便转头看向季夫子,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总有一天你会把我揪死的。”

季夫子看着施夷光,讪讪的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白毛胡子。

施夷光回过头,继续仰着头,看向孔子。咳了咳,整理了下仪容,又道:“虽然我有季夫子了,但是我也可以跟着你再学不是?”

春秋向来都是有学者认先生,并不拘泥。

说罢,施夷光像是忘了将才的心悸,整个人又笑着眯弯了眼睛:“认我做弟子吧?”

一想到可能做孔子的门下弟子,简直了。施夷光感觉自己的心又开始跳快了。她按着心口,微微俯下身子,继续道:“我很乖的,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让我背什么我就背什么。”

“你能背什么?大字都不认识三个的。”季夫子在一旁看着施夷光,一脸嫌弃的回道。

孔丘看着施夷光,笑了笑,道:“我教的是齐家修身治国之道,不教识大字的。”

施夷光直起身子,看向孔子,整个眉头都蹙了起来,她扁着嘴,委屈可怜的样子让人不忍拒绝:“我虽然不识大字,但是我可以学呀,我还会好多道理的。”

至少她研究汉文学亲爸给她考的东西里面也涉及了一些古文学。譬如四书五经等等。虽然她并没有认真学,大多都记不住,可是顺口也能说出几句的呀。

孔丘看着施夷光恳切的样子,亦是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呀!”施夷光皱起了眉头,看着孔丘,整张脸上都大写着难过。

此时,从屋里头走出来一个蓝布包髻的大汉,五大三粗丝毫不逊于孔丘的牛高马大。他一手拿着笔,看着孔子脚边的小女儿,温声道:“姑娘,先生是不收女弟子的。”

施夷光瞪了瞪眼睛,看向那人,又回头看了看孔子,双手紧紧抓着孔子的下裳,一脸委屈:“为什么?”

孔子看着施夷光,而后摇摇头,微微俯下身子,将施夷光放在自己下裳上的手拿开,叹了口气:“近之则不孙,便是此意。”

说罢,冲着季夫子一揖:“小子在屋里候先师。”说罢,向着屋子里头走去。

施夷光看着要走进去的孔子,哭丧着脸就要追上去,被季夫子给一把拉了回来。

第26章 不懂

“你干嘛?”施夷光转头,看这季夫子不忿的问道。

季夫子没有说话,只是蹲在了施夷光面前,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白费力气。仲尼是不会收女弟子的。你不如好好在我跟前学,我可不比他差。”

施夷光看着季夫子,翻着眼珠子一白:“你比他可差远了!”

“谁说我比他差?”季夫子板起了脸,吹着胡子又要伸手捏施夷光的脸蛋儿,伸出的手又顿了顿,而后戳了戳她饱满的额头,逗道:“我也算是他的先生呢,你说我厉害不厉害?”

施夷光正捂着额头皱着的脸一松,看向季夫子:“先生?你是老子?”

传言不是老子是孔子的老师么?

“老子?”季夫子看着施夷光不解的喃道,而后摇摇头,又戳了戳她的额头:“瞎扯。”

说罢,他站起身,看着膝前的施夷光:“你家去罢。”

说着,向着屋里走去。还不忘关上门。

施夷光白了一眼屋子的门:“就吹吧。”

说着,她扁了扁嘴,看向还站在栅栏外的言偃,抬脚向着言偃走去。将走一步,又停了下来。施夷光转头看了看紧闭着的门,又看向侧面正撑开的窗户。

施夷光眼睛一眯,向着撑开的窗户边蹑手蹑脚的走去。

“你干嘛?”言偃压低着声音嘶哑的吼道。

“嘘!”施夷光转头,对着言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蹲在窗户旁边开始听起了墙角。

要是知道孔子在谈论什么,说不定她还能派上用场呢!万一就是在研注什么《尚书》《诗经》里头的内容呢?

季夫子走向里屋走去:“我们继续说将才的事儿罢。”

说着,他已经走到屋里头,寻着低案跽坐了下来,比了比面前的木板:“坐。”

面前的人双手垂立,走到季夫子对面,稳稳的坐下。见此,他身后一直跟着的一个中年人亦是跟着跪坐下来,一手执笔,一手沾墨。

孔丘在季夫子对面跽坐下,看向正低头擦着水的季夫子,继续将才的话道:“去岁春,我国与齐讲和,公(鲁定公)会齐候与祝其,小子相礼,犁弥(齐国人)垢耻,齐候从之。万幸后退莱地人(莱地人:当时齐国俘虏的东夷)。”

听到第一句话,施夷光眉头就皱了起来。双手扒在墙上,她将身子向着墙壁贴的更近了些。什么鸟语?

“相会如何?”季夫子将擦着的戒尺放在一旁,抬头看向面前的人:“鲁国失地可还?”

面前的人点点头,恭敬的道:“齐人归郓地、讙地、龟阳。”

季夫子听着面前人的话,叹了口气:“犁弥虽勇却莽。汝国与齐相和,叛晋。当如何?”

“去岁晋赵鞅围卫,报夷仪也。”面前的老者回道:“初,卫候伐邯郸午于寒氏,破其西北城而派兵守之,宵熸(jian,溃败)。晋围卫,午以徒七十人门于卫西门,杀人于门中。故晋卫结仇。”

说着,孔丘叹了口气,又道:“反役(退兵后),晋人讨卫问叛故。曰:由涉佗、成何(两人为晋大夫)垢耻卫灵公先。于是晋执涉佗以求卫讲和。卫人不许,晋人遂杀涉佗。成何奔燕。”

都在说什么鬼?施夷光皱着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她几乎将整个身子都沾在了墙上。

屋内的话还在继续。

季夫子抬头,看着坐在老者身后时不时听闻,又时不时记载的男子,开口道:“子路以为如何?”

正在写着的男子被叫着,停住手里的笔,一抬首,看向季夫子,又看向旁边的先生。而后回头看向季夫子,摇摇头:“小子鄙薄,只以为晋卫之仇,始于涉佗、成何。”

季夫子又看向面前坐着的人,开口道:“仲尼以为如何?”

面前跽坐着的孔丘回道:“君子曰:此谓弃礼。涉佗、成何罪不相同,必不均。《诗》曰:人而无礼,何不速死?涉佗亦速死矣哉!”

季夫子听着,摇摇头:“我以为,涉佗、成何皆无罪,不过卫人叛之,以充由耳。”

面前的人坐着未说话,而后才点点头:“先生知矣。”说着,他有停了停,抬头看向季夫子,再道:“我国叔孙氏听闻,与齐、卫两国已有龃龉。”

他的话还未说完,季夫子便伸出了手,摇了摇:“贵国内政,我不便与你妄议。”

屋外夏光高照。屋内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施夷光站直了身子,转头看了看旁边开着的窗柩。眼睛眯了眯。

听球不懂。

这都说的什么鸟语,一句也听不懂。

施夷光深吸了口气,不行,不能就这样放弃了。而后她转身,向着栅栏跑去,翻了出去。

“你现在又要去哪里?”言偃看着翻出墙就往路上走的施夷光,无奈皱着眉开口道。

“归家。”施夷光说着,忽而站定了脚步,转头看向言偃,目光扫过他背篓里头的出头,挑眉道:“你不去帮你娘挖地?”

言偃没有回话,只是叹了口气,指了指另一边的一条路:“你归家该走这条路的。”

施夷光回过头,看向那条路,扁了扁嘴,对哦,好像是那条路。

“我晓得了,你快去帮你娘吧。”施夷光回过身子,摆摆手,向着言偃指着的那条路跑去。

言偃背着背篓,看着施夷光蹭蹭蹭跑远的身影,无奈的摇摇头,又勾着唇笑了笑。清秀的模样里头带着微微黝黑的脸又抬起,看了看正上的日头,向着另一条路走去。

施夷光跑回家的时候,施母还在家里头染纱。她看着从外头跑回来的施夷光,转头道:“光儿,等下跟娘一道儿去江边浣纱呀。”

“等下我有事儿。”施夷光直接向着自己的屋子里头跑去,边跑边道。

她进了屋子,然后从柜子里头把自己的书袋子拿了出来,而后拿出笔和竹片儿,装了些许水放在一旁,坐定。

施母净了手,走到西施屋门口的时候,便见着她侧着身子,正对着撑开的窗户咬着笔杆子。

“式微,式微,胡不归。归归归后面什么来着?微君之故?”施夷光一边咬着笔杆子,一边胡乱抓着脑袋上的包子头:“微君之故后面是什么来着?想想想想想……”施夷光用笔头戳着太阳穴,闭着眼睛念叨着。

“光儿你在作何?”施母向着施夷光的屋子走去,不解的看着她一脸苦闷的样子,目光落在她面前的竹片儿上。

第27章 她是谁

施夷光转头,瞧了瞧后头的施母,哭丧着的脸一点儿没变:“我在温习夫子今日讲的功课。”

“什么功课?”施母说着,边撩着裙子擦着还沾着水的手,边向着施夷光旁边坐了下去,看着她面前的竹片儿。

“说了你也不晓得呀。”施夷光苦着脸,想也想不出来,施母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她转头看向施母:“娘你去浣纱吧,你在这儿我没法温习的。”

施母点头,刚坐下的身子又赶紧起身。她俯身将坐着的凳子推进去了些。然后看了看施夷光:“行,那你温习吧,娘去浣纱了。”施母边说,边向门外走去。

施夷光没回声,只是抱着脑袋,死命的想着‘微君之故’后面句话。

诗经里头,什么《关雎》《关雎》还是《击鼓》这些耳熟能详的诗她背是能背的,可都是讲男女之情,她要怎么在孔子面前说起呀!

不成还突然跑到孔子面前,大眼汪汪的看着他,来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要是孔大圣人愿意她也不介意。能跟孔子谈一场往年恋,也能名垂千古了。

施夷光将脑袋揉的一乱,放笔头向着桌上一放,哭丧着脸看着面前被水浸着的竹片儿:“微君之故后面到底是什么呀!”她能记得的诗里头,跟治国政治有关的也就这一首了。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门口的施母忽然停下,转头看向里头正揉着脑袋的施夷光,轻声开口道。

“胡为乎中露……”施夷光重复着施母的话,悠悠转头,看向施母,恍然大笑道:“娘你连这个都晓得?”

施母看着欢喜极了的施夷光,笑着回道:“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泥中。”

施夷光放着笔,一拍桌子:“就是这个!娘你真是太聪明了!”施夷光边笑着说道,边回身拿起桌上的笔,开始沾着水写了起来。

施母站在门边,看着奋笔直书的施夷光笑了笑。又转头看了看天儿,皱了皱眉头:“光儿,我去浣纱了。今日的纱有些多,再不去就的弄很晚。”

施夷光此时已经用简体字将大概写了出来,她一边放下笔,一边道:“娘,我帮你浣吧。”

夏日光景长,日高人渴。施夷光跟着施母端着纱向着桥那边的河边走去。

但惜的夏日再长,一日也过得徐快。施夷光跟着施母浣纱归家不久天儿便黑了。唤来了言偃,四人用了饭,向往常一般,跟着施父施母在桥头树下唠了会儿嗑,便趴在施父背上睡着了。

农村中的黑夜跟现代的璀璨不同,没有月的夜里,总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屋外的山斑鸠渐起的一声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在无声的黑夜也不显突兀。

黑夜之中,施夷光躺在床上熟睡着。气息一声声平稳而均匀。

忽而,她的眼眸睁开,宛若黑夜之中的黑色宝石,又似苍鹰般锐利而深邃,盈盈幽光。

屋外的墙壁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施夷光的面色沉沉,她缓缓伸起手,放在枕头之下。拿起枕下放着的木尖刺。而后弯着身子,悄无声息的将枕头拉着,放在被子之中。身子一翻,轻轻落在床脚下。

窗户下的别木动了动。

而后便是“吱呀……”一声。窗户慢慢撑开。

一个身影撑着窗柩跳了进来。

施夷光眼睛眯起,身子不动声色的向后挪了挪。整个身子都被挡在床板下。她眯起的眼睛像极了鹰眼,即使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也能看清屋子里头大致的轮廓。

身影向着床前走来。

施夷光手里拿着的尖刺紧了紧。

忽而身影一顿,而后跪在地上向着床尾而来。

施夷光身子弓起,看着渐渐爬进的身影。

再进一步,就是攻击的最好角度。

那身影忽而又是一顿,停了下来,伸手拿着床底下冒出一个头的麻皮袋子。然后掉了个头,又向着窗户爬去。

刚掉头,便觉背上一痛,那身影还来不得惊呼,脖子上便地上一个尖刺!

“敢叫就刺穿你的脖子。”

将张着的嘴顿住,那身影一动不敢动。脖子刺痛感太强,话音冒出喉咙已然成了一声声的呜咽。

“你是谁。”施夷光的声音死死的压着,在黑夜之中,显得些许沉郁。丝毫不像一个几岁的稚子。她说着,抵在那人喉咙上的尖刺松了松。掐着后颈的左手却是更加用力了些许。

那身影听得一个哆嗦,脖子上的疼痛一消,立马哭丧着哑声一直求饶。

说着,就要转头,眼睛的光向后瞄着,想看清身后的人。

眼珠子刚转动,那人脖子上又是一刺痛。赶紧回过头又开始求饶。

“你给我老实点儿。”施夷光说着,身后抵着那人的膝盖重了重。

下一刻,那人的身影便有些软的使不上力了。嘴里不断地低声求着绕。

施夷光没有再说话,目光直视往下,落在那人手里拿着的牛革皮袋上。

而后翻了一个白眼。

施夷光手里的动作松了些,声音也轻了轻:“袋子留下,人”

话音还未说完,那身影忽而转过,向后一跃起。便从窗户飞了出去。

施夷光大惊,瞬息之间,一掌拍在地上,整个人飞起,踩在凳子上借力便跟着跃出了窗户。

手里拿着的尖刺便向着前放的后颈狠狠刺去。

那人似乎没有想到施夷光的动作如此敏捷。他身子向旁边一躲,伸手便要拍向施夷光的胸口。

施夷光拉着房檐下的柱子,借力一飞,绕着柱子便袭向那人的脑后。

那人向着后面又是一退。

就在他退的一瞬间,施夷光手里的尖刺迅速的飞了过去。

那人一惊,已然贴着墙,再退已退无可退。说时迟,那时快。那人手中的牛皮袋子一扬,施夷光的尖刺便被挡了回来。

尖刺是挡了回来,可施夷光的身子已经逼近了。

她一手接过空中的尖刺,一脚踹在牛皮袋子上,紧接着身子前俯,手中的尖刺向着牛皮袋子一刺,稳稳的抵在牛皮袋后人影的心脏处。

牛革袋后一身闷哼。

施夷光嘴角弯起,眼中嘲弄又嫌弃:“小样,在我面前蹦跶!”

她,施夷光,是一条咸鱼没错。

不过是一条军事大学的咸鱼。

且是一条被国安部长官看中的咸鱼。

嗯,她是一名反间谍特工。

施夷光嘴角弯了弯,眼睛里光危险而锋利。

第28章 咸鱼特工

施夷光抬着腿压在牛革袋子上,手上拿着的尖刺身子又前俯抵着面前人的胸膛。

这个平日里轻而易举的动作,放在这个从未锻炼过的西施身子上,竟有些艰难。

“说吧,到底是谁!”施夷光扁了扁嘴,将拉的有些痛的跨收了收:“老实交代,从宽处理。”

施夷光的腿屈了屈,面前的牛革袋子随着她的动作落了些许。

露出袋子后空荡荡的墙壁。

施夷光脸色一变,收回尖刺便后退一步。

牛革袋子落下,袋子后遮住的墙壁显露出来,空无一物。

那她刚刚抵着的实物是什么?

施夷光忽而眼中凶光一凌,身子向前一步拿着尖刺就狠狠向着空荡荡的墙壁刺去。

这次却没有实物了,尖刺刺进土坯糊的泥墙中。

施夷光抽回尖刺,偏头看了看。面色沉静而阴郁。

“你到底是谁?”施夷光轻声对着周围的空气说着,身子慢慢弓起,手里的尖刺捏的紧了紧。

她慢慢的转过身子,看向空无一人的院子。吞了吞口水。额头上的细汗很快便蒙上一层。

若是个人她可以徒手撕他一千遍。

可将才的,明显不是个人。

施夷光一边弓着身子,一边轻轻的转回身,一只手拿着尖刺,一只手慢慢扶上胸口,捏着脖子上的玉竹节。

回身的施夷光一顿,看着地上。

将才的牛革袋子呢?

施夷光向后退去,背紧紧的贴着土坯墙。死死的盯着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头。

好一会儿,确定无一丝气息后,才闭上眼睛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而后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低头,拿起脖子上的玉竹节。

他娘的,不是说有这玩意儿就不会被鬼怪近身了么!

想至此,施夷光将手里的玉竹节向着衣服里头一丢。再抬头看向寂静无人的庭院之中。

要查么?

牛革袋,明显不是苎萝村的物什。

将才的玩意儿,明显也不是苎萝村的人。

施夷光抬头,看了看黝黑的天空,抿着唇闭上了眼。

查么?

施夷光嘴角下拉了拉。

她查他娘个腿啊。

这种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她一点儿都没有经验。且最怕的。

反正没有威胁到自己的命。

离开这个地方罢。

施夷光低下头,再扫了扫空无一人的院子。

离开苎萝村,离开越国。

如果逃避能躲过西施命中的劫数,她宁愿去从未去过的远方。不掺和近这些她不能控制的事情之中。

她是一个特工,但也是一条不喜欢替自己找事儿的咸鱼。更是一个没想过做什么名垂千古大事的人。

打打鹅逗逗鸡可以成为她的乐趣,但这些她不能掌控的大事儿,除非危及生命,不然她就是傻了也不会去管。

施夷光长叹一声,回身,走向自己的屋子。

这辈子大概也是一条没抱负,只求平平安安坐吃等死的咸鱼吧。

她有时候想,刘司令能在千万人之中挑中她入国安部做反间谍特工。除了她名列前茅的优异成绩,大概就是她一身咸鱼的气质吧。

咸鱼气质能很好的掩盖自身的本相不是么。

回了屋子,关好窗户,上了床,盖上被子。

施夷光眼睛缓缓闭上。

明天,一定尽全力傍上孔子。

然后离开这里。

山斑鸠的声音又清晰的响起。夜色无人,寂静安宁。

第二天鸡鸣时分,施母早早起来备好土豆和鸡子,准备去叫施夷光。到了她屋里,才发现她早已点亮了灯,自个儿都已经穿好了衣裳。

这会儿正坐在四四方方巴掌大的铜镜前,自个儿梳着荷包头。

“今儿怎么乖巧呢,自个儿就起来了。”施母一边笑着,向着屋子里头走去,接过施夷光手里的木梳,替她梳了起来。

“娘,梳好看点儿。”施夷光看着铜镜里头模糊的自己,开口叮嘱道。

施母一下一下的梳着,面上带着笑:“我的光儿,梳什么都好看。”

施夷光看着铜镜里头的自己,抬了抬下巴,深以为然的应声道:“英雄所见略同。”

梳好荷包头,外头的公鸡还在叫。施夷光走进灶房。洗漱之后,顺手拿了个土豆就往嘴里塞,边塞边往外走去,嘟囔道:“娘我走了。”

施母放下腰上系着的犊鼻,走向施夷光,替她理了理衣领:“你言偃哥哥在外头等你,上学要听夫子话,不要跟别的小儿打架可记住了?”

施夷光点头应声:“娘你放心,今天我是绝不可能跟别人打架的。”

她今天可是要去向孔子求师的,当然不会跟别人打架。

“行,那你去吧,路上小心些。”施母说着,拍了拍施夷光的肩头。

施夷光转身,向着屋外走去。将走出去,就撞上起身来灶房的施父。

“嘻嘻哉,鸡鸣未过便要上学了!”施父看着面前已经拾掇完,背着书袋要去上学的施夷光咧嘴笑着调笑道。

施夷光抬头,白了一眼调笑着自己的施父:“爹你不懂。”说罢,推开施父,便向着院子外走去。

施夷光上学的脚步轻快异常,她看着院子外等着的言偃,一脸开心的笑着道:“走吧言偃哥。”

施父看着两人走远的身影,转头看向施母:“今儿早起没哭闹?”

施母一边系着犊鼻,一边笑道:“可没,自个儿起来的。”

“今儿日头要往西边出来了。”施父笑着,走到灶台旁,端起水喝了起来。

施夷光出门的时候,天尚且暗着。

等她跟着言偃到书塾时,日头已经升起。

书塾里头没有点灯,夏日亮的早,等人来了,不大会儿就会敞亮了。

今日他们是最先到了。院子里头圈着的鹅还把头戳在翅膀里睡着。季夫子正站在鹅圈旁,手里拿着戒尺端详着。

施夷光强忍着不拿石头砸鹅的冲动,向着鹅圈旁站着的季夫子弯腰一礼:“学生见过先生。”

季夫子收起手里拿着的戒尺,看向施夷光,本来面无表情的脸情不自禁的眯了眯眼:“今儿好生乖巧呐。”说着,伸手准备捏施夷光的脸,手将碰到她的脸颊,又收了回来。

第29章 求师

施夷光冲着季夫子眼睛一眯,笑嘻嘻的道:“我一直都很乖巧的。”说着,踮着脚尖伸着脖子向书塾旁边瞧了瞧后院。

季夫子看着施夷光的模样,右手拿着戒尺,一下下的拍着左手手掌心:“找谁呢?”

“就是昨儿在你这儿那个人。你叫仲尼的那个,他人呢?”施夷光说着,收回目光看向季夫子。

季夫子伸出戒尺,在施夷光的头上敲了敲:“找他作何?”

“当然是拜师呀!”施夷光想也不想的就回道。看着季夫子一脸这你都问的嫌弃表情。她收回目光,抬脚向着书塾旁走去。

言偃冲着季夫子见过礼,赶紧跟上了往后院去的施夷光。

将走到书塾旁边,便见着里院里头站这个身大腰粗的中老年人,搁在水缸旁边舀水净着脸。

施夷光眼睛一瞪,里头迸射出光芒,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她挺直了身子,咳着清了清嗓子。而后抱着胸前挂着的书袋向着里头走去。

她走的许慢,偏着脑袋,一边走,一边朗声缓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边说,施夷光的头还边摇晃着。

正在净脸的孔丘听到声音,不由得放下手,站起身子,看向正缓步走向里院,摇头晃脑念叨着的施夷光。

施夷光的余光瞥过,见着孔丘注意到了自己,嘴角弯了弯。她清了清嗓子,偏着头,看着篱笆外扛着锄头走过去两位农人,目光落向近一些的那位:“哎这位大伯,此行是要去往何处?”施夷光边摇着脑袋,边装模作样的问道。

那农人停下脚步,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去挖地呀。”

说着,转头跟着一旁亦是扛着锄头的农人对视一眼,都说施家女儿掉水落了疾,果然不假。

施夷光听闻农人的话,悠悠一叹,忽而朗声又道:“式微,式微,胡不归?”说着,施夷光停了停,看着面前的两个农人,眼神怜悯而哀伤,而后又继续摇着脑袋,右手背打着左手心啪啪作响:“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一旁的两个农人听闻,笑了笑,而后向着前方的路继续走去,边走边开口,歌曰:“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泥中!”

施夷光正准备要深情朗诵的嗓子一顿,张着嘴看着已经走远的两人。

随便抓一个挖地的都会诗经?

言偃站在施夷光的后头,尴尬的转身向着孔子端端正正的先行了礼,这才回身微微低下,小声道:“这是平常农忙时期会唱的歌谣,你在先生面前将这个作何?”

施夷光听着言偃的话,嘴角抽了抽。原来是个干活的都会唱,她昨儿是白弄了么。

她转头,看向还看着她的孔子,呼了口气,强行扯着笑,脑子里继续搜刮着当年背过的课文。

“你知道我昨儿回去干嘛了吗?”施夷光忽而看着还立着的孔丘,扯着笑开口问道。

孔丘摇摇头,而后回过头,继续捧起了水,什么都没有讲。

施夷光向着孔丘走去,边走,边朗朗道:“昨儿我回去温习了上学的内容。”说着,她又顿了顿,而后仰头看着天大声道:“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不对,不是这个。嘶…”施夷光突然顿住,吸了一口气,而后偏过头皱起眉头想了想,恍然道:“哦对了,是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我六不六?”施夷光走到回过头继续净着脸的孔子谄媚的道:“不对。我厉害不厉害?”

“那你昨儿学的三个大字可会了?”背后响起了一个老者的声音。

施夷光撇了撇嘴,她不回头也晓得是季夫子。

“当然记住了,人、天、地、一个两笔弓着腰,一个就是一个叉腿的人头上顶了个木板,地字嘛,太难了。我说不出来。”施夷光说着,转头,看向身后站着的季夫子,悄悄比了个鬼脸。

而后施夷光又回头,脸上换起一副盈盈的笑意:“先生,我很聪明的。”边说,施夷光的腿迈开,边向着孔丘三指三指的挪着小步子。悄悄的靠近。

“先生不是在编纂四……咔……”施夷光正想说四书五经,四字刚说出口,喉咙一卡,撕裂的疼。而后便是心脏疼,钻心的疼。

她倏忽皱起眉,蹲下来身子……一手捂住喉咙,一手捂住心脏,涨红了脸。连带着呼吸不顺畅了。

孔丘放下手里的帕子,转头惊疑的看向脚边蹲下来的施夷光,眼里带着疑惑。

一旁的季夫子上前一步便执起施夷光的手腕,三指放在上头把起脉来。一把,面色皱了皱,看向施夷光,而后又放下了施夷光的手腕。

“净会装模作样。”说着,季夫子站起身子,拍了拍自己的衣衫,眼中的担忧之色褪去。

孔丘脸上的疑惑亦是散去。他回过头,而后失望的摇摇头,一字未语。

施夷光很想破口大骂,谁装了!

可是心脏和喉咙还在痛,施夷光一手按着心脏,一手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喉咙,难受极了。脖子上带着的玉竹节碰到她捂着喉咙的手,施夷光脑子里头一顿,忽而想起天吴老儿第一日在江边讲与她的话。

姑娘,记着,现在你是施夷光,是越女西施。此事万万不能说与他人。暗示隐晦的都不能有丝毫提及,否则元神俱灭!记住了!

不成,将才说的话会让人怀疑?

施夷光捂着疼的像是被人快扯出来的喉咙,憋住气红着脸难受极了。

她不提还不成吗!绝对不提了……

脑子里头将想着收回话,果不其然,喉咙的疼痛就少了几分。

一旁的季夫子伸出手上的戒尺,敲了敲施夷光的脑门儿:“装死仲尼都不会带你走。”

施夷光缓过气来,扶着孔丘的大腿站起了身子,转头狠狠的剜了季夫子一眼,而后回过头,看向孔丘,脸色还有些许惨白,抬头恳切的看着孔丘:“你收我当弟子,我真的什么都可以做的。”

第30章 不收女弟子

此时孔丘已经净了面,拿着子路递来的帕子轻轻擦了擦脸,而后转过身子,蹲下来,看着面前的施夷光,轻声道:“你为何一定要做我弟子?”

“我可以习很多学问呀。”施夷光在孔丘面前站直了身子,想也不想的回道。

孔丘蹲在施夷光的面前,即使蹲着,他也比施夷光高了一个脑袋。他伸出手,放在施夷光的肩头,摇摇头:“若是做学问,你跟着你的夫子亦是能习的。”

说着,他停了停,又补充道:“能学的,比在我这里还多。”

施夷光听着孔丘的话,转头,看了看一旁站着捻着白花胡子的季夫子。衣衫尚算整洁,但是补丁补的都快看不清以前衣裳的样子了。

季夫子或许很厉害,可却是苎萝村的先生。

她要的,学问其次。离开越国才是主要的。

施夷光转头,看着孔子,摇摇头:“跟你才能学到更多。”

孔丘看着面前的施夷光,叹了口气。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汝迋(wang:骗)我。”说罢,转头,看向季夫子,悠悠道:“稚子虽小,心思叵测。”

季夫子没有回孔丘的话,只是一手拿着戒尺,捻着胡子的手放下,定定的看着施夷光。而后才道:“当可教化。”

孔丘回头,看向面前还抓着自己衣衫,一脸殷切看着自己的施夷光,伸出手,轻轻的将自己的衣衫从施夷光手里拉了出来:“你莫用白费力气了。我不带女弟子的。”

说着,转身向着身后走去。后头的子路已经将马车架好,孔丘走到架好的车旁,转身,拂了拂袖,而后站定身子,冲着施夷光身旁的季夫子端正的行了一个大礼:“小子归矣,先师珍重。”

季夫子收回背在身后的手,而后对着孔丘亦是行了个礼,道:“去罢。”

言偃站在旁边,亦是双手抱着,行着礼。施夷光看着转身要上马车的孔丘,皱着脸往前跑了几步:“为什么不收女弟子!”

孔丘正上车的动作顿了顿,转身看向施夷光,缓缓道:“还是我昨日与你讲过的那句话,近之则不孙。”

施夷光赶紧向前走了两步,两手一摊,脸上皱着大声道:“其实我根本就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孔丘一愣,转头看向季夫子,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笑出了声。

孔丘回头,看向施夷光,解释道:“难缠,女子总难缠,我向来不喜。”

施夷光恍然,而后右脚跺了跺,真切的道:“可是我不难缠呀!”

活了两世,只有人说她高冷,没有人说过她难缠的。

孔丘看着施夷光,摇了摇头:“你还不难缠?”说罢,也不待施夷光回话,便上了车。边上车,边喃喃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施夷光板着脸,看着孔丘的马车在后院里头打了个圈儿,然后想着后院的篱笆门外行去。

行到一半,忽而马车停了下来,车帘撩开一角。孔丘的脸伸了出来,看向施夷光。

施夷光大喜:“你要带我走了?”

孔丘看着施夷光,目光掠过,落在施夷光旁边的言偃身上,温声道:“她是不行的,但若是你愿意做我弟子,我倒是愿意。”

施夷光的笑凝在脸上,看了看孔丘,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的言偃。

言偃看着孔丘,清秀脸上带着谦和的笑。他双手作揖,谦恭一礼:“谢先生垂识,小子家中父母尚在,不便离家。且有季夫子教识,尚且能明理得智。”

孔子看着言偃,满意的点点头,而后转头看向季夫子,笑道:“先生此子,当大器。”说着,他又回过头,看向还垂着手行着礼的言偃:“往后你若是愿意求学与我,便来鲁国寻我罢。”

语毕,放下帘子。马车缓缓起行,向着篱笆外走去。

施夷光站在原地,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到现在她还不理解孔子为什么拒绝她。就因为她是女的?

施夷光看着走远的马车嫌弃撇撇嘴,就那么看不起女子么。

施夷光走进书塾,将自己的书袋取下来,往自己的书案上使劲儿一扔,哼哼唧唧的。

“你不要生气了,不是还有季夫子么?”言偃站在施夷光身后,小声的安慰道。

施夷光撇着嘴,转头,看了看向书塾走进来的季夫子,回过头,坐在自己的书案上,冲着言偃摆摆手:“你去坐着罢,就要开学了!”

言偃转头,看了看已经走进来的夫子,点点头:“那我过去坐好了。你要乖些。”说罢,向着自己的书案走去。

书塾不大,里头放着长长的书案。学生的年纪和所学的东西也是参差不齐。言偃那里是抽背古贤书。施夷光这边的女儿,小一些的,学的是简单的大字。长一些的,学的是难的大字。

施夷光趴在自己的书案上,一脸生无可恋的盯着墙壁。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孔子真的是坚决不收女弟子。

到处游历的孔子走了。

然后呢?她要怎么离开?

想着,她又忽然撑直了身子,看向正在给言偃他们那边讲着可的季夫子,她竟然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问时间呀。今朝何夕都不知道,说不定明天就被范蠡发现带去越宫了。

坐在施夷光前面的女子身子侧了侧,向后退了退,拿着的竹卷捂着嘴,小声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说着,她悄悄转身,看向施夷光:“是谁说的?”

施夷光听到声音,抬了抬头,看向转头的女子。眉头诧异的一挑:“东施呀。”将才一直在想着自己的事儿,还没有注意旁边的人。

“你将才问什么来着?”施夷光边问,边坐起了身子,看着她。

施冰儿将手里执着的书卷贴的更紧了些,压低声音又道:“你将才说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是谁讲的?”说着,她转头,柳眉杏目看着施夷光,发出点点光芒。

施夷光张了张嘴,忽而想起天吴。一只手捂住心口,而后看着施冰儿回道:“我自己讲的。”

“你自己讲的?”施冰儿看着施夷光,眼里的光芒散去,带上怀疑,而后撇了撇嘴,回过头,没有再说话。

第31章 2516

过了好一会儿,施夷光都低着头开始练大字的时候,施冰儿又执着书卷,回过了头,她看着施夷光,点点头,面上带着犹豫,却依旧小声的道:“好吧,我信你。”

施夷光抬起正练着大字的头,看向施冰儿,扁扁嘴:“哦,谢谢你的相信。”说罢,她又低下头,继续练起了大字。

她是没有兴趣去揽古人的智慧,只是不能透露出她千年后的身份,自然是……小心的好。

施夷光一边练着字,一边叹了叹气。

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

想别人穿越都能金甲护体,万剑不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要什么有什么。再不济,穿越到个破落地方,还带有个金手指。想到金手指,施夷光抬头,看了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玉竹节。她这个算吗?

破玩意儿根本没地方用啊。

那一身杀招算吗?

不成以后靠着杀人为生?

她会杀人,但其实……从来还没有杀过人呢……

施夷光一边画着竹卷上的大篆,一边又是长叹一声。

想前世,她做任务时都有搭档的。为麻呢?

就为她的路痴天赋,也不能单独行动。

施夷光抬头,看着竹片儿上画着的字,又叹了一声。

想抱大腿也抱不了。

一个时辰的学便在施夷光不断地唉唉叹叹中度过了。

下学的时候,天上的日头跟往常一般,高照起来。施夷光正收着竹片儿和笔,前面的东施便开口道:“你下学后做什么?”

“帮我娘浣纱呗。”施夷光一边收着竹片儿,一边应道。

“我也去浣纱的,我们一道吧。”施冰儿笑着,将书袋挎在身上。看着施夷光盈盈笑道。

施夷光亦是收好了书袋子,挎在身上,无所谓的应声:“可以啊。”说着,就背着包向着书塾外头走去。

走到书塾外头,施夷光习惯性的看向鹅圈里头的鹅,弯腰,捡起院子里头的石子砸了过去。

大白鹅呱呱呱的冲着施夷光叫嚣。施夷光已然起身,拍拍手,正准备跟着言偃走,忽然一顿,想起什么,冲到书塾里头,对着站在书案后看着书卷的季夫子道:“今年是什么时候?”

季夫子闻言,抬头,看着走进来的施夷光,回道:“王三十九年。”说着,季夫子将竹卷收了收,又道:“你问这个作何?”

“什么王三十九年?”施夷光没有理会季夫子的疑问,径直走到他的书案前席地而坐:“我问的是公元前多少年。”

“公园前?”季夫子抬头,看向施夷光,眉梢的疑惑更浓了:“什么公园前?”

施夷光抬头,白眼一翻,喃喃道:“不知道什么是公元前吗……”

那她要怎么记时间?她晓得吴越檇李大战是哪一年,也知道勾践被捉是哪一年,三年后回国哪一年大概也能算出来。可这些都是建立在公年纪年的前提下呀。

施夷光抬头,看着书塾的房梁。哪一年都不知道,她要怎么未雨绸缪?

忽而,施夷光脑子里头光一闪!孔丘!

施夷光回过头,定定的看着季夫子,双手拍在面前的书案上:“仲尼呢?他今年多少岁?”

做春秋的卷子怎么能少了考孔子的题目?联合国教科文确定的世界十大名人好歹孔子排第一,在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哥白尼达尔文等等之上。

她爸的出生年月她是记不得了,可孔子却记得。不枉费做的那么多题目。

“仲尼?”季夫子看着施夷光,喃喃着,转头想了想:“仲尼是鲁襄公二十二年秋生,今鲁定公十一年,虚岁五十有三矣。”

说着,季夫子再转头,看向施夷光又问道:“你问这个作何?”

施夷光没有理会季夫子的话,只是埋头在桌案上用食指划着。嘴里不断哝哝自语:“虚岁53,减去娘胎里头的1岁,52。生于公元前551年,52岁。”施夷光抬头,看着季夫子,恍然道:“哦,我知道了。”

今岁,便是在公元前499年。她穿越到了2516年前。

可怕……

想着,施夷光冲着季夫子点点头:“谢谢先生了。”撑起身子起身挽着书袋子就要走。

“且等。”季夫子伸手,开口制止正准备走的施夷光。

施夷光将身子转回来,看向季夫子,没有说话。

季夫子拿起案上的戒尺,点了点书案的对面。

施夷光见此,尚算规矩的坐了下来。

“作何?”施夷光盘腿坐回书案前的地上,抱着挎着的书袋,看着季夫子。

季夫子坐在施夷光对面,一只手拿着戒尺,一只手撑着书案:“你为何想认仲尼为师?”

施夷光坐在季夫子对面,看着他,想也不想便道:“学东西啊。”

季夫子摇摇头:“你迋我。到底是为何?”

施夷光一扁嘴,看着季夫子道:“我讲,你把你那只那白鹅给我我就讲。”说着,指了指院子外头的那只大白鹅。

季夫子目光从施夷光移过,看向书塾仰着脖子踱着步子的大白鹅,低下了头:“我不听了,你家去罢。”

施夷光看着季夫子,撇了撇嘴,站起了身子,拉了拉自个儿的书袋:“反正你现在不给我,以后我也会把它的头摘下来炖汤的。”

说罢,不待季夫子讲话,便转身向书塾外走去。

书塾外,言偃跟施冰儿还等着施夷光。她跨出书塾,目光很不友好的从鹅圈里头扫过,而后看向等在院门口的两人:“你们怎么还没走?”

“怕你自个儿回去走迷了。”言偃站在一旁,看着西施笑着说道。

施夷光又看向施冰儿:“你怎么还在这儿等我,你在东村呀,我们又不一道。”

“我娘直接把纱拿去江边了,我跟你一道儿直接去江边就行。”施冰儿边说,边跟上了两个人的脚步。

“可我还要回去帮我娘端纱呢。”施夷光走在前面回道。

“我也可以帮你。”施冰儿跟在施夷光身后,轻声回道。

一行三人,走在向西村去的路上。特别是施夷光和施冰儿两人,走一起,顶呱呱的颜值引得一路的人不断的驻足回头凝望。

第32章 又见彩鸡

每过一人,便叹一声施家的小女,朱丹桃面,静女其姝。

施夷光走在路上,跟在言偃后头。身边又跟着施冰儿。施冰儿性子文雅恬淡,没有讲话。言偃一路说着什么,施夷光没注意。她只是想着将才季夫子说的时间。

现下是公元前499年夏。她只记得,公元前494年,吴越与檇李大战。越败,请和。第二年越王入吴为奴,三年后放出来,然后找到了自己送给吴王。什么时候找到的她不晓得,反正这样算起来,是在前490左右。

还有九年。

九年,九年,她总要学个傍身的东西。

学问?

她从来成绩优异,但她打心眼里不爱读书。

她也不知道为何,从不看书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

施夷光跟在言偃后头,埋着脑袋,想了半天。也就想到了一个。

法术…

可法术,找谁学?

再去求求天吴?

到家的时候,施母一如往常的染着纱。院子里头晾了一大片。

施母转过头,看向施冰儿,走进屋子拿出两个草饼,递给了施冰儿,脸上带着笑,道:“你娘呢,身子好些了没?”

“谢谢二娘。”施冰儿记过施母递来的草饼,浅笑着回道:“娘昨儿个犯了宿疾,我没上学照顾着。夜里就好了许多。这会儿大概都在江边浣纱了。”

施母闻言,起了身:“那走吧,我们赶紧去江边,一道儿把纱浣了。”说罢,转头对着屋子里头放书袋的施夷光道:“光儿,快些。咱们去浣纱了。”

话音还没落,施夷光便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应了一声,而后跟着施母和施冰儿向着屋外桥后的山行去。

夏日虽热,山林却是凉爽的。山间草丛长出来的野花星星点点的遍布着山野。一妇两女端着轻纱,行在山林之中。清脆的鸟鸣不绝于耳。

施冰儿走在前面,走着,她忽而回头看着施夷光开口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可还有前后句?”

施夷光偏头,看着施冰儿一脸期盼的样子,便开口道:“还有前面两句,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yan一声)嵫(zi一声)而勿迫。”

“吾令羲和(传说太阳神的车夫)弭节兮,?望崦嵫(太阳神住的山)而勿迫。”施冰儿喃喃道,她回过头,微微偏着头,看着一旁的山林:“羲和弭节。为何见崦嵫山不快些走呢?”施冰儿转头,看向施夷光,面上带着疑惑。

施夷光看着施冰儿,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这样太阳就可以迟迟不落呀。”说着,施夷光将面前端着装满轻纱的盆子晃了晃:“太阳不下山我们是不是就能多浣两盆纱嘛?”

施冰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而后有回头看着施夷光皱眉道:“那跟下一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有什么关系呢?”

施夷光抬着头,白眼一翻,她脑壳有点痛。

“嗯……怎么说呢?”施夷光边想,边砸了砸嘴,结结巴巴的道:“太阳慢点儿下山,我们一日劳作的时间就长了呀对不对?那,那我们这个,这个……就像这个浣纱,对,就这个浣纱,多给你时间浣,你是不是就能研究出不同的姿势?站着蹲着,立着趴着。是不是就能研究出那个姿势不费力?”

这是几百年后屈原的诗,她解释不了高深的意思。

施冰儿听着施夷光的解释,眉头皱了皱,有些疑惑,而后又松开,带着失望一叹:“原来是这个意思。”

说着,她抬头,看了看茂密的树叶,而后喃喃自语:“路漫修远,求心之索。”

施夷光听着施冰儿的话,抓了抓头,回过神漫不经心的转头,扫过山林。

山风扫的枝头绿叶簌簌作响,不是被风吹落的树叶落在怀里端着的纱盆里,又被端纱人伸出手指轻轻拿开。

施夷光目光扫着,忽而眼光一顿,直直的看向山林深处。

她将才……似乎看到了一直五彩的羽毛晃过去?

施夷光停下脚步,脑子里忽的晃过昨日那个妖孽男。

昨日她一晃眼一人一鸟就不见了,她还以为是见到了鬼。

好奇心拉扯着施夷光的心。

“光儿,你在作何?”前面的施母和施冰儿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定定站在原地的施夷光。

施夷光摇摇头,而后走上前,将手里的盆子放在施母的轻纱上,便往山林里头跑去,边跑边大声道:“娘,你们先去江边,我待会儿就来。”

施母张着嘴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就看着施夷光提着裙子跑远了。

施母和摇摇头,转头看向施冰儿:“咱们先走吧。”

施冰儿点点头,转头看着施夷光跑远的地方,回过头,跟着施母一道往山下江边去了。

施夷光提着裙摆风一般的跑向山林之中,而后速度放慢了些,眼珠子四处转着。将才看到的彩鸟好像就是向着这边来的呢。

施夷光边思衬,边向着前头走去。没走多大会儿,便听到有水流声。

施夷光细细听着,向着水流声走去。她绕过一个又一个的树木,便见着山潭旁边站着的彩鸟。

那鸟转着头一点点的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三只脚像竹竿儿一般立在那里。施夷光目光转过,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山潭。而后又转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山林。

她微微俯着身子,向着山潭走去。

这鸟怎么会在这儿?

尽管施夷光很小心翼翼,但那鸟似乎还是察觉了,抬起头,看着走向自己的施夷光,眨了眨眼睛,而后张着红色的喙,大声的鸣叫。

本小心翼翼走着的施夷光吓得脚下一抖,差点儿没摔倒。

她此时走的已经离那彩鸟很近了,她扶着树干站直身子,看着那彩鸟,瞪着它凶道:“你叫什么叫!”

话音将落,身边‘哗啦啦’的水声大起,施夷光吓得转头看去,边见着本来无一人的山潭中冒出了一个人头,发上面上皆带着水,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凤眼微挑,看着站在彩鸟身边的施夷光:“你作何?”

第33章 安阳还是龙阳?

施夷光脚看着面前似仙似腰的男子,目光很自然的就挪到他的白皙的脖颈之下,看着他诱人的锁骨,舔了舔唇,最后落在他健硕光洁的胸膛:“我看到这儿有只彩鸡,三只脚太奇怪了。”

施夷光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旁边的彩鸟。眼神却是没有看向那妖孽,只是定定的落在男子光洁健硕的胸膛。而后往潭水边走去。扒着水潭壁很自然的踮起了脚尖。

男子伸手,纤细修长的食指勾了勾,旁边枝丫上挂着的衣裳被他轻轻勾落,脚尖借力站直了身子,一跃,身子带着水珠从水中跃起。

施夷光微微张着嘴,盯着男子的胴体看直了眼睛。目光准备往下挪,男子指尖勾着的衣裳一撩一绕,便披在了身上。

还没看清的施夷光就被这衣裳给挡了去。

眼中骤然的失望流于面上。

她抬头,充满失望的眼睛看着男子的面,叹了口气,又低下头,目光似有似无的从男子胯间扫过,又转头看向一旁的鸡,而后又是长长一叹。

“昨天讲我是偷窥的流氓。”男子一边系着腰带,月牙色的长衫散散的套在身上,说不出的慵懒:“今儿到是自己跑来偷看我洗澡了。”

他挑眉看着施夷光说着,面上带着戏谑,头发上还滴着的水滴一滴就染成一团深色的水渍贴着还未干的肌肤。

约莫是身上的水渍太多,让身上穿着的月牙色外衫贴在了身上,勾勒出一个身体的弧度。好看而诱人。

施夷光目光管不住,不自禁的扫过,心跳快了些,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就你这身材?”

这身材也太好了吧。

男子转头拧着头发的手一顿,轻笑出声。他将拧着的头发往后一甩,而后低下身子,脖颈处的衣领微微敞开,落处诱人的锁骨。伸出手,将手插在她的腰间,一抱。转身便将小小的施夷光放在了山潭壁上。

纵然已经十三岁了,但是施夷光的个头太矮,看着跟七八岁的没什么区别。

他看着施夷光,挑了挑眉头,眼里带着戏谑,声音慵懒而诱人:“我身材如何?”

施夷光看着男子面若桃花的脸蛋儿,凑在她的面前,她看着那双微挑的凤眼,一看便像沉了湖一般,溺在了里头。

灿若三春暖阳的双眸映着山林的树叶,带着微微的绿。像是妖怪一边蛊惑着人心。

施夷光看愣了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轻声喃喃道:“你是个妖怪吧?”

男子看着施夷光,顿了顿,而后身子推开,站直。伸出手指捏了捏她带着婴儿肥的粉嫩脸颊:“你才像个妖怪。”

说罢,放下手。抬起头,看了看天色,而后打了个哈欠,回头看向施夷光,慵懒的道:“小妖怪,我家去了。”

说着,转过了身子,向着山林里头走去。

施夷光屁股一挪,从山潭壁上蹦了下去,提着裙子就跟了上去。

“我叫施夷光,你呢,叫什么?”施夷光跑到男子身边,跟着他走,抬头看着他问道。

男子没有回答,只是偏过头,还带着水渍的发丝跟着他的动作荡了荡。他看着山林的树木,轻声道:“安阳。”

“安阳君?”施夷光微微偏仰着头,看着安阳君绝美的轮廓。

安阳转头,看着施夷光一挑眉:“你如何知晓我为君?”

“呃?”施夷光一愣,君不是古代不是尊重的称呼么?

安阳回头,向着山林慢悠悠的走去,轻声道:“唤君也可。”

安阳君,安阳君。好熟悉的名字。施夷光跟在安阳旁边,挑眉一拍脑门:安陵君其许寡人!以前读书学过的课文呀。

怪不得她说安阳君那么熟悉。

不知想到了什么,施夷光忽而转头,看着安阳大声的诧异道:“安阳???”

“嗯,如何?”安阳一边走在山林中,抬起手拂过头上横着的枝桠,漫不经心的接道。

安阳?施夷光定定的看着面前的人,脑子里头浮起前一世看过的一偏古诗。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悦怿若九春,罄折似秋霜。

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

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衾裳。

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

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注1)

安陵与龙阳,可不正是中国古代大名鼎鼎的绝色同性恋代表么!

施夷光回过头,倒吸了一口气。余光瞥过旁边面容绝美的妖孽安阳。心中叹息,这货该不是个同性恋吧……

施夷光舔舔唇,可惜了可惜了。

施夷光跟着安阳走在山间路上,忽而脑门上一重,她抬头看着旁边还着月牙色衣衫的安阳,皱了皱眉头:“你干嘛戳我?”

安阳停住了脚步,转头好整以暇的看向施夷光:“你干嘛跟着我?”

施夷光跟着停住脚步,而后撇了撇嘴:“山这么大,谁说我是跟着你的?”

说着,施夷光转身,抬眼一扫,向着山的另一边走去。

安阳转头,看着施夷光走远,灿若红梅的薄唇抿着勾了勾,回身向着山上行去。

施夷光走了没多久,便停了下来。她皱起眉,扫了一眼茫茫的大山,转过身子,看向已经远成两个点儿的一人一鸟。

好吧,她承认。她只是迷路了。

“等等我!”施夷光大声叫嚷着,提着纱裙跟了上去。

远远在山林树丛遮掩中的两个点停了下来。

施夷光奔跑着向上头跑去。跑了没多大会儿,心口便开始疼,又放缓了脚步,等缓过气来,才向着不远处立着的修长身影走去。

“喂,你能不能带我去江边?”施夷光看着已经只有几丈远的人,边走边问道。

安阳垂手长立,看着面前的小点点人儿,摇摇头。

施夷光小嘴一瞥,瞪着安阳。而后偏头,看看日头,回头惨兮兮的对着安阳道:“我这么小,在山里头迷路了怎么办?”

“你已经迷了吧?”安阳淡淡的看着面前的小女儿,一双大眼睛像是镶在朱钗上的玛瑙,看着他不停的眨巴着,流光熠熠。

施夷光两手一摊,嘟着嘴道:“对啊,我就是迷了,那你送我回去嘛。”

说着,顿了顿,又道:“到时候我送一寸纱给你做衣裳当感谢。”

第34章 送归

安阳依旧淡淡的看着施夷光,看着她粉嫩的小嘴撅着,粉白的脸上泛着树梢洒下来的阳光。亦是摇摇头。

而后,转身继续向着山林走去。

“喂你要不要这么小气呀!”施夷光插着腰,跟着安阳向着山上走去,她气的皱起眉头:“又耽搁不了你多少时间的。”

安阳静静的在前头走着,不回头,也不理会。

施夷光看着走在面前的安阳,目光看着他晃着的衣衫脚。里头露出的脚踝白皙而纤瘦。她笑了笑,有些邪恶的道:“你要是不送我去江边,我就扒了你的衣服。”

闻言,安阳蓦地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身后一脸邪笑的施夷光,眉头一调,带着轻佻和魅惑,抬手将微微敞开的衣领口拢了拢:“你觉得,在这荒山野岭里头,扒了我的衣服是我吃亏?”

“不然呢?”施夷光梗着的脖子偏了偏。相比安阳君的翘臀长腿,她一个扁扁平平的稚子,自然不吃亏。

安阳忽的一笑,面上明媚宛若三月春阳。他看着施夷光,啧了啧嘴,而后蹲下身子,看着面前站着的施夷光:“等你长大了就给你看。”

施夷光撇了撇嘴,看着安阳君,开口再问道:“你到底送不送我去江边呀?”

安阳看着面前的施夷光,站起了身,摇摇头:“我有事。让太邢送送你罢。”说罢,安阳向着旁边抬了抬下巴,

施夷光转头,看着一旁正端端站着的五色太邢,皱了皱眉:“我都不认识的路,这彩鸡认识?”

话音一落,旁边的太邢仰头嘶鸣一声,而后狠狠的瞪了一眼施夷光,撇头委屈的看向安阳。

安阳看了眼太邢,转头看向施夷光:“好了,现在太邢也不愿意送你了。”

施夷光皱起眉头,伸手将旁边的车前草一扯:“我是真的迷了,送送我嘛求求你了?”说着,施夷光顿了顿,撇了撇嘴,又补充道:“我待会儿给你钱还不行么?”

“钱?币么?”安阳说着,转身继续向着山道里走去,边走便嫌弃的道:“你有币么?”

施夷光没有跟着安阳走,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向深山里头走去的安阳,叉着腰一脸纠结。

安阳继续缓慢的向前走着,头都没有回的轻声道:“走吧,待会儿送你去江边。”

施夷光闻言,赶紧提着裙子跟了上去。皱着瞬间便缓和了,屁颠屁颠的跟在了安阳身后,向着深山里头走去。

午时将近,山林里头蝉鸣声不断,扰的一切都失了声音。

施夷光跟着安阳走了没多大会儿,便见着山林深处立着的一间草屋。草屋两间,用泥土糊着。

施夷光看着面前的两间草屋,抬起手上不知何时捡的枯树枝指了指:“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安阳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将走近草屋,便从其中一间走出来了个人,年岁有些大,花白的胡子,一脸的褶皱,不过身子看起来尚算硬朗。他穿着件麻布衣裳,衣角补了几个补丁,背着手,看着走进深山的安阳,目光落在跟在安阳身后的施夷光身上,本就全是褶皱的脸上又一皱,眼神顿了顿。

“这女娃娃是谁?”老头看着身后不足安阳腿高的施夷光,眼睛珠子滴溜一转。

“山里头迷路的野丫头,待会儿送她去江边。”安阳头也没有回,随口说着,便向着其中一间草屋走了进去。

那老头站在门口,看着施夷光,蹲了下来,脸上堆起笑,伸出手对着施夷光的小脸蛋就是一捏:“嘻嘻哉,好生喜人。七八岁罢。”说着,捏着的手指一晃。

施夷光痛的抬手就是一巴掌,打下了老头捏着她脸蛋儿的手。而后揉着自己被捏红的脸蛋儿,恶狠狠的瞪了老头一眼。

“十三岁!”

老头看着施夷光的模样,哈哈大笑。指了指旁边挨着的一间草屋:“那是安阳的屋子,你且进去呆一会儿。”

说着,也不待施夷光回话,便起了身子,转身向着身后的草屋内走去。

深山无人,老头进去之后也没有关门。施夷光站在门口,听着屋子里头传来的声音。

“长桑君走了?”

“嗯,越王病重。约莫就在这几年了。”

话音一落,屋子里头一阵沉默。

施夷光站在门口,偏过头,看着布满阳光的山林,和茂密葱绿的树梢。眼睛眯了眯,打了个哈欠。

“四爷爷也该离开此地了。”

“……”

屋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施夷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向着隔壁的草屋走了进去。

屋子里头唯有一张铺着草席和麻布的床,和一张放满竹卷的桌子。

施夷光径直脱了鞋,爬到床上,睡了过去。

夏日午时的蝉鸣声蜩螗如羹沸,细微而嘈杂。山林透过树叶缝隙的阳光射在敞开的草屋门柩里头,映出斑驳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安阳君和老头总算是讲完了。两人走了出来,一个背着背篓向着山林走去。一个走到隔壁的草屋,看着熟睡在自己榻上的施夷光,叹着气摇摇头。

而后走到床边,将她轻轻背在背上,向着山林走去。山林中枝桠上满是蝉鸣和鸟声。

不知为何,施夷光跟平日带着警惕的浅眠不同,她睡得很沉,一梦好睡。

等她扭捏着身子醒过来的时候,阳光洒在她的眼帘,让她将睁开的双眼又闭上,而后抬起手遮了遮眼帘,转头看了看周围的树林,用着迷迷糊糊的声音不解道:“这是哪儿呀?”

安阳没有回话,只是转头,看了看背上躺着的施夷光,轻声道:“醒了呀。”

“嗯。”施夷光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眼睛迷茫的扫过周围的山林,落在安阳的侧颜上:“我怎么在你背上?”

安阳没有回话,只是冲着面前的山下抬了抬下巴。

施夷光顺着看去,正见着三三两两的女子蹲在江边,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纱在江水里头晃荡着。

“呀,到江边了呀。”施夷光恍然,睁开讶然说着,便挣脱了安阳的手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谢谢你啊安阳君!”施夷光转头,对着安阳扯着笑道了谢,而后便转身向着山坡下的江边跑去。

站定在山脚,施夷光转身,看了看已经空无一人的山林。

第35章 凶案

“光儿,你去哪儿了?”江边施母的声音响起。

施夷光回过头,看向施母,回道:“看到了一只好看的彩鸟,想去捉的,跑迷了路。”边说着,施夷光径直走到施母旁边蹲了下来,拿起木盆中的纱,跟着旁边的人在江中浣了起来。

夏日的阳光很烈,江水凉凉。

之后的日子施夷光每日除了上学,便是跟着施母浣纱。日子平静的就像是扬子江的江面,打不起一点浪水。

半月之后,天气还是那么热。苎萝村里头却是出了一件大事儿,让本生平静的村庄沸腾起来。

西村里头一家三口人被灭门,唯独剩下一个当日山上砍柴的女儿幸存了下来。

这样的事儿,自然是少不了施夷光凑热闹。当日浣完纱听到这事儿,撒了腿跟着就跑去了受害的人家。

彼时人家院子外围满了拿着锄头挑着扁担的村人,严严实实的围了一圈儿。官府的人锁了门,奈何院子是篱笆,锁了门也看的了。于是施夷光挤在众人的大腿里,挤着挤着就挤到了最前面。

前世施夷光前世也是见过尸体,却没有见过这般横死血腥的尸体。

她站在篱笆外,裂着嘴,看着院子里头还淌着血的尸体。啧啧声不绝。

官府里头的人进进出出,拿着笔记着,穿着官服的大人不断的扒着衣服,屋子里大概还有一具尸体,一个背着背篓的小女孩蹲在门槛里头哭着,凄凄惨惨戚戚。

旁边跪了一地的邻家人,官老爷不停的问着。

“大人,小的真的什么都没看到。”跪着的一个男子穿着麻布衣裳,哭丧着脸说道。

那着官服的大人看着男子,板着脸威严的道:“胡说!昨夜明明就有人见你从郑家门口走过!”

“我我我我那是去山上捉獐子的呀!”男子跪着,抬头看着面前的官老爷,声音带着颤抖,都快哭出来了。

“哼。”官老爷看着那人冷笑一声:“既然不是你,你为何这般紧张?”

“噗嗤。”施夷光听得,没憋住一声笑出。哪个人涉及到了杀人的罪名不紧张的?不紧张才怪吧。

声音一出,在没人敢出声的当口立马成了众矢之的。所有人转头看向两只小手抓着栅栏的施夷光。官老爷也转头看向她。

“小丫头,你为何笑?”官老爷看着施夷光,眯了眯眼。

施夷光一愣,看了看周围盯着自己的人,又看了看院子里头还横在地上的尸体,缩了缩脖子,满脸茫然又无害摇摇头:“我没有笑啊。”

“没有笑?本官明明就听到你笑了。”那官老爷说着,向着施夷光走了过来。

施夷光身子想向后退,奈何后头全是人。将才好不容易挤进来的,这会儿哪有那么容易出去的?

施夷光的身子不自在的挪了挪,看着面前蹲下来的官老爷,咳了咳,而后一本正经的道:“我将才是想哭来着。”

“本官连哭笑都分不清了?”那官大人看着施夷光,挑眉呵斥道:“本官看你这般开心,看来家中必然与郑家有仇!看来你们家定然也有嫌疑。来人,将此女家人给我带过来!”

“是,上官大人!”

施夷光看着那官大人,眼睛眨了眨,有些茫然。

她就是来看个热闹,怎么全家都成了犯罪嫌疑人?

就因为她笑了一下?

施夷光转头,看着已经准备出院子捉人的官兵,回头看向那上官氏,眉头一挑,怒色尽现:“唉你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你凭什么说我有问题?!”

“郑家满门被杀,你却还笑得出声,你难道没有问题?”上官说道最后,声音扬起,满是怀疑的神色。

“你怕是只猪吧。”施夷光抓着篱笆,看着面前的上官氏,声音满是嫌弃和怒意:“我笑是因为郑家么?你说人家紧张有问题,哪个人被牵扯进杀头的罪名不紧张的?我看你才是有问题!”

“哎哟哟,稚子小儿,你懂什么?!”上官氏说着,站起了身子看向施夷光,板着脸怒道:“不知所谓!”

施夷光愣了愣,抓着篱笆的紧了紧,而后瞪着上官氏:“我看你才是球都不懂!”

而后施夷光指着院子里头的尸体:“血还在淌,你怀疑他昨天夜里路过郑家有诡怪?”说着,施夷光偏过头看着院子里还跪着的村人,大声道:“哎我问你,你昨儿夜里什么时候路过的?”

那村人看了看上官大人,又转头看了看施夷光,犹犹豫豫小声的回道:“亥时末。”

闻言,施夷光回过头,眼睛滴溜一转,算好时间,看向那上官氏:“现在巳时末,六个时辰了呀,要是他杀的,血现在还会淌?早干了好不好!”

说着,施夷光看着面前的上官氏嫌弃白了一眼。不谈专业知识,常识都能解决的问题。

这上官氏却是常识都没有。施夷光抓着篱笆看着面前的人,心中纳闷儿有疑惑。这是怎么当上官儿的?

上官氏看着施夷光,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而后点点头:“说的很有道理。不过,”上官氏说着,顿了顿。又接道:“说的有理有据,有条有框的。既然这么清楚,想必你跟此案定然脱不了干系!来人,将这女娃娃跟我一并抓起来!”

“哇靠!”施夷光瞪大了眼睛,看了眼旁边就要来抓自己的官兵,整个脸垮着,转头看着上官氏不可思议的道:“你脑子里头装的是屎不成?”

话音刚落,施夷光只觉胳膊一重,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施夷光被人提着胳膊,整个身子吊着,她一边大声怒斥,一边身子扭着,试图挣脱,只剩下下头两个不断晃荡的小脚。

“你们三儿,去这女娃娃家将她父母带过来!”上官氏转头,冲着一边候着的几个官兵说道。

“是!”官兵应声,转身向着院子外大步跑去。

施夷光大叫着,转头看着向着自家跑去的三个别着青铜剑的官兵,眼睛眯了眯,转头看着一副怀疑模样看着自己的上官氏,心里头一万个****奔腾而过。

阳光算不得好,天儿有些阴沉。被捉来的时候,施母手里还拿着一段纱,施父肩膀上还扛着带着泥巴的锄头。

第36章 一米七

“走!走!”两人像是被赶鸭子一般,被赶进了郑家的院子里。

施母目光先是落在院子里还横躺着的尸体上,不由得脚尖一声,腿上一软。施父赶紧扶着,然后看着那脖子都断了半截的郑家老父,吞了吞口水,腿打着颤。

“跪下!”身后跟着的官兵一呵斥,脚上一踢。本就软着的腿的施母施父皆是直直跪了下去。

“不知大人叫小的们前来作何?”施父跟施母跪在地上,看着面前威严的上官氏,声音打着颤。

“作何?呵!”上官氏冷笑一声,转头看向施父施母:“你们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头没有数?”

“啊?”施父施母一脸茫然又紧张,转头对视一眼,而后又回过头看向上官氏。施父吞了吞口水,继续道:“我们做了什么?”

“呵!”上官氏又是冷笑一声,看着施父施母道:“还想狡辩?!”说着,上官氏顿了顿,转头看了看那身后被架着的施夷光:“你说,你爹娘将才在做什么?你又在做什么?!”

听到上官氏的呵斥,施母和施父顺着看去,才看到被官兵架在半空晃着腿的施夷光。

“光儿!”施母大惊失色,跪着的身子向前俯去。

“跪好!”旁边守着的官兵拿着金剑(注1)将施母赶了回去。

施夷光看着跪在院子里头的施父施母,又看了看还在质问的上官氏,又抬头看了看天。

她早该想到,因为她一句口误叫出的‘妈’,就能判她落水是被千里宝马撞进江里的官,是怎么也不可能有脑子的。

“小小稚儿!本官问你话,为何不答?!”上官氏转头,看着施夷光怒斥道:“若是不答,本官就将你全家押入大牢!”

“啊?答什么?”施夷光想也不想就回过看着天的头,看向上官氏:“你问了我什么?”

“本官问,你爹你娘,还有你将才在做什么?”上官氏黑着脸看着施夷光。

施夷光转头,目光从施母手上拿着的还带着水的轻纱,以及施父旁边放着带着湿泥的锄头上扫过,回过头,摇摇头:“他们做什么你问他们呗,我做什么?我就一直在旁边看热闹呗,我还能做什么。”

说罢,她的目光落在院子外看着热闹的一个老头身上,以及他身边站着的一个,带着斗笠半遮着脸的男子。

安阳跟他先生怎么会在这儿?

上官氏看着施夷光,又回头看向施父施母,向着他俩儿走近了些,威严的责问道:“你们将才在何地,做什么?”

“回大人的话,小的在地里挖地。我妻在家里晾纱。”施父颤着声音,一边小心翼翼的回道,一边转头担忧的看着一旁被吊起来的施夷光。

上官氏看着施父施母,转头看了眼地上躺着,血迹半干的尸体,回头道:“就是你们一家嫌疑最大!来人,押回去!”

“是!”旁边的官兵应声,架着施家一家三口就要去地牢。

“等等!”施夷光忽的大声一叫。

上官氏转头,看着已经押着走到院门口的施夷光,眉头一挑:“怎么,要招供了?”

施夷光扭着脖子,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站着尸体旁边的上官氏:“我帮你查。”

“你帮我查,你要如何帮我查?”上官氏看着施夷光,挑眉问道。

“光儿,不可乱语!”一旁被架着的施母看着施夷光的样子,急的快哭出来声。

“娘,那你要被关进地牢嘛。”施夷光回头,看着一旁的施母。

施母抿着嘴,眼里带着委屈跟恐惧,没有应声。

施夷光转过头,看着那上官氏继续道:“你把我爹娘先放了,我就帮你。”

上官氏怀疑的看着施夷光,撇了撇嘴,一脸嫌弃的回过了头,抬起手,正准备让人将他们一家三口继续押回地牢,又有声音响起。

“凶手是个男的,足有一米七。”

上官氏停下身子,转过头,看向施夷光,眯了眯眼。

“一米七,一米七,一米七是多少呢?”施夷光皱着眉头喃喃自语,她目光一扫,忽而指着院子外的一个村人道:“大概就那么高!”

院子外看热闹的众人脸上皆是一沉,哄闹着往后齐刷刷的退了一步。特别是施夷光指着的那个男子周围,一丈之内的人都退了开去。

那村人顿时满脸憋得老红,看着上官大人。

“大大大人,小小小的什么都没有……”话音还没说完,施夷光开口便打断了。

“没有说你是凶手,只说凶手大概你们那么高。”施夷光说着,回头看向上官氏:“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么?”

“因为你看到了那人。”上官氏看着施夷光,目光变得更加笃定起来。

施夷光心里骂了一句娘,而后挣着旁边逮着她双臂的两个官兵:“你放我下来,我告知你。”

上官氏怀疑的看了眼施夷光,而后抬手摆了摆:“放她下来。”

施夷光的双脚落地,地面的实在感让她舒服的一吐气,扭了扭快被拉断的胳膊,走到上官氏旁边。

抬手一直:“这人是脖子被砍断的,脖子连着大骨头(脊椎),女子肯定是一刀砍不断的,怎么也得几刀。”说着,施夷光眼睛又瞄了瞄那尸体断开的脖子,道:“伤口切面整齐,说明是一刀,所以是个男子。”

上官氏听着施夷光的话,看着她说的地方,点了点头。而后又立马摇了摇头,转头呵斥道:“那你怎么知道是他那么高呢!”说着,下巴向着将才施夷光指的那村人抬了抬。

“你看这切口,是由上往下,斜度还不小。说明什么?说明这杀人者比死者矮呀!”说着,施夷光比了比动作:“你砍人的时候,这人比你高,你是不是要这样举刀?由上到下偏着砍的。这人要是比你高一点儿,那就是这样砍,横着过来就是一刀,切口稍于平整。”施夷光边一边说着,一边做着动作。

上官氏听着施夷光的话,不由得伸手跟着她比着动作,而后认同的点点头。

点完头,立马转头对着旁边的官兵道:“将这个村子所有七尺左右的男儿给我逮了!”

“那大人,我跟我爹娘是不是可以回家了?”施夷光抬头,看着上官氏眨眨眼。

上官氏回头,看了看施夷光,目光落在她爹身上,而后摇摇头:“你跟你娘可以回去,你爹不行。”

施夷光转头,看着自家身子将好一米七几的老爹,脸上一苦。

她将才该说一米九的……

第37章 恩人

官兵听着上官的命令,正要出院子挨个儿抓人。院子外头却是响起了一个朗朗清清的声音:“不用找了,凶手就在这里。”

正喧闹着的众人皆是转头,看向说话的男子。男子站在院外,长身而立,头上带着一斗笠,遮住了面容,让人看不清相貌。只觉声音好听极了。

上官氏看着说话的男子,目光扫过他的麻布衣裳,又落在他腰间配着的玉佩上。

这年头,能带玉的,除了世家贵族可没几个。

上官氏脸上立马带起谄笑,看着男子道:“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施夷光立在上官氏旁边,看着带着斗笠的安阳,撇了撇嘴。

“死者该是在半个时辰内被发现报官的,大人来时大概凶手根本就没有走。此家是砍柴,凶器该就是这家人自己的砍刀。”说着,安阳顿了顿。

上官氏会意,立马转头看向旁边的官员:“进去看看郑家砍柴的刀还在不在!”

“是!”官兵应声,转身跑向屋子里头。

没多大会儿,那官兵变跑了出来,急急的道:“回大人的话,刀和装柴的背篓都不在了!”

“啊?”上官氏惊了惊,转头看向院子外站着的安阳。

“官府来时,那人大概还没有跑。甚至连砍刀上的血渍都没有擦干净,所以背着背篓装着刀藏在屋里头。”安阳话音将落,上官氏立马转身对着旁边的官兵道:“快!找找找,去屋子里头找。”

安阳在身后补充道:“此人身高六尺九,穿着青蓝色麻衫,脖子刺有绿色巫妖图案。”

一听安阳说的这般清楚,加上之前的一席话,再没用的上官氏眼里也带上了崇拜:“先生是怎么看出这些的呢?”

饶是一旁的施夷光也跟着崇拜的看着安阳:“是啊,怎么看出来的呢?”

她饶是靠着专业知识,没有现代仪器也不至于推算这么准确的。

安阳的声音顿了顿,他抬起手,拉了拉斗笠的沿角,将面容遮的更严实了些,才慢悠悠的道:“那边那人的背篓上搭着的麻布上还带着血,你们是没看到吗?”

施夷光跟上官氏皆是一愣,转头看去,之间院外有一男子,背着背篓,正转身,蹑着步子向着人群外走去。

话音落下,那人身子顿了顿,而后撒丫子跟狗一般往外冲去。

“追追追!!快追!”上官氏大吼,连着自个儿都跟着追了上去。

手下的官兵一哄而上,向着那男子跑去的路追去。上官氏跟在后头,将跑出院门,又站住,回头走向安阳面前,恭敬的道:“不知先生名讳是?”

安阳摇摇头:“大人且去追那凶手吧。”

上官氏见此,‘哦’了一声:“是是是。”转身就要去。

施夷光上前,一把抱住那上官氏的腿:“我哥帮了你这么多,那我跟我爹娘能不能回去了?”

上官氏停住脚步,看着脚边抱着他腿的施夷光:“你哥?”

施夷光点点头,转头指了指安阳:“对啊,他是我哥。”

“哦!”上官氏恍然:“自然可以自然可以。”说着,低身将施夷光的手扒开,跟着官兵向着外头追去。

边跑边不忘了嘱咐身后的人:“架子到了把尸体都抬回去!”

施夷光看着跑远的上官氏,先是转头看了看旁边院子外的安阳君,而后转头看向自家已经被放开的爹娘。吐了口气。

施夷光跟着施父施母出了院子时,旁边围着的村人都开始散去。等她准备去跟安阳道谢时,本站在篱笆外的安阳和他先生都不见了。

施夷光站在院子外,四处看了看。

“爹娘,咱家去罢。”施夷光回头,看着施父施母道。

“将才那公子呢?”施母被施父搀扶着,声音还有些颤颤,她垫着脚,四处张望了着:“是那公子救了我们,得好好谢谢恩人才是。”

“咱先回去吧,带会儿我去谢谢他。”施夷光说着,走向施母,一手接过她手里拿着的一段轻纱,一手搀扶着她向施家走去。

归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

休息了一会儿,等施母回过神来,做了饭,施夷光吃过,便带着她娘包好的草饼,向着院子外的山林里头走去。

虽然安阳君只是说了一句话,但好歹也是救了她一家人。送几个草饼说声谢谢还是应该的。

施夷光挎着施母给她准备的布包,走进山林之后开始向着里头的草屋走去。

这一走,就是大半天。

施夷光迷路了。她在山林之中瞎逛哒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那两间草屋。天儿阴着。施夷光抬头,看了看越来越阴沉的天儿。小脸皱着。

看样子要下雨了呀。

“唉。”施夷光叹了口气,向前走不知怎么走,向后走,又不知怎么回去。迷在了深山之中。

天儿越来越沉,天儿已经下起了小雨。方圆所见之内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无奈之下,施夷光忽而想起脖子上的玉竹节。

她眼睛一亮,毫不犹豫的拿起脖子上挂着的玉竹节念道:“归来归来,水兮天吴。”说罢,拿起竹节就是一吹。

悠悠一声回荡在森林之中。

而后只见身前冒着轻烟,头上的雨水消失,像是被挡住了一般。施夷光站在原地,看着面前慢慢出现的身影,眼睛亮着。

天吴杵着拐杖立在施夷光的面前,板着脸不甚友好的道:“有何事?”经过了上一回的事儿,天吴对于施夷光的召唤已经没了任何担忧。

“我迷路了。”施夷光空着的手一摊,看着天吴说道。

天吴白眼一翻,手里捏着的拐杖杵了杵。没好气的道:“我说了,有大事儿才找我啊!”说罢,天吴看着施夷光,又好气的补充道:“就是要死了,要死了才找我晓得了?”

施夷光仰着头,看着面前的人,耸了耸肩:“我在山里头迷了路很容易死掉的啊。”

天吴听得白眼一翻:“得得得,你就讲你有什么事儿。”

施夷光看着面前的天吴,环头一扫:“这山上有两间草屋,你晓不晓得怎么走?”

天吴看着施夷光,白了她一眼,而后抬手指了指山中一处:“往那边直去便是!”说罢,身子一旋,就要消失。

第38章 央求

“哎哎哎。”施夷光上前一步,拉住就要消失的天吴,大眼一瞪:“你带我去呀!”

“带你过去?”天吴闻言,稳住步子,转头看向施夷光一脸不可思议:“我可是忙的脚不沾地的神仙,你让我陪你咱山上转悠?”

“好吧,那你走吧。”施夷光看着天吴,一本正经的说着。而后放开抓住天吴的那只手,转身向着天吴将才指着的方向走去,喃喃道:“反正待会儿我迷了路还得叫你出来。”

天吴正挥手准备消失的身子一顿,转头看向已经走出他屏障的施夷光,嘴角抽了抽。而后黑着脸收回手跟了上去。

天吴杵着拐杖走到施夷光前头,抬起的拐杖一下下杵在地上,抬起拐杖挥手一点,两人的头顶便出现了一块儿看不着的屏障。

“对了,上次你跟我讲的,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是不是我一讲心口就会痛?”施夷光跟在天吴后头,开口问道。

“所以你就管好自己的嘴。”天吴走在前头,头也不回的接道。

“可有时候我压根没想过透露啊!”施夷光说着,不满的道:“凭什么让我心口痛?”

“你没想过,但是你的话会让别人怀疑。”

“那你这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施夷光跟着天吴后头大声抗议道,一手提着装着草饼的布包,一手提着溅满雨水和淤泥的裙角:“做是什么都做不了,说什么也不能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前头走着的天吴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施夷光黑着脸:“那你要如何?”

“我就是想,我可以稍微说上一些啊。”施夷光抬着头,看着面前站着的天吴,理所应当的道:“反正我知道的也不多,可以说几乎等于零。说了别人也发现不了。”

她本想着靠着仅有的那点儿所知之事坑蒙拐骗一些人,让生活过的好一些。就像之前的孔丘,说不定她要是能背出点儿他还没有编纂完的四书五经,就被他刮目相看收了当弟子呢?

看着面前没有说话的天吴,施夷光又赶紧补充道:“再者,我要是真的说错了话被人发现了,你不是神仙么,你一施法让他忘了就得了呗。你要知道,”施夷光说着,伸出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我,是被你坑到这儿来的,好歹你也要对我的事儿负责的呀。像这样的举手之劳,应该不足你挂齿吧。”

天吴听着她的话,转头白了死皮赖脸的施夷光一眼,一句话也没讲,便继续向着前头走去。

“你这是答应了?”施夷光提着裙子跟在后头蹦跶着。

天吴依旧向前走着,没回声。

施夷光肩膀一耸,撇撇嘴:“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施夷光说着,跟在天吴身后,抬头,看着雨水滴落在头上一处,凭空又溅起,开出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神仙真好。”施夷光不由得咂嘴感叹道。说着,施夷光似乎又想响起了什么,步子快了上去,紧跟着天吴身后:“唉你之前说的,我向凡人学法术,可我在这里这么久,就没遇见过一个会法术的呀!”

天吴杵着拐杖走在前面,回头白了一眼施夷光:“人家会法术的会在你面前炫耀?”

“可不是,你都知道这个道理。那你还让我自己去找凡人学法术?”施夷光跟在天吴后头,接过他的话。

天吴伸手抚了抚头,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些。而后摇摇头:“自己想办法。”

“我想了呀,我就想到了一个办法。”施夷光想也不想的的接过,而后又慎重的补充道:“而且这个办法我想了很久,认真的思衬之后,觉得非常好。”

听到施夷光这般说,走在前面的天吴不由得回头,看着施夷光好奇道:“什么办法?”

施夷光将身上装着草饼的包拉了拉,道:“就是你收我做徒弟呀!”

“想都别想!”天吴回头,瞪了施夷光一眼。而后没好气的会过了头。

施夷光撇着嘴,白了他的后脑勺一眼:“你自己把我弄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什么都不管我。实在不行,你传我个技巧傍身也好啊。”

天吴走在前面,脚下的步子愈发快了,他实在受不了施夷光的念叨,正准备问问她想要什么傍身的技巧,只听施夷光道。

“比如,透视眼什么的。”

天吴立马收住正要问出的声音,脚下生风,向着山间走去。

没多大会儿,天吴就停住了脚步。指了指山上的一丛树木:“就在那些树木后面了。”他跟生人得保持距离。草屋中有凡人,他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施夷光抬眼,看了看屋那丛树,点点头,而后又转头看向天吴:“你就教我一个小法术呗?”

“去吧去吧!”天吴皱着眉头,伸手就将施夷光向那条路推去。

“等等等等!”施夷光死死的定着脚步转头看着推着自己的天吴:“还有件事儿!”

“又怎么了?!……”

“我又见到鬼了!”施夷光看着天吴说着,而后拿起脖子上的玉竹节:“带着它的时候遇到的!”

天吴听得眉头皱起,看向施夷光:“何时何地?”

“就在半月前的一个夜里,到我家院子里头偷东西被我抓住了。突然就消失了去。”

“偷什么?”

“牛革袋子,就我落江时装我的那个袋子。”

“袋子不见了?”天吴看着施夷光,眉头皱的更深了。

施夷光点点头:“袋子跟人一样,就是眨眼之间,就从我面前消失了。”

天吴听着,没有回话。

他偏过头,看了看天,树梢之间的缝隙里落下许多雨滴。

不大会儿,他回过头,看向施夷光,摇摇头:“不是鬼,应该是仙物。”

“仙物?也是神仙吗?”施夷光问道。

天吴摇摇头:“以后应该不会出现了。”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路:“你去吧,有我在,人界之外的东西是伤不了你的。”

说着,也不待施夷光回答,转身向着山中走去。

施夷光站在原地,看着天吴的背影走着走着就消失在林中。心思悠远。

头上的屏障跟着天吴慢慢消失,冰冷的雨水落在施夷光的头上脸上,打的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紧向着天吴指着的路跑去。

第39章 带我

走过那丛树,就看到了远处两间草屋。

雨越下越大,施夷光一手抱着包,一手挡在头上,急急的冲向草屋里头。

草屋的门开着,两间屋子,一间一个人。施夷光身上还是被淋湿了。

她站在草屋外,看了看一间里头正收拾着东西的老先生,又偏头,看着另一间里头正坐在桌案旁拿着书卷看着自己的安阳君。

她拍了拍身上的水,向着安阳君的屋子走去。

“你怎么来了?”安阳君放下书卷,边问边走向床边。拿起床头放着的一块儿棕黄色缎布,走到施夷光旁边,将布搭在她头上,轻轻的揉了起来。

施夷光站在桌案旁,将手里拿着的布包放了上去,而后将布包打开:“你救了我们,我特地来道声谢。这是我娘给你做的草饼。”施夷光说着,将布包里头的青绿色饼子拿起来放到桌案上。

话音将落,老先生便从屋外走了进来,边走边道:“幸好你是现在拿来的,等会儿雨停了才来,就见不到我们了。”

说着,他坐在案旁,从桌案上拿起一个草饼,吃了起来。

“为什么?”施夷光一边拧着衣衫上的水,一边转头看着老先生问道。

安阳站在身后,拿着手中的缎布,替施夷光细细的擦着头上的水。

老先生将手里剩着的草饼又拿起一个放在嘴里头,边吃边道:“因为雨停了我们就得走了。”说着,又伸手拿了一个草饼。

施夷光眉头皱着,伸手一拍:“这是给安阳君的,你悠着点儿。”说罢,施夷光抬手将桌案上的草饼往自己怀里拖了过来,护住。而后又抬头看向老先生道:“走,你们要去哪儿?”

“哪儿?”老先生重复喃喃,而后在桌案上撑起自己的头,看着外头越下越大的雨,回过头看向施夷光:“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天高地阔,走到哪儿算哪儿。”

“是去很远的地方么?”施夷光听着老先生的话,眉头挑了挑。

老先生点点头,目光落在施夷光怀里的草饼上,舔了舔嘴,应道:“到处游历,齐鲁燕卫楚宋陈蔡,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哇!”施夷光听得张大了嘴,眼里又开始冒起了点点光芒。她将怀里护着的草饼向着老先生面前慢慢推去:“先生,什么先生?”

“孙。”老先生说着,满意的接过施夷光推过来的草饼。

“孙先生好。你们这个路途,是只有您跟安阳君两人么?”施夷光盯着吃着草饼的老先生,眼里冒着光:“吃吃,您多吃点儿!回头我再带些来孝敬您。”

“只有我们两个。”孙先生一边满意的点头,一边应声道。忽而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施夷光,眉头挑了挑:“你不会是想跟着我们吧?!”

“为什么不行?”施夷光看着老先生反问道:“我可以烧火做饭洗衣挣钱,为什么不行?”

老先生听着,错愕着放下自己手里的草饼,看了看施夷光,而后将手里咬了一半的草饼放下,再推到施夷光面前:“我不吃了,你拿回去还给你娘吧。”

施夷光低头,看着被推回来的草饼,眉头皱了皱。而后抬起头看着老先生道:“行,你不让我跟着你们也行。那把草饼给我吐出来。”

“噗嗤”身后一声轻笑。

施夷光转头,看着擦着自己头发的安阳君,两只眼睛眨了眨,俏皮又讨好的道:“安阳君,那你带上我好不好?”

安阳君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面前坐着的老者:“先生。”

先生抬头看了眼安阳君,而后低下头,想也不想的摇摇头:“屁大点儿娃娃带着干嘛,管吃管喝不说,还得管屎管尿。”

施夷光听着先生的话,整个眉头皱了皱,抿着嘴,看着先生道:“你不要瞧不起我,我会很乖巧很听话的。”

老先生瞥了一眼施夷光,而后再摇头:“丫头你太小了,我带着你不是自讨苦吃么。”

屋外的雨还在下,打在树叶上,打在草屋上,滴滴答答。山中除了雨声,蝉鸣与鸟叫都消失殆尽。

空谷悠远,唯闻雨声。

山间的草屋中,施夷光跪坐在桌案边,看着旁边一脸不愿意的老先生,说了又说。

“不带我就把草饼给我吐出来。我不管。”施夷光一脸无赖的坐在旁边,挑着眉对孙先生威胁道。

老先生看着施夷光,板着脸,纠结的看会儿她,又纠结的看向她怀里头抱着的草饼。

都怪他这张贪吃的嘴!

施夷光看着老先生一脸纠结的样子,赶紧又道:“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会,我可以做很多好吃的。你们都没吃过的好吃的。”

施夷光实在不知道自己会什么,似乎,前世会做的土豆烧鸡和红烧鱼成了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本事。

反正,先唬住再说。

“我还会算命!”施夷光脑子一闪,忽而说道。

是啊,她还知道以后的事!

一说出来,施夷光就有些后悔了……这些事儿知道又如何?她又不能说出口。一说就犯心脏病。

“你算个给我看看。”孙先生撑着脑袋,转头看着施夷光脱口问道。

施夷光皱了皱眉头,而后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别的我不知道,不过咱们越国这个,我还是能够,算到一点点的……”

后面的几个字,施夷光说的极为小心。幸而说完之后,心口没有痛。她吐了一口气。

闻言,孙先生将撑着脑袋的手收回,转头看着施夷光,戏谑道:“那你算个呗?”

施夷光咳了咳,然后开口小心翼翼的道:“吴越,即将……有一场……大战。”施夷光说的很缓慢。

说完后,施夷光眉头一松,天呐,心口没有痛。她放在心口上的手一缓,而后轻轻拍了拍胸口。

看来天吴老儿将才的确是答应她了。

施夷光的话音落下,孙先生立马坐直了身子,他抬头看了一眼正低着头敛着眉眼给施夷光擦着头发的安阳,看不见他的情绪。

于是先生收回眼神,看向施夷光,正色道:“谁告诉你这话的?”

第40章 应允

后头的安阳还在为施夷光擦着头发。面前的孙先生直勾勾的盯着她。

施夷光头一偏,脸上神采奕奕,梗着脖子像极了季夫子院子里头的大白鹅:“我自己算的呗。”

“你如何算得?”先生看着施夷光,沉着的脸上眯了眯眼。

施夷光见着孙先生的模样,也将身子坐端了些,想到天吴答应了自己,说话就顺溜了许多。一本正经的道:“首先,越国这个在旮旯里头,咱们大王肯定是看不下去的。所以呀,能不干一场?”施夷光说着,还怕孙先生不明白似得,又解释道:“就像你们家屋子又破又烂,隔壁屋子又敞又亮,你不想去住两天?”

说完,施夷光皱了皱眉,摇头道:“不行,这个比喻不贴切。”说着,她抬头看向脸色又变得嫌弃的孙先生,眉头一挑,立马道:“要我算呀,这打仗的日子,可不就在这两三年里头?”

今夏是前499年,吴越檇李大战在前496年,可不就是在三年后。

听着施夷光的话,孙先生没有回话,只是偏过头,看了眼桌案上放着的,将才安阳君看的竹卷。悠悠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去游历?”

又是这个问题。施夷光心里头翻了个白眼。跟着学学问还是不要说了。太假了,她自己都不信。所以孔子说她撒谎迋人。

那说什么原因呢?施夷光目光从屋子里头扫过,而后落在身后已经收着缎布放在一旁的安阳,伸出手指头一指:“因为他很美呀,我欢喜他的不得了,所以才想一道儿。”施夷光说着,眼睛盯着孙先生像是两颗发光的小翡翠。

这个理由,虽然不是主要的,至少也有百分之一二吧。尚且算个由头。

孙先生听得嘴巴一张,咧着嘴看了看面前的施夷光,又看向站在一旁垂首看着施夷光的安阳。

“那这事儿,你得问安阳了。”孙先生说着,站起了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顺便拿起一个布包里头的草饼,往外头走去:“他要是答应你就一起走,他要是不答应,那我也没办法。”

施夷光看着走出草屋的孙先生,转头,看着安阳的眼里充满了希冀。她双手合在心口上,轻轻的搓着:“拜托拜托安阳君,带我一道走好不好?”

安阳看着施夷光,面上温润。细长的凤眸微微上挑。他低下身子坐正,看着施夷光,道:“你将才讲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当真是欢喜你欢喜的不得了。”施夷光想也不想就说道。说罢,又赶紧补充道:“主要是你真的太好看了。”

安阳闻言,薄唇一勾:“那我们可不能带你。你这般欢喜我,跟我久了在路上着魔怎么办?”

说着,便要起身向着草屋外走去。

施夷光身子向前一匍匐,趴在地上拉着安阳的衣衫摆:“那我就不欢喜你了好吧!”

安阳君停住脚步,转头看着趴在地上无赖的扒着自己衣衫脚的施夷光:“说不欢喜就不欢喜了?”

“对!”施夷光仰着头,冲着安阳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我施夷光拿得起放得下,敢爱敢恨,没什么放不下的。”

说着,停了停,而后一板一眼的继续笃定道:“既然安阳君不喜欢我,那我也就很爽快的不喜欢安阳君了!”

安阳闻言,复而蹲下。身后的青丝铺在带着灰尘的地上,他面若白玉,伸出手,修长的食指轻轻挑起施夷光的下巴:“那要是我欢喜你呢?”

施夷光一把抓住安阳君挑着她下巴的手,眼里冒着光:“那我也欢喜你。”

安阳一顿,而后勾了勾唇,从施夷光手里头抽出了手,伸出手,冲着她的额头一点,轻嗔道:“没皮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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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之后,施夷光是蹦跶着下山的。一路的雨水染湿了她的衣衫也毫无知觉。树上还掉着的雨滴时不时落在她的发上,才被安阳擦干的头发又半湿了。

不过这些她都不在意了,此刻她的心里雀跃极了。

安阳答应了带她走。所以,她可以在外面跟着游历多年!所以,就可以躲过范蠡他们拐去越王宫的命运不是?

呵,孔丘嫌弃她是女子不带她,她还是找到了人愿意带她走。

施夷光一路哼着小曲儿,蹦跶着两只腿,晃着手臂往山下走去。

她得快点儿回去,安阳君说了,既然她要来,就得说服施父施母。毕竟她年纪那么小。

不过好在呢,这个时代,人拐子存在的很少,几乎为零。一是当下没有计划生育,各家各户想生多少就生多少,所以子女并不少。二是经济条件落后,没有足够的财产去养活多余的孩子。所以,如果想要孩子的话,河边草丛溜达一圈儿,就能发现一两个被丢弃的。倒没有人想过去做拐子。

这样的国情下,很多年纪不大的小子出游或远方求学,家中却是不大担忧被卖的。

施夷光蹦跶着到家的时候,施父施母都在院子里,一个绕线,一个织衣。

“天儿还早不是,爹怎么都没下地呀。”施夷光走进院子,看着坐在房檐下绕着线的施父问道。

施父抬头,看了施夷光一眼,又看向她的手臂:“东西都送出去了?”

“恩,都给恩人了。”施夷光应声,走到施父旁边,弯着腰看着他绕着的线。

到这儿来还就只会简单的浣纱,绕线织衣什么的,还点儿都不会。

施父转头看了眼旁边认真盯着的施夷光,又回过头继续绕起来,边绕边道:“这两日,没事儿不准出门。老实窝在家里懂否?”

施夷光直起身子,看着施父疑惑的道:“为何?”

“今儿上午郑家的案子还没有破。”施父一边绕着线,一边沉着脸说着。

“啊?”施夷光哑然,看着施父皱起了眉:“不是凶手都找到了么?”

“跑得快,说是没抓到。”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施母接道,说着叹了口气,又抬头看向施夷光:“你这孩子,招人眼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惹祸上身。”

第41章 大凶

施父也跟着转头,看着施夷光,而后低下头继续绕线,过了一会儿,才道:“实在不行,把她送到东村冰儿家去避一阵子。”

“把我送去东村干嘛?”施夷光瞪起了眼睛,看着施父摇摇头:“就在家里安全的很,枕头旁边放上一个斧头,睡觉都不怕了。”

她可不能被送走,不然安阳君他们来找她可是找不到的。

旁边的织布机咯吱咯吱响,一家三人都没有讲话。施夷光蹲了下去,坐在施父的旁边,皱着眉,眼睛骨碌转着。

雨后的天空阴沉沉的,乌云还没有散去。院子里头湿了一地,圈里的鸡都挤在棚子下头,蹲在窝里伸着脖子看着外头带水的树叶。

施夷光抱着膀子蹲着,目光落在棚子下的鸡身上,抿了抿嘴,缓慢的道:“爹娘,我要跟你们说一件事儿。”

施父跟施母皆是转头看向施夷光。施母一边用脚踩着经线木棍,一边儿手拿打纬木刀打紧着丝线,转头看着施夷光道:“什么事儿?”

施夷光依旧抱着膀子蹲在施父旁边,她抬眼看着施母,脸上带着沉重和犹豫:“今天去给恩人送草饼的时候,恩人的先生看我面相好,给我卜了一挂。”说着,施夷光停了停。抬头看着施母,不讲了。

听到是卜卦,施父施母脸色皆是严肃了起来,两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施夷光。

要知道,能卜卦的,都是权贵人家的官大人或是博学强知的先生。

“先生怎么讲?”施父严肃的看着施夷光问道。

施夷光先是沉着眉眼,而后长叹一声,才带着忧愁悠悠开口:“先生说,我命中有大凶。”

“啊?!”施母惊得从位置上直直的坐起,动作太大碰倒了面前的织布机,她却无暇顾及。只是向前一步蹲了下来,瞪着眼睛看着施夷光满是焦急慌乱:“先生怎么讲的?!你给娘说原话!”

说到后头,施母已经带上了哭腔。

一旁的施父亦是抿着嘴,看着施夷光脸上黑着。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的攥着。

施父看了看面前一脸急色和惊慌的施母,又转头看着沉着面的施父,轻轻一叹:“先生说,我今岁命中有凶兆,若不化解,恐有大难。”

施夷光话音一落,施母立马接道:“先生可说了如何化解?”

施夷光偏着头,似乎在想先生说的话,过了会儿,才缓缓道:“先生说,难在,在……在此村,若我在凶兆出现之前,离开此村,就能化解。”

施夷光说的有些犹豫,这样说应该没问题吧?她的眉头皱了皱。

“冰儿冰儿!”施母一听施夷光说完,想也不想就回头看向施父:“你将才讲的呀,把她送到冰儿家!”

施父听着施母的话,皱着的眉头没有松开,然后正准备点点头。施夷光站起身子接道:“东施她们家不是也在苎萝村么?”说着施夷光伸出手,拍了拍:“不就是东村西村的差别呀?”

“那那那要怎么办嘛?”施母脸上带着慌乱,一手抓着施夷光的胳膊将她揽在了怀里,转头带着哭腔看着施父:“她爹,要怎么办啊!”

“娘,你先别慌。”施夷光转头,抬着袖子将施母面上的泪渍抹了抹,而后安抚的道:“先生还说,隔几日他再补上一卦,若是我愿意跟他出门周游,离开此地一段时间,也是能化解的。”

闻言,施母的哭声立即止住了。看着施夷光急急的问道:“先生愿意带你么?”

施夷光摇摇头:“先生没说,只说过几日会占一卦,看我的跟他合不合。若是合,就带我走。”

施母听着,抱着施夷光的手松开,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絮絮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院子里的地还湿着,雨停了不久,棚子下的鸡也慢悠悠的晃了出来,低着头啄着新雨过后冒出软土的虫子和蚯蚓。

此后这几日,不止施家三口再没踏出过院子门,连村里许多家都没有再出去过了。

就像是平静如水的日子突然落下了一颗大石头,砸的人们心神不宁。连晚饭之后桥旁树下的闲聊都没有了。

又过了几日,施夷光站在房檐下,看着外头空无一人的小桥,和桥后的大山。

安阳跟孙先生本来雨停那日就该走的,因着她的缘故,又说多留了几日。让她提前准备好,等过几日就来山下找她。

这几日施夷光连季夫子那儿都没去,就安安心心呆在家里头等着安阳君和孙先生来找她。

连绵的几日阵雨之后,路上的道泥泞不堪,穿着雨鞋也的染着一身的泥巴。

施夷光这一日依旧再屋外的房檐下守着,抬着个木头杌子,坐下房檐底下撑着下巴,看着外头的雨。

这几日都没个信儿的,安阳君跟孙先生不会已经走了吧……施夷光咂咂嘴,要是骗她可怎么办。

施夷光正愁着,便见着两个人影,一高一矮,皆着蓑衣带斗笠,从落着雨的山林中走了出来。

施夷光眼睛一亮,从杌子上蹦了起来。冲山林中走出来的两人挥着手。

“爹!娘!”施夷光看着已经走上桥的两人,兴奋的转身,跑向隔壁灶房里头正做着饭的施母和灶房后头正劈着柴的施母。

“先生来了!”施夷光站在灶房门口,对着里头和外头的施父大声说道。

施母正切着菜的手一顿,眼睛瞪了瞪,惊喜的‘啊’了一声,而后放下菜刀双手擦着腰间围着的犊鼻:“呀呀,快请进来!”

话音将落,灶房后头的施父也跟着快步走了出来。

施母施父走到屋檐外,看着已经走到院子里头的两个带着斗笠的两个人影,惊喜道:“可是替光儿占卜的先生?”

孙先生站在篱笆外头,闻言,带着斗笠的头抬了抬,看向一旁的安阳。

安阳转头,看了眼站在房檐下的施夷光,而后看向施母,温声道:“正是家师。”

孙先生听得嘴抽了抽,他什么时候给那小女娃占卜了??

第42章 离家

“呀请进请进!”施母一边说着,一边冒着雨走到院子里头将院门给拉开,看向孙先生和安阳,一脸恭敬的笑意:“先生快请。”

孙先生跟着安阳走进孙家的院子,转头看着房檐下一脸淡定笑着的施夷光,带着茫然。

“先生跟恩人吃了午饭没?”施父站在房檐下,头发挽着,也没有束起。他搓着手有些无措的看着面前的孙先生和安阳。

“还没呢。”孙先生走到房檐下,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而后转头看向一旁热情似火的施父和施母。

“那正正好,家里刚做好饭,一起吃吧就。”施母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走进灶房。

“家里没做什么好饭菜,待会儿晚饭我去杀只鸡,先生和恩人还请不要嫌弃。”施父转身抬着房檐下贴着墙靠着的桌案,一边说着一边摆好。

孙先生听着施父的话,转头看向房檐下还站在原地的施夷光,挑了挑眉。

???

施夷光转头,看向自家搬着杌子的爹,又回头看向孙先生,糯糯的道:“先生此番前来,可是要带小女走的?”

话音一落,施父便转头,紧张兮兮的看着孙先生。

孙先生张了张嘴,有些犹豫的道:“是不是不方便走?”

不方便就好了,不方便他们路上就方便了。

“不不不,方便方便方便!”施母一边端着菜走了出来,一边赶紧接道:“只要先生不嫌麻烦,我们怎么能不方便呢?!”

“是呢,方便的很。”施夷光看着孙先生眨了眨眼,激动的说着。

孙先生嫌弃的撇了撇嘴,而后解下身上穿着的蓑衣。挂在了墙上的铁钩上。

一旁的安阳亦是褪下了身上的蓑衣,取下斗笠,一头的青丝入泻下的瀑布,乌黑光亮的垂在腰后。

正端着菜出来的施母看着像是画里头走出来的安阳,眼睛直了直。被身旁的施父拉了拉衣角。施母笑了笑,别过头,一边放着菜,一边道:“恩人真是天人之姿。”

安阳君低头,扶了扶身上的水滴,这才转头看向施母温润回道:“夫人谬赞了。”

“恩人先生请坐。”施父端着杌子,走到安阳君旁边,比了个请的姿势。安阳君跟孙先生亦是回比了个请,这才坐下。

摆好碗筷,一桌子人便吃了起来。

“来来来,多吃些。”施母一边替两人不断地夹着菜,一边热情的说着。

孙先生有些坐立不安,他吃着施母替他挑着的菜,抬头看向施母,有些忐忑的道:“你们确定,让这么小的女儿跟着我出去游历?”

“只要先生不嫌她麻烦,我们哪儿还敢有忌言。”施母一边说着,一边又挑了个菜放在孙先生碗里:“往后的日子,还要劳烦先生照料他了。”

孙先生嘴角抽了抽,扯着笑了笑,没有回话,只是低着头开始默默的刨饭。

施父似乎看出了孙先生的不愿意,犹豫着开口道:“其实,若是先生不愿意的话…”

孙先生刨着饭的手一顿,抬头挑眉看着施父。眼里冒着光,等施父道,就不要带着丫头了吧!

“要不就,”施父说的有些缓慢,他说着,又转头看了眼施夷光,又回头看向孙先生:“要不就把我们全家都带上吧。”

孙先生还没吞下去的饭差点儿一口喷出来,他伸着手摆着筷子,呛得说不出话。

“这样路上也好有个照料。”施父说着,转头跟施母对视了一眼。施母亦是点点头,回头看向孙先生:“是呢,这样也就少让先生操心了。”

呛再喉咙里头的饭咳得孙先生满脸通红。他一边咳着,一边使劲儿的摆着手里的筷子。

好一会儿,回过气,他缓了口气,这才抬眼看着施父施母摇摇头:“不不,一点儿也不麻烦。”

说着,孙先生停了停,又赶紧补充道:“我们带着她一个娃娃挺方便的。只要听话就行。”

施父听着,点点头,而后转头看向施夷光道:“听到没,跟着先生要乖巧,不可捣乱。”

“爹娘你们放心吧,我敢说没有比我还听话的孩子了。”施夷光一边吃着饭一边点着头,答得从善如流。

没大会儿,饭吃完了,施父施母便开始替施夷光收拾起了东西。东西不多,就一个布包里头装着换洗的纱衣,而后装着施父给她做的竹片儿和毛笔。

又给了一笔盘缠给孙先生。一切准备妥当又嘱托再三,抱着施夷光亲了又亲。许久,总算是跟着安阳和孙先生上路了。

收拾好一堆东西给施夷光,施母便站在门口开始不断地叮嘱往后的事。

“…………外头一定要听先生的话,不要调皮不要乱跑。你言偃哥哥也要走了,要不要去给他打个招呼?”

施夷光接过施母的东西递到孙先生手上,看着施母道:“言偃也要去周游?”

跟着谁?孔丘吗?

“不是周游,是回国。他本是吴国人,不过父亲死的早。母亲是咱们村里的,他父亲走后才带着他来越国生活。这趟说是要回去来着。”施母说道。

施夷光摇摇头:“不了,娘你替我跟言偃哥说一下便是,也不好让先生和恩人多等。”

“是是是,那你去吧。”施母说着,抬起袖子开始擦着眼角。

施夷光点头,转身跟着孙先生和安阳向外走去。

施父和施母站在院子里头,含着泪看着施夷光跟着孙先生和安阳走在雨中,满是不舍。

施夷光转头看着自己的爹娘,心里叹息一声。不知何时,她对着施家的爹娘也有了感情。也有些许的不舍。

但是这路还是得走。施夷光抬手,抹了抹眼泪,跟着施父施母再挥了挥手,便回身跟着孙先生和安阳走了。

雨还在下着,施夷光带着斗笠,牵着安阳的手。路上泥泞很多,一脚踏进去陷得就难以出来。

没走两步,安阳便低头看着一步步都走的极艰难的施夷光,而后撩着袍子蹲了下去。

“上来,我背你。”安阳轻声说道。

“不好吧。”施夷光犹豫的说着,身子却是毫不含糊的走到了安阳背后,趴了上去。

一旁的孙先生转头,看着背上的施夷光,一脸的嫌弃:“还说照顾我们,呵,还没上路就得背着走了。”

施夷光舒服的躺在安阳的背上,暖暖的后背让她贴的更紧了些。她被罩在安阳的斗笠之下,趴在安阳的肩上,看着孙先生一挑眉:“我要是一个人走,那得多慢?不是平白耗了大家的时间么。不如安阳君背着我,走的快些。”

说着,施夷光转头,看着安阳好看的侧脸:“是吧,安阳君。”

安阳背着施夷光走着,他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施夷光的小脸,头向前一碰,轻轻的撞了撞施夷光的额头,回头轻声道:“没皮没脸。”

施夷光抬手抹着自己的额头,吐了吐舌头。

雨变得小些了,淅淅沥沥。路上的泥泞依旧。

施夷光本以为孙先生和安阳市直接就要出苎萝村的。于是趴在安阳的肩头,软乎乎睡了过去。

孙先生和安阳向着苎萝村外走去。走至村头,两人停了下来。

第43章 作别

季夫子的院子没有关,孙先生和安阳直接走了进去。院子里头的大白鹅蹲在圈里的鹅棚里头,绕着脖子将头插在羽毛中睡着。

季夫子在书塾里头,拿着书卷翻着。听到动静抬头,看着走进书塾的孙先生和安阳。

“先师。”孙先生站在书塾里头,抱着两只手,冲着季夫子作了个揖。

旁边的安阳,亦是低身弯腰行礼:“四爷爷。”

季夫子看着背着手直直弯腰的安阳,面上带着疑惑:“你背着谁呢?”他一边问着,一边比了比旁边的位置。

“村里头的一个丫头。”安阳如实回着,却没有顺着季夫子比着的位置坐了下去。只是定定的站在原地。

“村里头的娃娃?”季夫子说着,眉头皱了皱,看着安阳,又看了看孙先生:“你们不是要走了么?带个娃娃作何?”

孙先生的嘴扁了扁,顺着季夫子的比着的位置坐了下去,带着叹息道:“被她给缠上了,没法,只能带着她一起去。”

季夫子闻言,看着安阳,皱了皱眉头,又松开,而后低下头:“罢了,你们自己决定吧。”

说着,他忽而停了停,抬头挑眉看着安阳:“可是西施那女娃娃?”

安阳闻言,顿了顿,而后点点头:“四爷爷认识她?”

“她是我的学生。”季夫子说着,叹了口气,摇摇头:“她没缠上仲尼,倒是缠上你们了。”

说着,季夫子停了停,抬头看向安阳和孙先生,缓缓道:“她可调皮捣蛋的很,你们带着她,得费神了。”

听着季夫子的话,孙先生的眉头皱了皱:“不是吧,她跟我讲她会很乖巧的。”

季夫子听着孙先生的话,手里的书卷放了放,咳了咳:“她的话你也敢信。看着乖巧的很,阴点子多着呢。”

孙先生听着季夫子的话,整个眉头都皱了起来。

“罢了,你们都允诺了带她走,如今反悔也无用。”季夫子叹了口气说着,而后拿起桌案上的书卷,缓缓道:“安心带着她罢。”

孙先生转头看了看躺在安阳背上熟睡的施夷光,皱着眉头亦是叹了口气,而后转头,看向季夫子,道:“今日来,是向先师作别。”

季夫子听着,将拿起的竹卷又放了下去。他抬头,看着孙先生,目光又扫过安阳,开口询问道:“去向何处?”

孙先生抿着嘴,亦是转头看了眼旁边定定站着的安阳,再回头看着季夫子:“楚国。”

“楚国?”季夫子的眉头微皱,他偏头,看向安阳:“可是你的意思?”

安阳点头应声:“是小子之意。”

季夫子听得,摇起了头:“周敬王十四年,我王率先生与子胥伐楚,破郢都,楚昭王逃。子胥掘墓鞭平王尸。如今楚国大定不过六载,先生若是跟安阳一同去往楚地,被人发现,性命堪忧。”(注1)

孙先生听着季夫子的话,听着,点点头:“先师的担忧我都明了,去往楚地,我又如何不担忧安阳呢?”说着,他转头看了一眼长立敛眉的安阳。说罢,他又回过头,看向季夫子,缓缓道:“楚昭王有贤能,楚国国力尚复,孰知不报当年我王辱国之仇?此番前去,摸清楚国内政为其一。”

季夫子听着孙先生的话,抬起脚,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撑着坐下的软垫,看着屋外已经变小的雨,没有说话。

“其二,我与安阳本是准备北上入齐,长桑君告知,越王允常病重,吴越之间必有一争。以吴楚之间的仇恨,越国又被楚国庇佑,若是楚越联手,我国西南皆为敌,东面临海,难逃大败。故前去楚地,隐名荐楚人避越。”孙先生跽坐着,看着季夫子说道。

“荐何人?”季夫子看着院子,再问道。

孙先生端正的坐着,回道:“楚国令尹子西。”

“先生军事才能在我之上,我只能算到吴越之间有一战。具体国家存亡和拉拢隐荐,先生自己做主罢。”季夫子依旧曲着腿坐着,他收回看着院子里头的目光,看向孙先生说道。

孙先生点头,忽而想到了什么,他抬眼看向季夫子:“说道料算……先师能算到吴越之间有一战,”孙先生说着,停了停,转头看向安阳背着的施夷光。

而后他又回头再看向季夫子,眉梢之间带着诧异:“这女儿竟然也说出了这话。”

季夫子听得一挑眉,目光转向趴在安阳肩头轻声打着呼的小女儿:“她如何说的?”

“就说吴越之间该有一战。”孙先生说着,眉头皱了皱,又道:“连日期都跟先师说的一般无二。”

“何时?”季夫子问道。

孙先生看着季夫子,抿了抿嘴,轻声道:“往后三年左右。”

季夫子听得沉默起来,好一会儿,他才看向安阳背上的施夷光:“若真如此,你们此番前去楚国,带上她说不定也不是坏事。”

“先师说的是。”孙先生应声。而后又抬头看向季夫子:“先师已在越地呆了许久,如今天下始变,先师可有打算?”

季夫子听着孙先生的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缓缓道:“仲尼来寻我了,你们走后,我大概也要离去了。”

“孔先师可是来聘先师的?”孙先生跽坐在席子上,尊敬的问道。

季夫子点了点头:“我应了仲尼,明年开春之际,前去鲁国观周礼。”

院子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季夫子看了看外头的天儿,起身,转身走向后院:“天儿不早了,马车已经备好,你们上路吧。”

闻言,孙先生跟安阳皆是跟了上去。

雨已经停了。天上的乌云还没有散开。后院中的青草冒出了头,新新旧旧簇在一起,让院子里头充满了生机。季夫子踏着院子里铺着的青石板,走到早已备好的马车旁边,解开了拴在柱子上的马匹,一手拿着马绳,转身看向后面跟来的安阳和孙先生,将手里的马绳递了过去:“路上缓行。”

孙先生前行一步,接过季夫子递来的马绳,低身一揖:“喏。”应声毕,转身,接过安阳背后的施夷光,放进了马车之后,而后下车,跟着安阳一道,向着季夫子行了一个大礼皆道:

“小子去矣。”

语毕,上了马车,向着院子外缓行而去。

季夫子站在院子里头,看着青布马车行驶在泥泞的路上,越来越远,长长的叹了一声,满是不舍。

第44章 山石

雨后山间小路满是泥泞,车轱辘压在泥泞上有些打滑,赶车的孙先生只好将车速放缓。特别是走山路的时候,更是不敢快。

即使在这样颠簸的马车之中,施夷光还是没有醒过来。

等她悠悠转醒的时候,雨后的天儿都开始放晴了。

施夷光打了个哈欠,从车里头坐起来,看了看陌生的马车,最后目光落在一旁撩着车帘看着山间丘陵的安阳。

施夷光将身子凑向安阳旁边,将脖子伸到车帘外头:“这是哪儿?”说着,她的目光落向山下还隐隐能见到的村落。

安阳向后靠了靠,替施夷光挪出了点儿位置,目光收回来,轻声回道:“山里头。”

施夷光趴在长凳上,转头看了安阳一眼:“等于没讲。”

说着,施夷光一顿,而后撑着身子将头伸出了马车外,四处看了看。

“咦,安阳君,跟着你的那只彩鸡呢?”

安阳看着施夷光撑出去的身子,轻声道:“家去了。”

听到安阳的话,施夷光缩回脖子,转头看向安阳:“自己飞回去?”

安阳点了点头。

施夷光正想张嘴问什么,忽而马车一停,整个车厢猛地一摇晃。

“啊!”施夷光趴在长凳上的身子被突然的惯性往后一甩,整个人都向着车帘子飞了出去。

施夷光惊恐着,身子将离开长凳,就被安阳伸出的长臂拉住手臂,向着自己怀里拉了回来。

施夷光被安阳拉着,扑在安阳怀里,惊魂未定的伸出手拍了拍胸口,喃喃道:“差点儿把老子心脏病吓出来。”说着,她忽的转头,看着车帘皱着眉头不满的道:“孙大爷你怎么赶车的呀,人都差点儿被你甩出山下去!”

“应该让你赶的。”外头传来悠悠的一句话嘟哝音:“还说自己很乖巧。”

正准备顶嘴的施夷光立马噤声,向着安阳怀里缩了缩脖子。可要安分些,她将才还看到山下的苎萝村呢。还没走多远,可不能气着他们被送回去。

想至此,施夷光的脖子又向着里头缩了缩,便直接贴在了安阳胸膛上。

施夷光挑眉,转头看向还抱着自己安阳,心里头的情绪顿时没了,她盯着安阳的面,眼光闪了闪,舔了舔嘴,手不知不觉的摸上他的胸膛:“谢谢你呀安阳君,将才救了我一命。”

说着,小手扶上安阳的胸膛,揉了揉。

安阳君看着施夷光压着的一脸色相,绷着的脸上不由得一缓,将她还放在自己胸上揉着的小手捏住,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安分些。”

说着,两手扶上施夷光的腰,一用力,将她抱下了身。而后身子偏了偏,撩开车帘子:“先生,将才怎么了?”

施夷光站在安阳君的旁边,看着他对着车窗的脸庞,手扶上胸口,盯久了帅的她心口疼。

“雨水冲落下了一块儿大山石,挡住了去路。”外头的孙先生回道。声音里带着烦闷。

闻言,安阳放下帘子,伸出手将施夷光一抱,放在了车里头的长凳上:“在车里安生带着,我出去瞧瞧。”

说罢,轻轻拍了拍施夷光的头,向着车帘外走去。

“这么大的石头挡着,怎么弄?”外头孙先生的声音传来。

下了车的安阳站在孙先生旁边,看着大石头皱了皱眉:“太大了,推约莫是推不开的。”

“不是还有我么?”话音一落,便见施夷光撩开车帘子走到车辕前,手里拿着车辕上别着的铁棍。

孙先生闻言,转头,看着施夷光,白了她一眼,回头满是嫌弃的道:“你有什么用?”

施夷光听得眉头一挑,冲着孙先生扁了扁嘴:“待会儿等你来求我。”说着,坐在了车辕上头。

孙先生理也没理坐在车辕上的施夷光,只是回过头,看了看大山:“要不绕道吧。”

一旁站着的安阳听着,抬起头,跟着扫了一眼大山,而后又仰着头看了看一半黑一半蓝的天,摇摇头:“最近的一条路要绕一个多时辰才能到。这天儿怕是要下暴雨了。若是暴雨之时我们还在山中,会被困着的。”

“那这山石要如何做?”孙先生回头,看着面前的大山石,皱起了眉头。满脸愁绪。

安阳亦是看着面前的大石头,眉头微微蹙着,想着办法。

“试试吧,看一下能不能推动,旁边就是山崖。”一旁的孙先生说着,撸起了袖子,便要准备推石头。

安阳君眉头虽然皱着,却依旧听话的跟着孙先生,一道儿撩起了袖子。

施夷光坐在车辕上,晃着两条腿儿。看着面前嘿嘿哈嘿推着山石的孙先生,撇着嘴。

这么大的石头落在坑里头,还想推开。

推了好一会儿,大山石还是纹丝不动的躺在那儿。两人推得满头大汗,施夷光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了看一大半黑一小半蓝的天儿,刚出来不久的日头已经渐渐被乌云给遮住了。

施夷光回头,看着抬着袖子擦着额头上汗的孙先生,撑着手坐在车源上晃着两条腿:“我说了,这事儿你得求我呀。”

孙先生闻言,跟安阳同时转头,看着马车上坐着一脸悠闲的施夷光,黑了黑脸,理都没理就要回头。

“你有什么办法?”安阳看着施夷光,抬着袖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听着安阳的询问,施夷光撑着身子从车辕上跳了下来。背着手慢悠悠的晃到孙先生旁边,低下身子,看着石头底下露出的水坑,伸出右手放在水坑里头试了试深浅。

而后起身,将满是污水的右手搁在旁边的孙先生身上擩了擩,转身走到车辕旁边,取出车辕旁边别着的长铁棍。

孙先生低头,看着衣襟上擩着的一块儿污渍,一脸嫌弃的抬头看了眼施夷光。

施夷光拖着长铁棍,走到孙先生旁边:“劳烦先生去那块儿一尺高的石头搬过来。”说着,转头指了指不远处树旁边的一块儿石头。

孙先生转头,扫了一眼那块儿石头,又回头怀疑的看着施夷光:“你一个女的到底能不能行呀。”

“孔大爷嫌弃我就算了,你还嫌弃我?”施夷光说着,转头嫌弃的看了一眼孙先生,手里拿着的棍子戳了戳地,一地的泥泞溅起,飞在孙先生的衣衫上。

施夷光说着,转头看着孙先生,道:“我今儿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什么叫女儿当自强!”

第45章 要不就娶我

孙先生扁着嘴白了一眼施夷光,抬手擦了擦身上溅起的泥泞,转生向着树旁的石头走去。安阳亦是跟了过去,要帮着一块儿搬。

“你回去吧,我一个人搬。”孙先生一边挡开要来帮忙的安阳,一边俯下身子搬起了石头,走在施夷光旁边。

正要放下,施夷光却是抬着手一点:“放这儿。”

孙先生白了她一眼,将石头放在施夷光点着的地儿。

放好石头,施夷光走到大山石后头,看着山石跟悬崖之间的一丈左右的距离,拿起手里的棍子戳着好一会儿,才在大山石和悬崖之间戳出了一个坑坑洼洼的沟壑。

施夷光拍拍手,拖着铁棍子走到矮石头的后头,将棍子放在一尺高的石头上,顶部戳到大山石底下的水坑里。

因为尺石跟山石的距离太短,铁棍插得有些高,都过了施夷光的头顶。

“过来搭把手。”施夷光伸出捏着铁杆,转头对着身后的两人说道。

安阳茫然的看着施夷光,孙先生依旧一脸嫌弃和不相信。

“要如何做?”安阳君走到施夷光旁边,接过施夷光高举过头顶的铁棍。

他接过铁棍,高过施夷光头顶的,也不过才到他腰际。

“孙先生来拿着这个棍子,你去那边推石头。”施夷光一边说着,一边指挥者孙先生过来接过安阳的棍子,一边指挥着安阳站在山石旁边。

施夷光看着一切布好,一边指着孙先生道:“待会儿我说压得时候,你尽管把你吃奶的劲儿使出来,使劲儿的压棍子。”说着,她又转头看向安阳:“安阳君你就不用使力了,你只要扒着石头,让它不偏不倚的滚进我将才挖着的沟里就是。”

虽然不明所以,安阳看着施夷光还是毫不犹豫的点头应声:“好。”

施夷光也不问孙先生,只插着腰,看向孙先生:“一、二、三、压!”

“一、二、三、压!”

“一、二、三、压!”

“一、二、三、压!”

“……”

稚嫩软腻的女童声回荡在山间。

天上的日头已经完完全全被乌云遮住了去。所剩不多的蓝天又被乌云挡住了大半。夏末的天儿便是此番,阴晴不定,大风大雨和晴天瞬间转换着。

没多大一会儿,便听山间女童声音喜道:“动了动了!老头你快快快,使劲儿!”

“滚了滚了!”片刻之后便是一老者的声音惊喜道。

紧接着,便是‘轰隆’一声。巨石跌落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悬崖边,施夷光三人站在悬崖上头,看着滚落到山下的大山石,面上皆是喜色。

“怎么样,我不比你差吧?”施夷光看着滚到山下的山石,拍着手上的泥泞,转头得意的看着孙先生一眼。

孙先生撇着嘴回头瞪了一眼施夷光:“是,咱们里头就你最厉害。”说着,转身走向车辕跳了上去,看向施夷光:“本来这会儿该换你赶车的,当做嘉赏,我就替你赶了这一程吧。”

“你要是不怕摔到悬崖离去,我也不介意赶车。”施夷光耸耸肩,走到车辕旁毫不在乎的说着。

安阳一边浅笑着,一边伸出手,抱着施夷光将她放在车辕上,跟着上了去。

“牙尖嘴利。”孙先生嗔了一眼已经走进车里的施夷光,小声的斥着,而后目光扫过已经滚得不见的大山石,最后目光落在山道上的泥泞和搬开的尺石上,眼里的惊艳和赞赏流露。

马车缓缓前行,此时的天空已经暗了,乌云密布,像是灰色的滚滚暗流。

走过悬崖路之后,孙先生赶着的车速便快了起来,一路疾驰而去。山下小镇的驿站不远不近,半个时辰不到,便能远远看见客栈了。

天空被闪电撕裂,惊雷隆隆作响。

车外雷声越来越大。每响一次,施夷光蜷缩在角落的身子就是一抖。她胆儿小,就像怕黑一样,也是从小怕雷。

安阳撩着车帘,看着外头的天色。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掐算着。又是一声惊雷,安阳缓缓放下车帘子,回身坐定,目光落在蜷缩在车角里抱着身子发抖的施夷光。

“怕吗?”安阳看着施夷光,温和的眸子里头似盈着一潭水,波澜不惊又深邃难透。

施夷光埋在膝盖里的头抬起,看着安阳,点点头。

安阳伸出长长的手臂,冲着施夷光张开:“过来。”

话音一落,施夷光便将身子冲到安阳怀中。又是一阵惊雷,施夷光吓得身子向着安阳怀里一所,整个人都紧绷着。

安阳一手揽着施夷光,一手扶着她的背,轻轻拍了拍,以舒缓施夷光的恐惧。

感受着背后的暖意,施夷光心里的恐惧缓了缓,而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整个身子完全缩在安阳怀中:“安阳君,你真是好。”

安阳脸上浅笑掠过,低头看了看怀中缩成一团的小人儿,温柔的道:“你也很好。”

外面的惊雷小了些,施夷光舒服的躺在安阳的胸口。

“安阳君。”施夷光安心的躺着,躺在安阳怀里,外面的慢慢降下来的雷声就变得无足轻重了。心里恐惧一散,施夷光就变得咸鱼起来,她一边抬头,一边吊儿郎当的看着安阳:“你说,你这么好,往后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安阳君被施夷光突如其来的话问的一挑眉,而后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施夷光,摇摇头:“我也不知。”

施夷光仰头,看着美的不似凡人得安阳,舔了舔嘴唇,眼睛一弯:“要不你就娶我吧?”

要是安阳能娶她,至少比以后拐卖到吴宫里头送给吴王好。

安阳低头看着施夷光,而后点点头,温声回道:“好。”

施夷光闻言,咧嘴一笑,小手就要扶上安阳的胸口。

“可不行!”外头传来一声呵斥,孙先生的声音里不满的斥道:“你一个山旮旯里头的野丫头,还妄想对安阳下手?”说着,外头的孙先生回头撩开帘子,看了看里头躺在安阳怀里的施夷光,脸立马黑了下来。

他放下帘子继续回过头赶车,嫌弃又愤怒的道:“西施,你不要趁着自己年纪小,就随便轻浮安阳!”

施夷光听着孙先生的怒斥,撇了撇嘴。她讪讪的放开扶着安阳胸膛的小手,撇着嘴坐回了身子。

外头的雷声已经小了。雨声却是大了起来。跟之前的绵绵的细雨不同,这阵雨来的更猛烈。携带着狂吹的山风。簌簌的风声和‘啪嗒啪嗒’的雨声,汇成一阵凌乱的杂响,让人听不真切一丈外的呼喊。

第46章 识字

雨太大了,幸而车已经到了山下的村落。

来时大概也是歇过的,去时孙先生很麻利的便直接赶车到了客栈。要了三间普通的房间,便入住了下来。

夏末秋初的雨说下就下,一下也不爱停。施夷光一行人足足在客栈困了三天,到第四天的时候,天儿才敞亮了些许。这才赶着马车向着山里头进去行路。

大雨过后难得的天晴,地上的水渍也还没有干透,泥泞还在,车轱辘行过,飞溅起点点污泥。

这一行路,便行到了酉时。路遇酒栈,停下歇上一歇。

下了车,施夷光带着安阳先走了进去,孙先生将马车系好。

走进栈里头,看着踮着脚趴在高案上的施夷光。她趴在高案上,仰着头,看着吊在上面写着饭食面食的木片,眉头深蹙。

安阳站在一边,带着斗笠,端端的立着,也不讲话。

“你是要这个呢,还是要这个呢?”高案里头站着的小儿系着犊鼻,指着上头的牌子,问着施夷光。

施夷光皱着眉头,点了点这个,又点了点那个:“这个这个,什么豆?”

小二嫌弃的撇了撇嘴,而后满是不屑的道:“菽(shu一声)豆。”说着,又看了看隔壁桌子一直叫唤着的客人:“客官再等等,小的马上来!”

“那那个呢?”施夷光又指了指旁边的木片问道。

“韭笋。”小二翻了个白眼说着,而后看着身后走进来的孙先生,指了指孙先生:“小娃娃,你要是不认字,就问长辈再点吧。”说吧,起身向着酒栈里头走了出来,向着一直叫着的客人走去,笑嘻嘻的道:

“客官你有什么要的?”

“切三两犬肉。”

施夷光转头看着直接抛下自己走了的小二,扁着嘴白了一眼,而后回过了头。不爽的嘟哝:“会认字了不起啊!”

“比你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的确了不起呀。”孙先生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施夷光旁边,看着上头的牌子,一边放着赶马的鞭子,一边道:“黍稷、稻粱、麦麻、菽豆、牛、羊、獐、豕、犬、兔、鱼卵、腶(音同段)、蚳(chi二声)、牛、鹌、虫、韭菹(zu一声)、昌本、菁菹、茆(mao二声)菹、肉酱。”

说罢,转头看向施夷光:“你要吃哪个?”

施夷光抬头,看着清一色的大篆,垮着脸,当真是一个都不认识。她撇了撇嘴,而后随手点了两个,便又回头走到一张空桌子上了。

身后孙先生看了看施夷光点着的两个木片儿,回过头跟走回来的小二说了几句,便掏出了怀里的钱袋。

数起了银子。

“不够啊客官。”小二看着孙先生的钱袋子,撇了撇嘴。

孙先生一顿,而后转头看了看安阳君,咧嘴哑然:“带的钱不够了。”

安阳回头,看了看身后坐着板着脸发呆的施夷光,会过头看着小二,轻轻道:“我换成一碗黍稷便是。”

孙先生皱起眉头,看着安阳正准备开口,安阳却是摇摇头先道:“师父不用担心,若是我连这点儿苦的吃不了,往后如何辅助大哥?”

闻言,孙先生本以张开的嘴又合上,点点头,转头对着小二道:“就将才说的那几个,腶脩和鹌换成一碗黍稷。”

“行。”小二点头,接过孙先生递来的铜币,数了数,转身便想着灶房里头走去。

安阳跟孙先生已经走到桌边坐下了,施夷光却是扁着嘴,看着桌案上的纹理呆愣着。

饭食都上来了,施夷光也就默默的拿起筷子跟着吃了起来。

饭毕,又默默的跟着上了马车,一脸的闷闷不乐。少有的娴静让孙先生都有些不适应。

用完饭,一行人走出来酒栈,孙先生一边解着马绳,一边转头看着垂头丧耳站在安阳旁边的施夷光,小声的问道:“你怎么了?”

施夷光没讲话,只是摇摇头,而后跟着安阳上了马车里头。

马车缓缓行驶,施夷光坐在车内,趴在车帘旁边,看着外头缓缓后退的山路和山里的风光。心里烦闷悠远。

穿越到如今的年代,已经过了许多日子。向来都是坐吃等死希冀着能抱上大腿以求下半辈子命运安生的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无用。

就算一直都是一条咸鱼,可也没觉得咸鱼不好。

傍上孔子也好,或是傍上这神秘的安阳君也罢。只要能扒拉上别人,感觉似乎就安全了许多。

可是将才大字不识一个,让她第一次意识到,若是没有安阳君和孙先生,她一个人似乎连饭都点不了。她知道自己没用,可是没想到可以没用到这种地步。

如此这般,且不说自己无用到如此地步如何能逃离被越王拐卖,就算往后逃离了越宫吴宫,也要这样一辈子无用的浑浑噩噩死在春秋乱世?

那还不如被沉江的西施呢,好歹人家才情谋算复了自己的祖国,好歹人家的名字能流传千古。

施夷光看着山外疾驰而过的风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是不是因为不识字,才恼的?”身后安阳君温和的声音响起。

施夷光趴在窗柩上的头转过,看着车里头坐着的安阳。他已经将头上的斗笠摘下。

“安阳君识字吗?”施夷光趴在车窗上转着头看着安阳,不答反问。

安阳君点点头:“识的。”

“是你师父教的吗?”问着,施夷光坐直了身子,下巴向着车帘外抬了抬。

安阳君想了想,而后才点点头:“一半算是。”

施夷光闻言,整个身子蹦起,蹿到车帘处,一撩开,看着坐在外头脚搭在车辕上的孙先生,开口便问:“先生收我做弟子可好?”

正在赶车的孙先生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转头,看向后头撩着车帘子一脸恳求的施夷光,回过了头:“你要学什么?”

“学认字!”施夷光一听孙先生没有拒绝,眼睛亮了亮,身子向着车外头爬了出来。

闻言,孙先生眉头一挑,转头嫌弃的看着施夷光:“求我为师的人从西边的秦国排到东边的齐国,第一次听到有人问我教字的!”

第47章 扮男

“我是他们那些等闲人士能比的?”施夷光说着,整个身子坐在孙先生旁边,转头殷切的看着他:“你教我嘛,我很听老师话的。”

孙先生转头看了一眼施夷光,又回过头,没有讲话。施夷光见此,又赶紧补充道:“我还会跳舞会弹琴,要是先生愿意教我,我天天给你看。”

孙先生一挑眉,转头看向施夷光,一脸的不信:“就你,还会跳舞弹琴?”

“当真会!”施夷光笃定的点头说着。她前一世,亲爸自从给她取了个施夷光的名字后,处处便以名传千古的西施的形象来要求她。虽然最后她还是长成了张牙舞爪的性子,可至少跳舞练琴什么的也没少学。

而且,还学得很好。

孙先生听着施夷光的话,转头再看了看她,有些犹豫的点点头:“带你也行,不过,我还没有带过女弟子。”

“女弟子怎么了?”施夷光闻言,立马挑起了眉头:“在我们越国,女子可金贵的很,爹娘疼女儿也不比男儿少!”

孔子以不收女弟子为由头拒了她,再一个又是这个理由,她是真的会火了。

孙先生听着施夷光的话,一边赶着马车,一边撇着嘴道:“那是你们越国呀,我们这一游历,就要去楚国。见我带个女弟子,多扯眼睛呀。”

女弟子男弟子他倒是无所谓,只是此行本就是隐世避人耳目的。还带个女弟子到处招摇,那是定然不行的。

正说着话,孙先生慢慢的停下了马车。而后看着面前的三条差不多的岔道,皱了皱眉,抬起手里的鞭子一个一个点了点,皱着眉轻声疑惑道:“哪条路来着?”

一看孙先生疑惑了,施夷光赶紧从车板上站了起来,伸着脖子看着面前的三条路,想要表现表现。

看了一会儿,施夷光皱了皱眉。她也不知道呀。

正愁着,旁边便有一个背着柴提着刀走出来的砍柴山夫。

施夷光眼睛一亮,向着车下一跳,提着裙子跑到山夫旁边,热切的问道:“大叔,楚国该走那条路呀。”

闻声,砍柴人转身,看着施夷光,眼睛直了直,嘴张着呆了呆。

施夷光抬起手臂,在砍柴人面前晃了晃:“大叔,我问你话呢?”

砍柴人顿了顿,回过神来,看着施夷光,眼里都是惊叹:“小娘子你讲什么?”

施夷光白眼一翻,而后吸了一口气,又耐着性子道:“我说,楚国该走哪条道?”一边说着,施夷光一边指着前头的三条路。

砍柴人跟着施夷光的手转头,顺眼看去,恍然:“哦哦,这个呀!”说着,砍柴人转头看向施夷光,正正经经的回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施夷光无语的扁了扁嘴,回过身子走到车子旁边,撑着车板跳了上去。

将跳上车板,身后的车里头就传来了安阳入山间清泉击石的声音:“师父,走最左边的。”

“行。”孙先生应声,转头看着爬上来的施夷光:“坐好了没?”

“可以了。”施夷光一边爬到孙先生旁边坐下,一边应声道。

话音一落,孙先生长鞭一甩,手里拿着个马缰转了转,拉车的马便向着最左边的路行去。

山中青翠掩映,空灵清幽。马车在山林之中穿梭行驶。

马车将走不久,孙先生便转头看向施夷光,道:“看吧,还说女子不扯眼?你就随便问了句话,连砍柴的山夫都看着挪不开眼了。你说女子扎不扎眼?”

“山夫看呆又不是因为我是男是女。”施夷光转头撇着嘴回道:“是我长得太美好不好。”

“够不要脸。”孙先生听着施夷光话,嫌弃的小声说着。

说着,孙先生转头,看向施夷光:“不管你如何说,我也允了收你这个弟子。但是我是不能认女子做弟子的。”

施夷光听着眉头一皱,而后又松开,两手一摊:“那简单,我扮男装呗!”

孙先生闻言,没有转头,只是拉了拉唇角:“扮男装呢,着男子衣裳发式,且不得用胭脂。”

“这是肯定的呀,必要我还能画胡子勒。”施夷光赶紧接过道。

“画胡子倒不用,反正你现在年纪小,换了件衣服男女也认不出来。”孙先生一边赶着马车,一边说道。说着,他眉头一皱,转头看向施夷光:“忘了,咱们没钱了!哪儿去给你买男装?”

听着孙先生的话,施夷光想也不想的就钻进车里,将自己放在车凳子底下的布包拿出来,爬出来放在孙先生旁边:“我娘给了我盘缠,咱们可以先用着呀!”

说着,又道:“就算不够,咱们到了楚国,可以赚呀!”

“赚?你要怎么赚?”孙先生转头,看着施夷光,从头到脚打量一眼,悠悠道:“卖唱不成?”

施夷光白了他一眼,伸出右手放在孙先生前面,手指瞎掐了掐:“算命。”

“算命?”孙先生听得赶着车的身子一僵,转头看向施夷光,眼中惊诧之色尽现:“你会占卜?”

施夷光笑了笑,摇摇头:“不会占卜,瞎掰呗。”

孙先生无语的看了施夷光一眼,扁着嘴回头:“我说你大字不识两个,还知晓天干地支会周易占卜,原来是瞎扯蛋。”

“瞎扯蛋怎么了?只要能赚钱就行。”施夷光说着,转头看向身后的车内,提着嗓门儿道:“我说的是吧安阳君。”

车帘子晃动着,片刻之后,里头才传来安阳君的悦耳如乐的声音:“师父,她说的倒是可行。”

赶车的孙先生听着,扁了扁嘴,然后转头看了眼施夷光,又回过了头:“快点儿回去看字呀,不会的先问安阳。”

施夷光应声,趴着身子转过往马车里头钻去。

山林之中寂静悠远,偶有飞鸟掠过。树丛青翠,连绵不断。山间路过溪流清泉之处,便听水声。山中马车疾驰而过,身后扬起的灰尘又在不远处慢慢的平静了下去。被疾驰的风扫起的树叶也渐渐落下。

经过的人迹不复。

第48章 周易

这一路,施夷光忘了是何月何日。只知到楚国的时,已经是秋末了。凉风扫着满路的落叶,枝桠上簌簌落后的枝干光秃秃的,枝头上站着的乌鸦嘶哑的叫着。

秋风起白云飞,草木黄落雁南归。

马车行过人迹罕至的路,路两旁皆是丛林,铺了一地的枯叶。

萧萧落木。

马车缓行,施夷光坐在车里头,双手捧着竹卷儿看着。路上的这几月,除了吃饭睡觉,她几乎都在学字。认得是孙先生做老师,可教她的,几乎都是安阳君。

几月下来,好歹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施夷光,也将大篆学了个八八九九。如今的日子,便拿着竹卷儿看着,通篇的识着字。每每遇到不会的或是不确定的,便问一旁的安阳。顺带习着古籍。

“这是什么字?”施夷光身子侧过,伸着手指指着竹卷上的一个字转头看着安阳。

安阳见此,放下手里的竹卷,看了看施夷光手指指着的字,道:“咎。”

“咎?”施夷光恍然,边点头边回身坐直,喃喃道:“师贞。丈人吉。无咎。《爰》曰:师,众也。什么什么能以众正,可以王矣?”

安阳听着施夷光的念叨,将拿起的竹卷又放了下来。他转头看着施夷光,无奈的摇头叹了一声:“是《彖(tuan四声)》曰:师,众也。贞,正也。能以众正,可以王矣。”

“哦,原来这个字读彖呀。”施夷光听着,看着上头半知半解的字:“这都什么意思呀?”

安阳身子微侧,靠近施夷光的头顶,半束起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洒在施夷光的肩上,他伸出细如葱白的食指点了点施夷光手里的竹卷:“这是师卦第七,象征军队的结果,老成持重的长者统兵乃吉。师为人众,贞为正道,能以正道率众的,可为王。”

施夷光的目光从竹卷儿上挪开,看向安阳的手指,嘴巴圈着,眼睛一瞪:“哦哟,你的手好生漂亮。”说着放下竹卷儿就要去摸安阳的手。

安阳憋着笑,收回手拿起旁边的竹卷向着施夷光的头上轻轻一敲,嗤道:“浪荡子。”

“我这么小,不算浪荡的。”施夷光听着安阳的话,抬头看着他,两眼里满是单纯和乖巧:“要长大这样才算浪荡。”

如今的小年纪可是她的保护壳。做什么都不用怕。

安阳嗔怪了施夷光一眼,拿着的竹卷打开,轻声道:“好好看书。”

施夷光应声回头,看着竹卷上的字,又皱起了眉:“不过,我看这个干嘛?《尚书》《礼记》里头的我觉得还能看。这都是什么玩意儿。”施夷光说着,将手里的书卷抬了抬,一脸痛苦。

《尚书》《礼记》至少这个时代讲道理还是能用到的。想着,施夷光一顿。对了,《尚书》是孔子编撰的,《礼记》还在更之后才会有。

“你说的尚书是指《周书》《夏书》么?”安阳看着施夷光的眼里带着疑惑。

施夷光抿着嘴,没有回答。她哪儿知道。

“你不是要算命么?”安阳偏头,狭长的桃花眼尾微微挑起,看着施夷光温柔道:“要学天干地支、五行八卦六十四爻,会算命,《周易》是一定要学的。”

“周易?易经呀。”施夷光说着,回过头看向自己手里头拿着的竹卷:“这太高深了。”说罢,她又转头看向安阳:“瞎扯还要学这么多东西?”

“不会你怎么扯?”安阳看着施夷光,温柔的回道。

施夷光放下竹卷,伸了个懒腰:“可这内容怎么都是跟打仗做皇帝有关……平民算命有几个会算这些?”

“皇帝?”安阳看着施夷光,俊秀的眉头一蹙:“做皇帝?”

施夷光收回伸完懒腰的手,叹了口气,看着安阳:“我说黄帝,炎黄五帝中的黄帝。对了,你们带的书里头就只有这些书吗?”问着,施夷光拿起自己膝盖上放着的竹卷晃了晃:

“有没有其他的?简单易懂一点儿的?”

“有啊,兵书。”施夷光话音将落,车帘外头便传来了声音,紧接着车帘便被撩开,孙先生的头转过来看着车里头的施夷光:“兵书,看不看?”

施夷光听着,抿着嘴,片刻之后,才板着脸开口道:“就没有其他,简单一点儿的?”

孙先生看着施夷光,放下了帘子,回过身,悠悠道:“有啊,都在脑子里头。你连这些都学不会,就不要想学其他的了。”

施夷光闻言,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竹卷,摆摆手:“好吧好吧,我学。”

“不仅要学,还要背!”车帘外头的声音再次传来:“全都要背!”

“啊…………”车帘里头传来一声哀嚎。

而后便是一阵阵软糯的朗诵之声。每每停顿,便有一悦耳至极的男声温润开口,教读一音。

车行不久,便缓缓停了下来。而后传来的是外头孙先生的声音。

“都下来吧,这儿有个破木棚,咱们今儿就在这里过了。”孙先生道。

闻言,安阳撩开了车帘,看了看外头有些许暗下来的天色,应声道:“好。”而后,便先行走了出去。

施夷光拿着竹卷跟着走了出去。她站在车板上,看着周围一望无际的林海,光秃的树桠上站着的乌鸦蹲在上头缩着脖子嘶哑的叫着。地上铺满了一层有一层的金色落叶。

“下来吧。”站在车下的安阳看着车板上站着四处瞭望的施夷光,伸出了双手。

闻及此,施夷光转头,看向安阳伸出的长臂,毫不犹豫的伸出了短短的藕臂,向着安阳张开。

虽然年过十三,不算小了。可是施夷光个却是比同龄人矮了好一截。一站着,跟七八岁的小童差不多。

这身高总是太容易唬人。

安阳抱着施夷光,向车下轻轻一放,蹲下身子温柔的看着她:“你去木棚旁边,我去捡点木柴。”

施夷光点头应声,而后便走到了破烂的木棚旁边。靠着一颗枯树席地而坐,抱着怀里的竹卷儿开始背了起来。

孙先生转头,看了背着周易的施夷光,回过头继续开始打理起了木棚。

不大会儿,安阳便抱着一捆柴走了过来,搭好柴,抬头看了看天儿,才低头,从怀中拿起火折子,点起了火。

第49章 遇狼

秋末几日的好天气晒得柴火很干,火不大会儿便起了。孙先生搭好棚子,在树林里头走了走,摆了几个石头。便拿起车上放着的箭,向着林子里头走去。

秋风吹的火很旺,火堆旁边的落叶都被安阳扫到了一旁,施夷光坐在棚子旁边靠着一棵树,低头看着手里的竹卷,不停的背着。

生好火,安阳拿着竹筒站了起来,对着施夷光轻声道:“我去旁边的河边打点儿水,你莫要乱走。”

施夷光头也没抬的便点头应声,埋着脑袋看着手里的竹卷,念念叨叨的背着。

木棚和柴火边只剩了施夷光一人,她低着头,看着手里头的书小声的背着。

“六五田有禽,利执言,无咎,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六五田有禽,利执言,无咎,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

秋风扫过树枝,刮下树上仅存的几片落叶,落在火堆之上,噼啪作响。天慢慢的暗了下来,秋末天高云淡,暗下来之后也是风轻气爽。

有东西慢慢在靠近,每一步轻轻猫着,让人丝毫不能察觉。

周围唯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让施夷光慢慢背诵的声音弱了下来。

天色已暗。

施夷光的声音静了下来。抿着嘴不动。耳朵动了动。

‘咔擦’一声,施夷光眉头一挑,而后微微偏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一看,全身毛骨悚然,连头发都快立起来了!

看着不过四五丈远外的一双发红的眼睛,让她拿着易经的手一捏,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娘勒,狼!!!

施夷光心里咒骂着,另一只空着的手在自己的身后摸着,能摸到个石头或者木棍也是好的呀。

野狼见面前的人已经转头看到了它,身子也不再隐藏,而后从树后走了出来。野狼足有一丈高,看着施夷光目露凶光,龇牙咧嘴。

纵然她身手好,可也不至于徒手撕碎大野狼啊……

抿着嘴,口水吞了又吞。看着面前咧着牙齿,流着粘稠的哈喇子,悬在嘴角牙齿下。施夷光捏着竹卷的手紧了紧。

杀?

她目光沉沉的看了看旁边的火堆……用火吧,保险一些,毕竟只有一只?

见施夷光的目光落在火上,野狼龇着的牙齿更开了,面露凶色,抬着爪子又向前走了一步,靠着施夷光的距离更近了些。

施夷光看着四五丈远的野狼,又看了看隔着自己两丈左右的火堆。够得着?

施夷光眼神再沉了沉。

想至此,她的身子将要动,眼神一滞,看向旁边的树后绕出来的另一匹野狼,呼吸慢了慢。木然的转头,扫了扫周围。

周围一圈,全是狼…………

施夷光将站起来的膝盖,立马跪了下去,看着周围的一圈野狼,脸有些发白,小声的念道:“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她敢说,就算国安部再厉害的特工上司,也没有人敢徒手对上狼群还淡定自若的。

一边念着,看着越来越近的狼群,哭丧着脸道:“我我根本不够你们吃啊我的天!”

说着,她伸出手臂,伸进腰后的衣襟处。

娘的,木尖刺被她放在她娘给的包袱里,没带在身上。

看着离她最近的一只大狼慢慢的蹲下了身子,满是凶残的盯着她。

忽的下腿一蹬,冲着施夷光扑来。

施夷光大惊,腾起脚尖往后一退。险险的避开了狼匹的袭击。

一声破空之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怒吼。

施夷光盯着躺在一边的野狼,脖子上插着一把锋利青铜剑,身前跪着的安阳紧紧的抓着手里的青铜剑,死死的盯着被钉死在地上的大野狼。

野狼脖子上的血汩汩流着,它张着嘴,冲着身前的安阳怒吼着,身子拼命的挣扎。

安阳手里的青铜剑狠狠一压,狼血四溅,喷的安阳银灰色的长衫上,整个狼头便被他切了下来。

施夷光看着面前的安阳君,眼神呆了呆。而后靠着树站之力身子。

安阳回过头,看了一眼施夷光。谪仙一般的脸上,染着狼血。更加妖媚了。他冲着施夷光浅浅一笑,而后回过头,将砍在狼头的青铜剑抽了回来。

“你上树去。”安阳没有回头,只是往后退了一步,挡在施夷光面前,青铜剑上还滴着狼血,看着面前的狼群,浑身气势一边,腾腾杀意尽显。

面前的群狼看着被断头死在安阳旁边的大野狼,不自觉的便向后退开了两步。

施夷光看着面前跟平日里温润如玉截然不同的安阳,不知为何,即使是一堆狼群,心里慢慢的安定下来。她转头扫了一眼身边的狼群,点点头,道:“你小心些。”

将才那一剑,足以说明安阳君的武功不在她之下。

她亦未带兵器,与其在这里留着拖后腿,不如上树劈个树枝看时机救安阳。

说罢,她转头扒着身后的大树,毫不犹豫的爬了上去。

施夷光正爬着,脚底一重。她低下头,看着底下的安阳。

安阳身子蹲着,剑插在地上,将身后铺了一背的乌黑青丝撩着放在胸前:“踩我背上。”

这是怕她不会爬树?

施夷光一顿,看着安阳,而后再一次毫不犹豫的踩了上去:“反正我留在底下只有给你添麻烦的。”

话音落,安阳便慢慢的站了起来。施夷光脚挪着,踩在他的肩头,身子攀着树立马高了许多。

就在此时!倏忽之间,面前的两条狼跃起,扑了过来!

安阳身子一侧,拿起杵在地上的青铜剑便劈了过去。

施夷光的脚,离了安阳的肩头,顿时悬空了!她抱着树干的手臂一紧,转头看着另一头扑向自己的野狼,吓得脚下生风,攀着树干蹭蹭蹭就跑到了树梢之上。

扑来的野狼顺势一收,身子撞在树干之上,又稳稳的落在了一旁。

施夷光爬到树桠之上,吐了口气,看向底下跟野狼厮杀着的安阳,眉头又担忧的皱起。

她一边找着树上的树枝,一边不停的看着底下。

对付两三匹狼还有胜算,对上这一大群狼,不大会儿,安阳就落在了下风。他乌黑的发丝被他挽在一起,手里拿着的青铜剑向着面前的狼群劈刺着,身子不断地躲闪。

没多大一会儿,安阳就开始力不从心了。

第50章 入梦

施夷光看着,满脸担忧,一手抓着树干,一手拿着将才劈下来的树枝,上面还带着叶子。身子向前倾着,俯视着下面的安阳和狼群。

安阳已经越来越劣势了。身上有几处被撕咬开来。

施夷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树枝,徒手准备劈开。

倾着身子,脖子里掉出一样东西,施夷光埋头一看。天吴老儿的玉竹节!

眼睛一亮。

没有被尖刀削过的树枝,怎么比得上天吴老儿?

施夷光放下手里的树枝,立马将脖子上的玉竹节拿着,便要念咒。忽而眉头一皱,看着底下已经被狼群撕碎了好几处的灰布衣衫。

天吴说过,他是不能被凡人看见的。更何况,救一个跟他不想关的凡人?

想至此,施夷光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就在这时,狼群中一声怒嚎,底下跟着狼群厮杀的安阳一个不慎,就被旁边冲来的一匹野狼给扑倒了去!

安阳伸出手里的青铜剑死死一挡,野狼张着血盆大口的撕咬便被他挡了下来。

施夷光大惊,拿着脖子上的玉竹节便念:“归来归来,水兮天吴!”

念罢,施夷光将玉竹节放在嘴边,身子跃起,向树下就是一跳!

安阳被扑倒在狼群中,他已经数不清身上被狼撕咬了多少处,狼群太多,从第一只狼扑倒他的一瞬间,旁边围着他的狼亦是跃然而起。一把青铜剑不过只能挡一狼口罢。

就在他以为命危今夕时,被扑倒在地上的身子躺着,只见着树下小小的人影忽而向着他的放下跃下。

安阳的墨色瞳孔一缩,本眯起的桃花眼猛然一睁!

“不要!!!”安阳红着眼睛冲着跳下里的身影大声嘶吼着。

瞬息之间,一声笛声轻轻,穿过安阳的耳边。下一刻便是感觉怀中一软,树上的身子已经扑在了他怀中。

安阳沉沉昏迷过去的时候,只看见扑来的狼张牙舞爪的停在半空,隐隐约约身边起了一阵轻雾。

闭上眼的一瞬,安阳看向怀里扑来的身影,软软的手臂抱着他的胸口,那双杏眼抬着,紧张兮兮的看着他。

树林之中被秋风刮下的树叶飘在半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一阵轻雾渐起。施夷光转头,看着旁边定在半空之中的狼匹和落叶,心里的担忧放下,慢慢定了下来。

她转头,看着从轻雾之中杵着拐杖走出来的天吴。天吴走到施夷光旁边,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下的安阳,眉头皱了皱,挑起看向施夷光:“你没危险?”

施夷光从安阳身上爬了下来,站起身子,推开头旁边还龇牙咧嘴的狼匹:“这么多狼,你说我没危险?”

天吴瞪着施夷光:“这么多狼的你全身上下没一点儿破损,你有危险?”说着,天吴白了一眼施夷光。而后伸出没杵拐杖的那一只手,轻轻的摸着空气。闭上眼睛。

身边的气流开始慢慢的涌动。

片刻之后,天吴便睁开了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施夷光:“你竟然迋我救别的凡人?!”

“他救了我呀,我不该救他吗?”施夷光定定的站着,睁着眼看着天吴糯糯的说着:“我怎么可以做那么无情的人呢?”

天吴听得,气的吹着胡子,瞪着施夷光,杵着的拐杖在地上狠狠的点了点:“你知不知道,我若是插手凡人命道,大司命和阎王都会来找我麻烦的!!”

施夷光看着气极的天吴,指着下头躺着的安阳:“可这个人本不该死啊,他都是因为救我才差点儿丧命的!你想,他不该死,却因为我早死了。而我又是你无意拉到这个世界来的。那他一死,不也间接是被你换了命么?”

天吴看着面前说的振振有词的施夷光,气的红着脸鼓着腮帮子。他狠狠的瞪了一眼施夷光:“就这一次!若是还有下次,我就收回你的竹节。让你一个在这乱世自生自灭去。”

“是是是。”施夷光忙不迭的点头:“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天吴还是忍不住又转头白了一眼施夷光,这才抬起手,手掌一挥,身边成群结队扑着,面露凶光撕咬着的狼匹一只只像是变成了沙,风一吹就消散了去。

而后天吴低头,看着安阳身上被狼群撕扯的不成样的天灰色长衫和染满血的脸。提起拐杖往他身上一点。银灰色破损的长衫慢慢合起来,恢复如初。面上的血渍也渐渐褪去。光洁白皙的脸庞显现了出来。

天吴看着安阳的脸,一挑眉,转头看向施夷光:“你该不会是看上这皮相了吧?”

施夷光咂咂嘴:“是啊,皮相不错吧。”说着,她蹲了下来,看着安阳白皙如瓷的肌肤,和俊美如仙的脸,长叹一声:“喜欢就是我的了?我喜欢的东西多了去。再说,这般好看的皮相谁不喜欢。”

说着,施夷光抬头,看向天吴,再道:“我是个非常有情有义的人。人家对我好,我也不该看着他死呀。”

“好了好了。”天吴不耐烦的挥挥手,而后白了施夷光一眼,在看向周围,目光落在半空中还悬着的落叶上,再偏过头,看着施夷光补充道:“总之,不准再让我跟凡人牵扯了!”

说罢,大手一挥,半空中的落叶纷纷落下。同一瞬间天吴却消失在了原地。

施夷光看了看周围恢复如初的树林,看了看全身一丝不苟的安阳,转头把旁边树下的竹卷拿起,开始继续看了起来。

安阳睡得很沉,他似乎又回到了以前常做的一个梦里。又仿若一场新梦。梦里窅然深远,一个娉婷美丽的女子站在轻雾之中向他走来,似仙似人,又似雾中幻影。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却又似水中月。场景忽变,朦朦胧胧的雾又变成了一棵棵秋日的枯树,上面站着的乌鸦转头看着他,眼睛黑乎乎的,像是一个细小的黑洞。树林之中,忽有狼匹跃出,他想提剑挡去,又发现全身似乎被定住,一动不能动。安阳心中惊骇,便在此时,将才的雾又起,那梦回千转的女子又来,替他挡住了狼群。

安阳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女子,伸着脖子想要往前凑去,以看清女子的容貌。朦胧之中,那女子粲然一笑,声音如山中银铃。

第51章 转醒

紧接着,所有的景物开始向后退去,那女子的身影也向后退去。山中景物骤然改变,干枯的枝丫倏忽之间冒了新绿,又长了叶,叶黄而落,大雪纷飞。

山中变成一江水,女子身影往后退去,悬空站在江水之上,冲着安阳嫣然笑着,笑着,笑着。

倏忽一哭,身子坠下,便沉进了江里。

安阳心里头一紧,像是被人拽住了一般。他转头,看着偌大的山林和一望无际的江水。呺然空虚将他淹没。

忽的从呺然之中蹿出无数匹野狼,张着血盆大口龇牙咧嘴的向着安阳扑来。

安阳吓得身子一抖,猛地睁开眼撑起身子,大口的喘着气。

施夷光吓得手里的竹卷儿一抖,她抬头看着安阳,小心翼翼的道:“没事儿吧你?”天吴不是让一切都如初了么?

怎么安阳君还是一副才从狼堆里爬出来的感觉?

安阳君大口的喘着气,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他的脸庞微微红着,似乎还在将才的梦魇中没有回过神来。

“你……好点儿了?”施夷光拿着竹卷抱着手,看着安阳,再一次小心翼翼的问道。

听到声音,安阳抬头,额前的发丝散开,露出他有些泛红的脸庞。他抿着嘴,看着面前的女孩儿,人影与梦中重合,梦回千转,真真假假已分不清。只觉心中才消失的呺然空虚又袭来。

“你到底…怎么了?”施夷光看着安阳,问的有些忐忑。将才的狼还是伤着了他不成?

话音一落,安阳便伸出手,一把扯住施夷光按进了怀里。

施夷光手上拿着竹卷,身子就愣在了原地。

安阳将头埋在施夷光的脖颈之间,乌黑的发丝散在施夷光的胸前。重重的呼吸喷到施夷光白皙的脖子上。她有些痒,又不好推开安阳。

“我做了个梦。”安阳将头埋在施夷光的脖子中,轻声开口说着,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是么。什么梦?”施夷光一边放着手里的竹卷,一边伸手拍了拍安阳的背。吓成这样,该是个骇人的噩梦罢。

“梦到了你……”安阳说着顿了顿,而后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会儿,才将身前的施夷光推开,看着她,顺了顺呼吸,轻声接道:“梦到了许多狼。”

“啊?”施夷光猛然瞪着安阳,而后咬了咬唇,有些不安的道:“梦到狼怎么了?”

天吴不是说安阳所有的记忆都抹去了么…还记着?

“梦到一群狼扑向我。”安阳看着施夷光轻声回着,他说的很轻松,边说边放开施夷光,将胸前的青丝撩倒身后:“然后就把我给吓醒了。”

施夷光看着安阳,将一旁放着的书拿上,眉头皱着,再小心的问道:“就这些?”

“是呢。”安阳说着,回过头,看向旁边的篝火,然后目光一顿,转头看向施夷光,眉头皱起:“我将才怎么会睡着?”

施夷光被安阳问的一愣,而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耶。我也觉得你好奇怪,拿着水壶过来,就说困了,趴着就睡了过去。”

“是么?”安阳问的有些疑惑,他抬起手,砸了砸脑袋,眉头皱的更深了些:“怎么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那我怎么晓得。”施夷光一边含糊着,一边转头,看着从林子里头走出来的孙先生,眼睛一亮:“孙先生回来了。”

闻言,安阳偏过头看着施夷光指着的地方,按着头的手松了下来。

施夷光站起身子,看着走过来额孙先生,扁了扁嘴不满的道:“你怎么弄了这么久。”

孙先生转头瞪了一眼施夷光:“现在这个时节,都在打洞,哪儿那么好捕。”说着,孙先生已经走到了安阳和施夷光的旁边,他将手里已经洗净的野雏放了下来,而后转头扫了扫,忽而眉头一皱:“有人来过?”

施夷光听得心里头‘咯噔’一声,身子一紧,转头看向孙先生,强做镇定的道:“将才我无聊在旁边转了转。”说着,她停了停,看着孙先生问的有些小心:“怎么了?”

孙先生扫着树林的目光收了回来,摇摇头:“我摆的阵有些变了。”

施夷光嘴角一抽。

“啊,你还摆阵了呀。”施夷光强笑着,强作镇定道:“回头教我呗。”

孙先生低着身子,一边搭着烤雏的架子,一边嫌弃的道:“先把字儿都给学会了再说吧。”

施夷光见孙先生不再追问,于是坐了下来,开始继续大声的背诵手里的竹卷。目光扫过搭好架子开始考雏的孙先生。

不大会儿,那几只雏便烤好了。

施夷光放下竹卷,看着安阳和孙先生各自手上拿着的架子。熟透的肉香飘过她的鼻尖,她吞了吞口水,肚子叫了两声。

听到声响,孙先生抬头,看着施夷光,讥笑一声,而后笑嘻嘻的扯着自己烤熟的雏,嘴巴一张,扯了大口便津津有味的嚼了起来。

施夷光白了一眼孙先生,撑着手按着满地的枯叶爬到安阳旁边。

正想着如何开口讨要一些,安阳已经扯着一块儿腿肉回过了头,他放在嘴边吹了吹,而后递到施夷光的嘴边。

施夷光眼睛一亮,张开嘴便吃了下去。

“好吃吗?”安阳一边问着,一边回头继续吹着手里拿着的雏。

施夷光一边点头一边咽着又一边回道:“好吃!”说着,她抬着袖子抹了抹嘴上的油腻,又补充道:“太好吃了!”

话音将落,安阳又转过了头,将吹好的一小片儿肉喂到施夷光嘴里。

施夷光毫不客气的吃着,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

当小孩儿真是太好了!被人惯着感觉自己真变小了一般。

连着吃了一块儿有一块儿,看着不断喂她的安阳,施夷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又是一块儿肉来的时候,施夷光抬着手摇了摇,拿着他的手腕将安阳拿着肉的手凑到了他的嘴边:“安阳君你吃吧,老给我喂,你还没吃呢。”

“你饱了么?”安阳看着施夷光轻声问道。

施夷光想回没有,目光落在安阳手里那只快被她吃的只剩骨头的雏上,又点点头,皱着眉叹道:“我差不多了。”

第52章 秉文

“人不大,吃的可不少。”旁边传来凉凉的一句声音。

施夷光抬头,白了一眼孙先生,扁扁嘴,自己往后退去。抱着书卷趁着火光开始看了起来。

吃完饭,孙先生道马车之中拿下备好的牛皮熊皮,铺在木棚的地上。铺了三块地。每个毛皮之间隔了一尺左右。

而后便走到木棚旁边,点了几堆火,又拿着树枝石头摆了起来。

施夷光个头小,睡在最中间的毛皮上。即使在毛皮上,这样的时节,她还是有些冷。施夷光躺在毛皮之上,看着外头摆着树枝的孙先生,轻轻搓着手臂取暖,目光带着疑惑。

她目光抬了抬,看向旁边毛皮上躺着看木棚顶深思的安阳:“安阳,孙先生在干嘛呢?”

安阳闻言,转头看了看门外的孙先生,而后侧过身子,正对着施夷光:“在布阵。”

“布阵?”施夷光咧着嘴,撑起身子,看着门外抬着头看着天的孙先生:“真的有阵法存在吗?”

“自然是有的。”安阳看着施夷光,轻声回道:“阵法取自五行八卦,只是常人少有涉及而已。”说着,安阳回过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孙先生,又轻声道:“不过师父精通阵法,这些对于他来讲,都是极易的。”

施夷光躺回毛皮上,看着安阳:“那你呢,你会不?”

“会一点儿。”安阳看着躺在对面一脸好奇又惊异的施夷光,不知为何,轻轻一笑,勾人的桃花眼弯了弯,看的施夷光直直的愣了愣眼:“过来,到我怀里来。”安阳向着施夷光轻轻伸出长臂,声音温润而柔和。

声音犹如三秋的蜜果,如初春的暖阳,又如深林的醴泉,沁人心脾而沉迷其中,让施夷光瞬间便被勾了魂儿。

“过来。”安阳看着怔怔看着自己的施夷光,浅笑着,再开口轻声道。

施夷光看着面前面前浅笑着如仙人的安阳,屋外的火光在晚风之中映出他影影绰绰的面庞,若将临冬月的皎皎白雪。施夷光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身子不禁便向前挪去。

等施夷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安阳揽在了怀中。温热的胸膛让她身上微微的凉意散了去。

施夷光先是疑惑的皱了皱眉,而后又抬头,看着头顶眉目似画的安阳,眉头又皱了皱:“你为什么要抱我?”

安阳低头,看着施夷光一脸的疑惑,很自然的接道:“你不是冷么?”

施夷光看着安阳一点儿都不局促,自然的很的模样,便觉是自己多想了。她啧啧两声,而后点点头:“是有点儿冷。”

安阳看着施夷光面上的疑质疑散去,浅笑深了深,眼眸之中的笑意如点点星光。他薄唇微启,温声轻柔:“我怀里暖。”

施夷光点点头,而后又往安阳怀里蹭近了些:“是挺暖和的。”

问着,施夷光打了个哈欠,趴在安阳暖暖的胸膛,正要睡,又想到了什么。再抬头,看着安阳,眉头轻蹙,微微有些犹豫:“你没有恋童癖吧?”

安阳低头,看着施夷光一挑眉:“什么癖?”

“呃……没什么。”施夷光说着,低下了头,将头埋在安阳怀中。

越国女子十六七岁才到嫁人年纪。她这会儿才不过十二三岁,但因为长得矮,看着也就七八岁的个。应该不会被觊觎吧?

就算被觊觎……施夷光抬头,看了看安阳俊美的轮廓,恋童癖这个事儿,至少美如安阳是不会的?

她从来都是很肤浅的以貌取人。

孙先生进来的时候,施夷光已经在安阳的怀中睡着了。她浅浅的呼吸,偶尔打着小小的呼噜,像是困顿的猫咪。

晚风吹的火越大,柴燃尽,火光慢慢熄灭。被暖暖的气息裹着,施夷光一夜好梦。

次日清晨,马车再次启程。在树林之中穿梭而过。

进入楚地之后,便不停的赶路,偶有路过山间城镇也不曾多有停歇。深秋之后,天气开始变冷。风露重了,马车行的也就慢了。

入冬不久,一行人总算到了楚国的第一个要塞重城,位居楚国西北边的寿春城。在重城巨阳东南,钟离西南之地。

守着城门的楚军盘查着进进出出的人。孙先生不知从哪儿带来的三张通关文书,很成功的就过了寿春城的守门盘查。

一进城,坐在车门旁的施夷光便掀开车帘子看向孙先生,满脸好奇:“哎你这文书哪儿弄的?”

进了楚国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在外头看着孙先生交通行文书。她还以为古代不似现代,到哪个国家直接进去就行。不想竟然还是有签证的。甚至每进一个城都要用这签证。

孙先生闻言,拉着马缰的身子转过,看向施夷光白了一眼:“多事儿。”

说着,他一顿,又转头看向施夷光:“对了,你不说差点儿忘。你往后名字得换一换。”

“换?化名么?”施夷光蹲在车门旁边,一手撩着门帘,一手拿着书卷,看着孙先生。

孙先生边回过头,边应声道:“是的,你名字一听就是女子,既然都换了男装,自然该换个男子的名。”

“你给我取的什么名儿?”施夷光看着孙先生问道。

“秉文。”孙先生头也没回的说道。

“秉文?哪两字儿?”施夷光问着,向着车外爬了过去:“文书给我瞅瞅。”

孙先生听着施夷光的话,不满的翻了个眼睛,而后从怀里掏出来三张布帛,正准备挑出施夷光的那一张。不想将拿出来就被施夷光给抢了过去。

“都给我瞅瞅。”施夷光一把抢过三张通行令,然后看向里头的内容,念道:“姬安阳,哦,安阳君原来你姓姬呀!”施夷光撩开身后的车帘,看着里头拿着书卷娴静看着的安阳。

安阳抬头,看着施夷光点点头:“嗯,姬姓。”

“好帅气的姓。”施夷光说着,回过头,继续拿着上面的布帛,看着底下的一张:“秉文?秉文是谁,我吗?”施夷光抬头看着前头的孙先生问道。

孙先生头也没回的‘嗯’了一声。

第53章 尊长

施夷光低头,看着自己的名字喃喃道:“秉文,秉文,到时候就不说错了。”一边念叨着,施夷光一边翻向最后一张布帛。

“妫(gui一声)长…妫长什么?”施夷光挑着眉,抬头看向面前的孙先生。

“卿。”车里头的安阳轻声说道:“卿为月卬(音同‘昂’:我)为星的卿。长卿乃是师父的字。”

“长卿?”施夷光闻言,抬头看向面前坐着的孙先生,惊呼道:“你竟然叫‘长卿’这么美的名字?”

孙先生一边拿着马缰缓缓的赶着马匹,一边转头四望着寿春城内的景象,口上慢悠悠的道:“怎么,不行么?”

“当然行。”施夷光说着,将手里的布帛折好,嘴里不禁喃喃道:“想不到你一个老头子还这么翻熊。”她一边嘟哝一边将手里的布帛递了过去。

“什么翻熊?”孙先生回头,将施夷光手里的布帛接过揣到怀里,一脸疑惑。

施夷光往后靠了靠,坐在车门旁一边看着周围的路:“没什么,夸你呢。”说着,施夷光突然指着街道一处,瞪眼惊讶道:“看看,那里,有个算命的!”

孙先生顺着施夷光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路边一人坐在一个矮桥下,一手拿着竹幡,一手正掐着指头。幡上用大篆写着的一个“命”字赫然在目。

“咱们还有多少钱?”施夷光目光从那算命的人身上移过,看着前头的赶车的孙先生问道。

“你娘给你那点儿,买了你一套男衣裳就没了。”孙先生说着,转头看向施夷光,目光从她身上扫过。

施夷光跟着孙先生的目光,低着头扫了扫自己身上的麻布衣裳,抬起手,捏着劣质的麻布,提了提:“就这破衣麻布?”她抬头,不信的看着孙先生:“花了我娘给我的所有钱?”

“剩下的一点儿,换了楚国的蚁鼻钱(注1),也就够吃一顿黍米了。”孙先生慢悠悠的接着,而后打了马,拐了弯走到那算命老先生所在的桥下。

孙先生赶车走到桥下,一手拿着鞭子,腿屈起放在车辕上,看着桥下将占卜完的老先生,身子微微低着,开口道:“这位处士(注2),可能与我行上一挂?”

桥底下坐着的老先生,抬头,看着孙先生,捻着胡子。白花花的头发白花花的胡子,还有白花花的眉毛。

这一看,就像是个得道高人。

“你要占什么?”白胡子老先生抬头,看着马车上坐着的孙先生,手里拿着幡,一脸的褶皱让人看不出年纪。

孙先生身子更低了低,伸着脖子,牵着马缰的手往上抬起,指了指自己的脸:“占我的相,能不能大富大贵。”

白胡子老先生听着孙先生的话,也跟着伸了伸脖子,凑近了些:“你这生辰是何时?”

“康王十四年十二月甲寅日平旦。”孙先生想也不想便回道。

白胡子老先生闻言,抬起捻着胡子的手,掐了掐,目光从孙先生身后的马车上掠过,目光落在身穿麻布的施夷光身上,而后回过头,悠悠道:“足下当富贵。”

施夷光靠在门边,闻言,转头撩了撩车帘,看着里头穿着灰色锦衣的安阳。这老头算的挺准呀。

孙先生一听,却是收回了伸出去的脖子,手里捏着的马鞭一打,缓缓拉过车头转头走去。

“哎,你还没给钱呢!”白胡子老先生看着转身就要走的孙先生,撑着幡杆起身就追。

孙先生转头,看着旁边追上来的老头子,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你满嘴胡诌还想要钱,信不信我掀了你的摊子?”

白胡子老先生听着孙先生的话,胡子一吹,加快步子抓住孙先生的衣袖便怒道:“你怎么能污蔑我?!我看你就是不想给钱!”

孙先生被白胡子拉的身子一歪,差点儿没从车板上栽下去。他伸手,一把抓住车辕,堪堪稳住身子,他转头看向白胡子,眼睛一瞪:“要死啊你!”

说着,被白胡子拉着的手臂一甩,转头白了他一眼:“你不是楚人。”说着,目光顺着白胡子身上一扫:“卫人,以占卜迋人。呵!”说着孙先生停了停,看着白胡子:“周有律法,胡诌星象占卜者乃死罪。”

说罢,慢悠悠的回过头,打着马向路上行去。

施夷光拿着竹卷,马车行过,伸手拿着竹卷便作势吓唬白胡子,吓道:“敢迋我们,吃了你的狗胆。”

白胡子被吓的头一缩,看着施夷光瞪了瞪眼睛,便想斥。

“死罪勒!”施夷光一手抓着车门,伸头探出去,转头看着已经在身后的白胡子,手里的竹卷又扬高了些:“砍了你的狗头!”

身后的白胡子拿着幡往后退了退,施夷光哼了一声,回过头。

将回头,车就停了下来。施夷光回过头,手里的竹卷放在怀里,看着孙先生一脸疑惑:“怎么停了?”

话音一落,便看着孙先生扫来的眼风,满脸冷色:“无尊无长。”

“啊?”施夷光面上更是疑惑,抬手书卷指了指身后的白胡子:“你说他?”

“你一稚子,年岁不过龆年。他再如何也是花甲古稀之岁,你怎么能随意轻慢讽言?”孙先生转头,看着施夷光的面上,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严肃。

施夷光不敢向往日一般顶嘴,身子不禁坐的端正了些,看着孙先生小心翼翼的回道:“可他是骗子呀!”

“他迋人是他品德有损,你不尊长是你德行有亏,不顾他如何,你当做好你自己,言行皆谨,所谓修身。”孙先生端端的坐着,转着身子看着施夷光,一脸的严肃和古板。

看着孙先生一板一眼的模样,施夷光撇撇嘴没顶回去。

自己这么小的娃娃,异国他乡的,说弃也就弃了。可不敢顶嘴得罪。

况且,做的时候不以为意,现下被孙先生说教了。想想,似乎的确有失教化。不知尊长,确实显得无礼。

想至此,施夷光扒着车门柩,转头看向车后,又回头看向孙先生:“他走了。”话毕,又一脸无辜的补充道:“影儿都不见了。”

“那你也要去致歉。”孙先生板着脸,一手拿着马缰,冷冰冰的看着施夷光。

第54章 道歉

施夷光听得一挑眉,咧着嘴:“可人都走了我去哪儿致歉啊?”

孙先生看着施夷光,目光淡漠的扫到她拿着的书卷上,而后又抬头看向她,漠然道:“那是你的事,若不致歉,那你便自行一人。我是定然不会跟你这种人一道的。”

“哎,我这种人是什么人啊?!!”施夷光一听这孙先生的话就不乐意了,她丢下手里的竹卷,站了起来,一手插着腰,一手扶着车门,瞪着孙先生:“怎么,要是我不去道歉,你就把我扔这儿不成?!”

孙先生没有回头,只是拉着马缰,叹着气,摇了摇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呵!”施夷光听得冷笑一声,而后她转过身,毫不犹豫的跳下车。

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安阳半边绝色的脸庞。他看着从车旁边大步走过去的施夷光,轻轻蹙着眉:“你要去哪儿?”

施夷光没有回声也没有回头,径直走到将才她打那白胡子老儿的地方,双手抱拳,深深的一躬:“将才是小子无礼冒犯,向子请罪致歉。”说罢,毫不含糊又是深深一躬。

做罢,这才转身走向车旁边,抬眼看向孙先生,伸手,抓住车板,一跳。

“满意了?那就走吧。”施夷光拍了拍手,一屁股坐在车板上,眼睛满是不屑的扫过孙先生。

孙先生转头,看着施夷光,目光转过,拉着马缰这才向前面的路行过去。

施夷光坐在车板上,看着孙先生赶着车的背影,盘着腿坐着,嘴里半是嗤笑半是嘀咕:“我不是好东西,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允了诺带走的小儿,半道竟要扔了去!”

“哈!”说着,施夷光极其大声的冷笑一声,笑的身子都跟着抖了一下。而后她伸出手指,身子前倾,戳了戳孙先生的背脊骨,声音忽而又降低:“哎你良心会不会痛?”

“作为先生,教你无礼无尊无长!”孙先生说着,转头眼角瞥了一眼施夷光,拿着的马缰一甩:“我才会心痛!”

施夷光拿起一旁的书卷,不咸不淡的白了一眼孙先生的后脑勺:“你们这种所谓的老师圣人,管别人的时候一套一套儿的,自个儿就是放浪形骸坑蒙拐骗一样不少。”

孙先生捏着马缰的手一甩,一边赶着马,一边回头又是瞥了施夷光一眼:“我何时做了坑蒙拐骗的事儿了?”

施夷光拿着一旁放着的竹卷,往手掌心里一拍,瞪着孙先生:“你还没做?把这么小的我哄骗出来不算拐?将才一言不合就要丢了我,不算坑?”施夷光边说,竹卷拿着杵在车板上‘咚咚响’:“再说骗,你不是越国人吧,但是你手里头那三张通关文书,盖的却是越国的印。”

孙先生听着施夷光的花,没有回声。只是默默的赶着车,须臾之后,他转过头,看了眼施夷光:“你如何发现的。”

听着,施夷光从鼻子里头‘哼’笑一声:“认了就那么点儿字儿,偏偏认识越字和越印。”说着,施夷光声音一顿,盘着的退向车门边挪了挪,拿着的书卷紧了紧,眼睛看着孙先生的后脑勺微微眯起:“你不会把我灭口吧?”

“呵!”孙先生听得不由得一笑,他转过头,嗔着白了一眼施夷光,伸手向着施夷光脑门儿一点,点的施夷光脖子往后一仰,撞在车门上。

“你脑子里头一天都想着什么?”孙先生想冲施夷光板着脸,却又憋不住笑,干脆抿着嘴假状斥道:“那蒙呢,‘坑蒙拐骗’的‘蒙’又怎么说?”

施夷光看着孙先生的脸色,确定不是因为她发现了什么而杀她的样子,这才缓了缓,呼了口气。拿着竹卷的手指了指身后的路。

“将才,对那老头子说的话,不是蒙?”施夷光看着孙先生,嘴角勾着微微邪笑,一脸‘我懂’的表情。

孙先生看着施夷光,脖子晃着偏了个方向:“你又怎晓得我是蒙?”

施夷光靠着车门,手里拿着书卷轻轻拍了拍脑门:“算命这事儿,我可不信。”

好歹是唯物主义无神论者。封建迷信在除四害的之后差不多就被清理出了国民思想之中。

“你不信不代表没有勒。”孙先生瞥了一眼施夷光,慢悠悠的回过了头。

“那你跟我讲,你为什么要说他迋人?”施夷光屈着腿坐着,看着孙先生转过去的后脑勺。本该束着的花白头发被一根儿布带整整齐齐扎在脑后,脑袋圆圆的,像极了长饱满的洋葱。

孙先生拿着马缰,没有回头,只道:“那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来我不是越人的?”

“你不讲我也不讲。”施夷光白了一眼孙先生的洋葱后脑勺,转开了头。

车板上片刻之间变得安静起来,车帘内缓缓传出了安阳撩人温润的声音。

“康王十四年十二月,甲寅日,时加日出。甲,囚日也;寅,阴后之辰也;合日,岁后会也。以甲寅日闻喜,不以其罪伐日,乃凶。当日,周灵公崩;同月乙末,楚康王卒。”(注1)

施夷光偏着头,听着车帘子里头的声音,音毕,她皱了皱眉:“虽然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说着,施夷光撩开了车帘的一角,看着里头端坐着的安阳:“你是不是想说,那天明明是个凶日,那算命的却说是吉?”

安阳看着车帘一角露出的施夷光半边脸,桃花眼弯了弯,点点头。

“原来如此!”施夷光恍然,转过头看向孙先生:“那白胡子大概是见人就说好话,反正有钱拿,过两天换个地方再没人认识。”

“算其一,还有其二。”孙先生前面赶着车,转头冲着施夷光竖着食指和中指晃了晃:“大街上,赶牛车的不少,坐马车的却不多。察言观色看身份,才敢满嘴胡话说富贵。”

施夷光听着,点着头。

说毕,孙先生又回过头,看向施夷光:“你呢,又如何看出我不是越人的?”

第55章 算卦

施夷光听得一挑眉,咧着嘴:“可人都走了我去哪儿致歉啊?”

孙先生看着施夷光,目光淡漠的扫到她拿着的书卷上,而后又抬头看向她,漠然道:“那是你的事,若不致歉,那你便自行一人。我是定然不会跟你这种人一道的。”

“哎,我这种人是什么人啊?!!”施夷光一听这孙先生的话就不乐意了,她丢下手里的竹卷,站了起来,一手插着腰,一手扶着车门,瞪着孙先生:“怎么,要是我不去道歉,你就把我扔这儿不成?!”

孙先生没有回头,只是拉着马缰,叹着气,摇了摇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呵!”施夷光听得冷笑一声,而后她转过身,毫不犹豫的跳下车。

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安阳半边绝色的脸庞。他看着从车旁边大步走过去的施夷光,轻轻蹙着眉:“你要去哪儿?”

施夷光没有回声也没有回头,径直走到将才她打那白胡子老儿的地方,双手抱拳,深深的一躬:“将才是小子无礼冒犯,向子请罪致歉。”说罢,毫不含糊又是深深一躬。

做罢,这才转身走向车旁边,抬眼看向孙先生,伸手,抓住车板,一跳。

“满意了?那就走吧。”施夷光拍了拍手,一屁股坐在车板上,眼睛满是不屑的扫过孙先生。

孙先生转头,看着施夷光,目光转过,拉着马缰这才向前面的路行过去。

施夷光坐在车板上,看着孙先生赶着车的背影,盘着腿坐着,嘴里半是嗤笑半是嘀咕:“我不是好东西,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允了诺带走的小儿,半道竟要扔了去!”

“哈!”说着,施夷光极其大声的冷笑一声,笑的身子都跟着抖了一下。而后她伸出手指,身子前倾,戳了戳孙先生的背脊骨,声音忽而又降低:“哎你良心会不会痛?”

“作为先生,教你无礼无尊无长!”孙先生说着,转头眼角瞥了一眼施夷光,拿着的马缰一甩:“我才会心痛!”

施夷光拿起一旁的书卷,不咸不淡的白了一眼孙先生的后脑勺:“你们这种所谓的老师圣人,管别人的时候一套一套儿的,自个儿就是放浪形骸坑蒙拐骗一样不少。”

孙先生捏着马缰的手一甩,一边赶着马,一边回头又是瞥了施夷光一眼:“我何时做了坑蒙拐骗的事儿了?”

施夷光拿着一旁放着的竹卷,往手掌心里一拍,瞪着孙先生:“你还没做?把这么小的我哄骗出来不算拐?将才一言不合就要丢了我,不算坑?”施夷光边说,竹卷拿着杵在车板上‘咚咚响’:“再说骗,你不是越国人吧,但是你手里头那三张通关文书,盖的却是越国的印。”

孙先生听着施夷光的花,没有回声。只是默默的赶着车,须臾之后,他转过头,看了眼施夷光:“你如何发现的。”

听着,施夷光从鼻子里头‘哼’笑一声:“认了就那么点儿字儿,偏偏认识越字和越印。”说着,施夷光声音一顿,盘着的退向车门边挪了挪,拿着的书卷紧了紧,眼睛看着孙先生的后脑勺微微眯起:“你不会把我灭口吧?”

“呵!”孙先生听得不由得一笑,他转过头,嗔着白了一眼施夷光,伸手向着施夷光脑门儿一点,点的施夷光脖子往后一仰,撞在车门上。

“你脑子里头一天都想着什么?”孙先生想冲施夷光板着脸,却又憋不住笑,干脆抿着嘴假状斥道:“那蒙呢,‘坑蒙拐骗’的‘蒙’又怎么说?”

施夷光看着孙先生的脸色,确定不是因为她发现了什么而杀她的样子,这才缓了缓,呼了口气。拿着竹卷的手指了指身后的路。

“将才,对那老头子说的话,不是蒙?”施夷光看着孙先生,嘴角勾着微微邪笑,一脸‘我懂’的表情。

孙先生看着施夷光,脖子晃着偏了个方向:“你又怎晓得我是蒙?”

施夷光靠着车门,手里拿着书卷轻轻拍了拍脑门:“算命这事儿,我可不信。”

好歹是唯物主义无神论者。封建迷信在除四害的之后差不多就被清理出了国民思想之中。

“你不信不代表没有勒。”孙先生瞥了一眼施夷光,慢悠悠的回过了头。

“那你跟我讲,你为什么要说他迋人?”施夷光屈着腿坐着,看着孙先生转过去的后脑勺。本该束着的花白头发被一根儿布带整整齐齐扎在脑后,脑袋圆圆的,像极了长饱满的洋葱。

孙先生拿着马缰,没有回头,只道:“那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来我不是越人的?”

“你不讲我也不讲。”施夷光白了一眼孙先生的洋葱后脑勺,转开了头。

车板上片刻之间变得安静起来,车帘内缓缓传出了安阳撩人温润的声音。

“康王十四年十二月,甲寅日,时加日出。甲,囚日也;寅,阴后之辰也;合日,岁后会也。以甲寅日闻喜,不以其罪伐日,乃凶。当日,周灵公崩;同月乙末,楚康王卒。”(注1)

施夷光偏着头,听着车帘子里头的声音,音毕,她皱了皱眉:“虽然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说着,施夷光撩开了车帘的一角,看着里头端坐着的安阳:“你是不是想说,那天明明是个凶日,那算命的却说是吉?”

安阳看着车帘一角露出的施夷光半边脸,桃花眼弯了弯,点点头。

“原来如此!”施夷光恍然,转过头看向孙先生:“那白胡子大概是见人就说好话,反正有钱拿,过两天换个地方再没人认识。”

“算其一,还有其二。”孙先生前面赶着车,转头冲着施夷光竖着食指和中指晃了晃:“大街上,赶牛车的不少,坐马车的却不多。察言观色看身份,才敢满嘴胡话说富贵。”

施夷光听着,点着头。

说毕,孙先生又回过头,看向施夷光:“你呢,又如何看出我不是越人的?”

注1:选自《春秋左传·鲁襄公二十八年》,占卜的卦象改自《易经》和《吴越春秋》

(后面出现的卦象很多,我就不一一解释了。)

55

施夷光看着孙先生,咬了咬嘴唇,缓缓道:“越人可不会逼稚子跟骗子道歉,只会去揍得他连妈都不认识。”

施夷光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孙先生的洋葱后脑勺。越人多是土著,断发纹身不在少数,性子豁达又爽朗,根本没那么多规矩的。她在苎萝村生活了那么久,蓝布包头束发的,村里面也就只见过两个,一个季夫子,一个他爹。

孙先生听着施夷光的话,转头看了她一眼:“只看了一眼就注意到了通关文书上的国印,眼睛倒是会瞟。”

“我不仅会瞟,还聪明。”施夷光夸自己夸的一点儿不含糊,而后看着孙先生的后脑勺,卖弄道。

孙先生没有回头,只是嫌弃的瞥了瞥嘴,而后拉着马缰停下了马车,伸着脚跳了下去,插着腰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在旁边的竹竿上:“就这儿了吧,摆摊子。”

说罢,孙先生拉着马车系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什么摊子,不就一块破布么。”施夷光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爬进马车里头,从车垫子底下掏出一块儿白布。

这是之前他们准备算命时,就写好的幡。

找到幡,跳到车下,跑到孙先生旁边,将白幡递给了他。

孙先生接过,拿着白布一角,抖开,挂在了竹竿上。而后低下身子,随地捡了个石片在地上画起了八卦图。又画了一些奇怪的图案。

施夷光站在马车旁边,看着面前画着奇怪形状的图案,一脸茫然又好奇:“这都画得是什么玩意儿?”

孙先生将手里的石头片儿一丢,席地一屁股做了下去,而后拍了拍旁边的地:“过来,坐这儿。”

施夷光闻言,老老实实的走到旁边,而后坐了下去,她偏头,看着孙先生,指了指地上画着的图案:“这就是算命要的?”

孙先生没有理会施夷光的问题,只是身子侧了侧,屁股扭着做了个舒服的姿势,才不紧不慢的道:“待会儿我占卜时,你就在旁边好好听着,学着。”

施夷光抿着嘴点点头,而后她又转头看向孙先生开了口:“这玩意儿你信吗?”

孙先生闻言,低头看了看面前画着的八卦,没有卖弄,只道:“天地万物乾坤有道,你会你就信了。”

施夷光撇撇嘴,而后双腿屈起,手抱着膝盖枕着下巴,啧了啧嘴:“我是不大信的。”说着,她又转头,看向孙先生:“他们说瞎子算命才准,你要是把眼睛戳瞎生意会好一些否?”

孙先生听着施夷光的话,目光却落在不远处朝这边张望的一个老人看去。

“什么瞎子?瞎子算个麻蛋呀!卜人命有五乃察相,瞎了眼怎么看面?”孙先生一边说着,一边站起了身子,眼角的余光瞥向不远处走过来的一个老人,高声吆喝道:“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

路前老者行过,目光一直落在孙先生身上,而后又落在底下的图案上头,脸上绷着慢慢走过。

孙先生目光撇过走过的老者,声音立马高了些许:“福知者乃迎,祸知者乃避。来往者皆可算,开卦只三,三卦便离!三卦便离!”

话音落下,果然便见走过的老者又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子,犹豫的看了看周围,终究是回身,走到八卦面前,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指了指地上画着的八卦:“准么这?”

“信我则准。”孙先生站在八卦图的后头,背着手悠悠说道。

一旁屈着腿抱着膝盖的施夷光闻言,嫌弃的撇了撇嘴。

说些有的没的糊弄人。

蹲在面前的老者听着,犹豫的开了口,而后压着声音道:“那……那你替我占上一卦,我有一子,是福是祸?”

孙先生慢慢的坐在了地上,抬眼看着面前的老者,道:“可是含冤入狱?”

老者一闻,眉头一挑,看着孙先生的眼中惊诧之色尽显:“先生如何知?!”

“占卜人,窥得天机人命一二。”孙先生说着,抬了抬袖子,伸出右手。五指张开:“讲,入狱之时辰。”

老者看着孙先生,毫不犹豫的回道:“今年三月甲戌,时加鸡鸣!”

话音一落,孙先生的指头便开始掐算起来:“三月甲戌,时加鸡鸣。甲戌,岁位之会,牵也。青龙在酉,德在土,刑在金,是日贼其德也。”

说罢,抛着地上随意捡起的石头一丢,石头落下,孙先生看着石头之处。而后抬眼看着面前的老者:“可归。”

闻言,老者大喜:“当真可归?”

“可归。”孙先生面色淡然的再回道。

“谢谢先生呀!”老者一边欢喜的说着,一边从怀里头掏出钱币:“我这儿只有五钱,可够?”

“三钱便足矣。”孙先生说着,接过老者的五钱币,又从里头拿着两钱作势要归还。

“不不,先生收下便是!”老者说着,伸手将孙先生递来的钱币推了回去。

说着,起身向着孙先生一礼:“谢先生了。”

说罢,欢欢喜喜的归去了。

施夷光抱着双腿,下巴放在膝盖上,转着头看着离去的老者,眉梢上都带着不信:“真的假的?”

孙先生没有回话。

施夷光转头,看向孙先生,只见着他低着头,捂着肚子一脸痛色。

“怎么了这是?”施夷光放开抱着膝盖的手,撑着身子站起来。

孙先生抬起另一只手摇了摇,皱眉苦着脸:“忽而之间腹痛。”

施夷光站在一旁,微微咧着嘴,扶着孙先生的手臂:“怎么回事儿,大姨妈来了吗?”

孙先生皱着眉头,颤巍巍的起身,推开施夷光:“我先如厕,你守好这儿的八卦图。”说罢,也不待施夷光回话,便苦着脸跑开了。

施夷光站在原地,看着孙先生跑远的身影,皱了皱眉,咬着嘴角些许的嘴皮,一脸不情愿的看着他的背影。

“小先生会占卜?”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拉回了施夷光的思绪。她回过头,看着八卦面前站着的一个有身子的妇人,挑了挑眉:“干嘛?”

第56章 姻缘

妇人微微弯着腰,站在八卦面前,小心翼翼的看着施夷光,指了指面前的八卦图:“小先生可会占卜?”

施夷光抬头,目光将面前的妇人从头到脚扫了扫:“你要占什么?”

“我想卜上一卦,看看我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妇人看着施夷光,目光殷切。

妇人看着面前的施夷光,会占卜的人可寥寥无几,从来都是看天分缘分,不问年纪出处。

施夷光插着腰,看着面前的妇人,疑问道:“是男是女如何?”

妇人有些羞赧的一笑,捧着肚子,低头看了看:“都说,乃生男子,载寝之床。乃生女子,载寝之地。”

施夷光看着面前的女子,眉毛微微惊讶的挑了挑。在越国生活久了,她还以为这个时代的人都不看轻女儿勒。

施夷光看着面前的妇人,抿嘴想了想,而后爽快一点头:“行,我给你算。”

话音一落,静静停在一旁的马车之中便想起了一声朗朗轻轻的男声,略微带着阻拦:“光儿!”

施夷光插着腰,转头看向马车里头,摆摆手:“没事儿,这个我能算。”

反正说儿说女是几个月后才知道的事儿了,且是男是女已定,这卦,算了也没什么意义。

施夷光的话落,车厢之中便静了下来。

施夷光回身站定,跟着将才的孙先生一般坐了下来,将袖子撸了撸,伸手右手,张开五指:“讲,知孕之时辰。”

妇人见施夷光有模有样的样子,身子低了低,轻声道:“今岁七月辛亥日,合日。”

施夷光微微偏着头,看着旁边竹竿上挂着的白幡,牙齿裂了裂,皱着眉头,有些头疼。

她眼珠子一转:“喜欢吃酸还是吃辣?”

妇人听着,低着头想了想,复而抬头看向施夷光:“酸辣都吃。”

施夷光回头,无奈的看着妇人,又问道:“那是喜欢酸多一些,还是辣多一些?”

妇人听闻,又低头想了想,而后才抬头,道:“要细细的说,还是酸多一些。”

施夷光眉毛微微一挑,而后闭起了眼睛,张开的右手五指开始掐算:“七月辛亥,合日。辛亥,岁位之会,牵也。青龙在酉,德在土,刑在金,是日贼其德也。”

说罢,捡起地上的石头往八卦盘里头一丢,待落定,抬头看着妇人,一本正经的胡说道:“是男。”

妇女闻言,大喜,便从怀里掏出几枚钱币,放在手心里头数了数,而后挑出三枚递给施夷光:“谢谢小先生!”

施夷光看着妇女手里的三枚钱币,伸出右手,张开五指晃了晃:“得五钱。”

“啊?”妇女愣了愣:“平日占一卦不都是三枚钱么?”

“那都是骗人的。我们这儿,真真的占卜。”施夷光说着,指了指地上的八卦图:“占卜,窥天机,是要短命的晓不晓得?”

“哦,是是是。先生说多少钱便是多少钱。”妇人说着,又从手里头数了两枚钱币,一起递给施夷光。

施夷光接过,满意的点点头:“回去就安心的等着儿子出生吧。”

妇人一边欣喜的应声,一边弯腰行礼。而后欢欢喜喜的回去了。

施夷光看着手里捏着的钱币,又转头看向妇人步履轻盈的背影,偏头,看向一旁的马车:“安阳君,我算的准不准?”

车里头先是轻笑一声,而后才听安阳君轻声开口道:“准,便是男儿。”

施夷光闻言,弯着眼睛一笑,拿着手里的一枚钱币抛上天,又得意的接住:“不学易经我也会算。”

话音将落,边听摊前一男子的声响起:“小先生会占卜?”

闻言,施夷光忽而转头,看向面前的男子,男子身穿着一身浅白长衣,领口袖子皆为黑色,腰间束着墨色腰带,头上束发带着乌丝头冠。眉目清隽,看着施夷光的面上一脸狡黠。

施夷光看着面前的眼里藏不住桀骜的男子,目光又转头看向他身边站着的,端端正正一脸温和有礼的男子。男子长得很平凡,只是让施夷光怪异的是,明明年纪轻轻的样子,头发却白了一半。

少年白头?

“你要占甚?”施夷光目光落回面前清隽的男子身上,嘴角勾了勾。口中不禁喃喃道:“蛮帅呀。”

表面清秀,内心狂暴的人,正是她的菜。

“我占命理。”男子看着施夷光,手背着,一脸戏谑:“你可会?”

“自然会。”施夷光说着,脖子微微一偏:“可我不算。”

“为何不算?”男子看着施夷光,疑惑问道。

“窥天机要遭天谴的。”施夷光说着,盘腿坐了下来。

“怕窥天机你还占什么卜呢?”男子看着施夷光说着,戏谑一笑:“要不我替你占上一卦,你给我五个钱?”

说着,他又道:“我可不怕遭天谴。”

“宰予。”一旁端正站着的男子转头,微微皱眉看着说话的男子。

男子伸出背着的手冲一旁端正的男子摆了摆:“颜回你不要管。”

施夷光抬头,看着面前一脸不正经的男子,嘴角邪笑勾了勾:“不占命理,我可替你占姻缘。”

说着,施夷光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要钱。”

“好啊,那你便替我瞧瞧。”说着,那清隽男子撩开长衫直接席地而坐,直截了当便道:“平王六年七月乙末…”

“止止止!”施夷光抬手便打断了男子还在自曝的生辰八字,挑眉伸出右手,弯着手指勾了勾:“算姻缘我不看八字的,手拿来。”

“不看八字?”男子面上带着疑惑,转头跟着一旁通行的男子交换了个不解的眼色。

不看八字,如何算姻缘?

心里疑惑着,席地而坐的男子还是将自己的左手伸了过去。

施夷光执起男子的手,修长的指节分明好看。她摸了摸,悠悠道:“叫什么名字?”

“你占卜问名字作何?”面前的男子伸手任由面前八九岁的小稚子摸着,也不觉有异。

“取名,定然是按照八字五行来的,我算姻缘不要八字,那是听你名字便能窥的一二。”施夷光低着头,看着手里拿着的手,一边猥琐的摸着,一边开口淡定的说道。

男子看着面前盯着自己手的施夷光,面上更是疑惑了,他抿了抿嘴,回道:“宰予。”

第57章 颜回

“今年多少岁了?”话音一落,施夷光便接着问道。说着,她伸出手,将宰予的袖子往上撸了撸。目光落在男子白皙的手臂上,勾着嘴角微微的邪笑。

皮肤很好呀。

“哎你不是一听名字就会算八字么?!那还问我年纪?”宰予伸着手,任由施夷光捣腾着,挑眉问道。

“我问你就只管答!”施夷光抬眼,剜了一眼宰予,复而低下头,看着宰予的干净饱满又光亮的指甲盖,嘴里喃喃着将才孙先生骂她的话:“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

话音一落,施夷光明显感觉到面前的手一缩。

施夷光抬头,看着宰予一脸惊呆的样子:“你你你,你是谁?”

“我是谁?”施夷光看着宰予,笑着道:“我叫秉文。”

宰予看着面前一脸单纯笑着的施夷光,抿着唇没有说话。忽然之间,他转头,看着一旁头发半百的男子:“颜回,你记不记得,这是老师骂我的话呀?”

旁边的男子看着施夷光,点点头:“记得,老师的话我都记着。”

“所以,这毛头小儿是哪里听来的这句话?”宰予转身看着一旁的颜回,伸出另一只没有被施夷光抓住的右手,指了指施夷光。

“颜回?这名字好熟悉。”施夷光目光扫过旁边花白头发的男子,嘀咕着。想了想,没想出来,又回头看向面前的宰予:“好了,我看到你的姻缘线了!”

宰予闻言,转头看向施夷光,脸上满是质疑又惊诧。

施夷光没管他的惊诧,只低着头,摸着他的手,一本正经的道:“这线短,不好讲啊。”说着,施夷光抬眼看了眼宰予:“自求多福吧。”

而后又低头,看着里头的线:“大概就这两年了。”说着,施夷光将手一甩。

摸够了就没什么用了。

宰予毫不在乎被施夷光甩出来的手,也顾不得将将还在问的姻缘命道,只看着施夷光惊讶的问道:“哎你到底是谁啊?你也是鲁国人吗?”

“鲁国人?”施夷光看着宰予和旁边的颜回:“原来是鲁国人呀。”

“你也是么?”宰予再道。

施夷光咬了咬嘴皮,看着面前的宰予,犹豫了下,没应声。

忽而听到身后有声音,施夷光回头,边见着孙先生向此处走了过来。她一挑眉,转头看向宰予两人,伸手赶了赶:“快走快走。”

因为她呵斥白胡子一下,差点儿没把自己跟扔掉的人,可不能被发现在这儿跟人乱算命。

看着莫名其妙赶人走的小儿,宰予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一旁的颜回拉着,礼貌一揖,向着旁边走去。

孙先生走到旁边的时候,宰予跟颜回将好走离。

孙先生站在八卦后头,下巴冲着走离的宰予两人抬了抬:“他们是谁啊?”

施夷光摇摇头:“不知道,问路的。”说着,也不待孙先生再问,便转身爬进了马车内。

马车内,安阳坐在车厢之中,手里的竹卷放在一旁的软垫上,他挑着眉头,看着爬进车厢的施夷光,抿着嘴没有开口。

施夷光目光扫过他,没做停留,直接跪在车凳上,撩开车帘,将头伸了出去,看着走远的两个背影,口中喃喃道:“宰予?颜回……颜回,好熟悉……”

话音一落,眼前一黑,身子便被向着后头拉了过去。

“不许看了。”安阳温润如水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施夷光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跌着掉进了一个怀抱里头。

安阳的手拿开,施夷光睁着眼看着头顶安阳的脸,眨了眨眼睛。

安阳将她抱着,向着旁边一放,手里拿着的书卷塞在施夷光怀里:“看书。”

施夷光定定的站在车厢之中,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书,抿了抿嘴。而后偏过头看向安阳:“你认识他们么?”

安阳看着施夷光,伸出手,将施夷光还撸着的袖子拉了下来,又拍了拍她的手掌心,轻声道:“他们是鲁国人,受命使于楚国。”

“然后呢?”施夷光抬着头,看着安阳,又问道。

“然后看书罢。”安阳抬着手,伸出食指,向着施夷光头顶轻轻一戳。

现下时节,楚国已然冬日。不过楚国南边却是少有冬雪的。

施夷光坐在马车之中,便少了许多车外的寒冷。

孙先生絮絮叨叨占卜的声音还在外头不停的说着,安阳坐在凳子上,靠着车壁小憩着。施夷光坐在车板上,屈着腿背着竹卷。

冬风扫过,车帘时而被吹起。

不过半个时辰,孙先生便收了幡。

一行三人用过饭继续向前行去。

在楚国的这一路,走走停停,各路街头时而画着八卦占卜,一路下路温饱解决,还存下了些许盘缠。

停停行行的路途,到了楚国宛地时,已经是冬末时分了。

天寒地冻。

孙先生赶着马车,将进城不久,买了杯热茶喝上,就听到远处的嘈杂声。

施夷光坐在马车里头,马车一听,端着的热茶一晃,洒了些许在衣衫上。

她撩开车帘,正想要骂人,便见不远处的河边堆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嘈杂而慌乱。

“那儿怎么了?”施夷光抬手,指了指远处嘈杂的人堆。

孙先生看着远处,望着头看着那边,缓缓道:“该是有人落水了。”

“落水?”施夷光转头看向孙先生,睁着眼睛,而后回头激动的道:“走走走,去瞧瞧!”

孙先生转头白了一眼施夷光,嘴里嫌弃道:“唯恐天下不乱。”嘴上说着,手上还是拉着马缰向着那边走去。

人堆之中,围的严严实实。

马车驶到人堆处,便停了下来。施夷光站在车板上,垫着脚尖望着人堆里头。

许多人抱着膀子站在一边,看着最里头躺着的一个男子。男子浑身湿漉漉的,昏倒在那儿,不省人事。旁边有一个年纪稍长的中年人跪在旁边,替他把着脉,慌张的拍着胸口。

“真有个人掉水里了。”施夷光垫着脚尖看着热闹,低头冲着孙先生说道。

说着,也不待孙先生回话,施夷光踮着脚瞅着的眼睛一亮:“呀,好帅!”

话音一落,也不待孙先生回应,身子一跃,便跳了下去。

孙先生在后头,听得眉头一皱,一脸疑惑的看着施夷光向着人群里头挤着的身影,皱眉不解:“帅?将帅的帅?”

第58章 以身相许

说着,还没反应过来,旁边人影一闪。

孙先生大惊,看着带着斗笠挤入人群里头的安阳,大惊失色:“安阳你作何去?!”

“师父在这儿等我便是。”安阳没有回头,只开口说罢,便继续往人群里头走去。

孙先生见此,跳下车就像追,拉着的马缰又不敢放开,于是只能站在马车旁边,皱着眉头一脸担忧的看着安阳挤进人群。

施夷光人矮小,挤着挤着便挤进了最前面去。

寒风凛冽,地上躺着的男子已经闭着眼睛不省人事。他一身棉袄都湿透了,浑身湿漉漉,一看便知是将才从湖里头捞出来的。

施夷光站在人群前头,拢着自己的棉袄袖子,直直的盯着里头的头发凌乱的人,她身子微倾,眼睛亮亮的看着里头躺着的人脸。

剑眉挺鼻,不知是不是被冻过的原因,脸色格外的苍白。薄唇紧抿。紧闭的眼睛成了一条细细的线,睫毛…就是从她这个位置都能看到,格外的长。削瘦的下巴和轮廓…

闭着眼睛都是好看极了。

这是施夷光来楚国这么久,除宰予外,见到的第二个帅哥。且比宰予还好看。

施夷光的目光从那人身上掠过,湿漉漉的衣裳紧紧的贴在身上,勾勒出健硕的身形。施夷光眼睛弯了弯,舔舔嘴。

跪在男子旁边的中年人还一下一下的压着。神色慌张,嘴中不停的唤着:“少伯,少伯!醒醒!”

“少伯?”施夷光喃喃道。名字不错呀。她双手拢在棉布袖子里头,往前走了一步,蹲下去,看着压着胸的中年男子,轻声问道:“这是…落水了?”

那男子闻言,抬头,看了眼施夷光,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很快又低下头继续按了起来。

施夷光低头,盯着下头躺着的男子。隔得近,她看的更清楚了。剑眉薄唇,人如白玉。

不知为何,将男子面容看的清清楚楚之后,施夷光心中一颤。她伸出手扶了扶心口,定定的看着面前躺着的男子。

咬了咬唇皮,片刻犹豫,而后伸出拢在袖子里头的手,冲着中年男子摆了摆:“让开,我来。”

中年男子抬头,看着施夷光目光一顿。

施夷光却不管他,身子挪了挪,一手抬着落水男子的下巴,一手按着他的额头,转头看着中年男子道:“你继续按他的胸膛,不要那么快,慢一点儿。”

说罢,转头,俯身,亲上。

“啊……”人群一阵低呼。

“怎怎怎么亲上了?”

“还是个男的!”

“巫术??”

“……”

周围的戚戚声不绝于耳。施夷光置若罔闻,提着落水人的削瘦的下巴一下一下的做着呼吸。

天儿越冷了起来,没多几下,施夷光的嘴唇冻得都有些乌了。

旁边蹲着的中年男子,按照施夷光的要求,一下一下的按着。忽而一声轻轻的咳嗽,躺着的男子果真活了过来。

人群中一阵惊呼,皆是往后退开一步。惊诧又恐惧。

渡精气的巫术不成?!!

躺在地上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睛,朦胧之中便看见咫尺之间的一双好看的杏眼,像是深褐色的璞玉,恍然以为天人。

“哎,你醒了?”天人轻声开口。男子紧紧的看着施夷光,还未来得及应声,旁边便有人将他抱住。大呼道:“少伯,你可醒了!”

少伯被抱的整个人一紧,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而后才觉着身子极冷,似乎才反应过来。他瑟缩着身子,由一旁的中年男子扶起坐好,而后无奈的转身瞧着,一脸茫然,嘴里的牙齿因为太冷打着颤:“这是…?”

一旁的中年男子一边扒着他的外棉衫,一边将自己身上的棉衣脱下来罩在少伯身上:“将才你不小心落了水,多亏这个小先生出手相救。”说着,手掌指向一旁还蹲着的施夷光。

少伯顺着中年男子的目光移去,看向施夷光,眼前人和将醒未醒时刻见着的仙人面貌重合,他愣了愣,而后皱眉轻声道:“小先生?”说罢,目光从施夷光身上的蓝布棉衣上扫过,眼中神色黯淡了些许。

施夷光蹲在一旁,双手拢着,看着少伯轻轻莞尔一笑:“少伯?”

“你怎知我叫少伯?”少伯抬眼,微微挑起的眼眸清净明亮,蕴含神采情思。

施夷光看着少伯,咬了咬唇皮,笑着,指了指旁边的中年男子:“我听他叫的。”

少伯转头,看向一旁的中年男子,而后又回头,身子被搀扶着起身,转身冲着施夷光跪着行了一个五体投地大礼:“得幸先生相救,少伯无以为报。此生小先生有所需有所求,但凡我能做到,绝无二话,以报恩情!”

说罢,身子往下又是一礼。

施夷光看着少伯,嘴角挑了挑,她伸出软软的小手,将少伯扶了起来:“你是楚国人么?”施夷光轻声问道。

少伯顺着施夷光的手,慢慢起身,点头应声道:“正是楚国宛地人。”

“楚国人呀。”施夷光脸上的笑多了多,而后又是向前一步,亲手将少伯搀扶了起来,一边搀扶,一边道:“你要报恩,可你在楚地,我到处游历,你如何报恩?”

“那,那…”少伯见此,眉头皱起,一脸纠结的看着施夷光,而后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定,道:“那我便跟随小先生做牛做马以报恩情,如何?”

施夷光听得不由‘哈哈’笑了起来,她站起身子,比蹲着的少伯高出一点点儿头,脖子一歪,拢在袖子里的手抽了出来,一摊:“你跟着我,可我养不起你啊。”

说着,施夷光顿了顿,看着少伯,微微弯下了身子,眨巴着眼睛,狡黠而灵动:“要不这样,你以身相许吧,这样,你就可以养我了。”

“啊?!!”惊诧的叫出声的,不是少伯,是一旁的子禽。他张着嘴,不可思议的看着施夷光,又看向少伯。

少伯看着施夷光的眼睛,像是被迷住了一般,先是皱了皱眉:“可是,你是男子呀……”

“且且年纪这般小!”一旁的子禽赶紧接过,他看着施夷光,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少伯如何跟你相许?!”

施夷光嘻嘻的笑了起来,她看着年纪尚轻的少伯,又蹲了下来,伸出手搁在膝盖上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少伯:“我是男子,那我偏要你以身相许以报救命之恩呢?”

少伯哑然的张大嘴,看着施夷光褐色玛瑙一般的眼珠子,流光熠熠。一是呆了呆,面上有红了红,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那我要是女子呢?”施夷光忽而开口,看着少伯眨眨眼。

少伯闻言,整个脸上又红了红,而后他端正的看着施夷光,咳了咳:“你要是女子,我便以身相许。”

萍水相逢的救命之恩,携恩相报要求与身相许,施夷光说的一点儿都不含糊,爽快极了。

“好啊。”施夷光灿灿一笑,整个身子凑上前:“我叫秉文,乃越国苎萝村人,若要相许,五年之后…”

话音还没说完,施夷光只觉身后一阵大力,整个人都往后飞去。

“这位兄台,家中小弟神志不清,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少伯看着面前的救命恩人被一个带着斗笠身材修长的男子一把拉着夹在胳膊下,他还没得及说话,男子便退出了人群,转身飞快离去。

第59章 一见钟情

“你干嘛安阳!”施夷光被安阳拖着,毫无招架还手之力,整个人像是个布娃娃轻易的便被安阳拉着到了外头的马车上。

站在马车旁边翘着腿的孙先生见到脚下生风的安阳,和他胳膊下夹着的施夷光,一脸茫然:“怎么,又闯祸了?”

安阳没有回声,身子一提力,径直跃在车板上,车帘一掀,便带着施夷光踏了进去。

等施夷光能动的时候,人已经在了马车之中。

她拉着车帘就想出去,人将到车门处,还没撩开门帘,身子又是一阵后力,整个人都跌进了马车中坐着的安阳怀里。

“师父,赶车吧。”安阳将施夷光按在怀里,抬头看向车帘,声音冷冷清清。

施夷光跌在安阳怀里,被他双手环着动都动不了。

马车开始缓缓动了起来,片刻之后便开始‘蹬蹬蹬’加速行驶起来。

不远处,湖泊旁边,少伯在子禽的搀扶之下,慢慢的站了起来。他看着人群之外的青布马车缓缓驶去,眼神脉脉。

“少伯?”一旁的子禽跟着看了一眼已经行驶远的马车。

“越人,苎萝村……”少伯没有理会子禽,只是看着渐渐行驶远去的马车,口中喃喃着。他忽而转过头,看向旁边的子禽,眉梢上带着欣喜:“子禽,咱们不入吴了,入越罢!”

“啊?”子禽被少伯突然的话说的一脸茫然:“你在说什么,不是说好了投奔吴国么?”

少伯摇摇头:“吴国有伍员伍相国,为人贤能才德皆圣。我们再去,不过是只能被掩映屈居其之下。”

子禽看着少伯一脸的欣喜和奕奕的身材,犹豫着点点头:“那咱们便入越国罢,若是不能被重用,再去吴国。”

少伯闻言,笃定而开心的点点头,而后又转头,看向已经不见了青布马车的街道。嘴中不由喃喃道:“越国,苎萝村。”

“好了好了。若是去越国,路途更是遥远。”子禽跟着少伯看了一眼早已无人的街道,将他拉着向另一边走去:“咱们先回你们范家换身衣裳,给你娘辞行后,便上路吧。”

冬日寒风刮过,楚国宛地东边的湖水被吹出一层有一层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上头偶尔飘着被吹到湖面的枯叶,无根浮萍一般,随波晃荡。

施夷光不明所以的抬头,看着一边缓缓摘下头上斗笠的安阳。

“你干嘛啊安阳?”施夷光皱着眉头,一张脸上全是不解。

五年,将好是檇李之战第二年,次年就是吴国攻打越国。越王入吴宫为奴。她若是在此之前,嫁给与吴越都无关的楚地人,也算是逃离吴越的一个办法啊!

且人长得还那么好看。性子看着也好。

安阳没有回话,只是将斗笠放在一旁,而后抬眼,将施夷光松开,冷冷清清的看向车帘。

施夷光从安阳怀里头站直,看着一声不吭沉着脸的安阳,凄凄长叹了一声,摇了下头,她是没法责怪温润好脾气又对她那么好的安阳的。

施夷光一脸郁闷的向着旁边退开一步,趴在窗柩上,撩开车窗帘,将头伸出去,看向马车行过的身后。

马车约莫是已经转过角了,后面没有了湖泊,只有一排排低矮的土坯房子。

“唉!”施夷光皱着脸,又是长叹一声。

说真的,将才看到那少伯的脸的时候,不知为何,心里头一颤,像是多年的恋人一般。

心动?是心动吧。

就因为他长得帅?

施夷光趴在窗柩上,一脸不舍的看着身后的街道。活了这么久,才知道,原来心动是这种感觉。

第一眼的心动,便是一见钟情吧?

也说不出这感觉是好是坏,总之看上一眼,似乎就忘不了那张面容了。

“少伯……”施夷光趴在窗柩上,偏头看着车后急速退后的街道和一排排的矮屋,喃喃出声。

车中的安阳听到施夷光失神的呢哝,转头,看了一眼施夷光的后脑勺,和半披着的头发,紧紧的抿着嘴,沉着脸又回过头来,盯着车帘布一言不发。

宛地城不小,又是冬日降临黄昏之际。孙先生没有赶路,而后准备在这宛地城中停上一夜,歇一歇。

孙先生很快便租赁了一个土坯院子,许小,只有一个屋子,一间放神龛的堂屋,一个巴掌大的院子。院子虽然破旧了点儿,但好歹便宜,一夜只要七个钱。

一切办妥,孙先生拉着马车走进了院子。停好车,施夷光趴在窗柩上的脸缩回来,将回身,准备提醒安阳君到了。

张着嘴话还没说,安阳君便撩着帘子下了车,理也不理施夷光。

施夷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她也跟着撩开车帘,走了出去。

孙先生一边系着马车的绳子,一边转头看着已经大步径直走向屋子里头的安阳,又回头,看向还一脸茫然插着腰站在车板上的施夷光:“这是怎么了?你惹他生气了?”

施夷光摇摇头,看着走进屋子里头的安阳,抓了抓脑子:“我不知道呀。”说着,她转头看向孙先生,伸出手指了指屋子:“哎,是他惹我诶!”

孙先生扁着嘴不信的看了一眼施夷光,系好绳子向着屋子里头走去。

说着,施夷光收回手站直身子,一脸的想不通:“我都还没生气,他还跟我置气?”

就因为她将才救了少伯?

救了少伯……然后让他以身相许?

施夷光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以身相许?

她眼睛一顿,嘴角裂了裂,不会吧?!

想至此,施夷光身子一跃跳了下去,而后跑向屋内,跳到堂屋里头,一把掀开屋子的门帘,看向里头的安阳。

“安阳,你是不是喜欢我?”施夷光伸着头,一手撩着帘子,看着里头席地而坐的安阳。

地上铺着一丈棕色的熊皮毯子,安阳坐在上头,曲着膝盖,手肘放在膝盖上撑着头,盯着撑开的窗户外,一棵光秃干枯的老树。

安阳闻言,转头,淡淡的看了施夷光一眼,而后又回过了头。继续看向窗柩外的老树。

施夷光偏着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安阳,脸上疑惑更深了些,再小心翼翼的问道:“我觉得,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60章 考试

安阳没回话,依旧是一脸面无表情的坐在毛毯上,静静的看着窗柩之外。

“得了吧你!”外头堂屋里头摆着桌案擦着的孙先生嫌弃的开口说着。

施夷光听闻,转头看向堂屋里头的孙先生,挑眉忿忿道:“你那是什么语气?”

孙先生擦好桌案,摆着毛毯,抬头看着施夷光,目光又是嫌弃的从头扫到脚,撇了撇嘴:“黄毛稚儿,安阳会喜欢上你?痴人说梦。”

施夷光听着孙先生的话,低头看了看自己扁平的身板,而后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撩着门帘的手放开。

门帘放下瞬间,安阳转头,看着外头的施夷光,抿着嘴。帘子落下,完全挡住了施夷光身子。

安阳敛了敛眉眼,而后又回过头,看向窗外。

“哎,那先生你说,他生个什么气啊?”

堂屋里头的声音传来,安阳静静的看着窗柩之外的干枯之树,一声不吭。

“还是说,他压根儿没生气?”施夷光跪在孙先生摆好的桌案边,双手放在上头,撑着身子偏着头看着孙先生。

孙先生转头,白了一眼施夷光,没说话,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竹卷:“把经书拿过来,我要考你了。”

“啊?”施夷光眉梢一挑,看着孙先生不解的道:“怎么突然说到考试了。”

“从夏日离开苎萝,到这会儿冬末时节,都快半年了,只教未考。”孙先生说着,抬头看着施夷光,手指屈着,直接敲了敲桌案:“快点儿,去车里把《易经》拿过来,我考你。”

施夷光闻言,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孙先生,而后还是乖巧的起身,跑到马车旁爬了进去,拿出一摞子竹卷跑了回来。

走到堂屋,她将手里抱着额一摞子竹卷儿往桌子上一放,向着孙先生推了过去:“考罢。”

孙先生看着施夷光惊诧的一挑眉:“你不要先看看?”

施夷光坐在孙先生的对面,半跪着,而后抬着手指指了指脑袋:“都在这儿呢。”

虽然她很咸鱼,但是当年也是过五关斩六将过了高考挤到重本,又通夜诵读考了研的人。对于学习这个东西,虽然很讨厌,可是耐不住很有天分。

“你考吧。”施夷光冲着孙先生抬了抬下巴。

孙先生怀疑的看了看施夷光,而后眯了眯眼睛,转头看了看桌案上摆着的一堆竹卷,缓缓开口道:“蹇(jian三声)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贞凶?”

“贞吉。”施夷光看着孙先生,想也不想便回道。

孙先生一挑眉,看着施夷光又露出微微的惊诧,复而再道:“何解?”

“《彖》曰:蹇,难也,险在前也;见险而能止,知矣哉。蹇利西南,往得中也;不利东北,其道穷也;利见大人,往有功也;当位贞吉,以正邦也;蹇之时用大矣哉!”施夷光抱着膀子拢着手,身子趴在桌案上,看着孙先生麻利的开口回道。

孙先生听得眉毛挑起,看着施夷光微微张了张嘴,施夷光一答完,他又立即再问:“屯元亨,利何?”

施夷光依旧抱着膀子,拢着袖子,趴在桌案上看着孙先生,想也不想便回道:“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何解?”孙先生盯着施夷光,又急急的问道。

“《彖》曰:屯,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大亨贞。雷雨之动满盈,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施夷光看着孙先生,没有任何犹豫便脱口回道。

孙先生又连着考了好些易经卦相,施夷光竟一字不落的回答了出来,没有任何错处,也没有任何犹豫。

良久之后,孙先生不可置信的看着施夷光,眼中竟是经惊艳之色,他伸出手,指了指桌案上的竹卷,复而抬头看向施夷光,不可置信的道:“你这些,都背完了?”

施夷光看着孙先生的目光,低头扫过面前放着的一堆书卷,抬头看着孙先生,咬了咬唇皮:“很难吗?”

半年多的时间,背完这点儿很难吗?

施夷光看着面前的竹卷。易经这分量,放在现代打印出来,也就一本四开大小,一百页不到的小书。

孙先生惊艳之色敛起,而后正色的看着施夷光:“你当真一开始就不识字?从未看过易经?”

施夷光看着面前孙先生的神色,一副像是抓了作弊考生的样子,她不爽的扁了扁嘴:“当然没看过!我虽然不算个好人,但我也不屑于迋你。”

孙先生按着面前的施夷光,不可置信的摇摇头,口中喃喃道:“才八岁稚儿,就有这般慧根。”

说着,他定定的看着施夷光,身子向前移了移,轻声道:“施夷光,你愿不愿意,认我当师父?跟着我学习?”

施夷光一脸疑惑的看着孙先生:“我不是认你做师父了么?”说着,施夷光指了指桌案上放着的竹卷:“这些都还是你教给我的呢。”

孙先生立马摇摇头:“不是不是,我说的认师父,是像安阳一般,真的跟着我做学问。”

“难道我现在没有跟你学习?”施夷光抱着膀子,挑眉看着孙先生。

孙先生摇摇头:“你这个不算。”

“哦,也就是你之前都没打算准备教我是吧。”施夷光恍然,看着桌子上的竹卷,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原来你之前都是在敷衍我。”

“不算敷衍,本来我就没打算认女弟子。”孙先生看着施夷光,伸出手,捻了捻下巴底下的胡子。

施夷光扁扁嘴:“其实我对你也不是很满意。”说着,她跪着的身子往后退去,一屁股坐在桌案后头,她挑眉看着孙先生,长叹一声:“这个时代,这么多圣人大家,为什么我偏偏认了你当先生,你知道吗?”

孙先生听着施夷光的话,而后端坐在桌案后头,摇了摇头:“为何?”

“那是因为我没人要。”施夷光说着,眼睛看着孙先生,一脸无奈:“我没选择啊!”

孙先生听着,眉头挑了挑,疑问道:“季先师不是收你做弟子了么?”

“季先师,季先师是谁?”施夷光屈着腿,小小的一团坐在桌案后头,拢着袖子抱着膝盖。

“就是你们村头的夫子啊,你不是在他那儿上学么?”

第61章 挡风

“哦!他呀…”施夷光恍然,而后扁了扁嘴:“也就那样吧,在他那儿学了那么久,五个字都没学会。”

最主要是,她是想要离开苎萝,在苎萝常年教习的季夫子,肯定是做不到的。

孙先生听着施夷光的话,嘴角抽了抽。无语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说着,施夷光忽而眉头挑起,伸出拢在袖子里头的手,指了指桌案上的竹卷,不屑的道:“认你做老师还嫌弃我。就这点儿,要是我理解了,三天就能背完。”

“什么?理解了,三天能背完?”孙先生一时没反应过来施夷光的意思。

施夷光挑眉,一脸得意:“对啊,我就是这么厉害的。”

孙先生这才反应过来,一脸惊诧的指着面前的一堆竹卷:“这些你都没理解?!!”

“我要是理解早背完了。”施夷光坐在桌案后,得意的看着孙先生。前一世为了考研,马哲毛概死记硬背的还少么?还不是几本几本的背完了。

孙先生无奈的扶额,而后奇怪的看了一眼施夷光,又低头看向桌案上放着的竹卷。

良久,长叹一声:“来,我跟你讲。”

寒风扫过,枯叶纷飞。

黄土,矮墙。低院,枯木。院子里头的景色孤独而寂寥。

堂屋中孙先生不停的讲解声传来,夜色渐浓。油灯挑起,施夷光跟着孙先生出门买了夜食,回到庭院的时候,夜色已经覆盖了整个宛地城。

施夷光拿着热汤饭,撩开帘子,便见着屋里头已经睡着的安阳。

安阳依旧坐在熊皮毛毯上,他身子微微偏着,枕着面前的低案闭着眼睛。案上的油灯忽明忽暗,让安阳整个面容在灯光之后摇晃。

施夷光蹑手蹑脚的走到旁边,跪坐了下去,将手里拿着的热汤饭放在安阳熟睡的桌案上,而后走到窗户旁边,踮着脚,轻轻的关上还撑开的窗户。

关好窗户,回过身,施夷光便看见安阳撑在桌案上看着自己。

“我把你吵醒了么?”施夷光有些讪讪的摸了摸头:“你吃饭吧,我这就出去,不扰你了。”说罢,向着外头走去。

“今晚你在哪里睡?”安阳的声音响起。

施夷光转头,看着面色依旧冷清着的安阳。指了指门帘:“今儿跟先生一道儿睡堂屋便是。”

从遇狼之后的夜里,施夷光便跟着安阳一道儿歇着。反正她身子小,偏偏又怕冷,安阳又那么好性子,也就黏着安阳夜里睡。

今儿莫名其妙就把安阳给惹生气了,这会儿也不好凑到跟前一道。

“先生说的么?”安阳紧紧的盯着施夷光,开口轻声问道。

不知为何,施夷光被这眼神盯得,突然有些无措,而后点点头,压低声音小声道:“是啊,先生让我睡门口挡风。”

话音一落,便听到堂屋中一吼:“没良心的,我什么时候讲过这话?!”

施夷光吓得脖子一缩,而后悄悄地吐了吐舌:“那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去歇着了。”说着,默默的转身,向着帘子外走去。

安阳没有讲话,施夷光撩开帘子,走到孙先生隔壁的毛毯子旁就合衣睡了下去。

堂屋的门是破旧的,上面斑驳的洞不少。时不时灌进来的风吹的施夷光抱着脑袋不敢多动。

正在半睡半醒之间,身子一轻,似乎被人抱了起来。施夷光睁开惺忪的眼,便见着安阳如画的眉眼,将她轻轻放在屋子里头的床榻上。

她想说话,可是太困了,只是张开嘴,轻轻叫了一声“安阳?”

“睡吧。”安阳轻声说着,而后转身,吹灭了案台上的蜡烛。片刻之后,施夷光被风吹透的身子一暖,而后便沉沉的在安阳怀里睡了过去。

宛地里郢都不远,不过半月行程,新岁一月中,一行三人便到了郢都。

到的那日,郢都下着小雪,干冷的很。安阳被安置在郢都置办的宅子里头。施夷光还在熟睡之中,便被孙先生拉着起来了。

施夷光被拉着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屋外还在纷飞的小雪,抓着被子裹紧了些许,睡眼惺忪的转头看向孙先生,迷迷糊糊的问道:“这么早,作何?”

孙先生站在施夷光的床边,看着她道:“要去楚令尹府上了。”

“楚令尹?”施夷光抬了抬头看着孙先生,眼角的眼屎糊着有些睁不开眼,她抬手搓了搓眼角:“谁啊?”

“楚国王族熊氏(注1),公子申,字子西。”孙先生看着施夷光,不像往日一半敷衍而过,而是认真的说了出处身份。

施夷光还在迷糊着的脑子,听到‘王族’二字一灵光,抬头看着孙先生挑着眉头道:“皇族?楚国皇族?”

“是王族。”孙先生又说道,而后转身走了出去:“整装罢,我在外头等你。”

三下两下穿好厚厚的棉衣,梳洗好,急急的向着孙先生的屋子走去。

走进孙先生屋子的时候,孙先生正在用饭。对面摆好一副碗筷。

施夷光走到孙先生对面,跽坐下,拿起碗筷跟着吃了起来。

她一边吃,一边小声的问道:“先生说,等下我们要去见楚国王族?”

孙先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是王族,但也不是王族。”

“那到底是不是王族?”

“是楚国令尹府。”说着,孙先生抬头看着对面的施夷光,手里的碗筷停下:“楚令尹主国事、军政,乃最高长官。等同于你们越国的上大夫,吴国的相国。”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楚令尹府上么?”施夷光呼啦啦的喝着粥,眼珠子看着孙先生问道。

孙先生摇摇头:“不是我们,是我。”

“啊?”施夷光放下手中的碗瞪着孙先生,嘴唇上还沾着些许的粥糊:“就你去?哎就去你这么早叫我起来作何?”

孙先生自顾自的夹着面前的菜:“那你呢,想去么?”

施夷光手里的碗放了放,看着面前的孙先生。而后点点头:“自然是想的。”

“你想去我便带你。”说着,孙先生放下手里的碗筷,拿着一旁放着的绢布擦了擦嘴角的粥,看着施夷光道:“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施夷光亦是将手里的粥放下,抬着袖子擦了擦嘴角,目光炯炯的看着孙先生。

“从今天起,你就是哑儿了。”

第62章 哑儿

施夷光看着面前的孙先生,有些疑惑的眨了眨:“什么?哑儿?”

孙先生点点头,道:“是的,今日若你跟我一道去楚令尹府上,那么便从踏出院子起,便不能说一句话。”

说着,孙先生慢慢的站起了身子:“若是能做到,便跟我一起入令尹府,不能就做罢。”

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屋外走去。

施夷光跽坐在蒲团上,不由得转头看着孙先生大声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你话太多了。”孙先生轻悠悠的说道。话音落时,人已经走出了屋外。

新岁的日子外头还飘着白雪。

施夷光坐在屋内,看着屋外的孙先生,眼睛沉着,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哑儿就哑儿吧。

孙先生和施夷光是徒步走到楚令尹府上的。

施夷光带着羊皮的毡帽,站在孙先生的身后,雪渣子落在她的肩上,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一口热气随着哈欠弥漫在空气中,氤氲散开。

昨夜都学到很晚,即使困意很浓,但她依旧撑着眼睛,乖巧的跟在孙先生之后。

孙先生站在前头,一直未曾听到施夷光抱怨的声音,奇怪的往后看了一眼。只见着施夷光定定站在后头,规矩的跟往日判若两人。

两人等在外头许久,才见令尹府上的门人前来通传。

“令尹大人请先生进。”说着,向后退开些许,比了个请的姿势。

孙先生行礼,而后便入了令尹府上。

施夷光跟在后头,抱着孙先生让她拿着的书卷,老老实实的跟着。余光不时的瞥向周围。

不愧是楚国的大令尹府邸,偌大的院子里头,是一条长长的青石路,路两边各放着个的三足鼎。鼎之后是两个高大的树木。虽是冬日,树木已然凋零,但高大的枝丫依稀能看到盛夏时候繁茂的光景。

整个府邸恢弘大气。

跟着门人走过一条条的廊庑,扰了一个有一个门楼,总算见到了不远处的正堂。

正堂之中,有一中年男子端端的跽坐在里头,正对着门,看着缓步而来的孙先生和施夷光。

待到孙先生走到门堂之外,那人便站起了身子,看着孙先生。

孙先生走进门堂之中,冲着那人,抬手深深一揖:“越人长卿,参见令尹大人!”

“长卿先生快快请起。”楚令尹站直身子,对着孙先生一揖之后,又赶紧上前搀扶着孙先生,指了指旁边的蒲团:“先生请坐。”

孙先生应声,而后跪坐了到了蒲团上。

施夷光站在身后,垂着脑袋站着,目光时不时抬起,瞟向面前的楚国令尹。

岁数不大,三十多岁左右,留着长胡子,看着很精神。衣裳整洁缎面华贵,着色却不华丽。手掌粗糙带着老茧。虎口处尤是。

悄无声息的观察毕,施夷光复而敛起了眉眼。

“长卿先生是越国何地之人?”楚令尹跽坐在孙先生对面,看着他问道。

“回令尹大人的话,我乃越国苎诸暨之人。”孙先生跽坐在楚令尹的对面,端正而严肃的回着。

施夷光闻言,眉头挑了挑,抬头看了眼面不改色的孙先生,而后又低下了头。

“原是诸暨人。诸暨我还未曾去过呢。”楚令尹应声,而后看着孙先生继续道:“我看了长卿先生所递的经书,甚是合心。又看了先生的治兵策论,先生有大才,可愿受聘于我府上,为上座门客?”

孙先生闻言,看着楚令尹慈祥的笑了笑:“令尹大人抬举,我此番前来,本就是投奔大人,愿意为大人所谋,尽上一份力。只是我为人谨小,处大人府上拘束劻勷,若是大人能应允我谋职大人门下之时,还能在居身在外,便可。”

施夷光听着孙先生的话,垂着头,嘴角瞥了瞥。孙先生也是个扯淡不脸红的主。怎么好意思说自己胆儿小?

“自然自然,先生有所求,尽管提出便是。”楚令尹听闻孙先生言,想也不想便回道。

门堂中,孙先生跟楚令尹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治兵策论,施夷光一言不发的站在孙先生身后,抱着一堆竹卷,不时上前默默的递着竹卷。

她静静的站着,一边看着地上铺着的石板纹理,一边听着孙先生和楚令尹的对话,像是被遗忘在角落的雕像。

等两人说完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了。

前一世训练没少站,可这一世的施夷光却站的极少。孙先生起身,跟着楚令尹转出了堂中。施夷光也颤抖着脚跟上,站的太久腿太酸,差点儿一个不稳没摔倒。

她扶着门框,吐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孙先生花白的洋葱头,又抱着书卷默默的跟了上去。

入膳食厅堂,施夷光抬着脚将跟着孙先生走进去,便被一旁守门的奴仆给拉了出来。

那奴仆狠狠的瞪了一眼施夷光,小声道:“你作何?那是先生大人们去的!你一个奴儿,无召怎敢乱入?!”

“?”施夷光面色一诧异,而后哀怨的看了一眼孙先生的洋葱头,很快低下头,规规矩矩的退出了门外。

这是异国他乡,可不敢造次。

且答应了孙先生,要做哑儿。低调。

施夷光抬出脚,退了出来,抬眼看着里头跟楚令尹相谈甚欢的孙先生,又一言不发的低下了头。

冬日的小雪纷飞,落在偌大的庭院之中,飞到施夷光的头上。

施夷光定定的站在那儿,手里抱着竹卷,低着头也不讲话。

不知过了多久,忽而施夷光头上一痛,她咬唇止住惊呼声,转身看去,便见着不远处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儿女子们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

“奴儿,把球给我捡过来!”其中一男子大声高呼道。

施夷光看着他的目光,转头看了看一旁,才见原是一个足有一寸多的木球,躺在门柩外。

她偏头,看了看远处那几个少年。

“聋了不成,让你把球给本公子捡过来!”那说话的少年看着施夷光,傲慢的高呼。

施夷光看着少年不可一世的样子,一脸淡然的回过了头,安静垂下。

“哎?他竟不听话?”旁边又有少年微微惊道。

“端叔羽,他竟然不理你!哈哈哈!”旁边少年嘲笑声刺耳。

脚步声靠近。

施夷光低着的眉头皱了皱。她抬眼,看了看还在屋内静静谈着的孙先生,花白的洋葱脑袋时不时摇晃一下,而后又低头看了看手里抱着的竹卷。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似乎都能听到那少年愤怒的呼吸。施夷光微微偏了偏头,余光已经能看到气呼呼走近的少年。

忽而,屋中声音倏忽变高。

“秉文,拿书来。”孙先生转头,看着垂头站在屋外的施夷光,朗声道。

施夷光心下一喜,捧着手里的竹卷走了进去。

第63章 捡球

一旁几个已经走到屋檐下的少年步子一顿,便看着面前垂头跟个傻儿似的施夷光向着膳食厅堂之中走了进去。

几位少年面面相觑,顿住的脚步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向前走去。

其中一位少年贴在墙上,而后转头看着另几个孩子,皱眉道:“父亲在谈事呢。”

“那悄悄把球捡了就走吧。”其中一位少年说着,推了推走在最前面的少年。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将才不可一世的少年。他弯着腰,悄悄的,窜到房门处,捡起了木球,向后退去。

“下次见到那奴儿,我定要狠狠抽他一顿才是!”少年压着声音,一手拿着木球,嘟着嘴恨恨的说道。

嘟嘟囔囔的说着,转身离去。

孙先生用完膳,施夷光是跟令尹府上的下人们一起用的。午时之后,雪便大了。孙先生跟楚令尹告了辞,便带着施夷光离开了令尹府。

施夷光走在孙先生身后,淋着雪,垂着头,规矩而老实。

走出令尹府不远,孙先生这才回头看了一眼施夷光:“今儿还算安分的呀。”

施夷光撇了撇嘴,手里还抱着一大堆竹卷。她抬头看了眼孙先生,道:“不是说做哑儿么。”

“可教也,可教也。”孙先生看着施夷光,满意的点着头,而后回过身子,继续向前走去。

片刻之后,又轻声开口道:“你,听到了我跟楚令尹的谈话未曾?”

施夷光‘嗯’了一声,低着头跟着走着,也没有多言。

“谈了什么?”孙先生继续问道。

“制兵策论,还有楚国治国之道,天时地利和运道。”施夷光跟在孙先生后头回着,忽而,她停了停,抬头看着孙先生的后脑勺,又道:“你提了越国,你说这么多,是不是想离间楚越?”

孙先生步子骤然一顿。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施夷光,缓缓开口:“你听出来了?”

施夷光抱着手里的竹卷,看着孙先生,没有回答,只道:“你说的那些天时地利和国之运道,随便一个会占卜的人一听,便知你是迋人。”

她这一年学的占卜之术也不是白学的。

“原来你都听懂了。”孙先生看着施夷光,面上带起了笑:“倒是比我想的还聪慧。”

说罢,孙先生回头,继续向前走去,悠悠道:“秉文,你以为会占卜的人很多么?正儿八经的,一个国家不出那几个罢了。敢占国运的,就更少了。”

施夷光跟在孙先生的身后,看了看他的后脑勺,喃喃接道:“我还以为是满地都有。”

她天天在一起的安阳和孙先生都会,且精。便以为占卜之术是大多人都会的。

孙先生走在前面,听到此言,也没有再回。只是笑了一声,而后摇摇头。

施夷光看着孙先生摇着的洋葱脑袋,复而低下头,没再言语。

因为异国他乡,又是一个不甚深入了解的时代,施夷光日日跟着孙先生在楚国令尹府上这段时间,收敛了许多,也按照孙先生的话,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哑儿。

跟越国那旮旯里头的苎萝村的放浪形骸,全然不同。

每日本本分分的跟在孙先生后头进进出出,作甚就作甚,一句话也不多讲。两月多的时间,在令尹府上,跟在孙先生后头,竟一次也没有开口讲过话。

时间久了,令尹府上的人便都以为跟在长卿先生身后的奴儿是个哑的。

日日上午跟着孙先生去楚令尹府上,下午会住宅听孙先生讲经书和各种策论,这样的日子,时间长了,似乎也就习惯了。

春盛之时,天寒渐散。

今日孙先生身子抱恙,早上不能去令尹府上,便遣了施夷光一人抱着他昨日批注的《世》和《语》,向着令尹府走去。

施夷光穿着羊皮的马甲,里头还套着一件灰色的薄棉布衣裳。脑后勺整整齐齐的编着一个长辫子,带着一顶青灰色棉布帽子。

施夷光每日都要来令尹府上,府上守门人也早已认识。直接开了门便让她进来。

“今儿就你一个人来么?”守门人打开一个门缝隙,走出来站在门缝旁边,看着施夷光笑着问候道。

施夷光抱着竹卷走到台阶上,看着守门人轻笑着点点头。

守门人见施夷光走了上来,手上拉着的门缝更宽了些,他退开半步,头向着府里头偏了偏:“快些进去罢,这个时辰下房里头还在过早呢。”

施夷光点头示礼,而后踏过门槛向着令尹府上行去。

施夷光跟着往常一样,先去了楚令尹子西的书房,将手里的竹卷递上。

“先生今儿怎么没来?”楚令尹子西接过施夷光手里的竹卷,抬头看了看施夷光。

施夷光抿了抿唇,而后从怀里头掏出一封信,递给了楚令尹。

楚令尹看着施夷光,接过,而后打开看了起来。

“原来身子有恙。”楚令尹喃喃道,而后抬头看向施夷光:“你过早了没?”

施夷光抬着头看着令尹子西,摇摇头。

“那先去过早吧。”楚令尹说着,将手里的书信放到桌上,又嘱咐道:“过完早回去时,去药室给先生带点儿药材回去。”

施夷光垂着头,老实巴交的点头。

楚令尹看着施夷光老实本分的样子,坐了下去,低头翻阅竹卷时,开声道:“下去吧。”再没有多看不起眼的施夷光一眼。

施夷光点头,往后退了出去。

走出书房,她站在书房外的廊庑下,抬头,看了看敞晴的天儿。几朵白云悠悠,天色浅蓝。大院子里头放着的鱼缸里,圆圆的荷叶许绿。

施夷光仰头望着天儿,轻轻的呼了一口气。而后转身,向着下房里头走去。

里头还有着热饭菜,还没当值的府中下人围在一起,吃着饭菜啃着馍馍。

见到施夷光走进,旁边坐着的人向着一旁挪了挪。端着旁边备好的饭菜递给了施夷光。

施夷光笑了笑,接过饭菜,而后端着走出房门,蹲在檐下吃了起来。

屋中开始低声的说起话来。

施夷光低着头吃着碗里头的饭菜,听着屋子里头不时说着的话。

第64章 冤家路窄

“昨儿夫人家的侄端家公子和小姐又来府上了。”有一妇人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喝稀饭水声。

“端家的子女喜欢到我们府上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另一男子接道。

话音刚落,便听另一妇人卖着关子:“有件事儿你们还不知道吧?端家的人,上次跟夫人谈到亲事了!”

“哪个的亲事?”

“端家公子叔羽跟咱们的三姑娘。”那妇人又道,说着,声音又低了低,近乎耳语:“哎你说,三姑娘才不过十三岁,就谈这事儿,端家也太急了吧!”

“可不是,二小姐当年也是十六才嫁,夫人都嫌早了些。”

施夷光蹲在房檐下,认真的听着。说话人的声音太小,她不得不屏息凝神才能清晰的听到她们所说的话。

正细细的听着,忽而手中一痛,捧着的碗猝不及防便被面前站着的人一脚给踢了出去。

施夷光动作怔愣,抬头看向面前站着的小男孩,拿着的筷子还低着浆糊。

“哼哼!这么久了,总算让我逮到你了!”面前的男孩插着腰,年纪约莫十四五岁,一半的头发用着丝绸带子绑着,他一脸讽刺的看着施夷光,本来还算清秀的脸上带着怒意。

施夷光抬着头,看着面前一脸怒意的少年。

可不就是上次让她捡球的贼鬼头。名字她还记得,端叔羽。

下房中的人听到外面的吵闹,也赶紧出来看,便见着威风凛凛的站在施夷光面前的端叔羽,和他身后跟着的几个看热闹的少年。

“公子!”下人们纷纷朝着端叔羽身后的一个少年行礼。

那少年头上用紫色的丝绸挽着头发,也是朗俊,跟端叔羽不同,他面上端正,身材颀长。他靠着一旁的斑竹,抱着膀子,冲着旁边的下人都摆摆手:“都下去罢,做自己该做的去。”

“是。”下人们纷纷应声,而后有些踟躇的看了一眼还蹲在原地,一脸茫然又无表情的施夷光,皱着眉头向着后头退去。

这是楚令尹府上的二公子熊朝,本性是个端正禀直的,但每每夫人娘家的端叔羽来了,总是跟着,怕这端叔羽惹事。

施夷光头偏了偏,看了一眼站在端叔羽身后的几位少年一年,目光最后落在将才下人们叫‘公子’的那人身上,缓缓看了他一眼,复而低下头,捡起将才被端叔羽一脚踢到旁边的碗的碎片。

将埋头开始捡瓷碗碎片,肩上一重,施夷光便被端叔羽一脚踹的一倒,身子撞在身后的廊庑柱子上。

“不磕头求饶,还捡碗?”端叔羽看着面前撞在廊庑上倒地的施夷光,嗤笑道:“你是个傻子不成?”

施夷光撑着地,垂头看着地上的瓷碎片,眼眸深了深。而后须臾之间有恢复了原样,她捡着筷子,站起身子,看着对面还在嘲笑着自己的端叔羽,抿着嘴,没有讲话。

“怎么,不知道怎样跪地求饶?”端叔羽看着施夷光坏笑着,低身随手捡起一截手臂长短的枝丫,然后指了指施夷光:“上次竟然敢无视本公子,我看你是活腻了。”

手里的筷子上沾着浆糊,施夷光拿着筷子在自己的衣襟上一边擩着,听着端叔羽老掉了牙的台词,抿着嘴憋住嫌弃了神色。

“哎哟哟。”端叔羽看着施夷光一脸的面无表情和手里视若无睹擩着的筷子,夸张的叫唤着,而后转头,看向身后的几个少年:“他根本不怕我耶!”

说罢,回过身子扬起手里的枝丫便向着施夷光身上鞭笞下来。

施夷光拿着手里的筷子,想要抬起,又想到自己的处境。而后偏过头,生生的挨下了端叔羽的鞭子。

枝丫落在施夷光脸颊和脖颈上,顿时便起了一条红红的血棱子。

她回过头,看着端叔羽的眼神有些沉郁。

施夷光的眼神让端叔羽一颤,步子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一步。

而后高声道:“哎哟还瞪我?!”语毕,抬起手里的鞭子就要狠狠的抽过来。

挡?

不挡?

要忍!不能挡!

心里告诉自己不能暴露,但执起的筷子已经出卖了施夷光的内心。

她右手抬起的筷子夹着端叔羽抽下来的枝丫,面上看着他没有多余的表情。

端叔羽抽了抽自己手里的枝丫,发现面前身材矮小的小子竟用筷子夹的他的枝丫抽不出来。

“狗东西,竟然敢反抗我!”端叔羽大窘,怒意更盛,上前一脚便踹在施夷光的胸口。

施夷光看着端叔羽踢腿的姿势,估摸了一下力道。

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手。

而后被端叔羽踢了出去。

施夷光再一次跌坐在地上,垂头敛着眉目。

深吸一口气

这是最后一次容忍。

最后一次。

“不服?”端叔羽轻声反问,又声音大盛“让你不服!”

下一刻,端叔羽的脚便再一次踹了上来。

施夷光头都没有抬一下,就抬了手,和手里的筷子。

一脚踹在筷子上,布制的软鞋底对上细长的筷子,不偏不倚,戳在脚板心上。

踹的又多大力,脚底板就被戳的有多痛。

端叔羽嗷呜一声,收回腿抱着脚跳了起来。

脸疼痛发红,端叔羽抱着脚,单脚在原地跳着。

“狂童小儿!且!(注1)”端叔羽抱着脚,一边嗷呜,一边大骂着。

这边施夷光撑着筷子,坐了起来。

拍了拍自己前襟上沾满的灰尘,而后抬头,看向面前已经放下脚的端叔羽。他撑着旁边人的肩膀,曲着一条腿,龇牙咧嘴的瞪着施夷光。

他放在旁边的手疼的攥起来,咬着牙齿从嘴里蹦出两个字:“给我打!”

话音一落,旁边站着的几个小厮便撸着袖子上前。

施夷光做在原地,手里依旧拿着两只筷子,背靠着房檐下的梁木。

她是不想惹事的。

事来惹她,那也没办法。

手里的筷子绕了个圈,然后淡定的扫过撸着袖子走到自己面前的两个小厮。

小厮挥起拳头,就要落下。

“住手!”

一阵女声响起。

一群人止住了动作向着旁边看去。施夷光伸出去的脚缩了回来,抬着的筷子也放了下来。

一妙龄女子身着碧蓝色深衣式袍服,续衽浅绿钩边。足着桐木木屐,向着这边缓步走来。

第65章 挨打

“你们在作何?”女子走近,抬头看着面前的端叔羽几人,又转头看了看被两个小厮围着的施夷光,眉头皱了皱。

“表哥你又在欺辱小童?!”女子转头看着端叔羽,皱着眉头。还没长开的眉眼带着隐隐的不悦。

端叔羽一见着女子,就站直了身子,也顾不着脚板心的疼痛了,两手一摊,做无辜状:“没有啊,我没有欺辱他啊。”

“你迋人!”女子瞪了他一眼,而后转身,走到施夷光面前,微微屈下身子,温声道:“他将才可是欺辱你了?”

施夷光抬着头,看着面前的小女儿,筷子尖撑在地上。

看着面前没有回话的施夷光,那小女儿干脆蹲了下来,裙裾垂在地上,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鬟亦是跟着蹲下,而后拖起那小女儿的裙裾。

“你叫什么名字?”芈丘蹲着,看着面前眉清目秀的小童,温声说道。

施夷光撑着筷子,咬了咬唇皮,没有讲话。

这时,从灶房屋里伸出了一个小萝卜头,头发扎在脑勺上,大大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少女转,带着怯意,又壮着胆子道:“三姑娘,他叫秉文。”

说着,停了停,又补充道:“他是个哑儿。”

“哦,原来是个哑儿。”芈丘看着面前的小男童,身上穿着青灰色薄棉布衣裳,脑后勺整整齐齐的编着一个长辫子,带着一顶青灰色棉布帽子已经歪了,被欺辱后的头发有些凌乱,衣裳上还沾着些许的浆糊。

他站起身,转头看了一眼芈丘,然后用手擦了擦身上的灰尘和浆糊。将帽子戴正。

看也没看面前的几个男儿一眼,便转身向着灶房里头走去。

“哎哟哟,竟然无视我们?”端叔羽看着一句话不讲径直走进的灶房里头的男童,转头看着身后的熊朝不可置信的说道。

“不是说哑儿么,大概也是听不到你说话的。”身后的熊朝撇了撇嘴,看着施夷光走进屋内的瘦弱背影,撇开眼,看向一旁的芈丘:“三妹,你怎么来这儿了?”

芈丘看着熊朝,回道:“大姐回来了,母亲让我来叫你们过去。”

屋外的脚步声响起,施夷光将手里的筷子放在灶台上,轻轻的咬着唇皮,眼里若有所思。

“秉文哥哥?”

身后响起稚子的声音。

施夷光转头,看着身后矮了自己一大截的小男童。

“你你是跟着大人和长卿先生学习的吗?”小男童仰头看着施夷光,眼睛亮亮,双手放在身前不安的搓着。

跟着楚令尹学习?

施夷光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听他们讲,长卿先生很厉害是不是?”小男童看着施夷光,眼睛亮亮的问道。

厉害吗?

施夷光点点头。

小男童眼里的光更亮了些许。他抬着头,看着施夷光,搓着手里的衣襟,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你会认大字吗?”

施夷光点点头。

小男童看到施夷光的回答,抿着嘴垫着脚激动的晃着身子,看着施夷光的眼里冒着崇拜的眼色。

看着面前双眼冒星星的小男童,施夷光轻轻的咬着唇皮,而后淡定的向着灶房外走去。

去府上药室拿了些许药,向着府外走去。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天儿慢慢的沉了下来。

孙先生站在院子里头,背着手仰着头,看着暗沉沉的天。

“先生,我回来了。”施夷光走进院子,反手关着门,一边对着院子里头的孙先生说道。

“过早了么?”孙先生回过头,看着关好院子走进来的施夷光。

施夷光“嗯”了一声,走向孙先生的屋子,路过孙先生时,扬了扬手里的药包:“这是熊申给你带的药。”

孙先生听得一皱眉,转头看向施夷光:“我说了多少次,对于长者和大人们,不要直呼其名,这是很不敬的,若是被人听到,少不得一通麻烦。”

施夷光走到孙先生的屋子门口,提起手里的药包,向着屋子里头一扔。药包被抛出去,落在孙先生的床上。

施夷光靠着门柩,转身抱着膀子,看着孙先生道:“敬畏?今天令尹府上的小崽子欺辱我,又打又踢,我没当场踢爆他们的头已经是很敬畏的了。”

孙先生听着施夷光的话,看着施夷光惊恐之色起:“天也!你不会打了令尹府上的公子吧?!!”

施夷光撇撇嘴,白了孙先生一眼,嘴里不满的道:“差点儿就忍不住了。”说罢,向着安阳的屋子里走去。

孙先生看着施夷光的身影,拍了拍心口,松了一口,口中喃喃道:“幸好幸好。”

安阳坐在屋中,一脚盘着,一脚曲着。手里拿着竹卷,头却是微微偏着,看着窗外。

听到施夷光的脚步声,抬头,看着施夷光走进来。

施夷光径直走到安阳面前,跽坐下去,身子俯着,看着对面的安阳笑嘻嘻道:“安阳,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安阳抬头,看着施夷光,摇摇头,轻声道:“不知。”

施夷光嘻嘻一笑,从怀里掏出几个枇杷:“芦橘,我在回来的路上看到的,给你摘了几个。”说着,递到安阳面前。

安阳低头,看着施夷光手里的芦橘,桃花眼弯了弯,抬头嗔怪的看了一眼施夷光:“师父要是知道,该要骂你不问自取了。”

“所以我就不给他吃啊。”施夷光看着安阳笑道。

安阳拿过施夷光的芦橘,眼里如水,而后抬头,看着施夷光:“过来。”说着,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旁边的熊皮毯。

施夷光起身,走到安阳旁边的熊毛毯上坐下,偏头看着他:“做何?”

安阳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将施夷光头上还带着的青布帽子摘了下来。有些散乱的辫子被他放到背后,撩起施夷光耳边的头发:“他们鞭笞你了?”

说着,目光落在施夷光脖子和脸庞的红印上,目光微沉。

“嗳!”施夷光看着安阳眼中的深色,抬着手摆摆,无所谓的道:“算不上鞭笞,就是细枝丫落下的印子罢了。”

说着,施夷光回过身子,趴在桌上,身子俯着上前:“反正以后先生不去令尹府,我也不去便是。”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安阳桌案上的书卷看了起来:“你呆在家都看什么呢这是。”

说着,施夷光看着竹卷的目光顿了顿。

她身子前倾,目光从竹卷的文字上扫过,脸色沉了沉。

吴国王族记事。

第66章 分离

施夷光目光落在书卷角落的名字上。胸口呼吸一急,心尖扯的生疼。不由得弓下了腰。

“怎么了?”安阳在一旁,看着施夷光突变的脸色,有些担忧的问道。

施夷光忍着心口的疼痛,抬起手摆了摆。

而后脸上的疼痛之色散去,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

她笑着摆摆手:“没事儿,就这字迹太乱有些看不明白。”一边说着,施夷光一边起身:“我要回去背书了。”

“等等,你脸先上些药。”安阳说着,伸手准备将施夷光拉回来。

手一伸,施夷光偏身一躲,然后转头看着安阳无所谓的笑道:“没事儿,皮糙肉厚的过会儿就好了。”

说罢,似乎没有注意安阳伸出来僵在半空的手,起身打着哈哈向着屋外走去。

安阳看着施夷光的背影,眉头皱了皱,带着疑惑。

施夷光径直走到屋外。孙先生还站在院子里仰着头,看着天喃喃自语着。

施夷光靠着门外的廊柱,手抚上心口。心上的疼痛让她呼吸很短。她顺着廊柱慢慢的坐了下来。一脸沉色,抬起头,看着乌沉沉的天空。面上是晦暗不明的深思,让人难以捉摸。

施夷光呆在楚国的日子过得很快,迎秋的兵伐节之后,秋意越来越浓。

便在施夷光完全习惯了楚国的生活节奏之时,忽有一日早起,准备跟着孙先生出门去令尹府。

不想到了孙先生的屋子前,油灯点着,却不见每日早已在廊前等候的孙先生人影。

施夷光抱着竹卷,上前一步,敲了敲孙先生的屋门,小声的探声道:“先生?”

话音将落不久,便见人影晃动,而后,门从里面被拉开。施夷光看着开门的孙先生,脸上是不曾有过的严肃和沉重。

“怎么了?”施夷光看着孙先生,不解的问道。

孙先生看着施夷光,抿着嘴一脸绷着没有讲话。他退开了些许,示意施夷光进屋。

施夷光面上疑惑,依旧抱着一捧竹卷走进了屋中。

一进屋,施夷光便见着多日不见的安阳也在屋中。

“这是怎么了?”施夷光一边问着,一边走到桌案上坐下,将手中的竹卷放定。

将说完,施夷光的目光便落在安阳面前放着的一条小小的布帛上。她目光顿了顿,而后伸手,拿起桌案上的布帛,看着上头写着的字:

“公子之兄终累卒,望速归。”施夷光轻声念着。念罢,抬头看向面前的安阳:“这是给安阳君的吗?”

安阳点头,看着拿过施夷光手中的布帛,卷起,放入袖中。

“秉文,我们要归国了,你呢?”身后的孙先生关上门,说着,走到施夷光的旁边跽坐下。

“归国?”施夷光转头看向孙先生:“要离开楚国了么?”

孙先生点头:“你要跟我们一起走么?”

施夷光看着孙先生,敛了敛眉眼,而后又回头看向安阳,再回头看向孙先生,开口缓缓道:“我大概不能跟你们一起去吴国了。”

“你知晓我们是吴国人了?”孙先生看着施夷光,轻声问道。

“整个诸侯国,加楚国。除了吴越的人敢随意任性不束发罢了。”说着,施夷光转头,看向对面坐着,一头乌黑青丝如瀑布般垂下的安阳君。

孙先生看着施夷光,许久,才悠悠道:“秉文,你的无赖都是表象罢?”

施夷光听着,眉头微微挑起,看向孙先生,笑了笑:“不是表象,本性无赖。”

“乡村稚儿顽皮,却能在楚国半年不被人注意丝毫。”说着,孙先生勾着唇,看着施夷光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是我一直小看你了。”

施夷光听着孙先生的话,抬头看着他,嘴角勾起一笑,面上淡然不见,无赖之色又起:“是先生让我装哑儿的。”

“你却真的装成了人人都以为的哑儿。”孙先生会意一笑,而后看了看安阳。

一旁的安阳定定的看着施夷光,脉脉柔情:“你真的不跟我们一道,去吴国么?”

施夷光转头,看着安阳,坚定的摇摇头:“这辈子我哪儿都可能去,就是万万不会去吴国。”

“为何?”安阳听着,眉间难解之色起,微微蹙着看着施夷光。

施夷光看着安阳微微蹙着的眉头,缓缓道:“因为我替自己占过一卦。吴国,”施夷光缓缓的说着,身子前倾,伸手,抚了抚安阳的微蹙眉间,接道:“是我的死地。”

屋外的天儿已经开始亮了起来,案台上的油灯光芒便变得微弱起来。孙先生走过去,将吹灭油灯,便听到施夷光的话。

他动作一顿,转身,看向桌案旁坐着的施夷光。

屋中变得安静起来。

足有十几息的时间寂静,而后,孙先生走到桌案旁,跽坐下来,缓缓道:“其实我也占过一卦。”

施夷光闻言,偏头看向孙先生,没有言语。

“不过将好卦象相反。”孙先生说着,目光又掠过一旁看着施夷光的安阳。

“卦象如何?”施夷光偏着头,看着旁边住着的孙先生。

孙先生抿着嘴,没有讲话,只是看着施夷光,目光闪烁。

他没有说,亦是死卦。不过是施夷光为吴国的死穴。

“卦象上,我是吴国的死穴吧。”施夷光看着孙先生,莫名一笑,说的云淡风轻。

孙先生闻言,转头看着施夷光,惊诧之色再现:“你占过?”

国运的卦,没有几个人能占出来。除非是深得真传且天资慧具的先师。孙先生看着面前的施夷光,眼中不可置信的神色再现,这般年纪便能占出国运,这是有通天的本领?

施夷光看着孙先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道:“所以先生啊,秉文是万万不能跟先生和安阳去吴国呢。”说着,施夷光转头,看着安阳,挑眉说道。

挑眉的淡然,明明还是稚子之年岁,竟有一种从未见过的韵味。

孙先生张开的嘴又闭上,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转头,看了看安阳,而后一脸犹豫:“如此,你是要留在楚国,还是回越地?”

施夷光偏头,看了看屋中的案台,道:“楚国吧,就留在楚国。”

第67章 离别

“楚国唯有贵族才能入仕,且你年纪尚幼还是女子身,你只身一人要如何活?”孙先生抬眼,看着施夷光,皱着眉担忧的问道。

“天大地大,吴越之外,总有一处我的容身之所。”施夷光缓缓说着,回头,看向桌案上的竹卷,伸出手,随手拿出一卷,而后抬头,看向孙先生:“这一年多来,先生所教甚多,也够我在此处安个身了。”

孙先生看着施夷光手里拿着的竹卷,犹豫了片刻,而后起身,走向屋内,从屉子里头拿出一卷竹卷,而后走回桌案旁,跪坐下来,向着施夷光,递了过去:“那这个,便当做我给你的告别礼罢。”

“告别礼?”施夷光面上微微疑惑,而后接过孙先生递来的竹卷,缓缓展开。

孙先生应声,看着展开开始看的施夷光,缓缓道:“若你执意留在楚地,我走之前可将你托付给楚国令尹子西。且我向你引荐一人,她箭法高深,你可跟着她学习。如此,你一个女子也在楚国也安全些。”

孙先生还在叮嘱着走之后的事儿,施夷光却展开将才孙先生递来的竹卷,慢慢的念着里头的字:“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念至此,她一顿,转头看向孙先生:“兵法书?”

孙先生看着施夷光点点头:“我常教习与你,察觉你兵法造诣异于常人。此兵书我赠与你,若是你看完,便毁了去,莫要传授与他人。”

施夷光听着孙先生话,低着头看着面前的画卷,面上无赖又邪魅的勾了勾唇。兵法造诣异于常人?她全身上下会的,也就这点儿了。怎么还能泯然众人?

孙先生说着,从怀中掏出两张张折好布帛,递给施夷光:“你去郢都东城找一个叫陈音的女子,年岁三十有余。箭法登峰造极,天下无二匹敌。你将此信教与她,然后认她做先生,让她教你箭法。如此,你在楚国境内,也有一技安身。”

施夷光点头,老实的道谢着:“谢谢孙先生。”说着,她接过布帛,也没多看,便揣进了怀里。

“另一张是地志,标记了她家大致的位置。”孙先生说着,转头看了看天色,而后回头看向施夷光:“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急着赶路。你自己去楚令尹府上罢,我就不送你了。”

“我一个人去令尹府上吗?”施夷光挑眉看着孙先生,皱起了眉头。

“昨夜收到信时,我便遣人送信去令尹府上了。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令尹子西会接纳你的。”孙先生看着施夷光,安慰道。

施夷光听得,看着孙先生裂了裂嘴:“什么鬼啊。你一早就不准备带我么?”说着,施夷光停了停,扁了扁嘴,不满道:“那还问那么多?搞得好像会带我走一样。”

“不问那么多,我又怎会知道你所想所做?”孙先生说着,抬头看了眼安阳,而后悠悠长叹:“既然你算过你的命,你觉得,我又怎么可能把你带回吴国呢?”

施夷光轻笑着,也不语。

她忽而转头,看向一旁一直端坐着看着静静自己安阳:“安阳君也这般决定的么?”

安阳看着施夷光,目光温和,而后摇摇头:“若是你愿意,我便带你走。”

“可惜了,我不愿意。”施夷光看着安阳缓缓说道。而后撇了撇嘴:“我又不傻。”

安阳看着施夷光,面上的神情似水,微微的悲伤又带着无奈:“若是你舍不得我,待我回国吊唁长兄毕,亦可来楚国陪你。”

话音一落,一旁的孙先生整个眉头都束起,嘴巴张着,讶然的看着一脸淡然深情的安阳。

施夷光听着安阳的话,没有抬头,只是低着头,看着案台上放着竹卷,声音轻而悠悠:“你这一去,怕是难以再出来了。”

说着,施夷光顿了顿,忽而抬头,看向安阳,暖暖一笑,杏眼弯弯:“谢谢安阳君这段时日对我的照贴和关切。”

真的很谢谢。

一旁的孙先生看着面前的两人,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起身,走向屋外,缓缓关上门。

坐在屋内的两人,静静的对视着。一高一低。安阳低着头,看着对面坐着的施夷光。

屋外朝阳初升,阳光映照在窗格布上,整个屋内都亮堂起来。

两人相对而坐,却一直安静着。谁都没有讲话。片刻之后,安阳敛下眉目,缓缓起身,向着屋外走去。

施夷光缓缓低下头,看着桌案上的竹卷,目光捉摸不定。

身后轻轻的脚步声一顿。

安阳站在施夷光身后,回头,看向施夷光,声音犹如阳春轻雨敲到湖面,清亮而微弱:“我曾在许多次的梦中,见过你。你呢?”

施夷光抬起眉眼,看着将才安阳坐着的毛毯,目光深远似古潭,让人看不穿。

她摇摇头,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未曾。”

“难怪了。”安阳轻轻叹了一声,声音很低。

说罢,长叹一声,而后推门而出。

脚步声消失。而后屋外便传来孙先生的声音:“秉文,我们走了,你不来送么?”

“不来了。”施夷光提着声音,没有情绪的回道。

“好吧。对了,安阳给你留了一个小箱箧,放在你的床上呢。”

说罢,门外脚步声又起,而后便是庭院中的马打着响鼻的声音。

院门打开的声音,马蹄声,孙先生的赶马声,鞭子声……

施夷光定定的看着案台之后的毛毯,敛下眉目,而后身子前倾,撑着身子的手扶上心口,心口的绞痛传来,她张着嘴,缓缓的呼吸着气。

对安阳的情感?

施夷光,你入了地府的灵魂不是已经被阎王划去了么,为何这身子还有你的情感呢?

连着呼吸了好几口气,施夷光才渐渐缓了过来。她撑着身子坐端,目光从对面的毛毯上扫过,最后落在桌案上的竹卷上。

她伸出手,将竹卷展开了多一些,拉回思绪,看了看。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天者……”施夷光念着,忽而一顿,她看着竹卷上的字,眉头一皱,口中喃喃道:“孙子兵法……孙子?”

孙子?

忽而施夷光眉间神色一变,身子一撑拿着竹卷便冲了出去。

第68章 买狗

将出院门的马车还没有行驶远。

“孙长卿!!!”施夷光追出院门外,大声的叫嚷:“孙长卿!!!”

马车顿了顿,从车前伸出一个人头。孙先生大声的叫嚷:“还有何事?”

施夷光跑的太快,她冲着马车又跑了几步,而后扶着心口大声道:“你大名叫什么?!!”

“孙长卿啊!”孙先生一板一眼的大声回道。

施夷光翻了个白眼,而后举着手里的竹卷,大声道:“这是不是你写的?!”

远处的孙先生没有说话,他伸着脑袋,看着施夷光,而后又缩了回去。马车又渐渐向前行驶。

再没有说一句话。

施夷光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马车渐行渐远。道上的灰尘漫起,有些迷了施夷光的眼,让她看不真切灰尘后的马车影子。

日头渐起,院子旁边经过的行人也越来越多。

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施夷光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竹卷。

天也。

她认了谁当先生?!

施夷光回到院子之中,拉着院门缓缓关上。

站在偌大的院子中,她的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院落。院子里头的树叶黄了枝头,秋风一扫过,树叶落下。

萧索凄凉的秋景加上离别的人。

施夷光突然觉得,有些孤单呢。

清晨的秋色之中,施夷光走出了院子。

她没有去楚令尹府上,也没有去找孙先生引荐的陈音。而是向着郢都里头最大的禽兽市场。

鸡鸭彘犬套在竹编的笼子里头,一条街道都充满了骚臭味。

施夷光走在市场里头,一个一个慢慢的走过。

旁边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施夷光的脚步停在了一家犬店外。

店里头犬吠声不堪入耳,吵得人头大。过路人行色匆匆,捂着耳朵都纷纷避着走开。

店里的老板正杀着狗,见到施夷光站在店门口,放下手里的砍刀,笑盈盈的走到门口:“小先生要买犬肉么?”

施夷光摇摇头,道:“我买狗的。”

一边说着,施夷光的目光一边从店里的系着的狗身上扫过。一条条都脏的看不清本来的样子,有的毛都脱了,也不知是不是有病。

别人穿越都是奇遇里头遇到神物,凶猛的老虎,或是各种萌宠。

她却只能来着杀狗的店里搜罗一直别人杀都嫌太小的狗。

“买狗?”那老板反问道:“买狗回去自己杀么?那你瞧瞧这条,壮的很,牙齿都被我拔了的,不怕咬到人。”老板一边说着,一边指着里头的一条狂吠的狗。

施夷光没有理会,径直扫过,目光落在一个竹笼子上。

里头一条黑黑的小狗,要死不活的样子。没精打采的趴在笼子里头,病恹恹的看着笼子外头。

“我要那条。”施夷光抬手,指着那条小黑狗道。

老板顺着施夷光的手指看过去,看到小黑狗,眉头皱起:“哎哟,你这买回去塞牙缝都不够呢!小先生你还是去找家里的大人来买罢!”

施夷光摇摇头,转头看着老板道:“我是买来养的,不是吃的。”

老板恍然,便走到那笼子旁边,提着那笼子走过来:“这个么,十三个钱给你罢。”

施夷光弯下腰,撑着腿看着笼子里头小黑狗的眼睛,点头应声。而后从怀里头掏出荷布包付钱。

倒完,一数也只有十个钱。

施夷光皱了皱眉头,抬头看着老板:“只有十个。”

老板也跟着皱起了眉。而后偏头看了看手里要死要死的小黑狗,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笼子递了过去:“十个就十个吧。不过买回去要是死了,你别来找我哟。”

施夷光应声,而后提着竹笼子向回走去。

走在路上,施夷光提着笼子缓步前行。

没钱了,怎么办?

赚钱?

怎么赚呢……

施夷光有些烦闷的吐了一口气。

之前她跟着孙先生和安阳,什么都不用担心。这会儿离了他们,钱就格外重要了。

怎么弄钱呢?

回到院子的时候,见着一个人站在院子外,身着楚令尹府的奴仆衣裳,踮着脚尖往院子里头不停的喊着:“秉文小先生!秉文小先生!”

施夷光径直走到院门口,拍了拍那奴仆的肩膀。

奴仆骇了一跳,转过身子,看着施夷光:“呀,秉文小先生你走路都没有声音吗?”说着,他拍了拍胸口。知晓施夷光是个哑的,也不待她回话,便道:“大人看你这么晚还没去府上,差我来找你。”

施夷光点头,进院子将小黑狗安顿好,这才跟着奴仆向着令尹府行去。

跟往常不一样,这一次没有去平日里常去的门客堂。

奴仆带着施夷光径直走向楚令尹子西所在的书房之中。

书房之中,子西坐在案后,书案上摆着几册书卷,对面跽坐着几个少年,听着子西讲解经义。

施夷光站在书房门口,等子西讲完,遣散了面前坐着的府中几位公子时,这才上前。

令尹府二公子熊朝擦肩而过时站定了脚步,他转头看了一眼施夷光。

施夷光视若无睹的走过,就像是未看见一般。

熊朝嫌弃的看了施夷光的背影一眼,而后抬脚向着屋外走去。

“坐下吧。”子西看着对面行完礼的施夷光,开口道。

施夷光低身,跽坐到子西对面。端正的坐着,微微敛着眉眼,沉默规矩。

“你跟长卿先生多久了?”子西看着面前垂着头扎着辫子的男童开口问道。

施夷光抬头,看着子西,偏着头想了想。

子西看着面前偏头算着日子的男童,没有开口打断。

孙先生让她做哑儿,孙先生如今走了,那她还做不做?

施夷光回过头,伸出手指,对着子西比了个二。

“两年了呀。”子西看着面前的哑儿,叹了叹:“那你跟着长卿先生学了什么都?”

长卿先生领走前,托付他说,这个哑儿留在令尹府,足可代替他替自己分忧。

子西看着面前连话都不会说的哑儿,面上有些轻视。这哑儿,能帮自己作何?长卿先生还说能替代他。

想至此,子西径自摇了摇头,大概是长卿先生希望自己在他走后能照拂此儿才这般说的罢。

施夷光指了指案上放着的毛笔,做了个写字的姿势。

写字。

第69章 伴读

“会写字?”子西看着面前的秉文反问道,问罢,笑除出了声,道:“秉文啊,我们令尹府,会写字的可不少!”

她还会打架,会杀人,会算命。不过呢,这些都是保命符,才不外漏。

施夷光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子西,没有回话。

子西看着面前的一言不发的施夷光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我既然答应了孙先生照拂你,那这样吧。你呆在我身边是没有什么用的,既然你会写字,那我就把你安排在二公子身边做伴读书童可好?”

施夷光听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捏了捏衣裳。

二公子,就是之前看她被端叔羽打的令尹府二公子熊朝?

令尹子西说着话确不是为了征求面前男童的意见,这是直接的安排。说罢,也不待施夷光回话,便抬头对着门边站着的奴仆道:“风村,带他去二公子那里。”

“是。”门口站着的奴仆应声,而后起身,站在门口冲着施夷光道:“走吧。”

施夷光看着面前两人在自己还没有做任何回应的时候就定了她的去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

她撑起身子,对着子西做了个礼。

子西却是埋着头,看都没有多看施夷光一眼,看着手中的书卷。

施夷光回身,向着书房门口走去。

走到门槛时,施夷光停住了脚。她回头,看着坐在书案后认真看着手里书卷的令尹子西。

“走啊,你在作何?”走在前面的奴仆风村亦是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施夷光皱着眉头不耐的催促道。

施夷光回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风村。

眼中的冷漠让皱着眉头的风村不自觉得往后退了一步。待他反应过来时,施夷光已经转过了头。

施夷光转过头,看着埋着头看着书卷的子西,伸出手指曲着,敲向一旁的门柩。

“咚咚咚…”

子西听到声响,抬头,看着还站在门口没走的施夷光,眉头皱了皱:“怎么了?”

施夷光转头,看着书案后坐着的子西,声音冷漠。

“我不是奴隶,是门客。”(注1)

子西抬头看着施夷光,面色奇怪:“你不是哑儿?”

施夷光看着子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你一直在迋我?”子西说着,放着手里的书卷,皱着眉头看着施夷光的眼中尽是怀疑之色。

“不过是先生有规矩,要我善听、善思、不言、不语罢了。”说着,施夷光回过了头,面上是跟年纪不符的淡然:“没什么好迋大人的。”

回头时,施夷光淡淡的扫了一眼风村:“走罢。”

风村看着突然说话的施夷光,抓了抓头,看了看屋子里坐着的子西,见子西无异议,这才回身带着施夷光向着外头走去。

风村带着施夷光向着二公子熊朝的住处走去。路途中时不时的转头看向她。

风村径直走到书房外,敲了敲门,对着里头道:“二公子,大人有事交代。”

屋子里头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之后,熊朝的声音才响起:“进来罢。”

风村带着施夷光走进屋内的时候,令尹府二公子熊朝正在自己的小书房中默着《礼》。

他手里的毛笔停下,看向面前站着行礼的风村。问道:“父亲大人有何事?”

“大人将秉文小先生遣给公子做侍读。”风村说着,向着旁边走开一步。示意施夷光上前行礼。

施夷光眉目敛着,冲着熊朝抱着手掌一揖。

熊朝看到施夷光,眉头一挑,看着风村惊道:“给我安排一个哑儿当侍读?!”

风村听着,转头看了一眼身旁垂手敛眉一言不发的施夷光,眉头皱了皱,而后转头看向熊朝道:“公子说岔了,秉文并非哑儿。”

“不是哑儿?”熊朝转头挑眉看着施夷光,嫌弃的嗤了一声:“全府都知道他是个哑的,你告诉我他不是哑儿?!”

风村低着头道:“我听过的。”说着伸出手肘抵了抵一旁的施夷光。

施夷光视若无睹,就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熊朝看着施夷光,撇着嘴嫌弃的道:“不是个哑的也是个傻的。”

风村转头看了一眼闷声不吭的施夷光,白了一眼,回过头看向熊朝,恭敬的回道:“这是大人安排的。公子不要,我便去回大人的话。”

熊朝闻言,抬起手不耐烦的摆摆手:“罢了罢了,父亲大人安排的我怎敢异议。你去回话吧。”

“是。”风村应声,行了礼后,看了施夷光一眼,往外退了出去。

熊朝看着风村走出去的身影,直到门关上,这才转头,看向施夷光,面上毫不掩饰的嫌弃,撇嘴喃喃道:“父亲怎么想的,竟给我一个哑儿做侍读。”

说罢,再一次白了一眼施夷光,埋下了头。

“研磨。”他不耐烦的声音悠悠说道。

施夷光闻言,垂着头上前一步,走向书案旁跽坐下,拿起桌案上的墨棒轻轻的研了起来。

熊朝没有再理会,而是将手里的《礼》推开,低头,从桌案底下抽出了一方两尺长的绢布。

放在桌案上,展开。

施夷光微微抬眼,扫过布绢上的图画,整个脸抽了抽。

熊朝拿着毛笔一边画着上面的胴体,一边冷冷的道:“你要是敢跟别人讲,我就剪了你的舌头。”

说着,他一顿,停着笔转头看向埋头研墨的施夷光:“对哦,我忘了,你本来就是个哑儿。想讲也讲不了。”

说着,回过头,撇了撇嘴,又哝哝道:“父亲真是昏了头,竟然塞给我一个哑儿。”

施夷光垂头在一旁,也不开声。闷的跟个没开嘴的葫芦一般。

这厢在慢慢的画着春宫图,府中另一边,令尹府三小姐芈丘正俯在案上看着手里《诗》,眉头轻蹙。

“这句诗怎么没注解?”芈丘看着手里的书卷,一边自言自语的问嘟囔着。

“你去看看先生回去了没。”芈丘转头,看向一旁的丫鬟,说道。

“是。”丫鬟应声,向着屋外跑去。

芈丘端坐在屋子里,看着手里的竹卷。

不大会儿,丫鬟便跑了回来。

“姑娘,先生已经归家了。”

第70章 解惑

芈丘闻言,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复而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竹卷,道:“那这诗我问谁?”

“要不…”丫鬟跪在一旁,看着芈丘犹豫的道:“去问大人?”

“怎敢去问父亲?”芈丘说着,垂下头,看着手里的竹卷,哭丧着脸道:“就是为了应付父亲晚间抽问,我要是自己去问他,可不会被他说上学不用心么。”

“那那,那去问二公子罢。”一旁的丫鬟看着芈丘建议道。

“二哥?”芈丘抬起头,看向门口。

她偏头看着一旁的丫鬟:“二哥下学了么?”

丫鬟点点头:“该是下了,妾(注1)将才回来时看着风村总管带着那个小哑儿去二公子书房。”

听着丫鬟的话,芈丘眼睛一亮,便撑着桌案要起身。

丫鬟赶紧上前搀扶。

芈丘站定,拍了拍褶皱的裙摆,而后拿起桌案上的竹卷,套着白袜的脚咚咚咚跑到门边,穿上桐木屐往外走去。

施夷光还在屋子里替二公子熊朝研着磨,低敛着眉眼,快被人遗忘了去。

熊朝执着笔,正用朱砂轻轻的勾勒着布帛上女子的一点朱唇。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

熊朝吓得手一抖,笔尖的朱砂一拉,画中美人的樱桃小嘴瞬间被拉成了癞蛤蟆般。他倏忽的皱起眉头,正想要抬头大骂。

下一刻,石黄色刺绣绮裙便绕过木屏显现出来。

这是谁穿的衣裙,熊朝自然知晓。

话还没讲出来,手里拿着的桌案上的布帛向着底下一拉,便放下了沾着朱砂的笔。

“三妹,你来这里作何?”熊朝一边轻声开口问道,一边拉着桌案底下还没藏好的布帛。

“我这儿有两句诗不甚明了,便来问问二哥。”芈丘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熊朝坐着的对面,跽坐下来,将手里的竹卷放在桌上,推向熊朝。

“喏,替我释解一番可行?”

熊朝干咳了一声,接过芈丘推来的书卷,展开看了起来。

“考槃在阿,硕人之薖(ke一声)。独寐寤歌,永矢弗过。(注2)”熊朝看着竹卷,轻声的喃喃,语罢,皱起了眉头。

什么个意思?

芈丘看着熊朝皱起了眉头,亦是跟着皱起了眉头,面露苦色,问道:“二哥也不懂吗?”

熊朝抿了抿嘴,抓了抓头皮,迟疑的道:“这个,这个……”说着,他抬起头看向芈丘:“你这么小就学这么难的东西?”

“难吗?”芈丘抬头看着熊朝,不解的问道:“我看同生姐妹似乎都知晓。”

“那你怎么不去问她们?”熊朝看着芈丘反问道。

“她们住的那么远,待会儿晚膳后父亲就该抽背我了,我哪儿来得及去问她们。”芈丘端坐在熊朝对面,老老实实的回道。

熊朝听着芈丘的话,眉头皱着也不松开。

“考槃在阿,硕人之薖?独寐寤歌,永矢弗过??”熊朝喃喃着,而后抬头看向芈丘:“在曲隅之中敲盘子作乐?就很开心?”

熊朝皱着眉头不确定的说着。

“这是个什么意思?在山里头敲着盘子很欢快。敲盘子敲的很欢快?巫术么。”熊朝自己盯着手里头的竹卷,不确定的说着。

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不对。

施夷光低着头,默默的研着手里的墨,一声不吭像是不存在一般。听到熊朝喃喃的话,嘴角向下拉了拉。看不到的神色里带着些许嫌弃。

忽而熊朝头一偏,看向一旁谁都没有注意的施夷光。开口道:“你,你出去,找个父亲的门客先生过来,就说我有疑惑请教。”

施夷光闻言,放下手里的墨棒,起身向外退出去。

熊朝回过头,看着手里的竹卷,又抬头看向面前坐着的芈丘:“这么难的问题,哪位先生若是解惑了,我便要给他一铢金。”(注3)

施夷光向后退着的脚步一顿。

而后抬起头,看向熊朝。

察觉到施夷光停住的动作,熊朝抬头看向她,皱眉不悦道:“小哑巴你看什么看?让你即刻去找先生来,没听到么?”

芈丘和身边的丫鬟亦是转头,莫名的看着停在原地的施夷光。

施夷光看着熊朝,嘴唇动了动。

“你说,解惑,便许一铢金?”

芈丘跟熊朝皆是瞪大了眼看着施夷光。

“你不是哑儿?!”熊朝看着施夷光大惊道。

对面坐着的芈丘亦是微微惊讶的张开了嘴,惊讶的看着施夷光。

施夷光摇摇头,语气无波无澜:“我未讲过我是哑儿。”

熊朝闻言,想也不想便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讲话?!”

施夷光看着熊朝,面不改色的道:“无知者,不与言。”

一句话,噎的熊朝跟芈丘皆是一顿。两人对视了一眼,方才转开头,继续看向施夷光。

“就是说,往日在你眼里我们都是无知者?”熊朝看着施夷光,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挑眉问道。

施夷光看着熊朝,没有回话,只道:“那诗解是不解?”

熊朝一愣,待反应过来,这才撇撇嘴,不屑的道:“你晓得么?”

一旁的芈丘却是没有想熊朝一般,听到施夷光说要解,便拿过案上的竹卷,向着施夷光的方向递了递:“解,那你来讲罢。”

施夷光见此,也不客气,径直走到芈丘旁边跽坐下,拿过她手里递来的竹卷,看了看,抬头看向芈丘,一板一眼的道:“考槃在阿,硕人之薖。独寐寤歌,永矢弗过。这是歌咏隐居君子的诗。诗意大致为,远离尘嚣的山腰中,贤良君子胸襟广阔。独身寤寐独自歌,不忘此舒畅之情怀。”

当时在行车途中,为了更好的认字,安阳君将《诗》中晦涩的字眼都给她讲了个遍。

“独身寤寐独自歌,不忘此舒畅情怀。”芈丘重复着施夷光的话,看着竹卷自言自语的喃喃道。

她边说边点点头:“是了,先生好像就是这样教的。”说着,她忽而抬头,看着施夷光笑着道:“多谢。”

说罢,也不待施夷光回话,只转头看向熊朝,笑着撒娇道:“二哥,你能不能将这奴儿给我?”

第71章 给钱

“啊?”熊朝看着突然提要求的芈丘,转头看向施夷光,有些犹豫:“这奴儿,是父亲给我的侍读。怕是父亲不会答应呢。”

“原是父亲给的呀。”芈丘带着失望说道,而后又转头看向施夷光,喃喃道:“父亲真偏心,我那里侍读的奴儿连大字都不认得。”

“那,我回头跟父亲说说?”熊朝看着面前的芈丘说道。

芈丘一闻言,便看着熊朝笑道:“好啊,那就先多谢哥哥了。”

说罢,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拿着案上的竹卷就要起身。

旁边的奴儿却是突然俯身,一把抓住了芈丘手里正要拿走的竹卷。

“你这是作何?”芈丘转头,看向抓着竹卷另一端的施夷光,一脸不解道。

施夷光伸手,将芈丘抓着竹卷的五指一根根轻巧的掰开,而后将竹卷放在自己案前,看了眼芈丘,又转头看了眼旁边亦是盯着自己一脸疑惑的熊朝。

“那一铢金,是三姑娘给,还是二公子给?”施夷光一脸淡然的开口问道。

芈丘闻言,转头看了眼同样听愣了眼睛的熊朝,愕然的道:“二哥,你这奴儿好可怕…”

一个奴竟然敢向她们要东西,太可怕了……

“那是三姑娘还没见过我可怕的时候。”施夷光说着,转头对着芈丘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

“你一个奴儿,竟然敢问主子要钱财?吃了豹子胆不成?”熊朝没有回芈丘,只盯着施夷光一脸的难信。

施夷光将怀里的竹卷向着前面拉了拉,坐正身子,伸出手指屈着,‘咚咚咚’的敲了几下桌案。

“还有一事,要跟二位讲清楚。”施夷光说着,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我,叫秉文,乃令尹府留座门客。不是奴隶。”

说着,施夷光停了停,又平心静气的道:“不是奴隶,不是奴隶。言三次,以示重要。”

“门客?”熊朝看着施夷光,笑的肩膀一抖:“你在做梦罢?父亲的门客都是博学的先生们,你一个毛都没,咳咳,”说着熊朝飞快的扫一眼对面坐着的芈丘,见她神色并无异样,才继续道:“你一个头发都还没束起来的黄毛小子,如何做父亲的门客?”

芈丘听着熊朝的话,在一旁看着施夷光,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以示对二哥话的赞同。

施夷光端正的坐着,拿起手里的竹卷敲了敲桌子:“信不信是你们的事。快点,谁给钱?”说着眼睛瞟过面前的芈丘和熊朝。

熊朝看着一脸淡定的施夷光,纠结着瞥了瞥嘴角,而后道:“我给罢。”说着起身,走向后面的柜案。

熊朝过来的时候,手里的已经多了小小的一颗金珠子。

“诺。”熊朝将手里的金珠子不情不愿的递给施夷光。

施夷光接过小点的金子,看了看,又搓了搓,这才放进怀里头。

将放进怀中,只听书房外一阵脚步声。

施夷光动作目光一顿,将书案上的《诗》和《礼》向着案两边的芈丘和熊朝一推。

“你作何?”还站着的熊朝看着施夷光不满的问道。

施夷光抬起左手向着熊朝的膝盖后窝轻轻一劈,右手将桌案上的朱砂笔执起。

熊朝腿窝子一软,便跪了下来。

正准备大怒,屋中屏外便绕进来一人。

正是令尹大人子西。

熊朝到口的破口大骂憋了回去,腿两边的手悄悄的向着书案上的竹卷抬起。

令尹子西目光却是落在了跽坐着的芈丘身上:“这是在作何?”

“在下与公子讲《礼》,三姑娘得巧便一道听了。”

说话的不是熊朝,也不是芈丘。而是在一旁从来都沉默不语被人忽略的施夷光。

子西的目光落在施夷光身上,抿了抿嘴,没有回话。

施夷光却是径自站起,冲着子西双手合着,正身一揖:“秉文见过大人。”

看着行礼的施夷光,子西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

这礼不是下人的,是门客先生的。

这礼,子西还得回。

让他冲着一个稚子小儿行礼?

虽然心中多有不愿,但念及长卿先生临行前有言,此儿亦有辅弼之才。

不为奴仆,即为门客。

虽然他从来没想过找一个黄毛小儿做门客。

子西还是双手并直合着,不情不愿的冲施夷光作了个一揖:“秉文小先生有礼了。”

这一揖,子西倒是没什么。却是吓得旁边还端坐着的芈丘和熊朝瞪大了眼睛。

天也,这不起眼的哑儿当真是门客。

子西却是没有察觉熊朝跟芈丘的不同,只扫过熊朝桌案前摆着的竹卷,而后回头看向施夷光:“都讲了什么?”

“讲至《曲礼》,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施夷光一板一眼的回着,转身拿起书案上的竹卷,低着头弯着腰递向子西。

子西看着面前不逾矩的施夷光,低头目光从她手里拿着的竹卷扫过,没有接,只点头道:“小先生既能帮扶鄙子,自是感念。”

说罢,在抬头看向熊朝,严肃道:“你叔父要来了,午后过大堂来。”

“是。”熊朝跽坐的身子跪直,冲着令尹子西低头恭敬的应声。

子西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施夷光,便背着手向外走去了。

待到关门声传来,熊朝这才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而后转头看着施夷光,道:“你什么时候教我《曲礼》了?”

“明日。”施夷光一边说着,一边回过身,将手里的竹卷放回书案上。

熊朝听得嘴撇了撇,看着施夷光:“你迋人从来都这么面不改色吗?”

施夷光没回话,只是坐回案边,转头看了看窗户外的天色。

“巳中,我要归家了。”施夷光说着,回过了头。

“现在就要家去?”一旁坐着的熊朝看着施夷光,皱起了眉头。说着,熊朝一顿,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芈丘,温和道:“三妹,你先回屋子罢。”

芈丘闻言,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施夷光,点点头,应声道:“是。”说罢,拿起书卷起身向着屋外走去。

第72章 找陈音

待关门声再一次传来,熊朝这才转头,手往桌上一拍,看着施夷光瞪眼道:“你现在家去,待会儿父亲真抽我《曲礼》要如何?”说着,熊朝将桌案上的竹卷拍了拍:“我一个不懂,定要被骂!”

施夷光偏着头,看着熊朝,嘴角撇了撇:“关我什么事?”

熊朝听得一愣,不可思议的看着施夷光:“你说什么?”

施夷光正视着熊朝,回答的面无波澜:“我说,你会不会,关我什么事?”说着,从书案下拿起自己带来的书卷,揣进怀中,开声补充道:“我只是个侍读,可不是老师。”

“你不是父亲的门客先生么?”熊朝双手撑在桌案上,看着施夷光皱眉质问道。

“可也只是个侍读。”施夷光将书卷收好,抬头看着熊朝回道。

熊朝抿着嘴,看着施夷光黑着脸。须臾之后,威胁道:“我是主子,你敢不听我的话,我便不要你了。”

施夷光听得嗤笑一声,杏眼弯了弯,看着熊朝:“我不是奴仆呢公子朝。”说着,便撑着身子起身,拍了拍褶皱的衣裳,而后转身,停也不停半刻的往屋外走去。

熊朝瞪着眼睛看着走的利落爽快丝毫不拖拉的施夷光。

“等等!”

施夷光闻言,走到木屏处的脚步停了下来。她转过身,看着熊朝。

“你如何才能讲?”熊朝撑着身子看着面前的施夷光,黑着脸问道。

要是可以,他当然不想这样低声下气。只是待会儿叔父来,若是跟着父亲一道抽他学问,答不上就糟了。

施夷光看着熊朝,伸出手,比出食指,冲着熊朝晃了晃:“一个问题,一个钱。”

“一个钱?”熊朝看着施夷光咧着嘴“一个钱你也要?”

施夷光看着他,不答反问:“一问一个钱,每周土曜日一结算。应是不应?”(注1)

熊朝将身子做正了些,看着施夷光扁扁嘴:“哼,我还能差钱给你?”说着,将桌案上自己面前的竹卷放正了些许:“来吧,讲吧。”

施夷光嘴角勾起,眼睛弯了弯。回身走到桌案旁边坐下,从怀里头掏出自己的竹卷。

“可听好,我只讲一次。再问另算钱。”

屋中讲经释义的声音响起,那还是稚童的声音,有些糯糯的声音听着,有些许像女童。但这细节却是没人在意的。

守门的小儿奴仆靠在门边,听着屋内晦涩难懂的经义,眼皮愈发重了。哈欠一个连着一个。

午时一刻不到,施夷光便收起了竹卷,向着令尹府外走去。二公子熊朝亦是往前去了会客堂。

施夷光回了家,家中空荡安静。清晨时买的犬儿拴在屋檐底下,还蜷缩着身子打着盹儿。

施夷光清扫了旁边的狗屎,又做了狗食放在一旁。而后蹲在狗旁边,盯着半睁开眼睛的小黑狗。

狗儿半睁着眼,看着施夷光,身子便要动。

施夷光伸出手,轻轻的摸着它脖子上的毛。

“叫你什么名字好呢?”施夷光看着小黑犬喃喃自语。

想了些许一会儿,施夷光都没想好,便呼了一口气:“等想到了再给你取罢。”说着,起身,回到屋内。

大致的吃了些许东西,施夷光便坐在屋子内的案旁,先是转头看了看天色,午时还未过。而后回过头拿起桌案上的古籍开始看了起来。

这一年多的时日,孙先生和安阳都尽心竭力的教着她。特别是安阳。日日除了饭食外,都仔细的教导着她各种经义。如今再看别的书,竟然一目十行也能理解其义。

屋外的树桠愈发寂寥。秋风一吹,枯黄的残叶簌簌落下。

不大不小的院子里头安静极了,像是无人居住的空屋。

施夷光这一坐,就是一个半时辰。

申中时分,施夷光出了院子,挂上锁,向着院子外的小路上行去。

楚国都城郢都热闹熙攘。即使是小路,来来往往的行人也不停。

施夷光停下脚步的时候,已经站在一处院子外。

她站在栅栏外,看着院子里头的枣树,上头结着一个个顶大的红枣,诱人的很。

“喂,你作何的?”

问及声音,施夷光偏头,看着栅栏后不知何时站起来的一个稚子小儿,眼睛圆鼓鼓的瞪着自己。

施夷光没有应声,只是低头,从怀中掏出一张布帛,展开来。

是这儿吧?

她看了看布帛,又抬头看了看旁边的屋子小路。

“请问…”施夷光一边问着,一边转头看向那扎着独辫的小儿:“这是陈音先生家否?”

那小儿看着施夷光,点点头:“是啊,你作何?”

施夷光闻言,没有表情的面上变得柔和,冲着那小儿浅浅一笑:“我乃先生一故人之学生,特来拜访先生。”说着,恭恭敬敬的从怀里头掏出一张布帛,递给那小儿。

小儿看着施夷光,犹豫的伸出右手,动作略显缓慢的接过她递来的布帛,道:“那你等等。”

施夷光目光从小儿右手手臂上扫过,点点头。

小儿抬脚向着院子里头的屋子跑去。

施夷光端正的站在院子外头,双手交叉放在髀前,背微微弯着,静静的看着小儿跑进去的屋子。

屋子就在院子里头,不过是十步。

可这传一句话,看个布帛,硬是过了半个时辰都没有出来。

不说出来,就连个动静都没有。一声都未曾吭过。

施夷光自认为定力算是好的,可这一被晾着半天没人吭个声,也是有些不耐烦。

她抬起脚跺了跺。站麻的脚让她动作有些僵。她往前走一步,靠近围墙的篱笆,一面看着院子里头的动静,一边抬起脚,放在篱笆上头,开始一下下压了起来。

即使已过入秋时分,可这天气,日头大着的时候也会热的人喘不过气来。幸而今日日头不算大,只是闷热着。

可就是这闷热,也是热的施夷光心中一股无名火。

一边压着腿,一边看着屋内,一边一下下的吐着心中的浊气。

她要忍,要等。

要乖巧的等。

这是孙先生举荐的人,孙先生是谁?她心中自然明了。他给她说的人,就算她没有听过这陈音的名号,但肯定是有能力的人。

施夷光一边按捺着自己焦躁的性子,一边压腿等待着。

第73章 教礼

又过了许久,那小童才出来,手里拿着施夷光给他的那张布帛。一近院门,看着施夷光高抬着的腿,嘴巴吓得裂了裂。

“你你这是在作何??”

施夷光见到小儿,收回腿,呼了口气,没有回答,只闻道:“先生怎么说?”

小儿闻及此,将手中拿着的布帛隔着篱笆递给施夷光:“你家去吧。先生不见。”

“什么?”施夷光讶然的睁大了眼睛,瞪着那小儿:“不是有举荐信么,怎么会不见?”

不说以后照不照拂她,怎么会连见都不见呢?

那小儿看着施夷光,撇了撇嘴,道:“先生说,便是因这举荐信,才不见。”

施夷光瞪着眼睛,看着那小童,火气有些上头。既然不见,怎么不早说!偏要把她晾在外头快一个时辰才说这话。

这些古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矫情。

真是要将她原形给逼出来,露出本性。

施夷光闭着眼睛,深呼了一口气,压着心头的火气,看向那小童,强迫自己温声细语道:“那这样吧,你替我去跟先生说,就当没这信,我呢,是自个儿一人来这边求学的,可行?”

那小儿看着施夷光,摇摇头:“先生说了不见就是不见。”

“可我在这儿憨站了一个时辰。就求先生见上一面,何谓不可?”施夷光站在篱笆外头,看着里头的小儿,耐着性子又接道:“论礼,我候而待之。先生若拒,为何不早些?偏要让我等了半日才说一句家去?”

小儿看着面前的施夷光,听着她一大堆的话,愣住了。

“那……我去给先生说,你还是要见她?”小儿看着施夷光,迟疑着开口。

施夷光看着那小儿,长叹一口气,摇摇头,才道:“我为晚辈,有礼。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先生这般,便是无礼。你跟先生说,她对我无礼,便该出来致个歉。”

小儿听得,眼睛又瞪了瞪,张了张嘴:“要这样讲?”

施夷光点头,看着那小儿,是坚定的眼神:“对,就这样讲。”说着,顿了顿,又接道:“是她出来,不是我进去。”

小儿迟疑的点点头,思忖片刻,才转身向着屋内行去。

施夷光端正的站在屋外,看着院子里头枣树后的屋子。

这个时代的人,矫情的很。说才也有才,说能也有能。可天下尚礼,礼做了多少却是重不过说了多少。

如今情景,太多人靠着一张嘴就能走遍天下,登宫拜相,被王侯奉为上宾。她呢,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靠着这一张嘴,说动这陈音。

此次进去,不大会儿那小儿便出了来。

他看着施夷光,眨了眨眼睛,道:“先生回:礼闻取于人,不闻取人。礼闻来学,不闻往教。(注1)”

施夷光听着,嘴巴扁了扁,冷笑了声:“你回先生:学生自是不敢请之来教,但今日学生也不是来请教于礼的。要先生出来,不是教我礼,而是因先生对我无礼。”

小儿闻言,吐了一口气,又转身,向着屋内走去。

不大会儿,小儿再出来,看着施夷光,声音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先生回:你既来求学,就该有被拒的心思。你求,先生拒,合乎人常,古来便有,何来无礼之说?”

施夷光亦是有些不耐烦了,她双手抬起,抓住篱笆,看着里头的小儿:“劳烦你再回先生:我求,她拒,确是天经地义。古来有之。可既拒,就该以礼出来相告知。等候也至少说上个缘由。而她却置我不理半日。如此无礼,何故?因我求学不应?否也!是孙先生之故。既然是孙先生之故,所不欲,施于我身。”

施夷光看着那小儿,一口气说完,这才长吐一口气,接道:“你问先生,凭什么?凭她有才就能如此无礼,还是凭我只是一个稚子小儿就不该受礼?或是因我是来求学,就该低声下地不受尊重?”

那小儿听着施夷光的话,听得一愣一愣的,待施夷光说罢,皱起眉头:“你在讲什么?”

施夷光看着那小儿,抓着篱笆的手紧了紧,按捺住心中怨气:“懂不懂无所谓,你就原话跟先生说罢。”

那小儿听着,扁着嘴摇摇头:“麻烦死了,你走吧,先生说不见就是不见。”

施夷光听得鬼火三丈冒。

她承认她脾气不好。

嘴里的舌尖顶过下唇皮,压着心中不忿。耐性道:“这般,你替我通传这一句,我给这个给你。”

说着,从怀里头掏出一颗金珠子,小拇指指尖那么一丁点儿大。却是让那小儿看的直起了眼睛。

长这么大,只听说过金,何曾见过?

“行,最后一趟了可是。”说着,那小儿伸手到篱笆外抢过施夷光手中的金珠子,往怀里头一揣,蹬蹬蹬的向后头的屋子跑去。

施夷光咧着牙齿看着脑后随着他欢快的步伐飞起的小辫子,牙齿咬了咬。

娘的,才从熊朝身上刮下来的一颗金珠子,转眼就给了这个小屁孩。还是贿赂的。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屋中,一个女子盘着头发,发髻上插着一只雕纹的骨钗,上面嵌着一颗玛瑙珠子。女子端坐在书案后,低头摆弄着自己手里的弓箭。

屋门口又出现稚儿的跑步声。

陈音眉头皱了皱,手里拿着的弓箭往下放了放,而后抬起头,看向跑进来的小童:“我不是已经说了,不见么!”

“我便这样回他了,可他还要让我进来传话。”小儿走进屋内,看着陈音怯懦的回道。

陈音转头冲着屋门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烦人。”

说着,将手里的弓又拿起来,漫不经心的道:“他又说了什么?”

小童见此,看着陈音赶紧回道:“他说,他来求教,先生拒,确是天经地义。古来有之。可既拒,就该即刻出去持礼相告知。而先生却置他不理半日。说这是先生因孙先生的不欲,施加在他身上。”

说着,小儿顿了顿,又看着陈音道:“也是说先生无礼,要你出去给她致歉。”

第74章 致歉

话音将落,只见陈音手上的弓箭往桌上“啪嗒”一摔,冷笑一声:“致歉?致个屁的歉!跟着姓孙的,倒是把他身上满口的礼仪胡诌之乎者也学到了骨子里。”

说罢,陈音又是冷笑一声。

她向来最讨厌满嘴礼仪仁德的伪君子。靠着一张嘴就能行遍天下,自以为的标榜成圣人。其实说到底,除了各种耍嘴皮子迋人,狗屁才能都没有。

偏偏如今天下这样的人最是多。

陈音忽的从桌案上拉起弓箭,抽出一支木箭,冲着屋中墙壁上挂着的布矢(春秋战国时期的箭靶子),一拉。

箭破空而去。

“咻”的一声,稳稳射到布矢中心。

陈音将手中的弓箭放下,一边摸着弓弦,一边毫不在乎的道:“去回,滚。”

一旁站着的小儿听着,缩了缩脖子,而后小心翼翼的应声:“是。”说着,便转身往屋外走去。

“等等。”

将走到门口,又被里头陈音的声音给制止了。

小儿站在门口,转过身看向陈音,面上不解。

陈音依旧摆弄着桌案上的弓箭,目光没有转过来,只道:“将才,她给了你什么?”

“啊?”小儿哑然,而后好不犹豫的从怀里头掏出一个东西,捏着走到书案旁边,将手放在桌案上摊开:“一株金,让我给先生传话的好处。”

先生是何人,院子又不大,外面发生了什么自然是瞒不过她的。这小儿也不敢有所隐瞒。

陈音目光落在桌案上放着的金珠上,金黄的光泽耀眼。她眼睛眯了眯,嘴唇抿着。

金子。

稚童只知金贵,却不懂金意味着什么。

陈音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屋门。敞开的院门外只能看到屋檐外种着烂漫的菊花。

她转头再看了看金珠,又回头看向门外。

在偌大的楚国,能用金的,只有贵族。

回过头,陈音垂下眉目:“唤她进来罢。”

“是。”小儿应声,而后又拿起手中的金珠:“那这个呢?”

“给你的,你收着便是。”

“是。”小儿应声,语毕,便转身向着屋外走去。

“等等。”陈音忽的开口。

小儿又一次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他转头看向陈音,开口疑惑道:“怎的?”

屋中的陈音已经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裙摆,向着屋外行去。

“他不是说,要我出去给她致歉行礼么。”陈音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屋外走去。

小儿在后头跟上,怯怯的吐了吐舌头,一言不发。

施夷光抱着臂膀靠在篱笆上,目光落在院子里的屋门口。轻轻的咬着唇皮,目光思忖着。

忽而屋中走出一人,是个年岁约莫三十左右的女子,一身素衣,头上插着白骨钗,上头镶着一根玛瑙珠子。

施夷光眼睛愣了愣。

一向重礼又喜束人的孙先生,竟跟面前这女子相识?跟着头上插着白骨钗的女子?

羊骨牛骨,还是人骨?

虽说天下多有人有这些配饰,可大多都是周天子及诸侯家室等贵族之人。平民倒也不少,可这崇尚礼的文人们,是向来都会抨击打压的。

施夷光看到走进的女子,忽而想到了什么,恍然。

难怪,这两人是仇家罢?

“不知小先生名何?”在施夷光还在乱想时,陈音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站在篱笆的里头,端端的站着,看着施夷光问道。

面上说不上热情,也说不上冷漠。

施夷光亦是站端了身子,双手并着,向陈音行了一个礼:“回先生的话,小子鄙名秉文。”

说的是行礼致歉,不过是为了逼陈音见她。亲自见到,自然还是要表现的规矩有礼。说到底,做这么多就是为了陈音能收她做弟子罢了。

陈音目光淡淡的从施夷光身上扫过,而后端站着,也没有作揖,只轻描淡写的道:“将才让小先生久等于此,是我的失礼。特来向小先生致歉意。”

施夷光双手并着,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她看着地上的泥土,道:“先生致歉,小子受。”说着,顿了顿,拿出十二分的恭敬,又道:“若是先生允许,请让秉文拜于门下,受先生教习。”

“教习?”陈音反问道,嗤笑一声:“教礼还是教义?”

说着,低头弹了弹自己袖上的灰尘,声音带着轻蔑:“除了识的几个字,这些高深的学问我可不会。”陈音抬起头,再看向施夷光:“你该去问孙武学的。”

饶是自己心里有底,再听到实实在在确定孙先生身份的话,施夷光心肝儿还是颤了颤。

她吸了一口气,而后抬起头,看向篱笆那边的陈音:“仁德礼仪这些,先生不会,我会,先生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习。今次我前来,求学的,不是这些学问,而是箭术。”

陈音闻言,讶然反问:“箭术?呵,你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儿,学箭术?怕是连弓都拿不起罢。”

陈音看着面前个儿矮小的男儿。看着顶多不过七八岁的小儿模样。

施夷光站在篱笆外,面上丝毫没有因为陈音轻蔑的声音而有些许羞恼,只淡淡回道:“所以便来先生处学习。”

她本来就矮小,又扮成了男装,自然会被人看小许多,她也不奇怪。

陈音看着篱笆外端端正正站着的施夷光,撇了撇嘴,只道:“学习箭术,不过重在‘坚持’二字,你这小娃娃,如何能坚持?”

“回去罢,我可不是奶母,还带连弓都拿不起的幼龄稚子。”说着,也不待施夷光回答,便转身悠哉的向着院子里头走去。

施夷光看着转身向着屋内走去的陈音,眉头皱了皱。

心里还在思虑要如何唤住面前的女子。

忽而,女子却是停了下来。

陈音站在枣树底下,转头,看向施夷光:“对了,你是孙武的弟子么?”

施夷光见此,点点头:“是。”

“那你为何在楚国郢都?”陈音再问,眉头却是皱了起来:“他也来了吗?”

施夷光再点头:“是。”

陈音听着,冷笑一声:“哼,来郢都,让你来见我?呵。”说着,回过头,抬起,看向头顶上的枣树。

“要想我教,行,让他亲自来求我。”说罢,陈音回过头,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施夷光站在篱笆外,眉头皱了皱,还是开口道:“先生已经回吴国了。”

闻言,陈音身子一僵。良久,才抬脚继续向着屋内行去。

一言未发。

第75章 芈丘求问

施夷光站在篱笆外头,看着陈音突然有些落寞的背影,心里有些怪怪的。

跟在陈音后头的小儿跑了回来,站在篱笆门外,看向施夷光:“喂,小子,你还不走么,先生都说不收你了。”

施夷光转头,目光扫过他,一眼不停留。

她看着院子里那间屋子的门,轻声喃喃:“坚持是吧。”语毕,望天长叹一口气。

“你跟先生说,若她不收我,从明儿起,我每日午时过后便带着凉席书卷坐于院外静候,直至她收我为弟子。”施夷光说着,也不再看那一脸嫌弃看着她的小儿。

转身,向着来时路走去。

她从来不信运气。

从一开始出现在苎萝村,死缠烂打也好,纠缠不休也罢,错过了孔子,缠住了孙先生。她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地步的。走进令尹府,成为勉强能自己混着糊口的半个不起眼门客。

如今孙先生全走了,这唯一一个举荐的人,想必也不是个普通人。她自然也要努力攀上。且还是学箭术的。

箭术呢。

她正愁怕被人质疑。

她施夷光从来都是个为了自己利益不择手段的小人。何况,死缠烂打也不算什么伤天害理不择手段。

所以,这陈音,她是缠定了。

回家之后,当夜里施夷光看书看到丑初,半夜烛光摇晃将要燃尽,这才熄了灯睡下。

孙先生这一走,她若要靠着自己生存,必然要花十二万分的心思去努力,去学习。

次日清晨,秋花烂漫时,施夷光穿着一件青灰色布衣,站在屋外,思忖了好些会儿,还是找了一方灰布,将一头青丝包了起来。

男子十五束发,二十及冠。她虽未至十五,可孙先生一走,她在令尹府中的身份,可就是门客了。为门客,自然该要有门客的样子。

装模作样也要有端正的样子。

施夷光撇了撇嘴,身子俯着,看着矮土上放着的鉴(注1),照了照。

看这鉴里头虽为长开,但依然灿若秋华的面庞,施夷光皱了皱眉。

她抬手,抚了抚自己面上凝脂般的肌肤,叹了口气。又转头到屋子里,拿起孙先生常常让她擦的黄泥。

对着鉴,抹匀在了脸上。施夷光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喂了小黑犬,施夷光这才向着,令尹府行去。

将走过府门,边见着后头有人等着自己。抬眼定定一瞧,原是令尹府三姑娘芈丘。

“先生可算来了。”芈丘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拿着竹卷上前。

施夷光向前走着,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芈丘,没有说话。

芈丘似乎也习惯了施夷光的寡言,也不待他做声,便径直道:“我这儿有些不明了,特来请教先生。”说着,拿起手中的竹卷,展开在施夷光面前。

施夷光敛下眉眼,扫了一眼她指着的竹卷。

“圣人重德行礼教,便是讲的礼教。”施夷光面无表情的说着,一边继续向着前头走。

语毕,一顿。而后转头,看向一旁跟着的芈丘。

“怎的了?”芈丘看着施夷光挑眉疑惑道。

施夷光摇摇头,回头继续向着前头行去。

罢了,这个问题就当免费的,不要她钱了。

“那那这个问题呢?”一旁的芈丘忽而追上来,又指着竹卷上的另一行问道。

施夷光撇了撇嘴,然后很快恢复端正的模样,转头扫了一眼,道:“为臣为妻之道,为人臣忠义,为人妻贤良。”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呀。”芈丘恍然的样子。她说着,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竹卷,而后慢慢卷起来,转头笑盈盈的看着施夷光,一脸崇拜:“秉文先生跟二哥哥一般厉害,什么都晓得。”

施夷光暗自翻了个白眼:“你二哥,懂甚?”

熊朝那个草包,还厉害,厉害什么?画女子裸/体么。

闻及施夷光的话,芈丘转头看着施夷光,大惊道:“天呐,你竟不知道二哥哥的厉害。他可是什么都懂呢,平日里通读诗、书、世、语,端正而有礼。跟他接触过的,哪个不说一句好?”

说着,芈丘叹了口气:“就是性子淡漠了些,不爱与人结交。”

施夷光听得笑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嘲讽,她转头看着芈丘:“那你二哥哥这般厉害,如何跟端叔羽这些个刺头混在一起?”

芈丘闻言,挑了挑眉,想也不想便回道:“二哥哥平日里最是正经端庄,所以才看不得端叔羽他们四处捣乱。故而舍去了读书的时间,看着他们。”

施夷光听得一笑,而后不再多言。

看着施夷光的笑,芈丘却是直了直眼睛。往日黑黄不起眼的男儿,怎么笑的一瞬,竟有些,有些……说不出的好看?

两人向着府里将走不久,旁边便有一奴仆弯腰上前,冲着芈丘一行礼:“三姑娘。”说罢,转头看向施夷光,又是一礼:“可是秉文先生?”

施夷光点点头。

那奴仆见此,便道:“二公子去了令尹大人的大书室听课,让你直接去大书室外等候。”

施夷光闻言,点点头,便转身向着另一条路行去。

芈丘站在原地,看着施夷光行去的背影,手里拿着书卷,嘟囔道:“那我便去上学了。”

施夷光没回身,也没回话。

芈丘吐了吐舌头,看着施夷光扎着布包的后脑勺,忽而眉头一皱:“秉文小先生,过束发之年了吗?”

“该是没有的。”一旁的小丫鬟见此,亦是看着走远的施夷光,跟着应声道。

芈丘再看了施夷光一眼,眼睛里冒着光,崇拜的道:“没有及冠都这般博学,真是厉害呀。”

“咳咳。”一旁的丫鬟见此,咳了两声,而后伸手拿过芈丘手里的竹卷:“姑娘,该上学了。”

自家公子倒是无所谓,哪儿能这样对外男呢。

闻言,芈丘似乎这才想起来:“糟了,今儿该要迟到了!”说着,转身提着裙角就向着另一条路跑去。

天高云淡,阳光点点。

正是仲秋时分,不冷不热倒是舒适的很。

施夷光走到府上大书室外时,里头的老师正抽背着。正巧的,抽的便是熊朝。

熊朝的声音温润,又不急不缓,倒是显得的镇静自若,却有一番从容的气魄。两问两答顺畅的应毕,倒也毫不含糊。

施夷光面无表情的站在大书室外,垂着头,半敛着眉眼,规矩恭敬的样子。另一边静静的听着里头的声音。

第76章 装模做样

好大一会儿,里头的才传来教习老师沉着的声音,他道:“诸生尚未总角之龄,正值顽劣年纪。但若能向熊朝一般,静心学习,便是可贵难得的。”

话音落下,书室中皆应声。

日头渐上,不久便下学了。

书室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老师执书离去,书室中便顿时热闹了起来。打打闹闹的不少,也有的围在熊朝旁边,崇拜道:“公子朝,你厉害呀,先生说你连《曲礼》都学了?”

“不过闲时多看了几眼罢。”熊朝的声音温润而疏离。他一边说着,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书卷。

“多看几眼就能对答如流?”旁边同姓族人笑道:“那你这记性可不得了。”

“是呢,你太厉害了。”旁边亦是有人附和。

任是一旁的人各种夸奖崇拜,熊朝至始至终都一副淡然谦虚的模样:“都是平日里看的罢。我比不得你们,愚钝着呢,若不多看,只怕你们会笑话。”说罢,拿着收拾好的书卷向着外头行去。

施夷光双手放在髀前,低眉顺眼,除了头上包着的布包,跟候侍的奴仆没甚二样。

熊朝走出来的时候,她还往旁边悄声的挪了两步,往墙边凑了凑,免得招人眼。

不想,熊朝一出来,看到低眉敛目站在墙边的施夷光,站端身子,理了理衣襟,而后并着双手郑重一揖:“小先生。”说着,往旁边挪开一步,伸手比向石路:“先生请。”

见此,旁边同龄的族人学生皆是瞠目结舌,看着熊朝惊道:“公子朝,你作何跟一个奴仆行礼?”

“是啊,一个奴仆怎能受礼?”

“还叫小奴儿‘先生’!”

“……”

施夷光抬起头,眉眼沉着,轻蔑的看了眼面前的熊朝,又低下头去,至始至终一言不发。

熊朝只端正的站着,一开始也不制止。只待这些人快说完时,这才转头冷眉呵斥道:“不可无礼!”说着,转头看向施夷光,又是端正一揖:“这是博学的先生。”

施夷光抬头,扫了一眼熊朝,跟着他比向的方向,也不多说,抬脚便走。

“哟哟,这毛头小子还真把自己当先生了呀!”身后传来嬉笑声。

紧接着便是熊朝温和谦虚却带着疏离的声音:“诸位,我便先归去了。”说着,一揖,也不待这边的同生回话,便转身向着施夷光疾步而来。

边走边道:“先生请等。”

施夷光自然是没有等他。等熊朝追到旁边跟上时,施夷光依旧定定的走着,只是眼珠子一转,转到眼角,瞥了熊朝一眼。

一转,又转了回来。

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

声音轻描淡写“你倒是比我还能装。”

熊朝转头看着施夷光,面上带着浅笑,点点头。远处看便是觉着施夷光说了什么,熊朝谦逊的点头应着。

身后同生的话还在断断续续的传来。

施夷光听到后面还再说。

“朝真是有礼仁德,连一个乡村小儿都能以礼相待。”

“还说是先生,门客呢!”

“下等门客罢!”

“哈哈……”一群嬉笑声传来。

走的越来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

“这样的人他都以礼相待,怪不得府上都说公子朝是品行最好,行为最端正的人了。”

“可惜了,礼仪之外,却是少于人结交的。”

“……”

两人一前一后,往熊朝的屋子走去。

只至身后嬉笑谈语消失。

施夷光定定的走在前面,一旁的熊朝依旧带着谦逊的浅笑,走在施夷光旁边稍靠后些,恭敬有礼。

一进院子,熊朝面上的谦逊瞬间消失,大步跨前,将施夷光抵到身后,斜着眼睛瞟他一眼:“你还真把自个儿当老师了?”

说罢,也不待施夷光回话,大步就走向园中的屋子里头。

反手便将手里的竹卷像是施夷光的方向一扔,就准备伸个懒腰。

施夷光看着成弧线飞来的书卷,放在髀间的双手一动不动,身子淡定的向着旁边一侧。

熊朝正准备伸懒腰的手将抬起来,“啪嗒”一声。

他转头,看着掉在地上的竹卷,眉头皱了皱。

“你怎么不接?”熊朝抬头,皱眉不悦的看着施夷光。

“我是门客,不是奴仆。”施夷光淡定的说着,向着一旁的书案走去。

对于地位这个事儿,若是自己都任由他人看低自己,那也别指望别人能尊重你。

日常的低看,累积久了,低人一等倒是理所应当了。

熊朝看着走到书案侧边跽坐下来开始研磨的施夷光,撇了撇嘴,自个儿走到地上的竹卷旁,低身捡起来。口中不满的嘟囔道:“帮我接下怎么了?”

施夷光研着磨的手一顿,抬头作思忖状,而后转头看向熊朝:“要我帮你拿书提袋,端茶倒水也不是不可。”说着,停了停。

“每月五铢金的酬劳。”施夷光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继续研着磨。

熊朝捡着竹卷,拍了拍,走到书案旁坐下,放好竹卷,又转头看向施夷光,嗤笑一声:“要你做甚就做甚么?”

“只限端茶倒水,拿书提袋。”施夷光淡定的说着,依旧低头研着磨。

“这么喜欢钱。”熊朝回过头来,抬着手臂撑起脑袋:“若我要你做甚就作甚……”

施夷光将想开声拒绝,熊朝却是转头弯弯眼睛笑道:“每月一两,”说着,他抬起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比了比:“金子。”

施夷光研着磨的手一抖,抬头瞪着眼睛看着熊朝。

“除了陪睡。”

“呵!”熊朝听得一声嗤笑:“陪睡?你想得美!”

“成交。”施夷光想也不再多想,便放下手里的磨棒,伸着右手冲着熊朝摊开手掌:“每月先结。”

熊朝嫌弃的看着施夷光,撇了撇嘴,起身走到内室,拿了个袋子出来,从里头掏了一两金出来,递给施夷光:“其实我就怪了,你要金子作何,金子在民间少用的,还不一定要你这金子。”

施夷光接过熊朝递来的金子:“你不懂。”

她这金子存着,本来也不是准备在民间百姓那儿用的。

第77章 装模作样

秋高气爽,卖馍馍的老大爷吆喝声渐起,院子里头篱笆下坐着的小儿一手拿着枣,一手抓着草,透着篱笆缝看着往墙角绕去的施夷光。

一边在身上擦着大枣,一边咬的‘咯嘣’脆。

等他再看到施夷光从墙角绕出来的时候,施夷光手里已经拿了两个大梨子。

他嘴里的枣核一吐,瞪着眼睛站了起来。

“你竟去偷梨!”小儿站在篱笆那边,抓着篱笆的手里还拿着两个大枣,不可思议的看着施夷光。

“什么叫偷?捡的好不好。”施夷光转头,白了那小萝卜头一眼,然后将手里的两个梨子比了比,递了个小的过去:“诺,给你一个,多吃些把嘴堵住。”

小萝卜头接过施夷光递来的梨子,擩在衣襟上擦了擦,抬头看着施夷光,又问道:“真是捡的吗?”

怎么他好几次去那梨树底下望都没见到掉地上的?

施夷光点点头,敷衍的应了声,而后走到草席上坐下。

靠着柳树,屈着腿,上头放着竹卷,一边啃着水灵灵的大梨子,一边看着竹卷。

一个大梨子,解渴,却是不管饱。

施夷光吃完没多久,肚子又饿了。

她转头看着不远处摇着扇子的老大爷。眼睛眯了眯。

当初她跟安阳他们一道儿来楚国时,也是身无分文呢。

没钱,她又一身的本事不是?

施夷光起身,拿着一卷书,向着不远处的馍馍挑担走去。

“大爷,今儿生意如何?”施夷光走到挑担前,手里拿着的竹卷指了指老大爷面前放着的挑担。

老大爷看着面前站着的小儿,拿着的扇子扇了扇挑担上寥寥无几的苍蝇,回道:“仲秋,都忙活着,没啥生意呢。”

“不是时节,是你这位置不对。”施夷光抬头,看着面前的老大爷,开口说道。

老大爷闻言,抬头看着施夷光:“位置,我这位置如何不对?我日日都在这里买馍馍的,有时生意也好着呢。”

施夷光摇摇头,看着面前的老头:“生意好时,是在春冬二季罢?”

老大爷闻言,偏着头想了想,而后回过头看向施夷光:“你这样一说,还真是。”

“我是读书人,略通占卜术,这样罢,我替您算一卦,点个位置给你如何?”施夷光看着面前的老头子,道:“你去我占过的地方摆摊儿,生意定然会好一些。”

老头半信半疑的听着,手里草织扇子摇着的速度都缓了些,他有些犹豫的目光扫过施夷光手里拿着的一卷书,迟疑道:“算一卦,多少钱?”

施夷光听及此,站直了身子,摆摆手:“不要钱,一个馍馍就够了。”

“就一个馍馍?”老头子抬头看着施夷光,有些不信的反问道。

“就一个馍馍。”

“行,那你替我算一算罢。”老头子闻言,爽朗的将手里的扑扇放下来,站起身,走到施夷光旁边。

施夷光也不介意,只将拿着的书卷放到身后。转头看了看四周的天儿,而后闭着眼睛掐起指头来。

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之后,一顿,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路口:“夏秋时节,就把摊挪那儿去。”

“然后生意就会好吗?”老头子反问道。

“不好来找我,我还你十个馍馍的钱。”施夷光毫不犹豫的开口说着,然后自个儿低身,从挑担里头拿了一个馍馍起来,目光再一次扫过将才指过的十字路口。

然后转身向着来时的柳树下行去。

老大爷看着拿着自己馍馍走远的背影,皱了皱眉头,又转头看了看将才那小儿指着的路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挑起扁担,向着那路口行去。

回到柳树下,吃完馍馍,施夷光寻了个石子儿,在草席前画了个八卦图,画上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对上五行。

施夷光满意的看着面前的八卦图,拍了拍手上的土灰。

明儿个,在柳树的枝桠上挂着算命的幡,就能赚钱了。

此时天色已沉暮,来往的行人渐少,四邻八方都飘起了杳杳炊烟。

此日之后,每日施夷光上午去令尹府,午时归家喂了狗,便来陈音院子外看书算命,死命缠着,怎么赶都赶不走。

后来院子里头的人索性也不赶了,不闻不问。任由施夷光死皮赖脸。

这走街串巷算命的偶有遇到,却也不多。

东城有巷,五钱一算。没过多久,便有来来往往的人都知晓的这算命的名头。

又是一日,施夷光早早起来,糊了黄泥在面上,包好了头发,喂了狗,便向着令尹府走去。

今日乃是仲秋八月的中。这日若放在现代,便是家家户户都会过的中秋节。

难得的是,如今的天下,也过。不过却不叫中秋节,而是仲秋祭祀节。天子祭祀天帝和祖先。分封诸侯及平民,亦要祭祀祖先。

令尹府是楚贵族,跟楚国王族乃是同宗同源。楚令尹熊申,跟当今楚王昭王熊珍亦是亲兄弟。今日约莫也是要跟着去祭祀的。

具体是什么个流程,施夷光不能说清楚,只看过几本礼书,也没见过。

每日都是她自个儿去熊朝的书房,今儿一进府里,边见着熊朝等在了门后。

一见着施夷光前来,熊朝面上一喜,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揽了施夷光的胳膊便向前走去。

“秉文,你今儿可得帮我!”熊朝揽着施夷光的肩膀,低着头小声的道。

施夷光皱了皱眉头,往外挣脱,伸手推开熊朝。

“推什么推,我就说一句话!”熊朝一把将正欲挣脱的施夷光揽回来,力度紧了紧,转头四望,看了看周围,这才回过头,冲着施夷光点头,凑到施夷光的耳边压低声音道:“今儿午后宫中祭祀,之后便有宴飨,宴上,要作诗来着。你待会儿帮我写点儿。”

约莫是怕被人听到,熊朝凑得极静,连呼吸的气息都能撩起施夷光浅短的耳发。

“嗯。”施夷光皱着眉头,推开熊朝的头,应声。

熊朝看着答应的干脆利落的施夷光,揽着她肩头的手放开,笑嘻嘻的道:“礼教和行政的,我要一百句哦!”

施夷光脚下一跌,转头看着熊朝,瞪着眼睛:“一百句?你在做梦么?”

第79章 分桃

“不然我争不了魁啊!可有奖赏的。”熊朝站在施夷光旁边,冲她眨着眼睛:“到时候王后给的奖赏钱我都给你如何?”

施夷光停住脚步,转头看着熊朝,半信半疑的道:“都有什么奖赏?”

熊朝摇摇头:“不知道,约莫都是宫里头的物件。”说着,他又赶紧补充道:“你放心,那肯定是相当值钱的!”

施夷光想了想,而后摇摇头:“我不要那些,只要钱。”

熊朝听着,朝天翻了个白眼:“无知浅薄。”

施夷光没回话,只是转头看着熊朝:“你要这么多诗,就是为了争奖赏吗?”

那为何争下来的奖赏,还能毫不介意的都给她?

熊朝闻言,转过头,抿着嘴,嘻嘻笑了两声,又偏头精怪的看着施夷光,眼睛珠子转着,有些羞赧的道:“你猜。”

施夷光看着面前发春一般的少年,面无表情的回过头:“懒得猜。”

熊朝见此,转头白了施夷光一眼:“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关心我?要知道,这些事儿我可从来不跟别人讲的。”

“爱讲不讲。”施夷光语气无波的说着。

“行行行,我讲。”熊朝追在施夷光旁边:“那你待会儿得好好跟我做诗。”

施夷光目光看着面前的路,端着身子走着,不回头也不答话。

熊朝在旁边咳了咳,转头压低声音,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今儿宴飨,齐姜家的大姑娘要来呢。”

施夷光转头,看着熊朝:“你喜欢她?”

熊朝闻言,拉着施夷光就要捂她的嘴:“小声点儿!”

施夷光头偏着,躲过熊朝的手,伸手一拍:“离我远点儿。”

熊朝的手被打落,他也毫不在意,只是转着头两边看了看,回头再咳了咳:“喜欢?算吧。”说着,又转头看向施夷光:“她长的真真是好看极了!”

说着,看着施夷光笑了笑,揶揄道:“你要是见了她,说不定也会喜欢上。”

施夷光听得从鼻子里一声‘哼’笑,没应声。

“对了,要不,你跟我一起去罢?”熊朝偏着头,看着施夷光问道。

施夷光摇摇头:“不去。”

“哎,是勒!你要是跟着我去,就不用写那么多首了!”熊朝说着,两手一拍,喜道:“你就在我旁边,那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不去。”

“去吧去吧!”熊朝转头,再一次搂住施夷光的肩膀:“就当帮帮我这一次嘛!”

说着,熊朝一顿,赶紧又补充道:“钱,我给你钱!或者金子。”熊朝边说,便抬起手,冲着施夷光比了个食指:“一两金子,现结,怎样?”

“好。”

见施夷光应声,熊朝大喜,抬手冲着施夷光肩膀拍了两拍:“太好了,你真是好兄弟!”

施夷光翻了个白眼,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离着熊朝远了些许。

熊朝一边跟施夷光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边向着自己的屋子行去。

走到门口,施夷光跟熊朝的步子都停下,看向敞开的屋门。

“谁来了?”熊朝说着,眉头皱了起来。

他向来最反感别人不经同意擅自入他屋子。

守门的奴仆冲着熊朝低身回道:“是端家公子。”

“端叔羽?”熊朝挑眉,话音一落,从屋内便走出了一个少年,额发高束,一脸顽劣。

“阿朝,你诗都备好了没?”端叔羽从屋内跳出来,一脸笑嘻嘻的看着熊朝:“给我瞧瞧呗!”

熊朝听得眉头皱起:“你自己脑子不会想么?”

端叔羽听得嘻嘻笑着,走到熊朝旁边,将他旁边的随从往旁边一挤,就搂住熊朝的肩膀:“会我就不会来问你要了!”

“我会也就几首,都得靠秉文帮我呢。”熊朝伸手扶开端叔羽扒拉在他肩上的手:“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端叔羽被熊朝打开手也不生气,只是,跟着熊朝走进屋子,一脸讨好:“你就分给我几首罢好阿朝。”

“那你自己去求秉文,他要愿意,就给你几首。”熊朝绕着书案,走到毛毯上坐下,下巴往着旁边已经跽坐下拿着墨棒准备开始研磨的施夷光抬了抬。

端叔羽顺着熊朝所指的方向转头,目光触及施夷光时,脸上嘻嘻的笑意一顿,而后眉头一挑:“这不是,那个低贱讨厌的哑儿么?”

说着,就要撸着袖子上前:“好啊,竟敢自己找上门来!”

端叔羽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就冲施夷光走来,一脸的凶意。

熊朝拿着毛笔的手顿住,抬头看向端叔羽:“你作何?”

“作何?”端叔羽看着施夷光,冷笑一声:“上次惹我的账还没算清呢!我说过,见一次打一次!”

端叔羽一边说着,还不待熊朝说话,撸着袖子的手便要打去。

施夷光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去挡,只觉手腕一痛,整个人便被熊朝拉着飞到他的旁边。手里还研着的墨棒上带出一串儿墨汁,洒在旁边端叔羽的衣摆上。

“端叔羽,你疯了不成?!”熊朝一只手按在书案上,一只手抓着施夷光的手腕,皱眉看着一脸恶意的端叔羽。

端叔羽看着熊朝,咧嘴惊讶道:“熊朝,我看你才是疯了吧!他一个下贱的奴隶,你竟亲身不说,还护着?”

“什么奴仆。”熊朝白了端叔羽一眼:“他是父亲的门客。”

端叔羽一愣,目光扫过施夷光,而后又看向熊朝:“门客?你在说梦话吧!”

“还能迋你?”熊朝拉着施夷光的手放开,身子挪了挪,挡在她面前:“不然一个奴仆,父亲会让他来教习我?”

端叔羽听得有些傻眼,看着施夷光,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所以上次你那般欺辱他,他竟然未曾跟父亲说,那是你好运。”熊朝看着端叔羽,又说道。

端叔羽站在原地,身子弯着,席地坐下,目光转向施夷光,一边将撸着的袖子往下放去,一边道:“真的假的。”

熊朝在执起毛笔,抬头白了一眼熊朝:“我还能迋你?”说着,转头看向施夷光:“你去研磨罢。”

施夷光也不做声,闻言,便起身,走到将才的位置上坐下,研起墨来。

“确定不是个傻的?”端叔羽看着施夷光的样子,又开声问道。一边问,还一边伸着手准备动手。

熊朝抬头看着端叔羽,提着的笔抬手就是一打:“端叔羽,我再讲一次,他是我的人,你以后不准对他动手动脚。”

端叔羽听得一个白眼翻着:“又不是小女子,还不能动手动脚。且,我又不是阳城君,可不好这口。”说着,目光扫过施夷光,扁扁嘴,又道:“这小身板,黑不溜秋的,怕是阳城君也看不上罢。”

熊朝听得,也跟着转头看向低头敛眉一言不发的施夷光,想到阳城君有分桃(注1)的嗜好,眉头一皱。

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不舒坦。

第78章 馍馍



秋高气爽,卖馍馍的老大爷吆喝声渐起,院子里头篱笆下坐着的小儿一手拿着枣,一手抓着草,透着篱笆缝看着往墙角绕去的施夷光。

一边在身上擦着大枣,一边咬的‘咯嘣’脆。

等他再看到施夷光从墙角绕出来的时候,施夷光手里已经拿了两个大梨子。

他嘴里的枣核一吐,瞪着眼睛站了起来。

“你竟去偷梨!”小儿站在篱笆那边,抓着篱笆的手里还拿着两个大枣,不可思议的看着施夷光。

“什么叫偷?捡的好不好。”施夷光转头,白了那小萝卜头一眼,然后将手里的两个梨子比了比,递了个小的过去:“诺,给你一个,多吃些把嘴堵住。”

小萝卜头接过施夷光递来的梨子,擩在衣襟上擦了擦,抬头看着施夷光,又问道:“真是捡的吗?”

怎么他好几次去那梨树底下望都没见到掉地上的?

施夷光点点头,敷衍的应了声,而后走到草席上坐下。

靠着柳树,屈着腿,上头放着竹卷,一边啃着水灵灵的大梨子,一边看着竹卷。

一个大梨子,解渴,却是不管饱。

施夷光吃完没多久,肚子又饿了。

她转头看着不远处摇着扇子的老大爷。眼睛眯了眯。

当初她跟安阳他们一道儿来楚国时,也是身无分文呢。

没钱,她又一身的本事不是?

施夷光起身,拿着一卷书,向着不远处的馍馍挑担走去。

“大爷,今儿生意如何?”施夷光走到挑担前,手里拿着的竹卷指了指老大爷面前放着的挑担。

老大爷看着面前站着的小儿,拿着的扇子扇了扇挑担上寥寥无几的苍蝇,回道:“仲秋,都忙活着,没啥生意呢。”

“不是时节,是你这位置不对。”施夷光抬头,看着面前的老大爷,开口说道。

老大爷闻言,抬头看着施夷光:“位置,我这位置如何不对?我日日都在这里买馍馍的,有时生意也好着呢。”

施夷光摇摇头,看着面前的老头:“生意好时,是在春冬二季罢?”

老大爷闻言,偏着头想了想,而后回过头看向施夷光:“你这样一说,还真是。”

“我是读书人,略通占卜术,这样罢,我替您算一卦,点个位置给你如何?”施夷光看着面前的老头子,道:“你去我占过的地方摆摊儿,生意定然会好一些。”

老头半信半疑的听着,手里草织扇子摇着的速度都缓了些,他有些犹豫的目光扫过施夷光手里拿着的一卷书,迟疑道:“算一卦,多少钱?”

施夷光听及此,站直了身子,摆摆手:“不要钱,一个馍馍就够了。”

“就一个馍馍?”老头子抬头看着施夷光,有些不信的反问道。

“就一个馍馍。”

“行,那你替我算一算罢。”老头子闻言,爽朗的将手里的扑扇放下来,站起身,走到施夷光旁边。

施夷光也不介意,只将拿着的书卷放到身后。转头看了看四周的天儿,而后闭着眼睛掐起指头来。

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之后,一顿,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路口:“夏秋时节,就把摊挪那儿去。”

“然后生意就会好吗?”老头子反问道。

“不好来找我,我还你十个馍馍的钱。”施夷光毫不犹豫的开口说着,然后自个儿低身,从挑担里头拿了一个馍馍起来,目光再一次扫过将才指过的十字路口。

然后转身向着来时的柳树下行去。

老大爷看着拿着自己馍馍走远的背影,皱了皱眉头,又转头看了看将才那小儿指着的路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挑起扁担,向着那路口行去。

回到柳树下,吃完馍馍,施夷光寻了个石子儿,在草席前画了个八卦图,画上乾、坤、坎、离、震、艮、巽、兑,对上五行。

施夷光满意的看着面前的八卦图,拍了拍手上的土灰。

明儿个,在柳树的枝桠上挂着算命的幡,就能赚钱了。

此时天色已沉暮,来往的行人渐少,四邻八方都飘起了杳杳炊烟。

此日之后,每日施夷光上午去令尹府,午时归家喂了狗,便来陈音院子外看书算命,死命缠着,怎么赶都赶不走。

后来院子里头的人索性也不赶了,不闻不问。任由施夷光死皮赖脸。

这走街串巷算命的偶有遇到,却也不多。

东城有巷,五钱一算。没过多久,便有来来往往的人都知晓的这算命的名头。

又是一日,施夷光早早起来,糊了黄泥在面上,包好了头发,喂了狗,便向着令尹府走去。

今日乃是仲秋八月的中。这日若放在现代,便是家家户户都会过的中秋节。

难得的是,如今的天下,也过。不过却不叫中秋节,而是仲秋祭祀节。天子祭祀天帝和祖先。分封诸侯及平民,亦要祭祀祖先。

令尹府是楚贵族,跟楚国王族乃是同宗同源。楚令尹熊申,跟当今楚王昭王熊珍亦是亲兄弟。今日约莫也是要跟着去祭祀的。

具体是什么个流程,施夷光不能说清楚,只看过几本礼书,也没见过。

每日都是她自个儿去熊朝的书房,今儿一进府里,边见着熊朝等在了门后。

一见着施夷光前来,熊朝面上一喜,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揽了施夷光的胳膊便向前走去。

“秉文,你今儿可得帮我!”熊朝揽着施夷光的肩膀,低着头小声的道。

施夷光皱了皱眉头,往外挣脱,伸手推开熊朝。

“推什么推,我就说一句话!”熊朝一把将正欲挣脱的施夷光揽回来,力度紧了紧,转头四望,看了看周围,这才回过头,冲着施夷光点头,凑到施夷光的耳边压低声音道:“今儿午后宫中祭祀,之后便有宴飨,宴上,要作诗来着。你待会儿帮我写点儿。”

约莫是怕被人听到,熊朝凑得极静,连呼吸的气息都能撩起施夷光浅短的耳发。

“嗯。”施夷光皱着眉头,推开熊朝的头,应声。

熊朝看着答应的干脆利落的施夷光,揽着她肩头的手放开,笑嘻嘻的道:“礼教和行政的,我要一百句哦!”

施夷光脚下一跌,转头看着熊朝,瞪着眼睛:“一百句?你在做梦么?”

第79章 分桃

“不然我争不了魁啊!可有奖赏的。”熊朝站在施夷光旁边,冲她眨着眼睛:“到时候王后给的奖赏我都给你如何?”

施夷光停住脚步,转头看着熊朝,半信半疑的道:“都有什么奖赏?”

熊朝摇摇头:“不知道,约莫都是宫里头的物件。”说着,他又赶紧补充道:“你放心,那必然是值钱的!”

施夷光想了想,而后摇摇头:“我不要那些,只要钱。”

熊朝听着,朝天翻了个白眼:“无知浅薄。”

施夷光没回话,只是转头看着熊朝:“你要这么多诗,就是为了争奖赏吗?”

那为何争下来的奖赏,还能毫不介意的都给她?

熊朝闻言,转过头,抿着嘴,嘻嘻笑了两声,又偏头精怪的看着施夷光,眼睛珠子转着,有些羞赧的道:“你猜。”

施夷光看着面前发春一般的少年,面无表情的回过头:“懒得猜。”

熊朝见此,转头白了施夷光一眼:“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关心我?要知道,这些事儿我可从来不跟别人讲的。”

“爱讲不讲。”施夷光语气无波的说着。

“行行行,我讲。”熊朝追在施夷光旁边:“那你待会儿得好好跟我做诗。”

施夷光目光看着面前的路,端着身子走着,不回头也不答话。

熊朝在旁边咳了咳,转头压低声音,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今儿宴飨,齐姜家的大姑娘要来呢。”

施夷光转头,看着熊朝:“你喜欢她?”

熊朝闻言,拉着施夷光就要捂她的嘴:“小声点儿!”

施夷光头偏着,躲过熊朝的手,伸手一拍:“离我远点儿。”

熊朝的手被打落,他也毫不在意,只是转着头两边看了看,回头再咳了咳:“喜欢?算吧。”说着,又转头看向施夷光:“她长的真真是好看极了!”

说着,看着施夷光笑了笑,揶揄道:“你要是见了她,说不定也会喜欢上。”

施夷光听得从鼻子里一声‘哼’笑,没应声。

“对了,要不,你跟我一起去罢?”熊朝偏着头,看着施夷光问道。

施夷光摇摇头:“不去。”

“哎,是勒!你要是跟着我去,就不用写那么多首了!”熊朝说着,两手一拍,喜道:“你就在我旁边,那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不去。”

“去吧去吧!”熊朝转头,再一次搂住施夷光的肩膀:“就当帮帮我这一次嘛!”

说着,熊朝一顿,赶紧又补充道:“钱,我给你钱!或者金子。”熊朝边说,便抬起手,冲着施夷光比了个食指:“一两金子,现结,怎样?”

“好。”

见施夷光应声,熊朝大喜,抬手冲着施夷光肩膀拍了两拍:“太好了,你真是好兄弟!”

施夷光翻了个白眼,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离着熊朝远了些许。

熊朝一边跟施夷光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边向着自己的屋子行去。

走到门口,施夷光跟熊朝的步子都停下,看向敞开的屋门。

“谁来了?”熊朝说着,眉头皱了起来。

他向来最反感别人不经同意擅自入他屋子。

守门的奴仆冲着熊朝低身回道:“是端家公子。”

“端叔羽?”熊朝挑眉,话音一落,从屋内便走出了一个少年,额发高束,一脸顽劣。

“阿朝,你诗都备好了没?”端叔羽从屋内跳出来,一脸笑嘻嘻的看着熊朝:“给我瞧瞧呗!”

熊朝听得眉头皱起:“你自己脑子不会想么?”

端叔羽听得嘻嘻笑着,走到熊朝旁边,将他旁边的随从往旁边一挤,就搂住熊朝的肩膀:“会我就不会来问你要了!”

“我会也就几首,都得靠秉文帮我呢。”熊朝伸手扶开端叔羽扒拉在他肩上的手:“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端叔羽被熊朝打开手也不生气,只是跟着熊朝走进屋子,一脸讨好:“你就分给我几首罢好阿朝。”

“那你自己去求秉文,他要愿意,就给你几首。”熊朝绕着书案,走到毛毯上坐下,下巴往着旁边已经跽坐下拿着墨棒准备开始研磨的施夷光抬了抬。

端叔羽顺着熊朝所指的方向转头,目光触及施夷光时,脸上嘻嘻的笑意一顿,而后眉头一挑:“这不是,那个低贱讨厌的哑儿么?”

说着,就要撸着袖子上前:“好啊,竟敢自己找上门来!”

端叔羽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就冲施夷光走来,一脸的凶意。

熊朝拿着毛笔的手顿住,抬头看向端叔羽:“你作何?”

“作何?”端叔羽看着施夷光,冷笑一声:“上次惹我的账还没算清呢!我说过,见一次打一次!”

端叔羽一边说着,还不待熊朝说话,撸着袖子的手便要打去。

施夷光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去挡,只觉手腕一痛,整个人便被熊朝拉着飞到他的旁边。手里还研着的墨棒上带出一串儿墨汁,洒在旁边端叔羽的衣摆上。

“端叔羽,你疯了不成?!”熊朝一只手按在书案上,一只手抓着施夷光的手腕,皱眉看着一脸恶意的端叔羽。

端叔羽看着熊朝,咧嘴惊讶道:“熊朝,我看你才是疯了吧!他一个下贱的奴隶,你竟亲身不说,还护着?”

“什么奴仆。”熊朝白了端叔羽一眼:“他是父亲的门客。”

端叔羽一愣,目光扫过施夷光,而后又看向熊朝:“门客?你在说梦话吧!”

“还能迋你?”熊朝拉着施夷光的手放开,身子挪了挪,挡在她面前:“不然一个奴仆,父亲会让他来教习我?”

端叔羽听得有些傻眼,看着施夷光,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所以上次你那般欺辱他,他竟然未曾跟父亲说,那是你好运。”熊朝看着端叔羽,又说道。

端叔羽站在原地,身子弯着,席地坐下,目光转向施夷光,一边将撸着的袖子往下放去,一边道:“真的假的。”

熊朝在执起毛笔,抬头白了一眼熊朝:“我还能迋你?”说着,转头看向施夷光:“你去研磨罢。”

施夷光也不做声,闻言,便起身,走到将才的位置上坐下,研起墨来。

“确定不是个傻的?”端叔羽看着施夷光的样子,又开声问道。一边问,还一边伸着手准备动手。

熊朝抬头看着端叔羽,提着的笔抬手就是一打:“端叔羽,我再讲一次,他是我的人,你以后不准对他动手动脚。”

端叔羽听得一个白眼翻着:“又不是小女子,还不能动手动脚。且,我又不是阳城君,可不好这口。”说着,目光扫过施夷光,扁扁嘴,又道:“这小身板,黑不溜秋的,怕是阳城君也看不上罢。”

熊朝听得,也跟着转头看向低头敛眉一言不发的施夷光,想到阳城君有分桃(注1)的嗜好,眉头一皱。

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不舒坦。

第80章 作诗

听着端叔羽的话,熊朝脸色有些沉。他抬头看向端叔羽,面色沉沉的道:“端叔羽,你说话注意些,少给我扯那阳城君。”

“阳城君怎么了?”端叔羽莫名其妙的看着突然沉着脸的熊朝:“以前你跟我不也老说他么,今儿又是怎么了?”

说着,端叔羽顿了顿:“今儿宫中的祭祀和宴飨,阳城君也会从他的封地来的罢。”(注1)

问及此,熊朝的面上又黑了黑,而后摇摇头,只转头看向施夷光:“今儿去宴飨,你要注意那阳城君。”

施夷光偏头,看向熊朝,面上带着疑惑。

熊朝见此,便耐心道:“他喜好男子,特别是小男童。”

话音一落,端叔羽破口大笑,眼睛从施夷光身上扫过,不屑的道:“人家阳城君眼光很高好不?被他收下的男儿,哪个不是绝色美艳?就他?”端叔羽冲着施夷光扁扁嘴:“阿朝,不是我说,你这担心太多余了。”

熊朝听着,转头也认真的打量了一下施夷光,点点头:“好像是的。”说着,又一顿,转头看着施夷光,认真的瞧了瞧:“但秉文似乎除了肤色不好,五官细看,倒是难得的清隽。”

“呵!”端叔羽听得一讽笑:“就这屎黄色一样的肤色,就不可能入阳城君的眼了。”

熊朝跟端叔羽还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施夷光也不管两人,只是垂着头,提着笔写着熊朝要的诗。

结合前世所学,加上今生通读的一些诗,施夷光倒是能写一些符合此时审美和文化的诗出来。可也写不了几首。

毕竟学识还很有限。再者,这个时代,诗并未盛行,不过是才有了源头。王室中说的赋诗,大概也对不了多少。

施夷光写了一上午,也就写了七八首诗。还有一半是套了后来的一些古文改编的。

现在的人作诗还没有署名的习惯,施夷光自然也没有署名,写好便递给了熊朝。

这边差不多,外头便有奴仆来请用午饭的。

施夷光没有跟往日一般,回家中再去城东陈音院子外,而是跟着熊朝入了楚王宫。

仲秋祭祀节,楚王会携同族贵族祭祀祖先,列鼎宴飨。

若是抛去故宫旅游的话,这大概算得上前世今生施夷光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进王宫。熊朝跟在楚令尹子西的身后,她又垂头跟在熊朝的身后,被当做贴身的随侍,却也不用经那么多规矩。

对于她们这些下等人来说,是没有资格‘享受’那些规矩行礼的。

入了王宫,施夷光目不斜视的跟着熊朝。又侯在宫殿外,看着令尹子西和熊朝等人在外头净了手,入殿中行礼。(注2)

而后跟着熊朝开始用宴飨。

说的是跟着熊朝用宴飨,其实也就是跪在他后头看着他吃。

施夷光跽坐在熊朝身后,目光落在殿中放着的鼎上。

礼祭,天子九鼎,诸侯七,卿大夫五,元士三也。

令尹子西虽不是周天子的卿大夫,却依旧是五鼎,享用少牢之尊。可以看出楚昭王对这子西的看中。

奇鼎配偶簋(gui三声:带耳朵的碗)。令尹子西面前放着四个盛菜的簋,镶嵌着绿松石,有的环绕着兽面纹,有的缠绕着云雷纹。

施夷光想起从前孙先生私下念叨过的话。目光从子西面前放着的定和簋上扫过。

她埋下头,眉头挑了挑,眼角的余光看向左前方的令尹子西。

宴飨已经开始,前面的熊朝一边吃着,一边眼神扫向殿中。

他吃着,而后身子向后一俯,手里端着三脚青铜云纹镶黄玉的爵,向着大殿对面的案台抬了抬:“诺,就是那个。”

施夷光回神,目光扫过端着爵轻抿着酒的熊朝,眉头皱了皱:“谁?”

熊朝手里的青铜爵对着不远处又抬了抬,微微偏着头凑到施夷光的耳边轻声道:“那边那个,端着爵跟旁边说话那女子。”

“便是你所说的姜许?”施夷光转头,看着熊朝接道。

熊朝抿着嘴嵌着笑点点头,应声道:“嗯。”

施夷光回头,看向对面长案后身着藤黄色丝裙浅堇罗衫坐着的少女,约莫十二三岁,面若三春桃花,挺鼻朱唇,不知跟旁边的女子说着什么,眼角弯弯,含着些许笑意。

施夷光点点头:“是还挺好看的。”

“那是,我的眼光自然是好。”熊朝回过头,仰着脖子,面上带着莫名的自豪。

施夷光向下扯了扯嘴角,回过头,不屑的扁扁嘴:“又不是你的人,你嘚瑟个什么劲儿。”

熊朝闻言,整个脸沉下来,转头瞪着施夷光:“现在不是我的,往后也会是我的。”

施夷光跪坐在后头,双手端正的放在膝盖上,轻嗤一声,没再多言。

宴飨之后,宫殿中开始献诗。楚昭王和王后坐在宫殿之上,接过侍从递来的布帛,一张张翻看起来。

施夷光跪坐在熊朝之后,抬头看了看坐在最上方的楚王后。

孙先生说,这是他们的越姬。是勾践的女。

看着上头插着一只玉钗和金笄,端庄美丽的越王后,施夷光慢慢低下了头。

虽然现在身处楚国,还是谨慎些,所有跟越国和吴国有关的人,都要远离一些的好。特别是这楚王后,还是越国皇宫的人。

“嗯,这首诗是谁作的?”宫殿上方响起楚昭王的声音。

面前的侍者接过楚昭王拿起来的布帛,弓着腰绕着宫殿慢慢的走过。手里呈着的布帛摊开,展示给殿中的人看,走完一圈,又回到宫殿上方,楚昭王的旁边站定。

一圈之后,无人应声

“这是谁作的?”楚昭王看着底下的一群臣子,又问道。

底下皆是静默。

“这么好的诗,都没人认么?”坐在楚昭王旁边的楚王后轻笑着看着大殿揶揄道。

熊朝目光扫了一眼大殿,而后身子向后侧着,凑到施夷光耳边,压低声音问道:“是你作的吗?”

施夷光给他好几首诗,但当时都是扫一眼就交上去了。

这会儿细细想来,却是一首都记不得了。

不过她只记得,这诗,她都是挑着普通的写啊。就是怕扎人眼,被瞧上。

第81章 作诗

大殿上,楚王后又问了一次。

殿中依旧无人应答,只是纷纷摇头。

施夷光跪在在熊朝身后,也跟着摇了摇头,轻声应道:“不是。”

她虽答应了给熊朝作诗,但其实一开始,便没有想过要写好。看得人是楚王后,挑的也是楚王后,若真是看中了她的诗,注意到她这个人……被越姬注意,那可就倒大霉了。

熊朝听着施夷光的话,扁了扁嘴,转头白了一眼施夷光:“哎你平时学问不是挺好的么,怎么连首好诗都做不出来。”

这边话音一落,宫殿中便想起了一个稚子的声音。

“父王,那好似章哥哥的作的诗。”

话音一落,殿中的众人皆转头望去。

孩童年纪不大,约莫只有八九岁,坐在楚王后的下边,偏头看着楚昭王,眼神清澈。

楚昭王转头,看着孩童,没说话。一旁的楚王后却是开口问道:“你哥哥?章儿不是出使陈国了么,他的诗怎么会在这儿?”

“是芈堇从章哥哥书房里偷出来的。”孩童说到最后有些小声。

楚昭王和楚王后听得皆是一皱眉,转头对视一眼。

“芈堇呢?”楚昭王威严的声音响起。

话音落下,一小女儿便从殿外蹦蹦跳跳着跑了进来,手提着裙子,向着上头的楚昭王笑呵呵的道:“父王,我在这儿呢!”

楚王后看着芈堇一脸笑嘻嘻的模样,头疼的叹了口,皱眉问道:“堇儿,你去哪儿了?”

“出去整理了下衣裳。”芈堇笑嘻嘻的说着,提着裙子坐到楚王后的旁边,抬头看着楚昭王,问道:“父王,魁首选出了没?”

话音落下,楚王后转头扫了一眼拿着布帛的侍者。

侍者上前,将手里拿着的布帛奉上来。

芈堇一看,脸上一笑:“嘻嘻哉,这不是我的诗么!”

语毕,坐在她对面的孩童喝着的果酒一喷,赶紧转头抬着宽大的袖子捂住自己失态的神色。

芈堇抬头,白了一眼那孩童,复而转头嬉皮笑脸的看向楚昭王:“父王,既然这诗是我的,那魁首的奖赏呢?”

楚昭王盯着她,有些头大,他扶额,叹了口气:“堇儿,这不是你哥哥做的诗么?”

听着楚昭王的话,芈堇顿了顿,而后抬头对着对面的少年‘哼’了一声,又转头看向楚昭王:“父王,这是大哥教我写的,自然就算是我写的。”说罢,冲着孩童撅了噘嘴。

那孩童抬头看着芈堇,不满的呵斥道:“芈堇,你胡说!明明是章哥哥作的!”孩童瞪着芈堇,声音带着不满。

那小女儿见此,却没有回怼,只是嘴巴一扁,转头看向楚昭王和楚王后,两只大眼睛泪光闪闪,看着两人委屈巴巴的道:“父王,二哥凶我。”

见此,楚昭王一个头两个大,他回过头,只道:“既然这诗是章儿作的,那便等他从陈国归来,再赐奖赏罢。”

语毕,坐在宫殿上嘴靠近楚昭王的令尹子西便接话道:“大王说的是,既是大王子作的,便该奖赏大王子。”

楚昭王点点头,将要回话,旁边的小女儿却怯懦懦的道:“父王,那我的奖赏呢?”

闻言,楚昭王转头,瞪着芈堇,想要斥责的,看着她那两眼泪汪汪的委屈模样,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回头问你母后要罢。”楚昭王轻声的哄道。

说着,身子一顿,似乎察觉到自己态度的不妥,捂着嘴咳了两声,又瞪了芈堇一眼,这才回过头。

大殿中又变得热闹起来。

一直静观着殿中之事的施夷光目光落在从宫殿之上的笑嘻嘻的跟楚王后说着话的芈堇身上。

孙先生有讲过,楚国最尊贵的女子,除了楚王后,便是王宫中的楚姬芈堇。

楚昭王独女芈堇,嫡出楚姬,身份尊贵,性子乖张纨绔,极得昭王及王后喜爱。

果然是极得宠爱呀。

王子章,又是谁?

除了同为女子的芈堇,和同为越人的楚王后,孙先生再没有跟她讲过楚国王宫中的其他。

面前的熊朝还津津有味的吃着,手里端着红枣酿的果酒。施夷光的目光,从熊朝身上扫过,落在最前面案前的子西身上。子西正跟着旁边的中年男子说着话。

“二弟,你将才看了那诗没有?”子西撑着身子,转头看着旁边的中年男子问道。

男子点点头:“好诗,章儿是越来越有德才了。”

“他自小便聪颖异常,不想才十五之岁,就能作一句‘夙夜在公,在公明明。振振鹭,鹭于下’孺子当教,自有一番前尘。”子西说着,脸上带着笑意。

施夷光凑到熊朝耳边,对着子西旁边的中年男子,轻轻抬了抬下巴:“那是谁?”

熊朝跟着看去,手里的爵放在桌案上,转头看着施夷光,惊讶道:“他你都不认识?还做门客……”

熊朝嫌弃的看了施夷光一眼,一边回头,一边道:“那是我二叔,比父亲小些许。字子期。”说着,撇撇嘴:

“现在做门客的,不是都先把主家了解透了才敢登门么?”

“了解透的是长卿先生。”施夷光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子西旁边的子期,又问道:“是什么个官儿?”

熊朝头都没有回,只捏着个桑葚往嘴里一放,淡淡的回道:“大夫。”

这边施夷光还在听子西和子期讲话,旁边桌案的人便响起了窃窃的议论之声。

“王子章年岁不过束发之龄,便有这般好的文采?”

说话的是女声,只在施夷光旁边隔着一案的距离。

子期没有带子女来,所以除了最前面的桌案,后面都是空着的,施夷光微微偏头,便能直接看到隔着一案的说话人。

女子旁边坐着另外两个,三人都在窃窃私语。

“文采斐然。”

女子声音落下,便有另一女接道:“文采好又怎样,那般好的人,难不成你还想肖想?”

施夷光回过头,低下,不再言语。

纵然声音压得极低,不过施夷光耳力太好,清晰的听到几人的对话。

第82章 万舞

“好又如何,听说是个冷冰冰的人。话都说不上,再好也是个无礼的。”

旁边的女子闻言,道:“你要是见过他的人,许是茶不思饭不想了。”说罢,女子‘咯咯’的笑起来,掩面看向宫殿对面桌案后坐着的一名女子。

一起的女子也跟着看过去,接道:“也怪不得她,章王子的确好看,恍若天人,气质极好。”

施夷光眉梢挑了挑,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几个女子,见女子都看着宫殿对面,亦是跟着看了过去。

目光落在殿对面正说着话的姜许身上。

她收回目光,敛下眉眼,微微靠近熊朝,道:“王子章,如何?”

正吃着桑葚的熊朝听得动作一顿,脸黑了黑,目光若有若无的朝着对面的姜许扫过,而后朝天翻了个白眼:“不如何。”

而后坐正身子,声音却带着不屑:“是个无礼之人,明明长了一张嘴,却跟个哑巴似得,寡言少语。”说着,熊朝停了停,转头看向施夷光。

“细细说起来,倒是跟你一个德行。”熊朝补充道。

施夷光翻了个白眼,没回声。

大殿一阵响动,施夷光抬了抬头,便见着殿外有侍者搬着青铜甬钟和编钟。一旁挂着木锤。

这是要观舞闻乐了。

一排乐器排好,行乐者对着上方的楚昭王和楚王后行了礼,这才转身拿起木锤,开始敲了起来。

悠扬的钟乐之声传来,从殿外缓缓走进一群面上涂着红颜料的男子,左手握着龠(yue四声)管(古代乐器,形似笛子),右手挥着雉翎尾,在殿中开始迎合着钟乐声起舞。

施夷光看着面前跳着舞的一群男子,轻轻的叹了口气。

恕她现代‘妖艳’的思想浸濡过深,欣赏不了这样的舞蹈。对于她这个粗人来讲,面前这些拿着鸡毛和木笛的舞,跟跳大神差不多。

“你在这儿等我,我出去下。”前面的熊朝转头低声对着施夷光说道,而后便撑着起身,绕着大殿,向着外头行去。

施夷光看着熊朝的背影,抬头看了看对面的桌案。本该坐着那名女子的低案后,人却是不知去了何处。

面前的乐声此起彼伏,万舞(注1)还在跳着,健美的舞者舞姿潇洒。

熊朝向着殿外走去。

现在天色朦胧,宫灯已点。烛火在宫殿外的石柱上摇晃着。

熊朝出了殿门,向着宫外铺着的石板路行去,夜间朦胧一片,两旁的石柱上有灯影在晚风中摇摇晃晃,影影绰绰。

熊朝绕着花丛走着,不过片刻,便看见前方亭子中走出来的女子。

女子颔首款步而来,头上带着各色玉珠挽成的一支花钗,藤黄色丝裙的角在晚风之中被吹起,轻荡着。旁边的菊花丛烂漫美丽,夜色之中看不清晰,却另有一番幽静之感,衬的那从亭子走出来的姜许也更加恬然美好了。

熊朝站在石板路口,双手揣在腹前,拢在袖子里头不停的搓着,面上却是尽量表现的淡然再淡然。

“好巧,阿许也来这儿看夜菊么?”熊朝站在石板路上,看着已经提着衣裙走近的姜许。

隔着约莫还有三四步的距离,姜许便停下了脚步,她抬手,看着熊朝,面色温婉,声音却有些凉:“倒不是来看夜菊,路过而已。”

说着,也不待熊朝回话,轻轻点了点头,当做礼,便要绕过他往外走去。

熊朝见此,赶紧往后退开一步,拦在了姜许身前。

姜许被拦住,抬头,看向熊朝,淡然的面上眉头皱了皱,声音有些不耐:“公子朝,你这是作何?”

熊朝也不怯,只是看着姜许,声音有些犹豫:“我,做了一只花钗,倒是跟你很衬。”

说着,便双手捧上一只琼瑶玛瑙四色珠子做成的花钗,向着姜许递去。

一边递去,一边目光向着姜许的头上扫去。

一扫,熊朝便顿住。

刚刚在大殿中,姜许头上明明只有一支翠玉佃,这出来一趟,如何就多了一支花钗?

见着熊朝向着自己的头上看来,姜许眉头皱了皱,而后头微微偏了偏,似乎想将头上的花钗躲开熊朝的目光。

“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许无德才,不敢收。”姜许说完,冲着熊朝轻轻低了低头。做了礼便要绕开他往外走去。

熊朝忽而往后退一步,又挡在了姜许面前,看着她,面上有些沉郁:“这是熊章送的对不对?”

姜许抬头急急的瞪了一眼熊朝,赶紧斥道:“熊朝你莫要胡言!”说着愤愤的跺了跺脚,而后抬起手臂,掩面便从一旁撞开熊朝的身子往外疾步而去。

跟在姜许身后的丫鬟转头,白了一眼熊朝,也急急的跟了上去。

熊朝置若罔闻,只是侧着身子,看着姜许跑远的身影,面上沉郁难过。

“是熊章送的罢。”熊朝喃喃道。

那支花钗,跟熊章送给芈堇的一样。

都是熊章亲自做的?

姜许的身影慢慢的疾步走远,熊朝还站在原地,看着空无一人的石板路发呆。

两旁的秋菊压着枝桠。

熊朝重重的叹了口气。

“哈,被小美人拒了,心情不好?”一旁忽的出现了笑嘻嘻的声音。

熊朝猛地回头,便见着端叔羽从另一边的花丛路上走了出来。

熊朝眉头皱起,不悦的大声道:“端叔羽,你何时来的?!”

“在你们之前。”端叔羽说着,走到熊朝旁边,看着他。

“你听到了多少?”熊朝看着端叔羽,板着脸。

端叔羽站在熊朝对面,一手捏着旁边的菊花瓣儿。嘻嘻笑道:“不多不少,将好听完。”

说着,笑了起来,连带着肩膀都一耸一耸的。

“哎,我们可怜的公子朝啊,明明相貌尚且算俊美,怎么那别人看不上呢?”端叔羽说着,又嘻嘻的笑了起来,佯装认真的看着熊朝的面上:“不过要认真说起来,皮相的确要比王子章差那么一点儿。”

熊朝听得脸上愈发黑了。

他转过身子,冲着路旁的菊花一脚踹去,恨恨道:“熊章有什么好!成天跟个木头一样!”说着,对着菊花丛又是一脚,接道:“除了长得好看,还有什么用!”

第83章 阳城

端叔羽听着熊朝的话,看着怒火冲冲的熊朝,揶揄道:“既然王子章什么都不好,那你干嘛还要把自己装成他的模样?”

熊朝闻言,转头黑着脸看着端叔羽,气的脸黑着。

“哎,好了好了。”端叔羽冲着熊朝摆摆手,看着他道:“天下美人多得是,这个不行,再换个呗。”

熊朝听得冷笑一声,看着端叔羽:“你说的轻巧,那为何我三妹拒了你那么多回,你还是撵着她不放?”

端叔羽听得,身子一顿,撇了撇嘴,而后看着熊朝,声音淡淡的道:“芈丘跟姜许可不同,姜许是齐宫的女子,来楚国,那是齐宫与楚宫之间的事儿。”

真要是牵扯到熊朝身上,令尹大人还不一定答应呢。

说罢,也不待熊朝回话,便笑嘻嘻的道:“我看你那花钗做的挺好,姜许不要,我要。”

熊朝恨恨的白了他一眼:“你要来送阿丘么?!混蛋!”

说着,也不待端叔羽说话,转身便向着石板路上走回。

“哎,反正她不要,你又不能用,不如给我!”端叔羽在后头跟着,一边疾步走,一边说道。

“滚。”熊朝看也没看端叔羽一眼,便不悦的说道:“第一次拒,我就送第二次,第二次拒,我就送第三次。还轮不到你。”

跟在熊朝身后的端叔羽咧着嘴,嫌弃的看了一眼熊朝,哼唧了一声,没再说话。

夜色愈弄,路旁的灯罩被晚风吹的摇摇晃晃。

宫殿之中钟笛之声不绝于耳,拿着雉翎尾跳着的男子健美的身姿在宫殿之中愈发俊美。

熊朝走了出去后,施夷光便坐在原地,安安心心看起殿中的万舞。、

这舞乍看不咋的,认真看下来,却有另一番滋味。而跳舞的男子,在夜色和华贵通明的宫殿之上,也愈发显得迷人。

忽而,施夷光脑中一道金光闪过。

施夷光目光扫过大殿,只见殿中众人也闲情惬意的欣赏着殿中的舞蹈。

她似乎晓得,为何……以前的人,会有那么多同性恋了……

跳舞的是男子,健美的是男子,迷人的是男子,放眼望去,殿中观看的,大多也是男子……

这就是,古代女同没听说几个,鼎鼎有名的男同却不少的原因???

施夷光低下头,轻轻的呼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

这边脑子里正想着其他的事儿,面前却是响起来一阵清清朗朗的男声。

“令尹大人近日安好?”

“自是安好。”回声的是令尹子西温笑着的声音。

“上次一见,已是一年之前,今日便特意前来与大人共饮一杯酒。”清朗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施夷光抬头,扫过令尹子西面前说话的男子。他手里拿着青铜的三脚爵,对着子西温笑着。长相普通,年岁约莫二十三四,衣着不算华丽,不过干净整洁,彬彬有礼,让人看着尚算舒服。

施夷光眼光扫过,正要低头,倏忽之间,那男子却是移过目光,跟施夷光的眼神对上。

施夷光心下一沉,缓缓低下了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之前有熊朝坐在她前面,自己看着不过是一个随侍的模样,过往的人没一个注意到她的。现在熊朝一走,施夷光便直直的坐在子西的身后,且中间还隔着一个空酒案,倒是显眼了些。

可饶是如此,大概也不会有人注意她一个跟侍者无二的人罢?

施夷光心中默想。

“令尹大人入宫赴宴飨,怎还带着一个稚儿同路?”前头清朗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奴仆么?”

施夷光咬了咬唇皮,皱起眉头。

娘的……

闻言,子西往后转来,目光落在是以光速身上,又很快的挪开,回头看向面前的人道:“非也,乃是坐下门客。”

听闻此言,面前的男子眉头一挑,带着微微惊讶的声音响起:“哦?竟是门客?!”

话音一落,施夷光便觉着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小小年纪,竟能做大人的门客,真是让人惊叹。”清朗的男声说着,语气带着惊叹。

子西笑着,谦逊道:“年纪虽小,不过学识尚有,便寻来做犬下先生。”

听着子西的话,施夷光却是心中有些诧异。

“如此,可能允我冒昧的跟小先生说上一二句?”那清朗的男声响起。

子西但笑不语,转头看向身后的施夷光。

不知为何,施夷光心中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可连令尹子西都允了,她总不能不理会。于是抬起头,看着那温笑着的男子,尽量表现的疏离淡漠,却又不失礼数。

“足下请讲。”

施夷光表现的疏离淡漠,是想让面前的男子见此能少说些。哪知那男子见到施夷光冷清的样子,眼中却是来了兴味。

“不知小先生,今岁几何?”看着施夷光面上冷清,男子声音依旧礼貌而温和。

施夷光端坐在自己的蒲团上,身子直着,面无表情的道:“十有四矣。”

“哦?竟还未及束发之年。那不知,小先生如今都读了哪些书?”男子无视这施夷光的冷脸,继续温和的道。

一旁的子西亦是转头,看着施夷光。

“人道之书。”施夷光回答的言简意赅,不多说一个字。

“人道之书?”听着施夷光的话,面前男子的眼中兴味更盛,竟直接问道:“那先生可能回我,何为‘人道’?”

施夷光冷眼看着面前的男子,男子眼中的兴味每多一分,她就冷上一分。看着面前喋喋不休问着自己的男子,心中早已不耐烦。

男子问她如何,她是不怕。但就怕话太多,引得旁边人注意。这宫殿上,可还有一位越姬呢。她看着前方的男子,冷冷的吐出两个字:“不能。”

施夷光生怕多说一个字,便引得旁人注意。

闻言,那男子先是一愣,而后灿灿一笑,转头看向子西:“这稚儿向来都是这么寡言么?还是只对我?”

“阳城君可莫要多想。”子西亦是跟着笑回道。

一听子西的话,施夷光的身子僵了僵。

将才子西叫了什么?

阳城君?

???

第84章 利诱

子西听着熊朝的话,看着他严肃的样子,赞赏的点了点头。斟酌了片刻,而后转头看向阳城君:“如此,怕要辜负君了。”

阳城君闻言,也不怒,只笑道:“这般罢,我也不强求,既然公子说学生不能为老师做主,那我们便问问秉文先生的意思罢。”

子西闻言,看了看熊朝,想要看施夷光,却被熊朝挡住了视线,只得作罢,转头看向阳城君,点点头:“那就问问他的意思罢。”

说着,抬头看了熊朝一眼,示意他让开。

熊朝在自己父亲的眼色下,也不好硬撑,只得往旁边挪了挪身子,让开挡住的视线。

施夷光端正的跪在在后头,熊朝让开之后,面上没有多的表情,只静静看着面前的几人。

“先生的意思,是如何?”熊朝转头,看着施夷光问道。不知为何,问出来是,熊朝竟有些紧张。他拢在袖子里头的手捏了捏。看着施夷光的面上,威胁的挑了挑眉。

施夷光见此,缓缓转头,看向阳城君。

阳城君端着的三脚爵里轻轻摇着,看着施夷光的面上带着浅笑,轻声道:“我有百里之地,若是先生能聘于鄙门,便能允你衣食无忧。先生是才德俱备的人,多不看重钱财,但若是家中有需,阳城门中家财,先生自取便是。”说着,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先生不弃,还能将家中老者接来,另置小院侍奉。”

这条件开的,完全是一个上客所享的呀。上客是什么,那是主人最为依仗敬重的先生,而施夷光现在,在令尹府,说是有门客的名头,可连下客都比不上,顶多就是个公子陪读的存在。

子西倒是觉得没什么怪异的,毕竟着阳城君为了挑中的一个男童,再大手笔的都有过。

熊朝这边却有些不淡定了。他看着面上冷清的施夷光,眼睛眯了眯。

跟他相处这么久,他自然知道,这小子这眼神,就是有什么说动他了。

钱么?那句‘家中钱财自取便是’说动了这小子么?一定是了!他这么爱钱的人!

且!现在阳城君在,他总不好当着人家的面提醒这小子人不是养门客,是养男宠的吧!

施夷光看着阳城君,没说话,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熊朝看的越急了。他偏着的脸冲着施夷光使劲儿的做的脸色。出门前是叮嘱过得呀,不会真忘了吧!

熊朝越想越急,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急。怎奈心里头就是提着,看着施夷光,搓着掩在袖子下的手。

须臾之后,施夷光看着阳城君,开口道:“能得阳城君赏识,乃是秉文之幸。”说着,双手打开,荡着袖子合起来,冲着阳城君伏地一礼。

见此,子西有些不屑的勾了勾唇角,别开了看着施夷光的目光,便要转头。

熊朝闻言,拢在袖子里头的双手捏着,紧紧的盯着施夷光,抿着嘴,脸色有些难看。

旁边的脸色施夷光不予理会,只是端正的行着礼,礼罢,又起身,看着阳城君,一板一眼道:“圣人有言,侍奉君、主,当以‘忠’为先。鄙人已奉令尹门下,哪里又会有再奉第二主的意愿呢?再者,鄙人在令尹府得大公子赏识,已被拜为师,”

说着,施夷光顿了顿,转头看向熊朝。

熊朝一听到施夷光不跟着人走,心里头的石头落了下来,便没有再认真的听她后头的话,也不觉有异。此时看着施夷光的目光,只是恭敬的一点头,面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子西听到施夷光的话,却是整个眉头都挑了起来。

拜为师,跟随侍解惑,可完全是两个事儿!

子西目光落在熊朝面上,见他一脸轻松淡定的样子,眉头皱了皱。

顿了之后,施夷光回头看着阳城君,接道:“公子于我有知遇之恩,乃得赏识,也只能以身相报。公子不弃,便会一直相随,教习左右。”

一旁的熊朝闻言,看着施夷光,眸光一闪。

说什么?

若他不弃,便一直相随?

施夷光说着,向着阳城君又是一礼:“是我辜负了君的好意。”

虽然那句家里钱财随她用真的让她有些动心,但是,人这辈子,不能只追求钱啊。做人还是要有底线的。

阳城君听着,面上的笑容淡了淡,而后又笑起,他挥了挥袖子:“无碍,先生是忠义德才之人,我能赏识,自然别人也能赏识。”

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熊朝,而后端起酒杯起身,转身看向令尹子西:“如此,我便不在这里扰了大人雅兴了。”

说着,端着爵敬了敬。

子西起身,回敬。而后看着阳城君向着旁边走去。

这边的热闹很快散去。阳城君走后,又变得安静起来。

子西回过头,看向端正的跪坐在熊朝身后的施夷光,开口道:“秉文,做这么久,饿了未曾?”将才那一番话,虽不是大义凛然,但任谁听了都会动容。

年纪如此小,便能有如此忠义禀直的见识,实属难得。

子西看着端坐着的施夷光,明明都已十四,个头却是比同龄孩子矮了些许。这似乎是自他进府之后,第一次认真的看他。如此心境的稚子,好好培养,日后定能成才,按他之言,若是朝儿不弃,能一直相随,说不定能成为朝儿的倚仗。

听到子西的问话,施夷光有些惊讶,她抬头看着第一次正眼看着自己的子西,有些疑惑,却也尽量不表现出来,只道:“尚好。”

子西见此,点点头,又道:“待会儿归府后,多吃些罢。”

“是。”施夷光应声,也不多言。

子西看着施夷光,也回过头,看着宫殿上奏起的新乐。

熊朝也跟着转头看向施夷光,施夷光抬头,看着他。眉头一挑,带着询问。

熊朝只是抿着嘴一笑,身子向后挪了挪,伸出手肘,对着施夷光的胸口捅了捅:“看不出来你小子还蛮义气的嘛!”

施夷光的胸被抵的一痛,她皱起眉,弓着腰倒吸了一口气,抬头狠狠的白了一眼熊朝,压低声音,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滚。”

第85章 拒绝

子西听着熊朝的话,看着他严肃的样子,赞赏的点了点头。斟酌了片刻,而后转头看向阳城君:“如此,怕要辜负君了。”

阳城君闻言,也不怒,只笑道:“这般罢,我也不强求,既然公子说学生不能为老师做主,那我们便问问秉文先生的意思罢。”

子西闻言,看了看熊朝,想要看施夷光,却被熊朝挡住了视线,只得作罢,转头看向阳城君,点点头:“那就问问他的意思罢。”

说着,抬头看了熊朝一眼,示意他让开。

熊朝在自己父亲的眼色下,也不好硬撑,只得往旁边挪了挪身子,让开挡住的视线。

施夷光端正的跪在在后头,熊朝让开之后,面上没有多的表情,只静静看着面前的几人。

“先生的意思,是如何?”熊朝转头,看着施夷光问道。不知为何,问出来是,熊朝竟有些紧张。他拢在袖子里头的手捏了捏。看着施夷光的面上,威胁的挑了挑眉。

施夷光见此,缓缓转头,看向阳城君。

阳城君端着的三脚爵里轻轻摇着,看着施夷光的面上带着浅笑,轻声道:“我有百里之地,若是先生能聘于鄙门,便能允你衣食无忧。先生是才德俱备的人,多不看重钱财,但若是家中有需,阳城门中家财,先生自取便是。”说着,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先生不弃,还能将家中老者接来,另置小院侍奉。”

这条件开的,完全是一个上客所享的呀。上客是什么,那是主人最为依仗敬重的先生,而施夷光现在,在令尹府,说是有门客的名头,可连下客都比不上,顶多就是个公子陪读的存在。

子西倒是觉得没什么怪异的,毕竟着阳城君为了挑中的一个男倌儿,再大手笔的都有过。

熊朝这边却有些不淡定了。他看着面上冷清的施夷光,眼睛眯了眯。

跟他相处这么久,他自然知道,这小子这眼神,就是有什么说动他了。

钱么?那句‘家中钱财自取便是’说动了这小子么?一定是了!他这么爱钱的人!

且!现在阳城君在,他总不好当着人家的面提醒这小子人不是养门客,是养男宠的吧!

施夷光看着阳城君,没说话,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熊朝看的越急了。他偏着的脸冲着施夷光使劲儿的做的脸色。出门前是叮嘱过得呀,不会真忘了吧!

熊朝越想越急,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急。怎奈心里头就是提着,看着施夷光,搓着掩在袖子下的手。

须臾之后,施夷光看着阳城君,开口道:“能得阳城君赏识,乃是秉文之幸。”说着,双手打开,荡着袖子合起来,冲着阳城君伏地一礼。

见此,子西有些不屑的勾了勾唇角,别开了看着施夷光的目光,便要转头。

熊朝闻言,拢在袖子里头的双手捏着,紧紧的盯着施夷光,抿着嘴,脸色有些难看。

旁边的脸色施夷光不予理会,只是端正的行着礼,礼罢,又起身,看着阳城君,一板一眼道:“圣人有言,侍奉君、主,当以‘忠’为先。鄙人已奉令尹门下,哪里又会有再奉第二主的意愿呢?再者,鄙人在令尹府得大公子赏识,已被拜为师,”

说着,施夷光顿了顿,转头看向熊朝。

熊朝一听到施夷光不跟着人走,心里头的石头落了下来,便没有再认真的听她后头的话,也不觉有异。此时看着施夷光的目光,只是恭敬的一点头,面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子西听到施夷光的话,却是整个眉头都挑了起来。

拜为师,跟随侍解惑,可完全是两个事儿!

子西目光落在熊朝面上,见他一脸轻松淡定的样子,眉头皱了皱。

顿了之后,施夷光回头看着阳城君,接道:“公子于我有知遇之恩,乃得赏识,也只能以身相报。公子不弃,便会一直相随,教习左右。”

一旁的熊朝闻言,看着施夷光,眸光一闪。

说什么?

若他不弃,便一直相随?

施夷光说着,向着阳城君又是一礼:“是我辜负了君的好意。”

虽然那句家里钱财随她用真的让她有些动心,但是,人这辈子,不能只追求钱啊。做人还是要有底线的。

阳城君听着,面上的笑容淡了淡,而后又笑起,他挥了挥袖子:“无碍,先生是忠义德才之人,我能赏识,自然别人也能赏识。”

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熊朝,而后端起酒杯起身,转身看向令尹子西:“如此,我便不在这里扰了大人雅兴了。”

说着,端着爵敬了敬。

子西起身,回敬。而后看着阳城君向着旁边走去。

这边的热闹很快散去。阳城君走后,又变得安静起来。

子西回过头,看向端正的跪坐在熊朝身后的施夷光,开口道:“秉文,做这么久,饿了未曾?”将才那一番话,虽不是大义凛然,但任谁听了都会动容。

年纪如此小,便能有如此忠义禀直的见识,实属难得。

子西看着端坐着的施夷光,明明都已十四,个头却是比同龄孩子矮了些许。这似乎是自他进府之后,第一次认真的看他。如此心境的稚子,好好培养,日后定能成才,按他之言,若是朝儿不弃,能一直相随,说不定能成为朝儿的倚仗。

听到子西的问话,施夷光有些惊讶,她抬头看着第一次正眼看着自己的子西,有些疑惑,却也尽量不表现出来,只道:“尚好。”

子西见此,点点头,又道:“待会儿归府后,多吃些罢。”

“是。”施夷光应声,也不多言。

子西看着施夷光,也回过头,看着宫殿上奏起的新乐。

熊朝也跟着转头看向施夷光,施夷光抬头,看着他。眉头一挑,带着询问。

熊朝只是抿着嘴一笑,身子向后挪了挪,伸出手肘,对着施夷光的胸口捅了捅:“看不出来你小子还蛮义气的嘛!”

施夷光的胸被抵的一痛,她皱起眉,弓着腰倒吸了一口气,抬头狠狠的白了一眼熊朝,压低声音,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滚。”

第86章 颠簸

晚宴散的时候约莫是戌中了,施夷光从午时过后,到这会儿是一点没吃东西,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一跟着大部队出了宫殿,就想着要回去。

来时,她是跟在熊朝的马车旁边走来的,回去时,令尹子西亲自下了个令,让施夷光跟着熊朝一道儿坐着马车回去。

熊朝以为是施夷光之前的忠义让子西另眼相看,于是对上马车同坐的施夷光也不觉有异。可施夷光只道不是那么回事儿。

不过是之前,她在众人面前说,熊朝拜了她当先生罢。子西再怎样,也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长子礼拜的先生却跟侍者一般跟在马车旁边。这是大不尊。

于是施夷光也心安理得的坐在了马车上头,一开始也是端庄挺直。马夫执鞭,马车缓行。

熊朝转头看着端正坐着的施夷光,身子向后靠去,双腿岔开,姿势放荡,撇嘴不在乎的道:“好了别装了,反正这儿就我们两个。”

施夷光偏头,看着熊朝,胸又有些隐隐作痛了。她白了一眼熊朝,没说话,不过端正坐着的身子是放松了些许。

“待会儿在路口停下,我直接回去。”施夷光一边说着,一边靠着车壁揉着肩膀。

将才一直跪着,低眉颔首,脖子都快断了。而后把短靴脱了,开始隔着白袜揉着脚趾头。

跪的时候,脚踝往后拉着,整个脚趾头都别着,时间长了,也是酸的很。

“直接回去?”熊朝看着揉着脚踝搓着脚趾的施夷光,皱眉道:“父亲不是让你回府上先用膳么?”

施夷光抬头白了一眼熊朝:“算了吧,去府上吃,一大堆繁文缛节,等吃过饭大概都过子时了。”

人都饿死了一半。

熊朝看着施夷光,看着她一脸痛色的揉着肩膀捶着背,试探的问道:“有那么累吗?”

“你试试在那儿跪着一动不动几个时辰试试?”施夷光没好气的抬头白了一眼熊朝。早知道来这王宫这么累,半天还滴水未沾,就不该答应熊朝。

熊朝看着施夷光,有些理解不了:“我每天都这样跪的呀。”

施夷光揉着胳膊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看熊朝。

是啊,这个时期,好似所有人都是跪坐的。一坐一天的也不少……

可是坐惯了现代沙发的她,还是有些受不了这跽坐。施夷光伸开腿,揉着膝盖,冲着挡着自己熊朝的大腿踢了踢:“让开点儿。”

熊朝看着施夷光,嫌弃的扁扁嘴,身子却也往旁边挪着。

马车有些颠簸,两人跟着马车都在里头摇晃着。熊朝一挪,将好马车似是压过了一个石头,整个车厢都猛的一晃,熊朝张开双臂,整个身子向着施夷光偏过来。

施夷光靠着车壁,稳着身子,穿着白袜的脚一抬,脚抵在熊朝的胸口,堪堪定住熊朝晃着的身体。

车厢稳住,施夷光足上用力,熊朝身子受力往后一倒,稳稳的靠在车壁上。施夷光收回腿,继续按了按起来:“我马上就要下车了,钱结了吧。”

熊朝听得一愣,看着施夷光有些茫然:“什么钱?”

“一两金子啊!”施夷光手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抬头直直的看着熊朝:“你说我陪你来宫里就给我的。莫非忘了不成??”施夷光说着,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生怕熊朝赖账的样子。

熊朝恍然,而后看着施夷光摇摇头:“我身上怎么会带金子?”

“你小厮呢?”

“他们也没带啊。”

施夷光冲天翻了个白眼。盯着熊华:“那你说,怎么办吧。反正说好了是今天结的。”

熊朝皱起眉头:“明天给你行么?”

“行啊,那明天就是三两。”施夷光道。

熊朝听得张了张嘴,惊道:“三两?”

施夷光点点头。

熊朝抿起嘴,看着施夷光,然后屁股向着施夷光挪近了些,盯着施夷光,道:“秉文,你一介先生,为何会这般爱钱财?”

爱到让人觉得有些不可理喻的地步。

施夷光低着头,揉着脚踝,正想说话,车子倏忽之间猛的一簸,熊朝撑在车板上的身子整个都往外扑去。

施夷光按着脚踝的身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熊朝给扑倒了。

施夷光抬头看着呼着痛的熊朝。

熊朝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施夷光。那一双杏眼清澈晶莹。像是一对棕色玛瑙珠子,璀璨光彩。

熊朝这一看,便看进了施夷光的眼睛里。整个人愣住。

“看够了没有?”施夷光板着脸看着上头的熊朝问道。

熊朝将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就被施夷光打飞了出去,撞在车壁上,‘闷哼’一声。

施夷光撑起身子,转了转脖子,转头白了一眼熊朝:“安分点儿。”

熊朝撑着身子坐好,一边摸着撞得有些疼的背,一边抬头看向施夷光:“你能不能轻柔点儿?”

施夷光没说话,只是转过身子,撩开了车帘,看了看外头打着灯笼的跟车仆人,和黑漆漆的街道。

“马上要到路口了,快给钱。”说着,施夷光放下帘子,恶狠狠的看着熊朝。

熊朝抬头,触到施夷光的眸光,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挪开了目光。

“赶紧的,给不给一句话啊。”施夷光看着一脸怪异的熊朝,不耐烦的说道:“现结一两,明日补,三两。”

熊朝心中有些异样,伸手捂住心口,一抚,摸到了个物什。

熊朝皱了皱眉,而后从怀中掏出一支琼瑶花钗,盯着看了看。面色有些沉。

“这个给你罢。当做那一两金子。”熊朝说着,将手里额花钗递给施夷光。

施夷光看着熊朝那支花钗,一看便知是珍贵的。她接过,嘴中却是不屑的道:“你给我个女子的物什,我能作何?还来不得那一两金子有用。”

熊朝抿着嘴,白了一眼施夷光:“白送你了行不行,明儿我再补上那一两金子可好?”

施夷光闻言,看着手里的花钗思虑着。花钗她是不能用了。但是这好歹也是金子做的,上头绕着的琼瑶,到时候拆下来还能卖钱。

第7章 郑旦?

“那我跟你一道儿去!”说着施母放下棒槌,转身往屋里去换鞋子。

“等等!”施夷光糯糯的声音一叫。

施母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坐在房檐下光着脚丫的施夷光:“怎的了?”

“我……”施夷光双手撑在两边,目光移到蓝蓝的天上:“似乎又什么都想不起了……”说着施夷光又往后倒去。若是有外人在,天吴神仙定然是不会出现的。

“那你就好好休息吧。莫要再想,你爹会去查的。”说着施母又走到染缸旁边,开始搅了起来。

施夷光盯着屋檐上的燕子窝,旁边的鸡咯咯咯的叫着,叫的她心烦的很。别人穿越是要什么有什么,风生水起,她连出门都不行。

这可怎么办啊?

阳光照在院子里,除了鸡的声音,别的寂静的很。百无聊赖。施夷光忽而眼神一动,她偏着头看了看一旁的窗户,而后坐起身子:“娘,我去休息了,你不要来打扰我啊。”

施母头也不会的道:“好,去休息吧。”说着横着袖子擦了擦额头。

施夷光转身,走向屋子里,刻意将屋门的声音关的许大,而后又关上窗户,坐在窗户的旁边,透着缝隙,看着院子里忙活的施母。

坐了好一会儿,约莫两刻钟的时间,施母放下手里的棒槌,往屋子里走去。

一进屋子,施夷光立马将窗户一推开,一个翻身麻利落地,往院子外跑去。惊得一路的鸡咯咯叫。

一口气跑到院子外的大柳树后头,刚躲好,便看见施母从屋子里又端了一盆纱出来。

施夷光悄悄的转身,屏息凝神,蹑手蹑脚的往一旁的小桥上走去。

“哎呦,西施妹子身子大好了啊!”刚走一步,旁边一个背着锄头的正过桥的汉子转头看着施夷光,爽朗的笑道。

施夷光的身子一顿,刚伸出去的腿顿住,全身石化。

一句粗口憋在喉咙里,施夷光转头看向自家院子里。

呼……施夷光吐出一口气。幸好她娘刚好进屋子端纱……幸好幸好。

施夷光转头看了看那已经走过桥的汉子,咧嘴一笑,一跃蹦上桥,往另一端跑去。

那汉子扛着锄头走下桥,奇怪的看了看施夷光的背影,摇摇头往自个儿田地里走去。

埋着头一路跑过桥,往桥另一边的山林里跑去,几转几转就找不到人影了。

她记得,当时她娘就是背着她从这个山里出来的。施夷光麻利的往山上走着。山的这边是她们西边苎萝村,那面的东边就该是那个江了吧。

施夷光麻利的往山上走着。好一会儿,转过去转过头,竟找不到方向了!

娘的,忘了自己是路痴了……施夷光一屁股坐在地上,躺了下来。

她是路痴没错,不过她也是新世纪的高知女性。施夷光望着头顶火辣辣的太阳,想要看看是东边儿还是西边。

可正午的阳光刺的她眼睛疼。不偏东也不偏西。哪儿哪儿也辨不了。

施夷光干脆闭上眼睛,身子往旁边一挪。挪到树荫之中。山风拂面、拂颈,拂裸/露的肩膀。林中有清脆的鸟语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古代的环境,是真的好……”

“好是好,不过太落后了!连个指南针都没有……”喃喃自语说罢,施夷光一使劲儿,坐直了身子,随手捡了一个细细的树枝,往嘴里一塞,叼了起来。

江,她还是要找的。那水神天吴,也要找。

施夷光站起身子,伸手往屁股上拍了拍。转头四望,嘴里头的树枝往天上一扔,落下来,将才咬过的地方,指着山的一方。

施夷光比着手指指着,看着那个方向,眼睛一眨:“好,就是你了。”说罢抬脚便往树枝指着的地方毫不迟疑的走去。

走过一路还不忘撕点衣角的布巾做记号。

树林中很寂静,除了不时的鸟叫声,和树叶被风吹得簌簌声,再无人声。

在山中走了大半日,终于听到了水声响动。不时山中溪流的潺潺声,而是河流不时滚动的涛涛声。

施夷光步子一顿,妈蛋!走迷了这么久,总算是找到了!

她侧着耳朵,听着水流的声音。脑袋四转,而后盯着一处,定了定,往前走去。

水声越来越大,施夷光大喜,咦,对了对了!

步子迈开,大步往前山坡下跑去,脚下生风。她要把那水神揪出来!让他送她回去!不答应她就再跳一次河!

忽而传来女子的笑声,施夷光一听,哎妈不对!

急急收住脚。可冲下山坡的速度太快了。脚一收,整个身子不平衡,一歪,往山下滚了下去……

正在河边浣纱的一群少女正笑着说话,忽而听到身后一阵声响,声音一顿,纷纷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轻纱坨坨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再看,原是一个穿着纱衣的少女。

施夷光闷哼一声,扶着要,撑着坐了起来。她的老腰……

“哎呀,是个可俊的小妹妹了!”河边有女子说着,放下手里的纱,擦擦手,往这边走来。

三三两两的女子走来,想将施夷光扶起来。

施夷光手一抬,埋着头苦着脸,冲她们摆摆手。

女子们作势要搀扶的动作一顿:“怎的呢?是不是哪里摔倒了?”

施夷光没说话,只是慢慢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叉着腰扭了扭,确认身上无碍之后,准备往山上走去。

“哎呀呀,这么俏生生的姑娘,好似个聋哑的呢。”一声叹息声说着。

施夷光看着山上的眼神晃了晃,而后撇了撇嘴。不多言,准备往山上走去。她不想多说……

这么多人,今儿是定然见不到天吴的了。只有明日再来。

施夷光脸上带着灰尘,也懒得在擦,心里叹了一口气,真是浪费表情。

想着,施夷光正往山坡上走回去,忽而身后一声清脆脆的声音:

“西施?”

施夷光身子一顿,收回了踏出去的一只脚。转头看去。

只见江边一个年岁相当的女儿,好看极了。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嫣然一笑,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含翠。

施夷光看了看那女儿,呆了呆。好生美丽……

那女子头戴带着青翠的纱巾,站在江边看着施夷光,捋了捋耳边被江风吹散的耳发:“你前段日子不是落水了么?身子好些了?”

“西施?”旁边有女子看了看面前的施夷光,又转头看了看那江边的女子。

第9章 就打你

她是个经常迷路的路痴,日久天长,养了个做记号的习惯。还好这会儿山上沿路绑着她的布巾。

顺着布巾,施夷光撒着脚丫子往家里跑去。快到家的时候,太阳正好到西边儿,将沉未沉。

她从山中走出来,望着桥那边的施家院子。里头炊烟袅袅,该是正在做饭的时候。

施夷光走过桥,先是跑到柳树下,望着自家院子里,里头的鸡咯咯咯的叫着,晾好的轻纱在院子里飘着。

黄昏的风吹着院子里的轻纱,西边铺满彩霞。夕阳西下,小桥流水。

施夷光躲在柳树后头,确定院子里头没人。弓着身子,蹑手蹑脚的往院子里跑去。

院子里轻纱摇曳,施夷光在轻纱的掩饰下,往自个儿的屋子走去。

旁边的母鸡咯咯咯的叫唤着,施夷光走的小心翼翼。

忽而,纱被撩开,施夷光木楞的偏头,看着纱那边的盯着自己的施母,有点茫然。

不是在厨房做饭吗?

她要怎么回答?

施夷光余光一扫,看到施母手里抱着的纱。而后粲然一笑,踮起脚收了一方纱:“我正说帮娘您收纱的。”说完打了个哈欠:“睡太久了,身子也要动动。”边说便扶着屁股扭了两下腰,又继续收了起来。

施母看着面前一方又一方收着纱的施夷光,欣慰的点点头。她的儿啊,长大了,知道帮她分担家务了。

看着面前忙手忙脚的施夷光,施母抿着嘴按了按眼角:“好,你帮娘收纱。娘进去给你做饭。”

说罢,转身往灶屋走去。

施父在灶屋里烧着火,坐在柴火旁边,见到施母进来,看着她有些红的眼睛,一愣:“怎呢?光儿又惹你生气了?”他俊朗的眉毛皱了皱。

施母摇摇头,脸上带着笑,走到灶台旁揭开锅盖,边搅着里头炖的肉汤,边道:“光儿现在懂事了,我让她在屋子里休息。接过自个儿起来帮我干家务活儿了。”

“当真啊?”施父边往灶里添着柴,边问道。语气里带着质疑。

施母点点头:“当真呢。”而后用瓢舀着锅里的一点儿肉汤尝了尝。

而后放下锅盖子:“难为她这几天老实在家呆着,没有再跟言偃他们疯跑了,不像以前,成天的野。好了,快些熄火,灭了吧。”

“这几天算是安生,往后要是一直这么安生就是了。”施父边说边将灶里还燃着的柴火抽出来,插到下面的柴灰之中。灭着的柴木冒着烟:“你看人家冰儿,爹没了,她娘一个人拉扯大,看人家那女儿教的多好?常看圣贤人的书,还懂药。”

施母一边开始收拾碗筷,一边说着:“冰儿那孩子是好,可光儿坐不住啊,死活不跟她玩儿。就喜欢野,成天的野。长这么大,她们俩都没一起玩过。”

说着,施母已经准备好了碗筷,端着菜往外头走去。

施夷光已经收完了轻纱。坐在檐下,看着庭院外的柳树。

“光儿,帮娘把桌子摆出来。”施母看着作者的施夷光说道。

施夷光‘哎’了一声,乖巧的到墙边将靠着的桌子半拖半拽的拉了过来。

施父出了灶屋,将好看到这一幕,笑着走到施母旁边:“当真是乖了不少。这水落得极好。”

施母用拐子撞了撞他:“说甚呢。”而后嗔怪的白了他一眼。

施夷光拉过来桌子,而后摆好饭菜。一桌人围着桌子开始吃了起来。

黄昏的光很暖人,霞光万里,红了半边天儿。庭院外不时走过扛着锄头的汉子,或是背着背篓的妇人,路过施家庭院,总是打打招呼。

“施家婶子,这么早就吃饭了呀。”

“王家大姑啊,来啊,一块吃,有肉呢!”

每每有人过去,施母施父就招呼着来家里吃饭。

“不了,我们家饭也差不多好了。这就往回赶着呢。”村人总是笑着推辞着,而后回了往家里继续走去。

施母吃着,夹着碗里的鸡肉,不时往施夷光的碗里搁着。

“娘跟你炖了一只鸡。多吃些,对身子好。”

施夷光乖巧的点头,津津有味的吃着这些原生态,不加任何防腐剂,又没有激素的鸡肉和蔬菜。有滋有味儿。

一顿饭用完,施父便如往常一般,向着田地里出去了。

施夷光跟着施母一道儿染着纱。她低着头,看着染缸里头的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施母在一旁笑着说话,施夷光就听着,不是点点头,心里头想着自个儿事。不大会儿,施母便端着木盆子去了灶房后。

“施家婶子?!”

正搅着缸里头的色,便听到院子外有声音大声喊道。

施夷光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外头。

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妇女叉腰站在院子外,一脸不耐烦的大声的喊着:“施家婶子!!”

施夷光偏着头,一脸淡漠的看着她扯着嗓子大喊,手里的搅着的木棍也不停。

“施家婶子!”那妇人扯着嗓子吼了好几嗓,目光忽而落在院子里头一脸悠闲看着自己的施夷光身上,眉头便是一皱:“哎,你娘呢?”

施夷光冲着灶房里头抬了抬下巴,没吭声。

“就在里头你都不帮我叫一下啊?”妇人看着施夷光,插着腰瞪着施夷光吼道。

施夷光转头,看着一脸不爽的妇人,咬了咬唇角的皮,一脸无所谓的又回了头。

施夷光的淡漠激怒了妇人,她插着腰的手抬起来一指:“你是不是聋了?!!我让你去叫你娘!”

施夷光没有回头,倚靠着篱笆站着,一脸悠闲的搅着里头的纱。

那妇人见此,怒意更甚,抬脚绕着篱笆走到院子一边。

她走进施夷光靠着的篱笆边,从篱笆里头伸出手,冲着施夷光的脑门儿一拍:“我让你去叫你娘你没听到?!”

施夷光整个脑门儿被拍的向前一晃,脑袋瓜上扎着的两个包子头被打的散下来。

她捏着搅棍的手紧了紧,转头,恶狠狠的盯着那妇人,眼睛一眯,面露凶光:“你再打一个试试?”

话音一落,‘pia’的一声,后脑勺又是一重。这一巴掌拍的,比之前的更重。打的施夷光一个趔趄差点儿没站稳。

“小兔崽子还瞪我?!”那妇人插着腰咧着嘴说着,说罢,又是一巴掌。

打的施夷光整个身子向前倾了倾。

施夷光被打的埋着的头看着手里的棍子,咬了咬唇,闭着眼睛。心里却没有火,只有沉郁,像是死水一潭般的沉。

第87章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至此,施夷光勉强的点点头,将那一支花钗揣进怀里:“行,那一两金子明天给我。”说罢,撩开窗帘看了看车外。

“呀,到了。”施夷光说着,赶紧回身穿好短靴,理了理衣襟。弓着身子撩开车帘,端庄的道:“劳烦前辈将车一停。”

年长的马夫闻言,转头,看着端正有礼的施夷光,面上笑着应声。勒着马缰。转身撩开车帘。

马车停下,车帘撩开,施夷光端正的跽坐着,转身向着熊朝点头行礼:“那我便先归去了,公子路上缓行。”

熊朝看着一瞬间变得端庄正直的施夷光,嘴角微不可查的勾起,他咳了咳,压住笑意,冲着施夷光跪着行了师生礼:“先生走好。”

施夷光起身,低身走向车外,跳了下去。

马车旁边的侍从见此,递来一个灯笼。灯笼将递到施夷光手上,车帘又撩开来。

里头伸出熊朝的头。他看着那个侍从,道:“景人,你送先生归去。”

“是。”侍从应声,又伸手接过施夷光手上的灯笼,冲着施夷光比了个请的姿势,恭敬的道:“先生,请。”

施夷光转头,看了眼还撩着帘子看着自己的熊朝,而后转身跟着奴仆景人向着黑兮兮的街道走去。

熊朝看着施夷光的身影,轻轻的吸了一口气,而后回头,看着马夫:“走吧。”说罢,放下帘子,坐回了车内。

熊朝靠着车壁,缓缓的闭上眼睛。

那一双棕色玛瑙般的眼眸又浮现在脑海。明明没有施任何粉黛,为何,为何会有一种怪异的感觉。那双带着点点流光的眼睛,为何自己会觉得,竟不像是男儿该有的眸子?

熊朝睁开眼,使劲儿的摇了摇头,不要胡思乱想了!秉文可是货真价实的男儿,不要乱想了!

一夜不过是眨眼之间。

施夷光第二日去令尹府要了那一两金子,便归家了。没有多留。

她回家之后,喂了小黑犬,拿着幡便去了都城的东边,陈音家门口,摆上了算命摊子。

来往的行人偶有驻足,算上一卦。

那日之后,施夷光的日子又回到了平静。每日上午去令尹府,下午到陈音门口蹲着算命。

秋色越来越浓,秋末之后,冬至对于这个时代又是一个节日。

立冬这日,是每年一次的迎冬节,王率三公九卿大夫迎冬于南郊,还,乃赏死事,恤孤寡。

后日便是迎冬节,楚国偏远,也会跟着周王室过这迎冬节。这一回节日,施夷光是决定,熊朝给她再多钱,她也不打算再跟着一起去了。

临近迎冬节,天儿越发冷,秋末的黄叶早被吹光了去。树杈上光秃秃的一片,好不凄清。

陈音家里那棵枣树也被秋风吹的只剩下光秃的枝桠。

还有两日便是迎冬节,这些日子,每日下午施夷光都在陈音家外摆着算命摊子,三钱一卦,国际通价,加上算的也还准,倒也吃香。日日下来,也存了好些楚国可用的钱。

这一日,施夷光摆着摊子算命,一妇人算完了,却又觉得施夷光收的钱多了。硬是不给。

“大娘,我这儿一卦三钱,这还贵?!”施夷光一手拿着投八卦的石头,一手指着自己的八卦:“我这可不是走江湖迋人的骗子?我的八卦命道占卜,那都是传承圣人大家的!”

“你说圣人大家就是圣人大家?”那妇人插着膀子,看着面前矮小的施夷光:“要真是圣人大家,你会在这儿算命讨生?要我说,一钱就不能再多了!”

妇人旁边跟着的小孩儿嘻嘻的笑着,一手抓着妇人的衣裳,眼睛盯着施夷光面前的八卦和后头装钱的瓷罐子眼珠子滴流转着。

“一钱?你见过哪儿算命是一钱的?最低等的卦也是三钱啊!”施夷光秉着做生意顾客是上帝的原则,压着性子,看着那膀大腰圆的妇人道:“我这儿是国际通价,算的是好卦,收的可都便宜着。”

“国际通价是什么玩意儿?”那妇人看着施夷光反问道,面上带着疑惑。说罢,又摆摆手:“人家三钱是人家,你一个小娃娃,我给你一钱都是看你可怜!”

施夷光看着那妇人,面目无神的一哼笑:“你她娘的死胖子,是不是看老子人小好欺负?”

“什么?”妇人听着施夷光骂人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听不懂,但好歹能知晓最后两个‘欺负’二字是什么意思。

“欺辱你?”妇人看着面前人小势弱的施夷光:“老娘要是欺负你,就压根不会给你钱。”

施夷光站起身子,看着面前无赖至极的妇人,怒极反笑。

“死肥婆,趁我没有发火之前,给钱。”施夷光站起来,恶狠狠的看着面前的妇女。

若是平日里,这一钱她是无所谓的。但这钱少,也不是别人该欺辱她的缘由。要是楚国王宫贵族也就算了,忍一时她也不是不能忍。

面前这膀大腰粗的死肥婆也想站到她头上拉屎?

妇人看着面前人不大点儿,却是一脸凶恶的施夷光,愣了愣:“你发火?发火能怎样?”说着,冷笑一声:“不成来打我?”说着,妇人看着施夷光撸了撸袖子。

“我丈夫可是官府矢人,你敢如何我?”

原来是家中有当官儿的,怪不得这么猖狂。施夷光看着站在八卦前面的妇女。

矢人,官府管弓矢的小官儿。

忍吗?

施夷光看着面前的肥婆,身上的破布衣服是补了又补。官儿?鬼的官儿。她年纪小好迋么。

她深深的吐了一口。

官儿她还真不怕,最烦的就是惹上地痞流氓。

拉屎就拉屎吧。她不是游走的江湖人,把人打了,却还得在陈音门口蹲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施夷光垂下头,再一次坐回去,压着性子,对着面前的妇人道:“滚吧。”

妇人看着施夷光,哼哼唧唧了几声,而后拉着旁边的小男娃走开了。

施夷光坐在八卦后头,妇女拉着那男孩儿,绕进房子旁的巷子里,一转眼便不见了。

天儿阴着,有些冷。施夷光穿着青灰色的棉袄,心里一股火没发出来,有些燥。

罢了罢了,就几个钱。

施夷光顾自的安慰着自己。

第88章 抢钱

前方的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郢都是大都,偶尔有一两辆马车驶过也不足为奇。

施夷光胸口的燥气还没有散过,扯着领子还坐在八卦后头,偏头便看见一个小孩儿从巷子里头伸出了一口头。

施夷光的动作一顿,目光落在那男童身上。可不就是将才那妇人带着的孩童?施夷光黑起脸没说话,只盯着他。

男童伸着脖子看着板着脸的施夷光,嘻嘻一笑。

施夷光别过头,不再看那小男孩儿。她怕自己忍不住,把他揍一顿。

那男童见施夷光挪开了目光,眼珠子滴溜一转,而后落在施夷光旁边的瓷罐子上。

施夷光一手扯着棉袄的领口,一口捏着算命的石子儿,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开始吆喝起来。

将吆喝不过两声,旁边动静起。她偏头,便见着那巷子里头的孩童撒着脚丫子跑到自己这边儿,拿着她装钱的瓷罐子就跑。

施夷光一顿,看着抱着瓷罐子跑开的孩童,眼睛眯起。

抢她的钱?

敢情将才那一幕,就是为了试探她好不好欺?

施夷光的脸黑起,手里拿着的石子儿捏着,看着抱着她钱瓷罐儿跑的飞快的小毛头。

手腕一动。

石子飞出,那跑着的小毛头还没到拐角口,腿一软就向着前头栽去。饶是这样,那小毛头手里头端着的瓷罐儿却是被他死死的抱着,未伤丝毫。

小毛头一脸痛色,腿窝里还疼的紧,他一边摸着一边爬起来想要继续跑。

刚屈起身子,面前就被一个阴影给挡住了。他脑袋一抬,看着直直的站在自己面前的小男孩儿,皱起了眉头。

施夷光冲着小毛头伸出手,板着脸:“钱拿来。”

小毛头抱着瓷罐紧了紧,身子往后挪了挪。

施夷光再一次深吸一口气,弯下身子,抓住小毛头怀里的瓷罐子往外拉。

小毛头死死的抱着不松手,施夷光拉了几次都没拉出来瓷罐子。

那小毛头一边死死抱着罐子,一边看着板着脸却小胳膊小腿的施夷光,忽而大叫:“抢钱啦抢钱啦!!!”

周围行过的人纷纷看过来,又纷纷避开。

施夷光动作一顿,看着面前大叫着的小男孩儿,眉毛一挑。而后绷着脸,抬起脚,一脚狠狠踹在小毛头的胸口:“去你妈的!”

一直告诫着自己,要听孙先生的话。活在中国传统之中,就要遵守一下中国传统的尊老爱幼文化。

但这事,她这性子,忍不了了。

这一脚可不轻,小毛头胸口一阵剧痛,身子向后跌去两三步的距离。哪儿还有力气抱着瓷罐子,双手只能捂住胸口蜷缩在地上。

瓷罐子倒在一旁,里头的钱散出了些许。施夷光走过去,把钱都装好,抱起瓷罐子,看着一旁抱着胸口蜷缩在地上叫唤着的小毛头,抬起脚对着他的身子又是两脚。

“想欺负老子,小王八蛋子。”

施夷光黑着脸看着地上的小毛头,抱着瓷罐骂骂咧咧的就要走开,也不顾及周围行人异样的眼光。

脚将提起要走开,忽而旁边的巷子里冲出一个妇人,一把扑倒抱住施夷光的大腿,大哭道:“天老爷啊,我的儿!”

施夷光的身子被拉扯住,低头看着抱着自己的妇人,冷声道:“滚开。”

“我的儿啊!”那妇人还说着,也不抬头看施夷光,只是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声哭到:“这孩子生下来就是个疯癫的,如今偷了家里的钱跑出来!我的儿啊!”

看向这边的行人眼中的异样顿时变成了叹息,纷纷摇着头走过。好事的,还停下来,抱着膀子看着。

施夷光低头看着底下抱着自己大腿的胖婆子。

她以为只是走街串巷的地痞骗子,不想原来是江湖游荡的拐子?

这年头拐子不多,拐来可不是卖人的。莫不是卖成官妓?施夷光的眼睛眯了眯。官妓多为女子,可也有男的。

贵族里像阳城君那样养**玩少年的可不少。

这时代,官妓多是俘虏的或者官家挑出来的身材相貌俱佳的奴和婢。这是官家的正当职业,平民没有瞧不起的。可身份不同,是奴隶。一旦安上了奴隶的称号,在这个时代可就混不了了。

那妇人一边哭着,一边已经站了起来。她一手抓住施夷光的手臂,一手抓住她手里抱着的瓷罐子拉着。

两只手的力气都极大。若是平常她这般大的小孩子,大概早已痛哭了去。

施夷光这身子虽然如今练着,但也是细皮嫩肉的。手腕上的疼痛让她放开手里的瓷罐儿,任由那妇人抢了去。

她妇人见抢过了瓷罐子,面上欣喜之色一闪而过。手里的力道更是大了,拉着施夷光就要向巷子里走去。

施夷光任由那妇人拉着,也不讲话。

身后的小毛头已经爬了起来,双手抱着胸口跟着走进了巷子。

巷子人少,妇人不过走了两步,绕过一颗树,拐了一个弯儿,就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子,抓着施夷光的手却没有放开。只恶狠狠的看着面前的稚儿,啐了一口:“狗东西!”说罢,拉着施夷光的手一甩。

施夷光身上没提力,被这一甩甩开了两步。

“娘,把他卖官前先揍一顿!”身后跟着的小男儿提着嗓子恨恨的道。

“自然要打。”那妇人看着施夷光冷笑一声:“这性子,不先调教好,怎么敢卖?”

说着,那妇人将手里的瓷罐递给小毛头,撸着袖子就向着施夷光走来。

巷子离着大路很近,也宽敞。人少,却也不是没人。甚至还会偶尔有一辆马车行过。

妇人却是一脸无所谓。偶有走过的行人看着,只当是家中母亲调教不听话的孩儿,也不多想。

施夷光看着撸着袖子一脸凶光逼近的妇人,旁边的小男儿抱着罐子咧着嘴看着施夷光嘻嘻的笑着,似乎刚才胸口那一脚已经烟消云散。

施夷光眯着眼睛,看着走到面前提着自己领口,已经挥起巴掌的妇人。

抬起手攀住那妇人抓住领口的手,转头一咬,小虎牙扎进肉里,偏头一扯。

巷子中传来一声嘶嚎。

施夷光死命要下来的生肉一吐,啐了几口。沉着脸盯着面前面前捂着手痛嚎的妇人,手上汩汩流出的血很快从指缝了流了出来。

第89章 教训

一旁抱着瓷罐子的小毛头已经傻了眼,看着嘴边还带着血的施夷光。

吃人肉的夜叉?

施夷光目光一转,便从妇人身上落在了小毛头身上。

那目光犹如跗骨之蛆,嘴上带着的血,看起来就像刚吃完肉的夜叉。盯着小毛头一颤,四肢一软,手里的瓷罐子就要落下。

施夷光向前疾步,稳稳的接住罐子,而后放到一旁的地上。

“不不不……不是”小毛头的‘我’字还没有说出口,便被施夷光一巴掌打跌在了地上。

小毛头捂住脸,抬着头还要说什么,施夷光抬起脚对着他的脸就是一踹。

哀呼一声,小毛头捂着脸上的脚板印就倒了下去。

施夷光回身,也不再管小毛头,径直走到那妇人面前,盯着面前捂着手哀嚎的妇人,冷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老子这里无门,你偏要闯。”

那妇人抬起头,看着神色皆异的施夷光,咧着嘴:“你个狗东……”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撑起来打人。

施夷光抬起脚尖对着那妇人脑袋一踹。

妇人脑袋被踢的一晃,力太大,让她整个人都晕了起来。

施夷光打的不是花拳绣腿。她如今身子力道没有往日大,可好歹知道死穴在哪里。

妇人在抬起头的时候,鼻子里头已经开始流了血。

施夷光蹲下来,一手指尖插进妇人的头发里,一手撑在地上。

手上忽的用力,将妇人的脑袋砸向地面。

‘砰砰砰’的一下下砸着,那妇人四肢虽好,奈何脑子一直晕乎着。被施夷光抓着头发一下下砸在地上,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旁边跌坐着的小毛头,看着自家头发凌乱,面上血肉模糊的母亲,吓白了脸,撑着身子就要往后退。

奈何后头是墙,退也退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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