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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龙惊唐》


第一章 隐龙出世

贞观元年,二月初九,子时三刻;

夜深人静,天上没有月亮,也不见星星,刺骨的寒风让街上流浪的狗也不禁缩起了脖子,耷拉着脑袋,不再狂吠。

凉州都督府治所——姑臧城,在城东一起不起眼的破落小院里,隐隐传出一丝吵杂声。

进院门看去,院子里四角有火把点起,十数个年约二十五岁左右的男子正聚在一起,用眼神向边上众人传递着心中的焦虑。

这些男子看起来很不寻常,个个身穿劲装,或背着弓或挎着刀。

他们各个双眉紧蹙,面带忧虑,不时地回头望向内院,象是在期盼着什么似的。

内院里点着灯,桔黄色的火光摇曳着,忽明忽暗,仿佛只要一丝风,就会被吹灭似的。

里面时不时传出一声声女人的痛呼声,听声音已经声嘶力竭了,敢情是有妇人正在生孩子。

这时,一个老妪从里面匆匆奔了出来,她站在门口急切问道:“胎儿太大,胎位不正,已经一个多时辰,产妇坚持不了多久,你们赶紧做决定,究竟是要大人还是保小孩?”

“保孩子!”

“保孩子!”

“保孩子!”

……。

十数个男子竟在此时异口同声地喊出声来。

老妪被吓得一愣,心中地微微叹了口气。

面对正门的是一个四方脸的精壮汉子,象是这些男子的首领。

此时他扫了一眼边上的汉子们,回过头对老妪沉声道:“母子平安最好,若是不得已,则必保孩子。”

老妪应了一声“喏”,便转回了内院。

“大哥,若生出来是个女婴,我等该当如何?”左侧一个面容清瘦的男子问道,他的问题让所有男子都看向那四方脸的汉子。

四方脸汉子闻言仰首,冲天一拱手道:“有主公在天之灵保佑,生的自然是男婴;可若真生了女婴,我等此生恐怕也就只能终老田舍了。”

但夜幕漆黑一片,天上哪见有什么在天之灵,更没什么神迹来回应他。

四方脸汉子说完不由得地一叹,又转头向内院望去。

这时,内院传出的痛呼声渐渐变低,似乎已经听不见了,可依然没有婴儿的啼哭声传来,众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不自觉地一齐向前迈了一步。

突然,夜空中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隆”声。

着实吓了众人一跳。

四方脸奇怪道:“怪事,今日方才二月初一,怎么会有如此响雷?”

众人也一脸诧异。

可这时,天空中传来一道白光,不知是从哪处亮起,耀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仿佛整个夜空都坼裂开来。

众人连忙低头揉眼,再看之时,才依稀辨认出那哪里是什么银光,而是一条盘绕在半空的白龙,那巨大的“轰隆”声也并非是雷鸣,却是巨龙临空而下时绞尾的声音。

但见那银龙从头至尾不知长有几里,通身银白,龙眼如球,口中那时隐时现的舌头犹如血染的长练。

红白交映,如水的夜空褪尽了颜色,森严惨烈的气氛扼住了整个宇宙的呼吸,相比之下,一切生灵都是渺小而无力的。

众人也是经过血雨腥风之人,可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竟嘶哑着发不出声音来,汗出如浆,可谁曾料想,这银龙不但没向别处去,反而直朝众人逼来,众人已经惊恐得连腿都酥软得站不住了,索性便倒在地上,无法自控地发出一阵歇斯底里地喊声……。

而此时,银龙仿佛感受到了众人的恐惧,一抬头转向着内院飞逝而去。

银龙一闪而没,除了窗棂上还有着一丝电波的飘浮,什么也看不见了。

了无踪影,夜空依旧是那个夜空,小院也依旧是那个小院。

什么也没毁坏,什么也没损伤,什么也没改变。

仿佛从没有出现过古怪的银龙。

众人一起张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志不清。

都以为只是自己的幻觉。

而这时,突然一声轻脆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让众人瞬间清醒过来。

那老妪从屋里冲出,口中大喊道:“生了……生了……是个小郎……。”

众人闻言,心中狂喜,不自觉地爆发出一声欢呼。

不想老妪接着道:“常玉是哪个?产妇快不行了,让你进去见最后一面……。”

那四方脸汉子从地上一跃而起,飞奔上前,推开老妪,夺门而入。

床上的女子已经看不出年龄了,面容苍白憔悴,她见常玉进来,颤悠悠地抬起右手,指着床头一盒子,含混不清地说道:“留给我儿。常玉,护我儿……周全……。”

常玉一进门就低着头,跪在地上。

此时闻言,用力磕着头道:“主母放心,属下必不负重托!”

他说完,许久没见回应,心中一紧,微微抬眼看去,却见那女子的手早已垂下。

常玉眼泪涌出,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转身出了门去。

回到院里,见那接生的老妪已经俯趴在地上,背心一个血洞,正往外“嘟嘟嘟”冒着血,眼看着不能活了。

常玉无心搭理,他知道兹事体大,灭口是常理中事,只是对着众人道:“诸位弟兄,主母已经去了。临终遗言,望我等护佑少主。”

众人抱拳答道:“敢不戳心竭力!”

“天可怜见,主公终有此嗣,诞生之时,竟天生异象,可见这便是天命,大事可期,你我当同心协力,不负重托。”

这是在说刚刚那条似真也幻的银龙了,对此大伙都心有余悸。

众人再次抱拳答道:“敢不戳心竭力!”

“如此,那就依之前商议行事。”常玉满意地点头道,“三弟,所托付之人确实稳妥?”

右边一个高大的汉子应道:“大哥放心,此人忠义,当年我于他有救命之恩,几天前我便已经与之谈妥,必不会有负所托。”

常玉眉头一皱问道:“你可已经将底细告之于他?”

高大汉子急忙摇头答道:“我岂会如此不懂事。大哥放心,我只是告诉他此子是一逃难妇人所生,妇人垂危,我恰巧路过,如此而已。”

常玉点点头:“如此便好。他可起疑心?”

高大汉子答道:“或许有疑心,不过他最多也就是疑心此子是我私生子,不会疑心其它。”

常玉这才舒展眉头,道:“一会送点钱财给他,让他不可亏待了少主。”

高大汉子应道:“喏。”

常玉环顾众人道:“诸位弟兄,分别在即,望诸位能在各地隐姓埋名,扎下根来,戳力经营,待少主成年之时,共襄大事。”

众人躬身应道:“喏。”

常玉转头对左边面容清瘦的汉子道:“三弟,众人之中,唯你断文识字,你和我一起留下,护少主周全,你日后亦可为少主开蒙。”

清瘦汉子应道:“喏。”

常玉环顾众人黯然道:“当日所带细软皆在东厢房,我已经分成十三份,一人一份,都拿去散了吧。”

右边高大汉子含泪道:“大哥,此次一别,何年才能相见,总得有个盼头吧?”

常玉沉声道:“除非少主召唤,否则终生不见。”

众人闻言悲泣不已。

常玉也眼眶泛起红来,跺了跺脚转过身,狠心言道:“休要做那妇人之态,走!”

众人齐齐跪下,冲内院磕了三个头,抬手抹了一把泪,起身去东厢房,各自抡了个包袱出门而去。

常玉进了内院,将方才妇人指的盒子小心收好。

然后用锦襥裹了床上婴儿,再在外面包了张上好毛皮,后用丝帛遮了婴儿头面,抱了交给高大汉子,道:“记住,叮嘱那人将少主的出生日期延后两个月,定为四月初九,到了初九之后,方可上报户籍。托付了少主,不用再回来,直接走吧。”

高大汉子小心接过婴儿躬身道:“某记下了,大哥、二哥保重!”

转身而去。

人去楼空,院子里瞬间冷清下来。

清瘦汉子望了眼常玉问道:“大哥为何不让三弟一起留下?”

“三弟若留下,还有何理由将少主托付别人,不托付别人,日后少主身世如何解释?”常玉叹了口气答道:“你我都不能给少主一个清白的出身,唯有托付他人了。”

清瘦汉子想了想说道:“只是日后少主长大,有心人查起来,总归会有蛛丝马迹,应该杀了他,方才万无一失。”

常玉闻言点点头道:“等少主长大些,找个不起眼的方式,……灭口。”

清瘦汉子回头看了看倒卧在地上的老妪,道:“这尸体如何处置?”

“找个地方埋了吧,她可有家人?”

“无儿无女,只有一个年迈的丈夫。”

常玉停下刚抬起的脚,冷冷地说道:“我来掩埋尸体,你速去灭口。”

……。

次日,常玉二人买了口棺材,将难产而死的妇人埋在了城外一处不起眼的小树林里,坟前却没有立碑,远远看去,不过是一座土丘。

之后,姑臧城西多了间不大不小的酒肆,并没有引起人注意。

一切好象都没有变化,可谁又知道,从这一天起,一切都已经变化了。

而姑臧城的百姓们,谁也没留意到城里少了一对年迈的夫妇,就算留意到了,也没有人去关心,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世道如此,徒叹奈何!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章 生财有道

时光飞逝,光阴荏苒,一晃九年过去。

十一月初七,清晨。

“铛~~铛铛~~”破锣声声声入耳。

“今日未时整,西街常记酒肆前,九岁汉儿勇斗沙陀勇士,惊险刺激,不可错过……。”

稚嫩的童声随着马蹄、破锣声从东街到西街,从南街到北街响彻了整个姑臧城。

姑臧城属凉州,凉州属陇右道,此地虽是大唐疆域,却是胡汉混居。

凉州,为河西都会,襟带西蕃、葱右诸国,商侣往来,无有停绝,与长安、扬州并称三大文化、经济中心。

大唐以武立国,民风彪悍,游侠横行。

城中经常有汉胡相互约斗,一般只要不死人,官府也不会去干涉。

于是乎,在这种激情煽呼下,只要是有闲的百姓,吃过午饭之后,皆成群结队地往西城而去。

人潮越聚越多,甚至惊动了都督府。

都督府长史立即调派了一队府兵,紧急赶往西街维持秩序,以防止胡人搞乱和百姓滋事。

城西常记酒肆前,是块空旷之地,本是汉胡商人互贸之地,可因为今年年初,西域吐谷浑大肆掠夺凉州南边的鄯州,还屠灭了两个县。

虽然大唐派了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率军击败了吐谷浑,可游牧民族天生是马背上的好手,一败就逃,追都追不上,段志玄追至青海湖后也只能班师了。

可唐军一退,吐谷浑伏允又时常地寇扰大唐边境,防不胜防。

官府无奈之下,想了个法子,禁止汉胡通商,以作惩戒。

所以此处已经空旷了数月。

但现在,此处早已搭好了一个约两丈见方的木台,木台外面竟被拉起了帷幔,只在正中处开了出入口,支了张竹帘,却有两个精壮胡人在此把守。

竹帘左侧,立有一块木牌,上书“每人五文”,木牌边上放了一箩筐,想来就是让百姓扔铜钱的地方。

百姓趁兴而来,却被一木牌拦在外面,性子暴烈之人已经开骂起来。

“直娘贼”、“鸟厮人”、“田舍郎”……,反正只要想得出的,都能听见。

只是耳听里面破锣声两次响起,心中不觉痒痒起来。

要想让天下百姓不好奇,这恐怕比公鸡生蛋还难。

加上五文钱毕竟不是什么大钱,于是就有人开始望里扔铜钱,进场了。

有了一个就有两个,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投钱,以至于连在开骂的也只好乖乖投了钱。

进到里面,只见擂台上站了一个总角小儿,长得眉清目秀,只是脸上带着一股油滑习气,让人心中不觉得生起一股爱恨交加的感觉。

只见他大声说道:“诸位看客,小子李沐,本次龙虎之争即将开始,只是开始之前,我有个提议,不如加个彩头如何?”

场内声音吵杂,哪有人回答他的问话。

“呛”“呛”,几声锣响,那小孩也顾自说了下去:“赌九岁汉儿胜的一赔十,赌党项勇士胜的十赔一。”

“想玩的台子两边买签,下限十文,上限百文,决斗结束之后凭签兑换。”

博戏之乐在大唐已经是根深蒂固,虽然官府不允,可人性好赌,只要不过分,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凉州汉胡交杂,就算想禁也禁不住。

有七八成看客都或多或少地买了筹码。

一刻钟之后,台上小孩李沐抡着面破锣敲了几声,让场面吵杂声安静了许多。

“决斗时间二刻钟为限,时间到不分胜负的,判平局。”

“现在有请两位决斗者上场。”

“从左边上来的是我大唐少年英雄李沂,今年九岁。”

这个叫李沂的孩子一样头顶两个发髻,说是九岁,看起来比同年龄的孩童来说,已经是高大了许多,他竟手持一对约二十斤的铁锤,轻松地挥舞了几下。

一些百姓大声助威,想必是买了李沂赢的。

“从右边上来的是沙陀勇士朱邪克勒。”

……“哗~~”台下一片哗然,都是人比人气死人,这二人相差也太大了些。

无论从年龄、身高、强壮度,这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这朱邪克勒比李沂高出两个头不止,手持一根铁鞭,重量估计与李沂的铁锤不相上下。

那些下注小孩李沂想博冷门的看客,再次涌向买签处,询问能不能改过来。

而台上,原先的那个总角小儿李沐已经猛敲一声响锣,大喊一声:“决斗开始!”

朱邪克勒和李沂立即对冲过去,你来我往,对攻起来,激烈万分。

百姓们图得就是个惊险刺激,这二人在台上那是腾挪踢打,好不热闹。

让人惊异的是,李沂竟能力抗朱邪克勒,丝毫不输颜色,让那些原先不看好李沂的看客开始动摇起来。

别的能做假,可那铁锤和铁鞭的撞击声,可做不了假。

“铛、铛、铛”的声音不绝于耳。

“天生神力”、“吕布转世”……各种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就在百姓们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那李沐却在边上打着哈欠,他眼睛不停地瞄向计时沙漏。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

李沐向正在厮打的李沂施了个眼色。

李沂心领神会,突然大喝一声,竟双锤同时向前砸下。

李沂一直都是双锤轮流进攻,而此时突然双锤进攻,竟逼得朱邪克勒只能横鞭封挡,同时向后退却。

“当”的一声巨响,将场内气氛引入一个高潮。

台下百姓激动起来,纷纷大声喊道:“好”。

李沂被封挡之后,却是双手一抡,又是双锤击出,逼得朱邪克勒不断退去。

三、四轮之后,朱邪克勒已经退到台边。

李沂又再次暴吼一声,朱邪克勒习惯地横鞭封挡,却不想李沂却双手松开铁锤,纵身跃起,双腿向朱邪克勒腰腹间蹬去。

朱邪克勒猝不及防之下,被蹬得一个趔趄,站立不稳之下,连连往后退去,不想早已经站在台边上了,哪有地方可退?一脚踩空,掉下擂台,摔了个四脚朝天。

台下百姓“嘘~~”“啊~~”声一片。

而台上李沐适时敲响了破锣,“铛……”。

“决斗结束,李沂胜。”

百姓们骂声不绝于耳,大多在骂朱邪克勒无用,连个孩子都打不过,可毕竟只花了五文钱,也就悻悻然地散去。

也有押中冷门李沂的百姓,兴高采烈地去拿了一赔十的彩头,乐颠颠地回家去了。

……。

半个时辰之后,西城的某个角落,那个摔下台的朱邪克勒躲在一堵墙后,正不停地探头,似乎在等什么人。

这时,突然从他身后伸出一只手来,在他肩上一拍。

朱邪克勒连忙转身,只见李沐、李沂站在身后,李沐眨眨眼睛,嘻嘻地问道:“等急了吧?”

“嘿嘿……。”朱邪克勒一声干笑。

“给,这是说好的五贯。”李沐笑着递上一个包袱。

朱邪克勒立时笑得春风满面,塞外风沙吹干的面皮,被挤得更加皱褶起来,丝毫看不出他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这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

却早已将包袱抢在手里,还轻轻掂了掂份量,感觉差不多了,才感谢道:“多谢大郎。”

李沐点点头道:“当然,有福同享嘛。”

朱邪克勒连声应道“是”、“是”。

停了停,朱邪克勒大声道:“沙漠中的太阳总会落下,受了伤的英雄厌倦了掐架。”

“能不能好好说话?”

朱邪克勒有些惆怅地对李沐说道:“兄弟,我要走了。”

李沐一愣,问道:“去哪?”

“回金娑山。”

“你不是说你异母兄长要害你,再也不回去了吗?”

“近日遇见来经商的族人,说是父亲病重。”朱邪克勒望着西北家乡的方向,黯然道,“我想家了。”

“你不怕你那黑心的兄长暗中害了你?”

“草原上的乌云能延绵千里,老天爷也不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

“呃……说人话。”李沐个子没朱邪克勒高,只能捏捏他的胳膊,安慰道:“想来不会有碍的,你回去看看也好。等你父亲病好了,你再回来,咱们再一起赚钱。”

朱邪克勒摇摇头,语气坚定道:“我想过了,这次回去不回来了,我要争回我应得的。”

李沐心中有些意外,但想想也能理解,为朱邪克勒打气说道:“理该如此,不犯人,但不能让人欺。”

朱邪克勒看了李沐,又看了李沂一眼,眼中有了些笑意道:“这两年能和二位相交,情同兄弟。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见?”

他突然建议道:“要不,你们随我一起去?”

李沐摇摇头道:“父母在,不远游,再则我兄弟二人年龄尚小,恐怕不能相陪了。不知你打算何时动身?”

朱邪克勒脸上有些失望,他答道:“即刻就走。”

李沐又从李沂背上拿出五贯铜钱,塞给朱邪克勒道:“穷家富路,多带点盘缠,这是我兄弟二人的一点心意,万望不要推辞。”

朱邪克勒有点感动,他接了铜钱道:“如有相逢的一天,我必与二位共福贵,告辞。”

说完扭头走了。

李沐二人目送朱邪克勒离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章 人小鬼大

朱邪克勒已经远去了,可边上一直沉默的李沂不乐意地问道:“大哥,我们与他没那么亲近,为何送给他五贯?五贯够咱家半年的花销了。”

“二弟,钱这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再说了,五贯不过就是一个零头,别放在心上。”李沐小有得意地说。

李沂有些兴奋地问道:“大哥,这次得了多少铜钱?”

“不少了,现在还有五十贯。”拍拍李沂肩上的包袱,李沐道:“走,去集市花光了它。”

李沂一听,身体猛往后缩,埋怨道:“大哥,咱家也不富裕,吃喝拉撒全靠爹爹的俸禄,这些钱应该去交给娘。”

“放心吧,除了你背上的十贯,余下的四十贯我寄放在常记酒肆了,一会回家时拿十贯给狼就是了。”

“为何不全部交给娘?”

“给娘太多钱,她反而会担心生疑,到时挨骂就不好了,慢慢交给她才好。”

李沐算是同龄人中个子高的了,可李沂虽是弟弟,个头却比李沐还高,而且体格远比李沐健壮,可李沂从小就听李沐习惯了,所以也不坚持。

两兄弟一边说一边往集市走去。

就象李沐说的,钱来得快去得也快。

二人在集市里买了一件新衣服,又买了一块玉镇纸、一只金钗,身上也就不足百文了。

而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大哥,回家吧。”李沂心痛地抖了抖干瘪的包袱劝道。

李沐却意犹未尽,吧唧了下嘴巴,拉着李沐道:“走,去常记酒肆喝点酒再回去不迟。”

李沂无奈,心里却也想尝尝酒的滋味,便半推半就的跟着去了。

二人进了常记酒肆的门,李沐大声说道:“伙计,来一斤胡酒(葡萄酒),牛肉、羊肉各来一斤。”

那边伙计亦大声回应着,却惊动了柜上算帐的掌柜。

掌柜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他走过来笑着招呼道:“是大郎和二郎啊,有了钱可也不能乱使,小小年纪不可喝酒。否则,我可去告知你母亲。”

李沂听了有了怯意,不自觉地腿往后退了一步。

可李沐却笑着冲掌柜拱手道:“常大叔可知上门是客之理,哪有将客人往外赶的道理?”

常掌柜也就打趣一声,呵呵笑道:“罢了罢了,今天这顿酒算大叔的,可不准再添酒了。”

“哎~~~。”两兄弟闻言大喜,赶紧坐下。

这时,伙计也端着酒菜上来布置。

常掌柜伸手拿起酒来,给李沂斟了一杯,却没有给李沐斟上。

他笑问道:“大郎,喝酒之前我有个问题,须先答了,方能喝酒。”

李沐也笑应道:“常大叔请问。”

常掌柜问道:“你怎么想出这个法子来赚钱?”

李沐眼珠子一转道:“我渴了,常大叔如果先倒一杯,让我解解馋,我就回答你。”

常掌柜咧嘴一乐,道:“好小子。”

却抬手替李沐斟了一杯。

李沐端酒一饮而尽,舔了舔上嘴唇,不觉失望地摇摇头,心想这酒还真不是哪个味。

这年头,正常人家哪有余钱让孩子喝酒,李沐兄弟这也是第一次尝胡酒的味道。

常掌柜却在边上看得清清楚楚,他好奇地问道:“怎么,大郎觉得这酒不好?这可是我刚从胡商那买来的好酒。”

李沐知道这不是常掌柜的原因,所以笑道:“常大叔多心了,我是在想如何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常掌柜这才释然。

李沐呵呵笑道:“其实今天赚钱的法子就一句话。有人潮的地方就有钱潮。有了人潮你想不赚钱都难。”

常掌柜闻言点点头,若有所思。

他再次问道:“那如何引起人潮呢?”

李沐指了指杯,常掌柜一愣,随即会意,再抬手为李沐斟了一杯。

李沐又一饮而尽,道:“也简单,四个字,投其所好。”

常掌柜又为李沐斟了一杯,却将酒壶递给了李沂,让他自己斟酒。

而他自己却坐了下来,显然李沐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

“如何投其所好?”

李沐伸手抓了块牛肉,放在嘴里嚼着,对常掌柜乐呵呵地说道:“好奇心。”

常掌柜追问道:“如何引起好奇心?”

李沐不再回答,只是不停地伸手抓肉吃,眼睛看着常掌柜,脸上却浮现出古怪的笑容。

常掌柜久等不见李沐回答,正要开口问。

看着李沐的目光,突然心中一动,瞬间醒悟过来,自己这不是被引起了好奇心了吗。

想到此,常掌柜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对李沐道:“好个聪慧的大郎。”

却不想边上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不学无术。”

李沐正在抓肉的手顿时停止不动了,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他迅速收手站起转身,对着说话的那人弯腰作揖,恭恭敬敬地道:“梁先生。”

被李沐称呼为梁先生的是个清瘦的中年男子,他叫梁仲业,是酒肆的常客。

三年前就是在此店请常玉做中间人,向李沐的父母提出收李沐为弟子。

而李沐的母亲杨氏也趁机提出让李沂一起拜梁仲业为先生。

梁仲业家中也不宽敞,所以经常在早晨酒肆没客人的时候,在此教二人读书识字。

梁仲业也同意了,只是李沂却志不在此,对读书识字没什么兴趣,大多的时间都是舞刀弄剑。

所以,李沂特别怕梁仲业,如同老鼠见了猫,一声都不敢出。

那梁仲业向常掌柜交换了一下眼色,冲正俯身作揖的李沐冷冷道:“有这聪慧的心思,何不去多读几本书?今日的功课做完没有?”

没人看见低头的李沐眼珠滴溜溜地转,只见他突然抬头直起身来,亲热地上前扶住梁先生的左肘说道:“弟子今日耍小聪明赚了点铜钱,正想去请先生一起饮酒,来,来,先生请上坐。”

李沐嘴上说着,手将梁仲业按在了椅子上。

一边李沂张着嘴傻愣着,一边常掌柜却抽着嘴角偷乐。

这一幕发生在酒肆里可不是第一次了,常掌柜甚至可以想李沐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梁仲业自然不会被李沐忽悠,他刚要开口训斥,不想李沐早斟好了一杯酒,递到了面前。

李沐热情地说道:“特地为先生叫了胡酒,常大叔说这可是刚进胡商那买的新酒,先生快尝尝。”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有,梁仲业只好先伸手将酒杯接了过来,沾了沾唇算是意思过了,放下刚要开口。

不想,李沐从胸口掏出一个物事,递到梁仲业面前,道:“这是弟子刚从集市花一个时辰,千挑万选才得的玉镇纸,送与先生书写时用。望先生念及弟子一片孝心,不要推辞才好。”

梁仲业只好再次伸手接过,正待开口,不想李沐躬身道:“弟子年少,今日已经出来甚久,想来母亲在家颇为牵挂,就不再陪先生饮酒了,先生慢用。”

说完,拉起李沂,拔腿就走。

远远地传来李沂的埋怨声,“大哥,我才喝了一杯酒,肚子还没吃饱呢。”

“少啰嗦,回家再吃……。”

“大哥,给娘的钱你还没拿呢。”

“明天再说。”

……。

常掌柜和梁仲业望着二小渐渐远去的背影,同时一声叹息,但这叹息中却带着一种喜悦、欣赏亦或者是一丝自豪。

当日襁褓中的婴儿终于平安长大了,这对于一直默默守护的常、梁二人来说,或许就是上天给他们一种最好的回报。

二人不约而同地互视一眼,点点头,一前一后进了酒肆后院。

“你对少主如何看?”常玉坐下,对梁仲业问道。

梁仲业也坐了下来,答道:“少主素来聪慧,只是年少,心性顽劣,学文三心二意,学武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无一丝恒心。只是有时颇为奇怪,他偶尔会冒出几句精绝的诗词,小小孩童竟能出口成章,令人不解。”

常玉摇摇头道:“少主人中之龙,岂是你我能看透的,你还记得当年少主出生时你看见了什么?”

梁仲业一惊,道:“大哥是说当日那条银龙?”

常玉点点头道:“世间自有天道,你我皆是俗人,尽人事,安天命,少主身有天命,不可擅自揣测。”

梁仲业对那日惊鸿一现的心有余悸,虽然对李沐是不是真负有天命有着怀疑,可天命这种事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有着无与伦比的震慑力,所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点头应道:“就依大哥所言。”

常玉又问:“近来李家的杨氏可有虐待少主?”

梁仲业道:“未曾听说,杨氏虽然善待其亲子,但对少主也不坏。”

常玉抚掌叹道:“都怪当初我多了句嘴,让三弟去托付少主时留下钱财,原是想让李英节善待少主,不想这厮转手就将钱用来娶媳妇,还当年就生下一子,要不是看在杨氏心地还算不坏,我早就下狠手了。”

梁仲业接道:“大哥不必自责,这八年来,有你我帮衬着,少主过得也不坏,不过当初就说好的,灭口是早晚的事。就是三弟那,可能……。”

梁仲业忌惮的是老三与李英节的交情,这些人中,能让梁仲业忌惮的不多,除了常玉恐怕也就只有这个老三了。

“无妨,都是为了少主,你我的性命都可舍弃,三弟能说什么?你留意着,有机会就动手吧。”

“喏。”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章 别样的父爱

李沐二小回到家时,天已将黑。

李家住得是一跨院,木门土墙,除了堂屋李英节夫妇睡着,李沐兄弟同住西厢。

二人偷偷摸摸地掩门而入,不想就听见一声大喝,“孽障,往哪躲?”

李沐二人赶紧站住,齐齐躬身道:“爹爹。”

说话之人便是李沐两兄弟的父亲李英节,只见他高八尺,身材魁梧,脸倒是生得干净,只是左眼眶上有道齐眉刀疤横过额头,让整张脸看起来有些狰狞。

在家里,李沐怕娘不怕爹,而李沂正好相反,怕爹不怕娘。

“又出去胡混了吗?”李英节恶狠狠地说。

李沂已经开始颤抖了,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李沐却用平稳地声调说道:“回爹爹,家里日子过得清苦,我思忖着带二弟出去赚钱,也好孝敬爹娘,补贴点家用。”

“你赚到钱了吗?”李英节戏谑地问。

李沐不卑不亢道:“是的。”

“那赚了几个铜钱?”

“回爹爹,赚了……二十贯。”

“多少?二十贯?”李英节有些不敢相信,他一个府兵队率,一年的俸禄也不足十贯,若不是靠田租支撑着,他一个人要养活全家四口,怕是日子要过不下去喽。

“是。”李沐应道。

“钱呢?”忽然从李英节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李沐、李沂赶紧躬身喊道:“娘。”

来人自然是李沐两兄弟的母亲——杨氏。

杨氏已经是二十八、九岁的妇人,相貌平平,穿着也简单平常,除两颊略饰了淡粉以掩盖苍白的脸色外,再无任何修饰。

但与众不同的,是她那眉宇之间含着一团男儿的英气,嘴角上又挂着几分果断,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理家的好手。

事实也是如此,从嫁入李家八年,李英节一年之间,七八成时间在军营,家中大小的琐事均由她操持料理。

可以说,没有她,李英节还真没办法养大李沐两兄弟。

所以,李家说话最有份量的绝不是李英节,而是杨氏。

李沐答道:“娘,二十贯铜钱太重不好拿,所以我把十贯寄放在了西市常记酒肆,另外十贯,我用掉了。”

“你这个败家子,用掉了?一天就用掉十贯?”一旁李英节勃然大怒。

后面杨氏一把将李英节推开,上前来看着李沐问:“怎么用掉的?”

边上李沂虽然怕李英节,但不怕杨氏,他插嘴道:“娘,大哥和我去市集给爹买了件新衣,给娘买了根金钗,还给梁先生买了块玉镇纸,最后就剩下八九十文了。”

李沂一面说,一面把背上包袱打开,将衣服、金钗,还有剩下的铜钱拿了出来,递到杨氏面前。

杨氏点点头,伸手接过。

她倒不是个小气的人,听到李沐买玉镇纸送梁仲业也觉得应该,想当初收李沐兄弟读书,梁仲业却是一文钱都没收,反而倒贴了三年的文房四宝。

一旁李英节见了,将手伸向包袱,想去拿那件新衣服,却被杨氏一掌拍开。

李英节倒也不敢生气,只是讪笑着,“嘿嘿、嘿嘿……。”

杨氏看着李沐,又问:“现在说说是怎么赚得钱?”

李沐道:“娘,我带二弟在西城设了个擂台,让二弟与一个胡人比试,以此为诱饵,引百姓来看,然后每人收五文……。”

“啪。”李沐还没说完,就被杨氏一巴掌扇了个趔趄。

“你竟让你二弟与胡人打斗?你就不怕伤了你二弟性命?”杨氏声色俱厉地骂道。

一边李沂赶紧拦在杨氏面前解释道:“娘,别怪大哥,大哥事先与那胡人已经商量好了的,孩儿不会受伤。你看孩儿不是好好的吗?”

李沐挨了一巴掌,却躬身道:“娘,孩儿知错了。”

杨氏听了李沂解释,见李沐也认了错,气也消了大半,便上前摸了摸李沐的脸道:“沐儿,别怪娘打你,你是兄长,不能带坏你弟弟,好了,这次看在你还有些孝心,不罚你了,去洗洗,一会过来吃晚饭。”

说完,便抡着包袱进房间去了。

旁边李英节刚才大气不敢喘一声,这时见杨氏走了,他便出来耍老子威风了。

“就知道每日胡混。难得我回家一趟,刚好考校考校你兄弟的功夫练得如何了。沐儿、沂儿,你们每天可有练功?”

李沐随口地答:“没练。”

李沂小心地答:“练过了。”

李英节牛眼一瞪,问李沐:“为何不练?李家是军户,我好歹也是个队正,你身为长子,日后是要接替我军职,怎可不练武?”

李沐道:“我不想从军,你日后让二弟接替你的军职好了。”

李英节大怒:“好男儿疆场杀敌立功,博取富贵封妻荫子,军职有什么不好,年年能拿朝廷俸禄,别人求之不得呢。”

说着,四处找棍子,打算抽人了。

李沂不敢拦,赶紧跑进房去找杨氏。

而这边李沐却站着平静地对李英节说:“人各有志,请爹爹体谅。”

李英节大喝道:“我能体谅,朝廷能体谅吗,除非你死了、残了,否则你不想入军职也得入军职。”

李沐道:“爹爹别生气了,孩儿才九岁,入军职也早着呢,爹爹也正当壮年,这事到时再说可好?”

李英节怒道:“我也不是让你现在入军职,只是你不练功,到时上了战场,还有命吗?”

说着又开始四处找棍子。

这时,杨氏来了,她开口轻声道:“吃饭了。”

说完转身走了,说来也奇怪,李英节顿时不找棍子了,只是用手指点点李沐,叹了口气,进房吃饭去了。

李沐深吸了口气,也走了进去。

今天可能是李英节难得回来,杨氏特地切了一盆羊肉,否则李家只有过节的时候方才有荦腥。

一家四口默默地低头吃饭。

杨氏突然开口道:“沐儿,你不想参军,那你想做什么?”

李沐抬头看了眼杨氏,道:“孩儿也没想好,不过孩儿真不想从军,天天练功、舞刀弄剑,有那时间和胡人做生意赚赚钱,陪陪家人多好。不也一样养活自己、养活家人?”

一边李英节听了一拍桌子,正要发火,不想杨氏一眼看去,李英节如同泄气的皮球,只是狠狠瞪了李沐一眼。

杨氏轻声说道:“沐儿,你爹爹虽然现在只是个队正,可再熬上七八年,就算没有立功,也能升个校尉,咱家是世袭军户,年年有朝廷军饷可领,你若是接替了你爹,至少日后也能养家糊口不是?”

“你打小就比沂儿聪慧,娘和你爹爹本来是想,你是长子,让你接替了你爹爹的军职,让你弟弟守着咱家的百十亩田地,这样兄弟两个也能相互帮衬着过日子。”

李沐道:“二弟喜欢练武,常和孩儿说长大要参军,日后让二弟接替父亲军职就是了。”

李沂闻言,抬头看着杨氏,又转向李英节,眼睛流露出兴奋的光芒。

杨氏看了一眼李英节,道:“既然如此,那家中田地就给你吧,不过现在还言之过早,等你们长大成人了再说吧。”

李沐笑着应道:“听娘安排就是。”

李沂乐得脸上笑开了花,而李英节又狠狠地瞪了李沐一眼。

杨氏又道:“沐儿,明天记得一早就去把那十贯拿回家来。”

“嗯。”

心结解开了,一家四口开始有说有笑起来。

饭后李沐兄弟回西屋去了。

杨氏一边低着头整理碗筷,一边对李英节说:“你为何一定要让沐儿接替你的军职?让沂儿去不是一样吗?如今大唐建国已有十多年,也算是太平世道,说是军职,基本上没什么战事,平白拿饷过日子,都是你儿子,何必厚此薄彼?”

李英节叹了口气道:“当年……哎,你不明白的,总之,我不能亏待了沐儿。”

“啪。”杨氏重重地将筷子掷在桌上,“你不能亏待沐儿,就要亏待沂儿不成?”

李英节见杨氏生气,赶紧起身扶着她肩道:“你休要生气,我怎会亏待自己的儿子?”

杨氏闻言心中一动,李英节这话……,她看着李英节道:“莫非沐儿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李英节一惊,连忙道:“别胡咧咧,沐儿怎可能不是亲儿。”

“当年我嫁于你时,沐儿就刚出生不久,若是你亲生儿子,她母亲何在?”

李英节也有些生气了,他顾自坐下,闷声道:“当初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沐儿母亲是个逃难而来的妇人,生下沐儿就死了。”

杨氏还待再问,不想李英节用力一拍桌子道:“你一个妇人,只要好生养大沐儿、沂儿也就是了,管这么多做什么。”

说也奇怪,平常李英节怕杨氏如同老鼠见猫,真发起脾气来,杨氏也就软下来了。

杨氏道:“我也就是问问,既然你不想说这事,我不问就是了。沐儿虽然不是我亲生,可这些年来我也不曾亏待过他,看他们兄弟两个亲近,我也开心。只是沐儿自己不想从军,你也甭逼他。”

李英节嗡声嗡气地应道:“唔。”

“说来这孩子也怪,从小就傻傻的,本以为是天生痴呆,不想五岁那年突然就灵醒起来,就象换了个人似的。你也甭怪我多嘴,你看沐儿是看不上你的那份差事。”

“他敢?”李英节怒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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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吐谷浑来袭

这天夜里,看着已经熟睡的李沂,李沐陷入了沉思。

自己可以确定,自己肯定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至少脑袋里的记忆不是。

因为自己有着不同时代的记忆。

可李沐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何种途径穿越到这个时代的。

脑海中对前世的记忆都是残缺不全的。

想不起前世自己的父母是谁,自己叫什么。

只依稀记得前世自己是个即将毕业的在读大学生。

而对于此世,能回忆起来的是自己五岁后的,而五岁前的记忆一丝都没有了。

平日李沐不经意地向李英节和杨氏套问时,他们都有李沐一两岁时的趣事。

甚至连李沂都能说出几件和李沐三、四岁时的玩耍之事。

也就是说,自己肯定是在五岁前就穿越到了这个时代。

如果李英节、杨氏说得真实,那自己应该是出生时就是穿越来的了。

因为一个女人不可能一年生两个孩子,自己的亲生母亲肯定不是杨氏。

而李英节是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可能年龄太小,或者有别的原因,自己不能象别的孩子一样有着记忆而已。

百思不得其解,也罢,李英节面恶心善,和杨氏对自己都不错。

李沂也好,和自己很亲近,这对前世是个独生子的自己对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只可惜这时代太落后了点,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取暖基本靠抖,那事基本靠手。

说是拜了梁仲业为师,可对于后世一个大学生来说,半吊子的梁仲业那儿真没什么可学的,唯一的好处就是简化字和繁体字能相互整合了。

李沐没有多大兴趣看书,他唯一有兴趣的就是赚钱,有了钱才能享受嘛。

从军?李沐可是一点兴趣都缺缺,保住性命享乐,方才不辜负这上天给二次生命。

今天小试了下牛刀,看来古人和后世人一样,好奇心特别重。

才这么一咋乎,这来数千百姓,争着抢着给自己送钱。

看来自己在这个时代,未必会过得不爽。

“既来之则安之。”李沐躺在床上,慢慢地睡去。

李沐却想不到,今天是一家人最后一次吃团圆饭。

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次日,天还蒙蒙亮。

李沐就被外面一阵急促“嘭嘭嘭”……的敲门声惊醒。

听声音是有人要敲自家院门。

李沐披上衣服出了西屋,只见李英节已经开了院门。

只见一个全身披挂的士兵向李英节抱拳道:“李队率,奉校尉之命,取消你休假,立即回营,不得有误。”

说完便要离开,李英节一把拉住问道:“出什么事了?”

“吐谷浑大军前来寇扰。”

“来了多少人?”

“据斥候回报,大概三千人,离姑臧城只有不到一天路程。”

士兵还要通知其它人,说完就走了。

李沐来到李英节身后,轻声问道:“爹爹这是要出征了吗?”

李英节回转身叹道:“是的,吐谷浑又来袭了。”

这时,杨氏和李沂也都披着外套从屋里出来了。

李英节笑着招呼众人进堂屋,帮他穿戴披挂,见大家都脸色不好,知道在担心自己。

便安慰道:“你们放心吧,吐谷浑只来了三千人,姑臧城囤了六营四千五百兵,击败胡人不费吹灰之力。这是给咱送军功来了,说不定此战之后,我就能立功升校尉了。”

大唐军制为府兵制,各州府都设有折冲府,依州大小分上、中、下三等,上等府设六营四千五百人;中等府设四营三千人;下等府设二营一千五百人。

一营下设五队;队下设三伙;伙下设五什,总计七百五十人。

李英节为队正,辖下一百五十人,这官是不大,但在凉州来说,也算是个知名的地头蛇了,只要不是敌我实力悬殊的厉害,战场上李英节的危险确实不大。

大家听了李英节的话不觉都轻松了点起来。

一会儿功夫,李英节就披挂完成,他背上长弓、手持横刀出了堂屋,回身对李沐道:“沐儿,你是长子,爹爹不在,你要帮你娘带好你弟弟,切不可出去闯祸。”

李沐看着全身戎装的李英节,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却不知道哪里的不对。

听到李英节叮嘱自己,便拉着李沂跪倒在地,说道:“孩儿谨记,望爹爹千万保重,平安回来!”

李英节看到儿子如此懂礼,不由得大笑道:“好,好,好!”

说完,返身拉过战马出门,李沐赶紧拿上小板凳跟随而出,垫在李英节脚下,帮他上了马。

李英节在马上对杨氏说道:“娘子在家且等我立功而返,某去也。”

说完一挥马鞭,疾驰而去。

天色大亮后,吐谷浑来犯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姑臧城。

各种小道消息也在市井中传播开来。

百姓们都不慌乱,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三千流寇就想来攻打州府,那也太不长眼了吧?

凉州都督李大亮本是久经沙场的战将,他几次派斥候探知吐谷浑来犯的确实只有三千人之后,下令出城迎击。

他一面下令全城戒严,一面令折冲都尉王普率二营一千五百人上城墙坚守;一面亲自领四营三千兵出城迎战吐谷浑大军。

而李英节也在出战之列。

此时,西市,常记酒肆后院。

常玉正和梁仲业正在低声密谋。

“大哥,已经打听清楚了,李英节随李大亮出城迎战吐谷浑了。”

常玉点点头道:“少主已经长大,李英节不能再留,否则迟早会是祸患,你一会趁城中大军出城时一起出城,找机会灭口。”

梁仲业应道:“喏。”

常玉又道:“动手时切不可让人发现,如果没机会,宁可不出手。”

“喏。”梁仲业应完,便转身出门而去。

话说李家三口人在家坐立不安,李沐实在坐不住了,自告奋勇地出门打听消息。

好不容易从一个留守的士兵处打听到李英节已经出战的消息,赶紧回家告诉杨氏。

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默默无言,只能在心里祈祷李英节能平安回来。

这样一天过去,除了李沐跑了一趟常记酒肆,把钱取回交给杨氏外,一家人全呆在家里,什么也没做,连晚饭都没心情吃,就上床睡了。

李沂睡不着,爬过来道:“哥,爹爹不会有事吧?我怎么觉得心慌慌的?”

李沐抬手拍了下他的头道:“别瞎说,爹肯定不会有事的。”

李沂点点头道:“也是,胡人来得不多,爹爹肯定能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不知道是安慰李沐,还是替自己打气,李沂道:“早知道我求爹爹带上我,或许就能搏个功名。”

李沐又拍了一下李沂的头:“你才九岁,别不知天高地厚,战场上不是一对一比武,能活下来就是天大的运气了。”

李沂抬手摸了摸被李沐拍过的头,到不是痛,只是一种习惯了的手势。

他问道:“哥真不想接替爹爹的军职吗?我可是觉得穿上铠甲,骑上战马,率领千军万马,威武得紧咧。”

李沐看着李沂近在咫尺的脸,这张脸廓和李英节很象,却与自己不象。

但这绝不代表着李沐不喜欢他,多年来二人日日夜夜相守,让李沐清晰地知道,他是自己的兄弟、亲兄弟。

“从军有什么好?上了战场,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一将功成万骨枯,谁不是爹生娘养的?”李沐摸了摸李沂的脸,“你如能听我的,还是平安呆在家里,陪着爹娘的好。”

“爹说过,好男儿当上战场杀敌,搏取功名封妻荫子才是大丈夫。别的事我都听哥的,唯有此事不行。”

李沐心中一声叹息,拍拍李沂的脸道:“二弟若真想从军,爹爹那我去说,等你长大了,就让你去好了。”

李沂听了大喜道:“谢谢哥。”

二人聊着聊着,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直到次日凌晨,再次被锣鼓声惊醒,听到院外人声吵杂成一片。

李沐一骨碌起来跳下床,此时李沂也醒了。

两兄弟赶紧穿衣出门,发现杨氏已经打开了院门。

这时听到外面有人在喊,“唐军大胜了”、“大唐万胜”之类的。

李沐、李沂和杨氏相顾,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喜。

杨氏开口对李沐、李沂说道:“快,快去城门口迎你爹爹去。”

三人急匆匆地往西城跑去。

一柱香的功夫,三人到了西门前,那儿早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大部分是些出战府兵的家眷,来迎接出征的亲人回来。

也有主动来欢迎大军凯旋的普通百姓。

这时百姓之间在传的消息已经很清晰了。

三千唐军击溃来犯的吐谷浑部,杀敌三百余人,余者皆溃散了。

李沐三人终于松了口气。

“果然是大胜。”杨氏苍白的脸是难得露出笑容来,她拉住边上一个百姓问道:“唐军可有伤亡?”

“不多,好象只死了二十几个,伤了五十多。”那百姓可能不是出战府兵的家眷,不知道他的话对于这些等候亲人回来的家眷是一种伤害。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章 飞来横祸

杨氏的笑容僵硬了,李沐兄弟的心又提了起来。

都在心中默默向上天祈求,让李英节平安回来。

杨氏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李英节在受伤的五十余之中,她也能接受,只要丈夫能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强。

李沐见杨氏担心,赶紧劝道:“娘别担心,爹爹是队率,辖下有一百五十人呢,不会有事的。”

杨氏闻言点点头,吸了口气,却不说话,眼睛直直地往城门处看去。

这一等,等了整整一个时辰。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出战的府兵还没回来,等候的家眷们都不肯回家,都席地而坐,盯着城门看着,生怕错过了什么。

这时,突然前面的百姓骚动起来,有许多声音在喊,“回来了、回来了。”

杨氏三人赶紧往前挤去,可惜人潮汹涌,都塞满了,哪挤得过去。

这时,一队府兵从城内跑来,驱赶人群,迅速插向城门口,然后分为左右两列,将百姓赶到队列后面。

稍息之后,一队骑兵出现了,慢慢地进入城门,后面跟着步兵。

他们脸上都带着自豪的笑容,确实,大胜回城,不说立了功的,就算是没立功的,只要上了战场的,都会有赏赐,茶余饭后更是吹牛的好题材,更重要的是,活着回来了,能和亲人团聚。

士兵脸上的笑脸给了家眷们莫大的安慰,氛围变得轻松起来。

杨氏脸上也重新有了一丝笑意。

突然,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一个骑士抬起手中马槊,左右一荡,吓得百姓赶紧左右分开。

这骑士铠甲与众不同,加上气势逼人,谁都能猜到此人肯定是个官,于是都自觉地往后退去,不敢造次。

只见那骑士大喝道:“可有李英节家眷在?”

杨氏三人一惊,杨氏抬起手大声应道:“有。”

挡在杨氏三人前的百姓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约而同的让出一条通道来。

杨氏脸色已经苍白了,她沉默地向前走去。

李沐也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拉着李沂跟在后面。

来到那骑兵马前,那骑兵开口问道:“你是李英节妻子?”

“将军,我是李英节妻子杨氏,这是李英节的两个儿子。”

“某乃凉州都督李大亮,你夫此次随我出战吐谷浑,甘为先锋,作战勇猛,斩首九级,论为此战首功……只是被一流矢射中,伤重不治。望你等节哀,不日便有赏赐下来,绝不会亏待了你等。”

杨氏闻言,突然晕厥倒地。

“娘。”李沐、李沂连忙上前左右扶住杨氏。

马上的李大亮见此叹了口气,向队伍后面喊道:“来两人,送李英节妻、子回家。”

然后对李沐道:“好生带你母亲回去休息,你爹的遗体我一会派人送去你家里。”

李沐点点头。

队伍后面跑来两个士兵,从李沐、李沂手中接过杨氏,一起搀扶住。

这时,有好心的百姓拉来一辆板车,将杨氏置于车上,拉了回去。

当两个士兵将杨氏搀扶进家门时,杨氏自己已经醒过来了。

她问两个士兵李英节怎么死的。

其中一个士兵道:“大战起时,李都督命萧校尉营为先锋,萧校尉令李队率为先锋之前锋,共一千骑兵迎战吐谷浑,李队率杀敌勇猛,吐谷浑军触之即溃,不想大战都快结束时,不知道从哪射来一箭……。”

杨氏无声地流泪,两士兵见状不知如何安慰,只得与李沐兄弟打了声招呼,转身离去。

李沐上前轻声道:“娘,一会爹爹的……就要送来,家里还得先准备一番。”

杨氏抹了一把眼泪,眼神空洞地看着李沐道:“沐儿啊,沂儿啊,天要塌了啊……。”

李沐心中一阵悲切,眼泪婆娑起来。

一边李沂睁着红眼道:“大哥,我要去从军,我要为爹爹报仇。”

杨氏听闻,突然抬手巴掌扇了过去,哭骂道:“你这个不晓事的畜生,你要让娘没了丈夫,再没个儿子?”

李沐连忙抚慰李沂道:“二弟,你还小,一切等料理了爹爹的后事再说,听娘的安排。”

李沂见杨氏生气,虽然心中不忿,但终究不再吵嚷。

这时,门外来了四名府兵,将李英节的尸体运了来。

杨氏坐在那一动不动,李沐只好带着李沂迎出去,李英节身中的箭已经被拔了去,除了胸口的血渍,别的地方并无伤痕。

李沐和李沂跪下冲李英节磕了三个头之后,恳求府兵一起帮忙,将尸体抬进家门,又卸了门板,将李英节停在门板上。

幸亏边上高邻一起买了些香烛纸钱,才算是将后事办了起来。

只一宿之隔,让一个本是安乐的人家从此失去了顶梁柱。

所谓世间沧桑、福祸难测,莫过于此。

当日,常掌柜和梁仲业闻讯前来吊唁,送了厚礼,并招呼来几个伙计来帮忙。

李家在姑臧没有什么亲戚,所以,尸体停了三日,便在邻居们的帮忙下,将李英节葬在了城外一个丘陵上。

葬礼之后,杨氏变得沉默寡言,更加憔悴起来。

一家人沉浸在哀伤中,李沂也不再提从军之事,也不再跟随李沐去梁仲业处读书,只是每天练武不止。

大约过了十来天,有都督府的府兵前来通知,李英节的抚恤赏赐下来了,让李家派人去领。

杨氏让李沐带李沂去。

李沐二人到了军营,得知赏赐是六十贯铜钱,五十匹绢,还有二十亩地,另有抚恤金二十贯。

这封赏对于这样一场中小型战斗来说,已经算是非常丰厚了。

也许这就是李大亮所说的首功之故。

可对于爹爹一条命来说,李沐也宁可多付出十倍、百倍,也希望他能活着。

办好交割之后,李沐借了辆马车,准备离开。

这时,一个府兵过来告知李都督要见他们,于是李沐让李沂将马车赶回家去,打算自己去见李大亮。

不想,李沂不肯,坚持要同去。

没有办法,李沐只好和李沂先把东西运回家,与杨氏打了个招呼,然后再去都督府。

到都督府时,已经过了午时。

好在李大亮没有怪罪李沐兄弟的延误。

李沐二人等待通报之后,跟随一个府兵进了都督府。

在内院见到了李大亮。

当日李大亮在马背上全身铠甲,戴着头盔,看不清楚容貌。

今天才看是看清楚了。

李大亮已年近五十,国字脸,两道浓黑的三角眉毛,挺直的鼻梁,络腮胡,标准的武将形象。

只是可能是年龄的缘故,眼睛下两个眼袋比较突出,让人觉得有些力不从心的沧桑感。

“李沐、李沂见过李都督。”李沐李沂各自施礼道。

“功赏、抚恤都取了吗?”李大亮微笑着,和善地如同隔壁家的长辈,让人如沐春风。

“回都督,来之前便已经取了。”

李大亮点点头问道:“你二人多大了?有十三了吧?”

“九岁。”、“九岁。”

“咦……。”李大亮诧异道,“你二人可是亲兄弟?”

“回禀都督,我二人是同父异母兄弟,家母生我时去世了,后家父续了弦。”

“哦……原来如此。”李大亮心领神会,“才九岁啊,看起来个子高大,我以为有十二、三岁了呢。”

李沐躬身道:“家父从小督促我兄弟二人习武强身,故看起来高大一些。”

其实虽说李沐是兄,可实际上李沂比李沐还高出不少,可能是象李英节的缘故。

李大亮脸带遗憾道:“原以为你兄弟年十二、三了,可以接替你父亲从军,不想才九岁,不过也没关系,过几年等长大些再来找我,某保你们进军就任伙长。如此也好告慰你父亲在天之灵。”

原来李大亮是为此事见他们,此人倒是有心了。李沐心中想着。

李沐躬身道:“谢都督美意。”

李大亮道:“见你兄弟礼数周全,倒象是个读书人?”

李沐答道:“回都督,我兄弟二人自幼边读书、边习武。”

李大亮满意地点点头道:“好,很好。回去之后还要勤练武。”

这是逐客令了,李沐赶紧躬身道:“喏,我等告退。”

李沐一拉李沂袖子,打算带他出去。

不想,李沂突然跪下,磕头道:“禀都督,李沂要从军。”

李沐一惊,喝斥道:“二弟,你疯了,忘记娘的话了?”

李大亮也摇摇头不允:“李沂你太小了,过几年再来吧。”

李沂却混不吝地说道:“都督,我年龄虽小,但我有力气杀敌,都督若不信,可使身边亲卫与我比试。”

李沐一时无法劝阻,只能求助地看向李大亮,希望他拒绝李沂。

可李大亮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之意,说道:“比试就不必了,你去门前,可看到我练弓的靶,如果三箭皆中,我破格让你从军。”

李沂道:“喏。”

李大亮大声喊道:“来人,取我弓箭。”

一个亲兵随即取来一张漆黑大弓,递于李沂。

李沂毫不犹豫,上前接过,但觉得手中一沉,原来是张铁胎弓。

这时,李大亮道:“这是我平常所用之一石弓,你可能拉开?若不能,则回去过几年再来。”

李沂道:“无妨。”

说罢,上前一步,从亲兵手里接过羽箭,搭在弓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章 李沂的箭

李沂深吸一口气,憋了一会,突然开口吐气,“吠”,右手一使劲,竟真的将那铁胎弓拉开。

也不刻意瞄准,直接松手一箭射出,随即也不喘气,从亲兵手里再取一箭射出。

如此三箭,如行云流水一般,毫不停顿。

箭箭正中五十步外的靶心。

一边李大亮大声喝彩道:“好,李英节有子如此,虽死而无憾矣。李沂,本都督今日破格收下你了。”

其实李大亮心中明白,控箭之术在于开弓之后维持的时间长短。

李沂开弓即射,这是取了巧了。

至于射中五十步的靶子,那算不得什么。

但李沂能连开三弓,这一点就足以自豪了,特别是在李沐如此年龄之时。

李沐一边听了大急,上前道:“李都督,家父新丧,家母再三嘱咐二弟太小,不可从军,望都督看在家父面上,收回成命。”

李大亮却不理李沐,上前拍拍李沂的肩膀道:“好孩子,你先随你兄长回家禀明你母亲,就说你做本都督的亲兵,等你成年,便让你接替你父亲军职,做个队率。”

说完转过头来,对李沐说道:“如此安排,可好?”

李沐知道李大亮这是好意,做为凉州都督身边亲兵,不到全军覆没时,基本上不必上战场冲杀,这也算是照顾功臣后代了。

见李大亮主意已定,也就只好如此了。

于是抱拳躬身施礼道:“谢都督体恤。”

李大亮笑了笑道:“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回去准备一下,过完年就来都督府报到。告诉你母亲,李英节追随我多年,某自然会照顾好他的后人,去吧。”

李沐、李沂双双施礼告退。

一路上,李沂才想到回家要如何应对母亲,感到后怕。

所以,不停地求李沐为他一起和杨氏说项。

李沐心中并不怪李沂从军,人各有志,何必强阻。

与李沂九年兄弟,怎会不明白李沂心意?

只是因为李沂看着高大,实在年龄太小,本想等到成年,方才求父亲让李沂从军。

但此时事已成定局,也就多言无益了。

便答应了李沂为他说项。

不想,回到家中,将此事与杨氏一说。

杨氏却并非想象中般动怒,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句:“娘知晓了。”

便再也没什么话了。

这几日过来,杨氏已经不再流泪,死者已逝,生者还得活下去。

她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毕竟嫁给李英节九年了,知道亲兵是不需要上阵厮杀的,所以听到李沂已被李都督破格收为亲兵,心中倒是放下了一块大石。

有都督照看着,儿子的前程应该不需要自己太担心了。

所以,从这天之后,杨氏精神头反而一天天好了起来。

虽然脸上依旧没有笑容,但眼神却明亮了好多。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家也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年关渐至,李沐兄弟除了读书练武,开始帮着母亲买些年货,准备过年。

路上有顽童正在烧竹竿,“啪、啪”声不绝于耳。

年三十那天晚上,一家人围着吃饭,上位依旧为李英节摆放着碗筷。

饭后,杨氏并没有直接收拾碗筷,“过了年,你们兄弟又长大了一岁,沂儿你即将从军,切不可只想着为你爹爹报仇,过于鲁莽,别让娘在家担心。”

李沂恭恭敬敬应道:“孩儿谨记。”

杨氏转头对李沐道:“沂儿从军之后,家里就只剩下你和娘了,娘准备把你爹爹的赏金和抚恤金全去买了地,然后租出去,也好多些进项。”

李沐道:“娘做主便是了。”

杨氏点点头:“你是长子,你爹爹活着时就说过,现在既然沂儿已经去从了军,每年都有饷银、赏赐,家里的田地就留给你吧。”

李沐心中一阵感动:“娘不必说了,爹爹不在了,田地还是留给娘养老吧,孩儿日后自己能找到赚钱的法子。”

杨氏也动起情来,她哽咽道:“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

一旁李沂劝道:“娘别哭了,孩儿和大哥日后都会好好孝顺娘的。”

杨氏更加哽咽起来,引得李沐、李沂也红了眼睛。

过了正月十五,李沂便去了都督府做了李大亮的亲兵。

好在都在一个城里,也能时时看见,到也没有那么不舍。

那天李沐陪着李沂去都督府时,听到一个消息。

去年年底时朝廷已经下旨,过完年就要准备征讨吐谷浑。

以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节度诸军,兵部尚书侯君集为积石道行军总管、刑部尚书任城王李道宗为鄯善道行军总管、凉州都督李大亮为且末道行军总管、岷州都督李道彦为赤水道行军总管、利州刺史高甑生为盐泽道行军总管,并联络突厥、契苾的兵马分道合击吐谷浑。

听到这消息,李沐更放下心来,如此阵势岂是一个小小吐谷浑可以抵挡得住的。

弟弟是亲兵,应该没什么危险。

回家将消息告诉杨氏,杨氏也更加放心了。

可世事无常,祸福难辨。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正月刚过,便传来紧急军情,吐谷浑可汗伏允率五万大军再寇凉州。

当这个消息在城里被传开时,全城一片混乱。

与前者完全不同,上次只来了三千人,城中百姓只是紧张了下,都认为唐军肯定能赢,可这次,是五万大军啊。

城中只有四千五百府兵,如何抵挡五万大军攻城。

城内各族胡人纷纷离开姑臧城,连汉人百姓也开始向东边灵州方向逃离。

仅仅一天时间,姑臧城城内十室七、八空,留下的大部分是年老走不动的、无处可的,家宅难离的。

只要是有点办法可想的,谁还会留在城中等死?

要知道去年吐谷浑犯鄯州时,就屠灭了两个县。

凉州都督李大亮或许知道城破不可避免,体谅到上天有好生之德,竟没有在第一时间下令封城,任由得百姓逃离,也算是积了一大德。

李沐也正在劝杨氏逃离姑臧城,“娘,快走吧,不然封了城就出不去了。”

杨氏摇摇头,“沂儿还在,娘不能丢下他。”

李沐道:“娘放心走吧,孩儿会留下来,看着弟弟就是了。”

杨氏苦笑道:“扔下两个儿子,娘能去哪里?”

李沐有些急了,还想再劝。

杨氏固执地摆摆手,“别再劝了,娘哪也不去,娘要看着你们,真要是城破了,娘正好去地下见你爹爹,只是……。”

说着,杨氏流下泪来,她探手抚摸着李沐的脸,“沐儿,娘知道你早已知晓娘不是你亲娘,对吗?”

李沐一愣,含泪道:“养恩重于亲恩,娘就是我亲娘。”

杨氏泣道:“好孩子。娘如果真有不测,你可要照看好你弟弟。”

李沐道:“孩儿谨记。”

“去看看你弟弟,叫他千万别逞一时之勇,告诉他别让娘在家担心。”杨氏无力地摆摆手道。

“哎。”李沐见杨氏主意已定,只好应着,转身出去了。

来到都督府前,门前也已经一片乱象。

大小官员们的家眷,还有各种财物正一箱箱地抬上马车。

忙得不可开交,哪还有往日那种肃穆的形象可言。

李沐不禁苦笑,连当官的都已经没了信心,让家眷逃命了,何况百姓?

好不容易找到人递话进去,等了近半个时辰,李沂才急匆匆地出来。

“二弟。”

“大哥。”

“大哥怎么来了?”

“娘不放心你,让我来叮嘱你千万别鲁莽,记得娘和我在家为你提心吊胆。”

“大哥,你糊涂啊,怎么还不带娘逃出城去?”

“我劝了多次,娘说你在这,她就不走。”

“大哥,我已经走不了了,也不想走,我要杀吐谷浑贼人,为爹爹报仇。可你应该带娘走,我李家不能一门死绝了啊。”毕竟还是孩子,李沂哭泣了起来。

李沐叹了口气:“既然走不了,那就死在一起吧。”

李沂还想再劝,李沐拦住他:“别说了,和我说了也没用,你只要记得,真要上了战场,切不可逞强,留得命在,才能多杀贼人。”

李沂哽咽道:“我知道了。”

这时,府内一个亲兵跑出来喊道:“李沂,都督召你速去。”

李沂应了一声,转头对李沐道:“大哥,我去了,你照顾好娘,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李沐点点头:“去吧,保重好自己。”

兄弟两纵有千言万语,却只能无言地分别。

回到家里,将见面之事告之杨氏,李沐引着杨氏到了后院枯井旁。

“娘,孩儿与二弟前年玩耍躲猫猫,在井下凿了个洞,能容纳一人,只是孩儿当时身体小,所以洞小了点,今天起我便下井去凿大一些,娘去准备些干粮、饮水备着,如果真到了城破之日,也好进洞躲避。”

杨氏点点头,“娘这就去准备,沐儿你要小心点。”

李沐遂找来绳索下井扩洞,又找了些木头支撑,一天下来,竟也凿大了不少,虽然拥挤,可也能容纳二人蹲着。

李家不是豪富人家,一处小院落,想来吐谷浑人也不会太仔细搜查。

心想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蹲着就蹲着吧,总好过丧命。

也算是留下一条活路。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八章 伏允来寇

傍晚时分,梁仲业使人前来相唤,让李沐去常记酒肆。

李沐进了酒肆,酒肆内除了常玉和梁仲业二人在那喝酒吃肉,再无他人,甚至连伙计都不见了,或许也逃命了吧?只是不解常玉、梁仲业为何不走。

上前与梁仲业见过礼之后,不待二人招呼,李沐便毫不客气地坐下,伸手抓起几片羊肉放嘴里嚼着。

常玉冲梁仲业施了个眼色,梁仲业开口道:“大郎该走了。”

“去哪?”

“随便哪都行,只要离开此城。”

“家母尚在,弟子走不了。”

“可带你娘一起走,为师与常掌柜备好了两架马车,足可带上你娘和一些物事了。”

李沐闻言心中感激,起身施礼:“能得先生为弟子如此着想,我感激不尽,只是我劝过家母,她不肯离去。”

“为何?”

“二弟尚在军中,家母哪都不去。”

“糊涂,令弟是李都督亲兵,战事若不可为,李都督肯定会撤退,令弟无恙矣。”梁仲业急道。

李沐平静地问道:“若是都督不撤呢?”

主将死,亲兵何以存?

梁仲业哑然,他突然急迫道:“不管怎样,你都得走,他们如何,与你何干?”

李沐闻言大惊,直愣愣地看着梁仲业,先生语气的突然改变让李沐心生疑惑,而且这样的话不应该从一个先生嘴里说出来,母亲和兄弟怎会与自己无关?

一旁常玉见梁仲业急切之下说漏了嘴,连忙补救:“大郎,令师是说,都督撤不撤、城守不守得住与你无关,也不是你能帮得上忙的。”

梁仲业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见常玉补救,赶紧称是:“为师就是这个意思。”

李沐虽然疑惑,却一时间不疑有它,“虽说与弟子无关,可家弟是都督亲兵,无论如何,弟子都不能丢下他了,家父战死,弟子身边只有两个亲人了,一个都不容有失。”

梁仲业闻听,脸色古怪。

李沐以为是梁仲业在怪自己不听话,倒不疑有它。

一旁常玉赶紧叉开话题道:“大郎,眼见此城已经守不住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应该带你母亲速离,否则,不但你兄弟不保,连你和你母亲都会死于非命,到时你如何向你父亲交待?”

“二位心意,沐领受了,感激不尽。不过二位不必再劝,寒家四口人,已经死了一个,剩下三个要么同生,要么同死。先生和常大叔还是赶紧离开吧,若是封了城,怕是走不了了。”

说完,李沐不给他们再劝的机会,离席而去。

眼见李沐背影远去,梁仲业急道:“大哥,就这么任由少主留下?”

常玉看着李沐远去的方向,苦笑道:“平常看他油嘴滑舌的,不想到了关键时刻竟能舍身就义。主公在天有灵,留下一个如此重情重义的儿子,不枉我等多年默默守候。”

“大哥是否提早告诉少主身世,那样少主或许就改变主意了。”

常玉闻言低头思索了些许时间,摇摇头道:“告知身世与事无补,反而徒乱了少主心思,不可。”

回过头来,看着梁仲业道:“少主不肯走,你有何其它办法?”

梁仲业道:“不如绑了少主,强迫他离开。”

“二弟,什么时候你能替少主做主了?”常玉语气突然变得冷深深起来。

梁仲业心中一惊,“我不是想做少主的主,只是不忍心看少主有危险,所以……。”

常玉拦住梁仲业继续说下去,“少主自小聪慧,留下自有他留下的道理,我等要做的就是追随,别的不用考虑。”

梁仲业又急躁起来,“可眼见少主陷入险境而不拦阻,何谈日后?”

常玉平静地望向门外,悠悠地说:“可还记得少主出生时的异象,如果那就是天命,少主就必定会化险为夷。”

“可如果不是呢?”梁仲业不服。

“如果……不是……。”常玉的声音飘忽起来,“那我们就陪他……去死,到了地下,也能对主公有个交待。”

“你……。”梁仲业被常玉的话惊到了,竟说不出话来。

常玉眼神古怪地看着梁仲业,“我们九年前就该死了,怎么,你如今不想死了?”

梁仲业满脸涨得通红:“死要死得其所,谁会想莫名其妙地去死。”

常玉叹道:“二弟啊,看来你这舒适的日子过久了,忘记了我等只是主公的一柄剑,要么杀人要么被杀,死得值不值不该是我等考虑的事。”

梁仲业愣了半晌,突然跪下哭泣,“大哥,我错了!”

常玉叹了口气,弯腰拍拍梁仲业的肩膀道:“放心吧,你我未必会死,少主他更死不了。天命在身,小小吐谷浑岂能伤了少主的性命?”

“二弟,从今天起,派人暗中跟随少主,护他周全,但不可引起少主注意。”

“喏!”

二月初三,吐谷浑可汗伏允命令大军攻城。

一天下来,攻了四次,损兵近千余,未攻下城门,唐军则死伤一百余人。

第二天,吐谷浑可汗伏允令大军垒造土丘,遂建起一个高台,几与城墙同高,后命士兵持盾在前,弓箭手在后,居高临下向城墙上的唐军射箭。

于是唐军战损失急剧上升,城墙一度易手,亏得李大亮亲自率三百亲兵上城助阵,才使城墙上化险为夷。可一天下来,竟伤亡八百余人,而吐谷浑则战损五百余人。

这个战损比预示着两天下来,城内将无可战之兵。

凉州都督紧急征召城内壮丁,可早先没有封城,百姓早就跑光了,整个城征召下来,竟只召来不足八百人。

其中还有不少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和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

将这些人送上战场,那真就是送死无异了。

李沐闻听到城内已经在征召壮丁,知道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于是将杨氏引到井下洞中,洞中已经准备好了干粮饮水。

“娘,你在此处安生呆着,孩儿这就去找二弟,如果爹爹在天之灵保佑,孩儿带上弟弟来接娘;如果不幸……娘在此处过上十天半个月的,再顺绳索爬出去。”说完,李沐给杨氏磕了三个头,不待杨氏回答,便起身爬上井去。

耳听下面传来杨氏撕心裂肺地哭声,“沐儿,你别走……要活着……。”

李沐鼻子一酸,硬下心肠,离家往都督府而去。

好不容易重活一回,自己本不想打打杀杀,就想赚点钱,太太平平地和家人一起活着。

可如今连这也成了奢求。

既然上天不肯让自己安稳地活下去,那自己就去捅破这片天。

李沐心中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往日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姑臧城,如今已经看不见几盏油灯了。

曾经威武显赫、不可一世的都督府,如今也迷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萧瑟。

都督府正堂,李大亮正在与麾下折冲都尉,左、右果毅都尉及连下各校尉等将领商议明日战事事宜,只是谁都明白城破就在眼前,所以,堂内气氛非常压抑。

而李大亮身后站着两名亲兵,其中一位竟是李沂。

看来李大亮确实善待李沂,这是在培养李沂,象这种参议军机,能站在边上听听,对日后为将领兵有莫大的好处。

“诸位,本都督虽然已经让人将军情八百里急报送于朝廷,同时向灵州、鄯州求援,但就算从最近的鄯州来援,至少也得五、六天。”李大亮紧蹩着一双浓眉,扫视着下面的众将。可他目光所及之处,将领们都一脸丧气,无一人有战斗的信心。

李大亮知道,敌我太过悬殊,这场仗从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可李大亮是一州都督,本就担着守土保民的职责,如果弃城而逃,就算不死,也会被朝廷革职查办,最主要的是,他一生的戎马生涯立下的赫赫威名也将如昨日黄花,随风而去。

他不能逃,逃不了,也不想逃。

“如今战事紧急,照今日的情形看来,最多只能坚持两天。不知诸位可有守城良策?”李大亮心中恼火众将的精神状态,但此时鼓励还来不及呢,岂会去开口责怪?

堂中一片寂静。

良久,站在右边的折冲都尉冲李大亮一抱拳:“都督,昨日守城我军杀敌近千人,而仅折损百余人,可今日吐谷浑建造土台,居高临下向城墙上射箭,城墙上本就狭小,躲藏不及方才战损八百余人,故末将以为令人用沙袋加固增高城墙,可扭转劣势。”

李大亮点点头,此策虽然有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之嫌,却也不失为一应对方法,“那加固城墙之事,这仰仗都尉了。”

折冲都尉一拱手,“喏。”

左边一果毅都尉站出来道:“禀都督,吐谷浑军连续攻城两日,士兵疲累,末将以为可发动夜袭扰敌。”

“不可。禀都督,敌军有五万人,这两天攻城动用的不过万人,何来疲累之说,我军兵力本来就少,如果发动夜袭,万一中了埋伏,反受其害。果毅都尉此计断不可行。”折冲都尉迅速反对道。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章 语不惊人誓不休

果毅都尉立时反驳,“敌我兵力悬殊,援兵又无法赶到。既然九死无生,与敌拼死一战,也总比困守,束手待毙要强上许多。

他回转头对李大亮说道:“都督,末将愿亲领一千骑兵前去夜袭。”

李大亮微微摇头,“折冲都尉言之有理,此计不准。诸位可还有良策?”

果毅都尉见李大亮也不支持自己,只能赌气退回,不再出声。

一时间堂中又静了下来。

李大亮心中叹了口气,事不能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在是手头兵力太少,奈何?

这时,突然一亲兵站在门口禀报,“禀都督,府外有一少年名叫李沐,求见都督,说是有破敌之策。”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区区一布衣少年,也敢称有破敌之策,实在是大言不惭了。”折冲都尉上前谏言,“都督不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叫人轰走就是了。”

李大亮也觉得有理,但他还是对李沐这名字有点印象。

回头看了一眼李沂道:“你兄长也好象叫李沐,你可知他来意?”

李沂躬身道:“属下大哥确叫李沐,只是属下不知道其来意。不过家兄素来稳重,既然来了,必有其道理,还望都督召见。”

李大亮想想也是,既然眼下众将都无良策,不如听听那少年怎么说。

于是,李大亮道:“那就引他进来吧。”

亲兵领命而去。

没多久,李沐施施然走了进来。

抬眼一望,意外地发现李沂站在李大亮身后,遂对李沂笑了笑。

李沂见果然是兄长,不禁为他担心,赶紧施眼色,示意他快点离去。

李沐没理李沂,只管向李大亮躬身行礼,“小民拜见都督。”

李大亮微微点头道:“李沐,此处不比当日内院,你如果真有良策,本都督不吝赏赐,可如果没有,赶紧退下,否则当军法处置。”

李沐知道这是李大亮维护之词,可已经来了,又怎能无功而返。

当下,李沐道:“都督,小民欲献上一杀敌奇物,一旦施展,十丈内无人可免。”

李大亮闻言将信将疑,“不知是何奇物?速取来让本都督一观。”

“抱歉,尚未造好。”李沐实话实说。

一旁折冲都尉忍不住喝道:“大胆刁民,竟敢军帐戏弄都督,来人,拖出去杖二十。”

杖二十,这是想打死自己啊?

李沐并不理会,只是看着李大亮。

李大亮也看着李沐,他见李沐眼神清晰,并非发疯之状。

便冲刚要进来拖李沐的亲兵摆摆手,“那你是何意?”

李沐不慌不忙道:“我要都督临时授权,一天之内,自都督以下皆听我号令。”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好笑地看着李沐,心中皆在想,这少年估计是疯了。

莫不是有带兵的理想,也不挑个日子来这胡言乱语,找死来了。

那边李沂也被李沐的话吓了一跳,实在是忍不住,顾不得失礼,上前一步来劝李沐,“大哥,别说了,快回家去吧,别让娘担心。”

然后回头跪在李大亮面前道:“家兄可能是担心属下安危,以致胡言乱语,望都督念在家兄年少,饶他一回,所有属下替兄长分担。”

或许是李沐的话太过骇人,以致于所有人都当他是个傻子看。

连那折冲都尉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混然忘记了谏言李大亮治李沐罪。

一个布衣少年竟要让一州都督放弃军权,听其号令,这不是天方夜谈么?

李沐倒不是信口开河,自己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之人,如今迫不得已要用火药破敌,需要大量人手,若不是令行禁止,如何赶在明天开战之前完成制造?

李沐上前扶起李沂,抬头冷冷道:“诸位都是善战之人,不用沐多说也知姑臧城破在即,援兵又远水解不了近渴,除非今夜诸位领兵逃命而去,否则也就一两天,你我都要地下相见了。又何必讥笑于沐?”

“够了!”李大亮喝道,“李沐,你再胡言乱语,勿怪本都督军法不容。”

李沐昂首道:“此时死不过早死两日,既然都督已知破城不可避免,何不信小民一次,或许可扭转乾坤也说不定呢?”

李大亮虽然不信,但见李沐说话有条理,加上当日对李沐的印象不错,不想真砍了李沐的脑袋,“李沐,本都督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若真有良策,不妨直说,别再说什么疯话。”

李沐道:“都督今日若信沐,沐明日送都督一个滔天大功,不说彪悍史册,也将震惊大唐内外。”说完,李沐从李沂身上抽出了横刀。

李沂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回过头顿时吓得汗如雨下。

而边上所有将领皆上前一步,手按刀把,准备斩杀李沐。

李沐是真没恶意,只是一时忘了规矩,连忙将刀把反转,向李大亮施礼,“都督恕罪,沐只是想取刀在地上画图,一时鲁莽,请都督处罚。”

李大亮阴沉着脸,他这时真有了些怒意,只是下意识还想给李沐一次机会,因为他是真盼望李沐说出个破敌良策,虽说不信什么滔天之功,但没人真想死。

所谓死马当做活马医呗。

于是,李大亮冲诸将摆摆手,冷冷对李沐道:“讲。”

李沐也不在意李大亮的态度,心里却腹诽人家诸葛亮活没干还有三顾茅庐呢,自己送上门来却遭如此冷遇。

只是来时就有死的准备,俗话说的好,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何况他一个凉州都督。

“都督及诸位将军请看。”李沐在地上画了一条线,可没有人过来看,都冷冷地看着李沐。

“这是凉州城墙。”李沐在不远处又画一条直线,“这是吐谷浑军前沿。”

李沐在两线中间又画一条线,“如果明天吐谷浑大军攻城,攻到此处离城门六十步,我军用投石器将我的杀敌奇物抛出。”

李沐再在中间画一条线,“当敌军再往前十步也就是距离城门五十步时,抛出的奇物就会落在敌军攻城大军的中间区域。”

“沐说过,此神物一经施展,十丈之内皆无人可免,触及必死,如此敌军攻城大军中间就出现了一个至少十丈至十五丈距离的空白。”

“同时,奇物会激起漫天烟雾。如此,我军在城门之后预先列队完毕的两千骑兵便可出城门,有足够的时间集结,也可以边冲杀边集结,而攻城敌军皆是步兵,无法与骑兵抗衡,加上奇物的惊天威力,必反身溃逃。”

此时,堂前诸将开始不由自主地凑上前来。

李沐的话有着不可思议的诱惑力,身为武将,谁不想打胜仗,能活谁又会想死。

连李沂也弯腰蹲下来,看着李沐画的线,思索着。

只有李大亮依然端坐着不动,但眼光已经被吸引了过来。

李大亮眼光闪烁,他数十年的戎马生涯,从李沐的话,他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种失传的战法——“倒卷珠帘。”

这种战法是前朝大将军、卫王杨爽所创,并以此战法二次击破突厥,成就了赫赫威名。

可眼前的这个混小子怎么可能与古人杨爽联系在一起呢?

难道真有生而知之的神童?

李沐其实画在地上的不过四条弯弯曲曲的线而已。

他继续道:“当敌军步兵溃逃时,我军出城的骑兵不可斩杀太多,只能驱赶,紧咬着溃兵向敌军本阵压过去,甚至可以再在溃兵屁股后面扔几个奇物,以加强敌军溃逃之势。如此一来,就可形成珠帘倒卷之势。即可弥补我军兵力不足的劣势。”

李沐说得已经很详细,珠帘倒卷战法的关键之处在于“以弱挡强,以强击弱,驱溃攻主,挡者,无不溃败”,驱赶敌方溃兵冲击敌军主力,并将恐惧传递到全军,到最后,兵败就如同雪崩,神仙来了也难救!

此战法只有在对阵双方的军事素质相差比较大的情况下才会发生,而且要有大规模骑兵配合。

所以李沐会向李大亮提出骑兵的要求,加上火药爆炸,才有成功的机会。

而吐谷浑人虽然马弓娴熟,但缺乏训练,铠甲基本没有,所以只要唐军先声夺势,那溃败并不奇怪。

“珠帘倒卷,好!以敌制敌,可行!”李大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身边,他没有看李沐,而是看着李沐在地上画的四根线,仿佛那就是战场。

前朝大将军、卫王杨爽正是用这个战法在突厥人进犯时以少胜多,大败之。

李沐不以为意,“当溃兵倒卷,冲乱敌军本阵,我军冲杀的两千骑兵开始接敌冲杀,专向那些没有被冲乱的敌军下手,至少吸引住他们。而此时,沐将率数十名敢死之士,以神物开道,兵锋直指吐谷浑可汗伏允的主帐。”

李沐横刀“呛”地一声,在地上再画出一根线,越过刚才的四根线,指向远处。

那气势看起来绝非一个十岁稚童,倒象是手掌权,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大帅,可这也仅仅是李沐自己的yy,堂内此时一片寂静。

除李沐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条越过四条线的冲锋线所吸引。

第十章 忽悠是种功德

李大亮麾下大都是跟随他征战沙场十数年的能战之士,谁都明白这战法的凶险之处。

但以小搏大,赢了就能大翻盘,李沐给了他们一种能活下去的途径,甚至是能荣耀活下去的希望。

以二千对五万,斩杀甚至活捉敌酋,敌酋一死,敌军必溃,果然是滔天之功。

“咕嘟。”不知道是谁吞了口唾沫,在这寂静的堂内,清晰可闻。

许久,李大亮从幻想的战场和滔天之功的憧憬中醒过来。

他再没有小瞧李沐的意思,能知晓珠帘倒卷,并且能熟练运用,这样的人就算只有十岁,也无法让人轻视他,但李大亮知道,这方案最重要的部分是李沐口中的奇物,不然,就算二千骑兵能顺利出城,也会被大批敌军包围失去速度,失去速度的骑兵甚至不如步兵,覆灭也就是弹指之间。

“咳……咳。”李大亮干咳一声,看了一眼李沐,“策是良策,只是你所说的奇物……。”

“都督如果授我专擅之权,沐便能造出奇物。”

“需要多久。”

“此时离明日天明至少还有六七个时辰,只要有足够的材料和人力,三、四个时辰便可制得。”

“李沐,你有几成把握?”

听见李大亮如此问,李沐知道李大亮心动了,所以不再故作惊人之语,“都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硬要沐说,沐认为至少有五成把握。”

李大亮横扫了一眼在场诸将:“诸位以为如何?”

无人应答,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描绘的再好,可献策的只是个少年,让谁也无法尽信,要是换了象诸葛亮这般的人物出来说这番话,估计个个都上前表决心,献血书请战了。

见众人不说话,李大亮一咬牙道:“也罢,除了军权,别的皆依你,你无论想要人、物,都依你,本都督只要结果,如何?”

李沐想了想,只要有足够的人手造出东西来,带兵还是算了吧,专业的事应该让专业的人去做,“好吧,其实都督就算给了沐军权,在场诸将,沐也未必指挥得动。沐现在便列张清单,都督派人去准备,越快越好。”

见李沐不再强求军权,李大亮松了口气,抬手示意,“请。”

李沐一边想,一边列。

硝石、硫磺、木炭、能装二十斤的陶罐、能装二斤的陶罐、火油、火漆、油浸过的引火线、麻纺织的网,绳索等等。

将清单递给李大亮,李沐叮嘱道:“前面三种越多越好,另外准备八个磨、还有若干捣药用的器具,大部分都能在药店及其库房找到。”

李大亮接过清单,立即对堂中六个校尉下令:“各带一队,立即搜遍全城药房,将清单上所列物事运回都督府。”

“喏。”

“都督,沐还需要数十敢死之士。”

“李沐,本都督看重你,战场上刀剑无眼,况且你年龄尚小,这冲杀之事你就不必上阵了。你放心,若明日真立下象你所说的滔天之功,本都督必以你为首功。”

李沐苦笑,谁吃饱了没事做想上战场啊,“谢都督体恤,只是奇物的使用、如何发挥其最大威力,这都需要训练,如果带队之人都不识奇物如何使用,让人怎么放心?”

李大亮深以为然,他拍拍李沐肩膀道:“某小看你了,这样吧,你可在本都督帐下三百亲兵中挑选五十人做死士,如何?”

“谢都督。”

“这是本都督的令牌,持此令牌可号令本都督三百亲兵,本都督暂委任你为参军,权知校尉之事。”

“谢都督。”李沐双手接过令牌。

这时,一直竖着耳朵在一旁听的李沂上前一步道:“大哥,让我去选兵吧,都督的亲兵我熟悉。”

李沐硬要将敢死队抢在手中,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李沂,李沂一直有着将军梦,而这次如此一个立大功的机会,怎能不给自己兄弟而给别人呢?

要说凶险,其实就算不上战场,只要不离开此城,也是死路一条,上了战场就还有活的希望,所以李沐已经不想再拦了。

也许李英节和李沂是对的,好男儿当上战场杀敌,搏取功名封妻荫子才是大丈夫。

李沐笑着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去吧。”

李沂本以为李沐会阻拦,正想着如何恳求呢,不想李沐一下子就答应了。

李沂高兴地跳了起来,毕竟只是个孩子。

李沐哪还会阻拦,如果明日失败,那也是个死,无法想像破城之后,有备而来的伏允会放过城中百姓。

边上几人看着不觉得眼睛湿润,如此凶险之事,这两少年却如食甘饴,不得不让人钦佩。

李沐没等李沂高兴完,“二弟,选五十死士就交给你了,我只两个要求——敢死、臂力要大。”

李沂双手抱拳,“喏!”从李沐手中接过令牌,便转身而去。

“都督、各位将军,趁材料还没到,沐再与诸位完善一下计划。”

“敢问都督,城中还有多少兵?”

“正兵约三千五百人。尚有数百刚征集来的壮丁可用。”

“可有两千骑兵?”

“城内编制骑兵只有一千,不过每个骑兵有三匹战马,本都督麾下之兵都善骑兵作战,所以,还是能凑出三千骑兵的。”

“横竖是最后一战了,不成功则成仁,那就让五百老兵率数百穿上铠甲的壮丁上城墙守城,以迷惑敌军,其余三千人皆上马为骑兵,这样就可多一些胜算。”

“可。”

……。

一个时辰之后,从东南西北四城药店收集材料的队伍陆续回来了。

李沂率选好的五十死士也过来了。

李沐让人选了差不多两斤重的石头,用麻网包了,系上绳索后做了个示范。

抡上三圈,然后甩出去,能甩四、五十步远。

并再三关照他们只能甩三圈,必须扔出去,这是在为后面留多少引火索做准备。

然后让李沂带五十人自己去练习,让他们练熟了就去休息,为明天的作战养好体力。

而李沐自己在都督府边上找了处够大的空院子,让士兵将收集来的材料全运送进去。

又向李大亮借了了三百壮丁,开始制作火药。

先让人将原料砸开,然后用石磨或者捣药槌捣成粉末,叮嘱他们越细越好。

然后送进房间。

李沐用七十五、十、十五的比例配好之后,再令士兵搅拌均匀。

试验了油绳的燃烧时间,截取好长短合适的油绳。

最后装填陶罐,用油绳做导火索,塞上木塞,再用火漆密封。

四个时辰之后,总共装填了八个二十斤陶罐,二百多个两斤重陶罐。

李沐令士兵将大的陶罐抬到城墙上的投石器旁,小的则用麻网包了,系上绳索,拿到城门处集中,准备装备死士。

……。

时间不停息地流逝。

这一个晚上忙碌而紧张,李沐只睡了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里,李沐不停地在做梦,可醒过来之后,梦中的情境就再也记不得了。

看着自己的双手,李沐真以为还在做梦。

自己真要上战场了,而对于战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对李沐来说都是一个陌生的世界,真的仅凭火药就能取胜吗?

李沐有些临战心怯,忽悠了李大亮一众,却无法忽悠自己。

粗糙的火药制品杀敌是不足的,使用它仅仅是取其不意,用陌生的武器引发吐谷浑人的恐惧而已,这才是自己真正的用意。

杀敌取胜依靠的还得是李大亮麾下的骑兵作战能力,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速度。

只有在敌人醒悟这前,迅速击溃他们心理的防线,引起恐慌,这计策才能真正生效。

当李沐按与李大亮约定的时间到达城门口时,李大亮已经率三千骑兵列队等候了,而李沂率五十死士在最前面。

这五十死士除了正常装备之外,皆在马背上带了两个陶罐,左手则拿了一根未点燃的火把。

按李沐叮嘱的每匹马都塞了耳朵,以防火药爆炸惊了己方的马。

见李沐来了,李大亮令亲兵送上一副铠甲,服侍李沐穿上。

就在这时,从远处过来六人。

走近一看,为首之人正是常玉和梁仲业。

李沐心中一暖,上前打招呼,“先生、常大叔,你们怎么还没走?”

梁仲业笑道:“你兄弟都要上战场杀敌了,我如果还在城中坐以待毙,岂不愧为人师。”

而常玉也笑道:“今日与大郎、二郎同生共死也不枉此生了,此四人是我店中伙计,眼见就要城破,与其被人屠戮,不如与我等助大郎拼死一战。”

说着,二人向李大亮施礼,“李都督,我等六人自愿助李沐上阵杀敌,望都督允准。”

李沐感动着,有心劝阻,但知道到了此时,常玉等人既然来了,就不是自己能劝阻得了的。

与其依依惜别,不如放手一搏,于是在一边向李大亮解释道:“都督,此二人是李沐先生和大叔,数年来皆蒙二人照顾,望都督恩准。”

李大亮大笑道:“不愧是我大唐好男儿,准了。来人,赐铠甲、横刀、骑弓。”

待六人穿戴完毕,纵身上马。

第十一章 生死一搏

那边看着的李大亮却眼中异光一闪。

四个伙计也就算了,除了身手矫健些,也无别样,唐人尚武,弓马骑射几乎是个成年男子都会,不足为奇。

可常玉、梁仲业的上马姿势太过娴熟,如行云流水一般,还有那在马背上的气度,这可不是一般人所能达到的。

没个十来年浸淫此道,寻常人是达不到这种程度的。

李大亮也是浸淫了数十年的军伍,才可以一眼看出其中门道。

只有象那些从了十年以上的军人,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血的,方才有这种气势。

常玉、梁仲业只是因为今日是生死之战,刻意隐忍压抑了这么多年,如今生死一线,才很自然地释放出来,并想不到那边李大亮看出了些许端倪。

李大亮看着那边正在和死士们说话的李沐,他内心是复杂的。

他不太相信李沐所说的杀敌奇物会有多大的威力,但他却赞同李沐的作战计划。

既然已经到了走头无路的时候,不如置死地而求生。

李沐恰好给了他一个振奋士气、放手一搏的借口和台阶,他又怎会不同意呢?

但李大亮认为,这样的计策不是一个未经战事的少年可以谋划出来的。

所以,李沐背后应该有人,莫非此二人就是李沐背后之人?

可此时大战一触即发,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李大亮愿意给李沐这个机会,与其说是给李沐机会,不如说是给自己、给全军将士、给姑臧城中无辜百姓一个死中求生的机会。

但底线是,在开城门前,李沐所说的奇物必须炸响。

如果没有按计划炸响,那么李大亮会毫不犹豫地下令拿下李沐,然后令骑兵下马,全军上城墙防守作战。

守城应该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李大亮没想怎么处置李沐,因为如果失败,可能连自己也会死在这城墙上。

何必再去想杀一个与己无害的少年人?

至少这少年本意是好的,李大亮悠悠地看着李沐心中暗暗对自己说道。

李大亮抬头望着城头上防守的士兵身影,这里面有一半是刚刚征召来的壮丁。

哎,希望他们在战斗之后,能尽量活下来。

而那边李沐正在向那些死士交待如何更好的使用陶罐。

那些死士都是老兵,李沐自然不会班门弄斧,去指导他们作战。

而是向他们解释,如何配合着投弹,发挥出最大威力和持续性,同时避免因为马速快,而一头扎进陶罐的爆炸范围。

李沐的战术很简单,五十八人组成三角阵型,以李沐、李沂和常玉六人为三角顶端,左右两侧形成护翼,裹在中间的士兵负责投弹,投掷完后,各自替换两侧士兵,换进来的士兵则继续投弹。

如此,每轮投掷二十个,可持续十几轮,足以坚持到敌军主帅营帐。

而此占获胜的关键就是一个字——快。

速战速决,只能在吐谷浑人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一举拿下伏允,才有胜利的希望。

否则,就算杀再多的敌人,最后都是一个死。

五万大军,任由让三千人杀,杀到手抽筋也杀不光啊。

旁边常玉静静地听着李沐讲解,他心中很欣慰,少主才九岁就已经有这么能耐,看来真是天命所归。

常玉相信李沐能制造出所说的奇物,在他看来,李沐出生时的异象,足以说明任何问题,而他所要做的就是服从,或者应该说是盲从。

常玉唯一想做的就是,自己六人护在李沐两侧,不求杀敌,但求李沐安全。

至于成败,常玉不敢想,也不想去想。

李沐此时却是在担忧,如果火药威力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大,或者说根本炸不响,那该怎么办?自己虽然是按照后世的配方制造了火药,可没时间试验,也根本不敢试验。

因为如果失败,那就连个盼头也没有了。

世间最让人绝望的,就是没有希望。

或许不试验是对的,总能给心中一个希望,一个盼头。

李沐心中叹息,上天总不会让自己穿越回来,只活十年吧?

不过就算失败了,恐怕也没人追究自己的责任了,因为那时自己和这里所有人恐怕已经死了。

该说的昨夜都已经说过,该交待叮嘱的也都已经叮嘱了,所有人安静下来,微微闭上眼,调息呼吸或者默默祈祷。

等待,等待着敌军攻城,等待着震天巨响,等待着巨响之后城门的开启。

刚过辰时,城墙上斥候大声喊道:“敌军开始攻城了。”

“约有万人。”

“有数百弓手上了土台。”

“敌军开始射箭。”

吐谷浑可汗伏允今日志在必得,昨日的战况让他信心十足。

就算拼消耗,也能让守城的唐军死绝了。

年年向大唐进贡,也年年寇扰大唐边境。

这已经成了习惯,否则让吐谷浑人如何生活下去?这个寒冬,吐谷浑至少冻死了上万人,与其平白冻死,不如死在掠夺大唐边城的战场上,也能为活着的人争取些活下去的资源。

伏允不怕大唐惩罚,大唐边城太远,驻兵不多,还分散在各州,就算增援也至少得数日,就算自己败了,凭着天生马背上的骑术,也能在最后一刻逃之夭夭。

大不了日后再重来一次。

伏允不想再拖延下去了,他得到斥候回报,鄯州已经出兵,也就是说援兵最快四五天就能到达凉州。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今天必须攻破姑臧城,劫掠两日,便可赶在唐军援兵到达前逃得远远的。

伏允准备一波波地连续攻击,他望着远处城头,还有那一队队密密麻麻地攻城士兵,恶狠狠地说道:“今日不破城,绝不罢兵。”

这边城门口,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城墙上的斥候。

“敌军距离一百二十步。”

“一百步。”

“八十步。”

“六十步。”

“投掷!”

城墙边上,一个久候的校尉发出了投掷命令。

操作投石器的士兵们并不慌乱,他们早已经将陶罐放置在篮框里,这陶罐与平日投掷的火油罐并无多少差别。

所以熟练地拿火把引燃油绳,“呼”地投掷了出去。

八架投石器,八个黑呼呼冒着烟的二十斤陶罐就这么向三百步之外的攻城敌军砸去,也就是攻城敌军的中间偏前区域。

吐谷浑的士兵们并不惧怕空中飞来的陶罐,他们以为依旧是火油罐。

这东西虽然比石头厉害些,砸下来除了能燃起一堆难以扑灭的火外,可能会有几个倒霉的被砸中,然后被火烧死,再没有别的杀伤力。

对于上万大军来说,烧死几个人,这概率实在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今天他们错了,他们根本不知道今天的陶罐中装的是火药,而此时的战场上如同被死神的镰刀迅速得划过一般。

这一天对于所有在场的吐谷浑士兵就象一场噩梦,在猝不及防的时候,一场火与烟的风暴席卷了整个区域。

剧烈的爆炸声和闪光,还有浓浓的黑烟。

大地在剧烈地颤抖,战马在悲嘶,爆炸中心的士兵甚至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生就粉身碎骨了,离得近的士兵被强烈爆炸波吹得飞起。

所有活着的人都蒙了,他们傻傻地站在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连三百步外姑臧城城墙上的唐军,也就那爆炸惊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爆炸刷新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认知。

城门后面,当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李大亮眼睛一亮,真得炸响了,这一时间李大亮的信心爆膨,他大声下令道:“开城门,全军出击!”

爆炸声如约而至,振奋了所有将士的信心,在一片欢呼声中,“嘎吱嘎吱”的摩擦声响起,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全副装备的骑兵鱼贯而出。

已经冲近城门五十步左右被炸蒙的吐谷浑士兵都回头看着爆炸区域的浓烟,傻傻地站着,根本没有反应。

直到唐军三千骑兵在城外列队完毕,开始前进时。

“隆隆”的马蹄声才将他们惊醒过来。

当冲在顶端的死士开始用横刀收割他们的头颅时,吐谷浑士兵才回过魂来,歇斯底里地喝叫着“天雷”“天罚”……,调头狂奔。

在没有装备长枪的步兵面前,骑兵就是恶梦,可有几个人会想到唐军敢在自己攻城时开城门迎战啊?

唐军见目的达到,没有屠杀他们,而是不紧不慢地紧随他们,驱赶他们。

这时如果从城墙高处望去,唐军驱赶的数千调头溃逃的吐谷浑士兵就象一幕帘子,被风吹起,向吐谷浑本阵席卷而去,生动地诠释了“倒卷珠帘”四个字。

仅仅一瞬间的功夫,溃兵已经越过被爆炸洗礼过的无人区域与吐谷浑本阵撞击在了一起,顿时混乱到了极点。

而此时,李大亮在马背上冲李沐大喊道:“李沐,那面就看你的了。”

不待李沐回应,李大亮下令道:“全军冲锋!”

唐军三千骑兵开始冲锋,骑兵专门找清醒的、站在原地不动的和打算收拢属下的敌军下手,以此引得吐谷浑大军更加混乱。

李沐冲身边李沂点头示意,李沂迅速举起一面红色三角旗,向数里外吐谷浑主帐方向一指。

第十二章 朝廷议赏

当李沐与李沂二人匆匆赶回家,将杨氏从井中拉起,三人六目相对恍若隔世。

接下来的日子,李沐兄弟天天饮宴,上到都督府下到凉州的士绅百姓,宴请的日子已经排到的一个月之后。

谁都想与挽救了姑臧城的少年英雄亲近一番,而那些陆续返乡的逃难百姓们,更是因为家产的保全,前来李家千恩万谢。

送来的礼物更是千奇百怪,羊肉、兽皮、绿菜、粮食等,只有想不到的没有送不出来的。

一时间,李家兄弟的名声在姑臧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数日之后,长安城,皇宫,承庆殿。

李世民左手捏着眉心道:“李爱卿的意思是说此事可能是李大亮虚报军功?”

“皇上,臣并非此意,李大亮为开国功臣,历任金州总管司马、安州刺史、交州都督至凉州都督,众所周知李大亮品德高尚、为官清廉,朝野素有口碑,绝不会行此虚报之事。”

李靖一直养光韬晦,去年十月以足疾为由,向李世民辞去了担任了四年的尚书右仆射之职,在家养病。

李世民还特意赐了灵寿木手杖给李靖。

不想年底朝廷决定对吐谷浑用兵,李世民自然想到了足智多谋、威名震撼边庭的李靖,正担心李靖足疾不好开口。

可李靖一听说朝廷将远征吐谷浑的消息,顿时精神抖擞,他顾不上足疾与年事已高,主动去求见中书令房玄龄,请代为向李世民说项,请求挂帅远征。

李世民闻听大喜过望,立即任命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其实就是主帅。

而凉州隶属西海道行军大总管辖下,所以此次商议封赏之事,李世民把李靖也叫来了。

李靖此次奏对本不想多言,可让他有疑问当没看见,终究是做不到,可李世民误解了他的意思他自然要辩白,不然,自己还未到凉州,就得罪了麾下一员大将,这以后的仗怎么打?

“那爱卿是何意?”

“臣只是觉得此事太过虚幻,两个十岁孩童竟在五万军中斩杀伏允,更匪以所思的是奏报上的天雷,臣从军数十年,从未见过有如此彪悍之物。”

李世民点头道:“爱卿所言极是,朕也不信,如果真有这等逆天之物,从军之人何须再苦练武艺?只需几个天雷,就可所向披靡了。”

说着说着,也感到好笑,便哈哈大笑起来。

李世民虽是戏言,但却无意中契合了后世火器对军队的影响,后世习武之人确实如凤毛麟角般稀少。

几个在场的大臣也一起陪着笑了起来。

只有李靖没有笑,他思忖着说道:“若真象皇上所言,从军之人无须苦练武艺,那倒是能解释为何两个少年能斩杀伏允了。”

旁边中书令房玄龄附和道:“臣也以为李大亮不可能虚报军功,奏报上斩杀、俘虏敌军数目,府兵阵亡、伤残数目,还有俘获战马、畜牧数目皆一清二楚,如此说明,此奏折经得起朝廷查验。”

殿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深思起来。

确实有这可能,如果天雷真象李大亮奏报中所说威力巨大,那两个少年掌控此物斩杀伏允就解释得通了。

而李大亮如果虚报,那就不会在奏折上写清楚数目,不然,查出来就是欺君重罪,李大亮沉浮宦海数十年,怎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李世民迟疑着,“那李大亮奏报的请功折子,各位爱卿以为如何办稳妥?”

李世民也确实为难,如果按奏折上所拟交兵部再经尚书台封赏,那万一与事实出了分歧,那就是个天大的笑话,这关乎皇家、朝廷的脸面。

可如果压下奏折,如此滔天军功不赏,如何安抚军心?

这时,站在房玄龄左边,司空长孙无忌奏道:“臣倒有个建议。”

李世民眼神一亮,“辅机但说无妨。”

长孙无忌道:“既然李大亮所奏不会有假,那就按惯例将奏折交兵部审议,再经尚书台下旨封赏。只是对二小的封赏可分开办。李沂斩杀伏允属实,依律当升迁校尉,进游击将军衔,不过考虑其年幼,降一等,升都尉,多赐金帛便是。至于李沐嘛,献策之功、献天雷之功、击破敌军主帐之功等等,封个县伯也不为过。不过,正如皇上所言,此事太过神奇,不亲眼见不足为信,故臣窃以为,令宣抚使传陛下口谕,以献俘名义宣李沐进京,如此,是真是假,一问便知,到时再处置封赏之事也不迟。”

李世民闻言心中暗想,倒是可行,便转向众人:“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众人答道:“臣等附议。”

李世民道:“那就按辅机所奏行事。”

……。

这十来天下来,实在是吃烦了、说烦了、听烦了。

这哪是吃宴席啊,整得就象是后世一次一次的英模报告会。

迫不得已之下,李沐和李沂只能避到常记酒肆,与常玉、梁仲业二人为伴。

自从与李沐并肩作战以后,常、梁二人眼中对李沐的敬意已经不自觉地流露,再不将李沐当成一个孩子看待。

“大郎,你制的陶罐威力巨大,如果大量装备起一支军队,足可以横扫天下。”常玉这些日子一想起那些陶罐就赞叹不已。

李沐含笑着摇摇头道:“常大叔,此战大捷其实不在于陶罐之威力,而是胜在出其不意,敌军之所以闻之色变,是因为之前没有见过此物,若是见得多了,其实不过于此。”

一旁梁仲业问道:“大郎是说此物不足以决定战场胜负?”

“当然,先生可以回想一下,当时被当场炸死者有几人?满打满算也就是数百人吧?算上震伤的、震晕的,算它千把人也就到顶了,可吐谷浑大军有多少?五万人,所以说,此物并非决定胜败的关键,幸亏是敌军没见过,以为是天雷、天罚,否则,我等哪还有机会在此闲话聊天?”

“那就是说此物也有弱点?”

“有。随便就能举出几个,首先如此物怕水,雨天就不容易使用;其次,如果队形松散,那就可以最大限度减低伤亡,再者……。”

“大郎慎言。”一边常玉突然打断的李沐说下去,“这话如果被有心人听了去,恐怕不妥。”

说完,狠狠地瞪了梁仲业一眼,梁仲业起身向常玉告罪。

李沐赶紧劝慰道:“先生不必如此,这不过是闲谈而已。”

“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常玉摇头道,“以后大郎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切不可对外人言。”

李沐只好说:“沐谨记常大叔教诲。”

常玉点点头,却向梁仲业使了个眼色。

梁仲业心领神会,对李沐说道:“大郎,为师在凉州一呆九年,主要是不舍得与你分别,只是日前家中来信,言及家母病重,为师欲收拾行装返乡探亲,分别之后望你勤学,不可懈怠。”

李沐闻言一惊,遂红了眼眶:“先生多年悉心教导,对于沐兄弟有天大的恩情,还未来得及报答一、二,就要分别,不知先生何时动身,也好让沐准备厚礼,去送送先生。”

梁仲业摇摇头:“为师明日一早就走,不必送了,何况日后总有再见之日,不必难受。”

李沐手上也无拿得出手之物,想了想,想起在常玉那寄存的三十贯钱,于是请常玉替自己悉数取来,将钱箱推给梁仲业:“弟子身无长物,唯此物能表达弟子心意之一、二,万望先生不要推辞才好。”

梁仲业千般推辞,无奈李沐坚持,加上边上李沂、常玉再三相劝,终于接了。

等李沐兄弟离开后。

常玉对梁仲业道:“二弟,此去联络十一位兄弟之事,可要千万小心,断不可露了形迹。”

“大哥放心,我打算扮作商人,四处行商,当不会轻易被人发觉。”

常玉点点头,从胸口取出一块小小丝帛,交给梁仲业,“这是十一位兄弟的落脚处,你今晚把它背熟后就烧毁,事关生死,切不可留下。”

“喏。”

“不管此次能联络上几人,以一年为期,无论如何都须回来此处,不可误事。”

“喏。”

“十年未见,不知人心可有变化,切不可透露少主现状给他们。”

“喏。”

“哎……。”常玉有些伤感,“但愿他们都平安,还记得当年的……承诺。”

次日凌晨,李沐、李沂、常玉三个在南城门处依依送别了梁仲业。

回来的路上,一个唐军骑兵迎面飞驰而来。

“李参军留步,李参军留步。”

能这么喊的,只能是当日辖下五十名死士,参军一职是李大亮当时为李沐能名正言顺领兵暂时委任的职务,别的唐军士兵并不知晓。

近了一看,果然是李大亮的亲兵。

“李参军,都督召见你兄弟二人。”

李沐问道:“可知是何事?”

那亲兵笑道:“自然是好事,朝廷派的宣赏使已经到了,都督唤你们,想必是去领赏。”

李沐、李沂也乐了,有钱拿没人会不高兴,这次兄弟两立下如此滔天之功,想必赏赐也会丰厚。

于是拱手与常玉别过,随那亲兵去了都督府。

第十三章 李大亮的善意

李沐兄弟到了都督府见了李大亮,才知道朝廷派的宣赏使已经宣过旨了。

不过这也正常,李沐是一介布衣,李沂不过是一个亲兵,朝廷使者宣旨自然不用等他们来。

将旨意给李大亮,然后由李大亮转告他们,才算程序正常。

李大亮此时脸色却不好,李沐心中一紧,思忖道,不会有什么祸事吧?

果然,李大亮开口道:“大郎,此次某上表朝廷,确实将你兄弟二人立为首功,只是这旨意下来……。”

李大亮有些内疚地看着李沐。

李沐苦笑,他相信李大亮,这些天来的交往,他明白李大亮绝不是一个抢占他人功劳的卑鄙之人,既然如此,不管如何赏赐,都怪不得他。

“都督不必挂怀,直说就是。”

李大亮歉然道:“此次朝廷封赏颇厚,李沂凭斩杀敌酋之功,被擢升为校尉,这可是大唐最年少的校尉了。就连常、梁等游侠也厚赏了金、帛,唯有你,旨意上却没提及一言。还望你不要怨恨我。”

李沐本也没抱多大的希望,自然也没有多大的失望,只是原本以为,至少能得到些金、帛赏赐,也好拿回家让杨氏高兴、高兴,不想竟连一文钱也没。

幸好听到李沂被授校尉之职,心中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李沐微笑道:“既然是朝廷的考量,又不是都督的意思,沐怎会怪都督,都督不必介意。”

李大亮心中叹息,好个少年郎,受如此委曲,反到安慰起我来。

想了一下,对李沐说道:“朝廷虽然不封赏,某忝为凉州都督,岂能对如此大功不赏,否则何以服众。来人,去府库速取黄金二百两送去李家。”

李沐心中一乐,管他谁赏的,有钱就行,黄金二百两,约合银二千两,也算个小土豪了。

便毫不推辞,躬身道:“谢都督赏赐。”

李大亮见李沐接受,心中一宽道:“不必多礼,大郎此战救我满城将士、百姓,功在社稷,本当赏赐。”

说完转头道:“李沂,你授校尉,依旧在本都督麾下从军,某赏你个好去处,去你父亲生前那营就任,可好?”

李沂闻听大喜,跪谢道:“属下唯都督马首是瞻。”

李大亮笑道:“李沂,除授官外,朝廷另外还有赏赐,赏你银五百两,蜀锦二十匹,上田百亩。”

李沂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李家兄弟拜谢了李大亮,去军营帮李沂领了赏赐,回家去了。

杨氏闻知喜极而泣,赶紧让李沐去请出李英节牌位,焚香告知。

李家这边忙着祭祀李英节。

都督府那边李大亮正头痛不已。

李沐两兄弟离开之后,宣赏使袁公公前来,告知李大亮,皇上口谕,令李大亮将伏允人头送入京城,同时献俘。

可这伏允人头却在李家兄弟手里,这还不算太头痛,更头痛的是,皇上指定由李沐入京城献俘。

李大亮心中埋怨着,连赏赐都不给人一文,却让一个十岁少年长途跋涉进京献俘?先不说李沐现在还是白身,重要的是毕竟上京谁也不知道是祸是福,李沐自己愿意不愿意去还是个问题,搞不好立了大功,没得赏赐,还要落下个抗旨之罪也说不定,不知道是谁给皇上出的馊主意。

李大亮心中不乐意,自然也有几分私心。

身为一方诸侯,自然希望能招揽李沐,这也是自己以都督名义重赏李沐的原因。

李沐兄弟是李英节之后,看在李英节面子上,也得对李沐兄弟有番照顾不是?

加上谁不想麾下有能人?

戎马征战数十年,历经隋唐两代王朝,这陶罐不单是守城利器,也是攻城利器,这一点李大亮比谁都清楚。

更何况朝廷已经下令今年征讨吐谷浑,只是不想吐谷浑居然提前寇边。

李大亮甚至有动过圈禁李沐的念头,只是想到李沐此次立下大功,不管在军中还是在百姓中都有名声,贸然圈禁对自己的名声也不好,总有迫害功臣之嫌。

加上李沂就在自己麾下,想来李沐也不至于没有顾忌,所以才动了拉拢之心,重赏于他。

可这边终究是皇上旨意,加上袁公公咄咄逼人,李大亮只能妥协。

“袁公公,那李沐只是一个十岁少年,且是布衣,让他领兵进京献俘,恐有不妥吧?要不然换个人?”

袁公公脸上挂着笑,可声音却是阴恻恻的,“李都督,陛下说让他进京,就得让他进京,就算他还是襁褓婴儿,也得让人抱着他进京。”

“只是……。”李大亮还想争辩。

“怎么,李都督还想替陛下做主不成?”

李大亮赶紧否认:“某万万不敢。”

“那就去李家传话吧。”袁公公斜了李大亮一眼。

“某这就派人去。”李大亮本是想争取一下,将李沐留在凉州,现在看来是没希望了。

袁公公名仁国,是御前太监,正五品衔,李大亮很清楚他在李世民跟前的影响力。

于是便派人去李家传信。

李沐兄弟才回到家里,一家人正眼冒红光地数着金银锦帛,屋里这辈子谁见过这么多钱财?

不想还没来得及捂热,都督府的传令兵就到了,令李沐速去都督府,袁公公召见。

一家人愣在那,一时反应不过来。

还是李沂先开口,“大哥,不会是你功劳太大,袁公公专门有密旨赏赐吧?”

旁边杨氏听了猛点头,“就是,都说有功必赏,沐儿此次立下如此大功,皇上英明神武怎会不赏赐呢?沐儿,快快前去,如果赏赐太多拿不动就让人来传话,娘和沂儿一起帮你来拉。”

李沐笑道:“娘说得是,孩儿这就去。”

其实李沐心中明白,袁公公不可能在已经宣旨之后再赏赐自己,恐怕有别的事。

问题很有可能出在火药上。

只是不想让杨氏担心,李沐也就默认了杨氏、李沂的话,跟着传令兵去都督府。

李沐进了都督府正堂,见堂内只有李大亮和一名白脸无须的中年男子坐着,心中思忖这中年男子恐怕就是袁公公了。

“小民见过都督,见过袁公公。”李沐规规矩矩地施礼。

“你呢上李沐?”

“正是。”

“多大了?”

“刚满十岁。”

“这看着可不只十岁啊。”袁公公显然也被李沐的身高体形所疑惑。

边上李大亮解释道:“可能是自幼习武的缘故,公公不知道,李沐的弟弟比李沐还要高一些。”

“哦……。”袁公公微微点头道。

“你见过咱家?”

“未曾见过。”

“那怎知咱家就是袁公公?”

没有人让李沐起身,李沐心中腹诽,却只能依旧低着头,躬着身子道:“在凉州能与李都督并坐的恐怕没有几个了,既然是袁公公召见沐,那就不难猜了。”

袁公公嘿嘿笑道:“好个机灵的童子。”

这时,李大亮开口道:“李沐,先起身吧。”

李沐这才直起身来。

袁公公本是身体残缺之人,见任何一个人都本能地提防着,生怕就人谋算了去,只是现在看到一个机灵少年,却生不起防范之心,倒是喜爱的紧。

“李沐,咱家奉陛下口谕,令你进京献俘,你可愿意去?”袁公公不等李大亮开口,便开门见山地将旨意传给了李沐。

李沐闻言一愣,李世民的口谕?

要自己进京献俘肯定只是借口,可用意何在?

袁公公是宣抚使,朝廷圣旨中没有赏赐自己,现在反而以李世民口谕的方式令自己进京。

恐怕还是为了火药之事。

李沐不知是祸是福,没有马上表态,而是迷瞪着双眼,向李大亮和袁公公看去。

占了年少的光,李沐迷瞪的双眼太具有迷惑性。

李大亮见了心中叹息,这少年人真是知进退,他这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呢。

而那边袁公公见了,心中却想着,这懵懂少年入世未深,竟不知道回应一声,真是块朴玉。

袁公公乃李世民身边近侍,岂会不知李沐已经简在帝心?否则皇上何必让自己传口谕,专门指名让李沐进京?

大唐天下数千万人口,能让皇帝记住名字的有几人?

袁公公善意地提醒道:“李沐,不去可是抗旨重罪。”

而李大亮也开口道:“李沐,能亲眼见见皇帝,见见长安城,也不枉此生。”

李沐闻言,知道事已成定局,推托无用,这才躬身道:“小民愿去。”

李大亮道:“李沐,皇上令你领兵献俘,名不正则言不顺,本都督委任你校尉一职,你可带上当日一众死士,本都督再派三百精兵,押送俘虏上京献俘。”

“属下遵命。”已经被委任校尉一职,李沐便从布衣转身为下级军官,自然也就改称属下了。

李大亮转头对袁公公道:“挑选俘虏需要两日,袁公公是先启程回京,还是随李沐一同进京?”

“咱家身负陛下旨意,自然要与李沐一同进京。”

“如此,那就劳累公公在城中多呆两日了。”

“不妨事。”

李沐回到家里,将事情经过与杨氏、李沂说了。

杨氏、李沂都说是好事。

能去京都长安城见见皇帝,这该是多少大唐子民的梦想。

李沂也闹着同去,李沐想想也就答应了,想来李大亮不会拒绝这小小的要求,谁去不是去?

第十四章 初遇李泰

当天晚上,李沐带着李沂去了常记酒肆,与常玉告别。

常玉闻听就蒙了,愣愣地看着李沐,不知道如何办好。

李沐连着唤了他几声,“常大叔,你怎么了?”

常玉才醒过神来,十年了,李沐一直在自己视野范围之内,如今却要分别,如何让他适应得了呢?

本想随李沐同去,也好护卫李沐周全,可自己派了梁仲业前往各处联络众兄弟,约好在此处会合,又怎能离去?

常玉心中万分纠结,见李沐询问,只好应付道,“长安距凉州上千里,大郎这一去,再见不知何时了?”

李沐也不有疑,笑道:“常大叔放心,等沐与二弟逛完长安城,迟则三个月,快则两月,就会回来,到时还得来叨扰常大叔呢。”

常玉看着李沐的笑脸,叮嘱道:“大郎此去路程遥远,万事小心啊。”

“常大叔放心,此去有当日死士相伴,李都督还另外派了三百精兵押解俘虏,路上寻常匪徒不敢相扰。”

常玉想想也对,可他所担心的并非是路上,而是在长安……。

只是不便明言,只能再三叮嘱李沐万事谨慎。

李沐应了,兄弟二人在常玉那酒足饭饱之后便回家睡了。

两天后,李沐二人便率精兵押解三百经过精心挑选的吐谷浑俘虏上路了,李沂马背上还挂着个木盒子,里面自然是用石灰腌渍了的吐谷浑可汗伏允的人头。

这精心挑选是有讲究的,不能选老弱病残,不然看起来有些杀良冒功的意思,也不能挑那些个刺头,让那些混不吝的刺头进了京,还不知会不会惊了圣驾,冒犯了龙颜呢。

只有挑那些看起来身强力壮,却性子温和的俘虏,这样才能让人感受到大唐的武功。

一路上,由于袁公公不停地催促,李沐不敢有违,只好令士兵抓紧赶路。

李沂倒是适应长途骑马,可李沐骑了两天已经腰酸背痛,大腿都磨肿了。

不得已,第三天,李沐就厚着脸皮向袁公公告罪,欲进他的马车里舒坦舒坦。

好在李沐尚小,还是万事不忌的年龄。

袁公公倒是爽快,一口就答应了。

二人在马车里聊聊天,倒也不觉得旅途漫长。

趁这个空隙,李沐向袁公公讨教了觐见皇帝的相关礼节、规矩,袁公公也丝毫不藏着掖着,尽心相告。

还别说,这一路的相处下来,二人的交情还真与日渐涨。

袁仁国在宫里见多了成年人的老谋深算和少年人的张扬跋扈,却无法见到象李沐这般率真可爱的孩子。

而李沐却是深知在李世民近前服侍的袁仁国,有着不同寻常的作用,自然是刻意讨好,路上打尖,吃呀喝呀什么的,李沐都顺着袁仁国的喜好来。

所以,一个是成心结交,一个是享受孺子奉承的感觉。

二人可谓是各有所需,一拍即合。

途中,李沐抽空还送了袁公公四个银饼,合一百两,让袁公公心中对李沐的喜欢更深了几分。

十天之后,便到了长安。

在城外扎营休息了一个晚上,袁公公则派人向城里报信。

本来嘛,带兵进京可是大事,不获准,那就是谋反大罪了。

次日凌晨,李沐一干人等到西城金光门外时,早已有兵部、礼部的相关官员前来接应。

李沐在袁仁国的指点下顺利与前来的官员交割了士兵和俘虏,便由袁公公带着与李沂从金光门入横街奔皇城而去。

约摸半个时辰,来到皇城永安门外。

袁公公让李沐二人等着,自己入宫请旨。

而李沐让李沂将装着伏允人头的盒子交给袁公公,还有自己准备一陶罐火药,并告知袁公公这是为皇上演示用的。

因为觐见皇帝时可是要搜身过的,这东西如果由自己随身携带,那可是大罪。

李沐二人则在门口等着传见。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看着进进出出的达官显贵,刚开始还蛮新鲜,可久了就烦了,李沐兄弟万般无聊,却又不敢离开。

李沐觉得腿都麻了,左右一看,觉得地上还算干净,便拖着李沂坐了下来,也不管皇城前举止是否失仪了。

守门的禁军前面已经看到二人是袁仁国带来的,加上二人还是孩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时,一个很突兀的声音传来,“汝等二人可是从凉州来的?”

李沐、李沂转头一看,从永安门内走出一行数人,为首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个子略比李沐高,却与李沂矮一些。

五官端正,皮肤白晰,只是眉宇间一股狂傲不羁的气息若隐若现,一看便让觉得这是被溺爱惯了的。

这要是单看脸也就是胖点,可如果纵览全身,那就一个字——肥。

一身的肉估计全横向发展了。

李沐知道一句俗语,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大。

这长安城中抛块石头都能砸中几个五品官,所以,李沐虽然觉得对方问得不太礼貌,但还是拉了一下李沂,微微躬身:“我兄弟二人正是从凉州而来,不知尊驾是……?”

这时,那少年已经走到李沐近前,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沐,挑了挑眉毛问道:“听闻汝等兄弟以三千骑兵击败了吐谷浑五万大军,还斩杀了吐谷汗可汗伏允?”

李沐见少年不回答是谁,心中有些不快,却依旧恭敬地答道:“道听途说不足为信,当日是李都督率三千骑兵击溃吐谷浑大军,而非我兄弟二人,不过斩杀吐谷浑可汗伏允之事却是真的,此乃我二弟李沂所为。”

李沐不卑不亢地回答着。

那少年闻言突然大笑起来,环顾左右道:“听听,听听,他还真承认了哎。”

少年左右随从一起大笑起来。

李沐兄弟年纪虽小,可脑子不傻,怎会听不出这几人笑中的讥讽之意。

李沂性情肖父暴烈,哪受得这种气,上前反诘,“就是我斩杀的,你们当如何?”

不想“啪”地一声,那少年随手一巴掌,打得李沂愣了神,刚要还手,被李沐一把拉住,拖到了身后。

那少年脸上的肥肉抖了抖,轻轻甩了甩手,指着李沂轻蔑地说道:“汝敢犯上?告诉他,我是谁。”

少年左右随从傲然道:“此乃大唐四皇子越王殿下。还不赶紧见礼?”

抓着李沂的手,李沐知道不能吃眼前亏。

遂拉了下李沂,一齐躬身见礼:“卑职等见过越王殿下。”

李泰见李沐兄弟服了软,倒也没再发作,他问道:“汝兄弟是来向皇上请赏的?”

李沐答道:“微末小功,不敢请赏。”

不想这句话又引来李泰一阵狂笑,他边笑边对左右说道:“听听,听听,这厮好大的口气,如此斩杀敌酋的滔天大功,被他说成微末小功。”

转过头来,对李沐问道:“本王想问问,在尔等眼里,何功方能称得上大功?”

李沐心中一万匹草尼玛跑过,自己一句谦逊之词,被这该死的愣是攀扯成这样。

心想,就你这德性,怎么可能与你大哥争天下。

正在这时,久去的袁公公终于来了。

袁公公老远便听到李泰正在诘问李沐,心中大急,赶紧上前打圆场。

“参见越王殿下。”

李泰回头一看,是父皇近侍袁公公,倒也不敢托大,遂道:“原来是袁公公,免礼免礼,快快请起。”

李沐在一旁腹诽,敢情这小子也懂礼节,只是也太看菜下筷了吧。

袁公公起身对李泰道:“皇上召见李沐兄弟,不敢耽搁,还望殿下勿怪。”

李泰闻听他父皇要召见李沐,自然不敢阻拦,便挥挥手:“去吧。”

袁公公赶紧一拉李沐,道:“快随咱家觐见。”

那边李泰带着随从转身离去。

而此时,李沐开口朗声说道:“回殿下的话,卑职以为,开疆拓土方为大功。”

已经开路的李泰忽地回过身来,紧咬着肥嘟嘟的下唇,阴沉地瞪着李沐。

袁公公一看不妙,赶紧低声道:“小祖宗哎,多什么嘴啊,快走吧。”

李沐不再理会李泰的目光,拉着李沂跟袁公公进宫去了。

李泰突然觉得自己有一口气在胸口堵得慌。

李沐最后一句话并未失礼,也没有错,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突兀地一句,顶得李泰胸口一阵闷痛。

李泰恨恨地自说自骂道:“凉州来的田舍郎,真是不知死活。”

……。

此时,承庆殿。

李世民正好下朝,将长孙无忌、房玄龄、李靖等人留了下来。

为得一是明日李靖等将领就要远征吐谷浑,最后勉励一番;二是凉州的二小奉旨进京了,须见上一见,以解当日之迷惑。

“李爱卿明日就要远征,朕还得再叮嘱卿一番。”

“臣洗耳恭听。”

“此战本意是惩戒,而非灭其国。吐蕃国力日益增强,对大唐虎视眈眈,常有寇边之举,有吐谷浑做缓冲,利大于失。”

“臣谨遵陛下旨意。”

“经月前凉州一战,伏允授首,吐谷浑国内必已大乱,爱卿此去,定能马到功成,来日班师凯旋,朕必亲往城门迎接。”

李靖躬身行礼道:“臣必鞠躬尽瘁,为陛下扫平吐谷浑。”

第十五章 撒谎是门艺术活

此时,袁公公站在门口禀报,“皇上,李沐兄弟二人已带到,正在殿外等候。”

“众卿,今日可解一惑矣。”李世民听了对殿中众人大笑道,“传。”

“传李沐、李沂觐见。”太监独有尖锐而悠长的嗓门回响在殿内外上空。

李沐二人迎着众人的目光拘紧地走进殿中,这种被人注视甚至审视的感觉让李沂很紧张。

他缩在李沐身后,心中想,早知如此,不如在外面等候。

李沐虽也感受到无形的压力,但比起李沂好多了,他的拘紧更多来自象后世职员面见上司的紧张。

他一进去就向正中间的李世民望去,能亲眼看一看传说中的千古一帝,也不枉来长安一遭。

袁公公早前和他讲过的什么规矩,怎么行礼啊,不可与皇帝对视啊什么的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只看见那传说中的李世民年约三十六、七岁,身穿一袭玄色长袍,挺直的鼻梁、短须,嘴上两撇胡子向上扬起。

双目炯炯有神,不怒而威,这是长久掌控别人生死形成的霸气,不愧为一代雄主。

唯一让人遗憾的是眼睛下两个眼袋大了些,想必是夜生活太过了。李沐在心中编排着。

可怜一旁袁公公不停地干咳嗽提醒,李沐二人却混不当回事。

这时李世民身边一位太监喝道:“见了陛下还不行礼,可知殿前失仪之罪乎。”

殿内大臣们带着一种并无恶意的嘲笑看着二小。

这是一种自恃身份、居高临下的轻视,所以也就没有人真站出来谏议治二小君前失仪之罪了。

李沐这才醒悟过来,却先抱歉地冲旁边袁公公一笑。

这让袁仁国脸都仇绿了,心道,你小子倒是向皇帝见礼啊,冲咱家笑个屁啊。

李沐这时已经醒过神了,自然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赶紧拉上李沂施礼请罪。

要说不紧张,那肯定是撒谎。

就算在后世,见个领导总也会紧张的,何况面前的是掌控人间生死的帝皇。

“微臣凉州都督麾下校尉李沐参见陛下。”

“微臣凉州都督麾下校尉李沂参见陛下。”

李世民摆摆手,示意算了,没有追究二人失礼,连这点度量都没有,何谈英主?

他看了看二小,奇怪地问道:“你二人谁是兄,谁是弟?”

李沐道:“微臣李沐为兄,他是臣弟弟李沂。”

“为何你弟弟长得比你高?”

李沐想了一路的君前奏对都没用得上,这李世民不按牌理出牌啊。

我的身高关你屁事,李沐心中腹诽着。

可口中说出来却是:“可能是弟弟肖父,而微臣肖母吧。”

李世民点点头,道:“你二人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将当日战事从头至尾细说一遍。”

“微臣遵旨。”

于是,李沐将当初战事前因后果细述了一遍,这可是李沐从离开凉州就开始打腹稿了的,能说的,不能说的,都斟酌了几遍。

不说添油加醋,可必要的润色还是需要的。

如何伏笔,如何扣人心弦,李沐这一路上可不仅仅只是讨好袁仁国。

李沐心中想着,这穿越回了唐朝,在皇宫里说书讲故事,这感觉真酸爽。

在说到李英节勇战勋国时,众人都叹一声惋惜。

而说到李沐去都督府讨军权时,众臣皆一脸古怪,心说这娃真是找死。

当说到李沐率五十余骑击破吐谷浑主帐,李沂一箭射中伏允斩下其头颅时,众人皆激动万分,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李沐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观察着李世民和众大臣的表情。

见众人随着自己的话不同的表情,心中腹诽,李世民也够惨的,被这群演技能得奥斯卡大奖的老炮儿围着,估计想听真话还真不容易。

在李沐看来,大臣们身临其境的神态,至少有一半是装出来的。

这些人精,明白什么时候该滥竽充数,什么时候该冒死进谏以搏诤臣之名。

可李沐也在眼角余光里见到一个用双细眼一直盯着自己,喜怒不形于颜色之人,看年纪应该过了花甲,只是他的眼神非常狠历,他一直平静地听着,脸上无任何表情。

等李沐说完,殿中有半柱香的时间,一丝声音都没有。

谁都没有先出声,出头的椽子先烂,这道理没人不知道。

此事虽然离奇,刷新了众人的眼界,但事实就是事实,当袁公公命人将装着伏允人头的盒子打开时,再无一人怀疑李大亮关于此战事的奏折了。

这时,李靖率先向李世民开口道:“皇上,臣有几个疑问想当面询问李沐,不知可否?”

“李爱卿但问妨。”

李靖径直走到李沐面前,平静地说道:“李沐,本官李靖,想问你几个问题,你据实回答就行。”

李沐见那个一直盯着自己、面无表情的人向自己走来,一听就是原来是李靖,不觉心头打了个哆嗦,大唐战神哎,虽然谈不上崇拜,但在李沐心里,李靖无疑是唐朝所有武将中最让他佩服的人。

不过李沐明白,这时不是脑残粉的时候。

李沐躬身一礼道:“李帅请问,沐知无不言,言无不实。”

李沐的干脆让李靖脸上有了些暖意。

“你今年多大?”

“十岁。”

“师从何人?”

“家师姓梁,名讳上仲下业。”

“他教了你些什么?”

“读书写字,偶尔也教弓马骑射。”

这不奇怪,大唐科举、门荫入仕,首先要过的就是兵部,没有三招两式,根本进不去遴选这一关。

“他也教你行军打仗?”李靖继续追问道。

“不曾。”

“那你行军打仗的本事谁教你的?”

“卑职不会行军打仗。”李沐想也没想,老实地回答道。

在李靖面前说会行军打仗,岂不是有班门弄斧之嫌?想到这李沐的思维开始跳跃了,不知道程咬金来了没有,他的三班斧……?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一个献策三千破五万大军,立下赫赫战功的人说他不会行军打仗,这估计是这个时代最冷的冷笑话了。

李靖不为所动,反而点点头道:“你说得应该是实话。”

李沐赶紧收拢飘散的思维,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在陛下和诸公面前,卑职不敢撒谎。”

当然,心中想说的是,才怪。

李靖又问:“既然你不会行军打仗,怎敢向凉州都督讨要兵权?你就不怕害了满城军民的性命?”

“不怕。”

“为何?”

“因为如果失败,那时我已经死了,还怕什么?”

这话虽然荒诞,但没有人去指责,因为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那份决绝,是啊,都已经战死了,还怕什么?

李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再点头,“这想必也是实话。”

“是。”

李靖想了想,突然问道:“你心中可有领兵为将的愿望?”

李沐思忖了一下,回答道:“未曾有过,不过……倒是卑职弟弟李沂自幼就有这种愿望。”

“哦?”李靖目光越过李沐,看向后面李沂,对李沂微微点头之后,又将目光集中到了李沐身上。

“本官再问你,既然你不会行军打仗,如何会倒卷珠帘、以少胜多的战法?”连李大亮都知道的战法,有军神之称的李靖自然知晓,虽然没有机会使用过,可李靖对此战法的来龙去脉甚至比李沐更清楚。

“……。”

“本官再问你,李大亮奏报中所言及的天雷,又是谁教你制造的?”

“……。”

“怎么不回答?是不想答么?”李靖语气不变地问道,可李沐却明显感觉气场紧张起来。

连续两个问题不答,众大臣都窃窃私语起来。

而李世民冷冷地开口道:“李沐,回答李爱卿的问题。”

看那架势,只要李沐回答不能让他满意,就得人头落地了。

李沐却面不改色,这问题早在凉州时,自己就想好答案了。

“回陛下话,李帅的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微臣一并回答就是。”

“微臣六岁时,姑臧城来了一个游方道士,他周游列国,说是与臣投缘便在姑臧城盘桓了些日子。期间与臣讲述过天雷,因为天雷本就是他炼丹时发现的。而倒卷珠帘也是他对臣说故事的时候说起的,他说远在大唐西方,有一个叫罗马的帝国,曾经有一个以少胜多的战例。”

李靖听了皱眉,他首先不是怀疑李沐所说的,而是担心那道士万一被大唐周边列国利用。

李世民听了也大吃一惊,他急问道:“道士叫什么?”

“微臣不知,他从未告诉臣他的名字,微臣也没有拜过师,只是相处了一些时日。”

“那道士也知道天雷的制造方法?”

“这……微臣真不能肯定?”

“为何这么说?”

“当时道士只是与微臣说了他炼丹时发现几种药材凑在一起会燃起熊熊大火,有助燃的功效。他离开后,卑职年幼喜欢玩耍,所以就拿材料试了试,发现真如道士所说,后来试的次数多了,配方也随之改变,直到有一日,发现了会爆炸的天雷。”

“这么说,那道士只知其一?”

“可以这么说。”

李靖自然不信李沐这番辩解,他突然开口问道:“他人在何处?”

李沐道:“居无定所,与卑职分别时只说要重游罗马。”

第十六章 李靖的背书

李沐的回答让君臣都松了一口气。

李靖如释重负,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应该不会对大唐构成威胁。

他终于如释重负地对李沐点点头,回头与李世民交流了一下眼神。

然后才向李世民施礼道:“禀陛下,臣问完了。”

“爱卿以为如何?”

“臣窃以为,李沐所说基本属实。”

殿内诸臣谁也没有被李沐的话说服,这些人精岂是这么容易被骗倒的?

如果不是李靖这句话,恐怕早已三三两两出列诘问李沐了。

为一个区区与大唐、自己皆无害的稚童,得罪一个当朝一品大员,这傻事没人会做。

群臣们碍于李靖的面子,虽然没有直接提出反对意见,但都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这时,司空长孙无忌出列奏道:“禀皇上,臣倒有个建议,要知李沐说得究竟是不是实话,只要叫一个人来问问就知道了。”

说完,向李靖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

长孙无忌听李靖的回答,就知道李沐所说的不管是不是事实,都已经由李靖背书了,这时再有人出来反对,等于打了李靖的脸。

早在第一次廷议李大亮奏折的时候,长孙无忌便已经有了招揽李沐的意思,只是听到李沐年龄才尚小,才暂时罢了心思。

对于一个在京城身居高位的重臣来说,延揽边将是自保、自重的有效办法,当然,这不能公开,需要悄悄的,最好的方式自然是神交而形不交,可这需要双方长期养成的默契。

而此时,他出列谏言并不是因为要打李靖的脸,而是向李靖卖个好。

因为长孙无忌也粗通炼丹之道,他直觉上就觉得李沐在这问题上说的应该是真的,既然是真的,就不怕找真道士来问,问过之后再证明是真的,那就是真上加真,铁板钉钉了。

以真证伪,假也成真,这官场上的手段,长孙无忌早已玩得滴溜转了。

如此一来,李沐除了李靖背书之外,还有了长孙无忌的共同背书。

既卖好于李靖,又向李沐伸出了橄榄枝。

当然,长孙无忌不会认为小小年纪的李沐也能体会其中意思,这一点他很放心,日后找个机会点明白就是了。

但李靖数十年官场下来,自然也能明白其中三昧,于是向长孙无忌投以了然的目光。

李世民并没有发现二人的眼光纠结,不过就算发现,也会当做没发现。

曾经叱咤风云却又饱经风霜的上海青帮老大杜月笙经常感叹说,人生有三碗面最难吃——人面、情面、场面。

世事就是如此,不管是明君是忠臣,亦或是昏君或者是奸臣,都需要一张颜面,面子在那就天道人道在,如果撕掉了这张颜面,那就只剩下血腥和狰狞了。

不到万不得已,双方都不想也没勇气撕下这张颜面。

李世民在听完李靖回答时,本想令身边太监拿出早已拟好的圣旨,这圣旨有两份,结果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想,大舅哥长孙无忌出来搞了下乱。

对这种重臣间的“龌龊”李世民喜闻乐见,他不怕臣工间有矛盾,反而他怕臣工间没有矛盾,要是所有臣工都一条心,还要他这个皇帝做什么?

帝王之道,便是平衡各种势力,谁强打谁,不论对错。

这时长孙无忌的冒出,让李世民觉得长孙无忌是在打李靖的脸。

李靖如今就任西海道大总管,其实等于长安以西,整片唐疆的无冕之王,军政一把抓,又掌握着大军,虽说李世民信任李靖,但为君之道须恩威并重。

所以,李世民打算给长孙无忌这个面子,在李靖带兵出征前给他一种威慑。

“辅机所言何人?”

“太史局将仕郎李淳风。”

李世民恍然,对啊,李淳风就是道士,既然李沐说天雷是道士炼丹时发现的,问问李淳风不就行了?

“来人,传李淳风。”

李淳风要来了。

李沐心中一跳,不会被他看出我是穿越来的吧?

虽然自己是后世人,不相信什么鬼怪神佛,可穿越不是已经发生了吗?

李沐的心中担惊受怕、度日如年啊。

一会儿,李淳风被宦官领了进来。

“臣叩见皇上。”

“爱卿平身。今日唤爱卿来有一事相询。”

“皇上请问。”

“爱卿平日可还有炼丹?”

“回陛下,偶尔为之。”

“炼丹过程中可有……。”李世民不知道怎么问了,他转头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陛下让李沐相询便是。”

“啪。”李世民拍了下手掌,恍然道,“辅机所说甚说。”

转头对李沐道:“李沐,你来问。”

李沐腹诽,这不是让强盗审贼吗。

上前一步,向李淳风见礼道:“见过将仕郎。”

李淳风回身,还了一礼。

他抬头看向李沐,原本微笑的脸色慢慢收敛起来,眼神变得好象有些困惑。

李沐心中有鬼,不想给李淳风思考的时间,赶紧直言道:“见过将仕郎,皇上要问的是道士炼丹时,加入硫磺、硝石、木炭可会发生助燃、爆炸之事?”

李淳风闻李沐开口询问,便清了清神志,回答道:“回皇上,硫磺、硝石、木炭助燃应当会,臣虽没遇到过,但我朝孙思邈孙仙人在丹经内伏硫磺法中也有过此类记载。只是爆炸之说,臣不敢肯定。”

李淳风的回答,证实了李沐所言非假,也同时从侧面证明了李沐所说的道士可能真的不会造天雷,只是知道硫磺、硝石、木炭混在一起助燃。”

李世民心中一阵轻松,开口道:“李沐,听说你带了一个天雷进宫?”

李沐回道:“微臣进宫前交给袁公公了。”

李世民点点头道:“既然诸卿都没见过天雷的威力,朕也想亲眼一见,那就一起见见吧。”

李沐道:“微臣遵旨,请陛下令人找一块空旷之地。”

“承庆殿后就有一块空地。”李世民道,“走。”

“移驾。”

一行人不管愿意不愿意,都随着李世民去了承庆殿后面的一块空地。

李沐找袁公公要来几付铠甲,又找人去御膳坊牵来几头羊。

之后,将陶罐置于地上,将羊和铠甲固定在陶罐四周。

放好引线,折腾完后,李沐道:“请陛下退后。”

众人退至五十步外,李沐再次请求:“请皇上再退一百步。”

李世民依言又退了一百步,心中想这小小陶罐难道还能伤到百步范围?

见距离差不多了,李沐让李沂前去引燃导火油线。

李沂点头应了,拿火折子引燃导线,使出吃奶的劲头往回跑,他可是见识过也使用过,可不想被爆炸伤着。

直到跑到李沐面前,陶罐也没有炸。

李沐知道原因,也就是怕发生意外,引线放得长了些。

见李沂跑得气喘吁吁,便拉了他一把,并排站在李世民的前面。

李世民不乐意了,心想这两小子挡着朕了,叫朕怎么看?

刚要开口,只听“轰”一声震天巨响。

伴随着火光和浓烟,所有人都被震得目瞪口呆。

说来也巧,一个羊头被炸得飞了过来,骨噜噜地落在了众人面前不远处。

这下好了,李世民身边两个内监死命地往李世民身上扑,嘴里还大叫着:“护驾,护驾……。”

于是,在场所有臣工都列在了李世民前面,一副身先士卒、慷慨赴死的忠臣模样。

连那一脸平淡的李靖也不能免俗,往中间悄悄移了几步。

李沐在心里暗啐了一声,一群死不要脸的老戏骨。

李世民没有被炸伤,倒是快被两太监压伤了。

可人家是护驾有功,也训斥不得,只好推开二人,让人扶了他起来。

这时见李沐二人站在更前面的地方,才发现自己错怪了二小。

原来他们是怕伤到朕,才拦在前面的啊。

李世民难得心中感受到一阵暖意,这是从玄武门以来,就没有过的一种感觉。

爆炸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小小一个陶罐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皇上要不要去看看爆炸处的情况?”李沐道。

“朕确要去看看。”

往前一百五十步,原来那片平地上留下了一个冒着几缕黑烟的坑,原本布置在周围的羊都已经四分五裂,不知道飞哪去了,而铠甲皆已经碎裂。

众人皆看着地面感叹不已。

李沐拿起一片碎铠甲敲了敲,这个时代的铁质量不太好啊,硬而脆。

这时,李沐突然觉得脖子后一丝凉意,朝后望去,只见李世民正看着自己,眼中闪现着一种古怪的东西。

李沐心中一惊,暗暗自责,大意了,太大意了。

赶紧拍拍手上的尘土,然后从胸口掏出一卷纸来,跪在李世民面前双手奉上道:“这是微臣制造天雷的配方,敬献给皇上,以助我大唐日益强盛。”

李世民闻言一愕,心想这小子难道能猜中朕的心意?

可又一想,不对,这纸早已在他胸口放着了,应该不会。

除非他在今天以前就准备好了,这好象不太可能吧,换作象长孙无忌倒是可能,可他一个十岁稚童断不可能。

第十七章 胜在狡辩

一瞬间,李世民的脑袋里转过很多念头。

当李沐献上配方时,李世民哈哈大笑道:“此等神物,乃国之重器,私自不得拥有,既然你也有这份心,那朕就收下了。”

顿了一顿,李世民道:“但朕也不白要你,说吧,想要点什么?”

旁边众臣皆是老奸巨猾之辈,心中都暗赞李沐反应及时,否则接下来的恐怕不是赏赐,而是圈禁了。

李沐恭敬地回答道:“雷霆雨露皆出于上,皇上无论赏赐微臣什么,微臣就收下谢恩。但微臣不会也不敢向皇上讨赏。”

李世民闻听笑得更灿烂了,他用手指点点李沐,转头对长孙无忌道:“辅机,看看,比你少年时如何?”

长孙无忌躬身道:“臣远不如矣。”

李世民突然正色道:“除李靖、长孙无忌、李沐三人外,其余人都退下,你三人随朕去承庆殿。”

众人应喏,一齐退下。

回到承庆殿,李世民抖着手中配方问道:“李沐,这天雷制造可复杂?”

“不复杂。”

“制造用时多吗?”

“不多。”

“李大总管明日出征,可来得及制造一些,让他带去。”

李靖闻言脸上一喜。

李沐无语,心头一千匹草尼玛奔跑而过,你真当这是战无不胜的神器啊,这要是带上天雷结果败了,是不是要将责任算在我头上?

“禀皇上,微臣有话要说。”

“讲。”

“天雷对大唐来说,是一种别国没有的武器,微臣窃以为能不用就不用,要用就用在最关键的时候,一举扭转乾坤。一旦使用时被敌军所获,仿制很容易,如此一来,恐怕天雷不久之后就会落在我大唐将士的头上。”

李世民本想着大唐得到此杀敌神器,可以扬眉吐气了,再不用看吐蕃、突厥等列国的脸色了,不想被李沐一句话给泼了盆凉水。

李世民随即反问道:“既然不可轻用,为何你在凉州就用了。”

李沐一时无语,这是传说中英明神武的唐太宗吗?分明是个睚眦必报的小混混。

“回皇上,那时城破在即,微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活下来,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李沐分辨道,心中却暗道,老子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见李世民没有继续责问,李沐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皇上,虽然凉州一战,微臣使用了天雷,可这是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就算吐谷浑人四处宣扬大唐有天雷这种武器,可天下未必有人肯信,他们会以为吐谷浑人因为打输了借口天罚掩盖无能而已。但如果天雷再次在战场上出现,那么所有人都会相信天雷真实存在。如此,敌国就会想方设法地得到它,仿制它,或者找到对付它的方法。”

“故微臣窃以为,天雷的威力在于震慑,在究竟有没有、威力有多大这两个问题上,让列国去猜去顾忌,如此一来,他们就会担心大唐真有天雷而不敢寇拢。况且天雷也有其很多弱点。”

李世民道:“什么弱点?”

“其一,怕潮、怕水,雨天不能使用;其二,敌军队形松散,则杀伤力就会急剧下降;其三,储存不便,长途运输时,一不小心就会引爆酿成大祸。所以,就算今夜赶制出天雷让李大总管带去,恐怕几个月之后也已经受潮无法使用了。”

李世民听了脸上阴晴不定。

旁边李靖问李沐:“可有办法解决,特别是受潮、怕水的问题?”

“能,但需要时间改良。这次的天雷因为赶时间,做得粗糙,很多地方都需要改进。”

李靖松了口气,他对李沐点点头,然后对李世民道:“皇上,臣以为李沐所说有理,天雷不可轻易使用。”

长孙无忌也劝谏道:“臣也觉得李沐所说有理。”

李世民终于从善如流,他点头道:“是朕急迫了些,此事略过不提。”

他又摇摇头,换了种思路,对李沐道:“朕方才说过要重赏于你,这样吧,朕授你军器监少监之职,专司制造开雷,如何?”

李沐一听苦恼不已,好不容易穿越一回,难道还得做上班族?本想这次重活一回,能做自己的主,衣食无忧,享天伦之乐,多好?

说是军器监少监,除非贪腐,赚得了几个钱,就算想贪上面还有个监正呢,随时一巴掌拍死你。还不如在这个时代做个商人赚大钱。

于是李沐婉转拒绝道:“谢皇上厚爱,只是微臣才十岁,能否等微臣长大几年,再为皇上效力?”

李世民脸上闪过一丝微笑,毕竟还是个孩子,他说道:“你既然不想当官,朕也不勉强你,可你功在社稷,不赏不行。这样吧,朕就封你个爵位,赏赐你些金银、土地,回家好好读书去吧。”

说完回头问道:“二位爱卿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李靖躬身应道:“皇上圣明。”

“宣旨。”李世民转头对太监说道。

旨意骈文繁琐,其实上面说的就是一件事,封李沐为武功县男,食邑三百户,实封一百五十户,授永业田五百亩,赏黄金五百两、锦缎四十匹;授李沂致果校尉,赏黄金三百两。

唐朝官爵分三种,一种是本职官,另一种是散官,就是挂个名头,最后一种就是爵位。

封李沐的是爵,授李沂的致果校尉就是散官。

其实这旨意有点讲究,一般封赏爵位,很少有封在长安附近的,因为那基本上都是宗室的封邑,最多的就是李世民的皇庄。

李沐当然不知道李世民将他封为武功县男的用意。

李沐闻言心中总算是松下一口气,心中腹诽,李二恐怕早已经商量好了如何赏赐,连圣旨都准备好了,却一路把咱当猴子耍,他娘的,老子一样把你们当猴子。

只是李沐不知道的是,李世民连圣旨都准备了两份。

不过好在事情总算完结了,这半天下来,李沐双腿发麻。

倒不是站久的缘故,而是这个时代不是坐椅子,是跪坐。

这么些时间下来,血脉不通,苦死李沐了。

可李沐想多了,宣完旨意,李靖、长孙无忌倒是告退了,自己又被留了下来。

不知道是祸是福,李沐盼望着这一天赶快过去。

“怎么,对朕的封赏不满意?”

“微臣不敢。”

李世民道:“不敢?那你苦着脸做什么?”

李沐自然不敢说是因为不想也不敢和他多呆,怕一不小心被砍了脑袋。

“臣只是腿麻了,揉揉就好。”

李世民显然是信了,“来人,赐坐。”

李沐再次苦笑,却只能跪坐下来,让发麻的腿更加麻木,嘴上还得谢恩:“谢皇上。”

“朕知道你不满意,如此赫赫战功,只封了个开国县男。其实,以你此次的战功封个县子也不为过,只是朕考虑到你年幼,才将你的爵位降了一等。”李世民眼睛没有看着李沐,象是在对李沐说话,又仿佛是自言自语。

李沐闻听,只能再次表态:“皇上,微臣已经很满意了,想当初在凉州,家父为队率,一年辛苦下来也不足十贯,幸好家里薄有田产,方可勉强度日。如今微臣得皇上赏赐,不但有了爵位,还赏赐了黄金、锦缎,这对于微臣已经足够了,微臣绝不敢有一丝一毫不满意。”

这一番话打动了李世民,李世民心中有些感触,仰头道:“是啊,知足常乐,可有些人却忘记了本份,人心不足啊。”

这话李沐可不敢接了,他都不知道在说谁,只能闭嘴。

“你很好!”李世民突然回过头来,“你忠义双全,好好替朕做事,朕不会亏待你的。”

“这样,朕在长安县有一座八百亩皇庄,打算将它换你的五百亩永业田,户部那边朕已经关照过了,一会由内官会带你去长安县接收。你可能明白朕的意思?”

李沐被这莫名其妙地话搞得一头雾水。

但有一点听懂了,他的五百亩永业田不到半个时辰就升值了,变成了八百亩,还是皇庄。

“微臣不明白,还请皇上指明迷津。”李沐老实回答道。

李世民含笑点头道:“是不是心中奇怪,朕为什么不直接将皇庄赐给你?”

李沐傻傻地摇摇头。

“朕的皇庄可不是轻易赏赐的。”李世民看着李沐道,“直接赐给你,怕你担不起,可知道树大招风的意思?”

李沐却在想,现在换了被人知道,还不是也一样。

李世民象是猜透了李沐的心思,解释道:“朕的皇庄,如果赏赐臣下,这就需要臣下有足够的资历,但如果是换,朕的皇庄朕做主,想换给谁就换给谁。朕这是在维护你,明白吗?”

李沐有些懂了,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呗。

但样子得做,李沐立时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跪拜道:“微臣谢陛下用心良苦。”

演技一流。

好在李世民很满意李沐的反应,他继续说道:“方才你说的有理,天雷不可轻易示敌,但天雷还得继续制造。”

李沐心想,关我屁事,配方也给你了,你自己找人制造就是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八章 讨价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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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拿起方才李沐献给他的那页配方看了一眼,突然将配方伸到烛火上,“呼”地一声,转眼化为灰烬。

李沐一惊,暗想除非他知道自己在配方上动过手脚了?

不应该啊,自己也就是将配方的比例增减了一些,他怎么可能看出来?

这倒不是李沐弊帚自珍,而是真怕朝廷中有人泄漏了配方,被外族所获,到时非但无法帮助大唐,倒还为祸大唐了。

就在李沐暗自心惊的时候,李世民道:“既然连教你的道士都不知道怎么制造天雷,朕要这张配方何用?正如你方才说的,这天雷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改进,所谓一事不烦二主,制造之事还须你亲力亲为不可。”

李沐闻听张口结舌、目瞪口呆,这下算不算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李世民不理会李沐表情,顾自说道:“你放心去做事,朕不给你设置期限,只要你能尽快将方才所说的天雷存在的问题解决,朕绝不吝啬厚赏。”

李世民斜了李沐一眼:“朕知道你刚才说的都对,天雷不可轻易示敌,朕要将它作为大唐最后一道屏障,保护朕这片社稷江山。”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李沐知道无法拒绝,如果拒绝,保不准李二就恼羞成怒了。

可就这么答应下来,以现在自己刚刚新封区区一个从五品县男的爵位,根本不可能守得住秘密,随便哪个重臣下个手令,是自己拦得住的?

再说了,这没人没钱的,难道还让自己往里贴钱不成?

所谓打也来骂也来,亏本生意不能来。

“微臣自当为皇上分忧。”李沐看似虔诚地拜伏在地,实在是腿麻得坐不住了,“只是望陛下恩准,答应微臣两个请求。”

“请求?”李世民诧异地望着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心中想道,这个时候你不该大喊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矣的吗?还敢与朕提条件?

“讲。”李世民嫌恶地撇了李沐一眼。

李沐直起身,心想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便狮子大开口道:“请皇上恩准,微臣至少要三百将作监各种匠人。”

不想李世民大手一挥,答道:“准。”

嘿,这就得到了免费的三百匠人了?李沐得陇望蜀,决定再下一城。

“微臣还要兵。”

李世民闻言眼神一缩,“何用?”

“微臣只知道,如果在皇庄制造天雷,消息一旦传开,微臣就会是很多人的目标,不管是大唐以外的,或者大唐之内的。

李世民眼中光芒闪动,李沐这话倒是没说错,于是点头道:“朕可以下旨,任何人不得窥探天雷的秘密。”

李沐却摇摇头,一时口快道:“如果皇上的圣旨任何地方都有用,还要军队做什么?”

此话一出,旁边一直默默无闻的太监抬起头来喝斥道:“大胆,汝竟敢蔑视圣人?”

李世民的肺都气炸了,虽然李沐说得是实话,但实话总是伤人心。

自己登基以来,也没有谁敢在自己面前质疑自己的圣旨。

李世民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倒不是因为李沐的这句话,而是这句话背后的思想。

眼前的少年眼神清澈,看似年幼可塑,可骨子里有一种天生的蔑视君权的味道。

自己如果放权于他,会不会养虎为患?

李沐却不知道眼前的李世民心中已经让他的脑袋拿去还来了好几次。

他听到太监的喝斥,仿佛才明白过来自己的话损害了李世民的君威,赶紧拜俯地上,由于紧张有些口吃:“微臣该死,微臣无意冒犯陛下,只是为了不泄皇上的秘密,微臣必须有足够的人手来维护天雷之事不外泄。”

李沐是真怕了,后世吐槽吐习惯了,这不,一不留神,什么话都往外冒。

所谓得意忘形,大概就是如此。

李世民慢慢散去了心中怒意,他知道自己不能杀了这少年,因为这是上天赐给他、赐给大唐的一把神剑,虽然剑有双刃,有可能伤到自己,但自己总不能因为害怕伤了自己,而毁了这柄剑。

而下意识当中,李世民依然是觉得自己有能力掌控住这柄剑,如果连这份自信都没有,朕何以君临天下?

李世民冲太监摆了摆手,对角落起记录起居的史官道:“那句话不要记了!”

又对李沐说道:“朕虽然不是以言获罪的君王,但朕不想再有下一次。”

“微臣遵旨。”李沐有些佩服李世民的雅量了,毕竟是帝王,被臣下如此顶撞,也能克制得住不发作,难怪有人说他能被魏征唾面自干,李沐自认没有这等心胸。

“如你所说,需要多少人?”

李沐此时平静下来,想也没想地说道:“至少五百人。”

李世民不留痕迹地吁出一口气,暗想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看来李沐并非如他所想,说来也是,他不过才十岁少年,还来那么多心机?

从“至少五百人”这句话李世民更是猜测到李沐并无异常的心思,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李沐如果有别的心思,应该说“最多五百人”。

李世民想到此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脸色大好,“准。朕可以调两营禁军权充做护卫。”

“不可啊皇上,禁军太引人注目了,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难道调府兵?朕信不过他们。”这倒不是说李世民不信府兵的忠诚,而是不信府兵的能为,禁军代表着天子,这种威慑力不是府兵能比拟的。

“请皇上恩准,允许微臣在长安县自行征召良家子。”其实李世民误会了李沐的意思,李沐只是为了有个编制或者准确地说是为了李世民的一个允准。

以李沐现在县男的爵位,招募些护卫是合乎律法的,但护卫不准披甲。

大唐律明文规定,不得私拥甲兵,甚至那些带兵的大帅武将们,拥有的带甲私兵也是有明确人数限制的,而且往往在人数上限打个折扣,用以避嫌,以示自己没有异心。

李沐所为的,就是能让招募来的护卫带甲。

李世民怀疑地问道:“征召来的都是壮丁,谁帮你训练他们?”

李沐道:“或许……,微臣兄弟二人可以试试。”

“你会练兵?”

“微臣兄弟出身军户之家,尤其家弟,颇得家父真传,还请皇上到时替微臣向凉州李都督调李沂入长安。”打虎亲兄弟,这个时候,李沐太需要信得过的人手了。

而那边李世民想道,不过数百壮丁,也就遂了他愿吧。

“准。征召上限不得超过五百人,并且不属于唐军编制,对外只能称护卫。”

“微臣遵旨……,哎,不对啊,称护卫无所谓,可军饷谁出?”李沐反应不慢。

李世民看了李沐一眼,想想也是,一个十岁少年刚来长安,要养数百护卫确实挺难,便说道:“朕的内帑也拘紧得很,这样吧,拨你五百两黄金,先对付着。”在李世民看来,区区五百护卫有这些黄金,怎么着也能对付个一年了。

李沐粗算了下,分到每个兵身上也就十贯,还想与李世民讨价还价一番,不想,李世民眼珠子一瞪,看了过来,李沐这才想起现在是唐朝,面对的是李二,便吓得将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但你要记住,如果天雷机密泄露,朕要治你之罪。”

“微臣惶恐,敢问皇上所说机密泄露的对象是何人?可包括皇亲国戚、王公大臣?还请皇上定个准线。”李沐直视李世民道,如果机密泄露给了敌国或者外邦,李沐被治罪也不冤枉,可如果是大唐内部人泄露呢,他可不想到时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枉背黑锅。

李世民道:“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窥探天雷秘密。”

“那就请皇上赐下密诏,微臣也好凭此诏制止一些窥探者。”

李世民拿手指点点李沐,骂道:“好你个田舍郎,你就没有一些为人臣的自觉,倒是将朕推出去给你做挡箭牌。”

李沐赶紧俯身拜倒:“微臣不敢,只是皇上也知道,有些人微臣是想拦也拦不住的,到时坏得依旧是皇上的大事。”

李世民怒目瞪视着趴在脚边的李沐,心中很想一脚踢去,然终究是吸了口气,忍住了:“无须密诏,朕赐你一面金牌便是。”

那边太监随即取来一面金牌,李沐接过一看,上面赫赫四个大字——如朕亲临。

“谢皇上隆恩。”

……。

李世民走到门口,望着李沐渐渐远去的身影,他依旧觉得象是做梦一样。

他发现这少年身上有一种某名的东西让自己想要亲近他。

回想李沐觐见以来的情形,让李世民无法想像这是个十岁的少年。

“莫非朕真的老了?”李世民回到殿中,郁闷地问自己。

当想到被李沐口无遮拦,言及君威的时候,李世民突然一股无名火冒出,突然起身将案上的文房四宝、奏折连同太监刚端上的茶水,全扫落到了地上。

“这该死的田舍郎。”李世民终于骂出声来。

“陛下这是在骂谁呀?”一个温柔的女声从门外传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九章 一代贤后

多年来的相濡以沫,李世民不用回头就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李世民深吸了口气,收拾起心中的怒意,换上一副笑脸道:“观音婢身体刚好,前些日子承乾纳妃你又忙前忙后的,也不知道休息休息。”

长孙无垢进入房间,看到地上的狼籍,也不埋怨,便蹲下来去捡。

刚捡了一卷奏折,就被李世民一把拉起,“使人去打扫就是了,何须你亲自动手?来,陪朕说说话。”

长孙皇后也不推辞,任由着李世民拉着手,在榻上坐下来。

“陛下现在可以与臣妾说说,方才在和谁生气呢?”长孙皇后笑着问道。

李世民恨恨道:“不说也罢。”

长孙皇后道:“那让臣妾猜猜,可又是那魏征。”

“不是,若是魏征那田舍翁也就罢了,可今天朕却被个十岁的田舍郎给……哎。”李世民想起来又有些生气。

长孙皇后这下可起了好奇心,她可是最了解李世民性格的人了,从十三岁嫁给李世民,她就知道李世民外刚内柔,不会轻易记恨一个人,特别是个十岁的孩子。

长孙皇后其实还有一句没去想——就算真有,也应该早就被杀了。

“十岁的田舍郎?”长孙皇后掩嘴一笑,“那就再让臣妾猜猜。”

李世民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却也没有阻拦长孙无垢猜测。

其实李世民也喜欢这种调调。

长孙皇后想了想猜道:“这次臣妾肯定能猜到,陛下,是不是前些日子和臣妾说起过的凉州两位少年英雄之一?”

李世民点点头,“那观音婢再猜猜,是哥哥李沐还是弟弟李沂?”

长孙皇后又想了想说道:“臣妾以为兄长应该懂事些,弟弟应该鲁莽些,再者陛下当日说那李沂斩杀敌酋伏允,想来应该是个猛张飞般的样子,所以臣妾猜是弟弟李沂。”

李世民笑道:“观音婢这次猜错了,正好相反,那弟弟到仿佛是老持稳重,在朕面前连句话都没有,而那李沐看似忠义,却狼心狗肺,亏得朕还重赏于他,他竟……。”

说着说着又生气起来。

长孙皇后赶紧问道:“不知道那李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竟令陛下生气如此?”

李世民耐着性子将当时的情形复述了一遍,完了恨恨地说,“朕当时就该下旨给他三十廷杖,叫他长点记性。不,应该砍了他脑袋,朕看见他那副轻蔑朕圣旨的嘴脸就生气。”

长孙皇后有些吃惊,她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有如此见地,更想象不出会有如此胆魄,敢在皇帝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他就不怕皇帝一生气真砍了他的脑袋,还是真傻混不吝,不知道此事的后果?

长孙皇后突然起身道:“陛下,臣妾要召见李沐。”

李世民一惊,长孙皇后从来不干涉朝事,有时自己在她面前主动提起时,她都设法岔开话题回避,怎么今天会想召见李沐?

“咳。”李世民一声干咳,“观音婢召见李沐何事?”

长孙皇后义正词严地说道:“夫君被人羞辱,做妻子的如果不去找回来,岂不枉为人妻?”

“咳。”李世民差点没憋住,“观音婢,李沐是外臣,不宜召见。”

不想长孙皇后严肃地说道:“陛下,臣妾乃皇后,统率后宫,母仪天下,李沐十岁,尚未成年,天下妇孺正是臣妾管辖范围之内,召见有何不宜?”

李世民被问得哑口无言,看长孙皇后的架势又不象做假,怕她生气气坏身子,只能顺着她道:“行,行,朕准了还不行吗?”

不过想了想,又对长孙皇后说道:“观音婢,其实……其实朕也没生他气,你也别太难为他了,朕日后还要用他。”

长孙皇后终于崩不住了,掩嘴轻笑起来。

李世民才醒悟长孙无垢在逗自己呢,不觉有些恼羞成怒,“朕要批阅奏折了,皇后请回吧。”

长孙皇后又怎会这样离去,她笑面满面地说道:“陛下也说了,没生李沐的气,那陛下是生谁的气呢?”

李世民被触动了心事,他叹了口气道:“是啊,朕没生他的气,而是在生自己的气,生那些不知满足的贪渎小人的气。李沐说得没错,朕的圣旨在很多地方都无用,表面上敬着,私下下不如一张废张。五姓七望,五姓七望啊……崔姓竟要排在朕之前。”

长孙皇后劝慰道:“陛下春秋正盛,既然已经明白症结所在,总会想到办法解决,无须生气,气坏自己的身子。”

李世民拍了拍长孙皇后的手,又覆盖上去,二人四目对望,一副伉俪情深的姿态。

……。

李沐被袁公公引着出了永安门。

袁公公本来是不需要跑这一趟的,依他的身份指派一、二名小黄门陪李沐去皇庄传李世民口谕也就是了。

可一来与李沐投缘,二来长安路上又收了李沐一百两银饼,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袁公公倒也不介意辛苦跑这一趟。

出了宫门,看到已经等候多时的李沂。

李沐请袁公公稍等,上前将大概的经过与李沂简单说了一遍。,

李沂听说李沐被封了长安县男爵位,而自己也加了致果校尉的官阶,倒是很高兴。

“大哥,要是我再立次功,也封个开国男,咱家就一门双爵了。”李沂兴奋地说道。

李沐一把搂住李沂的肩膀道:“会的,肯定会的。现在你随我去长安县接收皇庄。”

“皇庄?去皇庄干什么?”

“皇上将皇庄赐给我了。”

“真的,那太好了。”

不说李沂,就是多了一世为人的李沐,也抑制不住心头的兴奋,八百亩的土地啊。

如果是后世,那怎么也得算是个地主了吧。

李沐心底一声喊,咱黄世仁来了,呵呵。

一行三人,李沐、李沂骑着马,袁公公自然是坐马车了。

约摸一个时辰后便赶到皇庄外,三人便下车、下马走路进去。

“皇上有多处皇庄,这一处算是最小的了。”袁公公带着自豪地说道。

李沐一看到就非常满意,这田庄正建在一座小山下,从远处了看,小山就象是一位母亲怀抱自己的孩子一样将田庄拥在怀里。

毕竟是皇庄啊,选的地都象是精挑细选的,风水宝地啊。

山脚下的房子顶上几缕炊烟升起,让人生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

“袁公公,这山归属是谁的?”

“你的。”

“呃……。”李沐很意外。

袁公公笑道:“本来是皇上的,皇上将皇庄赐于了你,那自然是你的了。”

李沐恍然领悟,又问道:“敢问袁公公,八百亩皇庄,有没有将这山也算在里面?”

“山是山,田是田,皇上的皇庄怎会连田和山搞不清楚呢?”袁公公悠悠地说道。

李沐一听,觉得自己问得好傻,太丢人了,李二是皇帝,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要是连自己的皇庄都被人用山充了田的数,这也太丢份了不是?

所以,只有占便宜的,不可能还丢份子的。

说不定这八百亩皇庄,实际除了这山,还不定大到什么程度呢。

想着轻轻给自己来了一巴掌。

“哎呦喂~~。”袁公公看着直乐,“李县男,你这是干嘛咧?”

李沐脸红得沉默了,袁公公也没继续揶揄李沐,他微笑道:“这座皇庄的管事也姓李,李县男叫他老李头就是了。”

李沐眼白朝天上翻了翻,低声问道:“此人身后可有靠山?”

“未曾听说。”袁公公哂然道,心想,终究是小孩子,这种问题估计也就他问得出来。

“那就好。”李沐轻松起来,不然岂不是要将他当爷供着?自己的地盘做不了主,那也太没意思了。

说着话,三人一起进了庄子。

“哎呦,我说今天怎么喜鹊叫呢?原来是袁公公大驾光临啊。”人未到,话先到,一个约摸着五十多岁的老汉一提溜地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人。

旁边袁公公微微笑着,摆足了架式,“噢~,是老李头啊,来得正好,那就接旨吧。”

一众人听说有圣旨,齐刷刷地跪下,自然李沐兄弟也免不了。

接收过程很顺利,有袁公公宣读了李世民的口谕,还有谁敢冒刺?

再说给谁干活不是干啊。

最后,袁公公将代表着皇庄所有权的地契交给李沐,便向李沐告辞了:“李县男,咱就在此别过了,你先在这转一圈,也好熟悉熟悉。”

李沐心中也是这么想,便不再挽留,只是从李沂包袱中取出两个金饼塞在袁公公手里。

这次袁公公却是千般推托,不肯接受。

被劝得急了,袁公公正色说道:“李县男,咱家虽是内官,但也不是谁人都亲近的,只是凉州一行,见到李县男觉得投缘,上次咱才收你的金饼,只当是结了个香火之情。现在正是李县男用钱之时,就别与咱家客气了,李县男日后手头宽裕之时再说吧。”

李沐见他神态不象做伪,便也不再劝说。

送至庄门,袁公公便自己上了马车走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章 皇庄的秘密

“大哥,送这么多钱给一个老太监做什么?你路上不是送过了吗?”

“二弟,千万别小看袁仁国,皇帝身边的近侍,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就算要送人,也应该送那些高官、重臣,送一个太监做什么?”

“高官、重臣?”李沐撒然一笑,又搂住李沂的肩膀道:“二弟,很多时候,几个高官加起来也没袁仁国一人管用,你想,什么人与皇帝见面的时间多?只有那些近侍啊,他们天天陪伴在皇帝身边,潜移默化,皇帝不受影响都难。”

听了李沐的话李沂的脑子一下子乱了,他觉得李沐的话好象有道理,又好象没道理。

李沐笑着拍拍他的头说道:“别想了,我们该进去了。”

李沂用力地甩甩头,“大哥,为何你就是比我聪慧呢?爹娘从小就说,天生你就比我聪慧。”

李沐心中叹息,傻孩子,我是比你多了一世为人,哪是聪明?

嘴上说道:“二弟这是什么话?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哥就算真比你聪慧,那比武哥就远不如你,这样不是很好吗?咱家兄弟一文一武,完美搭配。”

李沂想想也对,咧嘴笑了,混然忘记刚才在纠结什么。

二人被一群人拥着进了庄子,来到山脚下一座虽然不是很大但却富丽堂皇的宅子,与边上的民宅格格不入。

进到宅子里面。

“你就是老李头?”李沐看着刚才那个说喜鹊叫的老汉。

“老奴便是。”

“你这么大年纪了,可不要称老奴了,沐担当不起。”李沐说得是实话,他心里也从没有把谁当成奴才的自觉性。

不想这话说的和听的完全不一样。

那老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悲哭道:“主人,老奴还干得动,出了皇庄,老奴没处去啊。”

李沐哭笑不得,赶紧弯腰将老汉托起,道:“我不是嫌你老,要赶你走。”

那老汉一听不是要赶他走,哭声立停,睁着泪眼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主人是何意?”

李沐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不用称奴。”

这话一出,除了李沐兄弟,一干人等全跪下了,口中哭喊道:“小的有错,主人打罚就是,千万不要赶我们走啊。”

李沐头都大了,他勉强地说道:“我是说,我也让你们在庄子里做事,每月付你们工钱。”

老李头挣着泪眼一头雾水。

李沐被气晕了,摆摆手道:“罢了,随你们吧,之前怎么样,现在起还怎么样,都回去做事吧。”

一干人都大松了口气,赶紧拍拍膝盖上的土溜了,生怕李沐反悔。

李沐突然道:“老李头留下。”

老李头原本溜得最快,不想还是跑不掉,只能悻然一步一挪地走过来。

“哎。”李沐没开口先叹了口气,“李大叔啊……。”

老李头一听连忙下跪,不想李沐动作更快,双手搀扶住他,问道:“这宅子是谁的?”

“主人的。”

“我的?”

“对,原先是为皇上准备的,以备皇上突然驾临。可这么多年了,皇上从没来过,如今皇上将田庄赏给了主人,那这宅子就是主人的了。”

李沐、李沂相顾一乐。

“李大叔,咱长话短说,你先和我说说田庄的情况。”

老李头偷眼瞧瞧李沐没有生气的意思,便开口道:“这皇庄有田八百亩,一百二十七户……。”

这数字显然不对了,因为以当时的亩产,一户人如果没有十亩以上的地,恐怕养一家人还够,想交田租那是万万不够的了。

八百亩地分给一百二十七户,每户也就七亩地。

真要是这么个数,李沐还得往里贴钱呢。

“等等。”李沐想起袁仁国之前的话,打断老李头道,“这亩数不太对吧?皇上将这庄子赏给我了,现在田庄就是我的,李大叔不该瞒我吧?”

老李头脸色一变,又跪在地上,李沐这次没有起身搀扶,老李头说:“老奴有罪。”

“罪不罪的且说着,现在重新说,想清楚了说。”

老李头略一沉思,一咬牙道:“回主人话,田庄实有田地一千六百五十余亩。”

李沐晒然,“我就说嘛,皇上的庄子怎么可能正好八百亩。”

老李头颤抖着,“回主人,皇庄刚建时,确是八百亩,只是这些年来不停地吞并周围无主之地,官府也不敢阻扰,也就有了这么多……不是老李头要欺瞒主人,而是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说八百亩。”

这么个佃户也敢欺君?李沐心中冷笑,果然圣旨不是什么地方都管用,连皇帝自己的庄子里都有这些猫腻。

不过,这不关自己的事。

李沐道:“李大叔,今天以前的我不想知道,你说什么我也没听见,但是今天之后,若还敢欺瞒我,那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了。”

“谢主人,老奴再不敢了。”

“别跪着了,带我兄弟去庄子转一圈。”

“老奴这就去叫人。”老李头连滚带爬地出去叫人了。

李沂等老李头走后,才开口劝李沐道:“大哥,这等刁民,何须对他们客气,捉了见官就是。”

李沐道:“人性如此,就算赶走这一批,谁能保证下一批呢?这田庄的活总要有人来干,与其不停地换人,不如慢慢地教化他们。”

李沂点点头,道:“大哥言之有理。”

李沐笑道:“走,去看看咱家的田庄。”

老李头年龄大了,让他两个儿子陪着李沐兄弟视察田庄。

一千六百多亩地啊,李沐兄弟意气风发地驰骋在田野上,一圈兜下来感觉意犹未尽。

李沐提议上山去看看,李沂也赞同。

于是一行四人舍马上了山,爬到最高处,老李头的儿子很懂事地远远避开,不敢与李沐同立,而李沂自然地和李沐站在一起。

望着远方隐约可见的雄伟的长安城,李沐觉得这一切如同梦幻一般。

一览众山小,李沐有想长啸的冲动。

李沂在一旁也很激动,可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问道:“大哥,你说皇上让你帮他造天雷,这样说你不回姑臧城了?”

“是,回不去了。”李沐心里升起些淡淡的伤感,那里有自己幼时的记忆,“不单是我,你也回不去了。”

李沂一愣,问道:“为何?”

“我向皇上讨要了你,制造天雷,最要紧的是保密,我已经向皇上申请了上限五百人的护卫,这个时候,我最缺人手,你不帮我,谁帮我?”

李沂有些失落,他郁闷地说道:“大哥,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是……你知道我的心思,朝廷与吐谷浑的大战在即,我正好趁此机会杀敌立功。可若在长安,肯定没仗打,什么时候才能立下战功啊?”

李沐理解李沂,只是没有办法,除了李沂,他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小小吐谷浑,朝廷出动了李靖、李道宗、候君集、李大亮等十余位赫赫有名的大将,还联络了突厥、契苾的兵马共同出兵。这种阵势下,二弟你一个校尉有什么机会建功?听哥的,只要你好好帮哥把护卫营带起来,少则三年,多则五载,哥一定让你建功封爵。”

“真的?”

“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好吧,我就留下来帮大哥吧。”虽然有些不情不愿,可李沂还是应了下来。

李沐心中有股暖意涌动,他搂着李沂肩膀的手又紧了紧,压低声音道:“二弟,哥不瞒你,哥要将这五百护卫打造成大唐最精锐的军队,到时就由你率领。”

李沂眼中亮光一闪,也压低声音道:“大哥是要将天雷给护卫装备?”

李沐鄙视了李沂一眼道:“就知道天雷,天雷肯定是要装备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可比天雷更厉害的你还没见过呢。”

李沂被勾起了兴趣,不停地追问到底是什么更厉害的武器。

李沐却卖起了关子,说是要等时机成熟了才告诉他。

李沂无法,只能被吊着胃口。

“大哥,不说就不说,可我们都呆在长安,娘一个人在姑臧城怎么办?”

他对李沐说道:“大哥,咱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房子,将娘接来,咱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嗯,我也是这想法。”李沐回头对李沂道,“来,去那块大石头上坐坐,哥也正好和你说说下一步的打算。”

拉着李沂坐下后,李沐道:“一会回城,先将赏赐领了,你我加起来有八百两黄金,加上皇上许我的五百两护卫兵饷,应该能凑合一段时间了。”

李沂张着嘴呵呵傻乐着,是啊,长这么大哪见过一万三千贯钱啊。

“下去就让老李头找人造房子,然后你负责去招兵,一定要是本地良家子,要个高结实,记住了没?”李沐看着李沂傻笑,一掌拍在他头顶上。

“听着呢?”李沂回了一句。

“招兵完了,你先回趟姑臧城把娘接到长安来,咱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团聚了。”

“好。”

“顺便去看望一下常掌柜,别忘记买礼物。”

“得咧。”

“估计不久,将作监的三百工匠就要过来,到时就有得忙了……。”李沐感叹着。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一章 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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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远处等待的老李头两个儿子大声喊道:“主人,快下山吧,看天色象是要下雨。”

李沐抬头看看天色,果然阴了下来,一边起身一边对李沂道:“可能要下雨,快下山吧。”

而李沂突然抬手拍拍李沐的屁股,吓了李沐一跳。

“你干嘛?”

李沂白了李沐一眼,道:“你一屁股的灰,我帮你拍拍。”

李沐扭头看看,果然坐了一屁股的白灰。

下意识转头看看李沂屁股后面,也是一屁股灰。

“你自己也是,拍拍吧。”

李沂便扭着头,拍起自己来。

李沐眼光从地上的石块扫过,突然心中一动,留意起这山上的石头来。

这山上没有什么树,大多都些草和灌木丛。

可漫山遍野的都是这种石头。

李沐想了想,对李沂道:“二弟,来这撒泡尿。”

李沂吃惊地看着李沐,见李沐不象是在开玩笑,只好解开腰带,挤了几滴。

不想李沐却蹲下来,出神地看着,见石头上不断地冒出气泡,心里就有了数。

然后微笑着下山去了。

一路上,李沐自己也撒了泡尿。

还吐口水在石头上。

李沂闷闷不乐地跟着后面,实在是太丢脸了。

而老李头的两个儿子窃窃私语,以为李沐兄弟脑子有问题,要不然谁这么大了还玩尿和泥玩啊?

到了山下,李沐基本上已经能够确定,这山估计全是石灰石。

回到庄子里,李沐唤来老李头,交待他说:“李大叔,今日起沿着这山的山脚造一排房子,要能容纳至少一千人住。”

“一下造这么多房子,是谁来住啊?”

“不该问的别问。”

“是。老奴多嘴了。”

“你估计下,造好这些房子要多少天。”

“估摸着两个月吧。”

“太慢了,我要你一个月就造好。”

“这……恐怕要多费些钱财。”

“无妨,你速去雇人来造,越快越好。”转头让李沂去取了四个金饼,约摸着一百两,交给老李头道,“这些钱够不够?不够的话再和我讲。”

老李头扳着手指算了一会,道:“回主人,如果一千人全造一户五口小院,那恐怕不够……。”

李沐点点头,确实是自己没说清楚,想了想对老李头说道:“造八人一间的一百间;然后五口小院一百间;然后造几个大点的工坊和仓库,然后让匠人修补一下庄子的围墙,加高到一丈,加厚到二尺。这钱你先拿着,不够再问我要。”

“老奴记住了。”老李头恭恭敬敬地答道。

“李大叔,我另外有件事想问你。”

“主人请问,老奴知无不言。”

“这附近有粘土矿吗?”李沐斟酌着问道,又怕这个时代不叫粘土,“就是那种做砖的土。”

不想老李头马上回答道:“有,庄子里就有砖坊。”

“我是问有没有做砖的土?”李沐无奈。

“有,山那边就有。”

李沐眼睛一亮:“那土地主人是谁?”

老李头古怪地看了一眼李沐,回答道:“山那边的地也属于主人。”

李沐有点傻了,天上掉馅饼了,还是个大批萨。

“不是说田庄只是山这边吗?”

“是。不过山那边也是皇庄范围,只是山那边有片地种不了庄稼,没人要,当时划皇庄的时候就连同这山一起划入了皇庄。”老李头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他已经听了两个儿子的汇报,也怀疑起李沐脑子是不是有病,万一发疯起来,自己没得受些冤枉罪。

粘土种不了庄稼吗?李沐在心里问自己,这个还真不知道,不过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有粘土就行,还不用花钱,太好了。李沐一边想一边嗯嗯笑了出来。

吓得老李头一缩头想溜。

连李沂都伸手在李沐眼前晃了晃,以为得了什么癔症了。

“啪。”李沐一下回过神来,一巴掌打掉李沂在眼前晃得手,“怎么,以为你哥脑子有病啊?告诉你,哥笑是因为想到了一个赚钱的法子了。不然你以为千把人,人吃马嚼的一千多两黄金能撑多少天?”

李沂见李沐说到数字就头大,不禁打了个冷颤道:“大哥能想到法子就好,就好。”

旁边老李头离得远远地说道:“主人,那老奴去安排了?”

李沐点头道:“去吧,记住越快越好。对了,让庄子里有空闲的人一半去挖粘土,一半去山上采石头。”

老李头心想,这人看来真有病,可嘴上却应道:“老奴记住了,老奴这就去。”

等老李头走了,李沐对李沂说:“二弟,先回长安城,你我行李还在驿馆,今天在那住一晚上,然后明天早上领了赏赐再回来。”

“好。”

……。

一个时辰之后,二人回到长安城驿馆,已经是下午申时。

原本路上说好一起找间酒楼喝酒庆祝,不想刚到了驿站,就有驿卒找上门来。

“来者可是李县男?”

李术一时还未能习惯别人称呼自己是李县男,旁边李沂却接道:“正是我大哥,你有何事?”

驿卒从胸口拿出一张黑色描金贴子道:“禀李县男,司空府派人前来投贴,久等县男未回,便留下了贴子,由小人转交。”

李沐点点头,接过贴子,让李沂取把铜钱,赏了驿卒。

等驿卒走了之后,李沐关上门,看着手中的帖子,上写着“敬呈武功县男李沐亲启”,打开贴子,只见上面写着“兹定于今日酉时正在寒舍略备薄酒,恭请李沐县男光临。”,落款却是长孙冲。

长孙冲是长孙无忌嫡长子,门荫官拜宗正少卿,前年李世民还下降了最喜爱的嫡长女长乐公主,在年轻一代中可谓是一时风头无量。

李沐暗自思忖,长孙无忌可是李世民小舅子,最亲信之人,炙手可热、红得发紫。

如今却对一个身无官职、仅仅一个小小县男爵位的自己曲节下交,不知道安了什么心思。

拉拢?延揽?自己没官无权,拉拢自己有何用?

还有为何用长孙冲的名义请自己赴宴,自己与长孙冲可是素未谋面啊。

一时,李沐无法猜测到长孙无忌的用意,甩甩头,罢了,不去太失礼,平白得罪一个大人物,还是去吧,毕竟长孙无忌如今权势滔天,虽然最后被李治逼得自杀,但那是二十多年之后的事了,想不了那么远,还是先过好现在再说。

看完之后,李沐将贴子递给李沂,道:“二弟以为,要不要一起去赴宴?”

李沂对赴宴没有什么兴趣,随便看了看道:“大哥自己去就是了,反正我也想逛逛长安街。”

“也好,只是赴宴须准备些礼物,空手而去总是失礼,现在时辰还早,要不先去把赏赐领了吧。”

兄弟二人便去了吏部,各自领了两套官服,李沐是长安县男,从五品,李沂是致果校尉,正七品,都是绯袍。

然后二人又去了户部,将旨意上赏赐的八百两黄金、四十匹锦缎交割了,装了个车,拉回了驿馆。

李沐进房间换上了官服,他从凉州来,就带了两套军服,一套穿着一套备着,这还是要奉旨进京临时从李大亮那领的。

可去做客吃饭,总不能也穿着府兵校尉军服吧,又没有时间去赶做一套便服,只能穿刚领来的官服了。

这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李沐挑选了十匹锦缎包好,另外套了辆马车,交待李沂一声,便向司空府而去。

长孙无忌的司空府坐落在皇城西边的崇仁坊西南侧,他一个宅子就占据了崇仁坊的四分之一,不可谓不气派。

灰墙黑瓦,院外绿柳周垂,门楼高耸,上面一块朱红金框的额匾,上书“司空府”三个镏金大字。

李沐来得有点早,此时距离贴子上开席时间尚有半个时辰。

但这是礼节,特别是象这种下级官员去上级官员家做客,尤其要早到,以示敬重。

当然也不能太早,这会让人觉得有太过趋炎附势的感觉。

而提前半个时辰,对于李沐来说正好。

在门前李沐出示了请帖,便有仆人殷勤地替李沐将礼物送入府中,又将马车赶至边上的马厩栓好,另有仆人欠身为李沐引路。

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李沐还特意带了些碎银子,以应付那些势利小人,不想白备了。

长孙府真的很大,一路行去,五步一座高楼,十步一座亭阁;长廊如带,迂回曲折,屋檐高挑,象鸟喙一样在半空飞啄。弯弯转转,曲折回环,象蜂房那样密集,如水涡那样套连,巍巍峨峨,不知道它们有多少座。

穿过不少回廊,来到正屋前,只见有一个年约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正含笑而立。

他见李沐前来,迎上几步施礼道:“这位便是李沐李县男吧?”

李沐赶紧回礼道:“正是在下,不知道阁下是?”

他男子回道:“给李县男下贴子的就是在下。”

李沐恍然,躬身行礼道:“见过长孙驸马。”

长孙冲赶紧扶起道:“李县男少年英雄,我早有亲近之意,如今被封为开国县男,着实可喜可贺啊。这次冒然下贴,还望李县男不要介怀。”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二章 惊鸿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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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沐见他彬彬有礼,心中对他的印象好了几分。

便回答道:“早闻长孙驸马温敦良善,有王献之般才气,今日蒙驸马曲节下交,沐不胜荣幸。沐年少,驸马尽可以直呼沐的名字。”

长孙冲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冲年长,称你一声沐弟,你就称冲为兄,如何?”

“固所愿,不敢请尔。”

两人亲热地相互执手,仿佛是多年好友一般。

长孙冲道:“沐弟,现在开席尚早,不如去花园游玩一番,为兄去禀报父亲一声,也好和沐弟见见。”

李沐道:“但凭冲兄安排。”

于是,长孙冲让一仆人带李沐去花园,自己则告了声罪,去请长孙无忌去了。

李沐被仆人引着来到后花园中,仆人告了个罪,便自去了。

李沐一路起来,回廊一个套一个,甬路相衔,山石点缀,繁花丛丛,一片旖旎之景,假山,小池,碧色荷藕,粉色水莲。不时有小婢穿过,脚步声却极轻,谈话声也极轻。

这人要是混到这种境界,也不枉此生了。李沐一边走一边心中艳羡着。

这时,突然从右边传来一阵细语声。

“小娘子,这花昨天还含苞待放,没想今天却开了,真美。”

“今年天冷,本以为还要再过几日才开。”

“小娘子,要不奴婢将它剪摘下来,送去小娘子闺房?”

“不必了,就让它长在土里赏看就是,何必折了它。”

李沐心中有些好奇,便加紧了脚步,转过一座假山,才发现声音的主人是两个妙龄少女,正在赏看一株茶花。

从她们身上的衣着,能看出是一对主仆。

那主人十三、四岁年纪,一张圆圆的鹅蛋脸,眼珠子黑漆漆的,正用手指着一朵开得最艳的红茶花,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映着红花,便如透明一般。

说话声音极甜极清,令人一听之下,说不出的舒适。

李沐虽然十岁,可前世却是个实打实的汉子,爱美女之心与生俱来。

突然春心萌动,借着喻茶花,念出一句诗来:“独放早春枝,与梅战风雪。”

两个少女猝不及防被人打扰,都抬头向李沐望来。

“你是何人?”那美丽少女瞪着眼问道,李沐看去,女孩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脸如白玉,颜若朝华,身材颀长,真是少一分则瘦,多一分则胖。

“客人。”李沐微笑着回答道。

“客人怎会来此后院。”少女微嗔道。

李沐哪知道,他也是被人引来的。他只能耸耸肩膀,两手一摊,做了个鬼脸。

“扑嗤。”少女被他的动作逗乐了,纤手掩嘴笑了。

李沐也是见过女人的人,可在这一刻真被这少女给吸引了,这是种不施粉黛,天然的美丽。

还有一种需要在几代世家中才能养成的气质,这种气质无法用言语描述,却能清楚地感觉到,绝非小家碧玉所能比拟的。

那少女身边侍女见李沐呆呆地看着自己主人,杏眼圆睁地说道:“此乃后院,外人莫进,你速速退去。”

那少女却摆了摆手道:“既然他说是客人,那自然是父亲或兄长的客人,切不可失了礼数。”

侍女应道:“是。”

李沐虽然喜欢,但终究有羞耻心的,再加上也不敢在长孙无忌家造次。

便施礼道:“在下冒昧了,小娘子恕罪,在下这就告辞。”

那少女道:“你说你是客人,那我不妨猜猜你是谁?”

李沐听了,笑道:“那就猜猜?”

少女打量了李沐一下,微笑道:“瞧你年龄不大,顶多也就十二三岁,能让我父兄请到家中做客的,除了宫中殿下,也没几个了。可殿下们我大多都识得,唔……我猜你是凉州来的少年英雄李沐或者是李沂。”

李沐很惊讶,不是惊讶少女聪明,而是惊讶自己兄弟在京城有这么高的知名度,连深闺少女都知道。

李沐拱拱手道:“小娘子聪慧,一猜就中,在下李沐见过小娘子。”

“你也猜到我是谁了对吗?”

“小娘子方才提到父兄,那小娘子应该是长孙司空的爱女,不知在下猜对了吗?”

少女没有回答,她只是问道:“今日兄长要宴请的客人可就是你了?”

李沐点点头道:“小娘子如果问的是长孙驸马,那就是。”

少女道:“李沐,此处是后院,你还是退去吧。”

“在下这就回去。”

李沐低头略一行礼,便转身往来路而去。

忽然背后传来少女的声音:“李沐,方才你念的两句诗,可有后文?”

李沐停住脚步,笑了笑没有回头,一边走一边念:“独放早春枝,与梅战风雪。岂徒丹砂红,千古英雄血。”

看着李沐的背影消失了,侍女问道:“小娘子,他真是那个以三千击败五万吐谷浑大军的少年英雄?”

少女也一边点头一边转身往回走道:“应该是他。”

“哇,那他看起来好象不止十岁吧?”侍女跟在后面大惊小怪地说道。

“可能练武之人生得比常人高大吧。”

“那他比小娘子还小三岁哎。”

“多嘴……。”

声音渐渐远去。

李沐凭着记忆,摸索着原路返回,走到半路就有仆人前来通知李沐,马上要开席了。

仆人领着李沐到了正堂,只见长孙无忌父子已经在堂等候。

见李沐到来,长孙冲站起来迎接,长孙无忌却坐在那没有动,也是,毕竟不论从身份地位,还是年龄,长孙无忌都无须站起来。

李沐赶紧上前一步施礼道:“小子无状,竟劳司空久候,万望恕罪。”

又转向长孙冲拱手道:“谢长孙兄宴请。”

这时,长孙无忌开口道:“既是家宴,无须多礼,请。”

菜肴很丰盛,长孙父子也很热情,一席吃下来,宾主尽欢。

只是席间除了聊聊家常,长孙无忌父子并无言及此次宴请自己的目的。

李沐心中诧异,长孙无忌真的只是请自己来吃一顿饭?

李沐自然不能主动问,如此一直等到李沐开口告辞,长孙无忌也没说什么。

只是等李沐抬脚就要走的时候,长孙无忌突然开口说道:“明日李帅就要出征了,老夫以为你应该去其府上拜访。”

李沐一愣,收回了脚步。

自己真有去拜访李靖的想法,可这不该由长孙无忌提出来啊。

难道长孙无忌与李靖暗中私交甚好?

长孙无忌看着李沐傻愣愣的样子,笑容淡淡地说道:“今日若非李帅帮你说项,廷议岂是如此简单就能让你过关的?做人啊,得知道感恩。”

李沐恍然,确实当时这么多老谋深算的重臣在场,若非李靖在李世民面前说了句“李沐所说基本属实”,自己还不定能不能过得了那些重臣的盘问呢。

想到此处,李沐连忙躬身道:“谢司空提点,沐现在就去。”

长孙无忌点点头道:“去吧。”

说完管自己走了。

李沐向长孙冲寒喧告别之后,径直去了驿站。

正好李沂已经逛街回来,于是拉上李沂,搬了十匹锦缎,套上马车往李靖宅第而去。

李沐本想将剩下的锦缎全送于李靖,可一想,长孙无忌那只送了十匹,如果李靖那送三十匹,万一传出去,那就等于打长孙无忌的脸了,以长孙无忌的心胸,估计自己以后想进他府门,恐怕难了,所以,就照样画葫芦,只选了十匹。

李沂莫名其妙,他问道:“大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这是要带我去哪啊?”

李沐道:“去李靖府上拜访,李帅明日一早就要出征,今晚不去,就赶不上了。今日廷上奏对之时,全仰仗李帅帮我。”

李沂一听乐了,他兴奋道:“原来这是要去见李帅啊,我自小仰慕他很久了,要是能在他麾下从军,就算当个小兵,我也愿意。”

李沐心中腹诽,你这才多少年,我都仰慕他一千多年了。

确实,李沐前世就颀赏李靖,倒不是李靖战功赫赫,或者军事水平高,而是仰慕他激流勇退的勇气和淡然处世的品格。

用现代的话说,李靖就是个纯粹的军人。

军职到了一定的程度,不涉足政zhi是不可能的,但要象做到李靖这么淡然的,真心不多。

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他没兴趣参与,可一听到打仗了,他就精神百倍。

来得匆忙,到了李靖宅前,李沐才想起连拜贴都没准备。

由于李靖明日就要出征,门前军士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找个仆人都找不到,好不容易拉住一个身穿亲兵服的士兵,往他手里塞了把碎银子。

“兄弟,帮我个忙通报一下武功县男李沐携兄弟拜访李帅。”

那亲兵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说道:“等着,某帮你通报,但见不见就不关我事了。”

李沐连忙道:“感谢、感谢。”

没一会儿,那亲兵带着另一个亲兵从门里出来。

通报的那个亲兵指了指李沐,就管自己走了。

后来的那亲兵走到李沐面前问道:“可是李县男。”

“正是。”

“跟某走吧,李帅要见你。”

李沐连忙将一车锦缎指给亲兵说,“这是送于李帅的礼物。”

那亲兵点点头拉了几个人,让他们卸了,送进宅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三章 仅仅只是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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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李靖时,李靖正在看作战地图。

李沐拉着李沂恭敬长揖道:“李沐、李沂拜见李帅。”

李靖头也不回道:“你二人此来有何事?快些讲,某一会还要进宫见皇上。”

李沐道:“今日蒙李帅厚爱,在廷议时维护沐,只是沐鲁顿,若不是长孙司空提点,沐还不知道。沐身受李帅重恩,岂能不来拜见李帅?”

李靖俯着的身子一顿,不解地问道:“司空什么时候提点你?”

“今日驸马长孙冲派人递贴子请沐赴宴,席间司空也在,是他在沐告辞时提点于沐。”

李靖听了眉头蹩了一下,沉吟了一会,他转过身来看着李沐说道:“某维护你是因为你有功于大唐,同时见你年纪尚小,维护也是情理之中,并非要施恩惠于你。”

李沐道:“无论如何,李帅有恩于沐,若不报答,岂是大丈夫所为,日后李帅若有用得着沐的地方,沐定万死不辞。”

李靖脸上有些动容,他说道:“你很好!”

李沐觉得这话很耳熟。

李靖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李沂:“你也很好。”

李沂被李靖这一夸,乐得混不着北了:“李帅明日就要出征,沂愿往李帅麾下效力。”

李沐闻听心中大骂,你这混蛋见了偶像找不到北了吧,你去了李靖那,我身边缺人怎么办?

李靖点点头道:“日后总会有机会的,不急在一时,都起来说话。”

李沂有些失望,沮丧地站起身来。

李靖上前一步,拍拍李沐的肩膀,迟疑了一下说道:“你的心意某知晓了,不过,若说是要感谢,你要感谢的还有一个人。”

李沐有些迷惑。

李靖眼中带着笑意,说道:“你猜猜。”

李沐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突然灵光一闪:“莫非是长孙司空?”

李靖掂了掂胡须,点头道:“孺子可教。某毕竟是武将,朝堂之上,某的话未必有用?若非长孙司空请李淳风佐证,恐怕你没有那么容易过关。”

李沐听了冷汗滴下,确实,自己的那套路骗骗别人或许能行,但要骗那些人精恐怕不容易,他们虽然没有证据能证明什么,但绝不会轻易相信自己只是从一个流方道士那学得制作天雷的方法和倒卷珠帘的战法。

而往往有时害一个人,只要怀疑就足够了,否则就没有莫须有三个字了。

李靖淡淡地说道:“某不想管你的事,既然你不愿意说,某不勉强,但有一点,不可为害我大唐江山,否则就算皇上不追究你,某也不会放过你。”

李沐赶忙应道:“沐谨记李帅教诲。”

李靖点点头,脸色和善了些道:“好了,回去吧,某还要进宫面圣。”

李沐拉着李沂施礼而退。

回去的路上,李沂感叹道:“哎,要是李帅能带上我就好了。”

“啪”地一声,李沂摸着头委屈地问道:“大哥,干嘛打我。”

李沐恨恨地说道:“要是李帅真的答应带上你,你让我怎么办?你不是答应帮我带兵的吗?”

李沂恍然道:“啊~~我忘了。”

李沐作势又要打,李沂赶紧认错道:“对不起,大哥,我错了。”

李沐叹了口气道:“二弟,你太小了,估计李帅也正是这么考虑才不带上你。”

李沂点点头,也叹了口气:“大哥说得是,要是快点长大就好了。”

“啪”李沂又挨了一下。

“快点长大做什么?去送死啊?”李沐骂道。

李沂见李沐生气,不敢顶嘴,只好低着头不说话了。

两兄弟默默地回驿馆而去。

……。

而这时,长孙无忌的书房内。

“他们见面了吗?”

“见了。聊了一柱香的时间,见面时,李沐还做了首诗。”

“诗?”长孙无忌笑问道。

长孙冲赶紧从袖中取出一页纸来,递给长孙无忌,“孩儿命人抄录了下来,父亲请看。”

长孙无忌接过看了一眼,念道:“独放早春枝,与梅战风雪岂徒丹砂红,千古英雄血。好!不错!如此年纪已是文武俱备,为父还真小看他了。冲儿你也精通诗赋,你觉得比起你来如何?”

长孙冲心中有些不悦道:“若孩儿十岁,恐怕做不出这等诗句。不过,若是以现在来看,也不过尔尔。”

“诗赋冲儿自然比他精通。”长孙无忌微笑着点点头,遂又叹了口气道,“只是你如果也象他有一番战场喋血的经历,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你要知道,他才十岁,这是何其让人瑕想的年龄啊。”

“父亲,有必要这么拉拢李沐吗?”长孙冲问长孙无忌,“孩儿与他相处了一下,虽然李沐是有些与常人不同,可毕竟只是个十岁孩子。”

“孩子?”长孙无忌正闭目养神,“李靖隐忍了多少年?能为仅仅如你口中的一个孩子在廷议中为他说项?”

“可仅仅因为这,父亲就让妹妹与他见面?”长孙冲有些不满,他认为就算李沐再重要,不过是个从凉州来的田舍郎,也不至于让父亲将嫡女嫁于他,在长孙冲看来,父亲让自己安排妹妹与李沐在后院相会,这就是与李沐联姻的讯号。

否则,让一个待阁的女子如何能见到外面的男子?

长孙家的嫡女,那得怎么样的身世才能配得上?不说个个要象姑姑那样成为皇后,至少也得名门世家,五姓七望才能配得上。

长孙无忌突然睁眼看向长孙冲,问道:“为父什么时候说过要将明月嫁给李沐了?”

长孙冲吓了一跳,心想我只是想想,没说出声啊?你咋就知道了?便吞吞吐吐地回答道:“父亲不是让孩儿安排他们在花园偶遇吗?”

长孙无忌点点头道:“唉,这就对了嘛,是偶遇,就是偶遇。”

看了一眼长孙冲,长孙无忌叹道:“如果没有意外,那就仅仅只是偶遇,冲儿,你明白吗?”

长孙冲赶紧应道:“孩儿明白了。”

长孙无忌又闭上了眼睛,他说道:“冲儿啊,为父如今可谓是高处不胜寒啊,你姑姑几次劝我,要懂得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的道理,为父心里也知道,前些年,为父辞去相位,前年皇上拜我为司空,为父也再三推辞。可有些事却退不得,一退,为父没事,可为父总有去的一天,到时你们兄弟、一家子得怎么活啊,还有那些靠着为父活着的人,也不会舍得让为父退啊。”

长孙冲不解道:“父亲如今圣眷正隆,就算父亲辞官告老,也不会有人敢欺负到咱头上。”

“冲儿,你错了。皇上也有那一天,到时你们怎么办?”

“父亲是太子的舅舅,到时太子就是皇帝,孩儿不知道父亲担心什么?”

长孙无忌闻言有些黯然,他拍拍长孙冲的手,叹道:“冲儿,你的性格本不应该为官,你可知道,太子身体不好,又有足疾在身,而皇上又偏宠四皇子李泰,你说会发生什么事?”

长孙冲惊讶道:“李泰不也是姑姑所生,叫父亲舅舅吗?”

“为父一直在改立太子的问题上支持太子,早被李泰视为寇仇。所谓天家无亲情,冲儿,你太幼稚了。前些日子,皇上与为父说起太子体弱有疾的事,不胜唏嘘啊。”

“父亲的意思,皇上是要改立太子吗?”

长孙无忌猛地睁开眼,厉声喝道:“为父什么时候说过皇上要改立太子了?”

长孙冲连忙说:“父亲没有说过。”

长孙无忌狠狠地瞪了长孙冲一眼,道:“你可知道,你口中的十岁孩子,今天刚被皇上赐下了皇庄?”

“赐皇庄?”长孙冲惊讶道,“孩儿听到的是李沐被封为长安县男,赐了金帛和五百亩田。”

“五百亩田?早被皇上换成了长安县的一处皇庄了。”长孙无忌悠悠地说道,“孩子?能让皇上为了赏赐他皇庄,还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长孙冲也感到不可思议,他象回答长孙无忌,又象自言自语地说道:“或许皇上心中并没父亲想得那么复杂,仅仅只是一时兴起,想赏其皇庄罢了。”

长孙无忌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点点长孙冲,问道:“你是我长孙无忌的嫡长子,宗正寺少卿,又是驸马都尉,长乐公主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嫡长女,皇上可曾赏赐你皇庄?”

长孙冲闻言一呃,无言以对。

“你可曾听说,皇上登基以来赏赐过几人如朕亲临的金牌?”长孙无忌感到力不从心,无助地仰头道,“可今日李沐手里就有一面。”

长孙冲心中有些震惊了,他发现原来李沐并不只是个孩子,而是一头巨兽。

长孙无忌悠悠地说道:“既然皇上如此看好他,那就施些恩惠,让他成为一堵挡在我长孙家前面的墙。”

长孙冲点头道:“还是父亲思虑周全。”

顿了顿,长孙冲不解地问道:“父亲,皇上究竟怎么想的啊?”

“哎,为父也在想,可想不通啊。”长孙无忌微眯着眼,口中喃喃自语道,“皇上啊,你究竟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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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另辟蹊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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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里,长安城中估计有不少人会睡不着觉。

越王府中,李泰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让李泰生这一肚子闷气。

从他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就享受着亲人们的宠爱。

一岁就被祖父李渊册封为宜都王;

二岁进封卫王,授上柱国;

九岁改封越王,并受封为扬州大都督与越州都督,督常、海、润、楚、舒等二十二州;而同为皇子的李恪却仅受封八州之地;

十二岁又兼领了左武候大将军一职;

十三岁封鄜州大都督兼夏、胜、北抚、北宁、北开五都督;

而去年,再兼领左武候大将军的同时,又被授予了雍州牧之职。

要知道雍州就是京兆府,也包括长安城在内,等于一手掌管着长安。

更重要的是,获得李世民恩准,李泰被允许在自己的府邸开设文学馆,这相当于是天策府的变种,可以自行延揽各种人才,壮大势力。

还有最有利的一点,照规矩获封藩王要就藩,象李恪就已经就藩,可由于李世民的宠爱,李泰可以留在京城。

如今就算是太子,也没有李泰这般受恩宠。

所谓捧在手心怕冷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莫过于此。

这让李泰自小性格狂傲不羁,也让李泰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只要把太子李承乾拉下了马,自己就能登上储君之位了。

可今天,在永安门外,本想奚落一下凉州来的田舍郎也就罢了,却被惹了一肚子闷气,可还发不出火来。

其实这也难怪李泰,李世民不照样被李沐气得想拿脚踹他吗?

或许因为李沐本身是穿越者,骨子里没有这个时代百姓对皇权那种虔诚的敬畏之心。

倒不是李沐言语无礼,而是一种能感觉到,却触摸不到的东西。

也就是这种感觉让李泰憋了一肚子的气。

不想之后宫里传出的消息,父皇竟赏赐了李沐皇庄,还有金牌,这等于是打了自己的脸,李泰还想着日后怎么修理李沐呢,这下倒好,李沐有御赐金牌在手,自己要找到机会修理他了就难了。

这让李泰如鲠在喉,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总有一天,让你跪在本王的脚下求饶。”李泰重重地一拍床榻,咬牙切齿地说道。

……。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这一个月,李沐和李沂是忙得一塌糊涂。

用李沐的话说,一泡尿都分成两次撒。

不过成绩也是斐然的。

依着山脚的庭院、工坊、仓库都整整齐齐地建好了。

将作监的三百工匠也安顿的妥妥当当。

而李沐交待给这些工匠的第一件事,居然和火药完全不相干。

李沐画了几张图纸,让工匠们做椅子。

李沐实在受不了跪坐了,这让他怀念起在凉州家里,无须跪坐的日子来。

所以,工匠安顿后的第一件事,李沐就让他们做各种椅子,方凳、圆凳、太师椅、躺椅、摇椅……。

不知道如果被李世民知道,会不会暴怒喝斥李沐是不学无术还是公权私用。

可李沐不在乎,他甚至还准备日后等油漆干了,选两把摇椅送进宫去。

而李沂也已经按李沐个高体壮、身家清白的要求,在长安县周边征召了五百良家子,开始训练起来。

李沐自然也没闲着,他在这个月里试制出了大唐第一包水泥,并进入了量产。

他用石灰石加粘土粉碎之后炒熟,然后炼铁后的矿渣粉碎后加进去,便完成了水泥的试制,于是李家庄内的主干道便成了李沐的试验田。

试验之后,将配方改进了几次,这就定下型了。

之后下令全力生产,于是李家庄木匠坊、水泥坊全力开动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李沐以每月五十贯的价格在西市租了两间店面,专门售卖庄子里做出来的椅子。

不是李沐不想直接买铺子,只是手头的钱差不多花完了,一千三百两黄金连同从凉州带来的金饼快要告罄。

招募护卫,总得给安家费吧?

李沐出手大方,一人十贯,这就去了五千贯了。

为了让五百护卫还有三百工匠能吃好喝好,李沐让人每天保证他们一人一斤肉,两斤粗粮,一斤细粮。

五百张嘴一天下来就要吃掉三十贯。

椅子、水泥一时推广不出去,积压在仓库里不是个事啊。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李沐只能另辟蹊径。

这一天,天才蒙蒙亮。

李沐挑选了两把摇椅,套了辆马车,进了长安城。

用手中的金牌过了宫门守卫的关。

在承庆殿外被袁公公拦了下来。

“哟~~。这不是李县男吗?”袁公公拉着长音道,“听说李县男在西市租了个铺子卖椅子,可赚了不少钱了吧?”

李沐哭笑不得,回答道:“袁公公,您就别取笑我了。咦,您怎么知道我卖椅子的?”

袁公公手那么一挥,道:“瞧你说的,长安城里什么事情宫里不知道,否则皇上怎么君临天下?”

李沐心中一惊:“您是说,我卖椅子的事,皇上也知道了?”

“你说呢?”

李沐赶紧陪着笑道:“袁公公,一会皇上要是生气了,还请公公帮着拦着点,美言几句。”

“哟~~皇上生气,老奴咋敢拦啊。”袁公公白了眼李沐,“你也是,好好的县男当着,这么大的庄子住着,整天也不干点正事。”

李沐苦笑道:“袁公公有所不知,沐也想守着一亩三分地,太平过日子,可下面千把张嘴要养活,也难啊。”

袁公公也深知李沐此时的不易道:“行了,咱家知道了,一会你可机灵着点。咱家这就为你通报。”

李沐赶紧拱手施礼道:“谢公公。”

不一会儿,袁公公出来喊道:“皇上召武功县男李沐觐见~~。”

等李沐上前,袁公公低声道:“小心着点,皇上的心情可不太好。”

李沐点头称谢。

进了殿中,李世民正低头批阅奏折。

李沐赶紧躬身行礼道:“微臣李沐拜见皇上。”

半晌,李沐不见李世民说话,偷偷抬眼望去。

却见李世民正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见自己抬头,竟将手中的奏折向自己砸来。

李沐虽然武艺不高,可接卷奏折还是可以的,连忙一把抄在手中。

李世民见李沐不乖乖挨着,还居然敢伸手接,一时更怒,随手一抓,将案上镇纸掷向李沐。

李沐大惊,这玩意要是砸中了,至少要出点血了。

可如果砸在地上碎了,恐怕李世民心痛起来,那就更有自己好果子吃了。

连忙顺着镇纸砸来的方向,用身子去挡了一下,镇纸击中李沐的身体往下掉,李沐一伸手没接住,连忙趴下,还好,镇纸掉在了李沐身上。

只是这姿势太销魂了些,以至于李世民满腹怒气竟也“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沐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悲苦样,双手捧着镇纸,恭恭敬敬地放回案上,然后又规规矩矩地退回原来站的地方。

李世民一笑出声,这脸也就板不住了。

“你啊你啊,好好的诤臣不当,偏偏要做弄臣。”李世民用手指点点李沐,怒其不争道。

李沐倒是无所谓,回答道:“皇上要是能开心,微臣做回弄臣又有何妨?”

李世民听了心中一暖,心想这小子倒挺会说话。

可一想到接到的密奏,心中又生起一股无名火来。

“你自己说,都一个多月了,你都干了些什么?做出多少天雷来?改进些了什么?”

李沐无语,这一连串的问题叫他如何回答,只能等李世民将火发完。

等李世民一口气问完,端起茶盏喝茶时,李沐道:“微臣这一个多月干了四件事。”

“哦,说来听听。”李世民戏谑地看着李沐。

“回皇上,其一,微臣建造了容纳千人的房子以安顿五百护卫和三百工匠;其二,五百护卫已经征召完毕,开始训练;其三,微臣做出了各式椅子;其四,微臣造出了水泥。”李沐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李世民就看不惯李沐的这种姿态,冷冷问道:“造房子、征召护卫不算功劳也有苦劳,朕不责怪于你,可你拿朕的内帑造椅子,还有那什么水泥,你知欺君之罪乎?”

按惯例,李世民无论何时只要提到欺君之罪,奏对大臣不管有罪无罪,都会跪下来否认自己不敢欺君,这是维护皇帝的面子。

可偏偏李沐不按牌理出牌,他不顾旁边袁公公眼色,平和地说道:“微臣并无欺君的想法,也无欺君的事实,微臣所造椅子,也是为了赚点钱养兵而已,再说了皇上的五百两黄金,刚好够护卫的安家费,造椅子、水泥用得可都是微臣自己的钱。”

“大胆狂妄。”这次旁边的袁公公也忍不住了,他皱眉喝道,“大唐的兵,岂需你养?”

李沐没有理会袁公公,只是看着李世民道:“皇上说过,护卫不入大唐编制,只是赐臣五百两黄金,这点钱不到一个月就消耗殆尽,到今天微臣连同舍弟八百两黄金的战功赏赐都告罄了。还请皇上说句公道话。”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六章 失之交臂

经李沐这一说,李世民也想起当时的情形来,他伸手摸了摸鼻子,干咳了一声:“朕不是说过,钱不够再来找朕吗?”

确实,任谁都知道,养兵就是烧钱,就是个无底窟窿,五百两黄金听起来很多,但李沐一切从头来,加上这用在练兵上,那就不值一提了。

李沐回答道:“皇上是说过,可皇上也说过皇上内帑拘紧,微臣虽然不学无术,但也知道忠君的道理,能不为难皇上就尽量不令皇上为难。”

李世民闻听,气也就消了一半,他抿了抿嘴,道:“罢了,这事朕就不责怪你了,说吧,今日来见朕所为何事?”

李沐见李世民脸色和缓下来,心中松了口气,回答道:“微臣有两事有求于陛下。”

“找朕要钱?”刚才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李世民不用猜也知道明白李沐找自己何事,心想确实该再给些,别逼得这小子又胡搞出什么乱来。

不想李沐摇摇头道:“微臣说过了,能不为难皇上就尽量不令皇上为难,微臣不是找皇上要钱,而是送钱给皇上。”

李世民听了不信,笑道:“哦?这么说你造椅子还发财了?”

李沐没有回答李世民,而是对袁公公说道:“烦请公公派人,将沐带来的椅子搬一个进来。”

袁公公看向李世民,李世民点点头。

袁公公便出门找人去了。

一会,两个小太监把摇椅搬了进来,放在殿中。

李沐对李世民行礼道:“请皇上坐下试试。”

李世民在袁公公搀扶下,坐在椅子上。

李沐又服侍李世民缓缓躺下,然后用脚踩了踩椅脚,摇椅便晃了起来。

李世民从一开始的不适应,慢慢地沉浸其中,他闭目体会着其中的妙处。

过了一会,李沐问道:“皇上感觉如何?”

李世民没有睁眼,说道:“不错。不过这椅子只是个消遣物事,难道这就是你要送朕的钱?”

李沐回答道:“自然不是,这椅子只是微臣孝敬皇上的,微臣见皇上每天批阅奏折,便想如果皇上觉得劳累之时,躺在椅上摇晃些时间,也可解一时疲乏。对了,微臣带来两把,另一把是送给太上皇用的。”

李世民听了,心中一暖,这小子年纪不大,心地倒不错。

“那你告诉朕,你要送给朕的钱在哪?”

李沐答道:“在皇上赐给臣的庄子里,微臣今日来就是想请皇上去微臣庄子里看看。”

李世民眼睛一睁道:“可知欺君之罪乎?”

“皇上今天已经说了两次了,您看微臣象是欺臣的人吗?”李沐一脸无辜的样子。

李世民想了想,对袁公公道:“备驾,朕要去长安县李沐的庄子看看。”

袁公公埋怨地看了李沐一眼,对李世民道:“事关陛下安危,需要带多少人?”

李世民想了想,道:“带五十飞骑就是了。”

袁公公低头应道:“遵旨。”

去李沐庄子的路上,袁公公责怪李沐道:“李县男,不是咱家说你,你说你把皇上叫去你的庄子,要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吗?”

李沐道:“袁公公,您放心,皇上临时决定去我的田庄,除了皇上,还有你我三人知道,谁还能想到皇上的目的地?再说了,就算知道了,临时怎能组织起大队人马?如果是人少,皇上有五十飞骑,再还有我田庄里五百壮丁,有什么好担心的?”

袁公公想想也是,便不再责怪李沐。

在去庄子的路上,李世民在车驾上对李沐说道:“朕见你年龄尚小,想着让你去国子监读读书,你意下如何?”

李沐一听,头就大了,自己前世已经读了十几年书了,还要读书?

不过李沐知道李世民这是好意,身为皇帝,能想到让自己去读读书,那是培养自己的意思,就算是后世,领导开口说让你去读书,那还不是象天上掉馅饼的机遇?

更何况是国子监。

可细想之后,李沐还是婉转拒绝了,他可不想去国子监浪费时间,受人管束。

“谢皇上美意,只是如今护卫刚招募,庄子里琐事又多,反正微臣还小,不如过些日子……?”

李世民听了想想也是,也就不坚持了,“也罢,那就过些时日再说。”

等李世民放下了帘子,袁仁国在那边狠狠向李沐施眼色。

李沐不解地靠近袁仁国身边。

袁仁国低声埋怨道:“咱家不知道你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么好的机会你都给推了?”

原来是这事,李沐解释道:“庄子里忙,我也没时间去读书啊。”

袁仁国见李沐是真不知道此中奥妙,于是给李沐简单普及了一下此时的国子监。

大唐此时的国立高等教育只有两处,弘文馆和国子监。

弘文馆就别想了,那是皇亲国戚的去处,有定制,也就招了三十八人,非一品以上官员嫡子孙不可入。

所以,对于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孙,国子监就是大唐最高的学府,平民百姓那就基本上与之无缘了。

但这还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因为人数也有定制。

国子生三百人,需三品以上及国公子孙,从二品以上曾孙才能进。

太学生五百人,文武官五品以上及郡县公子孙,从三品曾孙才能进。

这总共八百人,对于整个大唐的官员来说,亦是杯水车薪。

李沐听了,无所谓地说道:“推了也就推了,反正我还小,对做官也没什么兴趣。”

袁仁国用手指点着李沐,恨其不争地埋怨道:“这是多好的前程,凡入国子监者,无不是门荫入学,而门荫入学者皆有品阶,一旦学成,那就是以品阶授官,你……你……哎。”

这下李沐听明白了,进国子监的每个学员都以家中父亲或者祖父的官品,授以品阶,当然这品阶是虚的,一般就是散官之类的,可如果从国子监毕业,正式授官了,那就可以按这品阶来授官了。

相当于后世军校,进去时是连长,出来肯定高于连长,不可能降了做排长。

李沐听了还是无所谓,自己已经有了从五品的县男爵位,以后真要做官,那也不会低于五品,入不入学就无关紧要了。

不过李沐心中有些后悔,应该给李沂争取一下的,李沂现在只是个正七品的致果校尉,还是个散官衔,要是能进国子监镀下金,那出来可就能晋升个一级二级了。

可拒绝的话已经出口,也就没有办法挽回了,李沐抱歉地冲袁仁国笑了笑,此事就算是过去了。

一行数十人到了田庄,身着常服的李世民在众人的簇拥下踏上了李沐铺设的水泥道路。

笔直而平滑的水泥道路令李世民大开眼界。

李世民指着水泥路问李沐:“这就是你要送给朕的钱?”

李沐回答道:“是的。”

李世民皱眉道:“这路确实不错,只是朕看不到钱在何处?”

李沐答道:“微臣打听过,大唐修直道一里须花费约四、五千贯,皇上可知道,如果用水泥修直道一里花费多少?”

李世民等着李沐回答。

“五百贯足矣。”

李世民一下明白过来,李沐所说的钱就在脚底下。

李沐又说道:“皇上请随臣来,微臣还有东西给皇上看。”

李沐又带着李世民来到水泥作坊处,指着一个一丈高的水泥墩子对李世民道:“皇上,这也是用水泥建造的。”

李世民围着墩子转了一圈,还伸手摸了摸,问道:“够坚固吗?”

李沐笑了,他冲边上喊道:“来人,取几把铁锤来。”

马上,四把铁锤放在了李沐向前。

李沐对李世民说道:“请皇上挑选四位力大的侍卫敲击,就知道坚固与否了。”

李世民遂叫了四名侍卫,令他们用铁锤全力击打墩子。

数十锤下去,除了击飞一些边角,墩子上留下的只是数十个白点。

李世民眼睛一亮,他想到水泥的另一种用途了。

他转头问李沐道:“这水泥建造城墙费时久吗?”

李沐答道:“皇上,水泥建造城墙虽然速度很快,但眼下还做不到。”

李世民皱眉道:“为何?”

“微臣在这水泥墩子里加有钢条做骨,水泥建造城墙需要太多的钢铁,大唐的钢铁不够。不过微臣有办法增加大唐的钢铁产量,只是需要时间。”

“你还会炼铁?”李世民眼神古怪地问道。

“微臣粗通一、二。”

李世民取笑道:“也是那道士教你的?”

“是。”李沐回答得很干脆既然已经说了,就死硬到底,反正没有人能证明自己在说谎。

李沐知道很多人都不会相信,包括李世民。

可这不妨碍李沐坚持这样说,用句后世的“名言”,那就是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果然,李世民没有纠缠下去,他问道:“那你让朕看这墩子何意?”

“微臣是想告诉陛下,这水泥虽然暂时造不了城墙,但以后有了足够的钢铁就可以造。到时,在边境修建城池,但凡有水泥城池之处,便是我大唐疆土。”

这话很对李世民的胃口,凡有水泥所筑城池之处,便是我大唐疆土,何等豪迈?

第二十七章 人臣的觉悟

李世民前前后后又看了一遍,眉眼间的喜色已经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没有比开疆拓土更能迎合李世民的事了,自从玄武门之后,他所有的努力都是想向父皇和天下芸芸众生证明他没有做错,他才是真正的顺天承运。

李沐心中暗乐,他对李世民道:“皇上请进舍下休息片刻,微臣还有私事奏禀。”

来到正厅,李世民举目四下一扫笑骂道:“这可是当初为朕造的,不想便宜了你这田舍郎。”

李沐赶紧谢恩:“这是皇上体恤微臣。”

“好了。说吧,你今天究竟什么用意?”

“水泥的用处皇上也已经看到了,微臣是想将水泥推行到大唐各州县造路,一来省时、省工;二来省钱;三来……嘿嘿。”

“这三才是你的真正用意吧。”李世民斜了李沐一眼。

“陛下火眼金睛,微臣……。”

“行了,打住,朕知道你的苦楚,直说吧。”李世民看着李沐,心中有种又爱又恨的感觉。

李沐吞吞吐吐地说道:“微臣想成立一个商行专营水泥,想请皇上……入股。”

“看看,你看看。”李世民手指点着李沐,向袁公公说道,“还说送朕的钱,结果还是想向要朕钱。”

李沐连忙解释道:“微臣不是要皇上的钱,微臣是说皇上不用出钱,但占商行的股份。”

李世民一愣,想了想就明白了,他笑骂道:“你让朕占你的便宜?”

李沐闻听,知道李世民想岔了,解释道:“皇上,这不是你占臣的便宜,而是臣占皇上的便宜。”

李世民不解。

李沐解释道:“水泥如果推广到大唐各州县,皇上试想,大唐多少道路,如果日后用到建造房子、城墙上,那需要的数量、利益是何等惊人,微臣人小位轻,担不了那么大的利,所以微臣是想,如果皇上是这商行的股东,那日后……。”

李世民完全明白了,他忽地站起身来,骂道:“说一千道一万,你就是个田舍郎。亏朕一直提携你,你心中竟无一丝人臣的觉悟,上次朕没怪你,这次你又想将朕当做你的挡箭牌,你……你……其心可诛。”

“来人。摆驾回宫。”

“别别,皇上息怒,且听臣把话说完啊。”

“说,说,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皇上,你可知道,水泥一旦推广之后,一年可获利多少?”

“……多少?”

“至少百万贯。”

李世民一惊,大唐一年岁入也不过二千万贯,区区一水泥竟能获利百万贯。

这一下,李世民有些走不起身了,他眯着眼问道:“你所说当真。”

李沐答道:“微臣愿立军令状。”

李世民想了想道:“朕准了。不过朕事先说好了,朕要占五成股份。”

李沐回绝道:“不行。”

李世民大怒:“朕堂堂天子,你让朕占小头?”

李沐连忙解释道:“微臣不是这意思,微臣是说,皇上应该分七成,微臣有三成就满足了。”

李世民觉得意外,他疑惑地看着李沐。

李沐微笑着说道:“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水泥推广又是皇上出力,微臣不过将水泥制造出来出了点小力,要不是要养千把口人,微臣拿一成就够了。”

李世民轻吁口气叹道:“你很好!”

“谢皇上。”

“说吧,想朕赏赐你些什么?”

“微臣不缺什么。”

“有功必赏,朕金口玉言,岂能说了不算。”

李沐故作姿态想了想道:“那微臣说了?”

“说吧。”

“请皇上赐微臣两副匾额。”

李世民不解。

李沐道:“微臣在西市开了间家具铺子,尚未有匾,另外水泥推广,也需要个名字。劳烦皇上赐名题字。”

李世民点头道:“拿笔来。”

李沐唤人将早就准备好的文房四宝取出。

李世民想了想,在一张纸上写“适宜居”,在另一张上写“李氏水泥”,从袁公公处取了印章盖上。

李沐躬身行礼道:“谢陛下赐名。”

李世民道:“朕还是那句话,你要好好改进天雷,不可辜负朕。”

“臣谨记圣谕。臣还有一事望皇上允准。”

“讲。”

“微臣即日起将开设炼钢坊,改进炼钢炉,并试制改良刀剑铠甲,用以装备庄中护卫,望陛下允准。”

“准。不过朕还得提醒你一次,护卫不得超过五百人,刀剑铠甲也是。”

“微臣遵旨。”

“李沐,只要你不负朕,朕必厚待于你。”

“谢皇上隆恩。”

“来人,摆驾回宫。”

“臣恭送陛下。”

送走了李世民,李沐立即令人找工匠赶工,做出两面匾额来,连夜挂到了长安城的两家店铺上。

一时间,闻讯而来颀赏圣人墨宝的人络绎不绝,到后来官府只能派兵丁巡逻以维持治安。

渐渐地,买椅子的人越来越多,而坐过的,都不再想跪了,毕竟是人都体会过血脉不畅,麻木刺痛的痛苦。

一时间,李家庄里库存的大量椅子全部告罄,一度脱销,预约的订单积压甚多,直到数月后,民间仿制的作坊不断冒出,才算解决了李沐的烦恼。

但这头啖汤已经让李沐感觉非常满意了。

李沐并没有继续增加木工坊,因为他的兴趣并不在此。

仿制的作坊的质量参差不齐,“适宜居”的品牌被上层人所接受,产品被定位于高端人群。

而在官府的推广下,当一条条水泥路出现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之后,越来越被百姓认可,这种路干净平整,就算下雨也不泥泞,还便于清扫。

以至于后来连家里的地面上也铺起了水泥地。

当这种潮流向长安四周扩散时,李沐才发现自己的产量远远跟不上了,就算一口气扩建了五个水泥工坊之后,产量还是跟不上。

当然这是后话了。

李沐渐渐地解决了缺钱的烦恼,便着手准备起炼钢的事宜。

李沐虽然不精通炼钢,但知道制约炼钢主要的是炼铁炉温度不够高,将作监有水平足够高的工匠,缺少的是一个引道者。

而李沐正好是个很好的引导者。

李沐从三百工匠中挑选了三十几个精通炼铁的工匠,专门开了个炼钢坊。

从改造炼铁炉着手,李沐引导工匠烧制各种成份的耐火砖,然后试验耐温程度。

改造煤炭的纯度,制造手动的鼓风机等等。

等到可以让温度达到要求时,李沐开始蒸馏煤制作焦炭。

等焦炭制作成功,炼钢就成功了一半了。

经过两个月日日夜夜的努力,终于将炼钢炉的铁水颜色炼成亮白色。

这说明温度已经足够高了。

现在需要的是再建一个炼钢炉,将前一只炉中炼出的铁水,引入后一只炉中再次炼制提纯就行了。

如果要更高质量的钢,只需要继续转炉提纯。

工匠们欣喜若狂,再没有在自己手中炼好比百锻钢更好的钢令人欣喜的事情了。

这比奖赏他们金银还让他们满足。

看着亮白色的铁水嘟嘟地冒泡,所有人都陶醉了。

在工匠的一片欢呼声中,李沐感到了由衷的快乐。

自己在改造一个时代,自己终将走在这个时代的前列,甚至引领这个时代走向更美好。

一个炼钢坊,两只炼钢炉,五天才出一炉钢,重两千斤,日均才产四百斤,不够用。

李沐开始扩建炼钢坊,下令再造十只炼钢炉,直到能日产钢一千斤、铁二千斤,才停止了扩建。日产二千斤铁,这个产量已经超过大唐一年总产量的三成以上。

为避免大量的铁锭累积起来,李沐开设了数个铸造坊,用来制造刀剑铠甲。

只是按将作监匠人的锻打方法,速度太慢,而且匠人手艺有高低,质量参差不齐。

李沐开始想用水力锻压的方式进行冲压成型。

可李家庄附近没有水流速度足够的河流,只能作罢。

之后,李沐决定用蒸汽锻压,他令人建造了一架简单的蒸汽冲压机,利用最简单的蒸汽原理,蒸汽上升推动杠杆,将数吨钢铁模具托起,然后放出气体,令钢块模具从高处直接砸下,将下面烧红的钢胚冲压成型,再进行打磨。

如此,一次冲压而成的铠甲,抗击打能力和美观程度都明显优于的手工打造的铠甲。

只要将两片冲压甲片进行打磨,穿孔,再穿合在一起,内衬软布料,一件漂亮的胸甲就诞生了。

当然这种胸甲是用来装备轻骑兵、轻步兵。

而这虽说简单的蒸汽锻造,一样可以用于其它铁器的制造。

数吨的冲压力度,肯定比人工锤打要好。

让李沐头痛的是,钢铁的产量是有了,但如何卖出去就成了问题,不能制作武器出售,因为这要是让李世民知道了,那可得掉脑袋。

大唐连铁制品都禁止出售给外族,何况是武器。

那就只能出售铁制品给大唐百姓。

可铁制品的熔炼、出售都属于官府和世族专营,李沐一时无法从这个碗中抢肉,就算李世民同意李沐出售铁制品,给了专营权,可一时半会,李沐也没有出售的路子。

第二十八章 被弹劾

在全国各州县开设铁制品售卖店铺,那至少得花上一两年时间。

而这一两年时间,完全可以将李沐活生生地拖垮。

一是流动资金会被铁制品库存挤干,二是李家庄就算再多的仓库也会被铁制品放满,直到无处可放,三是为李沐工作的匠人、百姓要养活,这可是天天要到拿现钱的。

变现的问题困扰着李沐,他知道只有找现成的销售渠道,但问题是如果主动去找那些世家,以自己一个小小的开国县男,无疑会被那些吸血鬼盘剥得一干二净。

那就只能等他们主动来找他。

可如何能让他们主动来找他呢?

这让李沐伤透了脑筋。

这一天,李沐让人叫来李沂。

“二弟,五百护卫的训练怎么样了?”

李沂回答道:“这才一个多月,也只训练了横刀、弓弩,成军尚需时日。”

“你没有先训练他们的体力,还有队列?”

李沂奇怪问道:“当初征召时,就挑选了个高体壮丁的男子,还训练体力做什么?再有,队列到训练阵法时再教也不迟。”

李沐语塞,难道自己这一个多月的好吃好喝都喂了猪?新兵入伍不该先提升他们的体力极限、训练他们命令听指挥吗?

只是李沐知道,这不能怪李沂。

出身军户,有李英节的言传身教,李沂自然知道该如何训练士兵。

可在这个百姓从军还需要自备武器铠甲的时代,哪会去想到拉耐力、整队列啊。

于是,李沐转了个话题,对李沂说道:“二弟,如今如今庄子里已经渐渐走入正规,当初说好,要去凉州将母亲接来,好一家团聚,现在是时候了。”

李沂闻听大喜,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我何时动身?”

李沐道:“你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动身吧。”

李沂高兴道:“好的,我这就去收拾行装。只是如果我走了,护卫的训练怎么办?”

李沐道:“放心吧,这段时间有我替你,你早去早回就是了。”

李沂应了一声就要走。

“等等。我还有事要交待你去办。”

“大哥请说。”

“五百护卫的刀剑铠甲,庄子里已经能自给自足,只是尚缺一样东西。”

李沂眼睛一亮,道:“马。”

“对。此次你去凉州,要采购一批马来,皇上应承的护卫上限不准超过五百,如果一人三匹马,那就是一千五百匹,考虑路上折损,这样,你买二千匹马来。”

李沂惊讶道:“二千匹,那得多少钱?”

“钱不必担心,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知道的,在凉州十几贯就能买匹好马,你到了之后,去拜访下常掌柜,让他帮你买马,他在凉州与胡人做生意已经多年,想必能帮到你。另外这块御赐金牌你带这上,过沿路关卡好用。”

李沂点点头,接过令牌。

李沐拍拍李沂的肩膀叮嘱道:“你带着一车黄金,路上千万小心,不可连夜赶路。你一会去挑选二十个护卫与你同行。”

“大哥放心,我记住了。”

刚送走李沂,庄丁来报,有宫中内官前来传旨。

李沐一愣,这个时候李世民找自己何事?

一时猜不出来,李沐赶紧换了件衣服,去庄门口接旨。

来到庄门口,才发现来的并不是熟悉的袁公公,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小黄门。

李沐心中疑惑,人却躬身作揖准备接旨。

不想那小黄门道:“不必跪了,陛下口谕,武功县男李沐即刻进宫觐见。”

李沐道:“臣遵旨。”

“李县男,那就走吧。”

李沐便随着小黄门去了长安城。

进了两仪殿,两仪殿召见,那可是有些正规了。

李沐扫了一眼,见长孙无忌、房玄龄都在,另外还有很多没见过面的。

没功夫多看,李沐便行礼道:“臣武功县男李沐拜见陛下。”

李世民开口问道:“可知传你来何事?”

李沐偷眼望去,见李世民面无表情,并无生气的迹象,便说道:“微臣不知。”

“啪。”一卷奏折丢在了李沐脚下。

“自己看看。”李世民道。

李沐狐疑地捡起奏折一看,原来自己被弹劾了。

哈哈,自己被弹劾了。李沐觉得太好笑了,这三个月自己躲在庄子里连外人都没见,居然有人弹劾自己。

李沐清了清神智,认真地看了下去。

原来,李家庄短短三个月时间里,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庄子里可种的田地越来越少,被越来越多的工坊替代。

可成片的工坊,要求大量的劳动力。

庄子里除了老人和幼童,连妇人都被安排进了工坊做一些轻便的活计。

长安县种田的人口也急剧下降,因为李沐开出的工资是一个劳力一天二十文,这对于当时一文钱两个馒头的物价来说,已经是顶尖的报酬了,也就是说,一个成年男子正常情况下劳动一天,能买四十个馒头,养活一家人绰绰有余了。

于是长安县大概半数的精壮人口都被吸引到了李家庄打工挣钱。

百姓的日子自然是越来越好。

可世事总是这样,有人高兴了,有人就会痛苦。

譬如拥有大量土地的地主,有封地的达官贵人。

长安县县令李乾佑就相当痛苦。

长安县衙门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地方,因为县里大部分土地都是皇室、勋臣所拥有的封地,收税非常困难,而长安县百姓也大都主动卖身入封地,以逃避税赋、徭役。

在黄册上的百姓也就只有真正人数的一半,甚至还不到。

本来劳动力就缺乏,今年被李沐这么一搞,好,大部分的田地都荒芜了,粮食收不上来,让李乾佑如何向民(户)部交待?

可李沐是长安县男,从五品爵,还传说有御赐金牌,李乾佑只是个六品县令(京兆、河南、太原三府所管诸县谓之“镇县”,县令为正六品。并非个个都是“七品芝麻官”)。

自然不敢上门训斥李沐。

无奈之下便向朝廷上奏折弹劾李沐诱民扰乱地方赋税。

李沐看了,却也理解李乾佑的处境,只是心中好笑,就这么点破事,居然也要弹劾自己,直接来找自己商量不就成了吗,说不定自己还能替他出个主意不是?

这不禁意的笑流露出一丝显现在了脸上。

“好你个田舍郎。被人弹劾了还笑得出来。”李世民本是没有生气怪李沐,只是被众臣逼着处理李沐,所以传李沐来应应景,随便骂几句、罚几个月俸禄也就将事了了。

毕竟自己是明君嘛,明君自然要善于纳谏。

可不想,李沐竟当着众臣笑,这太不给自己面子了。

于是,李世民有些生气了。

李沐见李世民生气,可又不愿认下不是自己的错,既然已经被人看见笑了,就不想否认,便说道:“皇上息怒。微臣笑是因为微臣无错。”

“奏折所说可是事实?”一个五十多岁,方脸短须的大臣踏出一步喝问道。

“确是事实。不知尊驾哪位?”李沐反问。

“本官民部尚书韩仲良。”

“见过韩尚书。”李沐行礼道。

“那你还说你没罪?”韩仲良逼问道。

“我也确实没错,更不用言罪了。”

韩仲良转头向李世民说道:“皇上,李沐自己都说奏折上所说是事实,却狡辩抵赖以脱罪,臣恳请陛下降罪于李沐,以正视听。”

李沐不等李世民开口,问韩仲良道:“不知道韩尚书定沐什么罪?”

“奏折上说了,诱民、扰乱地方赋税。”韩仲良声色俱厉地说道。

“敢问韩尚书,大唐律有此罪乎?”

“这……。”

李沐转身对李世民道:“皇上,所谓不知者不罪,就算奏折弹劾沐之事确实,沐也无罪。何况,奏折所言只言其一,未言及其二。”

李世民对李沐的牙尖嘴利有些意外,他问道:“何谓其二。”

“奏折中所说皆是事实,但所言及诱民扰乱地方赋税之罪臣绝不认。”

“臣的工坊需要劳力,花钱请百姓来,皆是你情我愿之事。臣打听过,长安城里雇佣百姓每人每天不足十文,臣给百姓每人每天二十文,倍之。百姓获利,所以都愿来臣庄子里做事,何来诱民之说?”

说完,李沐又向韩仲良说道:“长安县县令李乾佑身为一县之父母官,却无法管束住治下百姓,收不起赋税,庸碌无为,就算不是糊涂官,也必定是庸官。”

然后李沐转身向李世民躬身一礼:“皇上,臣弹劾长安县县令李乾佑,推诿过错,诬陷忠良。”

反戈一击,李沐确实花钱雇工,没有一丝一毫强迫百姓的行为,他的反驳站得住脚。

李世民气已经消去,他转头问众大臣道:“各位爱卿,此事如何处置为妥?”

这时长孙无忌看了李沐一眼,站出来道:“皇上,臣以为李沐所言有理,该治李乾佑诬陷之罪。”

长孙无忌的盖棺定论让本欲谏言的朝臣都闭上了嘴。

韩仲良赶紧上前一步道:“皇上,李乾佑为天子牧守一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以为不可责罚,以免伤了忠臣良子之心。”

第二十九章 指鹿为马



第三十章 有心种花

房玄龄等清醒的大臣们,都明白韩仲良已经输了,这样被李沐牵着鼻子走,焉有不输之理?

可没有人向韩仲良说破,因为大臣们已经依稀体会到了李世民的态度。

其实他们心中明白,韩仲良本就不用顺着李沐去猜什么铜钱,可正因为李世民默认的态度,加上韩仲良当局者迷,才着了李沐的道。

韩仲良心里那叫一个怒啊,可所有人都看见自己确实选了左手,等于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一时无话反驳,便喝问李沐道:“你如果没有睡着,那你低着头干什么?”

李沐对李世民道:“皇上,微臣是低头了,不但低头,还闭上了眼睛。”

韩仲良闻听心中一喜,再喝问道:“你自己也承认了,既然低头闭眼,还敢抵赖不是睡着?”

李沐转头,看着韩仲良笑了,问道:“韩尚书难道没读过书?”

韩仲良傲然道:“老夫虽然不敢妄言学富五车,但读书破万卷也是有的。”

李沐抽抽嘴角道:“那韩尚书是读到**里去了。”

“你……。”韩仲良被气得差点晕倒。

李世民也训斥道:“李沐,你再口出恶言,朕立马令金殿武士抓你下狱。”

李沐赶紧转身请罪道:“皇上,微臣的话虽然不中听,但理是这个理。韩尚书说他虽然不敢妄言学富五车,但读书破万卷也是有的。可他偏偏不知道低头沉思、闭目养神,却诬陷微臣睡着了,岂不可笑?”

韩仲良眼见不对,连忙喝问李沐:“低头沉思、闭目养神?你都打起鼾了。”

李沐闻听汗颜,可他知道这时万万不能承认,就算所有人知道自己睡着了,也不能认,必须坚决抵赖到底,反正谁也不能证明自己睡着了。

只要自己不承认,你奈我何?

于是反驳道:“那是我昨夜有些着凉了,鼻塞。”

“那你现在说话怎么不塞?”韩仲良追问道。

李沐毫不示弱:“刚刚与韩尚书你来我往的一闹,出了点汗,通了。”

“你……。”韩仲良无言以对,他长这么大,真没遇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主,他只能抹一把老泪,求助于李世民,道:“皇上,李沐牙尖嘴利,臣恳请皇上做主。”

李世民心中好笑,屁大的事,竟闹到如此地步。

他不想处置李沐,因为李沐于他有大用,可也想保全韩仲良的脸面,便对李沐问道:“李沐,你说你不是睡着,而是低头沉思?”

“是。”

“那告诉朕,你在沉思些什么?”

李沐一时语塞,回答不出来。

韩仲良一边叫道:“皇上请看,李沐无法自圆其说了。”

李沐厌恶地看了这老不死的一眼,对李世民道:“回皇上,微臣在思考伏顺降唐,对大唐的利弊。”

李世民有点佩服李沐的应变能力了。

“哦?讲来听听。”

李沐略一沉吟,组织了一下思路,说道:“微臣以为可以接受伏顺降唐,暂时保留其国祚,封伏顺为可汗,但须接受大唐派唐军协防。”

“讲理由。”李世民心中一乐,没想到这混小子还有点见识。

李沐道:“吐谷浑国小势微,于大唐来说不过芥癣之患,取其国覆手可得。但吐谷浑西北的吐蕃却是大唐的心腹之患,而吐谷浑在大唐与吐蕃之间起着缓冲之地的作用。故若要灭高丽,必先灭吐蕃,如此方可不受腹背之敌;若要灭吐蕃,则在大唐做好开战准备之前,吐谷浑不可先灭。”

李世民闻听,击掌叫好,混然忘记自己在责问李沐一事。

对李世民来说,灭高丽、吐蕃是朝思暮想的大事,而今天殿中这种小杯葛对李世民来说可忽略不计。

可朝中总有人不肯顺了李世民的意,总以前隋亡国的教训劝谏李世民。

从李家得天下开始,不管是李渊还是李世民,心中都有一个灭高丽的梦想,因为隋朝四征高丽都以失败告终,连亡国都在所不惜。

李家要是能圆了这个梦,就能以此向天下证明,李家得天下是顺天承意。

而李世民更是想以此修补自己弑兄杀弟逼父的恶名。

李世民自然知道朝中几个利益集团各自的打算,可奈何自己得位不正,一直扮演着善于纳谏的明主形象,不敢乾纲独断,所以一直被各利益集团压制着,感觉连呼吸都不顺畅。

如今,被一个小小县男一言吐露心声,竟让李世民有拨开云雾,呼吸畅通的快感。

李世民叫完好之后,环顾众臣道:“听听,听听,一个十岁孩子都能说出这番老成谋国之言,汝等汗颜乎?”

这一杆子打得众臣有点晕,全跪下道:“臣惶恐、臣有罪。”

李沐的话说出,长孙无忌大喜,李沐迎合了自己的方案,在长孙无忌看来,这是李沐向自己靠拢,抛出了橄榄枝。

可那边的尉迟恭不乐意了,他是朝中大部分武将的代言人,接受了伏顺降唐,那就表示战事平息了,可战事平息了,将士们上哪去弄战功?上哪去要封赏?

富贵马上取,武将没有战争,哪来的富贵?

所以,尉迟恭上前一步道:“皇上,臣闻听李沐之言,觉得李沐懂些用兵之道,故臣有几句话想问李沐。”

“准。”

尉迟恭回身,盯着李沐问道:“李沐,你方才说若要灭高丽,必先灭吐蕃;若要灭吐蕃,则不可先灭吐谷浑?”

看着这面如黑炭的大唐名将,李沐心中有些发怵。

只是看见尉迟恭紫袍上几处明显的油渍,李沐心想,这人该有无多邋遢啊。

居然还没也殿前太监去指责他失仪之罪,难道礼部诸员眼睛都瞎了不成?

李沐知道此人居功自傲,仅因为有人在酒宴上的席位在他之前,他就将劝解的李道宗暴力殴打,差点打瞎了李道宗的眼睛。

李道宗是何人?他可是李世民的堂弟,且与李家得天下有大功,当时已官至刑部尚书。

这样的人尉迟恭都敢一言不和就动手,你叫李沐怎么不心底发怵?

李沐恭敬地回答道:“回大将军,正是。”

尉迟恭见李沐恭顺,点点头问道:“那照你看,何时能灭吐蕃?”

李沐答道:“大将军这话不该问沐。”

“那问谁?”

“这该问皇上,也可问大将军自己。”

尉迟恭的脸色阴沉下来,他说道:“李沐,你这是在嘲弄本将军乎?”

李沐正色道:“沐只是个小小县男,军国大事岂敢僭越。何时灭吐蕃,自然该由皇上与大将军、各部重臣做主。”

尉迟恭追问道:“既然如此,你怎敢大言不惭地说若要灭高丽,必先灭吐蕃;若要灭吐蕃,则吐谷浑不可先灭?”

李沐道:“非沐要妄言国事,只是皇上询问沐在思考何事?沐不敢欺君,才向皇上解释心中在想什么。”

尉迟恭嘲弄道:“原来不过是信口雌黄之辈。”

李沐闻听,心中有些生气,但脸上不敢表露,平静道:“沐只是区区十岁稚童,自然没有大将军赫赫战功,不过沐所言也并非无的放矢,灭吐蕃虽然困难,但也非难如登天。”

尉迟恭道:“那说来于某听听。”

李沐道:“灭吐蕃最大的难处在于路途遥远,大军出征难以补给,而非唐军战力不如吐蕃。以沐之见,朝廷可征十万民夫,修一条至吐谷浑伏俟城直道,少则三年,多则五载,如此一旦发生战事,朝廷大军数日即至,且便于运送补给,如此吐蕃可定。这也是沐向皇上说接受伏顺降唐的另一个原因。”

尉迟恭闻言呵呵大笑,他转头对韩仲良道:“韩尚书,他说修一条至吐谷浑伏俟城直道。”

韩仲良恨不得将李沐千刀万剐,现在正好等到机会,他轻蔑道:“一个黄口孺子,也敢妄言朝政。你可知道长安至伏俟城有多少路程,老夫告诉你,就算是直道,也不下五千里。你可知修这条直道需要縻费朝廷多少钱财,老夫也可以告诉你,就算倾尽大唐国库,也不及所费之一成。”

几乎所有的大臣都讥笑地看着李沐,心底皆认为终究是个孩子。

就连长孙无忌等人也暗叹李沐此话说的太鲁莽,平白给了尉迟恭、韩仲良反驳的机会。

只有高高在上的李世民脸色淡然,并未出言阻拦。

李沐毫不理会这些目光,他平静地问韩仲良:“沐请问韩尚书,你方才说的倾尽大唐国库,也不及所费之一成,这句话的依据是什么?”

韩仲良傲然道:“老夫忝为民部尚书,掌管大唐国库,老夫的话就是依据。”

李沐坚持问道:“如此沐就请教韩尚书,如何算出来大唐国库也不及所费之一成?”

“众所周知,前朝修直道,一里所费约五千至六千贯,长安至伏俟城就算五千里直道,也得花费三千万贯左右,而大唐去年岁入,将粟、绢、布等皆折合成铜钱,也就一千九百万贯左右,除却度支,国库一年所剩不足三百万贯,老夫说不及一成,可有错处?”韩仲良娓娓而谈,如数家珍。

第三十一章 无意插柳

“韩尚书今年贵庚?”

“老夫五十有四。”

“看来韩尚书真是老糊涂了。”

“你……。”韩仲良又被李沐人身攻击,转头对李世民道,“皇上,李沐狂妄,求陛下为臣做主。”

李世民冷喝道:“李沐,不得放肆。”

李沐躬身应道:“微臣遵旨。”

遂对韩仲良道:“韩尚书可能孤陋寡闻,你难道不知道这几个月在长安有一种造路的水泥吗?”

韩仲良闻言一愣,自己确实听过水泥,说是能造路,很平滑,难道也能造直道?

李沐体谅道:“看来韩尚书是真不知道,水泥造直道所费几何?那沐就为韩尚书解一次惑,如果用水泥造直道,所费一里五百贯即可,如此不知朝廷是否能承受得起造长安至伏俟城的直道?”

韩仲良无言以对,五百贯一里,也就二百五十万贯,如果造五年,一年也就五十万贯支出,朝廷虽然窘迫些,但也能挤得出来。

李沐却落井下石道:“其实,就算朝廷不想支付这笔造路款项也可以。”

李世民听了大喜,他问李沐道:“李沐,快快讲来。”

李沐道:“回皇上,沐有一策,可使这条路除了前期款项需要朝廷出钱,后续可由民间出资。”

韩仲良闻李沐此言,立即上奏阻拦道:“陛下不可,李沐所策乃祸国殃民之举,横征暴敛,百姓必苦不堪言。”

李世民听了也迟疑不决。

李沐道:“皇上,韩尚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微臣之意并非向民间百姓征收钱财,而是另有它途。”

李世民眼睛一亮,道:“细细讲来。”

李沐道:“直道可用于战争,也可用于民生。战争不常有,可民生常在。直道在非战争时,便可以用于民生。众所周知,从西域至长安,乃至江南,商贸途中折损可达三四成,甚至超过五成,以至于商贸不兴,主要原因在于货物途中运送时间过长,成本太高。”

殿中诸臣闻言不禁暗自点头,李沐所说不错,一百斤粮食从长安运送到凉州,路上被运送的民夫吃掉的就要四十斤,如果长期下雨、酷热或者严寒,所费甚至更多。

“如果有了直道,十天的路程可以缩短成五天,甚至三天,且直道沿途有官军巡逻,保障道路安全通畅,如此一来,商人获利就会变得高得多,如果向这部分商人征收过路费,沐以为不会引起百姓不满,甚至百姓会得益于直道而对皇上仁政称颂。”

李沐的意思,就是后世的高速公路收费站方式。

李沐的话刷新了殿上众臣的眼界,不过路不收费,愿者上钩,就是这么简单。

并不向百姓征收,百姓自然不能责怪官府。

而商人因为获利更多,取其中多出的一部分交于官府,想来商人也不会反对,甚至会拥护。

而朝廷很有可能因为造这条直道,不但不用花钱,还每年多出一份进项。因为这条直道一旦造好,至少能用很多年。

想到这,所有人的眼神变得炽热起来,连韩仲良也不说话了,虽然李沐让他很丢脸,可这个方法一实施,最得益的就是他的民部,也就是他自己。

李世民扫了一眼众臣,又看向李沐,他心中很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李沐替他扫平了向外用兵的最大障碍,诸臣反对用兵的最大理由就是劳民伤财,可如今李沐一策就让诸臣再无半点反对的声音。

李沐静静地站在殿中央,感受着众臣望向他炽热的目光,他明白这目光不是因为敬仰、佩服自己,而是对利益、对钱财的渴望。

李沐自然不能让利益被他们瓜分,至少不能大部分被他们瓜分,自己辛苦栽树,却让他人乘凉,这不是自己的作风。

所以,李沐上奏道:“皇上,微臣还有话。”

李世民此时心情大好,道:“讲。”

李沐道:“此策不仅仅针对长安至伏俟城的直道,大唐十道三百六十州,以东南西北为四大主干道,北至辽城,西至伏俟城,东至苏州,南至雷州,皆可以此策施行。而直道此指方向,便是我唐军兵锋所至之处,微臣断言,数十年之后,凡大唐直道所到,皆是我大唐之地。从民生来说,只要四条主干道修成,每年可征收过路费绝不少于三百万贯。”

这一言说出,诸臣皆惊,每年不少于四百万贯是什么概念?

这可是大唐每年岁入的二成了。

那边房玄龄上前一步问道:“李沐,此话当真?”

李沐平静地回答道:“沐敢立军令状。”

这倒不是李沐狂妄,空口说白话,而是李沐心中有底,就算目前达到不了这么多,可四条直道修完,没个七八十来年,肯定不行。

有这七八十来年,李沐不信以大唐的人口加四方各国的外贸,还达不到这个数字。

历史上,大唐到了中期,每年岁入就翻了一番都不止。

所以说,不是大唐商贸不发达,而是交通实在不方便。

龙座上的李世民被忽悠得心花怒放,他大声夸道:“李沐,你是上天赐给朕最好的能臣。”

李沐却上奏道:“皇上谬赞了,微臣不敢当。只是此策虽好,实施却需要专门的部门,否则直道所经各州县,各行其道,皆私设收费,恐怕画虎不成反类犬。如此,明明一项善政,最后变成一项扰民、祸民的恶政,那微臣就成了罪人,万死不足赎罪了。”

李世民闻言一惊,道:“李沐,既然你已经知道此策弱点,想来有应付之策?”

李沐点点头道:“微臣确实想到解决的方法,只是须皇上恩准。”

李世民松了口气,道:“你大胆讲就是,只要于国于民有利,朕无由不准。”

李沐道:“为防政令不通,朝中各部或各州县相互推诿掣肘,微臣以为朝廷应该将直道单独划为一个衙门,由中书省直辖,只对皇上负责。如此不但可解决推诿掣肘的问题,还可将直道岁入掌握在皇上和朝廷的手中,不至于被地方截取。”

李世民赞叹道:“朕往日还是小看你了,你真乃生而知之的神童。”

可那边有些人不乐意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直道必定是一块肥肉,一旦李沐的谏言落实下去,那么皇帝将独占这块肥肉,也就是说每年的过路费都将被纳入李世民的内帑,而所有人只能干看着。

韩仲良首先发难道:“皇上,臣以为李沐所谏不妥,就算要单独成立一个衙门,也应该在民部辖下,众所周知,商贸乃民生之事,岂能独立于民部之外。”

尉迟恭也不爽,他奏道:“皇上,臣也有异议,直道本意是为灭吐蕃而建,且依李沐所言,直道建造完之后,尚需军队巡逻卫戍,臣以为衙门应隶属军方。”

而长孙无忌也站了出来,他道:“皇上,臣以为李沐所言皆属老成谋国之言,且所献计策皆切实可行,但该衙门却不该隶属中书省,中书省本是决策部门,不该负责具体事务,故臣窃以为该衙门应隶属于尚书省。”

中书令房玄龄却是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原本李沐当殿辱骂韩仲良,他早应该站出来抨击李沐了,可李沐送了自己这么大一份礼物,他心中窃喜,哪还有闲心去管这种闲事?

诸臣各怀鬼胎,纷纷上前表达自己的意见,没有反对李沐的直道,却对设立的衙门归属各有各的诉求。

李世民脸色忽明忽暗,心中恼怒,人心不足啊,李沐好好的一项善政,就因为汲取不到利益,就乱成这一副模样。

看看李沐,再看看众臣,人比人气死人啊,李世民对李沐的感觉更好了。

可李世民没有办法,他要当一个明君,要青史留名,只能妥协。

但李世民还是转头问李沐道:“李沐,你对诸位大臣的谏言可有别的想法。”

李沐笑了,他知道会有眼前一幕,而他的用意也就是如此,让一群“忠臣”,为了抢肉骨头,在李世民面前露出他们憎恶的一面。

如此,才能衬托出他的好来。

现在,自己的想法实现了,所以,乱局也该收拾起来。

李沐故作为难状,沉吟了一会,当所有人安静下来,等着他发言时,李沐才干咳一声:“咳……。微臣以为诸位大臣所说不无道理。”

李世民眉头一紧,心想难道李沐也被这些混蛋同化了?

而那边诸位大臣心头一松。

李沐却继续道:“诸位大臣对新设衙门的隶属各有诉求,沐以为其实这问题可以解决。”

李世民催促道:“快讲。”

李沐道:“皇上,直道新设衙门是个新事物,暂时归属中书门下并无不妥。”

说完见诸大臣都一副跃跃欲试,想要反驳,李沐淡淡一笑,继续道:“只是既然是新设事物,那就无例可循,如此微臣以为,新衙门成立一家商行,分设股份,可解决各方诉求。”

李世民皱眉道:“堂堂朝廷衙门,岂能与商行混为一谈?”

第三十二章 若要富先修路

李沐道:“皇上,请等微臣将话说完。”

“讲。”

“微臣以为,新衙门品阶不宜太高,新衙门的主官官衔不应超过五品,同时不参与朝廷军政,仅仅只对直道有话语权。”

李世民闻听点头颌首,一众大臣也心中吁出一口气,李沐的话打消了他们的担忧,权力被别部门分去,这是谁也无法接受的事情,既然新衙门不会影响朝堂现状,那让所有人都安心了些。

只要不破坏权力格局,自然不会引来既得利益者的反噬。

李沐主动建议将新衙门的官衔降至五品以下,并对权限进行了限制,这让所有重臣都对李沐产生了好感,认为这小子虽然在殿上混不吝,但在大事上却不含糊,知道进退。

要知道,如果李沐不建议对新衙门的权力进行限制,那么一旦实施,新衙门就会因为无限接近皇帝,权力会无限制地膨胀,直至本质上超越三省,最后成为皇权辗压相权的工具,如同后世的锦衣卫那类机构。

而真这样,李沐就算一时风光,最后也会众矢之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沐自然不会去做这种冤大头,他继续说道:“如此,新衙门不参与任何军政大事,自然可独立于朝堂之外,专为皇上办直道事宜。朝廷也无须担心新衙门掣肘政事。而微臣所说股份一事,更是将君、臣、民三者兼顾,所有人都在新衙门中有了股份,也只有如此,新衙门才能被所有人所接受,从而皆大欢喜。”

李沐说得隐诲,可在场的人哪个不是人精?

话一出口,众人都明白李沐的意思了,也就是说这个衙门只要一诞生,所有人都可以在其中谋得利益,上至皇帝下至商人,不落下任何一个人,从而换来各方面各层次人对它的支持。

这些人精眼神古怪地看着李沐,心中想道,皇上说的没错,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之人,眼前一个区区稚童,竟能在廷议上提出如此重大的谏议,却无一人反对,连方才那个欲与李沐不共戴天的民部尚书韩仲良,也不出言反对。

所有人知道,这条直道一修好,等于是一只会生金蛋的鸡,隋直道就是例子,修得时候怨声载道,等修完了,用起来就没人抱怨了。

何况李沐谏议在大唐十道三百六十府东南西北修四条主干道,也就是说还会有支道,如此一来,恐怕日进斗金也不足以形容财富凝聚的速度。

谁会有钱过不去?

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这句话任何是个都不会过时,唐朝也一样。

李沐成功将这殿中的所有人,拉拢到了自己的阵营。

他知道,今天他成功了,直道一旦被朝廷接受实施,那以后只要自己不出差错,大唐就算权力更替,自己也将立于不败之地。

李世民见李沐一席话,所有人都不再出言反对,便龙颜大喜,他问道:“李沐,依你之见,这股份该如何分配?”

李沐低头略一沉吟,便道:“回皇上,臣窃以为,大唐是皇上之大唐,故皇上以修建直道所需土地入股,可占二成半。”

众臣无一人反对。

“民部提供二百万贯资金,同时提供十万民夫,可占二成;中书、尚书、门下三省各占一成;兵部待直道修建完成,以提供军队巡逻、卫戍入股,可占一成;至于余下一成半……,臣将其分为两份,一份一成分为一万份,每份一千贯,共计一千万贯,向天下商人募股,以保证东南西北四条主干道顺利建造;另外半成嘛……,微臣斗胆,以水泥专营权入股,还望皇上允准。”

李沐说完,殿中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李世民,对李沐的谏议,谁都没有异议,将股份分到这个程度,还有谁会反对?而且让众臣佩服的是,李沐做为一个始作俑者,竟只为自己留了半成,不得不让人佩服他的胸襟。

李世民扫视一圈问道:“众爱卿对李沐的分配建议可有异议?”

众臣一齐躬身道:“臣等附议。”

李世民含笑点头道:“李沐,你上体君心,下顾百姓,你很好!不过朕对你的分配有些异议。”

李沐恭敬道:“皇上赐教。”

李世民意味深长地一抽嘴角道:“你占半成……象是少了些,不说你以水泥入股,就凭你提出这份谏议,朕也不能太亏待了你。这样吧,朕只占二成,多出半成,朕赏赐你了。”

李沐闻言,赶紧行礼道:“上有赏赐,为臣本不应拒绝,只是微臣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此话一出,众臣一片哗然,所谓雷霆雨露皆为皇恩,严究起来,李沐这算是抗旨了。

幸好李世民的这旨意是赏赐,不是问罪。

李世民有些不高兴,问道:“李沐你这是何意?”

李沐躬身答道:“皇上容禀,如果皇上赏赐臣金银,微臣也就谢恩接受了,可这股份却断断不可。这股份皇上占二成半,为最大股东,意为大唐天下乃皇上之天下;民部占二成居次,意为直道本意为民;三省各占一成,意为朝廷上下对直道一体同心;而天下商人占一成,意为皇上与民分利,利益均沾。故如果皇上赏赐臣半成,微臣的股份就有了一成,微臣就算有些许功劳,可又岂敢与三省同立?微臣断不敢受,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李沐的话一说完,殿中一片窃窃私语声响起,倒不是在责怪李沐,而是在交口称赞。

这是一群老人精,李沐话中的意思他们一听就明白了,不觉得都赞叹起来,这种城府如果换做象他们这样的年龄,也算正常,可李沐仅仅十岁,就有了如此城府,让人不得不佩服。

可他们哪里知道,李沐早就打了埋伏,修直道用得是民部的钱,不够的向商人募集,而且不用交税,也就是说,李沐只是用水泥的经营权就换了半成股份。

而且水泥还不是免费提供,修直道还得向李沐买。

在李沐的预算中,五百贯一里的水泥道路,水泥的花费就占了三成,而十万民夫的人工费却没有计算在内,这自然是民部支付,换句话说,就算李沐连半成股份都不要,单就日后修直道所需要的水泥就能让李沐赚得盆满钵满了。

所以,李沐自然可以大方得只要半成,这也是为了堵朝堂众臣之口。

不然,时间一长,见李沐赚得盆满钵满,保不准有眼红的暗中使绊子。

将股份撒出去,人皆有份,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到时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长孙无忌上前一步奏道:“皇上,臣以为李沐所说有理。”

房玄龄也随即出列,他莫名受了李沐如此厚礼,自然得有所表示,他奏道:“臣以为,李沐此言老成谋国,望陛下收回成命。”

然后所有大臣皆出列道:“臣等附议。”

李世民心中愉悦,摆摆手道:“如此说来,是朕失言了。可李沐有功,若是不赏,这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朕?……这样吧,朕就授你新衙门监令之职。”

说完,转向众臣问道:“众爱卿可有异议?”

李世民都开口了,加上直道上面,众臣都确实受了李沐一份大礼,说起来,新衙门也就是一个只管直道的五品官,所以众臣皆没有开口反对。

李世民见无人反对,便问李沐道:“李沐,新衙门是你所提,那么你说说新衙门该如何称呼?”

李沐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便回答道:“微臣窃以为,直道本属交通,新衙门可称呼为大唐交通司,望皇上允准。”

李世民一听,拍手叫好,道:“大唐交通监……好!朕准了,即日起,你便是交通令,官职正五品,开府专司直道之事。”

开府,就是说交通监这部门从今以后就是李沐的一亩三分地了,他可以直接任命自己以下或者说六品以下的官员,只需在任命之后向吏部报备。

而一个新兴的衙门,这其中究竟需要多少官员,只有李沐知道。

如果用一个词表述,那就是“炙手可热”。

李沐赶紧拜倒:“谢皇上隆恩。”

来长安三、四个月了,之前的爵位不过就是个领俸禄的空衔,今天终于算是有了正经官职。

周围诸臣与李沐相识的部分都上前轻声恭贺李沐,李沐也一一回礼。

而房玄龄上前奏道:“皇上,如此一来,吐谷浑之事……?”

李世民摆摆手道:“罢了,此事无须再议,传朕旨意,封慕容伏顺为西平郡王、趉故吕乌甘豆可汗,着李大亮率精兵五千人驻守伏俟城。”

“喏。”

当李世民边上内侍喊退朝时,李世民道:“李沐留下,朕还有事交待。”

诸臣都退了下去,看向李沐的眼睛中,还嫉妒、羡慕或许还有恨。

与皇帝私下奏对,这是多大的荣宠,明眼人都知道,大唐又一位宠臣诞生了。

李沐不管身后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有什么,他随着李世民去了承庆殿。

第三十三章 暮年的李渊

进了殿中,李世民变得有些随意,摆摆手道:“坐吧。”

李沐腿也站得酸了,便接过内侍递来的锦垫,跪坐了下去。

李世民接过内侍端来的茶水,饮了一口,指指李沐:“给他也端一盏。”

李沐谢道:“谢皇上。”

喝了一口,李沐暗叹,这哪是茶啊,分明是一口油,一时怀念起后世的绿茶清香来。

那边李世民见李沐走神,心中不爽,只是念及李沐年龄尚小,且刚为自己立了一功,倒也没发火,只是干咳了一声。

李沐连忙收回心神,恭恭敬敬地看着李世民,等着回话。

李世民问道:“天雷改良,可有进展?”

李沐答道:“回皇上,有些进展。”

李世民闻言眉毛一挑,问道:“讲讲。”

“微臣这一个多月来,已经改进了钢铁冶炼,造了十只炼钢炉,可日产铁二千斤,钢千斤。”

李世民低头一算大惊,问道:“日产铁二千斤,钢千斤?那年产不就有七十多万斤了?”

大唐炼铁一年也不足二百万斤,李沐一个庄子就达到七十多万斤,占了全国产量的三分之一,这让李世民如何不惊?

李沐答道:“皇上算得没错,微臣庄子里年产确实可达到七十多万斤铁,三十多万斤钢。如果需要,微臣可增加炼钢炉,产量还可翻一番。”

李世民连声赞叹道:“好!好!你总是给朕惊喜,如此说来,大唐以后再不缺钢铁了。”

李沐道:“皇上,用铸铁做壳,天雷就能缩小,便于携带,同时威力却增加了,三个问题解决了一个,即日起,微臣会集中力量解决防水防潮的问题,正常来说,达到存放两年以上就可以量产了。”

李世民听了连连点头道:“你做得很好!”

“微臣身受皇上隆恩,敢不尽心竭力?”

“好!好!李沐,防止泄密之事也当牢记在心。”

“微臣遵旨。”

“朕知道,朝野都有人盯着你的庄子,所以,朕已经知会吏部调走李乾佑,迁侍御史;长安县县令暂时空缺,如此一来,你就不必担忧再有人弹劾于你。”

“谢皇上体恤。”李沐知道李世民这是在为自己扫清障碍,长安县没有了县令,自己的封爵是武功县男,也就是说在长安县自己就是无冕之王了。

呃,不对啊,迁侍御史?那不是顶了把刀子在自己后背吗?李乾佑弹劾自己不成,还被调任,心里不记恨在怪呢,这往后要是有把柄落在他手里……。

李沐心里倒吸一口冷气,这李二还真阴险啊。

“朕说过,只要你尽心替朕办事,朕绝不会吝惜封赏。”

“微臣谨记。”

“今日留下你,是因太上皇要见你。”

“呃……。”李沐有些惊讶,李渊见自己做什么?

李世民见李沐一脸惊讶,笑道:“上次你不是将两把摇椅送进宫来,给太上皇也送了一把么?太上皇用了甚是满意,便吩咐让你去觐见。”

李沐这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便点头道:“微臣遵旨。”

李世民叮嘱道:“见了太上皇,可不准再象方才殿中那般口无遮拦,否则惹恼了太上皇,朕也保不了你。”

“微臣断不敢冒犯太上皇圣颜。”

“唔……,那就去吧。”李世民摆手道。

“微臣告退。”

随着内侍,李沐去向李渊请安。

李渊已经从太极宫搬出,如今住在太安宫(也叫大安宫)。

是李渊搬进去之后改的名字,以前这叫弘义宫。

说来好笑,弘义宫是李渊为了表彰李世民的功劳,于武德五年兴建的,在宫城的西边。

这西边可不是宫城中的西边,而是出了宫城,在宫墙外边。

从李渊退位,连住的房子也掉了个了,这不得不让李沐在心里对李世民有了点鄙视,虽说玄武门弑兄杀弟,是为了帝位,可李渊毕竟是亲生父亲,也没什么地方对不住他,你圈禁也就罢了,可生活上总得照顾着点吧。

当然,这不关李沐的事,也就路上闲着,心中想想罢了。

李沐心中狐疑,历史是李渊不是五月就死了吗?

想来想去,李沐突然想到今年有个闰四月,难道是农历五月?

估计应该是,没有公元纪年时,用得都是农历。

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李沐才在内侍的引领下到了太安宫前。

太安宫地方倒不小,可如果与宫城比起来,那就显得单薄、矮小多了。

门庭简陋,连守门的侍卫都看起来都象是没精打采的。

通报之后,便有小黄门从里面出来,将李沐引了进去。

李沐顺眼望去,一大片的空地上,大大小小几座简单灰瓦红墙房子,甚至连李世民在李家庄原先的房子都不如,花草稀稀落落,甭说假山了,这倒是有些象破落的大户,庭院中的东西象都被搬空了似的。

小黄门带李沐在一座大房子前站住,自己进去禀报。

一会儿,有人才里面扯着喉咙喊道:“宣李沐觐见。”

这倒是有了些太上皇的气派。

李沐低头进去,抬眼间看见一个老者正躺在自己制造的摇椅上,晃荡着,老者约摸七十岁,灰白的头发,松垮垮的面皮,两只眼袋大得如同弥勒佛的耳垂,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

李沐拜倒在地,道:“微臣长安县县男、交通令李沐叩见太上皇,躬请太上皇圣安。”

许久,没有回应。

李沐又偷眼望去,见李渊一丝动静都没,连眼皮子都没抖动一下。

心中想道,李渊不会是睡着了吧?

李沐微转头向边上内侍看去,那内侍面无表情,也没什么示意李沐的。

李沐可不想一直跪着,只能再次道:“微臣长安县县男、交通令李沐叩见太上皇,躬请太上皇圣安。”

这次,总算有了反应。

“怎么?朕退位了,连你一个小小县男,多跪一会都不耐烦了?”李渊依旧闭着眼,可说出来的话可以呛死人。

李沐可不敢惹恼了李渊,况且李世民来之前就叮嘱过,李沐赶紧俯身道:“微臣不敢。”

“罢了,起来吧。”李渊闭着眼睛抬了抬手道。

李沐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却依旧恭恭敬敬地低着头。

“你就是造这摇椅的李沐?”李渊依旧闭着眼睛,晃着摇椅悠悠然问道。

“正是微臣。”

“听闻你还在凉州,还以三千击败吐谷浑五万大军?”

“这是李都督指挥得当,将士用命,微臣不敢居功。”李沐谦虚道。

“嘿……,小小年纪竟如何老成世故,倒也不凡。”李渊对李沐有了些兴趣,睁眼道,“来人,赐坐。别低着头了,朕让你过来,也就是说说话,不用太紧张。”

李沐接过内侍的锦垫,在李渊面前坐了下来,抬起头正想回话,不想李渊看着李沐,突然脸色大变,象是见了鬼一般。

他脸色苍白,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李沐,口中咕噜着:“你……你……你是何人?”

李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你可千万别现在出什么意外,不然我可说不清楚了。

连忙向内侍道:“快传御医。”

内侍也有些慌,闻言正要出去,不想李渊摆摆手道:“朕没事。”

李沐捏了把汗,看着李渊脸色转好,心想还好,否则可惹上无妄之灾了。

这地方可呆不得,于是躬身道:“太上皇龙体欠奉,需要休息,微臣不敢再叨扰,微臣告退。”

就想三十六计走为上,溜之大吉。

偏李渊不肯放过他,李渊愣愣地看着李沐,开口道:“李沐,你今年多大了?何时生人?”

“微臣十岁,贞观元年四月初九生人。”

李渊闻听,颤抖着扳着手指,口中嘟哝着:“不对,不对。”又抬头看着李沐问道:“你父母姓甚名谁?可还健在?”

“微臣父亲姓李讳英节,本是凉州李都督麾下队正,年初吐谷浑袭姑臧城,不幸中了流矢,伤重不治,家母尚在。”

“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

“微臣尚有一个弟弟。”

“令弟多大了?”

“与微臣同岁,只是小了几个月。”

李渊一惊站了起来,问道:“令弟怎么可能与你同岁?”

李沐狐疑地答道:“微臣生母生微臣时亡故,家父续弦生了舍弟。”

李渊听了不住地摇头,李沐不知道他为什么摇头,不敢问也不想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渊只是久久地盯着李沐,许久,才长长吁出一口气,脸色变得正常了。

“李沐,你很好!”

李沐被李渊突然一句说得愣了愣,心想这父子说话都一个腔调。

“你做的摇椅甚合朕意,朕召你来本就是要赏你,如今闻听你父亲为国战死,而你小小年纪就能为国立功,很好!朕更要重重赏赐于你。”

李沐听了有些为难,如果赏了不合规矩,让李世民知道了,岂不让我背锅?

本想开口劝阻,只是李渊并不征求李沐意见,他想了想从腰间扯下一块圆形玉诀。

李渊对李沐道:“李沐,朕今日见你,甚是投缘,这样,这块玉诀在朕身边也有些年头了,今日便赏赐于你。”

第三十四章 李渊的赏赐

李沐心想,既然这玉玦陪了你这么多年了,想来也是李渊珍惜之物,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而自己受了,既不敢卖,又不能吃,还得好好收着,生怕弄丢了,打碎了。又有何用?

于是迟疑道:“微臣年幼位卑,岂敢受太上皇如此重的赏赐?还请太上皇收回成命,若太上皇真想赏微臣,赏赐些金银也就是了,微臣万不敢受此玉诀。”

李沐心中腹诽道,也不想想,你现在是个太上皇,赏赐我玉玦有何用,你儿子已经赏赐了一块金牌了,可比你的玉玦有用多了。再说了,你赏我玉诀,这事如果传到你儿子耳朵里,无事还好,一旦有事,还让我活不活了?

这罪名可大了,叫内外交构,意图谋逆。对了,李世民就是这么给李建成定罪的。

想到这,李沐的脖子一阵发冷。

“朕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李渊冷哼一声道,“虽说这玉诀没往日有用了,也不至于让你轻贱如此?”

李沐大汗,忙解释道:“微臣哪敢对太上皇不敬,只是……。”

“怎么?怕皇帝怪罪于你?”

李渊一言中的,李沐有些不好意思。

“你拿着无妨,不过是块玉玦,皇帝那朕会解释。”

李渊都说到这份上了,李沐见无法推辞,便应道:“太上皇隆恩,却之不恭,那……微臣就愧领了。”

说完接过玉诀,也不敢仔细看,往胸口一塞。

李渊见李沐接受了,又坐了下来,伸手招了招,示意李沐上前。

“李沐,这玉玦小心收着,切不可外露。”

看吧,我就说这东西不能要,李沐心中后悔起来,腹诽道,刚还说会向李世民解释清楚的吗?怎么又变成不可外露了?

想到此,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内侍。

李渊什么没见过,哪会不懂李沐想些什么?

“你放心,孙华跟朕数十年了。”李渊带着戏谑的口吻道,顿了顿,说道,“朕赐你玉玦,又不是让你谋反,你怕甚?”

李沐干咳了几声。

李渊突然伸手,摸向李沐的脑袋。

李沐下意识地想躲,可终究不敢,只能任由李渊摸着。

李渊摸着摸着,一双老眼突然流下混浊的泪来。

“孩子,好孩子,你受苦了。”

这情景太古怪了,李沐狐疑地看着李渊。

李渊却顾自摸着,口中不知道嘟哝着什么。

可看李渊,虽然今年五月是他的崩天之时,但眼下并不象脑子糊涂的样子,看他抚摸自己的脑袋,倒象是牴犊情深,不象是有心加害自己。

李沐想想李渊也够惨的,就当是陪他演场戏,便道:“太上皇龙体要紧,若无别的吩咐,微臣就告退了。”

李渊抹了把老泪,点点头道:“日后有暇,多来太安宫走走,陪朕说说话。”

李沐应道:“只是微臣是外臣,常来宫中怕有不便。”

李渊摇摇头道:“太安宫不在禁中,你顺着宫墙进来就是,没人会为难你。”

“微臣遵旨。”

……。

李渊等李沐离去之后,突然开口道:“你觉得象吗?”

那边一直站立如同木偶的孙华此时激动起来,答道:“陛下,太象了。”

“是啊。朕头一眼看见他,还以为是在梦里,当亲手触摸到他,才知道这是真的。”

孙华突然流泪泣道:“天可怜见,老天有眼啊,陛下。”

李渊颤抖着手,努力地压制着心中的激动,道:“即日起,朕不再饮酒做乐,朕要多活些时日,看着他,护着他。”

孙华却忧郁地劝阻道:“陛下,事关重大,可万万不可有异状,陛下见了李沐之后,突然改变生活习惯,必被人所疑,若走漏了消息,恐怕……。”

李渊闻言一惊,沧然道:“你说的在理,看来朕终究躲不过命……。罢了,一切照旧吧。”

孙华闻听心中大恸,跪泣道:“老奴该死。”

李渊苦笑:“起来吧,也这么大年纪了,不关你的事,朕这江山本就是从杨氏手中窃取,如今只是报应,天命如此,岂人力能逆。”

“孙华。”

“老奴在。”

“找个空隙,去给李靖传个话,让他派精干人等秘密在凉州仔细查清李沐的身世。”

“老奴遵旨。”

“告诉他,如果查到些什么,将一切关联全部截断,不可留有一丝线索。”

“喏。”

……。

回到李家庄,李沐取出李渊赐他的玉玦细看,这一看着实惊了一下,因为玉玦正面一样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字。

李沐想了想觉得好笑,这半年竟拿到两块“如朕亲临”牌子,来源竟都是皇帝,不同的是一个是前任皇帝,一个是现任皇帝。

反正想也想不明白,先不管李渊的用意,把玉玦收起来再说。

这无意要是带回一千多年以后,那可值老鼻子钱了,李沐yy着。

这一天之后,长安城中就有了一个传说,据说一个十岁少年在朝堂之上,将一个年近花甲的民部尚书辱骂到吐血,结果嘛事没有,还升了官。

而民部尚书回到家,一时想不开,气得卧病在床。

大唐以孝治国,民部尚书虽然不是天地君亲师,可年龄放在那,被一个黄口孺子当殿辱骂,可想而知,这少年该多没教养啊?

过后才牵扯出这少年是因在凉州以三千人击败吐谷浑五万大军,同时还将吐谷浑可汗伏允枭首,才被朝廷封了开国县男的爵位。

这下百姓们想得通了,看吧,就说没教养吧,原来是个兵痞子。

之后,就有好事之人还为李沐取了个绰号,叫“鲁县男”。

一时,李沐的名字几乎被长安百姓所熟知,当然不会是好名声。

李沐自然不知道这事,也没空理会这些,他现在太需要人手了,李沂回了凉州,五百护卫等着他亲自训练。

李沐可没那种与士兵同甘共苦的想法,他吃不了训练的苦。

用他的话说,他不是将,是帅。

所以,他躺在摇椅上,看着护卫们训练。

边上还有两个从庄子农户雇来的女孩服侍着他,渴了倒水,累了捏肩。

在李沐看来,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他根本就没有与士兵一同训练的觉悟。

之前,李沐只是将后世军训的方法教给了五个队率,便让五个队率各自去训练他们的士兵了。

李沐的想法是,至少能将这批护卫训练得站有站姿,坐有坐相,同时拉练下他们的体力。

哪想到,护卫们挥汗训练,原本李沂在时,可是身先士卒,与护卫同甘共苦的。

可想而知,护卫们本不是奴隶囚犯,而是从百姓家招募来的良家子,自然打心眼里瞧不上李沐这个主子。

要不是李沐掌握着他们的粮饷,恐怕这群护卫早就撂了挑子,不练了。

李沐在摇椅上一瞧,怎么护卫们一个个象霜打的茄子,蔫了巴几的,一点精神头都没有。

李沐看到心想,这哪成啊?毕竟不傻,稍微一想就明白症结何在。

于是,李沐站起身来,召来其中一个队率,交待了几句,那队率便领命而去。

然后,李沐拿起身边的铁喇叭,喊道:“全体休息。”

护卫们本就没有心思训练,便一个个懒散地坐在地上。

李沐看着,忍不住摇摇头,快两个月了,怎么还连个兵样都没有。

李沐知道李沂在可能会好一点,可就这副样子,就算李沂在也好不到哪去。

“诸位大爷,你们李校尉有事出差了,我来替他带几天,请诸位配合点可好?”李沐笑嘻嘻地喊道。

护卫们始一听,都古怪地相互看着,可实在憋不住,一起哄笑起来。

这哪有主公称呼护卫为大爷的?

看来这小将军真不靠谱。

但心中好奇,竟也都一个个转头望向李沐,想听听他还有什么惊人之语。

李沐见吸引注意力的效果达到了,依旧笑嘻嘻地说道:“诸位兄弟,你们本是良家子,在家吃喝自然不愁,这千挑万选好不容易进了护卫营,为得是什么?”

没人回答。

“总不会为了混吃等死吧?”

依旧没人回答。

“看来并不是为了混吃等死。”李沐毫不在意的自己圆了自己的话,“既然不是为了混吃等死,那为得是什么?”

“我来猜猜。”

“我猜第一是为了挣钱,赚点饷银好回家孝顺父母,然后娶个娘子,所谓老婆孩子热坑头嘛,对不对?”

这话一出,护卫们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再猜其二,那就是为了建功立业了,虽然诸位家中不见得清贫,但能来应征护卫,绝非富贵之家,从了军,或许有朝一日战场杀敌立功,可以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对不对?”

这时一个护卫站起身来,大嗓门喊道:“李县男,属下可是闻听你在凉州以三千击败五万吐谷浑大军,立下赫赫战功,仰慕县男威名,某才来应征的,可如今让某在庄子里看家护院,何时才能上战场立功?”

又有一人起身说道:“本以为县男招募护卫是为了再立新功,哪曾想只是做个庄丁,还不如入府兵呢……。”

此话一出,有不少人都应和起来,“是啊”、“就是”、“本以为从了军,没想当了护卫,这回家都觉得不好意思说”……。

第三十五章 练兵

李沐没有阻拦,任由他们发泄着肚子里的牢骚。

过了一会,李沐又举起喇叭喊道:“诸位兄弟,你们想过没有,上战场是要死人的,那些胡人天生骑术、弓术精堪,你们如果不好好训练,还没等你们建功立业,就做了敌人的刀下鬼。”

那个大嗓门问道:“敢问李县男,咱们现在连军队都不算,还能上战场吗?”

一时间,场面有些失控,很多人窃窃私语,大声点的嘴里说着,“别蒙咱们了,护卫哪轮得到上战场”、“就是,建功立业是无望了”。

“安静。”李沐大喊道,“你们在庄中可能不知道,本县男已经被朝廷任命为交通令,专司直道一事,六品以下官员,本县男便可直接任命。”

场内瞬间安静下来,六品以下,天呐,县令也才七品,护卫们眼神炽热起来。

其实这话也就忽悠一下护卫,李沐确实开府专司直道,也确实能任免六品以下官职,但仅仅是能任免交通司内的佐官。

不过这并不妨碍李沐大吹特吹。

“诸位知道直道是做什么的吗?那可是连接大唐十道三百六十县的干道,只要边界发生战事,有了直道,骑上战马三五日就能到达战场,你们想想,你们有没有机会上战场?”

“可咱们根本没有战马。”许多人喊道。

李沐喊道:“会有的,知道李校尉去凉州做什么吗?对喽,就是去购买战马,他会带回来两千匹战马,保证你们一人三匹,将来等庄子里生产出重甲,你们就是五百重骑兵。怎么样?现在有信心了吧?”

护卫们闻听,顿时激动起来。

这时领命而去的那个队率带人回来了,使人抬着十几箱横刀、铠甲。

李沐笑着再次举起喇叭喊道:“你们不单有战马,而且有全大唐最好的横刀、铠甲。”

这里有人问:“真是大唐最好的横刀、铠甲吗?”

李沐道:“不信就上来,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那护卫上到李沐跟前。

李沐道:“将你佩戴的横刀与箱子里的横刀对砍。”

那护卫有些舍不得,迟疑道:“砍坏了怎么办?”

李沐道:“不砍怎么知道是不是最好,砍吧,砍坏了我再给你一把新的。”

于是护卫将佩刀抽出,那队率从箱中取出一把横刀,二人奋力对砍。

只听“呛”“呛”“呛”……数声之后,“卡”护卫手中的横刀断为两截,而队率手中的横刀仅仅有几个比米粒还小的缺口,这么小的缺口磨几下就会消失。

李沐从箱子中又取出一把,递给护卫道:“你原先装备的是唐军的制式横刀,这把是庄子里自产的,怎么样,是不是最好的?”

那护卫赶紧接过,仔细地查看抚摸着,喜悦地连连点头道:“是,是最好的。”

台下坐着的护卫们全都站了起来,蜂拥上前,也想抢把横刀。

李沐大喊道:“不要急,今日每人都有。”

护卫们这才停下脚步,眼神羡慕地看着台上护卫手中的横刀。

一把好刀,对于这个时代的士兵来说,就是命。

李沐又喊道:“诸位,有了好刀,还得有好铠甲,这样才能使你们在战场上杀死敌人,而不被敌人杀死。”

李沐笑着问那护卫:“可敢穿上铠甲试试?”

那护卫此时已经深信李沐,慨然答道:“有何不敢。”

便从箱子取了一副胸甲,在队率的帮助下穿戴完毕。

“再上来一人。”李沐喊道。

又一个护卫上来,李沐对他说道:“用你的佩刀用力砍他的胸甲。”

护卫应喏,便抽出佩刀,奋力砍击,“当”、“当”、“当”……十数声砍击声响过,上前一看,那胸甲上除了有几条淡淡的白痕,什么都没有改变。

底下护卫们不觉欢呼起来。

李沐大声喊道:“现在可以训练了吗?”

“训练、训练……。”护卫们的精神头被激发出来。

李沐道:“我向诸位保证,你们成军之时,我便让你们建功立业。但是,如今你们必须按照我说的,努力训练各项课目。能不能做到?”

“能”、“能”……。

地狱式的训练开始了。

为了锤炼他们的体能,李沐让他们每天凌晨二人一组抬着滚木上山,然后再从抬下山。

下午十里地的越野,晚上杠领负重蛙跳。

中间穿插着军姿训练。

李沐没有插手他们的刀槊、弓弩等武器训练,这些李沐打算等李沂回来让他训练。

李沂的武艺从来都比他好,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不过李沐为了应付这高强度的体能训练,而不练伤护卫的身体,将他们的伙食提高了一倍。

每人每天一斤肉、三斤粮,额外加一升奶。

要说这每天的配给粮食,让李沐大开眼界,自己一天吃多少?加起来也就一斤米足矣,可这些护卫,顿顿吃得象饿死鬼投胎,这哪是五百护卫啊,简直就是五百头牛。

不过细想也是,如果没有这样的食量,哪能练出精兵啊。

护卫们虽是良家子,可在家也没有这么放开了吃过。

用一句话来形容他们对训练的体会,就是痛并快乐着。

李沐本不是训练军队的料,却瞎子摸象地捣鼓着,或许是歪打正着,护卫们从这一天天的淌汗训练中,渐渐成长起来。

而李沐也舍得下本钱,每天都设立着奖项,比速度、比力气、比投掷远近、比精确、……等等,只要是能拿来比的。

赢的赏铜钱、赏吃喝,最重要的是赏荣誉。

输的只能吃自己,还得腆着脸承受战友们的嘘声。

一个军人,只有领会到军人的荣誉,有了军人该有的自尊,才能真正成长为好兵。

李沐不知道自己训练得好不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五百人再不是偷奸耍滑的良家子,而是一只只嗷嗷叫的下山虎。

当他们一个个军姿挺拔的站在队列中,就算李沐不在,他们都开始自律起来。

队列是个好东西,它能让士兵们赢得自尊,感觉到自己与平民不同之处。

……。

人怕出名猪怕壮。

“鲁县男”的名声虽然不好,可丝毫不影响有心人向李沐拉拢、延揽之心,不断有人递拜贴和邀宴。

拜贴邀宴的当然不可能是寻常百姓,而是达官显贵或者是京城中的豪商巨贾。

他们都清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李沐已经一鸣惊人,不但小小年纪身居要职,还深受皇上宠信,谁不想与李沐牵扯个丝丝缕缕的关系?

可李沐不敢恣意妄为,因李世民再三告诫,要守住天雷的秘密,李沐哪敢放人进入庄中。

于是,所有拜贴邀宴一律回绝。

可纵然如此,络绎不绝的送礼马车,竟将李家庄的大门堵塞。

长安城中,如同一张紧密的蛛网,要想在其中有所发展,关系必不可少。

唐朝本是门阀政zhi,五姓七望的势力联合起来恐怕连李世民也无法与之抗衡。

他们就是编织这张巨网的始作俑者,他们或娶或嫁亦或结拜,将一个个重要的人编入网中,细论起来,几乎有名有姓之人,都是亲戚朋友。

所以,没有他们不知道的消息,更没有他们不能插足的利益。

李沐只是个俗人,既然是俗人,自然不能免俗。

他能推掉绝大部分的拜贴邀宴,可有些拜贴邀宴是无法推辞的。

这天,庄子守卫送来一份请柬,李沐打开一看,是邀自己去平康坊时,就已经有心不去。

平康坊,实际就是大唐的红灯区,当然能在那经营的,绝不是寻常站街女,而是代表大唐最高级的娱乐场所,一般都是官伎或者是达官贵人开设的酒楼。

所谓官伎,其实绝大部分都是获罪犯官牵连的家眷。

李沐就算心中想去,恐怕年幼的身体也无法承受这种敲骨吸髓的征伐。

可看到最后署名是长孙冲时,李沐知道,自己非去不可。

因为李沐也需要这么一个机会,庄子里的钢铁囤积太多了,流动资金缺乏,家具坊的利润远远不能满足李家庄的开销,完全靠着水泥的丰厚利润才勉强度日。

这还是靠着李世民的旨意,向大唐各州县强行推行水泥才有如此收益。

李沐不愁自己的铁器质量,可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所以,李沐迫切需要与长孙这样的世家合作,将铁器卖出去。

当天傍晚,李沐带着两个随从去了平康坊,夜色已经降临,平康坊却是刚刚开始忙碌起来。

李沐如约来到一家酒楼,这酒楼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漱玉阁”。

可好听归好听,也掩饰不了它是一妓家。

看楼面的装饰,朱楼玉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豪门。

将请柬往楼前仆役手中一递,就有小厮引领李沐进了二楼一间雅室。

进了门,便见长孙冲呵呵笑着迎了过来。

“沐弟,多日不见,可想死为兄了。”

李沐心中腹诽,敢情这是长孙无忌的遗传?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真是亲兄弟来着。

“本该是弟弟宴请兄长,不想这些日子忙于王事,竟冷落了兄长,倒是失礼了。”这功夫李沐其实也不差。

第三十六章 京城衙内们

长孙冲热情地将李沐引了进去,转过玄关,李沐发现有数个年轻人已经在坐,身边还各有一个妙龄少女或陪或拥。

这些少女有个共同点,那就是浓妆艳抹、美丽动人。

而李沐的位置却在左侧最后,也有一个在李沐看来是室中最艳丽的少女,正星眸微嗔地看着自己。

李沐并没有不喜排在了末席,本来嘛相对在坐的数人,自己年龄最小,陪坐末席并无不妥。

长孙冲在边上说道:“沐弟,哥哥给你引见一下。”

他指着左边第一位身穿锦袍,拥着身边少女,一脸猪哥样,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道:“沐弟,这位是蜀王殿下。”

李恪?日后差点被立了太子的李恪?他怎么会和长孙冲走得这么近乎?

想到这孩子将来会被长孙无忌害死,李沐看看李恪,又看看长孙冲,心中有些古怪起来。

长孙冲看见李沐眼神古怪,却以为李沐是不解李恪怎么会在这里,便解释道:“殿下去年年底刚改封蜀王,从齐州回来不久,过两月就要就藩。”

李恪闻听长孙冲介绍自己,转过头来,李沐发现李恪长得确实优美,齿白唇红,一双桃花眼顾盼流离,用优美这个词其实不过份,这脸容相貌比起后世的小鲜肉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换上女装,恐怕连李沐都会动心。

想来李恪长得是象他的母亲杨妃。

“见过蜀王殿下。”李沐施礼道。

李恪笑着随意摆摆手道:“你就是李沐?无须多礼,既然来到此处,就做不到君子,坐下享乐便是。”

说完又转过头去,逗弄起边上少女。

长孙冲对李沐笑道:“沐弟不必拘束,都是自己人。”

又指着李恪下首一位浓眉大眼、年约及冠的男子道:“这位是莱国公杜构。”

李沐有些惊讶,才及冠就封了公爵了?

仔细一想,姓杜,才恍然,这应该是原莱国公杜如晦的儿子了,杜如晦五年前就去死了,想来爵位被杜构承袭了。

李沐揖身一礼道:“见过莱国公。”

杜构站起身回了一礼道:“早闻李县男少年英雄,今日得见,果然英气不凡。不过今日我等高乐,皆是兄弟,不必太拘礼了。”

李沐连声应是。

长孙冲又指着右侧次位的少年道:“这位是魏国公嫡子房遗直。”

李沐差点听成有名的绿帽王“房遗爱”,反应过来才想到房遗爱现在恐怕和自己一般大吧。

“房公子有礼。”

房遗直起身回礼:“李县男有礼。”

长孙冲再指着右侧一位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道:“这位是……。”

话未说出口,却古怪地笑了起来,那几个被介绍过的也一样偷笑不已。

只有那个被介绍的瞬间脸红起来,站起来道:“在下韩琼,家父……上韩下仲良。”

“咳、咳。”李沐听了禁不住咳嗽了起来。

那韩琼的脸一会红一会白,着实有些尴尬,也不理会李沐的反应,顾自坐了下去。

长孙冲笑着对李沐道:“都是自己人,沐弟可不敢记恨为兄。”

李沐心想,今日邀宴,莫不是为了让自己与韩仲良握手言和?

可一想不对啊,自己只是一个区区从五品县男,就算现在有了五品官职,韩仲业也用不着向自己抛橄榄枝啊,至少以他一部尚书的尊贵,用不着这么低三下四。

李沐想不通长孙冲等人的用意,可一码归一码,自己也没那么小气。

于是上前冲韩琼一拱手道:“李沐见过韩公子,那日沐在殿中对令尊失礼,沐在此赔罪了。”

众人闻听,都为之一愕,就连对少女上下其手的李恪也回过头来。

这还是传说中的“鲁县男”吗?

李沐不解地扫视众人,心中疑惑自己当日虽然不忿韩仲良借李乾佑打压自己,可从年龄、官职上来说当殿辱骂确实有些过头了,现在向他儿子赔个不是,也算情理之中。

再说了,自己在长安人际关系本就廖廖,多一个朋友总比少一个敌人好。

李沐哪想得到自己“鲁县男”、“混不吝”、“不识尊卑”的名声早已传遍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众人见李沐一副疑惑的样子,都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长孙冲笑着将坊间流传的绰号一一与李沐解释了一番。

李沐心想,有这绰号其实也不错,示人以弱,总比锋芒毕露强。

自己年少,加上这赫赫绰号,等于给自己罩上了一层保护色。

李沐听了并不恼,反而笑了起来。

那个脸红的韩琼也站起身道:“坊间都道李县男……鲁莽,今日一看,方知传言不可尽信,李县男之言,琼自会转达父亲,今日一起高乐,此事一笔揭过了。”

李沐腹诽,你丫心也真够大的,你说揭过就揭过啊?

可礼数还是要讲的,“多谢韩公子心胸宽宏。”

那韩琼竟又是一阵脸红,白了李沐一眼,坐下不再说话。

李沐浑身一寒,大爷的,这厮咋是个娘娘腔。

而长孙冲赶紧打圆场道:“沐弟想必也饿了,来人,赶紧上菜。”

说完,便示意李沐落座,他忝为主人,也在右侧首席坐下。

李沐才一坐下,身边早已端盏相候的少女便递上茶水。

这少女约摸十五六岁,雪白一张瓜子脸,脸蛋丰润,螓眉弯弯相貌甚甜,一双大大的眼睛漆黑光亮,嘴角也正自带着笑意,竟是美丽得紧。

可怜李沐上一辈子也是个处男,这辈子也才十岁,还消受得了这种美人恩?

而在座的哪个不是个中老手,就连对面敬陪末席的韩琼,初看他脸红得象个处子,可**起身边少女来,却是轻车熟路至极,不知道在聊些什么,直逗得身边少女不停花枝乱颤、掩嘴而笑。

唯有李沐不但手足无措,连身体都僵直起来。

而身边那少女也不象是久经欢场之人,只是为李沐斟酒到水,服侍得甚为周到,却不主动与李沐说话。

李沐只能不停地喝起酒来,故而对来劝酒的诸人更是来者不拒。

虽说“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当时的酒普遍度数不高,可架不住量多啊,一时喝得头晕目眩起来。

实在跪坐不住,便起来盘腿坐下,再不管什么礼仪,然后将头微靠在身边少女的胸口。

那少女腮晕潮红、星眸微嗔地盯了李沐一眼,却也没有将李沐推开。

暖香阵阵,一时意乱情迷起来。

在场之人眼见李沐喝得已经快醉了,忙互使眼色,不再劝酒了。

于是,长孙冲令人撤了席去,又叫来一班舞伎,用来助兴醒酒。

可谓是宾主尽欢。

等到李沐神色清醒了些,长孙冲击掌让舞伎退下。

室内清静下来,长孙冲笑着开口道:“沐弟,在座诸位听说沐弟荣升交通令,都有心为贤弟贺,只是李家庄庄门难进,故请愚兄代为捉刀,今日请你赴宴权当贺喜了。”

李沐酒喝得口干舌臊,就着少女端来的醒酒茶牛饮。

然后起身一个罗圈揖,道:“诸位隆情厚意,沐铭记于心,改日由沐做东,还请诸位赏脸。”

众人都点头应好。

长孙冲笑道:“沐弟,今日我等还有一事相求。”

李沐闻言心中一动,心想果然宴无好宴,在坐的哪个不是家世显赫之辈,可谓是大唐朝真正的官二代,寻常之事怎会求到自己头上?哪怕这个“求”字也不会轻易出口。

一口喝干了茶水,李沐大声道:“冲兄曾言,你我情同兄弟,何须说个求字。”

“好。”长孙冲击掌道:“那为兄就不客气了。”

“但说无妨。”

“沐弟的交通司是不是要向天下商人募资?”

李沐一听,心中一激零,却含笑没有说话。

长孙冲看了看李沐脸色,继续道:“今日在座之人,皆是朝廷栋梁,知道沐弟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想来募资不易,便想着为沐弟排忧解难。”

李沐呵呵一笑道:“确有此事,只是这一成股份,是朝廷与民获利之举,不知道诸位想如何为沐排忧解难?”

李沐心中觉出味来,这些衙内怕是想从这一成股份中,生生咬下一块肉。

不过长孙冲说得也在理,自己确实无法独自完成向天下商人募资,手头没有一丝人脉,恐怕没几个商人会认他这个交通令。

长孙冲笑道:“很简单,那一成股份在座诸位一起买了,如此,沐弟就不用劳神费心地募资了。”

李沐含笑不答,心中在思量这主意究竟是这五个小辈自己的主意,还是家中大人的主意。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李恪绝对是自己的主意,李世民不可能自己打自己的脸,以他要当明君的理想,不可能与民争利,再说了,李世民如果想占这点股份,殿上也不会想把他的半成让给自己了。

如果仅是这些衙内自己的意思,李沐就不会同意,就算要花更多的精力和心思自己募资,也在所不惜,因为如果股份被这些家族掌握,那么李沐自己仅半成股份,恐怕在交通里的话语权就会受到这些家族的掣肘。

可如果是大人们的意思,那李沐只能选择妥协,不然,仅长孙、房、杜、韩四人就能将自己的交通司玩残了。

第三十七章 再遇李泰



第三十八章 言传身教

待李恪等人走远,长孙冲对李沐欠身一礼,满怀歉意地说道:“沐弟,今日之事非愚兄本意,还望沐弟勿怪。”

李沐赶紧将他扶住,宽慰道:“越王来得突然,本不是冲兄所能预料的,沐怎会怪罪于你。只是沐不明白,今日的提议,真是司空的意思?”

长孙冲苦笑道:“这……不瞒沐弟,家父并不知晓此事,只是昨日这几人邀愚兄说项做伐,愚兄一时利欲熏心,便答应了下来,可并无害贤弟之心,愚兄本也是一番好意,不想却办成了坏事。”

李沐道:“冲兄言重了,沐自然深信冲兄为人,不敢相疑。”

长孙冲今日邀约,却差点害了李沐性命,心中有愧,便抱拳道:“如此,那改日再宴请沐弟陪罪。”

说罢,便要告辞。

李沐一把扯住长孙冲道:“且慢。沐有礼物送于司空,还望冲兄待为转交。”

长孙冲一怔,李沐是有备而来?还是临时起意?

却也不在意,举手之劳罢了,便应了。

二人便一块下了楼去,李沐让等候的随从将马车上的一箱东西搬到长孙冲的马车上。

之后二人互道告辞,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长孙冲是提心吊胆地走进家门的。

他明白今日之事如果没有李泰突然闯入,那瞒过父亲不是难事。

可如今闹了起来,不用说长孙无忌,恐怕连皇上也会有所耳闻了。

要是连这都做不到,那长孙无忌这么年就白活了。

一个最受宠的皇子与一个眼下最受宠的臣子在伎馆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这恐怕是皇室一个不大不小的丑闻了。

更过分的是,这个不安份的臣子还砸伤了皇子,还用皇子父亲的金牌逼退了对方。

长孙冲不相信皇帝会不因此怪罪李沐,在长孙冲看来,李沐这次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这次聚会是以他的名义发起的。

也就是说,从根本上来说,是他邀约的李沐,那他就逃脱不了责任。

更让长孙冲郁闷的是,今天关于私下授受股份的提议,还是瞒着父亲擅自所为的。

所以,他害怕,因为父亲曾经说过李沐于他有用。

长孙冲只能硬着头皮,去向长孙无忌请罪。

一进内院,就是仆人过来传话,长孙无忌令他一回来就去见他。

长孙冲一听就知道事发了,

于是满心忐忑不安、轻手轻脚地走进长孙无忌的书房。

一抬头就见长孙无忌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心中一慌,赶紧跪下向长孙无忌主动认错道:“孩儿知道错了,特来向父亲请罪。”

“错了?错在哪了?”

“孩儿错在不该利欲熏心,与四皇子等人逼李沐私相授受直道股份。”

“还有呢?”

“呃……孩儿不该擅自私下邀宴李沐。”长孙冲吱吱唔唔道,他想不出自己还错了什么?

却见长孙无忌突然长身而起,来到长孙冲面前,一巴掌将他扇成了个滚葫芦。

“混帐。你竟不阻拦四皇子,任由事态恶化至不可控?”长孙无忌声色俱厉地骂道。

“孩儿冤枉,孩儿当时确实劝了,可被四皇子一把推开,父亲应当知道四皇子的脾气,岂是孩儿能拦得住的?”长孙冲委屈地泣道。

长孙无忌又待一巴掌扇去,可挥到一半,终究是不舍得,将手收了回来。

“拦不住就不拦了?你身为嫡长子,代表着我长孙家的颜面,莫非你还怕他杀了你不成?”长孙无忌摇摇头,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

确实,别的不说,就凭长孙冲是长孙家嫡子,就算硬行阻拦,李泰再胡闹也不敢真把长孙冲怎么样。

“父亲责备得是,孩儿知错了。”长孙冲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可在长孙无忌面前,他表现得就象个黄口孺子。

长孙无忌愣愣地看了长孙冲很久,他叹了口气道:“起来了,这么大的人了,就不会多用用脑子。”

长孙冲唯唯诺诺地站起身来。

长孙无忌心里其实是喜欢这个儿子的,十来个儿子当中,只有他有才气,也从小乖巧懂事。长孙冲自小聪慧,特别在诗歌上的天赋更是出类拔萃,连李世民都交口称赞,这才三年前将爱女长乐公主李丽质下嫁给了长孙冲。

可长孙无忌对长孙冲的期望并不仅仅于此,长孙家已经荣耀到极点,所谓盛极而衰,没有一个能力卓越的继承人,如何能在自己老去后,护佑整个家族?

而长孙冲恰恰少了这么一份城府,这能不让长孙无忌心中情急吗?

“冲儿啊,你想要携取利益,无可厚非,可你错在不该主动出面揽事,今日你邀宴李沐,这事就变成你是主谋。其实你完全可以让三皇子或者别人出面。”

长孙无忌顿了顿,又教导长孙冲道:“为父曾经对你说过,施恩于李沐,将他抓在手里,试想有李沐在手,就能左右交通司,又何须去眼红那一成股份?况且,一成股份五家分,长孙家能得多少?”

“再有就是,与那四家分利,无异于与虎谋皮,你邀宴交好李沐没错,最大的错误在于不该将精力花在帮那四家图谋股份上,你这是成全了那四家,却将自己身先士卒,当了他们手中的刀。”

长孙无忌娓娓道来,耐心地解释给长孙冲听,处理这事其中的奥妙所在。

长孙冲本是聪慧之人,听了之后连连点头道:“父亲说的是正理,孩儿一定谨记于心。”

长孙无忌挥挥手道:“不早了,回去睡吧。”

长孙冲欲言又止。

“还有事?”

“父亲不是说要施恩于李沐吗?今日他砸伤四皇子,恐怕必被皇上怪罪,父亲如果进宫为他说项,不正好是施恩的好机会吗?”

长孙无忌点点头道:“你能这样想,也算是有些长进,不过为父却不打算现在进宫为他说项,你可知为何?”

长孙冲细想还是不解:“孩儿愚钝。”

“皇上想来已经知道此事,或许正在生气之时,如果为父现在就为李沐说项,对为父不是好事,对李沐也不是好事。为君之道,怕得就是臣子交构,为父急喉喉地去替李沐求情,在皇上看来,岂能不知道我要施恩于李沐?更会怀疑为父用心。”

长孙冲恍然,可一想又问道:“那父亲打算冷眼旁观?”

长孙无忌撸了撸颌下短须,思忖道:“对。至少要等皇上做出了处罚李沐的决定,我再进谏不迟,如此既能保下李沐,也能让皇上不对我起疑心。更重要的是,可以看看李沐在皇上的心中,恩宠到何种程度。这件事就是最好的试金石。”

长孙冲闻言,对父亲的城府佩服得无以复加,他笑道:“父亲说得至理,孩儿受教了。”

长孙冲突然想起李沐让他带的东西,忙对长孙无忌道:“说来奇怪,方才告别时,李沐请孩儿带来一箱东西,说是送父亲的礼物,请孩儿代为转交。”

长孙无忌听了,一蹩眉头,心中疑惑,难道是李沐知道要被皇上处罚,向自己求援?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刚决定不立即去为他说情,岂不是会令他心寒?

长孙无忌自然不是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他对长孙冲道:“不必理会。”

长孙冲应道:“是。”

说完,便转身退了出去。

长孙无忌突然心中一动,道:“且慢。”

“你可知道,李沐所送箱子里是何物?”

长孙冲回身答道:“孩儿尚未打开看过。”

长孙无忌思索起来,李沐只是个十岁孩子,不会有象自己这样的城府。

按长孙冲所说,这箱礼物是分手时给的,那就是说李沐赴宴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的。

既然在赴宴前就已经准备了的,就不可能是因为想要让自己去皇上那求情的用意。

因为谁也无法预料李泰会突然到来,引起纠纷。

这样一想,长孙无忌便对李沐的礼物有了兴趣。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速令人拿到书房来。”

“是。”

一会儿,长孙冲领人抬一只木箱进来。

让仆人退下之后,长孙无忌打量起这箱子。

这是一只普通的木箱,还是新打造的,材料也普通,样子也不怎样,一看就是临时打造的。

根本不值什么钱,就算值钱,也不会放在长孙无忌的眼里。

长孙无忌感兴趣的是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会让李沐一早就准备好送给自己。

长孙无忌向长孙冲施了个眼色,示意他打开箱子。

长孙冲将箱子打开之后,二人就立马傻眼了。

倒不是箱子里面装满了什么值钱的金银财宝,而是里面只是并排放了三件铁器。

一把横刀、一块锄头铁,和一块用是犁尖的铁片。

那横刀竟连刀鞘都没有,光秃秃地躺在干草堆里,唯一惹眼的就是此刀闪亮的光泽。

长孙无忌二人相顾无语,这“鲁县男”还真不是一般的混不吝,你就算囊中羞涩,送些时应水果、点心就是了,送这么几件铁器算什么?

长孙冲劝道:“父亲,这些东西不如让交给下人处理算了。”

第三十九章 打了小的惹来老的

长孙无忌沉默着摇摇手,他不信李沐此举没有别的用意。

在长孙无忌心里,李沐虽然只有十岁,他却没有把他当孩子看待过,一个能造出天雷击败吐谷浑五万大军的人,绝不能以常理视之。

若要真将李沐当成十岁小孩,那恐怕要自取其辱了,就象李泰那样。

长孙无忌弯下腰,缓缓取出横刀,捧在手上细细地查看起来。

此刀是唐军横刀制式,样子上没有什么奇异之处,只是这刀身上竟似有暗纹,莹莹流动,好似天生一般。

这一看,让长孙无忌觉得好象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

左看右看,长孙无忌突然挥刀,随意地向木箱砍去。

“刷。”手起刀落,木箱的一角如豆腐一般分离出去。

长孙无忌脸色一变道:“你去叫两人,然后取两把府中横刀来。”

一会长孙冲带了两护卫,并将横刀取来。

长孙无忌让他们拿刀互砍,“呛呛呛”数声之后,“卡”一把刀齐中折断。

长孙无忌一看,折断地正是自己府上护卫的横刀。

长孙无忌再弯腰从箱子里取出锄头铁和犁片查看,还别说,这一细看就发现这两件农具所用之铁与平常的铁器不同之处。

心中也大致有些明白李沐送这三件东西的用意了。

“更衣,为父要进宫面圣。”

长孙冲一听,惊讶道:“父亲方才不是说要冷眼旁观吗?”

长孙无忌眉毛一挑,道:“此一时彼一时,如果没有这把横刀,为父自然冷眼旁观,可如今有了这把刀,就算皇上起疑,为父也不得不为李沐跑一趟了。”

长孙冲不解问道:“这把刀不过就是锋利一些,有那么重要吗?”

长孙无忌叹道:“如果你是将领,两军对阵,敌人的刀能斩断你的刀,你不觉得重要吗?”

长孙冲无言以对。

“何况,这刀是那个制造出天雷的人送来的,谁能保证他没有更厉害的武器?”长孙无忌有些失态地摇着头,“为父还是小瞧了这个黄口孺子啊。”

……。

李沐从平康坊出来,就带着两随从急急往庄子赶,砸伤了李泰,这罪可不是普通小罪。

不想出城门的时候,被一队禁卫追上了。

禁卫传李世民口谕,令李沐速速进宫面君。

李沐心中苦叹,果然是打了小的,惹来了老的,自己何其无辜、何其命苦也。

可旨意终归是旨意,李沐可不想死在乱刀丛中,这与李泰的争执可不是一回事。

与李泰争执是斗殴或者争风吃醋,被李泰护卫杀死,叫被害。

可被这传旨的禁卫杀死,那就完全不同了,那叫伏诛。

李沐自然不会傻到想伏诛,于是乖乖地跟随着禁卫去了皇宫。

承庆殿外,袁公公见李沐被禁卫带到。

他顿了顿脚,迎上前来,口中轻声埋怨道:“沐县男啊,你这真是自讨苦吃,做什么不好,何苦去招惹四殿下,谁不知道他……。”

袁公公突然收住了嘴,左右四顾,生怕被人听到。

李沐也压低声音问道:“敢问公公,皇上现在心情怎样?”

袁公公斜了一眼李沐,没好气地答道:“怎么?现在知道后怕了?还能怎样,龙颜大怒!想来一顿皮肉之苦是逃不掉了,你仔细着呗。”

李沐听了,心头松了一半气,要是李世民不大发雷霆,那自己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如果仅受些皮肉之苦,总比掉脑袋强。

于是,跟随袁公公进了殿,才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李世民的声音,“这个该死的田舍郎,该死的混帐,拿朕的金牌欺负朕的青雀儿,简直是不知死活、不当人子……。”

“青雀儿,别哭了,父皇一定为你做主……。”

李沐进去之后,只看见李世民唾沫横飞地骂着自己,而李泰却投身在李世民的怀里,一副受了气的小媳妇模样。

天可怜见,李泰腰腹洪大,圆滚滚地如同一个肉球,个子比李沐还略高些,这份量李世民竟受得了在他怀里抱着。

李泰这会还扮作怨妇,这景象让李沐不禁毛骨悚然起来。

这不要脸的,到现在还没上药包扎,流的血已经变成暗黑色,露着额角上那么个伤疤,似乎在昭示着李沐的罪大恶极和李泰的无限委屈。

真所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李沐心中暗想,装委屈谁不会啊?

李沐跪拜道:“微臣拜见皇上,向皇上请罪。”

李泰见李沐来了,一双怨毒的眼睛流露出一丝轻蔑,仿佛在说,你死定了。

李世民见李沐来了,低头宽慰让李泰起来,然后起身走到李沐面前。

不发一言,就一脚踹来。

踹中李沐的肩膀,李沐一时失衡,仰面倒在地上。

李世民一脚踹中,并不停息,他一边踹一边骂:“叫你欺负朕的青雀儿,叫你欺负朕的青雀儿……”。

李沐顺势大声呼痛,一边退一边求饶。

殿中李泰心中大乐,而袁公公躲在角落,心中大定。

他知道,李世民这是雷声大雨点小,等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算是替李泰出了气了,然后估计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可不想,李沐被李世民几脚踹得生疼,退着退着竟逃出殿门外了。

李世民在气头上,哪能这么轻易放过李沐,于是一路拿脚踹追着李沐。

二人一前一后,一逃一追,消失在殿门口。

屋子里的李泰、袁公公彻底傻眼了。

这世间竟还有人敢从皇帝脚下逃踹的。

这不是应该恭恭敬敬地跪着挨踹的吗?

那边李世民终究处尊养优,加上频繁床帷之事,体力自然不如从前。

追了一会就气喘吁吁了,他扶着石栏,用左手指着李沐道:“呼……呼……,你要……再……敢跑,朕就叫……禁卫了。”

李沐闻听,心知可不敢再跑了,只好停了下来。

李世民这下逮着了机会,上前一阵猛踹。

李沐只能抱着头,厥着屁股大声呼痛。

要说装委屈,李沐还能落后李泰?

所以这呼痛声响彻大内上空,可谓惊天地而泣鬼神。

还别说,李世民就吃这一套。

李世民踹累了,气喘吁吁地问道:“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李沐便将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这其中连一丝一毫都没有添油加醋,李沐明白这事肯定查得一清二楚,现在说实话比被李世民查出来要强。

至少还能落个诚实。

说完之后,李沐跪下表白道:“微臣所说,句句是实话,若有一句是假,请皇上砍了微臣的脑袋。”

李世民这时已经喘匀了气,沉吟起来,他相信李沐此时不敢说谎。

这事估计应该是误会,说穿了,不过就是李泰为了个官伎争风吃醋罢了,而李沐恐怕真是不知道那官伎是李泰的禁脔。

说来也是,十岁的孩子就算有这份心,也没这么本事啊。

想到此处,李世民眼神中不觉流露出一些笑意来。

李沐一见,赶紧打蛇上棍道:“皇上,微臣冤枉啊,微臣纵有千万个胆,那也不敢欺负四殿下啊。”

李世民闻言两眼一瞪,口中喝骂道:“朕的青雀儿额头上的伤也是冤枉你?”

李沐一副委屈样,答道:“皇上容禀,微臣被四殿下紧追,情急之下,抓起身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往后丢,期望能阻阻四殿下,并无有心伤害四殿下,那……那只是误伤。”

李世民冷哼一声道:“你若是有心,朕还会让你活到现在?”

李沐赶紧闭嘴,不敢再饶舌。

李世民停了停,又突然开口道:“你今日虽然狂妄,可终究没有辜负朕,没有拿着直道与他们同流合污,也算有些可取之处。否则,单凭你伤了朕的青雀儿,就该将你打入天牢。”

李沐闻听心中暗自庆幸,心想自己估计是逃过这一关了。

耳边听闻李世民道:“别跪着装可怜了,起来吧,随朕回去。”说完顾自转身向承庆殿去了。

李沐起身,在一众赶来的禁卫、太监古怪的目光中,拍拍膝盖上的灰尘,没忘向他们做了个鬼脸,追了上去。

进了殿门,李沐突感气温骤降,身上大寒。

长孙无忌、房玄龄二人也来了,若有所思的看向自己。

而李泰此时正趴在一个宫装女子腿上,扮萌卖傻装可怜呢。

且看那宫装女子凤目含煞,正盯着自己。

不用说,这是赫赫大名的长孙皇后无疑。

李沐心中害怕了,长孙皇后可不象李世民,李世民要当明君,且用得着自己,只要自己没有谋反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李世民可以对自己容忍。

可长孙皇后终究是个女人,就算她坤载万物,德合无疆,可骨子里依旧是女人。

女人要是舔犊情深,见自己孩子被别人欺负了,一发起雌威来,那可不是自己所能抵挡的,哪怕是李世民恐怕也得暂避三尺。

紧要关头,李沐脑子里快速转动起来,从殿门口到里面总共数十步的距离,转眼就过。

这一瞬间的功夫,李沐突然灵光一闪。

“娘……,孩儿冤枉啊。”

第四十章 李泰的怨念

这一声娘在承庆殿内骤然响起,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惊了包括李世民在内的所有人,众目相顾都惊愕了。

一时间,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连旁边看热闹的内侍们也面面相觑,心中猜测,这小县男莫非是被吓傻了吧。

李泰瞪大了眼睛,这时他倒没有别的心思,而是左看看李世民,右看看长孙皇后,狐疑爹娘什么时候给他添了个弟弟。

袁公公首先回过神来,他手颤抖着,指着李沐。

这时心颤胆寒,他结结巴巴地喝问道:“大胆李沐,你疯了吗?”

李世民总算反应过来了,他随手抄起案上一本奏折,砸向李沐,怒骂道:“混帐小子,满嘴胡言,不知礼仪,这娘也是你能叫的?可知君前失仪,该当何罪?”

被李世民这一骂,长孙皇后也反应过来,她看着李沐一副无辜的样子,心想终究是个十岁孩子,不觉没有崩住“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沐见奸计得逞,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对李世民道:“皇上容禀,都说皇上君临天下,皇后母仪天下,天下百姓皆是皇上、皇后子民。微臣自出生时亲娘就死了,如今见皇后一脸慈爱,情不自禁地唤了声娘,何罪之有?”

李世民一时回答不上来。

李沐“忽”地转身,向长孙皇后拜倒,口中泣道:“求娘为孩儿做主啊。”

那边长孙皇后闻听却另有一番感受,是啊,一出生就没了娘,多可怜的孩子。

都说女人只要心中母爱泛滥,也会变得不可理喻了。

长孙皇后这会儿,再想不起要替李泰出气的念头了。

李泰眼见不对劲,心想这是要认亲的节奏啊,那我这一下挨得怎么办?

情急之下,李泰厉声喝斥道:“李沐,任你花言巧语,砸伤本王总是事实吧。”

说完从长孙皇后腿上起身,也跪了下来道:“父皇、母后,你们要为儿臣做主啊。”

一众人看着地上跪着的二人,都傻了。

李沐虽然强词夺理,可他本就是个十岁孩子,如果硬要论起来,他说的也没错,皇帝皇后本就是天下百姓君父,被一个失亲孤儿喊声娘,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可这边是嫡亲四皇子,被砸得流血了,也不好交待。

李世民一时也为难起来,已经打了李沐一顿出气,他倒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李泰也不过受了点轻伤,再说李沐终究是忠的,大节无亏,小节就算了吧,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可现在长孙无忌、房玄龄不请自来,连皇后被李泰叫来,这下李世民就为难了。

不罚李沐面子上过不去啊,可罚又怎么罚?说到底,李泰也有错,传出去,皇子与臣子在伎馆争风吃醋,何其难堪?

长孙皇后心里本无责难李沐的心思了,可被亲儿子这么一逼,也无奈起来。

李世民突然岔开话题,问道:“二位爱卿这么晚入宫,所为何事?”

长孙无忌躬身答道:“臣替犬子向陛下请罪。”

那边房玄龄也一样答道:“臣替犬子向皇上请罪。”

李世民早就知晓事情前因后果,却故意问道:“二位爱卿,此话从何说起?”

于是,长孙无忌又将事情复述了一遍,然后请罪道:“此事,长孙冲虽然并非蓄意,可毕竟因他而起,故臣替犬子向皇上请罪。”

房玄龄也附和道:“臣管教无方,请皇上责罚。”

长孙皇后听了,看向李泰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李泰哪会将真实经过告诉她?

按李泰所说,李沐张扬跋扈,仗着李世民的金牌欺负于他,还将他打伤。

可现在事实却是李泰逛伎馆,因禁脔被李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抢了,才发起狠闹将起来。

长孙皇后心中有些生气,狠狠盯了李泰一眼。

然后起身对李世民道:“皇上,臣妾也要向皇上请罪,泰儿出入伎馆竟不知情,实属臣妾管教不严。”

李世民大喜,心想既然长孙皇后也没处罚李沐的意思,那这事就算了了。

“观音婢言重了,泰儿已近成年,行为不检,当由他自领处罚,与你何干?”李世民一时嘴快,说了就后悔了,他哪舍得处罚李泰,可话已经说出,便只能说道,“李泰身为亲王,行为不检,罚禁足一月。”

李泰一听,胸口一阵悲鸣,心想自己可是来求援的,不想援没求到,倒先被罚了。

不觉心中大恨,都说情急出错,李泰一时头脑发热,竟不顾李世民等众人在场,起身之后,抬脚就向李沐狠狠踹去。

李沐此时正跪在地上,哪看得见背后来脚,竟被踹得结结实实,一头向前栽去。

这一栽好巧不巧地撞在了李世民龙案的台阶上,只感到鼻子一酸,鲜血就哗地流了出来。

虽说伤得不重,可这模样儿很吓人,鲜血从鼻孔涌出,被李沐随手一抹,粘了一手不说,还糊得整脸都是。

李世民这下真怒了,喝斥道:“李泰,你竟敢在朕面前行凶?来人……,将他押回府中,好生看管。”

李世民差点就喊出拿下二字,但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地改了,可谓是父子情深。

“且慢。”长孙皇后这时也真生气了,她气得是李泰欺骗自己,且至今尚不知收敛。

她开口明知故问地问道:“皇上,这孩子可就是当日以三千骑兵击败吐谷浑五万大军的李沐?”

李世民答道:“正是这混小子。”

长孙皇后转向李沐道:“李沐,你既然与国有功,本宫亦不能白受你一声娘,这样吧,本宫收你为义子,你可愿意?”

李沐福至心灵,瞪鼻子上脸,立即应道:“孩儿给娘磕头了。”

说完立马跪下,“呯呯呯”三个响头磕过。

一边李世民等人张口结舌,这亲可不是这么好认的,李沐方才一声娘,已经是与制不合,可念在他年幼,叫了也就叫了,反正当作没听见也就罢了。

可现在不同了,李沐这一跪一声娘,是在长孙皇后允许的情况下跪喊的。

这就有了新问题,长孙皇后收了李沐当义子,那李世民自然是义父了,可李世民如果成了李沐义父,那李沐就是义皇子了。

皇帝收义子,那就需要繁琐复杂的手续了。

众人本想拦,却不想李沐动作太快,三个头磕过,再想拦就拦不了了。

李世民、长孙无忌、房玄龄面面相觑。

长孙无忌本是为了卖李沐一个人情,来为李沐脱罪说情的。

为此还特意叫上了房玄龄,而房玄龄本是个爱才之人,看李沐也有好感,毕竟直道这事上承了李沐的情,所以长孙无忌一叫,便欣然前来了。

可进来就发现与自己想像的不一样。

长孙无忌与李世民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过他追着一个臣子用脚踹的。

以长孙无忌对李世民的了解,怎会看不出李世民根本没有治罪李沐的意思。

不过也算没白来,总卖了个人情给李沐。

可现在所发生的事情,就不是常理能说得通了。

而李泰则欲哭无泪,本想借父母之手灭了李沐,至少报他一箭之仇,可万万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李沐没扳倒,自己却受了罚。

如今更是一眨眼,李沐成了父母亲的义子,成了自己的义弟,这是什么世道啊?这都叫什么事啊?

长孙皇后却转向李世民道:“臣妾擅自收李沐为义子,请皇上降罪责罚。”

李世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发生的一切,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事情变得不可控了。

看着李沐稚嫩的脸,李世民心想这方法其实也不错,以父子关系收拢住这小子的心,或许更能将他与朝堂中掣肘自己的势力隔开。

听见长孙皇后请罪,李世民竟顺势下坡道:“李沐于国有大功,因其年龄尚小,朕一直无法赏赐其功,如今他竟得皇后青睐,也属福缘深厚,就算是给他的赏赐吧。既然如此,那就如皇后所愿。朕就收你为义子吧,拟旨,赐李沐入宗祠,封……武功县县子。”

“令宗正寺循律发放一应封赏。”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任谁也想象不到。

就连始作俑者的李沐也觉得如做梦一般。

本是想脱罪,喊皇后一声娘也不是件辱没人格的事,不想,竟弄假成真了。

李沐连忙跪拜道:“谢皇上隆恩。”

李世民笑道:“该改口了。”

“儿臣谢父皇赏赐。”

长孙无忌、房玄龄大眼瞪小眼,可李世民此时都已经做了决定,而且李沐连父皇都喊上了,他们只好一齐奏道:“臣等恭贺皇上,恭贺皇后。”

长孙皇后微笑着弯腰将李沐扶起,拉着李沐的手走到李泰面前道:“如今你二人就是兄弟了,日后要记得兄友弟恭。”

李沐迅速调整心态,上前冲李泰亲热地见礼道:“拜见四皇兄,今日之事,错皆在沐,沐向皇兄赔罪了。”

李泰心中一团乱草,可如今却扯不开了,可当着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面,也就只能勉强应道:“……罢了。”

……。

第四十一章 长孙冲的酸意

一众人满怀心事地离去,李沐却在永安门外被长孙无忌的随从们拦下。

“李县子,咱家相爷请你上车一叙。”

李沐化解了李泰必杀一击,此时心情正好,便一口答应。

上了长孙无忌的马车,见长孙无忌满脸含笑地看着自己。

李沐赶紧拱手道:“沐见过司空。”

“咦……。”长孙无忌拉了个长音,嗔怪道,“沐县子当着皇上的面喊皇后一声娘,现在却吝惜喊老夫一声舅舅么?”

李沐听得头“轰”地一炸,是啊,长孙无忌可是长孙无垢的亲哥,自己成了皇后义子,那长孙无忌不就是干舅舅么?

曰,这关系可真乱的。

可礼数还是要讲的,李沐赶紧重新见礼道:“甥儿见过舅舅。”

“哎……。”长孙无忌爽快地应道,“这就对了嘛,都是一家人,来来,车中挤,别弯腰站着了。”

长孙无忌拍拍身边,示意李沐坐到他身边去。

李沐也不客气,坐好之后,长孙无忌便令车夫启程回家。

李沐心中一动,长孙无忌这是要带自己去长孙府吗?

长孙无忌看李沐的神色,笑道:“沐县子啊……。”

李沐赶紧阻拦道:“甥儿不敢当,舅舅叫甥儿名字即可。”

长孙无忌笑着点头道:“这倒是为舅的不对了,这样吧,你与冲儿相交莫逆,老夫就叫你沐儿吧?”

“固所愿,不敢请尔。”

“好,好。”长孙无忌敞怀大笑,笑后向李沐解释道,“今日时辰已晚,外城城门已关,沐儿若不嫌弃,就到舅家委屈一宿,咱甥舅二人也好说说话、亲近亲近。如何?”

李沐闻言方才省起,此时已经亥时,城门早就关了,要想回长安县已经不可能了。

心中也念及长孙无忌、房玄龄二人深夜进宫为自己说情,加上自己确实也有求于长孙无忌,便点头应道:“那就叨扰舅舅了。”

长孙无忌呵呵笑道:“不叨扰,不叨扰。”

李沐谢道:“今夜烦劳舅舅深夜进宫为沐说情,沐在此谢过了。”

长孙无忌含笑点头,这小子也不是混不吝,至少明白自己二人进宫是为他去的,于是道:“沐儿不必见外,其实今日之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再说了,我二人也没帮上什么忙,进来就看见皇上在追打你,这说明皇上并无重责你的意思。”

李沐道:“就算如此,这份情沐也铭记于心。”

长孙无忌老怀大慰连声道:“好,好。沐儿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舅舅甚慰。”

“对了,舅舅有一事一直想不通,想问问你。”

“舅舅请问。”

“当日在殿上,你与韩相起争执,你让韩相猜铜钱在哪一只手,此事可还记得?”

“沐记得。”

“那你就不怕韩相最后选择右手吗?”

李沐闻听,流露出一丝笑意,道:“舅舅的意思,沐明白。”

说着,伸出右手,在长孙无忌面前摊开手心,放了一个铜钱在手心里,然后如上次一般捏紧,又升出左手捏紧,放在长孙无忌面前。

问道:“舅舅以为,铜钱在哪只手里?”

长孙无忌脸色凝重起来,他知道李沐在此中必有蹊跷,可一直想不通蹊跷在何处?

如今李沐故技重施,长孙无忌一时踌躇起来。

长孙无忌心中想道,此时情景就如当日,韩仲良就是因为选了左手而被李沐借此反驳。

现在自己如果选了左手,会不会也遭遇韩促良那样的窘境?

可如果选右手,那又怎么保证李沐会不会反其道而行之呢。

长孙无忌犹豫再三,他抬头看着李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当日,韩相选了左手,结果是错的,那今日老夫就选……。”

长孙无忌拖了一个长音,然后突然道:“老夫还选左手。”

说完眼睛紧紧的盯着李沐的左手。

李沐笑嘻嘻地将左手打开,掌心里空空如也,长孙无忌吃惊地问道:“难道你真不会障眼法?铜钱一直就在右手心?”

李沐笑答道:“本来就一直在右手心,沐哪会什么障眼法?”

“那为何……?”

“舅舅是想问,为何你和韩相最后都会不约而同的选了左手?”

“……。”

“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如果我这个问题去问一个比我还小的孩子,他必定会选择右手,因为他相信他所看到的。可如果去问久经风霜之人,他就会想复杂了,而世事往往如此,一个简单的问题被想复杂之后,就会出现许多不可控的事而发生偏离、错误,直至最后离真相南辕北辙。”

长孙无忌闻言脸色大变道:“沐儿莫非真是生而知之?是啊,这世间许多事,本来很简单,可最后却因为想复杂……。”

说着竟重重地叹了口气。

李沐赶紧谢罪道:“沐儿无礼了,竟惹得舅舅不喜。”

长孙无忌沉吟蹩眉道:“老夫还是想不明白,当日廷议,君臣皆在,你就真不担心韩相会选右手?”

李沐有些不好意思地扭捏了下道:“看来瞒不过舅舅。”

长孙无忌瞪大眼睛问道:“莫非其中真有蹊跷?”

李沐答道:“如果韩相当时真选了右手,那沐依旧会摊开左手,就象这样。”

李沐捏着拳头,掌心向下伸到长孙无忌面前,然后转过来掌心向上,慢慢打开,只见一枚铜钱赫然躺在手心里。

“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李沐笑道:“这不值一提,只要拳心向下时,让铜钱顺着袖口漏到掌心就是了,关键之处在于,当日殿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沐的右手,忽略了左手,所以没有人会注意到这其中的蹊跷。”

长孙无忌这才释然,确实人的注意力一旦被引向一处,对另一处就会暂时忽略,所谓灯下黑就是这个道理。

可长孙无忌还是想不通,问道:“就算如此,那你又如何应对韩相选右手之后的诘问?”

李沐脸色一整答道:“先前沐将一枚铜钱放在右手掌心,给出了一个最大的暗示,就是铜钱只有一枚,放在了右掌心。如果韩相如果选了右手,沐便摊开左手,因为现在在沐的左手心发现了一枚铜钱,所有人下意识之中,就会认为韩相猜错了。”

李沐继续道:“而且沐不会给韩相任何诘问的机会,因为沐一摊开左手,就会反驳韩相,由此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过来。”

“如何反驳?”

李沐笑道:“沐会责问韩相。有时候,亲眼所见未必就是真的。”

长孙无忌闻听,心中大寒,这还是只有十岁的少年人吗?

这城府也太深了吧?长孙无忌心中感觉有一丝惧意。

长孙无忌深深地看着李沐,叹道:“看来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你这一计,从头至尾,就没给韩相留下任何机会,看似的机会,其实都是一条死路。他如果选左手,你责问其,亲眼所见都不信,从而谴责他的人品;他如果选右手,你又可指责他,亲眼所见未必是真的。左右不是,横竖犯难,看似阴谋,实为阳谋,高,高,实在是高,就算为舅也自叹不如啊。”

李沐突然说道:“舅舅,咱们不是一家人吗?”

长孙无忌一愣,随即附和道:“对对,咱们可不是一家人么?”

顿了顿,意味深长却又语气坚定地说:“咱们本就是一家人!”

说话间,马车到了长孙府。

长孙无忌热情地引着李沐去了他的书房,并令随从通知长孙冲前来相陪,同时令家仆为李沐准备客房。

李沐一进长孙无忌的书房,就看见自己送的那个箱子放在那已经打开。

心中便明白,长孙无忌为何今日进宫为自己说情了。

“来,来,沐儿,这边坐下说话。”长孙无忌热情地招呼着。

李沐含笑坐下,这时长孙冲急急赶来。

进门便施礼道:“恭贺沐弟。”

想来随从已经将大概的情况向长孙冲说明了。

看长孙冲衣着,有些许不整,想必是已经睡下,被叫起来的。

李沐赶紧侧身,不敢受礼,嘴里说道:“冲兄,你我二人兄弟相称,太见外了。”

那边长孙无忌含笑点头道:“沐儿说得是,都是一家人,冲儿不必见外。”

长孙冲这才变得自然起来,笑着奉承道:“沐弟真是好福气之人,这才来京城半年,就已经从校尉升到了县子,真可谓是一飞冲天啊。”

这话虽然是奉承,可李沐也听出一丝酸意来。

也是,长孙冲是司空嫡长子,靠长孙无忌门荫做了宗正少卿,不过是从四品,虽说因为尚了长乐公主,封了驸马都尉,可驸马都尉也只是从五品。

可李沐却在半年多时间里,直接有了实封的县子爵位,那可是正五品的爵位。

这还不算,一日之间竟成了天家义子,成了宗室皇亲。

都说人比人,气死人,这些年来,长孙冲在京城可谓是官二代中的翘楚,不说红得发紫,也是炙手可热。

长孙冲本是个豁达之人,可在此时心中与李沐对比之下,心中也不免泛起一丝酸楚来。

第四十二章 合作

长孙无忌老成世故之人,岂能看不出来,他心中暗责长孙冲竟不知收敛一下,本想出言岔开话题。

不想李沐闻言之后,竟上前搀扶着长孙冲的胳膊,笑着宽慰道:“沐只是仰仗皇上圣恩,皇上曾喝斥沐,说沐不做诤臣竟甘当倿臣,想来这辈子沐是比不上冲兄满腹文采了。”

李沐此言正中长孙冲的痒处,他自小就以文采出名,也正是因为文采出众,得李世民下降长乐公主。于是,心情好了起来,脸色也柔和许多。

李沐拉着长孙冲坐下,继续道:“你我一日兄弟相称,则一生是兄弟,不敢或忘。”

长孙冲听了心头一暖,知道自己心思被李沐看穿,红了下脸道:“沐弟好心胸,竟是愚兄不如了。”

话一说开,长孙冲本不是气量狭小之人,气氛便融洽起来。

长孙无忌在边上看着,心中大叹,本以为长孙冲算是天之娇子了,这会一对比,这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的。李沐一个十岁小子,几句话就将这尴尬场面化解一空,若是自己恐怕也不过如此罢了。

叹归叹,长孙无忌可记着今日叫李沐来家中的目的。

“你二人日后再亲近不迟。”长孙无忌一副长辈模样,他大咧咧地走到那箱子边上说道,“沐儿,说说你送老夫这箱东西究竟是何用意?”

李沐哪会不明白长孙无忌明知故问的意思,他若真不明白,恐怕今日也不会进宫。

“舅舅,这些是沐儿庄子里自产之物,沐看着质地还算上乘,便想着送与舅舅,以搏一乐。”

长孙无忌点点头道:“既然是沐儿一片孝心,那老夫就生受了。”

李沐心中一叹,到底是只老狐狸,只能直言道:“只是有一事,还想与舅舅商量一下。”

“哦?何事?”

“想与舅舅合作。”

“合作?”长孙无忌眼含戏谑地问道。

李沐正色道:“舅舅恐怕还不知道,沐庄子里日产钢铁多少。”

长孙无忌脸色一凝,问道:“多少?”

“日产钢一千斤、生铁二千斤。”

长孙无忌闻言脸色大变,额角有细汗渗出。这个数字对长孙无忌来说是恐怖的,大唐的钢铁作坊大部分就掌握在他和各世家手里,换句话说,大唐的军备、民生掌握在他和各世家手里。

而李沐所说的数量,足以颠覆他们的地位。

长孙无忌迅速整理心情,问道:“沐儿庄子里竟还有如此庞大的钢铁作坊?不知成本如何?”

李沐将长孙无忌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从箱中拿出那块锄头铁,不动声色地问道:“敢问象这样一块铁器,不知道眼下行情卖多少?”

长孙冲一边答道:“一百文左右。”

那块锄头铁份量也就一斤多,不超过两斤,竟卖到一百文,可见大唐的铁器多贵。

李沐淡淡地笑道:“沐能以四十文批量出售。”

长孙无忌坐立不安起来,四十文,连目前售价的一半都不到,还批量出售,这对眼下的钢铁市场会是怎么样的冲击啊?

如果真如李沐所说的那样,一、二年之后,恐怕大唐的铁器市场中唯有李沐一家独大,他们恐怕早就无一席之地了。

长孙无忌终究浮沉宦海数十年了,他深吸一口气,想道,真如李沐说的这样,他何必今日送来这箱子东西,尽管施为便是。

既然送了这箱子东西过来,那就是说李沐有他做不到的事情要自己帮忙,才会给自己分一杯羹的机会。

那李沐会让自己帮什么忙呢?

他所说的质地应该不会有假,产量就算有假相差也不会大,至于成本更不象是说谎,那问题会出在哪呢?

长孙无忌苦思着,边上长孙冲看看李沐,开口问道:“沐弟,你这么低的价格卖出去,那别的商家还怎么活啊?”

李沐平静地回答道:“优生劣汰,自然法则。”

长孙无忌被长孙冲的话一下子点醒,对啊,李沐初到长安,哪来的人脉支撑?

先不说他的铁器能不能批量卖出去,就算能卖出去,一旦触犯到各世家的根本利益,也会被世家反噬,这可不是李沐现在的实力所能抵挡的。

想到这里,长孙无忌豁然开朗,这也就解释得通李沐为什么一早准备这箱东西,要送给自己了,他这是在找靠山啊。

长孙无忌笑了,他对李沐说道:“沐儿啊,你可能不知道,大唐盐铁需要官府特许的,民间不得私自买卖?”

李沐答道:“这不是问题,想来舅舅也知晓,皇上赐了沐一面金牌,沐经营铁器地方官府找不上我。”

长孙无忌听了摇摇头道:“沐儿有金牌不假,自然地方官府也不敢找麻烦,但若要大批量出售,恐怕也难。”

李沐一听,心中感叹长孙无忌真是个人精,才这么一会,就想明白了自己的弱点,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李沐堆笑答道:“甥儿这不是来请舅舅帮忙了吗?”

长孙无忌也笑了起来,笑得象只狐狸,“沐儿尽管说,为舅的一定尽力。”

长孙冲在边上疑惑不已,这二人怎么突然亲热起来了,那感觉倒象是他二人才是亲父子,而自己倒成了外人。

“甥儿听闻舅舅家的店铺遍布大唐各州县,所以,想请舅舅帮忙,将甥儿的铁器推广出去。”

“沐儿既然开口了,做舅舅的怎会拒绝?沐儿放心,只要是舅舅能做到的,肯定帮忙。”长孙无忌笑得更开心了,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不过,沐儿应该知道,舅舅家店铺虽多,可每个铺子里都养着人,这开销可不小啊。”

李沐也笑道:“看舅舅说的,甥儿岂是那么不懂事之人?这样吧,三七开,如何?”

长孙无忌这下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他对长孙冲说道:“看看,看看,我就说沐儿懂事嘛。不过就你三我七怎么好意思呢?”

李沐笑得象只小狐狸道:“舅舅怕是听错了,甥儿是说我七你三。”

长孙无忌突然不笑了,他收敛起笑意,淡淡地说道:“沐儿啊,你可知道铁器积压着会烂的?要将铁器卖出去,将店铺开设到各州县需要多少官场人脉?你可知道,大唐经营铁器的有哪几家?这几家一旦知道他们的利益被你抢了,你会受到怎样的反击?”

李沐却一直笑道:“沐儿有金牌在手。”

长孙无忌淡淡道:“金牌只能保你明面上的,可保不了他们使用暗中的手段。”

李沐依旧笑着:“沐儿身为交通令,即日起便要修建直道,顾名思意,直道将通向大唐每个州县,凡直道所至,开设店铺又如何?舅舅所言的那几家又如何?沐奉皇上恩诏,身边可置五百护卫,哪家敢动手,就灭了哪家,有皇上金牌在手,沐何惧之有?沐儿不过赤脚之人,不怕穿鞋的。谁敢与沐儿为敌,那他就得先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

看着李沐的笑脸,长孙无忌知道李世民允许李沐在庄子里招募不超过五百兵丁的旨意,相信李沐这话不是空话,所以不管哪家,真为了这点利益,要陪上全族人去暗杀李沐,恐怕也没哪个傻瓜会做得出来。

但李沐这话让长孙无忌心惊肉跳,倒不是长孙无忌怕了李沐,而是长孙无忌想不到李沐小小稚童,竟心狠如厮。

长孙无忌不得不改变方法,他又笑了起来,说道:“都说和气生财,沐儿尚幼,不可动不动就打啊杀的。”

这倒又是一副和蔼长辈的模样了。

可长孙无忌话锋一转,道:“做舅舅的总亏待不了自己的外甥,这样吧,四六,你四我六。如何?”

李沐笑道:“论理做外甥的本来应该听舅舅的,可外甥那也有两三千人要养活,这样吧,五五,就算是外甥孝顺舅舅了。”

长孙无忌心中略一盘算,笑着上前搀扶住李沐的手臂,道:“好,好,就这么说定了。”

李沐心中大喜,道:“沐儿谢过舅舅。”

长孙冲在边上如同看了一场大戏,他不明白,父亲与李沐二人怎么能配合着演得这么好。

……。

在李沐与长孙无忌等人离开之后。

长孙皇后并未离开。

“陛下,臣妾在想,李沐尚未成年,心性未定,这样放任由之,也不是个事。”

“对观音婢看来是有了对策?”

“臣妾心里倒是有个想法。”

“那不妨讲来让朕听听。”

“既然皇上与臣妾收了李沐为义子,就该尽父母之责任,以李沐的年龄,正是入学读书的年龄。不如皇上就令他入学读书吧,这样也能让他收敛心性,懂些尊卑礼仪。”

李世民听了呵呵一笑,调侃道:“看来观音婢心中还是见怪李沐打伤青雀儿的事。”

长孙皇后俏脸一红,嗔怪道:“臣妾也是为了李沐好,更是为了皇上、为了大唐。李沐小小年纪就立下如此大功,好好磨炼他,等他长大后必是国之栋梁,臣妾一片公心,陛下又何苦出言调侃臣妾?”

第四十三章 少监杨务廉

李世民连忙哄道:“观音婢一片公心,朕自然理会得,只是入学之事,朕与那小子提过,看他神情,显然是不乐意的,加上近来他确实在为朕办事,所以朕就没有勉强他。”

长孙无垢不解道:“陛下有何事不能让朝中诸公去办,而非得李沐不行?”

李世民笑而不答,长孙无垢是个聪明人,立即明白李世民连自己都不明说,那或许是天大的秘密。

于是长孙无垢不再追问,只是劝道:“臣妾还是觉得,李沐太小,不该放任他,多读书识礼总是好的。”

李世民点点头道:“朕知道了,观音婢放心,朕心里有数。”

长孙无垢这才躬身一礼:“臣妾告退,陛下切莫太过劳累,当心身体。”

……。

一天之间李沐的爵位由县男升到了县子,实封由一百五十户增加到了二百户,封地也由五百亩增加到了八百亩,因为李世民与李沐换了皇庄,这次封赏的土地自然要从庄子附近划拨了。

李家庄变得更加大了,越来越多的工坊如同雨后春笋般地冒了起来。

而与长孙家的合作,让工坊所产的铁器源源不断地流向大唐各州县,换来的是成车成车的铜钱、金银。

也是长孙无忌不遗余力地相助,在少府监北面划出了十来间,做为交通司的衙门,李沐的交通司才能顺利地开府挂牌,长孙无忌甚至为李沐挑选了交通司的第一批下属,当然不完全是为李沐着想,更是为了将势力延伸进交通司里。

李沐心中明白,却不拒绝,因为拒绝没有好处,自己人脉不够,与其被各个势力渗入,不如让长孙一家独占。

由此只要防着长孙无忌一人就行,还能卖长孙无忌一个人情。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

当李沐身着绯袍,头戴展脚幞头官帽,腰挂银鱼袋,站在这个新官署前。

十数个品阶不一的官员都恭恭敬敬地躬身迎候着。

领头的是一个身着绯袍,约三十多岁的中年官员,他施礼道:“下官交通监少监杨务廉见过令正。”

李沐一听,这名字好象在哪听过,便凝神看向杨务廉,只见这官员一脸精干,只是这眼神闪烁不定,不象是个老实人。

可一时想不起来,便问道:“杨少监原来在哪高就?”

杨务廉答道:“下官原任将作监监事一职。”

李沐闻言突然想起一人,原来面前这人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贪官啊。

所谓杨务廉有巧思,他善于制造机关、营造宫殿楼台,在史上还是比较有名的。

代表作就是在沁州制造了一个木头僧人,能独立先走乞讨,足以与诸葛孔明的木牛流马相媲美。

就算对于李沐这个穿越者来说,也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此人更出名的是贪污,因贪污数千万钱(数万贯)被罢官。

关键是贪污的还是造洛阳皇宫的钱,贪到皇帝头上,那被查出来,不死已经是万幸了。

也从侧面也证明了此人的能力还是有的。

眼下自己还真没处去找合适的人选,长孙无忌能将此人送来,已经算是不错了。

李沐笑脸相对,搀扶亲眼杨务廉右手臂道:“杨少监不必多礼,本官新任,监中日常庶务还得劳杨少监多多费心了。”

杨务廉闻听多脸堆笑道:“久闻令正少年英才,能在令正麾下效力,乃下官荣幸。”

瞧瞧,多会说话,李沐听了对他多少有些好感起来。

“杨少监,替本官引见一下诸位官员吧。”

“对,对,令正不提,下官倒是疏忽了。”

杨务廉一个个地将官员引见给李沐。

交通司新设,官员并不齐备。

只设了令正一人、少监一人、主薄一人、监事十二人。

杨务廉本是从六品将作监监事,如今却一下提升到从五品少监,可谓是连升数级啊。

交通监之内,也就是少监这官不是李沐有权力任免的。

当然李沐做为一监主官,有提名或者举荐的权力。

李沐心中怀疑这贪官是不是与长孙无忌私交甚厚。

“诸位同僚都见过了,那就不必在外面站着了,找个安静的地方,本官有事安排。”

“下官遵命。”

进了衙门,一众官员在李沐的官署里聚集。

李沐道:“诸位都知道,直道之事关乎军国大计、百姓民生、朝廷赋税,万万疏忽不得。”

“本监的第一项任务,就是修一条长安至伏俟城的直道,途经岐州、秦州、洮州、河州、鄯州至伏俟城。”

“眼下最紧迫的是勘察沿途州县,选好直道路线,制订施工方案,并拆迁直道所在的沿线民居。”

“所为直道,顾名思义道路要直,选择最近的路线,尽量避开山川河流,避开人口、民居稠密区域,诸位明白本官的意思吗?”

“下官等明白。”

“本官希望三个月之内,看到具体方案,诸位可有异议?”

三个月?这也太快了吧。

一时间室内诸官窃窃私语起来,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杨务廉。

杨务廉身为少监,只能抗起民意,向李沐解释道:“令正,从长安伏俟城,途经七州数十县,再则民部才征集到不足二万民夫,恐怕三个月时间来不及啊。”

李沐点点头道:“本官没有要求诸位将整条直道的方案三个月拿出来,只是要求一段,譬如象长安到岐州的方案,等十万民夫聚集完成,再同时分段开工。”

杨务廉道:“令正的意思下官明白了,只是衙门里人手不够,恐怕……。”

李沐想了想道:“杨少监可从将作监、少府监抽调一批人手补充,本官会向朝廷报备。”

杨务廉吱吱唔唔地说道:“抽调将作监、少府监的人手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下官以为,若平调,可能同僚们……。”

李沐闻听,心中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交通司做为一个新设的部门,还没到让官员趋之若鹜的地步,至少要让他们能看到眼前的好处,才能吸引他们前来。

既然自己可以任命交通司内六品以下官员,只须向吏部报备,那就慷李世民的慨呗,权力嘛此时不用,过期作废。

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

李沐道:“杨少监,本官授权于你,凡愿意调入交通司的官员,原八品以下的升二级,原六品以下的升一级,你可酌情处理,事后写张折子交给本官就是。同时,也可从民间招募有真才实学的匠人,直接授以九品官职,破格任用。”

杨务廉闻言大喜,李沐这等于是变相将任命大权交给了自己,连忙谢道:“蒙令正信任,下官必竭尽所能,为令正效力。”

李沐点点头道:“诸位同僚,只要直道修成,本官保证,皆可官升一级,大功者朝廷另有重赏。”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官员们闻言都喜出望外,一齐躬身道:“下官等必全力以赴,为朝廷、为上官分忧。”

李沐问道:“杨少监,如此三个月可能拿出方案。”

杨务廉一咬牙道:“下官愿立军令状,如果三个月拿不出长安至岐州直道方案,甘愿罢官。”

李沐击掌赞道:“杨少监果然是能臣。”

又问道:“高主薄,民部可将二百万贯修直道的钱拨付给本司。”

“回令正话,至今日,民部拨付金饼一万两、银饼二十万两、铜钱二十万贯,合计五十万贯。不过民部有言,二百万贯须分四次拨付,每三个月拨付五十万贯。”

“唔……,记得每隔三月,便去催要。”

“喏。”

……。

一转眼一个月过去。

那一日,李沂带着母亲杨氏终于从凉州回来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大群的战马。

大唐战马属于战略物资,若不是李沂身上带有李世民的御赐金牌,恐怕这么一批战马绝对进不了雍州境内。

李沐闻知消息,出庄门,迎接杨氏到来。

“娘,一路上可好?”

杨氏虽然一路劳顿,可看着眼前的李沐,她明白,半年不见,这个儿子已经长成大树了,再不是姑臧城里的那个小混混。

从进庄子大门开始,她所看见的东西,是她这辈子无法想象的。

当听说李沐被皇帝收为义子时,她就知道,李家日后要靠这个儿子光宗耀祖了。

看见李沐一如既往恭敬地给自己请安,杨氏连忙将李沐扶起,道:“娘很好,你在京城过得可好?”

“孩儿过得也好,孩儿已经替娘准备了院子,娘一路劳顿,先去歇息歇息,一会孩儿设宴为娘接风洗尘。”

杨氏点点头道:“沐儿,你是兄长,以后可要照顾好你弟弟。”

李沐应道:“娘放心,孩儿绝不会不管弟弟的。”

杨氏满脸含笑地去了内院。

李沂这才兴冲冲地告诉李沐:“大哥,可知道谁来了?”

李沐问道:“谁?”

李沂神秘一笑,喊道:“进来吧?”

门外两个低着头的人走了进来,到了李沐面前,才将头抬起来。

李沐一见,大喜道:“原来是梁先生和常大叔。”

可不就是常玉和梁仲业。

第四十四章 身世之谜(一)

梁仲业被常玉派去联络十年前的故人,因为进展顺利,提早回到了姑臧城。

正好与前去找常玉商量买马的李沂碰上。

常玉与梁仲业二人一合计,认为李沐如今已经有了些根基,身边肯定需要帮手,于是将酒肆盘了,与李沂一起来了京城。

常玉心中也十分激动,他哽咽道:“没想到啊,分别不到一年,大郎就有了县子爵位,攒下了这么大一片家业。”

那边梁仲业也不再象在姑臧城时那么板着脸,他激动地不住嘀咕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李沐将二人引进去,安顿了下来。

对李沂问道:“这一路上,可有遇着麻烦?”

“没有。大哥给的金牌好使,这一路上凡有关卡的,只要一亮金牌,连问都不问,就放行了。”

李沐点点头,心想李世民的金牌还挺好使的。

又问道:“此次总共带来了多少战马?”

李沂兴奋地说道:“有常掌柜帮忙说项,胡人将价钱降了一成多,卖给咱总共二千匹,路上折损了数十匹,尚有至少一千九百余匹马进了庄子。不仅如此,胡人这次卖给咱的可都是未经阉割的好马还有数十匹母马,如此咱就能在庄子里自己培育了。”

李沐闻言大喜,转头向常玉道谢:“幸亏有常大叔帮忙。”

常玉含笑道:“举手之劳。”

李沐遂令人准备宴席,为众人接风洗尘,还与众人一起饮了酒。

连杨氏也小酌了几盏。

席间,杨氏趁着酒意主动要求在庄子里做些事情,李沐知道杨氏在凉州的个性,闲不住,便一口答应,庄内庶务皆交给杨氏打理。

这天夜里,常玉二人宴席散后,迟疑不去,而是在门口等着李沐。

李沐此时已经有些醉意,笑着问道:“常大叔、梁先生一路辛苦,不去休息,这是为何?”

常玉与梁仲业眼神一交流,常玉低声道:“请大郎找个安静之处,我等有要事相告。”

李沐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心想常玉不是个妄言之人,想必真有要事,便将二人带去了自己的卧室。

进了卧室,李沐吩咐下人端了三杯茶水上来,谦让道:“常大叔、梁先生请坐、请用茶。”

常玉、梁仲业坐下来,四下打量了一下,向李沐递上询问的目光。

李沐道:“这屋子没我的允许,谁也无法靠近。常大叔、梁先生放心说就是了。”

此话一落,常玉、梁仲业二人突然起身,向李沐行跪拜大礼。

李沐见状大惊,跪拜大礼可不是寻常的礼节,只有在祭拜祖先、父母长辈或者朝拜皇帝的时候才用到,就算是李沐平常见皇帝,嘴上说是拜见,却也只是立着弯腰欠身长揖罢了,并不是真的跪拜。

眼下常玉、梁仲业这种做法让李沐很是吃不消,毕竟一直以来,在李沐眼中,常玉如同长辈一般,梁仲业更不用说了,一直是老师的身份。

李沐忙起身阻拦道:“常大叔、梁先生你们这是做什么?莫非要折煞小子吗?”

常玉二人却不听阻拦,痛哭流涕地跪到在李沐面前:“属下等含辛茹苦十年,终于等到了少主长大成人了。”

少主?李沐本来伸出搀扶的手顿住了,人也愣住了,谁是少主?我吗?

常玉抹了把涕泪,跪行一步,一把拉住李沐的手说道:“少主且坐下,听属下细细讲来。”

常玉断断续续地将往事述说了一遍,梁仲业在边上补充。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属下等人奉太子殿下之命护卫沈氏,也就是少主生母,辰时方至,就有从宫门外逃回的亲卫禀报,说……说是太子、齐王被李世民所害,头颅都已经被割下示众……属下等人知道事已不可为,为保住太子血脉,只能护着沈氏迅速逃离京城,一路上马不停蹄,直到凉州,本想在凉州等消息,盼皇上主持公道,可等来的却是李世民被册封为太子的噩耗,属下等只能在凉州隐姓埋名,直到沈氏待产……。”

李沐一直表情木然地坐着听常玉二人的叙述。

这事情如同一个晴天霹雳击打在了李沐头上。

这么离奇的事也会发生?可想到自己连穿越都碰上了,这事也并非太难接受。

听到自己出生时的发生的异状,原来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或许这就是造成自己前五年记忆消失的原因?

可如果照常玉二人的说法,自己是李建成的遗腹子,这事情可就大条了。

这身份在现在来说,可是要掉脑袋的。

先不说李渊已经退位十年,就算没退位,那也不是李世民的对手啊。

这要是被李世民知道,那自己的小命可不保住了。

李沐感到头皮发怵,身上一阵恶冷。

“常大叔……。”

常玉“通通”地磕着头,“少主,话已讲明,属下不敢再当少主称呼大叔。”

李沐连忙搀扶起常玉,道:“就算我真是你说的少主,你也可当得起这一声大叔,若非你们舍命相护,沐早已胎死母亲腹中了,快起来好好说话。”

“喏。”

常玉起身之后,从身上解下一个包袱。

他一面小心翼翼地解开,一边对李沐说道:“这是当日主母临终托付属下留给少主的遗物,请少主点验。”

遗物?李沐凑上前去查看。

只见常玉从包袱中取出一个木盒,放在李沐面前。

这是个紫星檀木雕花盒子,约摸着半尺长,三四寸宽,盒面上雕的是孔雀开屏,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之物。

李沐抬手打开盒盖,只见里面装得是又一小盒,还有一块碗口大的白玉佩,盒底用玄黄软帛垫着。

李沐小心地取出白玉佩细看,此玉晶莹圆润,内似有流光萦绕,正面雕得是和合如意,背面雕得是富贵平安。

细看下来,李沐也看不出什么异状,或许仅仅只是一件值钱之物罢了。

拿着玉佩李沐看向常玉二人,只见他们也是毫不知情的样子。

李沐将玉佩轻轻放下,他的注意力转移到盒内之小盒上了。

小盒正面雕的是是百花争春,李沐将它轻轻打开,只见一方白玉印章静静地躺在里面,李沐轻手将其取出,倒过来看印面,只见上面所刻四字——“毗沙门印”。

李沐心中一动,李建成小名叫毗沙门,难道这是李建成的印章?

将印章递到常玉、梁仲业面前,李沐问道:“你们可见过此印?”

常玉、梁仲业细看了一会,常玉道:“这是太子殿下私印,平日只是用来赏玩,好象并无别的用途。属下倒是见过数次。”

梁仲业道:“大哥说得是,属下也见过一次,只是从未见太子殿下使用过此印。”

李沐点点头,心想也是,要是李建成的太子印玺出现在眼前,那事情才大条呢。

要知道,如果玄武门事变之后,太子印玺失踪,李世民哪会轻易罢休?不挖地三尺地找才怪呢?

不过这印章却是有些古怪,毗沙门印?有些象佛教的名字。

又怎么会到沈氏的手里?莫非是定情之物?也不象啊。

李沐摇摇头,想摆脱掉这混乱的思绪。

将印章放回盒内,李沐又取出玉佩把玩着。

“你们以前可曾见过这玉佩吗?”

常玉二人皆摇摇头,表示没见过。

“沐想知道,我的生母究竟是谁?”

常玉道:“少主生母姓沈,名讳属下等不知,只知道来自江南。”

“我生母是太子侧妃吗?”李沐自然知道太子妃不姓沈。

“这……。”常玉迟疑着不回答,而是与梁仲业交换了一下眼神。

“究竟是还是不是?”李沐追问道。

“……,回少主话,主母非太子侧妃。”梁仲业不敢看李沐眼睛,低头答道。

李沐有些明白二人为何不直言了,暗暗点头,这要是太子妃或者太子侧妃怀孕,早就呈报宫中了,岂会瞒着不报的。毕竟当时玄武门之变尚未发生,李建成岂会隐匿不报?

“那我的生母是何……出身?”

常玉二人低头不回答。

“宫女?”

常玉二人摇摇头。

“宫内……嫔妃?”李沐心中一惊,想起传说中,李世民曾经诬告李建成与后gong的嫔妃有染,难道是真的?

常玉二人摇摇头。

还好,李沐又心虚问道:“民妇?”

常玉二人再次摇头。

“难道是……官伎?”李沐有些惊慌,真要是官伎,这出身也太逆天了吧?

李建成不会满天下的好女子不找,偏喜欢伎馆那种调调吧?

常玉二人还是摇头。

李沐心中嘘了口气,出身差没问题,不是官伎就好。

看着李沐的脸色不对,常玉终于开口了:“回少主话,属下等也不知道……主母的出身,只知道来自江南。”

李沐一听,心道不对啊,寻常人都接近不了太子身边,何况是来历不明的女人?肯定是有人引见或者送与李建成才对。

“那你们可知道,是谁将我的生母送与太子的?”

“属下不知。”梁仲业摇头道。

第四十五章 身世之谜(二)

常玉却没有说话,他皱着眉,象是在思索什么。

李沐追问道:“常大叔可是记起了什么?”

常玉迟疑地答道:“属下记得送主母的来人身着官服,想来也是朝廷官员,只是属下当时站在门外,不知道来人姓甚名谁。”

“究竟是不知道还是不记得?常大叔你好好想想。”

常玉又思忖了一会道:“确实是不知道,只是……属下依稀记得太子殿下称呼他……重什么的。真不记得了,反正属下从来没见过此人。”

“重?”李沐一时想不出来朝廷中有谁的名字中带重的。

“有多大年纪?”

“估摸着已近花甲了吧。”常玉迟疑道。

李沐突然灵光一闪,问常玉道:“你说你见过他?”

“是。”

“那就是说你只要再见到他就能认出来?”

“……应该可以,只是十年之后,此人恐怕已经作古了。”

“呼……。”想想也是,当年已经是花甲年龄,如今还不得七十岁啊?

想到此处,李沐吁了口气,要是死了也好,只要不外泄,自己还是安全的。只是查找不到生母的身世了,不过这事急不得,只能日后看机遇了。

“那你们是怎么得知我母亲已有身孕?还有,当时我母亲怀孕还有哪些人知道?”

“属下等人是太子亲卫,当日,沈氏被查出怀有身孕,太子殿下急着进宫面圣,不疑有它,才令属下等留下护卫沈氏,以防……以防太子妃加害。至于沈氏怀孕之事,除了属下等人外,只有检查的医师知道。”

李沐心中一惊,此事还有人知道?连忙问道:“那医师人呢?”

常玉答道:“这……当时玄武门之变尚未发生,医师也是太子殿下着人请来的,那医师替沈氏诊脉之后,便先于太子殿下离去了。”

居然还有人知道此事?李沐不安起来,追问道:“那医师姓甚名谁?”

常玉二人低头思索,好一会梁仲业答道:“当时属下好象听到太子称呼其为孙真人。”

李沐皱眉自言自语道:“真人?难道是个道士?”

常玉见李沐焦虑,忙劝慰道:“少主不必忧心,事过十年,属下见那医师当时也已过半百,现在想必已是花甲之年,说不定也早已离开人世,况且十年了,少主的事情都没有泄露,应该不妨事。”

李沐想想也对,便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对了,你方才说以防太子妃加害是什么意思?”

常玉犹豫了一下,答道:“太子妃原本非心胸狭隘之人,主公平日临幸别的女子,太子妃也并无嫉妒之意,只是主公被立为太子储君后,主公诸子中仅四子李承训为太子妃所出,太子妃可能为防备庶子夺嫡,故凡被太子临幸过的女子如果查出有孕,都会被赐上一碗保胎药汤,过后必小产。”

李沐明白了,这恐怕是李建成留下心腹亲卫的真正原因。

“那你们当日是如何从太子府逃出来的?”李沐有些不明白,以李世民及其手下人的本事,怎么会任由常玉等人带着一个女人逃出太子府。

不想常玉答道:“属下等并非由太子府逃出。”

李沐奇怪地问道:“不在太子府,那在哪?”

“是……城西安福门外义宁坊的一座宅子。”

“金屋藏娇?”李沐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词来。

义宁坊位于西城开元门附近,已是外城。

当时还未封城,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常玉等人能无声无息逃离长安而不被人发觉了。

李世民与其手下都忙着解决太子府、齐王府的子嗣,谁也不会想到李建成会在别处置一外室。

“不对,向你们禀报的亲卫怎么不去太子府禀报,而去城西义宁坊送信?莫非那亲卫也是知情人?”李沐不解地问道。

常玉道:“少主所虑没错,那亲卫正是三弟苏猛,当日正是他将少主托付于李英节的。当日主公前去宫中时随身带有三十六亲卫,只因主公并未防备李世民突施杀手,才在玄武门外留下了亲卫,否则岂能让李世民得逞?”

说到此,常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嚎啕大哭起来。

梁仲业也在边上红了眼。

李沐轻轻地拍打着常玉的背,宽慰着。

好一会,常玉才收住哭声,抹了一把涕泪继续说道:“属下也是后来听三弟苏猛述说,当时事发突然,他们三十六人与齐王亲卫根本来不及反应,玄武门城门就突然关闭了,随后翊卫车骑将军冯立、副护军薛万彻、屈直府左车骑谢叔方率领东宫和齐王府的精锐兵马两千人,急驰赶到玄武门,准备营救太子和齐王。在玄武门外击溃云麾将军敬君弘、中郎将吕世衡所率的宿卫军,可被城门阻拦无法入内营救主公和齐王,无奈之下,冯将军以攻打秦王府为由威胁城内开门,不料此时尉迟恭提着主公和齐王的首级出现在了城头上,东宫和齐王府的人马士气顿失,很快就溃散了,三弟见事不妙,太子府肯定是回不去了,想起属下等还在义宁坊,才趁着混乱前来报信。”

李沐闻听心中一动,问道:“关城门的是谁?可是常何?”

常玉一愣道:“属下听三弟苏猛说,关门的是张公谨,未提及常何啊。”

梁仲业也答道:“三弟确实说关门的是张公谨。”

李沐闻听皱起眉来,难道史上说常何禁卫总领常何本是太子亲信,却被李世民策反,宫中卫队因此倒向李世民,不是真事?

突然,李沐心中一动,常玉、常何?李沐毛骨悚然起来。

“常大叔,你与常何是什么关系?”李沐面无表情地问道,私下里手已经悄悄伸向桌下的柜门,那里有着足以自保的武器。

常玉明显一愣,回答道:“常何是属下远房族兄。只是两支不睦,素来不走动,太子府里,属下也从未与他有过来往。怎么,少主是怀疑常何吗?”

李沐仔细留意常玉、梁仲业二人的脸色,并无异常,暗想自己可能是多虑了,这才将手移回原处。

“啊,不。我也是随口一问。”李沐想了想道,“玄武门之前,常何只是个五品郎将,之后,一举连升数级,被授为四品中郎将,而事变之时,他正好是玄武门守将。”

常玉脸色一凝,大声道:“若常何真与此事有关,属下必手刃此贼。”

李沐看着常玉的眼睛,点点头道:“他还活着,有没有关系,问问他就知道了。”

常玉一愣,心想这是能问的事吗?

李沐不想再讨论常何,转移话题问道:“太子置外室之事,太子妃知道吗?”

常玉犹豫地摇摇头道:“应该不知道吧?主母被送来,到出事那天,前后也就三四个月时间。”

“应该不知道?”李沐对这回答很不满意。

“那宅子太子殿下只去过两次。”常玉解释道。

“那平常是如何联系的?就象怀孕之事,是谁告诉太子的?”

梁仲业突然插嘴道:“主母怀孕之事是属下禀告给太子的。属下受太子殿下之命一直负责宅子与府内的联络。”

李沐有些佩服李建成了,才一次就正中目标了。

李沐暂时理清了心中的一些疑问,可不明白常玉二人突然告诉自己这些的用意。

“你们为何选择在此时告诉我这些?”

常玉答道:“属下等本想等少主成年,才与少主讲明。可如今见少主才智卓绝,已显现人主雄姿,且梁仲业联络往日兄弟也很顺利,所以,属下以为应该早些与少主讲明,也好让少主早些做准备。”

李沐苦笑道:“早做准备?做什么准备?造反吗?”

常玉二人复又跪倒,答道:“属下等人,本该十年前就死了,苟且活到今天,就是抚养少主长大成人,助少主为主公复仇的。”

李沐苦笑道:“李世民已经登基十年,如今百姓皆思太平盛世,这时候造反,恐怕只有找死吧?”

常玉闻言沉默起来。

梁仲业却反驳道:“少主身为人子,岂有不与父亲复仇的道理?更何况还是认贼作父?”

李沐闻言有些不快,道:“梁先生,沐只是个十岁孩子,认义父时我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算一切都如你们所说,我想先父在天之灵也不会想让孩儿白白去找死的。”

常玉也喝斥梁仲业道:“一切由少主做主。不可对少主无礼。”

梁仲业方才低头认错道:“属下无礼,顶撞少主,请少主责罚。”

李沐摆摆手道:“梁先生也是忠心先父,何来过错需要责罚。只是沐以为,现在时机不对,还是养光韬晦的好。”

常玉道:“少主既然已有决定,属下等唯命是从。只是属下想问少主一声,心中可有为主公复仇之意?”

李沐自己心里知道,其实自己并非李建成的儿子,只不过是穿越成了李建成的遗腹子,可就算是穿越者,毕竟自己的肉身是李建成与沈氏的儿子。

第四十六章 身世之谜(三)

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怎能不报?

李沐心中一片混乱,本是想将杨氏接来,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自己已经渐渐进入大唐官场,以后赚钱升官,到时再娶个婆娘,生上一坑娃,小日子不要太好喔。

自己心中也挺满意现在的生活。

可不想突然被告知自己竟还身负血海深仇,有沉重的复仇大业等待着自己去完成,这让李沐感觉有些不堪重负了。

平心而论,李世民对自己不错,况且如今又收了自己为义子,而李建成虽说是生父,可却无一日养育之恩,还不如阵亡殉国的李英节,更谈不上什么感情。

这也让李沐难以取舍。

如今人心思安,谁会跟着自己刀口舔血去造反?

就算有人愿意,这一造反,天下恐怕又得死上上万甚至数十万人,不说危险程度,就说自己想过太平日子、赚钱享乐的理想,恐怕也变成泡影了。

李沐心中不想走出这一步,但看着常玉二人满脸的沧桑,又闻知还有更多的人在大唐各州县,十年如一日地为自己的复仇大业潜伏着,如果拒绝又不忍心。

最关键的是,常玉等人掌握着自己身世的秘密,而且自己对这些人根本无法掌控。

真是难死了李沐。

李沐一咬牙,答道:“常大叔放心,我发誓总有一天为父亲报仇,只是你们不可急于报仇,得听从我的安排。”

常玉二人闻言大喜,心臣只要李沐不忘血仇就行。

二人齐声应道:“但有所命,必戳心竭力。”

李沐道:“如今的形势,真不是造反的时机,二位若信我,那就耐心等等,一边培植实力,一边等候时机。”

梁仲业问道:“我等兄弟已经等了十年,从及冠到而立之年。敢问少主,这一等又要多久?”

李沐道:“这……。我想问问梁先生,你说的复仇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杀死李世民就算复仇?还是更进一步,夺取大唐天下?”

梁仲业被一句话问得愣了,他转头看向常玉。

常玉也愣了,这么多年,心中一直想等到少主长大成人,一起想办法报仇。

可从来未曾想过,要夺取天下。

李沐的话,为他们打开了一扇窗,窗外是他们从来领略的风景。

见二人若有所思地思考着,李沐继续道:“若是仅杀死李世民报一箭之仇,那只要收拢数十人,找个合适的机会,刺杀就是。我如今庄子里有五百护卫,挑选几十个敢死之人不是难事,只是刺杀不论是否成功,我们活下来的希望不大,几乎是没有。难道这就是二位蛰伏十年想要的结果吗?”

见常玉二人神情茫然,李沐又问道:“若是想夺取天下,以全先父之志向,那以我和二位现在的实力,说螳臂挡车恐怕不为过吧?沐才十岁,名下仅一庄之地,手中不过五百护卫,不知道二位手中有多少将,多少兵,多少粮草,多少人才,想夺取天下谈何容易?”

“先父居太子之位九年,尚且命丧李世民之手,如今李世民登基已经十年,根基稳固。就算以先父的名义举事,还会有多少人愿意追随,以我看,恐怕没几个了吧?”

李沐的一席话,让常玉、梁仲业无法反驳。

常玉、梁仲业一齐施礼道:“属下等鲁莽,还请少主指点迷津。”

李沐见二人被自己说服,心中松了口气,现在最怕的就是如果自己不同意复仇,常玉等人会鲁莽行事,擅自去行刺李世民,到时万一失手,肯定得牵连到自己,就算行刺成功,也会天下大乱。

以自己年龄、地位和人脉,最后摘桃子的肯定不可能是自己。

与其让他人占便宜,不如维持现状,积蓄实力更正确。

李沐想了想说道:“李世民如今已近不惑,膝下几个皇子争夺太子之位,内乱已经初显端倪,假以时日,复仇的机会终会到来。”

常玉点点头,问道:“敢问少主,那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梁仲业也问道:“不知道少主打算如何安置我等?”

李沐沉默起来,这些人是李建成亲兵,可不能公然召到京城来,若人万一被认出,那就是老寿星吃砒霜了。

可任由这些人散在各处也不是个道理,不说于心不忍,就说万一有人心怀不满走漏了风声,岂不是自己跟着倒霉?

确实有些为难。

李沐想了想问道:“梁先生,你日前联络众人,他们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梁仲业答道:“当日从太子府逃出,带了些金银,常大哥遣散众兄弟时,分成了十三份,每人一份,兄弟们以此为本钱,这些年在各州经商,暗中招募人手,培植势力,十年来,竟也成效斐然。”

“招募人手?难道就不会引起官府注意?”

“招募的人手皆以奴仆身份,护商队为名,多则百人,少则十数人,倒是不会引起官府注意。”

李沐听了灵光一闪,不管要不要复仇,到了自己目前的地位,一个属于自己的情报组织必不可少,便点点头,对常玉道:“常大叔,我倒是有个想法,只是恐怕还得偏劳大叔辛苦了。”

常玉坚定地答道:“少主吩咐就是,就算送死,属下也绝不含糊。”

李沐道:“险是险了些,不过送死倒称不上。这样,既然要复仇,就得有准备,其中最重要的是情报,我有意成立一个特殊的部门。用来收集情报、暗杀、破坏、搜捕等等幕后行动。正好有诸位叔伯在各州经商,那就事半功倍了,常大叔可愿意负责此事?”

常玉略一沉思,答道:“不知道少主需要多少人手?”

李沐也沉思道:“这部门最重要的是隐秘,人手尚在其次。先从京城开始,设个总部,再向诸位叔伯所在的州渗透,扩散至周边州县……最后甚至延伸至大唐周边列国。”

常玉道:“如此大计,属下等恐怕能力不够,无法担当大任。”

李沐知道常玉上阵杀敌还行,可要担当这任务恐怕确实力有不及,可李沐身边没有更可靠的人手,又不能任由这些人散落各州,而有威信统领这些人的只有常玉二人,所以也就只能勉为其难了。

李沐慰勉道:“常大叔不必谦逊,由梁先生辅助,此事大叔做得来。再者这也只是个规划,至少需要十年八年的,慢慢来,这事急不得。”

常玉、梁仲业互视一眼,低头应道:“属下遵命。”

“此事事关生死,一旦被人察觉,牵连甚广,所以,常大叔、梁先生,你们不可住在庄子里,还须自寻住处。”

常玉二人应道:“喏。”

“那属下等若有要事要见少主,如何联系?”

李沐摇摇手道:“那倒不至于,你们一人是我长辈,一人是我先生,这关系有心人一打听就能知道,所以不必太拘紧。我的意思是,不要把那部门的事与我牵连到一起。只是二位毕竟是太子府出身,虽然事隔多年,可万一还有人认出你们,就会坏事,故二位平日里还是多小心才是。”

“属下明白了。”

李沐又道:“建立这种部门花费甚大,只是庄子里用钱之处甚多,这样吧,我先拨付一万贯于你,以后从每月拨付一千贯,你们可以在民间暗中招募人手进行训练。”

常玉二人应道:“喏。”

常玉道:“少主容禀,钱财之事勿须担心,各兄弟十年来积攒下不少财物,少主如有需要,属下可为少主向各处调集。”

李沐摇摇头道:“庄子暂时不需要,况且大批钱财的调用,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常玉应道“是”。

“过些日子,我会想办法暗中给你们一批刀剑弓弩。”

“喏。”

“你们此去,第一个任务是暗中秘查常何是否与玄武门之事有关,另外查清当年向李世民告密的王晊如今何在。”

“喏。”

之后,李沐又与二人商谈了关于保密、训练、传递消息之类的各种事项。

并将组织命名为“狼牙”,常玉为大档,梁仲业为军师,下面各档由常玉任命。

商谈完之后,常玉二人悄悄离去,如同没有来过。

这一夜,李沐无心睡眠。

之前所有对未来的构想,随着今日常玉二人的叙述变得支离破碎。

想做个富家翁显然是行不通了,这样的身世就等于一颗随时会爆炸的雷。

要是那个送沈氏与太子的官员或者那个替沈氏诊脉的医师活着,一不留神将这事说了出去,引来的必定是李世民的雷霆一击。

更何况常玉手下那十来个兄弟,也保不准谁突然会出卖自己。

这些人看似忠诚,可他们忠诚的对象却不是自己,而是已故的太子李建成。

李沐想到此心中突然一动,如果把这些人灭了口,那不就没人知道自己的底细了吗?

这个想法突然冒出,让李沐惊得浑身冒汗。

自己的心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了?不说常玉、梁仲业这般打小照抚自己的人,就说那些素未谋面的人,他们十年如一日的为复仇而潜伏着,单凭这份心自己就不该生出这般狠毒的想法来。

第四十七章 转瞬也逝的野望

“呸呸”李沐望地上吐了两口,象是要甩掉这不该生出的心思。

静下心来费力地思索着对策,自己虽然没有造反的意愿,但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李世民一旦得知自己的身世,恐怕不会去想自己有没有造反的意愿。

最大的可能是自己哪天晚上睡下之后,再也醒不过来。

这种感觉让人非常的恼火,如同头上悬挂着一柄随时会掉下来的斯摩达克斯之剑。

横想竖想唯一的解决办法好象就只有造反了,只有将李世民从皇位上拉下来,才能真正让自己得到安全。

可如今自己要将没将,要兵没兵,更重要的是要人脉没人脉,光杆司令一个,如何造反?

就算是兄弟,如果李沂得知自己为什么要造反,结果恐怕也不得而知。

更何况别人。

如今天下百姓人心思定,不象前隋末年各地百姓造反风起云涌,可以浑水摸鱼。

李沐颓丧地摇摇头,这事太难了。

造反这条路现在显然是走不通的,不说李世民夫妇对自己还不错,就说真造反了,死伤的依旧是百姓,与国无益,与己无利,平白削弱了大唐国力,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李沐真心不想干。

大唐如今也可以说是国泰民安,仅仅为了替李建成复仇而掀起腥风血雨,太不值得。

自己年龄还小,时间是自己的优势,就算再等十年二十年,自己也正当壮年,到时等李世民死了再考虑是否造反也不迟。

加上自己知道李承乾与李泰夺位,李承乾被废,李泰被赶出京城。

到时会有机会也说不定。

现在能干的只有拼命地壮大自己的实力,在暴风雨来的那一天前,为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营造一个安全的港湾。

如何摆脱现在这种困境呢……该不该就此养望,以待来日呢?

揉搓着手中的白玉佩,这玉佩不象是普通人家所能拥有的,自己的生母究竟是什么出身?

想到这个可怜的女子,李沐心中有些伤感,毕竟自己的肉身是她生的,无论如何,叫她声娘也应该,日后去找找她的亲人,如果还有人活着,也好尽份心意。

那个官员和医师还活着吗?会不会突然冒出来指证自己?

李沐在千头万绪、浑浑噩噩中沉沉睡了过去。

……。

李沂一早就来找李沐,打算与李沐一起去向杨氏请安。

发现常玉二人不见了,问道:“大哥,常大叔二人怎地不见人影?”

李沐装作随意地对李沂道:“他们说是要去探访久别的故友,昨晚就离开了。”

李沂不解地问道:“路上没听他们说在长安有故友啊?”

李沐恼怒道:“多问什么?”

李沂见李沐生气,只好应道:“知道了。”

李沐拍拍李沂肩膀,换了种语气道:“走,先去向娘请安,再去看看咱们的五百护卫。”

李沂高兴起来,道:“我也想他们了。”

二人向杨氏请安之后,便去了军营。

此时的护卫们,再不需要李沐盯着训练了。

等李沐二人到达时,他们早已完成了上午的体能训练课目,正在进行队列训练。

李沂看着这些护卫,发现这已经再也不是自己训练的那群良家子了。

而是一营嗷嗷叫的虎狼。

李沂自小喜爱军伍,跟随李英节刀弓弦马无不熟悉,虽然他练不出精兵,可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啊,兵的好坏,他一眼就能分清。

“大哥,这是你练的?”

李沐得意地一笑,道:“那是自然,你觉得如何?”

“太棒了。”李沂突然沮丧起来,“一直以为大哥头脑比我好,没想到……。”

李沐拍拍他的头道:“别妄自菲薄,我只是训练了他们体能和队例,至于刀枪弓马,还得你去训练。”

“大哥是说还是由我来带这些兵?”

“当然,你可是咱李家的大将军嘛。”

李沂闻言高兴起来,道:“大哥放心,我一定将他们打造成精兵。”

“已经设定的训练项目照旧,不要更改,你就负责训练他们刀枪弓马以及阵法。”

“是。”

将护卫重新交还给李沂,李沐放心地离开了。

李沐前所未有地感到无助。

原来以为就杨氏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可却没想到连李英节都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在李家生活了十年,才发现这一家原来与自己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而这世上真正有血缘的却是杀了自己一家满门的李世民。

李沐害怕了,他感到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自己的头顶,不知道何时掉下来。

要解除这把剑的威胁,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的实力足够强大。

李沐心中,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壮大自己的力量。

这力量绝不是军队,而是李沐从后世学得的知识。

可知识现在只存在于李沐的脑袋里,要想让他转化为力量,有太多的路要走。

李沐要走的第一步就是制碱。

无论是造纸、肥皂、玻璃……都需要碱。

……。

这一天,大安宫中。

一脸病态的李渊已经三日没有出屋了。

去年以来,身体时好时坏,御医检查不出李渊究竟得了什么病,皆推说是风疾。

既然查不出,自然无法对症下药,只好开些利气滋补的药维持着。

可李渊心中明白,自己恐怕是熬不过今年夏天了。

说来也怪,原本已经是心如止水、听天由命的李渊,在看见了李沐后,竟不想死了。

他此时正闭着眼睛,努力地支撑着自己的病体,听着孙华的禀报。

近侍孙华凑到李渊耳边,低声道:“陛下,李靖遣人传来消息。”

李渊双眼一睁,问道:“怎么说?”

孙华小心翼翼地从胸口取出一块帛片,递到李渊眼前。

李渊睁开眼睛看去,只见帛片上写着,“经暗查,判定生辰有假,两个知情人突然失踪,极有可能来了京城,投奔当事人,另善后事宜已办妥。”

李渊眼中精光一闪,忽地站立起来,这一刻竟看不出丝毫病态,仿佛那个叱咤天下的开国皇帝又回来了。

可也就这么一下子功夫,李渊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瞬间就萎靡下来。

李渊睁着婆娑泪眼,嘴上呐呐地嘟哝道:“老天有眼,建成吾儿总算是留下了子嗣。”

边上孙华也泪眼朦胧,抽泣着劝谏道:“陛下节哀,保重龙体要紧。”

李渊突然回头对孙华道:“速传李沐,朕要见他。”

孙华闻言一惊,赶紧劝阻道:“陛下万万不可,宫外侍卫皆是皇上所派,人多眼杂,若贸然传召李沐前来,恐反害了李沐。”

李渊怒道:“怎么?朕不过就是传召一个臣子,还怕了那逆子不成?”

孙华吓得连忙跪下,压低声音连连磕着头劝道:“陛下慎言,陛下慎言,这话可万万不敢传出去啊。”

看着孙华惧怕的神情,李渊心中一阵悲凉,是啊,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太上皇,要兵没兵,要权没权,在此苟延残喘而已。

那逆子弑兄诛弟,真不得已时,恐怕弑父之事未必做不出来。

那天若不是裴寂、萧瑀、陈叔达等人劝说,自己见机快,恐怕还活不到今日。

十年了,自己委屈求全,日日假装饮酒寻欢,不过就是想避免子弑父的惨剧。

自己甚至从禁中搬出,来到这偏僻的大安宫里,不过就是想离那逆子远点。

这些年来,自己也渐渐看淡了,大唐终究是李氏的天下,那逆子终究也是自己的骨肉,真要是废了李世民,那自己归天之后,谁来承继李唐江山?

况且权力交替,兵事再起,动摇的也是李家天下的根基。

本想就这么眼睛一闭,万事成烟。

李沐的出现,让李渊的心枯井生波、死灰复燃起来。

李建成本是太子,李沐既然是李建成的遗腹子,由自己为他的身世背书,继位的正统性应当不成问题。

权力这东西,一旦上过手,就无法再轻易舍弃,皇上和太上皇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但权力却是天壤之别。

何况李渊是被李世民逼迫下野,心不甘情不愿。

李渊有心扶助李沐,而自己则可以在幕后操控,数年之后,就算自己归天,李唐天下也能存续下去。

可如今这一病,让李渊深深地明白了,人终究无法胜天。

空有回天之志,却无回天之力。

李渊重重地叹了口气,颓丧地躺回摇椅。

孙华暗暗松了口气,试探着问道:“陛下要是真想见李沐,不如让老奴禀告皇上,获允后再传旨召见。”

“罢了。”李渊闭着眼睛挥了挥手,孙华轻轻地退了出去。

李渊毕竟没有老糊涂,他明白以他的岁数、身体,再想发动政变已是不可能了。

既然夺位无望,那就只能退而求次,能让李沐平安地活下去,也好承嗣李建成一脉。

让李沐能平安地活下去,最关键的地方是保密,而保密的关键在于连当事人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所以,李渊知道,召见李沐已经是奢望了。

李渊闭上了眼睛,陷入深深地沉思中。

……。

第四十八章 李道彦惨败

这些天来,李沐带着数个匠人,用芒硝试制出了纯碱。

将芒硝提纯,然后锻烧出黄碱。

再将黄碱与生石灰反应,得到碳酸钠。

再经过数次提纯,得到的碳酸钠纯度已经很高。

有了纯碱后,用纯碱溶液和石灰为原料,使其发生苛化反应,得到了烧碱溶液和苛化泥沉淀物。

经过过滤去掉苛化泥沉淀等不溶物后,蒸发溶液而得液体烧碱和固体烧碱。

苛化泥经洗涤后又可用作水泥的原料。

成功制造出烧碱后,李沐令人找来猪油,以预定的配方倒入一口锅中加热搅拌。

在搅拌过程中,少量的加水,以补充蒸发的水份。

走到混合物的表面已经不再漂浮油脂时,才停止加热。

然后趁热往锅中加入食盐水,再充分搅拌后,放置冷却,使一些杂物颗粒从混合物中析出。

最后,将杂物颗粒取出,得到了肥皂和甘油。

试用之后,感觉去污力不错,李沐便令匠人们按照此次的方法,批量生产肥皂。

同时在过程的最后加入各种香料,并用模具定制出各种形状。

而产出的附属物甘油,被李沐下令提纯后全部封存起来。

李沐从庄内农户中挑选了百个玲珑精干之人,前往长安城中的大街小巷和东西两市,携带一车车的肥皂进行宣传,免费试用和赠送,并张贴海报,言明三日之后,将在东西两市发售。

三天之后,当长安城东西两市大量出现这种前所未有的肥皂时,被瞬间抢购一空。

于是闻风而来的大唐和外族商人用订金定下了工坊未来一年的产量。

李沐将肥皂定了两种价格。

一种是平常百姓人家用的,不添加香料的半透明肥皂,定价二十文一块,可供一家人使用半个月;另一种却是面向达官贵族的做工精致的香皂,定价高达二百文一块,却是洗几次澡就会用尽。

而肥皂的成本,第一种的肥皂一块也就一文左右,后一种的也才十文钱,主要是唐朝的香料确实贵,拉升了成本。

可就算这样,两种肥皂的利润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二十多倍利润,关键是还没人向自己收税,想不发财也难啊。

虽然供不应求,可李沐还是挤出了一部分香皂,用来送人。

凡长安城中,五品以上的官员,皆派人送去了一箱(二十块)香皂,而长孙无忌、房玄龄等朝廷重臣家里,都送了两箱。

这不仅是为了联络感情,更为得是为香皂做广告。

有上而下的推广往往是最快速的,所谓上行下效,穷人总喜欢去学习富人的生活方式。

而李沐自己正带着十箱香皂进了宫,随带着新试制出的几个铁壳天雷。

此时的天雷已经非常接近于后世的手榴弹。

木柄铁壳,拉弦引火,只是铁头药部被加大了不止一倍。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黑火药的威力不足,只能靠量来弥补。

这手雷的重量自然远比后世的手榴弹大许多,幸好这个时代的人力气明显比后世的大,三四斤重的手雷,愣是能掷出八十步以上,而自己试了试,最多也就能扔四十步左右。

李沐发现,这个时代的人普遍比后世人力量大,想来是吃得多的原因,李沐已经对五百护卫的食量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就赚再多的钱,也满足不了这群大胃王啊。

不过还好,肥皂的批量生产,让附属品猪肉正式成为了护卫的标准食谱,李沐不必再为护卫购买大量昂贵的羊肉,这让每天的成本下降了一半不止。

但引发的问题是长安周围的生猪已经迅速见低,且生猪售价迅速窜升,一个月时间已经涨了三成,李沐不得不派人去更远的地方采购生猪,并在庄子的山背面建造起数百亩的养猪场,那地方的粘土渐渐挖走,留下一个越来越大的巨坑,李沐甚至没有令人回垫泥土,而是直接平整后,分割出一间间的猪舍,开始了大规模养猪。

幸好,长安百姓们见猪价直线窜升,有利可图,于是都开始在家开设猪圈,养几只猪以贴补家用。

所谓有一倍的利润,商人们会挺而走险;如果有二倍的利润,商人们就会藐视法律;如果有三倍的利润,那么商人们便会践踏世间的一切!

长安城中商铺都学乖了,凡是李家庄所要采购的原料,那是变着法的涨价。

李沐不得不从更远的地方采购相应的原料,以求降低成本。

……。

经过通传,李沐在承庆殿见到了李世民。

李世民正在气头上,他将手上的奏折“啪”地摔在案上,怒喝道:“谁让他这么干的?数万将士的性命,被他断送在了野狐峡,你们说说,都说说,如何处置?”

殿中众臣皆心惊胆战,谁也想不到吐谷浑之战大局已定之际,会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这一战,数万大军灰飞烟灭,如果是死在征讨吐谷浑的战场上,总还说得过去,可如今却是死得不明不白。

谁也不想做出头椽子,平白惹来李世民的怒火。

一时,殿中一片寂静。

而李沐正好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实在不是时候。

李世民一眼看见正四处打量的李沐,喝斥道:“都是五品爵了,也不知道懂点规矩。”

李沐连忙施礼道:“儿臣见过皇上。”

李世民皱眉道:“听说你这几日又弄出了个什么物事,搞得坊间鸡飞狗跳的?”

“咳。”李沐干咳了一声,这叫什么话嘛,咱这可是发明创造,为天下百姓谋福利好不?

“回皇上话,儿臣弄得物事叫香皂。”

殿中诸臣闻言,心领神会地冲李沐微微一笑。

李世民冷冷问道:“正事不办,天天胡闹。说吧,找朕何事?”

李沐卖乖笑道:“皇上可冤枉儿臣了,这次进宫,儿臣可带了好东西。”

李世民收敛了冷意,淡淡地问道:“若非就是你说的香皂?”

李沐回道:“香皂也有,主要是送给太上皇、母后和皇妃们的。”

李世民抢白道:“既然没朕的份,还来见朕作甚?”

“有,有,儿臣怎会忘记皇上呢?”

李世民不再纠缠,问道:“朕忙着呢。快说吧,是何事?”

李沐双手做了个爆炸的手势,又向李世民施了个眼色,道:“烦请皇上移步一观。”

李世民一看心领神会,便对殿中诸臣道:“诸位爱卿且少息片刻,朕去去就来,辅机、玄龄随朕同往。”

“遵旨。”房玄龄和长孙无忌齐声应道。

留下一群莫名其妙的大臣们,李世民一行人再次前往上次的试验场地。

同样拉来几头羊,放置了几件铠甲。

布置完后,李沐让人取来带进宫的箱子,从中取出一枚手榴弹,指给李世民看,说道:“皇上,这次儿臣对三个问题同时进行了改进。首先设置了木柄,可以方便手持,同时增加了投掷距离。”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房玄龄凑近观看。

李世民问道:“如今能投掷多远。”

李沐答道:“原先在凉州,约可投掷四五十步,如今儿臣庄中护卫可投掷八十步甚至更远。”

李世民点点头道:“好,继续讲。”

李沐道:“再就是将火药的装填器具做了改进,由陶罐改成生铁壳,并在铸造铁壳时开了纵横数条凹槽,如此一旦爆炸,铁壳会碎成数十个小铁片,飞向四面八方,以增强杀伤力。同时,装填在铁壳里的火药被压制成圆柱状,外面用猪肠胰包裹,再涂上油脂,在契合处灌注火漆,用来防水、防潮。”

李世民问道:“能存放多久?”

李沐答道:“正常情况下,存放两三年应该不成问题。”

“做得不错。”李世民点头称赞道。

李沐接着说道:“最后,儿臣在木柄中安置了燧石,以拉线引火,如此可免除投掷士兵每次要携带火把点火的麻烦,以减少每次投掷的间隔时间,请皇上远离,看儿臣投掷。”

说着,等李世民等人往回走到安全距离之外,李沐打开木柄盖子,从柄中拉出一根细麻绳,用力一扯,只见一股白烟冒出。

李沐便用力将手榴弹向目标区域投出,赶紧趴在地上。

只听到一声震天巨响之后,李沐才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灰尘,看向李世民三人。

李世民三人已经惊愕了,他们面面相觑,上次看过一次爆炸,但那次的声音远没有今天这次大,震动也小得多,唯一不如上次的是,这次的黑烟要比上次小得多。

可这次的杀伤力,却远非上次可以比拟。

在爆炸的区域,他们看到,连沉重的铠甲都被炸飞到十步之外,而有些细小的铁片正钉在铠甲上,更多的是将铠甲钉穿出一个个的小窟窿。

而那些活蹦乱跳的羊,早已撕裂成碎片,丈外满地都是。

三人心中惊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器,有了它就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可以也将一群久经沙场的士兵瞬间杀死。

除了李世民,长孙无忌、房玄龄看向李沐的眼神有些异样了。

第四十九章 趋利避害

李世民这时总算是露出了笑脸,他的戎马生涯经验告诉他,有了这东西,他的天下再无人能动摇,就算是所有的军队都死光了,只要在长安城中,有李沐的护卫营在,就能够护得长安不失。

“李沐,你做得很好!”李世民赞赏道,“朕错怪你了,你没有让朕失望。”

李沐笑答道:“谢皇上夸奖,不过这手榴弹还有地方需要改进。”

“哦,还能改进?”

“是的。主要的是火药的配方还需要改进,以得到更大的爆炸威力;另外以人力投掷,距离毕竟不够远,儿臣正在试制一种简便工具,可以使投掷最大距离达到二百步外。”

李沐的构思来自于后世的掷弹筒,简便易携带,其它的构造倒难不到这时的工匠,唯一麻烦的是弹簧,拉出来的弹簧与后世很象,但用不了几次就断,现在工匠还在试制阶段。

李世民闻言点点头道:“唔,加紧试制。”

李沐施礼道:“儿臣拉来一车香皂,是孝顺太上皇、皇上、皇后和各位娘娘的,若皇上没有事了,儿臣就告退了。”

李世民闻言拦阻道:“不急。你且随朕回承庆殿。”

说完,顾自大步而去。

李沐闻听一愣,心想李世民让自己去承庆殿做什么?

向长孙无忌望去,长孙无忌不经意地摇摇头,表示也不知情。

又向房玄龄望去,房玄龄也一样摇头。

李沐只能和长孙无忌二人,跟随李世民回了承庆殿。

李世民走到案前,将一本奏折扔给李沐,道:“你先去边上看看这道折子。”

说完和众臣商议起来。

李沐接过奏折,静静地走到一边,打开看了起来。

这是一道李道彦的请罪折子。

战前,大总管李靖为了分化敌人,特意派人送了许多食盐、铁器给党项人。

党项首领拓跋赤辞收到礼物后,便亲自来到李靖军中表达谢意,还表示如果大唐对党项没有恶意的话,那么党项就不会服从吐谷浑的命令合击唐军,同时还可以提供一部分粮草给唐军。如果大唐对党项有恶意的话,那么党项将配合吐谷浑与唐军厮杀,拼个你死我活。

于是,李靖就和拓跋赤辞歃血为盟,再三表明唐军绝不加害党项人,并礼送拓跋赤辞回去。

之后,李靖率大军击败吐谷浑,也就有了慕容顺向大唐乞降的奏折。

李世民当时采纳了李沐的意见,答应了伏顺乞降。

可赤水道行军总管李道彦做为此次征讨吐谷浑的东路军主将,却阳奉阴违,在阔水洗劫了拓跋赤辞的党项部,杀了些党项人,并劫掠其牛羊数千头。

于是,拓跋赤辞大怒,占据了野狐峡,阻挡住李道彦的大军,而后又夜袭了李道彦的大军,致使李道彦部大败,死伤数万唐军,李道彦无奈之下,只得退守松州。

到了松州之后,毕竟此事太大了,想瞒也瞒不住,李道彦只能上折请罪,等待朝廷发落。

等李沐看完,殿中的争论已经白热化了。

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的意思是李道彦毕竟是宗室,有大功于国,应从轻发落,将功折罪。

而军方尉迟恭等人却认为李道彦违反李靖军令,擅启战端,致使数万将士无辜丧命,坚持要杀之而后快。

魏征更是直言不讳,指责李世民有意袒护李道彦,差点口水又要喷到李世民脸上去了。

李沐心中其实是认同尉迟恭和魏征的,他也觉得李道彦该死,毕竟数万将士的性命葬送在李道彦手里。

可李沐偷看看李世民的神色,却发现李世民明显是舍不得杀李道彦的。

所以李沐猜想,李世民此时留下自己,或许就是想让自己出言声援他。

果然,李世民转头对李沐问道:“李沐,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李道彦?”

李沐头皮一紧,这态真难表,怎么说都要得罪一方,犹豫着道:“皇上,儿臣……咳……咳,还小,这等朝堂大事,儿臣不敢擅言。”

李世民道:“有话直说,朕赦你无罪。”

李沐腹诽,这可是得罪人的差事,你丫让一个十岁孩子给你做挡箭牌,太无耻了吧?

既然必须得罪一方,李沐自然两害相权取其轻,站在李世民这一边了。

“那儿臣斗胆了。”先告了个罪,李沐道,“儿臣窃以为尉迟公所说在理,李总管违反军令,擅启战端,致使数万将士无辜丧命,这三条罪状中任何一条都足以杀之,否则如何以对数万将士的冤魂,如何安抚军心。”

此言一出,殿中气氛顿时一变,尉迟恭赞赏地看了李沐一眼,心想这小子虽然纨绔,但也算有点见识,加上李沐在交通司股份之事上没有漏掉军方的利益,尉迟恭对李沐的印象好了不少。

长孙无忌看来的眼光似乎有些不解。

而李世民的眼光就有些冷洌了。

李沐低着头继续说道:“不过,儿臣以为,此事既已成事实,党项人已经向我大唐动武了,还杀我数万将士,那党项就是敌人。既然是敌人,那李总管就无罪反而有功了,儿臣觉得现在不可杀李总管,否则就是示弱于党项,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尉迟恭闻言大怒,心想还以为这小子是个人物,不想还是个草包,贼厮鸟,上次见他还只是个县男,不想这才几个月,小小年纪就是县子了,正是老天无眼啊。想罢,竟恶狠狠地要上前与李沐理论。

李沐眼角看见尉迟恭上前,心中大骇,暗道要糟糕,这位可是连李道宗都敢殴打的角色。

如果此时向自己动手,恐怕被打了也是白打,李世民可不会为了自己去治尉迟恭的罪。

不想李世民听后,眼神轻柔起来,他问道:“此言在理,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尉迟恭一听,连李世民都说有理了,自己还怎么问罪?只能强忍一口气,站住了脚。

李沐暗暗抹了把冷汗,答道:“不可否认,李总管有罪,但眼下不是治罪之时,儿臣以为,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可削为庶民,流放千里。”

长孙无忌听了,立即上前一步,奏道:“臣以为李沐之言,老成谋国,臣附议。”

房玄龄紧跟:“臣附议。”

一众大臣上前奏道:“臣等附议。”

气得尉迟恭等几个武将暗中咬牙切齿,尉迟恭还想谏言。

不想,李世民不给他机会,道:“既然诸位爱卿都同意李沐所言,那就拟旨吧。”

李道彦的命运就这么被决定了下来。

廷议进入下一个议程,就是党项的叛乱还需要平息。

此时大唐可调动的大部分军队都被李靖带去了青海,虽然吐谷浑战事大局已定,伏顺已经归降,可毕竟伏顺不是伏允,无法象伏允一般能号令各部落立时放下武器,投降大唐。

李靖还得率军镇压一些不听伏顺号令的吐谷浑部落。

而且,从青海至松州的路程还不如长安至松州更近。

李道彦退至松州的残部仅余不足三万人,兵疲马倦且士气低落,需要时日修整。

幸好有唐以来,为了防范吐蕃、吐谷浑、党项等外族,松州做为边陲重镇,一直驻有重兵防守,才暂时抵挡住了党项人的攻击。

朝廷急需要派宣抚使前去抚慰军心,同时也传达对李道彦的惩罚旨意。

所以,只能动用一部分禁军,与邻近州县调来的府兵混编成三万大军,前去松州支援。

朝中大部分名将都随李靖出征了,所以李世民与众臣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尉迟恭的身上。

这些年,李世民已经很少用尉迟恭了。

虽然尉迟恭玄武门之时,立下大功,可尉迟恭恃功倨傲,连李道宗等人都敢说打就打,这让李世民心中起了戒心。

这些年凡有战事,李世民宁可任用李靖、李勣等人,因为这二人性情沉稳,懂得自律。

尉迟恭多年没有立功了,自然也不会推脱这个翻身的好机会,身为武将,在他看来再没有比战场更能建功的地方了。

可尉迟恭却出人意料地向李世民提出了一个非份的要求。

“皇上,要臣出征可以,但臣要向皇上讨要一个人。”

李世民自然无有不应,对他来说,眼下再没有比支援松州更重要的事了。

“讲。”

尉迟恭开口前,瞄了李沐一眼,李沐冷不防地心中一抽,暗道不好,这老小子不会是想借公事报复自己吧?

果不其然,尉迟恭向李世民说道:“臣要的就是李沐。”

“嘘……。”殿中诸臣们闻言都窃窃私语起来,他们都是人精,连李沐都能想到的,他们何尝想不到。

李世民听了,也自然想到了尉迟恭的用意,他迟疑道:“李沐年龄尚小,且直道一事还得由他督办,恐怕……。”

尉迟恭却进言道:“皇上,想李沐初来长安之时,就以三千击败五万之赫赫战功震动朝堂,被皇上封授重赏,怎么如今大唐需要他出力时就不能了?”

说完转过头来,脸带戏谑地对李沐问道:“李沐,你以为如何?”

李沐骑虎难下,一时被逼到了墙角根了。

第五十章 尉迟恭的报复

尉迟恭的话确实没错,可按李沐的想法,自己在凉州那是逼上梁山,建功立业不是本意,在李沐看来,就算没有那次战功,自己凭着后世的技术,照样能吃香的喝辣的,根本不耽误升官发财之路。

而上战场拼生死,这根本不在李沐的选择范围之内,建立护卫营最大的原因是给自己加上一个护身罩,而非向护卫们忽悠的那般上战场拼杀。

但现在,李沐又不能公开承认自己怕死,不想上战场。

一时只能闭嘴不语,可眼睛却看向了李世民。

心想这难题还是让李世民去解吧。

李世民心中虽然也舍不得将李沐送上战场,可对李沐的这种态度实在反感,心想真没骂错他,这小子心里真无一丝敬畏君权的自觉,他娘的每次都将朕推在前头做挡箭牌。

想到懊恼之处,李世民竟装作没看见,顾自悠悠然地将头转向别处。

李沐大窘,只能面对尉迟恭的诘问。

“尉迟公,沐不过区区稚童,你何必强人所难呢?”李沐嘻皮笑脸地对尉迟恭道,“要不,我送你一批庄子里自产的横刀如何?”

尉迟恭嗤之以鼻,冷冷地看着李沐,只字不吐。

李沐还以为尉迟恭不明白自己制造的横刀的厉害之处,正要解释,不想尉迟恭突然开口道:“李沐,休要再饶舌,某就问你,敢不敢去?”

李沐刚要说出嘴的话被硬生生地逼回肚子里。

一时负气道:“去又怎样?不去又怎样?”

心中腹诽道,咱是“鲁县男”,咦,不对,现在升爵了,是“鲁县子”了,连越王李泰都不鸟他,还怕你这个黑脸门神?

不想尉迟恭闻言哈哈一笑道:“不去也可以。”

李沐闻言一喜,上前一步问道:“此话怎么讲?”

尉迟恭眯眼道:“你只须站在殿上,向众臣大声说一句,我是怂蛋,某就不勉强于你了。”

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被逼到了这份上,李沐心一横,不理尉迟恭,而是李世民道:“皇上,既然是国事需要,儿臣自然义不容辞。不过儿臣也有一个请求。”

李世民本在鄙夷李沐无耻,不想峰回路转,李沐的风格突然变得慷慨激昂起来,仿佛前面那个油滑无耻形象从没出现过。

一时李世民不太适应,下意识答道:“讲。”

李沐道:“儿臣要带自己的五百护卫前去。”

“为何?”

“儿臣对府兵所知不多,还是用自己训练的士兵顺手。”

李世民闻听心中一动,马上猜到了李沐的用意,这小子莫不是想动用天雷破敌?

上次朕要他给李靖备一些带去凉州,这小子讲了一通大道理,说是天雷是战略武器,不可轻用,如今他一旦自己要上战场却马上就想动用了,他娘的,真是不当人子。

李世民的脸色突然变黑了,狠狠地盯着李沐。

李沐马上就猜到李世民已经想明白了自己的用意,可李沐却不怕,心想,谁让你逼我上战场的,为了保命,我自然有啥用啥了。

殿中一时沉默下来,气氛压抑。

长孙无忌一看不对,李沐可是他的财神爷,这些日子以来,李家庄的铁器如同潮水一般地从他的手里流过,让他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日进斗金,如果这世界上有最不想让李沐出事的,恐怕长孙无忌排第二,就没有人排第一了。

长孙无忌上前一步奏道:“皇上,为国效力自然应当,只是李沐年幼,待他长成之后,再为国出力也不迟。”

连魏征也奏道:“军国大事,岂能让区区稚童上阵拼杀,岂不是让外族笑我大唐无人?”

可尉迟恭却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将二人的谏言驳了回去。

“皇上,想当初太上皇起兵之时,皇上也不过十几岁,况且臣也不是让李沐去送死,有何不可?”

长孙无忌二人只好退回。

李沐见还是躲不过去,索性耍起了光棍来,对尉迟恭道:“既然尉迟公非要送沐一份战功,沐却之不恭,只好笑纳了。”

尉迟恭冷笑着不说话。

李世民郁郁寡欢道:“此事再议。众卿,一应出征事项,三日内准备完毕,都退下吧。”

“臣等遵旨。”

尉迟恭还想坚持己见,李世民却道:“尉迟爱卿出征在即,速速回去准备。”

尉迟恭只好住嘴,施礼告退。

“李沐留下。”看着欣喜的李沐想要跟随着众臣退下,李世民冷冷地加了一句。

李沐幽怨地看向李世民,停下了脚步。

李世民压着心中怒气,看着这个面带谄笑的浮滑少年,有种掐死他的冲动。

“怎么?为了保命,你就想动用天雷?”

“皇上息怒。”李沐谄笑着解释道,“皇上也知道,儿臣凉州之战功,只是碰巧而已,儿臣并无带兵的本事,也就弄点奇巧淫技,博皇上一笑罢了。尉迟公想让儿臣上战场,皇上又不帮儿臣开脱,儿臣便想,反正坊中试制了一批手榴弹,虽说试验过了,可从未投入过实战,真正的威力还待考证,趁此次出兵,检验一下也是好的,所以……。”

不得不承认,李沐说的有些道理,做为镇国神兵的天雷,没有经过实战检验,恐怕最多不过是纸上谈兵,虽然李世民看过了手榴弹的威力,可真正的杀伤性却有待检验。

“你不是曾经告诉朕,天雷不可轻易示敌吗?”

“咳。”李沐有些汗颜,狡辩道,“皇上,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天雷粗糙不堪,极易仿制,如今则不同,无论从外壳、引火、防潮,还是从杀伤力,都有了极大的改进,敌人仿制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李沐说着说着又想到一个理由,他继续道:“况且,儿臣此去,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用手榴弹进行一场规模可控的歼灭战。皇上试想,如果看见手榴弹的敌人都死了,泄密又何从谈起?”

李世民心中认同,“你就这么有把握?”

“皇上也看过手榴弹的试爆,如果以有备对无备,儿臣训练有素的五百护卫歼灭三五千党项人,应该有把握吧?”

李世民被说服了,心想,此次出征有尉迟恭挂帅,加上松州防御坚固,李沐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手榴弹也确实需要一次实战检验,加上这小子小小年纪就身居高位,也需要让他多立些战功,多点资历以应对朝中各方势力的倾轧。

于是李世民道:“那就如你所愿,你权任参军,随尉迟恭出征吧。”

不想李沐打蛇上棍,提起了要求,道:“皇上,儿臣有个请求,还望皇上恩准。”

李世民没好气地道:“讲。”

“是这样,儿臣如果隶属尉迟公,那就无法自行选择一个作战的时机,想来尉迟公也不会任儿臣选择。”

说完,李沐用恳切的目光望着李世民。

李世民听了认为有理,便点点头道:“那你待如何?”

说着突然笑了起来,李世民想到凉州之战,李沐不也是向李大亮要兵权吗?

于是嘲弄地看着李沐道:“莫非你还想做主帅?”

李沐连忙否认道:“儿臣哪敢染指主帅之位,儿臣只是想有一个独立的编制,无需受尉迟公的宣调。”

李世民依旧嘲弄地笑问道:“想来你已经有了方法?”

“儿臣是想,朝廷需要派宣抚使去激励李道彦残部,不如皇上这将这差事给了儿臣,如此儿臣就可率五百护卫便宜行事……。”

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闪,暗想这小子反应确实快,深得官场三昧,假以时日,恐怕大有出息。

以李沐县子的爵位,加上自己义子的身份,去宣抚败兵,确实可行。

想到此,李世民道:“也罢,朕依了你,只是有一点你要记住,如果泄密,朕绝不轻饶。”

李沐大喜,谢恩道:“皇上圣明。”

“滚罢。朕还有国事要处理,你自行去见你母后吧,哦对了,太上皇近来身体抱恙,你不可令他太过激动、劳累。”

“儿臣遵旨。”

说完,出了殿,可李沐不知道怎么去,便让一个小黄门去请袁公公,想由他带着去内苑。

不一会袁公公笑嘻嘻地来了。

李沐将意思与他一说,袁公公便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李沐让几个小黄门抬着香皂的箱子走在前面,却拉着袁公公跟在后面。

转过了弯,李沐轻扯了一下袁公公,在他耳边道:“那箱做着记号的是送与公公的,里面除了香皂,还有一百两黄金,望公公这次不要推辞。”

袁公公一愣,随即想起当初李沐刚被赐皇庄时送自己钱财,被自己推辞的情景。

想到李沐现在已经封了县子,还记着自己的善意,心中不免一阵感动。

他有些动情地拍拍李沐的手,道:“大郎啊,想当初咱家去凉州时,第一眼就觉得你投缘,总觉得与你亲近,现在看来,果不其然,得,这次咱家就收下了,谢沐县子赏。”

说完还作势施起礼来。

第五十一章 好问宝宝

李沐连忙托住,怪道:“袁公公莫非不把沐当自己人?以公公的年纪,当沐的祖父都够了,沐岂敢受公公的礼。”

袁公公有些感动,“咱家是残缺之人,虽得服侍陛下,朝廷重臣们面子上都敬称一声中官,可谁不知道他们背后都骂咱家是阉奴。哎,能得沐县子看重,实属幸事。”

李沐也有些动情道:“咱们是自己人,往后公公年纪大了,若不嫌弃,可去我庄子里养老。”

这话说得有些失礼,或者说是不妥当。

袁仁国一皇帝近侍,就算被皇帝遗弃,也不至于沦落到无处养老的地步。

好在李沐年幼,不象成年人说的话会被人猜度。

袁公公闻言果然深受感动道:“那到时就叨扰大郎了。”

说话间,便到了长孙皇后的寝宫,袁公公让一个小黄门带着李沐说的一只箱子悄悄离开,然后便带着其余箱子进了殿中通报。

一会儿,一个年约四十,脸孔胖呼呼的公公和袁公公迎了出来。

“可是沐县子子?”那胖公公招呼李沐道。

李沐应道:“正是。”

“皇后有懿旨,日后沐县子觐见,勿须通禀,直接进见就是。”胖公公笑意浓浓道。

“谢皇后恩典。”

袁公公开口道:“沐县子,那老奴告退了。”

“有劳公公了。”

李沐随着胖公公进了宫。

走到殿中,李沐发现除了长孙皇后之外,尚有一个七八岁的小正太,正拉着长孙皇后的手撒娇呢。

长孙皇后一见李沐进来,对李沐笑了笑,转对那小正太道:“治儿,瞧,你沐哥哥不是来了嘛。”

李沐闻听,心中一动,眼前这个撒娇的小正太不就是那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李治吗?

于是上前见礼道:“儿臣拜见皇后。”

又转向李治道:“见过晋王殿下。”

不待长孙皇后开口,李治喜滋滋地跑了过来,还伸手拉住李沐的手问道:“你就是那个以三千击败五万吐谷浑大军的李沐?”

哈哈,没想到连身居深宫的小正太都知道自己的名头,李沐着实有些自得。

“正是李沐。”

不想李治又问:“那坊间传言的鲁县男也是你?”

李沐听了大为尴尬,真是好事不出门,恶名传千里。

李沐不自然地点点头。

“那么之前被父皇追着踢屁股的也是你了?”

拷,李沐实在没想到这小正太还是个好问宝宝,问起问题来没完没了,难道是十万个为什么?

“咳、咳。”一时间,李沐哭笑不得,又无法回答,只能干咳着掩饰。

旁边长孙皇后终究是看不过去了,笑着上前拉开李治,道:“治儿,你沐哥哥刚来,就拦着问个不休,哪有你这般待客的?”

那李治总算还听长孙皇后的话,没有再追问李沐,不过一双眼睛骨噜噜地转动着,盯着李沐不放。

长孙皇后令内侍取来一个锦凳,让李沐坐下说话。

李沐看了大喜,道:“没想到母后宫中竟备了锦凳?”

长孙皇后“扑嗤”一声轻笑,道:“就知道你这猴儿坐不惯锦垫,所以啊,本宫便使人向皇上要了这凳子来备着。”

李沐起身谢道:“谢母后关心。”

长孙皇后笑道:“还别说,本宫也试坐过,真挺好的。”

李沐道:“既然母后喜欢,那明日儿臣就送一套家具进宫。”

长孙皇后点头道:“既然沐儿一片孝心,那本宫就受了。”

说着,指着边上放的木箱道:“这些就是香皂?”

李沐道:“是的,这东西比皂角好用多了,特别是洗浴时使用,洗得舒服而且干净。”

长孙皇后笑道:“沐儿有心了。”

“这是儿臣应该做的。”

长孙皇后上前拉着李沐的手道:“既然本宫认了你为义子,你便要不时地入宫来走动走动,别要生份了才好。”

李沐应道:“儿臣遵旨。”

这时不安份的李治又跳了过来,对李沐说道:“李沐,听说你庄子里有很多不曾见过的物事,可能带我去瞧瞧?”

长孙皇后嗔怪地看了一眼李治道:“治儿,沐儿是为娘的义子,也是你义兄,你该称呼兄长才是。”

李治很听长孙皇后的话,立即改口道:“沐哥哥,能带我去吗?”

李沐一愣,看了一眼长孙皇后,见长孙皇后笑着没反对,李沐道:“自然可以,不过皇上今日有旨,令我为宣抚使,前往松州……要不这样,待我回来之后,再带殿下去,可好?”

李治听了有些失望,长孙皇后有些不解,关切地问道:“沐儿,前些日子有消息说李道彦战败,退守松州,皇上令你现在去松州,不会有危险吧?”

李沐听到长孙皇后的话,自然感受到她的关心,心中有些感动,自己虽然背负血仇,可李世民夫妇对自己真的不错,一时间沉默起来。

长孙皇后见李沐沉默,还以为真有危险,也情急起来,道:“陛下也是,你才十岁,怎能让你去战场?罢了,沐儿先在此呆着,本宫去找皇上为你说项。”

李沐听了赶忙道:“皇后切不可去找皇上,此次去松州是儿臣主动求了皇上,皇上才答应的。”

长孙皇后不解道:“沐儿已有赫赫战功,况且年纪尚小,何必再去松州拼命。”

长孙皇后确实不解,松州战局糜烂,李沐就算去也捡不到什么大功,而微末小功对已经有了凉州以少击多,斩杀敌酋的赫赫战功的李沐来说,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李沐知道长孙皇后的意思,便解释道:“此次出征,皇上任尉迟公为主帅,尉迟公便要求儿臣同往,皇上无法拒绝,儿臣也不想令皇上为难,便想了个辙,以宣抚使的名义前往松州。”

长孙皇后心中一转,猜到了大致的情况,埋怨道:“这黑炭头就是个莽夫,不知道你哪得罪他了,竟让你小小年纪跟他去战场。”

李沐心中感动,知道长孙皇后是真关心他,否则历史上以一代贤后闻名的长孙无垢怎会当着自己的面,这么埋怨一个当朝重臣。

李沐道:“儿臣感激母后体恤,不过儿臣此去不会有危险,母后放心就是了。”

“真的?”

“儿臣发誓。”李沐竖起三个手指道。

“扑嗤。”长孙皇后被李沐古怪的姿势逗笑出声来。

李沐见来了有一些时间了,不好多呆,便起身道:“儿臣还要去向太上皇请安,就不扰母后了。”

长孙皇后点头道:“你被皇上和本宫收为义子,入了宗籍,是该去拜见上皇了。”

李沐应声准备退下,可长孙皇后又说道:“沐儿,治儿与你年龄相仿,日后可要多亲近亲近。”

李沐闻言看了一眼李治,道:“只要殿下不嫌弃就行。”

边上李治道:“沐哥哥,别忘记答应我的事。”

李沐笑道:“殿下放心,沐若食言,你找人打上门来就是。”

李治和长孙皇后听了,哈哈笑了起来。

李沐告辞离去。

第二次来大安宫,待遇就有些不同了。

这次是干孙的身份拜见皇祖父了。

李沐在长孙皇后宫中时,就早有内侍去向李渊通传了。

侍卫们都向李沐见礼,也无须通传,李沐就进了宫门。

只在殿前停留下来,由小黄门通报。

一会儿,上次见过的李渊内侍孙华便迎了出来。

“上皇有旨,令沐县子进见。”

李沐施礼问道:“太上皇龙体可安好?”

孙华有些迟疑地答道:“上皇近来头疾频发……。”

李沐见孙华言语迟疑,算了算日子,便知道李渊可能熬不过去了。

想到此处,李沐心中有些黯然。

随孙华进了殿中,只见李渊象上次一样,躺在摇椅上,由一个小黄门为他轻轻摇晃着。

“孙儿拜见干爷爷。”李沐行了大礼,跪下磕头。

如果常玉二人说得是真的,那李渊无疑是自己肉体上的亲祖父,算时间他就要离世,自己又要去松州,这一走恐怕没一二个月回不来,得赶紧给他磕几个头,要不恐怕真没机会了。

李渊没睡着,见李沐大礼参拜,眼角竟渗出几滴浊泪来。

他抬手轻轻地招了招,示意李沐近前。

李沐起身上前,来到李渊跟前蹲下。

李渊抬起手来,颤抖地摸着李沐的脸颊,道:“好孩子,别叫干爷爷,就叫爷爷。”

李沐心中一惊,难道消息走漏了,想到李世民的手段,不觉后背冷汗渗出。

且听李渊又叹道:“太久没听孙儿们叫爷爷了。”

李沐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原来李渊只是人老了,想儿孙绕膝了。

李沐应道:“孙儿遵旨。”

“爷爷。”李沐大声叫道。

李渊浊泪横流,颤抖着道:“好孩子,好孩子……。”

李沐又起了疑心,李渊的反应也太过了点吧。

“爷爷,孙儿不日就要奉旨去松州,庄子里做了些香皂,今日给爷爷送了些来,如果爷爷用得好,往后孙儿就让人每月照例送入宫来。”

李渊微笑道:“沐儿有心了,爷爷高兴。”

突然李渊笑容一收,一把抓紧李沐的手,盯着李沐的眼睛问道:“你要去松州?可是皇上派你去的?”

第五十二章 一杯倒

李沐右手一痛,想不到李渊这么大年纪,力气还不小。

“是。皇上令孙儿前去松州宣抚李总管残部,并传旨处置李总管。”

李渊听了,皱眉道:“李总管?”

李沐解释道:“年初皇上令李道彦为赤水道行军总管,随西海道行军大总管李靖攻打吐谷浑,不想他擅开战端,劫掠党项部落,由此遭到党项人的偷袭,致使数万大军丧命。”

李渊点点头道:“哦……,朕想起来了,那是淮安靖王李神通长子。皇上定了他什么罪?”

李沐答道:“论罪当诛,只是皇上念及宗亲,便法外开恩,革职流放边地。”

李渊轻吁了一口气,对李沐道:“沐儿啊,李道彦论起来也是你族叔,就算他有过错,也要给他留条生路,万万不可……。”

李渊突然哽咽起来。

李沐心中一跳,赶紧应道:“孙儿明白。”

李渊突然想起,问道:“皇上要你去松州,就为这件事?”

李沐本想解释,可一时又无法解释,想起李世民严令自己不得泄露天雷的旨意,只好点头道:“是。”

李渊又吁了一口气,抚摸着李沐的脸道:“那就好,沐儿啊,要早去早回,别让爷爷担心。”

这话让李沐心中一酸,竟有些动情,道:“爷爷也要保重身体,等孙儿回来,孙儿请爷爷去庄子里游玩,虽说庄子里不如宫中繁华,可孙儿有好些新鲜物事,想来爷爷从未见过、吃过。”

李渊闻听也动起情来,拍拍李沐的肩膀,哽咽道:“好咧,爷爷一定等你回来。”

只是李沐没有看到,旁边的孙华偷偷地抹泪。

从秀林门顺着宫墙来到永安门,李沐的马车等在那儿。

可刚到永安门,就有一个长随打扮的中年人迎上前来。

“敢问可是李县子?”

李沐点点头道:“正是。”

“小人奉我家主人之命,等候李县子多时了。”

“你家主人是谁?”

那中年人微笑道:“家主人正是吴国公。”

尉迟恭?他找自己何事?莫不是之前廷议时,被自己怼了几句,现在来找茬了?

李沐狐疑地看了一眼那中年人,那人能成为尉迟恭的传话人,自然也是机灵之辈,当下看出了李沐疑惑,便笑着说道:“李县子不必猜疑,家主命小人请李县子赴宴。”

李沐看了看天色,此时大概才是申时时分,吃晚饭太早了点吧?

不过既然尉迟恭派人来请,不去不行,否则难保尉迟恭会不会打上门来,重演对付李道宗的全武行。

加上不日即将出征,总有求着对方之处,与尉迟恭搞好关系对自己有利。

于是,李沐对那中年人道:“国公相请,沐去就是了,只是现在时辰尚早,再则,去拜见国公,沐总得准备点礼物,还请长随转禀吴国公,沐酉时一定上门拜访。”

那中年人自然不敢勉强,陪笑应道:“那就依李县子意思,小人这就回府禀告家主,酉时扫榻以待。”

等那中年人离去,李沐召来马车边的两个随从,交待了几句。

一个随从骑马离去。

另一个则驾着马车,拉着李沐去了平康坊。

平康坊是大唐公开的高级娱乐区,李沐自然不会过早地想要吃苹果,只是常玉等人前些日子在平康坊开了一间豪华的酒楼,暂时做为与李沐暗中接头的场所。

酒楼占地多达五六亩,其中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常玉开设此楼,竟花费了五万贯,李沐本要给常玉一些钱财做本钱,不想常玉不收反送了五万贯给李沐,可谓是财大气粗。

酒楼的土地房子占了五万贯其中大部分,平康坊的土地可谓是寸土寸金,

说起来,这酒楼还是李沐给取的名字,颇有些恶趣味,叫做“一杯倒”。

李沐敢如此取名,自然有他的道理。

自从在姑臧城常玉的小酒肆喝了这个年代的酒,李沐就有意弄点白酒,一来解馋,更重要的是生产高度白酒,用来消毒和合成。

在凉州时条件不具备,可在庄子中,这一切迎刃而解。

轻易就蒸馏出五十度以上的白酒。

李沐并没有大量生产白酒和酒精的意思,而仅仅是满足工坊所用,还有就是长期供应“一杯倒”酒楼,以让其在酒楼林立的平康坊占据一席之地。

倒不是李沐不想赚钱,只是在没有可以替代的粗粮时,大量生产白酒太费粮食,在这个时代,粮食就是军队,大量的消耗粮食,必会引起御史和有心人的注意,恐怕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

转眼间,马车来到“一杯倒”酒楼前,现在还没过申时,吃饭喝酒的时间未到,照理应该还是人流稀少的淡时,可李沐却发现,酒楼前早已是人流如潮、拥挤不堪了。

进出者多是肥头大脑、锦衣彩袍的商贾和风流倜傥的纨绔。

李沐让随从等候,自己独自进了“一杯倒”。

酒楼有三层,正厅就占了约二亩地,是为天井,一至三层通达,让人进去一看便觉得奢华无比。

这时一个专门迎客的机灵小厮上前,正待开口相询,李沐不待其开口,便取了块碎银抛给他道:“去杯莫厅,前头带路。”

那小厮一怔,疑惑地看了看李沐,又看了看手中银子。

突然展颜一笑道:“好咧。”

酒楼上下三层,一楼招待普通酒客,以春夏秋冬四季为名,各季下设六室;二楼款待豪商巨贾,以梅兰竹菊为名,各花下设五厅;而三楼却不对外人开放,只接待达官贵族,以天地玄黄为名,各名下设三堂。

而天字三堂,更是非王侯将相不可入。

唯有杯莫厅,是常玉为李沐单独预留的一间雅室,不大,却不对常人营业,在三楼最里端。

听这名字,就知道又出自李沐之手。

来到杯莫厅,里面的家具皆是出自李沐庄中,一应家具皆是现代气息。

八仙桌、太师椅,甚至还备有摇椅。

李沐自来熟地在摇椅上躺下,使那小厮去叫常玉。

不一会儿,常玉带着二人匆匆赶来。

一进门,常玉便吩咐跟来的二人把住进口,不得放人进入。

“属下见过少主。”

李沐从摇椅上起来搀扶要施礼的常玉,道:“我说过的,咱们是一家人,常大叔以后不必多礼。”

常玉却坚持道:“伦理纲常,礼不可废。”

李沐无奈,只能受了一礼。

坐下之后,李沐问道:“酒楼经营得如何?”

“回少主话,酒楼如今可谓是日进斗金。”常玉满脸喜色,“属下依少主的法子,每天控制着只卖一百斤三蒸酒、二十斤七蒸酒,只将一蒸酒敞开了卖,本以为会影响利润,不想反而引得客人们争相竞购。如今一天下来,单酒钱就有千贯的流水,少主想必也看到了,每天酒楼都有排队等候之人,络绎不绝啊。”

李沐微笑地点点头,当然了,饥饿营销术在这个时代可不是能常见。

况且这个时代,世人哪喝过如此高度数的白酒,而白酒只有“一杯倒”酒楼才有,用了饥饿营销术,物以稀为贵,世人不疯狂争抢才怪呢?

而李沐定的价格更是普通百姓不敢想象的,这还是卖香皂的套路,先定位高端,抢了头啖汤,赚够了富人的钱,然后再将价格降下来,普及给寻常百姓。

这也是变相的杀富济贫不是?

李沐将白酒分为三种,分别以蒸馏次数多少划分,“一蒸酒”一斤五百文;“三蒸酒”一斤二贯;“七蒸酒”一斤高达二十贯。

李沐定这价格,就是要达到物以稀为贵的目的,就象后世的名酒茅台一般,这已经不是喝酒,而是喝品位了。

要让全长安的有钱人,以喝这酒为荣,以不喝此酒为耻,就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长安有钱之人多如牛毛,喝得起一斤二十贯“七蒸酒”的也不在少数,可是在饥饿营销术下,就算有钱,想买到一斤“七蒸酒”,也是需要费不小的耐心的。

正因为如此,长安显贵宴客多以一斤二十贯的“七蒸酒”待客,否则就觉得没有了档次,显不出与众不同来,而落人口实。

酒楼的利润自然是水涨船高,一发不可收拾了。

李沐此来却非为了这白酒的利润,他来此还有别的事要交待常玉。

“常大叔,狼牙卫筹办得如何了?”

“回少主话,属下已在长安城暗中招募了三百余人,三教九流,无所不纳,且个个身怀绝技,眼下在酒楼中,也安置了三十人。属下是想将酒楼设为狼牙卫总部,然后向周边扩展。”

李沐点点头道:“做得不错,还须注意保密。”

“少主放心,属下按少主的意思,所有狼牙卫都纵向联系,属下通过军师梁仲业向狼牙卫下达指令,并不与下边直接联系,甚至酒楼中的狼牙卫也不知道属下就是大档。”

李沐闻言很满意,他的本意,设立狼牙卫并非对此抱有太大的期望,最主要的是能更有效地控制常玉、梁仲业及其下面的十几个弟兄,能让他们心中有目标、平日有事可做,不止于突然发疯,扰乱李沐平稳的生活。

第五十三章 刻意拉拢(一)

李沐此时,依旧没有想造反的想法,在他看来眼下造反还不如积蓄力量,就算最后被李世民发现了自己的身世,自己也可以自保。

只是每当想到该不该造反的时候,李沐心中总有一份难言的压抑和凄楚,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李建成在天之灵在责备他,还是生母沈氏在埋怨他。

李沐只能让自己尽量地让自己忙起来,忙到没有时间去想。

“怎么不见梁先生?”

“属下令他去联络各州弟兄,按少主的意思在各州开设狼牙分卫。”

“嘶……。”李沐吸了口气,“会不会速度太快了?太急容易泄密。”

“无妨,少主放心,属下对军师交待过,保密为首要,少主所有的情况,在各州的兄弟皆不知情,甚至连少主的名字都是保密的,就算出了问题,也牵连不到少主。”

李沐点点头,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此来是有一事要劳烦常大叔。”

“但请少主吩咐。”

“皇上令我前往松州宣抚,同时令吴国公为主帅,率三万大军增援松州,我是想,让常大叔派人先一步去松州,仔细了解一下敌我态势和战场情况,也好早有准备。”

“请少主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李沐不解地问道:“你不是说你不与下属发生联系吗?如今梁先生不在,你如何下令?”

常玉笑着解释道:“属下也考虑到这一点,所以规定凡狼牙卫接受命令,只认印记不认人。”

李沐闻言想了想道:“若是印记被伪造,岂不是酿为大祸?”

常玉道:“这属下也想到了,所以每十天,印记就会更换,而所换印记的出处只有属下和军师二人才知道,旁人就算仿制,也能一眼识破。”

李沐听了心里有些惊讶,原以为常玉只是一个能上阵杀敌的武将,只是身边无人可用才勉强让他做了大档,不想常玉短短时间,竟能将狼牙卫搞到眼下这个地步。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常大叔了。”

“这是属下本分之事,不敢少主言劳烦。”

李沐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去尉迟恭府上赴宴了,便出了酒楼,坐马车去了吴国公府。

到了国公府外,李沐看见那个奉命而去的随从已经返回,便点头示意他在原地等候。

李沐才到门口,那个前来邀请的尉迟恭长随早已等待多时,于是便恭敬地引着李沐进去。

可一进正堂,李沐便傻眼了。

除了尉迟恭外,堂中另有二人,一个脸黑嘴大、眼如铜铃;一个脸圆如盘、倒是脸色和善。

问题是,这三人早已开吃,各自的案几上早已是啃剩的骨头和遗漏的汤水。

尉迟恭三人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双手撕扯肉食之后,竟直接往身上衣服上抹。

这时,李沐发现,尉迟恭的衣服上又有几处油渍,心中恍然,原来这厮衣服上的油渍,竟是这么染上的,实在够邋遢的。

李沐心中有些生气,就哪是请人赴宴啊,整个就是要给自己好看。

不过幸好,左侧边末席上的菜肴酒水倒是齐整,尚未动过,想来是给李沐准备的。

尉迟恭见李沐进来,却不起身招呼,而是转向尚未停止吃喝的二人哈哈笑道:“二位兄弟,瞧,今日酒宴的正主到了。”

那眼如铜铃之人闻言扔掉手中残骨,喝了一口酒大声对李沐问道:“就是你小子替李道彦开脱?”

李沐见此人无礼之极,有些不爽,可依旧敬语问道:“敢问尊驾又是何人?”

那眼如铜铃之人见李沐不回答自己的话反问,勃然大怒,骂道:“好个贼厮鸟,敢对你爷爷不敬?”

李沐冷怼道:“沐的亲爷爷早死了,干爷爷太上皇正在大安宫养病,你是何人爷爷?”

那眼如铜铃之人被李沐一怼,一时找不出话来应对,气得“哇呀呀”一声,掀翻了他面前的案几,竟似要冲上来打李沐。

你边上那个脸色和善之人赶紧起身拦住,劝道:“知节哥哥不可莽撞,李沐毕竟是敬德哥哥请来的客人。”

李沐一听才意识到这半老黑汉竟是程咬金,心中有些后悔,此来原想来与尉迟恭改善一下关系,不想竟与这头蛮牛杠上了。

程咬金这辈子怕过谁来?可终究看在尉迟恭的面上,加上年纪也大了稳重多了,便狠狠瞪了李沐一眼,威胁道:“小子,咱走着瞧。”

说完气呼呼地坐了下去。

尉迟恭一脸嘲弄地看着李沐,一副不怕事大的样子。

这时见程咬金意外熄了火,大出所料。

只是自己忝为主人,不好太过,只好对李沐道:“李沐,某为你引见。”

李沐拱拱手道:“有劳国公。”

尉迟恭指着程咬金道:“这位是左领军大将军、原州都督程知节。”

李沐上前一礼道:“原来是程大将军,小子方才失礼了。”

程咬金冷哼一声,连看都没看李沐一眼。

尉迟恭指着那个脸色和善之人道:“这位是右武卫大将军牛秀。”

牛秀?李沐略一想,便反应过来,敢情是牛进达。

赶紧上前施礼道:“见过牛大将军。”

那牛进达却是好说话之人,他回答道:“李县子客气了。”

尉迟恭指着末席对李沐说道:“李沐,你也别介意,在座之人个个官职比你高,年纪比你大,自然没有等你的道理,来,你自己坐那吃喝就是。”

又吩咐下人为程咬金扶起案几,重新准备了一份吃食。

李沐非常不爽,但也发作不得,只好依言找位置坐下。

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端起准备喝。

不想程咬金又找茬道:“李沐小子,某问你的为何不答?”

李沐只好放下酒盏,道:“程大将军,不是沐替李总管开脱,而是形势发生了变化。如果党项没有对唐军发起攻击,而是上折向朝廷问罪,那李总管该当论罪严惩。可如今党项屠杀我唐军数万,又围攻松州,已是大唐敌人,而此时朝廷如果杀了李总管,岂不是长他人志气,来了自己威风?”

程咬金一听,想想是这么个道理,他疑惑地看了尉迟恭一眼,问道:“敬德哥哥,真是如此?”

尉迟恭有些尴尬,干咳一声,举起酒盏邀约道:“此事过去了,勿须再提,来来,喝酒。”

说完,仰头饮尽。

李沐听了心中一动,原来是尉迟恭在暗中捣鬼,让程咬金为他出气。

这时,程咬金与牛进达见尉迟恭饮尽,也举盏待饮。

李沐却抬手拦阻道:“二位将军且慢。”

程咬金二人狐疑地看着李沐。

李沐道:“沐今日带来两坛自己庄子中酿造的好酒,给诸位将军助兴。”

程咬金闻有好酒大喜,浑然忘记了方才与李沐怒怼之事,连声道:“想不到你小子也爱杯中之物,速速取来。”

李沐笑道:“就在府外,还请吴国公派人去取。”

尉迟恭也是喜酒之人,忙叫人取了酒来。

待下人将酒抬了进来,李沐起身拍开泥封,正准备舀酒,不想程咬金早就一步跨过来,从李沐手中夺了酒坛,仰头灌了起来。

李沐一时拦阻不及,闷在心里暗笑,只是古怪地看着程咬金。

果然,才灌了一大口的程咬金,就一下子放下了酒坛,憋着嘴瞪着牛眼,直愣愣地看着李沐。

尉迟恭二人浑然不解,也愣在当场。

半晌,才见程咬金骨噜一声,竟将嘴中酒生生咽下,张着大嘴,“喝喝”地喘着粗气。

尉迟恭心中有些担心,上前拉着程咬金的手问道:“可是酒不对?”

程咬金边“喝喝”地喘着气,边点点头。

尉迟恭顿时怒了,转头指着李沐怒骂道:“李沐小子,你竟敢在酒中下毒?”

那边牛进达也上前一步,大有将李沐拿下之势。

李沐看着苦笑,指指程咬金对尉迟恭道:“国公仔细看看程将军,可有中毒之兆?”

尉迟恭二人见李沐神色坦然,心想李沐确实也不至于下毒害人,就转眼看向程咬金。

这时程咬金总算喘匀了气,大叹一声:“好!……好酒!”

尉迟恭二人面面相觑,又一起看了李沐一眼。

李沐笑道:“国公和二位将军,此酒酒劲猛烈,就算是酒量再好之人,也无法牛饮。”

尉迟恭将信将疑地舀出一盏,慢慢地喝了一口,顿时也变成了方才程咬金的模样,不过因为量少,只是“咝咝”地吸气。

牛进达不甘于后,也饮了一口。

这下好了,二人面对面“咝咝”地吸起气来。

李沐不再管三人,自己舀出一盏,回到坐位上,慢慢地嗞了一小口,拿起面前的一块牛腿骨,轻轻摇摇头,啃了起来。

大唐牛少,需要畜力耕地,所以朝廷有明令禁止民间杀牛吃肉,估计也就这几个资历深厚的重臣们,敢在家中杀牛摆宴。

当然不会明着杀,会找个理由,譬如牛在路上走着,不小心折断了腿,或者天上掉下块石头,正好砸中了牛的屁股等等。

反正只要是有理由就行,不管黑的白的,李世民自然也不会较真真因为一头牛去处治他们。

第五十四章 刻意拉拢(二)

让李沐没想到的是,这三人大眼瞪小眼了许久,突然程咬金一把将酒坛抱住,窜回了座位,这速度实在看不出这人年过半百。

而尉迟恭反应更快,早将另一坛没开封的酒抱在怀里,防备地看着牛进达。

只有牛进达反应太慢,加上年纪最小,不敢和二人抢,只能苦笑着摇摇头,回到了坐位上。

看着这三人的表情,李沐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时,程咬金突然讪笑着对李沐说道:“咳……李小子,呃……李沐,啊……李县子,这酒还有没有?”

尉迟恭二人迅速将目光投向李沐,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期盼,生怕李沐摇头。

李沐点点头道:“三位如果喜欢此酒,以后沐就每月往你们府各送一坛如何?”

三人闻言一喜,可马上收敛,程咬金急道:“一坛不够,至少十坛。”

李沐摇摇头道:“此酒产量稀少,每月送三位一坛已是极限。”

那尉迟恭突然问道:“李沐,此酒可是坊间传说一杯倒酒楼所售?”

李沐点头道:“正是,而且此酒是最高端的七蒸酒。”

尉迟恭吸了口气,眼神迷恋地看着酒坛,道:“这一坛恐怕有十斤吧,听说在一杯倒酒楼一斤就卖二十贯,还须预订。”

程咬金在边上也脸色大变道:“如此好酒,竟未曾听说,可叹。”

牛进达只是苦笑,他还说个球,只是拿着酒盏来到程咬金面前讨酒。

不想程咬金眼睛一瞪,吓得牛进达只好转向尉迟恭。

在这酒面前,竟连多年的兄弟之情都不讲了。

尉迟恭有心拒绝,只是忝为主人,不好太过,于是拍开泥封,小心地给牛进达倒了一盏。

李沐看着苦笑,实在无法理解这三人的酒痴程度。

只好起身道:“国公,程将军,这酒开封之后,须立时饮用,否则时间一长,就会变得无味,如同白水。”

程咬金闻言一惊,看着手中酒坛,半信半疑。

而尉迟恭却指着牛进达骂道:“都怪你小子,否则某也不会开了封。”

李沐闻言“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程咬金牛眼一瞪,骂道:“都怪你小子太过吝啬,还笑?”

尉迟恭、牛进达这下找到出气对象了,一齐幽怨地看了过来,这眼神自是销魂。

李沐后背一阵发冷,忙道:“二位,将酒一起喝了吧,明日,沐一定令人往各府送上一坛。”

“此话当真?”程咬金、尉迟恭齐声问道。

“当真。”

得到李沐保证,尉迟恭、程咬金吁了口气,总算将怀中的酒坛放下。

三人这才尽兴地畅饮起来。

觥筹交错,一时间个个喝得脸红耳赤。

李沐看三人喝得差不多了,开口对尉迟恭道:“国公,沐……。”

“咦……。”尉迟恭拉长声音,大着舌头摆手道,“某没想到你也是酒中知己,今日你我投缘,怎可生份了,切莫在再称呼国公,唔……日后叫某一声老叔就是,想必不会委屈你吧?”

那边程咬金附和道:“李沐……贤侄,敬德哥哥说得对,理当叔侄相称,免得生份。”

牛进达早已不胜酒力,拍着案几道:“叫咱牛哥……哥。”

李沐一阵发冷,牛哥?

不过眼见此来的目的已经达到,李沐也心中欢喜。

这三人可是李世民嫡系,有他们三人牵扯着,只要自己的身世不泄露,恐怕大唐还真没几个人敢为难自己。

李沐想着心中一动,都说天下没有永恒的友情,只有永恒的利益,这三人现在酒兴上头,和自己称叔道侄,或许明日酒一醒,又对自己横眉怒目了。

真要让他们尽心维护自己,恐怕还须利益捆绑。

想到此,李沐做了个决定,既然他们嗜好杯中之物,那就以此来拉拢他们。

“三位叔叔有命,沐自然不敢不从。”

李沐说完,起身依次向三人重新见礼。

“小弟见过三位叔叔。”

尉迟恭大笑道:“好,好,某就喜欢爽快之人。”

程咬金大笑道:“沐贤侄,你小子是越来越对咱胃口了……那每月送咱府上的酒可得二坛了。”

牛进达已经快睡着了,听得李沐说话,努力睁开醉眼道:“沐贤侄,日后有人欺负就来找牛……叔叔。”

李沐一一应下,又道:“今日承蒙三位叔叔青睐,沐自当为三位叔叔送上一份礼,万望三位叔叔不要推辞为好。”

尉迟恭摆摆手道:“某等一大把年纪了,岂能让当侄子的破费,免了免了。”

李沐笑道:“沐打算扩大此酒的产量,日后将酒卖向西北胡人那,想来利润丰厚,想请三位老叔叔一起入股,不知叔叔们可愿意?”

李沐此举不仅仅是为了拉拢三人,也有寻求三人之力的意图。

将酒出口周边列国,边军关卡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而这三人都是唐军缔造者,除了李靖之外,他们及他们牵扯的势力至少占唐军的六七成,有这三人的加入,李沐的酒才能在边关畅通无阻。

尉迟恭、程咬金二人闻言,充满醉意的脑袋立时清醒起来,连趴在案上不省酒力的牛进达也直起了身子。

他们非常清楚这酒的利润,现在大唐寻常的酒卖到周边,已是数倍的利润,而此酒性烈,正好御寒,符合西北等国的气候,更高的利润唾手可得。

三人虽然粗犷,可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会想不通李沐的用意,李沐示好之意不容置疑,而关键之处在于他邀请自己三人入股,恐怕就有借助军方之力的意图。

可如此大的利益没人不动心,无法抗拒,加上李沐的提议又不违反律法。

尉迟恭三人互视一眼,眼神交流起来。

李沐说完就坐了下来,笑嘻嘻地看着三人。

半晌,尉迟恭问李沐道:“贤侄以为某等如何入股?”

李沐答道:“酒由我提供,三位老叔叔负责各边关的通道。股份嘛……三位叔叔各占二成,沐占四成,如何?”

尉迟恭闻听,心中豁然,果然如此。

他哈哈大笑道:“某等三人不用出钱,就能各占二成股份,沐贤侄的礼够重啊?”

“叔叔以为可行么?”

尉迟恭看了三人一眼,略一点头,便对李沐道:“如此好事,岂有不应之理?”

李沐闻言大喜,道:“如此一来,我等当真就是一家人了。”

四人再次举盏,“饮胜。”“饮胜。”“饮胜。”“饮胜。”

饮干之后,尉迟恭突然开口问李沐道:“听闻你将为宣抚使前往松州,既然皇上已有旨意,老叔后日就要出征,你可要一起同行?”

李沐道:“自然是要同行的,到时还要老叔叔关照才是。”

尉迟恭正色道:“李沐,此事某要与你说清楚,为叔的让你上战场本无恶意,只是党项军势大,加上李道彦新败,某听闻当初贤侄当初在凉州以天雷退敌,所以才想让你同往,以策万全,还望贤侄不要见怪才好。”

原来如此,想这尉迟恭看似粗犷,可实际心思缜密,果然是老奸巨滑之辈。

李沐心中编排着,嘴上却答道:“老叔多虑了,沐怎会见怪老叔。只是皇上有旨,天雷属朝廷最高机密,不得外泄,还望老叔叔今后不要在外人面前提及。”

尉迟恭闻言一惊,问道:“既然天雷不用,那贤侄再去松州何益?”

李沐想了想,道:“近些日子,沐对天雷进行了改进,只是实际威力如何,还待战场考证,所以……。”

尉迟恭一听就明白了摆摆手道:“那就好,贤侄早做准备,咱们后日再见。”

李沐见尉迟恭很识趣,加上今天来此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便应道:“后日再见。”

又与程咬金、牛进达一一道别。

程咬金二人见李沐要离去,竟是不舍,纷纷挽留。

李沐心中大叹,酒这东西真好啊,一顿下来,愣是将仇人变成了亲人,怪不得无酒不席这句话流传了数千年呢。

目前这景象,若是不知晓的人,还真以为自己与他们是亲人呢。

待李沐离开,尉迟恭三人回到席间。

“敬德,真要与那小子合作?”

程咬金开口道,这时如果李沐还在,就会发现程咬金并没有象之前表现的那么醉意醺醺。

尉迟恭更是眼神清澈,他微哂道:“怎么?义贞以为不妥么?”

程咬金沉吟道:“敬德,兹事体大,若圣上察觉恐怕会心生芥蒂啊。”

“那又如何?”尉迟恭眼珠子一瞪,“某当初是如何为圣上效忠的?义贞难道不知道?可圣上自登基之来,日益冷落我等,莫非义贞心中无感?”

程咬金被尉迟恭的话说得意兴阑珊,迟疑道:“或许圣上只是为保护我等功臣,也说不定。”

“保护功臣?”尉迟恭嘿嘿冷笑道,“为何不保护保护李靖、李勣,这些年但凡有事,皇上眼中只有他们二人。”

程咬金闻言,嘴里泛起一股苦涩来。

他明白,尉迟恭所言没错。确实这些年来,自己和尉迟恭虽然位高,权却不重。

说是各领大将军之职,可大将军手下却无一兵一足,而只要边疆有战事,所有领兵的机会,李世民都交给了李靖、李勣等人。

“敬德慎言。”程咬金低声劝慰道。

尉迟恭却大手一挥道:“既然皇上远旧臣,某也不想为难皇上,只是如今某赚点钱财,总不算对不住皇上吧?今日李沐主动送上门来,某岂有拒绝之理?义贞勿须踌躇,与我一起赚些财货便是。”

“那就依敬德吧。”

此时边上牛进达已经打起了呼噜来,这才是个实在人。

……。

第五十五章 誓师出征

与尉迟恭三人告别之后,李沐也觉得有些不省酒力,在马车中躺了下来。

合上眼,李沐的头因酒意而天旋地转起来,思绪便变得混乱飘渺。

今天与尉迟恭、程咬金、牛进达觥筹交错,把酒言欢。

可谁会知道,这三人说起来,还是自己的仇人。

当初玄武门事变之时,这三人都是出了大力的,可如今自己却要虚与委蛇。

不知道李建成、沈氏在天之灵,会不会骂自己。

李沐无奈地摇摇头,自己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

只是,总有一日,自己要把总帐算一算。

昏昏沉沉、胡思乱想中,李沐睡了过去。

回到庄子,已经过了戌时,李沐醒来直接就去了军营。

这个时候,护卫们已经完成了夜间的体能训练,都在准备洗漱就寝。

李沂也收拾着甲具,准备回府向杨氏请安后休息。

夜色沉沉,此时一阵尖锐的哨声骤然响起。

“紧急集合。”

“紧急集合……。”

值日的队率一怔之下,大声地呼喊起来。

护卫们虽然心中惊讶,可长期的地狱式训练让他们的身体下意识地起了反应。

所有着装整束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不得不说,人是很顽强、很能适应环境的生物,后世的各种训练方式被李沐生搬硬套地按在护卫营将士身上,有的训练方法甚至李沐自己也只是听闻,居然也被他们适应了。

甚至有些是李沐都觉得没必要的方式,就为了李沐心中那一丝丝军人情结,护卫营将士也模仿得维妙维肖。

当然,李沐自己是绝对不参加训练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那块料。

李沂稍稍一愣,就转头迅速地冲向校场,他知道,庄子有他这个校尉在,还敢这么吹响紧急集结哨的恐怕只有自己大哥李沐了,不会是出了大事吧?

一溜烟跑到校场,李沂果然发现李沐坐在一只马扎上,边上几个亲卫举着火把。

李沐笑嘻嘻地看着李沂气喘吁吁地跑来。

“大哥,出什么事了?”李沂心中不安,还以为李沐去城中出了什么大事。

李沐笑着摆摆手,指了指边上的另一个马扎,示意李沂坐下。

可李沂哪有心情坐下,正待追问,发觉李沐满身酒气,恍然明白李沐这是耍酒疯呢。

“我去,不带这么耍人玩的?”

李沂本待深刻地谴责几句,只是此时准备集结的护卫们已经蜂拥而来。

于是,李沂只好忍下满肚的牢骚,转身整肃起队伍来。

“1、2、3、4、5、6……。”一连串的报数让李沐有了回到后世军训的错觉。

“报告,护卫营集结完毕,应到五百人,实到五百人,校尉李沂。”

李沐很满意,看着这一套自己生搬硬套来的后世形式,心中还是有些自得的。

队伍已经集结完毕,李沐喵了一眼点燃的线香,才燃了半截,对于这个集结速度,李沐非常满意,他摇晃着站了起来。

“诸位将士,还记得当初我答应过你们什么事吗?”

护卫面面相觑,没反应过来。

李沐有些失落,这群不会迎合上意的土包子,暗叹一声,李沐继续问道:“你们可还记得自己从军想要得到什么?”

这时有些机灵点的护卫已经反应过来,参差不齐地大声喊道,“封妻荫子”、“建功立业”……。

李沐有了点笑意,又问道:“想要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可不容易,你们打算怎么立功啊?”

这时绝大多数人都反应过来了。

“上战场。”

“大点声。”

“上战场。”

“听不见。”

“上战场”、“上战场”、“上战场”……,五百人的呼喊渐渐汇聚成山呼海啸。

站在五百双眼睛对面,李沐心神动荡起来,渐渐有了一种号令天下的错觉。

这感觉他娘的真好,李沐舔了舔因为饮酒过量而干燥的嘴唇,抬手往下一压。

一个简单的手势,场内便寂静无声。

令行禁止,多日的训练在这个时候看到了效果。

此时在李沐心里,就算这营护卫的战斗力不敢妄称天下第一,但李沐可以肯定,这个时代要论军纪,恐怕再无一支军队能与这营护卫相提并论了。

这也是李沐一直将训练队列、军姿排在首位的理由。

任何一支军队,只有先做到令行禁止,才能去谈战斗力。

战场拼杀不是高手比武,花拳绣腿不管用,只有五百人一个动作,一条心,才能发挥出强大的力量。

“很好,将士们。我已经看到了你们的信心,杀敌立功的信心。今天,我来兑现我的诺言来了,我答应过你们,要给你们上战场的机会,现在,这机会来了。”

李沐望去,火把的火光映照下,一张张渴望火与血的脸是那么的生动。

这群虎狼士兵经过了数月的训练,早已压不住跃跃欲试之心,身体中涌动的精力让他们渴望着血与火的碰撞。

这一点李沐能理解,任何人练了几个月散打后,不就浑身痒痒着,想出门找揍吗?

这是成为真正精兵前的头一道关,只有经过血与火的拷打,之后还没有垮掉的,才能成为真正的精锐。

“后天一早,我将率领你们前往松州,那里有五六万党项大军等待你们去消灭,听好了,我说的是五六万。”李沐说完,慢悠悠地朝队伍走近。

看着面前的一列士兵,李沐一个个轮流问着。

“怕不怕?”

“不怕!”

“大声点。”

“不怕!”士兵掷地有声地喊道。

“怕不怕?”

“不怕!”

“怕不怕?”

“不怕!”

……。

一列问下来,李沐趁着酒意突然嘶吼着向所有人问道:“你们怕不怕?”

“不怕。”五百个歇斯底里的嘶吼声,震荡着李沐的耳膜,让人心神摇曳,心情激荡。

“很好!我决定,从现在起给你们一天假,都回家探亲。”

“现在就可以走吗?”有护卫扯着喉咙问道,是啊,现在已是晚上,可护卫们已经归心似箭。

李沐想了想道:“可以。现在要回家的可以骑战马回去。”

“喔……。”护卫们欢呼起来,骑战马回家,多大的荣耀,进营快半年了,第一次可以回家,怎么以不让这群年轻人欢呼雀跃?

“别高兴的太早。”李沐泼冷水道,“明天戌时之前必须回营报到,凡不到者,以逃兵论处。”

“咦……。”护卫们轻轻地咦出声来,只是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没有消减。

李沐突然道:“每人发放二十贯安家费。”

“哦……。”气氛瞬间涨到最高点。

“就地解散。”

五百人迅速分散,向营舍飞奔而去。

李沐微笑着,此时酒意渐渐淡去,心里却涌起些许伤感,战场总归是战场,就算拥有火器,可伤亡总会产生。

自己只能尽量地减少他们的伤亡,却无法保证他们都能活着回来。

旁边一直忍着没问的李沂终于忍不住了。

“大哥,真要让他们上战场?”

“怎么,你怕了?”李沐嘻笑着问道。

“我怕什么?只是担心他们终究从军不久,再说你说有五六万敌军,恐怕……。”李沂有些不忍心起来。

李沐拍拍他的肩膀道:“别担心了,我们最多只算是支奇兵,正面战场有尉迟大将军撑着呢。”

李沂闻言轻松起来,终于开了笑脸:“大哥也不早说,害我担心了半天。话说,你是与谁在喝酒呢?瞧这一身的酒味。”

“就是与尉迟恭、程咬金、牛进达三位大将军呗。”

“这等好事你也不带上我?”李沂兴奋地问道:“这就是说咱们是与三位大将军一起出征喽?”

“程大将军不去,牛大将军随尉迟大将军出征。”

“可惜了。”听说程咬金不去,李沂有些失望,不过他马上又兴奋起来,毕竟尉迟恭、牛进达是同去的。

李沐看着李沂的笑脸,心中惆怅,如果自己没有身世的困扰,是不是也会与李沂一样,听闻与尉迟恭等人一同出征,就喜出望外呢?

深深地吸了口气,未来的事就交给未来,何必自寻烦恼。

李沐道:“还有啊,咱庄子里的酒从此可以在西北畅通无阻了。”

“大哥是说,三位大将军同意入股了。”

李沐笑着点点头。

李沂大喜道:“如此一来,庄子里又可增添一大笔进项了。”

李沐正了脸色,道:“二弟,立即着手准备,一人三马,铠甲、刀具、弓弩粮草等一应物资全要调配完整,另外,持我手令,后日凌晨,去库中提取五百箱手榴弹,安排一队人专门护送。”

李沂应道:“遵命。”

二人一边说一边去了府中,向杨氏请安,同时禀明了即日便要出征的事情。

杨氏刚开始担心,可得知李沐是做为宣抚使前往宣旨后,在李沐兄弟的安慰下,也就放下心来。

“沐儿、沂儿,战场凶险,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别冲在头里,要是你们兄弟万一有个闪失,娘可就没法活了……。”

“孩儿谨记,娘别太过忧虑了。”

“娘,我与二弟不在的时候,庄子里的一应事项就劳烦娘操持了。”

“娘理会得。”

……。

第五十六章 敲打杨务廉

次日一大早,李沐就进了长安城。

马上就要出发去松州,直道的事需要去交待一番。

来到少府监北面的交通司衙门,李沐做为主官,也就来了几次,实在是不尽职得很。

让小厮召来少监杨务廉,李沐便直言道:“杨少监,想来你已经知道,本官明日便要前往松州宣抚,恐怕至少要一个月才能返回,今日召你来,就是想问问本官交待的方案准备得如何了?”

杨务廉不慌不忙地将手上的包袱打开,呈给李沐。

“这是下官刚规划完的长安至岐州直道方案,请令正察看。”

李沐很意外,距离自己给他布置任务不足两月,他居然已经拿出了至岐州的直道方案,看来这厮真是个能人。

只要是能人,李沐对他历史上的贪就不太在意了,李沐坚信,只要自己能捏着交通司的财权,就不怕杨务廉耍什么幺蛾子。

李沐仔细地看着手中的方案,越看越满意。

杨务廉在规划好长安至岐州的直道路线后,将这近六百里的直道分成十段,十段同时进行双向施工,这样可以大大缩短了施工时间,加快进度。

谁说古人不及现代人?这杨务廉写企划书的效率就远远超越了李沐自己。

李沐不住地点头,只是看到直道沿线百姓民居的拆迁方案时,李沐皱起了眉头。

杨务廉的拆迁方案只有几句话,就是令各州县官府强行拆除民居,由各州县官府另行择地安置,并未提及任何补偿措施。

“杨少监,百姓房子被拆,没有补偿难道不会有怨言吗?”

杨务廉奇怪地问道:“补偿?为何补偿?”

李沐也奇怪地问道:“难道不用补偿?”

“令正,依唐律百姓一户可分得一亩宅地,超过五口可再得一亩,百姓之地本是朝廷给予,如今拆了之后,又有官府为他们另选宅地建造,何来补偿?”

“呃……。”李沐汗颜,这时代的百姓可真善良,想想后世的拆迁钉子户,李沐后背一阵发冷。

“杨少监,百姓贫苦,这拆迁房子就算搬家也得费时费力,多少总该补偿一些。”

杨务廉无奈道:“令正说补偿那就补偿吧,不知道令正以为该如何补偿?”

“百姓造一亩地的普通民居,须花费多少?”

“如果仅是一间普通民居,人工加上材料估摸着不会超过三贯。”

李沐想了想道:“那就按一户四贯进行补偿,每超过一亩,多补偿四贯。将这条写入补偿方案。”

杨务廉无奈道:“下官遵命。”

李沐不知道的是,他将这条写入方案,直接后果就是百姓争抢着列入拆迁户,因为一亩的补偿款能造一亩半的房子,而宅地却由官府免费提供。

而对日后产生的影响更大,因为直道将通向大唐四面八方,规则一旦形成,就成了律法,这也使得凡是官府征用民地,则补偿成了铁律。

当然,这是后话。

李沐又将方案继续看下去,其它的方案李沐挑不出错,可以说,这方案就算李沐亲自捉笔,也好不过杨务廉的方案。

只是李沐隐约觉得好象缺少了什么,仔细思虑后,突然想到。

“杨少监,方案中怎么没有民夫的工钱成本?”

杨务廉苦笑道:“回令正,民夫由民部征调,何用我司付给工钱?再者说了,民部征调的民夫,是不必付给工钱的,只负责借给口粮,而口粮也是民部支付,与我司无干。”

顿了顿,杨务廉又解释道:“依唐律,百姓每户每年都有二十天的劳役,是不需要支付工钱的。”

李沐愣了,有这等好事?原以为民部只是将十万民夫征调给自己使用,工钱、口粮自然要自己支付,想不到竟能白使这十万民夫。

杨务廉细细地给李沐解释。

大唐赋役制度主要是均田制和租庸调制。

丁男(一户中的成年男子)授田一顷,包括口分田八十亩,永业田二十亩。

对贵族田地也有限制:从亲王到公侯伯子男,授田数从一百顷到五顷不等。

在职的官员从一品到九品,授田数从三十顷到二顷不等。

此外,各级的官员还有职分田,用地租补充,作为俸禄的一部分。

均田制对土地的买卖也做了限制,官员和贵族的永业田和赐田可以买卖。

百姓因贫穷无法办理丧事时可以卖永业田。

从人多地少的地方往人少地多的地方搬迁时也可以出卖永业田。

受田的农民,每丁每年要交粟二石,是为租;

每年交绢二丈、绵三两,或者交布二丈五尺,麻三斤,是为调;

每丁每年服役二十天,不服役可以折算为每天绢三尺,是为庸。

以上便是租庸调制。

假如官府额外加了役期,加够十五天则免调,加三十天免租调。

每年的加役最多三十天。

说起来,这时的百姓生活环境还是比较自由、舒适的。

可想了想,李沐觉得还是有些不妥,虽然可以免费,可终究是自己在使用,十万民夫,可是关系着十万户啊,卖他们一个好,比十年养望都要直接有用。

从后世穿越而来,李沐比谁都清楚,只有让百姓手里有钱,才能将自己庄子里生产的商品卖出去,才能让钱流动起来,否则就是死水一池,谁也别想从中得到好处。

十万民夫,十万户百姓,这个基数让李沐很心动。

加上花得不是自己的钱,至少不是自己兜里的钱,何不卖百姓一个好呢?

“杨少监,在长安城内普通人一天工钱应该是五文钱吧?”

“是的。”

“那就按五文钱一天发放工钱。”

杨务廉苦笑道:“一天五文钱?令正,那可是十万人啊。”

李沐自然算得清楚,十万人一天就是五百贯,一年就是十八万贯。

可李沐还是坚持,他说道:“按本官说的去办,将这条记入方案成本。”

杨务廉苦着脸,只能应道:“下官遵命。”

李沐合上方案,道:“杨少监辛苦了,这方案很好,本官记你一功,等待直道建成,一并报朝廷封赏。”

杨务廉转忧为喜,谄笑着道:“令正美意,下官必誓死效命以报。”

“不过本官要提醒你,千万不要苛待、奴役百姓。”李沐此话有些敲警钟的意思。

“下官谨记。”杨务廉应道。

李沐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只是这种事无法明言。

“去吧,将方案整理之后,报送朝廷。待朝廷批复,立即施行。本官不在长安,你就无须再让本官过目了。”

杨务廉迟疑道:“这恐怕与规矩不合吧?”

李沐摇摇手道:“本官信任你,授你专擅之权。杨少监,只要你用心做事,本官定会向皇上保荐你。”

杨务廉一听,顿时心花怒放,“扑通”一声拜倒在地,道:“令正大恩,下官必粉身碎骨来报。”

“杨少监不必如此,快快起来吧。”李沐连忙将杨务廉搀扶起来,“赶紧去忙吧,随便替本官将主薄召来。”

“下官告退。”

一会儿,高主薄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李沐见他跑得满头大汗,便随手将自己那盏并未喝过的茶杯递给他。

高主薄受宠若惊,忙不迭地道谢。

“高主薄,民部拨付的二百万钱可交割完毕?”

“回令正话,已经交割了五成。”高主薄说完欲言又止。

“唔,很好。”李沐见高主薄吞吞吐吐的样子,追问道,“高主薄有话不妨明说。”

高主薄知道这事如果不对李沐明说,恐怕最后这责任会落在自己头上,不敢欺瞒道:“民部每次交割,都会扣下半成,所以进入司库的一百万贯,实际只有九十五万贯。”

李沐闻听略一皱眉:“是以何名义扣下的?”

“下官问过了,民部称其为火耗。还说依律要扣一成,因为令正的面子才只扣半成,已经是天大的通融了。”

李沐听了摇摇头苦笑,二百万就要扣掉十万,还说是通融了。暗想这贪腐之事,果然是古今共存,哪朝哪代都不乏其人。

不过这事李沐还真不能当真,要是现在发作起来,恐怕会得罪一船人。

只是将此事记在心里,当下对高主薄说:“此事我知道了,与你无关。你只要将一应进出帐目记清就是。”

“下官遵命。”高主薄暗自松了口气。

“以后司库就劳烦高主薄了。”

“这本是下官份内之事,不敢言劳烦。”

李沐慢悠悠地问道:“不知高主薄与许国公是何关系?”

高主薄被突然而来的问题问得着实吃了一惊,张口结舌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令正话,许国公是下官远房族叔。”

说完偷眼观察李沐的脸色。

李沐闻言点点头,交通司的所有官员皆是长孙无忌推荐而来。

高士廉是长孙无忌的舅舅,主薄姓高,一猜即中,没有什么难度。

李沐此时点出这层关系,自然是有用意的。

“高主薄不必紧张,本官只是随口问问。”

“咳……咳,下官不紧张。”

第五十七章 出征大典(一)

李沐微笑看着高主薄,道:“如今司内一切用度皆要经过高主薄之手,高主薄可要慎重啊。”

“下官遵命。”

“本官即日便要离开长安一些时日,交通司的帐却让本官不太放心啊。”

高主薄冷汗冒出,他吱唔道:“下官恪守本份,绝不敢徇私。”

李沐本就打算敲打他一番,见他害怕,目的达到,便宽慰道:“本官只是提醒一下高主薄,本官不在的时候,所有支度帐目,不论大小必须记录在册。”

“下官遵命。”

“高主薄不必紧张,说起来,咱们也是自己人。”

高主薄闻言一愣。

李沐笑道:“本官蒙皇上、皇后青睐,收为义子,司空不嫌沐卑微,令沐称呼舅舅。而高主薄是许国公族侄,这么论起来,高主薄还大本官一辈呢。”

高主薄冷汗滴落,这论起来确实如此,可李沐是主官,自己是下属,加上这关系远到八字没有一撇的程度,哪敢真去这么论?

高主薄一时想不通李沐为何说这些,只能唯唯喏喏地应着。

“本官今日召高主薄来,主要是有一事相劳烦。”李沐开始切入正题。

“但请令正吩咐。”

“本官想请高主薄带个口信给许国公,就说沐本该去拜访国公,只是皇上令沐宣抚松州,只能待返回之日前去相扰了。”

高主薄心中奇怪,以李沐的身份,去国公府投拜贴,自然不会被拒,何须让自己转一道手?

高主薄是个聪明人,他回想起李沐方才与自己论交情的话来。

交通司内绝大多数官员包括自己在内皆是长孙无忌推荐而来,可虽然是长孙无忌推荐,自己却是高士廉的族侄,就算高士廉与长孙无忌是舅甥关系,但毕竟是两家人。

想到这里,高主薄顿时恍然大悟,李沐这是想将交通监内官员一分为二,锲入一个口子啊。

想到此处,高主薄有些佩服起眼前这个少年上司了。

高主薄连忙道:“今日晚上下官要去拜见族叔,正好给令正传话。”

李沐见高主薄已经领会自己的意思,非常满意,点点头道:“高主薄心思慎密,日后本官会有大用。”

高主薄哪有听不出李沐话中的许诺之意,赶紧施礼道:“谢上官提携。”

“去吧,好好替本官看好司库。”

“下官遵命。”

次日卯时,李沐令李沂率领护卫营先一步缓行,约定在金光门以西十里地会合。

自己带着几个侍从去了长安城西门。

这是与尉迟恭约好的,自己做为宣抚使,必须要参加繁琐的送行仪式。

依律大军出征,皇帝会与文武百官出城门送行。

不过也就是做做样子,大军早已出发至数十里外。

参与送行仪式的不过就是主帅、亲卫队和一部分后阵将士。

到了金光门外,远远地看见城门外早已人山人海。

其实城门等待的将士只不过三四千人,操办仪式的官员、太监、小吏远远多过此数,当然更多的是来看热闹的城中百姓。

对于娱乐项目实在贫乏的唐朝百姓来说,看一次大军送行仪式不亚于后世看一场大型演唱会了。

所谓锣鼓喧天、彩旗飘飘,这种热闹不是平日能瞧见的,更何况还有龙颜可看,这可是皇帝亲自上台表演啊。

李沐好不容易挤入人群,找到了尉迟恭的帅旗所在。

与尉迟恭会合了,李沐才知道,李世民率文武百官正在太庙祭祀神灵,保佑大军战无不胜、早日班师。

而尉迟恭也在忙碌得配合着城门外的仪式。

一群人屠宰牛羊,献祭土地与谷物神。

出征的将士整齐列队,屠宰后的牛羊还要抬着在队列左右转一圈,是为“殉阵”,并有专人大声宣布“不用命者斩之”。

尉迟恭亲自将牲血淋在军器上,是为“衅”,象征性的将作战使用的旗号、战鼓、金铎、兵器等淋上一点牲血。

可让李沐奇怪的是淋过牲血的东西却要被放回库中保存。

好不容易等祭祀结束,宰杀的牛羊被煮熟了,专门有一伙人拿着肉分给列队的将士们享用。

李沐自然也分到了一份,问了边上尉迟恭的亲卫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胙肉”。

城外的仪式告一段落,这时从城门内传来鼓乐声。

时间正好,李世民踩着这个点引领着文武百官出城而来。

李世民此时坐着红鬃白马拉的车,左右和二十四名太监、宫女持依仗,随后是身着礼服的文武百官,数千禁军左右各两列,在最外围维护秩序。

此时鼓乐渐变,加入了军中大鼓捶击声,变得震天动地、气势雄浑。

闻听者莫不争眼瞪目、热血沸腾。

问了旁边之人,李沐才知道这就是赫赫有名的“秦王破阵乐”。

看着端坐在马车上,越来越近的李世民,一时间李沐心中生出一种被李世民气势碾压得无法呼吸的感觉。

而列队的数千将士竟在此时应和着鼓点大声喊着“万岁”、“万岁”……。

李二的气场太强大了,李沐心中感慨着。

此时,李沐看见李世民的马车上还有一个身着明黄蟒袍的年轻人。

心中瞬间想到,在李世民身边敢穿明黄蟒袍的恐怕也只有当朝太子李承乾了。

只是李沐来长安半年了,还是第一次看见李承乾。

李沐暗想,看来李世民对太子还是相当宠爱的,否则此时也不会带在身边。

在慷慨激昂的“秦王破阵乐”声中,李世民来到尉迟恭阵前。

尉迟恭率众将士跪拜山呼。

李沐自然也在其列。

此时,有宦官将数只麋鹿放出,李世民取金弓,一箭射出,一只麋鹿应声倒地,然后有宦官上前抬起,送往太庙祭祀。

过后,乐声再变,房玄龄代表李世民向尉迟恭授予了“节”、“钺”。

本来,这“节”、“钺”应该由兵部尚书代表李世民授予的。

可此时侯君集还远在青海,尚未班师,便由中书令房玄龄暂代了。

到了此时,正式的仪式才告一段落。

李世民下了马车,有宦官端来酒具,李世民亲自斟满两盏,一盏递给递给尉迟恭,一盏自持。

二人同时仰天俯地,敬天地神灵,洒酒在地。

然后再斟满,李世民慰勉尉迟恭,祝福他早日得胜班师。

如此仪式方成。

李世民将目光移向李沐。

李沐赶紧上前拜道:“儿臣见过皇上。”

“李沐,去了松州,万事小心,不可逞强争胜。”

“儿臣谨记皇上教诲。”

“你今日随行护卫营何在?”

“回皇上话,儿臣令护卫营先行十里,待此地事了,再前去会合。”

“召他们回来,朕要看看这几个月你将他们训练成了什么样。”

李世民其实并不是想检阅李沐的护卫营,而是真担心李沐安危,想看看护卫营是不是真能护卫李沐的安全。

如果不堪入目,此时还能另选数百禁军暂时充当李沐护卫,前往松州。

否则等出发了,再想换就迟了。

在李世民的心中,李沐的份量确实不低,就象他说的,李沐手中的天雷是大唐最后的屏障。

见皇上有命,李沐哪敢嫌麻烦,于是令侍从快马加鞭,传令李沂速速返回,接受皇帝检阅。

十里地,按马速仅仅半柱香的时间。

当大地的震颤渐渐从无到有,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渐渐响起。

令城外数万人的吵杂立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飘向了西面。

一条黑线从远处越来越粗,慢慢地显出队形。

大地剧烈的颤动,让谙熟军伍的将士们感觉来者肯定有数千骑兵。

就连李世民也怀疑李沐的护卫营绝不是五百人,以自己数十年的戎马生涯,从大军的距离、大地的抖颤、蹄声的密集度,李世民可以轻易判断出这群骑兵的大致数量。

他转头看了一眼李沐,心想这小子如果敢欺君,那今日还真得好好惩治一下他,让他长点记性。

于是,李世民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李沐并不知道,已经有一把刀悬浮在他的头上,随时会掉落下来。

他只知道,趁这机会,让护卫营在李世民、文武百官和上万百姓面前长长脸。

毕竟是人都有虚荣心,能露脸的时候,自然不想错过。

而李沐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那就是护卫营全是从长安征募的良家子,今日出征,能在家乡父老面前露露脸,也能激励他们上战场后奋勇杀敌。

在李沐看来,军人如果没有荣誉感,那还不如一群亡命徒、死囚上战场更有战斗力。

只是李沐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在看都自己,李沐回头一看,只见是李世民正目不转睛地看自己,李沐微微欠身作礼,而李承乾也微笑了一下。

突然闻听李世民悠悠问道:“李沐,你的护卫营有多少人?”

李沐老实回答道:“回皇上,五百人。”

李世民一皱眉问道:“朕听这马蹄声可不止五百人啊。”

李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皇上误会了,儿臣只是令匠人在马蹄上钉了马蹄铁,所以皇上听起来,这蹄声显得沉重了些。”

第五十八章 出征大典(二)

“马蹄铁?钉了何用?”

“皇上,钉上四块马蹄铁,便解决了马蹄易磨损的问题。”

“有效吗?”

“儿臣正在检验中。”

“唔。”李世民不再说话。

“嗒”、“嗒”、“嗒”……沉重的马蹄声越来越响,震荡着所有人的心脏,由此产生起共鸣。

而这时,一阵粗犷浑厚的歌声从远处传来。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袍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净胡尘,誓扫胡奴不顾身!

……。”

五百铁骑,缓缓向前挺进,伴随着粗犷雄壮的歌声,震动着所有人的灵魂。

列队的数千将士和李世民身后禁军的将士努力地挺直后背,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抵消远处骑兵给自己带来的压力。

身下的战马“唏咧咧……”的嘶鸣着,好象连它们也感受到了这股凝重。

一千多年后的从军歌飘荡在大唐的空中,带来的震撼感远远超越了李沐后世看电视剧时产生的震撼。

所有人的呼吸紧崩起来,随着那“隆隆”马蹄声的节奏起伏着。

没有人敢随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心脏会从嘴巴里蹦出来。

就连始作俑者李沐,眼角都现出一丝泪光,思维飘浮得不知去向。

当五百骑兵接近到只有一里地时,五百骑兵勒住了缰绳,歌声停了下来。

已经能看清人面,李世民的脸色更加古怪起来,因为他能看清来得确实只有五百骑兵。

可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五百骑兵带来的压迫感竟不下于数千骑兵。

而这些骑兵的服饰也刷新了他的观感。

银灰色的轻甲和头盔,黑色的披风,背上长弓,手持长槊,腰挎横刀,用李沐的话说,就是武装到了牙齿。

如果加上火器,在这时代,就是典型的远中近三种投射距离。

更引人注目的是战马上的高桥马鞍和金属马蹬。

就在这时,为首的李沂一个手势,五百骑兵将手中长槊收于马背,齐刷刷地跃下马来。

落在地上,五百人的动作只有一个声音“嘭”。

百姓们看到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齐整。

可落在将士们眼中,他们知道这一声“嘭”代表着令行禁止,他们的眼神复杂起来,有嫉妒、羡慕,也有恨。

嫉妒得是这些骑兵的战马,那战马明显个头、强壮都远超自己的战马。

羡慕得是这些骑兵的铠甲实在是太耀眼了,通体银白,整副铠甲浑然一体,竟看不在接缝来。

恨得是今天本该他们是主角,却被这些骑兵抢了风头。

李沂再起举手握拳,所有下马护卫迅速向中心聚结。

一个大正方阵形立时变成一个小正方形,密度大增。

而这时,听不清楚李沂喊了声什么,五百护卫开始前行。

“喀”、“喀”、“喀”……整齐的步伐,伴随着金属的刮擦声,带来越来越重的压抑感。

再次令所有人的呼吸困难起来。

出征将士和禁军将士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向腰间刀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镇静下来,不至于突然发狂。

在场的文官们已经面色剧变,唯一的感觉只有心中骤然而生的恐惧。

李世民悚然色变,他太了解这是种什么样的气势了,这样的军队,就算面对十倍的敌人,也能轻易将敌人击溃。

狭路相逢勇者胜,胜在气势。

方阵已经很近,在距离十余丈处停了下来。

李沂上前,右手按刀,左手横于胸前,昂首挺胸嘶吼道:“臣致果校尉李沂奉命率五百护卫前来,接受陛下检阅。”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跪不拜不躬身作揖,这是哪门子的礼数?

李世民今天有太多的不解,他知道,这只有身边的混小子才能搞出这些鬼把戏。

于是转头看向李沐。

李沐也有些猝不及防,心中暗骂李沂脑残,这些礼节只是在庄子里训练时才作的,没想到这厮竟在李世民面前也来这一套。

李沐只好跪在李世民面前解释道:“皇上恕罪,这不是李沂不识礼数,而是儿臣在庄子里就这么训练护卫的。”

李世民皱皱眉头问道:“这是何意。”

“咳……”李沐汗颜,答道:“回皇上话,这是军礼。”

“军礼?”

“将士身着铠甲,佩戴武器,下跪行礼着实不便,儿臣就想了个法子,以横臂于胸代替下跪,才有这李沂现在的姿势。”

以为李世民会怪罪,不想李世民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未发一言,就转过头去。

李世民突然开口对李沂道:“朕就在此,李校尉尽管施为便是。”

李沂闻言大喝道:“臣遵旨。”

说罢,抬脚用力一跺。

五百护卫也是一个动作,“咔”地一声。

从队伍中突然竖立起一面三角旗,黑面白字,上书“银甲营”。

队伍突然一半左转,一半右转,一分为二,动作整齐划一,向左右各自离开。

整齐的步伐,漂亮的铠甲,加上征募时挑选过的身高,着实吸引着百姓们一片叫好声。

有百姓甚至已经认出军阵中自己的亲人,“大郎”、“二牛”、“狗蛋”、“我儿”……叫什么的都有。

可阵中的护卫们丝毫没有动容,甚至连一丝眼神散乱都没有,依旧正步向前走去。

走到距离三丈之外,两队同时后转,变成面对面。

李沂大声下令:“拔刀。”

“呛。”整齐的拔刀声响起。

“攻。”

两队迅速接近,对攻起来。

可与寻常对攻演练不一样的是,两队的出刀都整齐划一,如同一体。

不象平常军队演练时,士兵都各自挥刀。

“收。”

两队人迅速回撤。

这时,已经有辅兵在百步之外竖好数十个箭靶。

两队人两次汇聚成十排,第一排取下背上长弓,搭箭张弓。

“射。”

一阵箭雨之后,箭矢便出现在了箭靶上。

如此十轮之后,箭靶上插满了箭矢。

这时,李沂再次向李世民横臂作礼道:“护卫营奉命操练完毕。”

李世民开口道:“取箭靶,点验。”

有十数名太监迅速跑向箭靶,经过一阵点验,有太监回禀:“禀皇上,箭靶有箭五百羽,其中靶心四百九十三羽,靶心外七羽。”

将领们闻言大哗,就连尉迟恭也惊讶不已,百步外能射中靶子已属不易,而五百护卫无一人落靶,竟有四百九十三羽射中靶心,这样的成绩恐怕在大唐再也找不出第二份来。

李沐也很意外,他并没有想要将这支护卫营打造成神箭营的意思,只是想培养他们投弹,不想李沂竟能将他们的弓术训练到如此优秀的地步,实在替自己长脸了。

李世民将目光投向李沐,问道:“这是你训练的?”

关系到弟弟的功勋,李沐实话实说:“回皇上话,儿臣的箭术尚不及护卫,哪里能练出如此精兵。这全是臣弟李沂的功劳。”

李世民眼角一挑,道:“朕还真小看了你兄弟二人了。”

李沐一听,这话的语气怎么这么别扭,便偷偷地看了李世民一眼,只见李世民眉头有些蹩紧。

心中一惊,暗想何处惹恼了李二。

李世民却没有等待李沐回答的意思,说完便转头对李沂道:“李校尉能练出如此强兵,朕心甚慰,这样吧,朕授你振威校尉之职。”

从正七品致果校尉直接升为从六品振威校尉,这是连升二级啊,中间跳过了振威副尉。

如同后世直接从连长升为营长,跳过了副营的级别。

虽然只是散官衔,但官阶放在那,以后一旦补了实缺,就是从六品的官。

边上的将士们眼神火热起来。

李沂一听,连忙谢恩道:“臣谢皇上天恩。”

李世民摆摆手道:“此去松州,你当好生护卫李沐,不可大意。若有差池,朕定不轻饶。”

“臣遵旨。”

“整束一番,启程吧。”

“臣遵旨。”

李沂转身大喝道:“全体都有。向后转,起步走。”

护卫们喊着“1、2、3、4……”的口号离去。

五百护卫渐渐远去,可震撼依旧残留在在场所有人心中。

每个官员心中,都记住了李沐的名字,因为他已经简在帝心。

大唐在场的将领,包括尉迟恭在内,都将贪婪的目光投向李沐。

哪个将领不想自己手下有这么一群虎狼之兵?

李世民哪会看不到这些目光,他转头对李沐道:“此去松州,切不可逞强好胜。”

李沐猜想,李世民恐怕是担心护卫营会产生折损。

“皇上放心,儿臣谨记。”

李世民又转向尉迟恭道:“待爱卿班师凯旋之时,朕率领群臣在此地迎候。”

尉迟恭感动地应道:“臣定当扫清党项,提了拓跋赤辞的人头献于陛下。”

在尉迟恭心里,今日的场面太过久违了,手掌兵权的滋味更是如懒三秋。

这或许是自己后半生最后一次带兵出征吧。

那就得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

“爱卿珍重。”

“皇上保重。”

出征的大军依序启程。

李沐上马后回头看了一眼,见李世民正看着自己,心中掠过一丝感动,在马上躬身一礼,“驾……”挥鞭疾驰而去。

第五十九章 忌惮

看了那五百护卫的实力,李世民其实心中确实有些忌惮,可一想到李沐这些时日的表现,李世民又放下心来,想到李沐年纪还小,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将其收服,便露出一丝笑意来。

对李世民来说,只要能收住李沐的心,那李沐越强,就是自己越强大。

看到周围众将火热的眼神和百官恐慌的表情,李世民心中就更加舒坦了。

为人君者,最需要臣子的敬畏,而不是与臣子的情谊。

真到了与臣子谈情谊的时候,恐怕离败亡也就不远了。

就象现在,当自己手中握着李沐这把利刃时,他们就算有异心,也得掂量掂量够不够资格能抵挡朕的雷霆一击。

李世民志得意满地摆驾回宫了。

留下散乱的一地狼籍,由小吏们带着奴仆在收拾。

兴奋的百姓们庆幸大唐又有了一支杀敌雄师,个个能百步穿杨,且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神。

最后护卫营的将士都被说成了三头六臂,个个以一当百,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

而认出护卫中亲人的百姓更是喜不自省,逢人便自豪地说,自己的谁就在护卫营中。

一时间,长安坊间最热门的话题目莫过于李沐的护卫营了。

而振威校尉李沂的名气热度远高于了李沐。

大唐百姓尚武,喜欢张扬,在他们心里,身材魁梧、铁血霸气的李沂更合他们的口味。

李沐和李沂却无法得知自己的一举成名。

李沐在十里外与李沂会合之后,便下了马,坐进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压根没有一丝身为表率的自觉。

这马车外表简朴,非常不起眼,甚至没有一般马车的奢华装饰,只是略微大了点。

可内里却别有洞天。

这是一辆经过改装的四轮马车,代表着李家庄最高端的生产力。

它的车轴是精钢所制,连接车轮的是简易轴承,当然这轴承不能与后世的相比,只是形似无法神似,可就算这样,也足够横行天下了。

车轮与车厢之间设置了小手指粗的弹簧,用来避震。

车厢上下左右前后六面全是整块的钢板,以这个时代的冷兵器对马车发起攻击,恐怕是无法击破的。

可以肯定地说,这是一辆冷兵器时代当之无愧的“避弹车”。

更恐怖的是,车厢上方的夹层中,都装有连发钢弩,可以说只要不是被军队进攻,就算来个数十匪徒,李沐甚至不需要下车。

车厢里,李沐懒洋洋地靠在蜀锦软垫上,手中端着一盏酒轻啜着,他的右手边放着四色果品,还有四种菜肴,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少了两个美人捶捶腿、唱唱曲。

倒不是李沐配备不起,而是至今李沐还没有盼来人生第一次的那什么,这就叫纵然有心,可没那实力啊。

在李沐看来,这次去松州,自己是被尉迟恭硬逼着去的,与其说是出使还不如说是去旅游。

至于有没有战机需要护卫营出手,李沐并不强求。

长路漫漫,除了睡也就只剩下吃喝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时,在皇宫的承庆殿里,除了李世民,还有三人,他们话题的主人正是李沐和他的护卫营。

“玄龄怎么看李沐的护卫营?”李世民面无表情,谁也看不出他的喜怒,只有他自己明白,今天他真的被李沐的护卫营惊到了,他不明白,这十来岁的两个孩子竟捣鼓出如此一支可怕的军队来。

房玄龄斟酌着,他与李世民二十多年君臣,岂会不明白李世民忌惮什么?

如果李沐不是十岁少年,而是象自己这样的年龄,房玄龄恐怕早就建议李世民恃机除去李沐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关系到君权,没有什么事不可以做,当初自己不就是如此建议除去李建成的吗?

可现在有些不一样了,如今李世民已经登基十年,可以说是国泰民安,李世民的根基也浓厚了,自己也已经老朽。

近年来,自己基本已经淡出了中枢,并两次向李世民递了辞呈。

只是李世民念旧,也离不开房玄龄,于是就只安排了房玄龄一项任务,那就是为国求贤。

而房玄龄也欣然答应下来,他骨子里就喜欢这发现人才、举荐人才的差事。

加上李沐的年龄也让房玄龄犹豫。

一个以“鲁县男”出名的十岁少年,就算他心怀异志,又有哪个不想活、混不吝的会去附炎趋势呢。

天下,不是一个人或者几百人能打得下来的,更不是一个人或者几百人能治理的。

都说王莽谦恭未篡时,一个有异心的人,怎么会象李沐这么嚣张跋扈,得罪朝廷重臣的呢?

恐怕韬光养晦,明哲保身都来不及呢。

所谓数十年养望,养的是什么?就是人心。

这人心不仅仅是民意,至少在这个时代,人心就与民心没多大关系。

人心真正代表着天下各豪门世族的支持。

显然,年少的李沐是不可能具备这些的。

房玄龄猜不透李世民对李沐的真正心意,可却知道至少李世民没有向李沐动手的意思。

否则,今日在金光门外,李沐会象李沂一样加官进爵,甚至更加君恩浩荡,显赫一时之后,就会因一枝流矢丧命在松州的战场上,最后李世民甚至还可能亲自为李沐辍朝致哀,以示恩宠。

君威难测,说得就是帝王的反复无常。

“皇上,臣以为李沐年少,手中掌握着如此虎狼之兵不妥。”房玄龄试探着,这话听起来是建议李世民削去李沐护卫营兵权,其实不然,这话又点出了李沐年少这个重点,用现在的话说,“李沐年少”这四个字是要圈起来,重点学习的,因为以后很可能会考到的。

“依玄龄之见,又该当如何?”

“臣以为待李沐回朝之时,皇上应下旨将护卫营就地解散或是编入禁军。”

“玄龄可能是忘记了,朕从未任命李沐军职,这五百护卫营也不是朝廷军队编制,不过就是李沐庄子中的护卫,如何裁撤?”

“这……。”房玄龄闻言也感到头痛,这么说来,护卫营并不违制,既然不违制,那皇帝下旨裁撤恐怕有伤李世民的名声。

“朕当初答应李沐,可以拥有不超过五百人的护卫,原意是守护其庄中天雷的秘密。只是朕没有想到,他小小年纪竟训练出如此虎狼之师。哎,也怪朕当时小看了他。”李世民有些苦恼,如果说他不眼馋护卫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

可如果明目张胆的收归禁军,那和抢还有什么分别,不说过不了自己的关,也难堵天下人悠悠之口啊。

况且此例一开,臣子们谁还敢将好东西露在自己眼前?

不得想想万一又被皇帝看上,遭抢了怎么办?

房玄龄这时已经把握了李世民的用意,看来皇帝不是想对李沐动手,只是眼红李沐的五百护卫了。

这就好办了,房玄龄自认最不缺的就是计谋。

“皇上不必烦恼,其实此事不难,如果此次李沐松州之行立下战功,那就授其禁军将军实缺,就算依旧统率护卫营,也可以名正言顺将护卫营纳入禁军;如果松州之行李沐犯错,那就降爵以治其罪,那时爵位一降,护卫营人数过了规制,皇上可以削减其数量,然后以不忍遣散为名,将护卫营纳入禁军。”

李世民闻言大喜,赞道:“卿真是朕的子房啊。”

房玄龄谦虚道:“臣不敢当皇上夸赞。”

“太子以为此计如何?”李世民回头看着边上一声不吭的李承乾问道。

李承乾见问,回答道:“儿臣以为不妥。”

李世民一蹩眉头,他越来越不喜这个太子了,道:“为何?”

“父皇,如果护卫营真是李沐所训练出来的,父皇就算取了五百护卫,李沐依旧能再训练五百人,甚至更多,到时中书令难道让父皇再次寻找名目夺取吗?”

李世民沉默了,房玄龄也察觉自己的计策确实有漏洞,又细思起来。

李世民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喜,看着李承乾问道:“乾儿有何妙计?”

李承乾看在眼里乐在心里,道:“依儿臣之见,李沐若是忠心父皇,就让他统率护卫营有何不可?”

是啊,让李沐统率又有何不可,他是自己收的义子,让他统率总比给别人更放心。想着,李世民眉头舒展了起来,自己虽然是皇帝,终究还是有常人一般的贪婪之心,见猎心喜,竟打起臣子的私产来了。

“袁仁国,你与李沐有交情,你说说李沐可有异心?”

边上袁公公闻听,冷汗渗出。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回皇上话,老奴与李沐并无交情,望皇上明察。”

开玩笑,内外交构,这罪名可是杀头诛连的重罪,袁仁国就算有八个胆,也不敢认啊。

袁仁国来不及抹汗,又道:“老奴只是为皇上传旨时与李沐有些接触,看他年少聪敏,多说了几句,仅此而已,望皇上明察。”

李世民笑道:“朕并无怪罪之意,你实话实说便是。”

第六十章 拉拢

呼,袁公公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依老奴看来,他小小年纪,皇上却高官厚禄屡屡对他恩宠有加,就算李沐是块石头,也给捂热了,所以老奴认为……李沐是忠心陛下的。”

这话说得太有水平了,房玄龄心中赞叹,这句话袁公公看似替李沐背书,其实不然,这句话关键之处在于“皇上却高官厚禄屡屡对他恩宠有加”,这十五个字也是需要重点圈起来,以后会考到的,言外之意就是你皇帝都对他恩宠有加,咱一个太监自然只能顺着您的意思了。

“玄龄还有什么在说的吗?”

房玄龄道:“雷霆雨露皆出于上,臣以为太子所言有理,如果李沐忠心,自然不必除去护卫营。”

“罢了罢了,朕也就是说说,怕李沐这小子年幼,掌着护卫营闹出什么事来,才想着怎么防范于未然。既然太子谏言在理,那此事就不提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冠冕堂皇的很。

李承乾心中松了口气,今日出言为李沐说项,其实有两个用意。

一则自己太子位受到李泰的威胁,已经到了需要外援的地步,李沐窜起神速,又深得父皇恩宠,更重要的是,他与李泰的杯葛满朝皆知,如此纯天然、得力的外援,不纳取那就是违逆天意了。

再则,今日自己卖他一个人情,想必总会有人将消息传递给他,当然,如果没人传递给他,自己也会想办法让人传递给他,这个人情李沐想不还都不行。

可谁也没想到,他们离开之后,李世民的眼神变得阴郁起来。

……。

司空府内,长孙无忌正在对长孙冲面授机宜。

“听说李沐的母亲来了长安,你明日前去探望,送些金银和应时的瓜果过去,再挑选几个机灵的婢女,就说是服侍老夫人的。”长孙无忌的语气有些沮丧。

在长安城中,他是与李沐最有交情的,可一直并没有真的与李沐建立稳固的关系。

就算李沐利用铁器的销售将双方绑在一起,长孙无忌也没有真正的重视起与李沐的关系。

倒不是长孙无忌不看好李沐,而是因为李沐年幼,长孙无忌准备将李沐留给长孙冲,以期望等自己老去的那一天,李沐能辅助长孙冲,巩固长孙氏的根基,保证长孙一族的基业。

可今日护卫营的现身,让长孙无忌猝不及防,他知道,李沐的崛起已经不可阻挡。

不说别的,单凭借这支虎贲之师,就为让李沐成为各个势力的争抢焦点。

谁都不是傻子,护卫营出现之前,就算李沐表现惊艳,各个势力也只是关注,毕竟李沐根基尚浅,朝中无人,各个大佬也没有人自降身阶,去拉拢李沐。

现在就不一样了,护卫营强大的气场入了众人的眼,那争抢只是时间问题。

护卫营的战力是一回事,关键在于它的合法性。

这是一支李世民点过头的准军队,是合法带甲军队。

若是五百普通护卫恐怕没人放在心上,可这支军队的强悍,谓之大唐最强也不为过,何况还有传说中密而不宣的天雷。

任何一个势力要是能将这支军队抓在手里,长安城中任何事那可不是一言而决?

听到父亲的吩咐,长孙冲却有些不理解。

在他看来父亲是太重视李沐了,自己身为长孙家的嫡长子、皇后的亲侄、当朝驸马、宗正少卿,去探望李沐也就罢了,至少李沐是皇帝的义子,可去探望一个布衣村妇,这让长孙冲有些下不了脸面。

“父亲何必如此降贵纡尊去讨好一个村妇?”

长孙无忌看着满脸不甘的长孙冲,真想一巴掌甩过去,可终究顾及长孙冲的颜面,长叹道:“今日你可曾看到李沐的护卫营?”

“孩儿看到了,确实威风。”

“那你就不明白,这五百护卫的价值?”

长孙冲一思量,道:“孩儿明白。”

“既然明白,你就应该知道,等李沐回京这时,会有多少人拉拢他。”

“孩儿知道。只是这护卫营就算再厉害,在京城里又有何用?在孩儿看来,不单无用,反而会引起皇上猜忌,所以孩儿以为父亲不应拉拢李沐,反而应该敬而远之。”

长孙无忌点点头道:“冲儿能想到这些,为父甚慰。不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沐在京城毫无根基,他所有一切都来自皇上的赏赐,皇上不信他还信谁?况且,大唐谁还能比皇上给李沐的更多?所以,皇上或许会猜忌,但也仅仅是猜忌,在为父看来皇上对李沐最后还是会怀柔,而不是除之。”

长孙冲经长孙无忌一番开解,马上明白了,朝廷中各种势力多如牛毛,有故勋一系、天策府一系、豪族一系、武将一系等等,而故勋一系又分太上皇一系和已故李建成旧臣一系;天策府一系又分文臣以长孙氏为首一系、武将一系;豪族又以五姓七望为首分成各个派系。

实在是错综复杂,你中有无我,我中有你。

而李沐却是光零零一个人,没有任何派系,做为皇帝,不信他还信何人?

想通了这一点,长孙冲道:“孩儿明白了,只是有一点想不通,难道皇上真要对豪族动手了吗?”

长孙无忌微叹道:“上皇以关陇豪族起家,皇上又以山东豪族得天下,如今豪族圈地、隐匿百姓为家奴、苛待百姓之风过盛,大唐百姓在民部黄册所载竟只有区区三百万户,致使朝廷国库空虚、入不敷出。皇上有心整治,已经数次在廷议中提及,只是碍于豪族势大根深,难以下手,加上总要顾及些颜面,才迟迟不曾下手。不过现在陛下登基已久,恐怕……要来得总要来的。”

说到此,父子二人都沉默起来,事关家族利益,有时候亲情都得让路,何况君臣。

许久,长孙冲打破沉默道:“皇上会扶持李沐成为新的一方势力吗?”

长孙无忌摇摇头道:“为父猜不到,不过至少目前不会,李沐毕竟年小,许多事情不是单靠武力能解决的,更多的是靠人望和手段,这些李沐并不具备。”

“不过,以为父的观察,李沐小小年纪却手段不凡,当日朝堂之上羞辱韩相的情景历历在目,可谓心机颇深。”

“哦?”

长孙无忌将当时的情形和事后李沐对自己的解释说与长孙冲听,长孙冲闻听惊悚不已,这是个十岁孩子能想出来的计谋吗?

“冲儿啊,切莫小瞧了这十岁娃儿。”

“孩儿记住了。”

“为父当初让你与他多多亲近,本想留他备用,日后辅佐你,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被护卫营之事打了个猝不及防。”

长孙冲道:“父亲的心意,孩儿明白了,孩儿明日便准备重礼,前去探望李氏。”

长孙无忌点点头随口问道:“明月今日在做什么?”

长孙冲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妹妹今日也去了金光门外。”

长孙无忌一皱眉道:“不好好呆在家中,出去抛头露面做什么?”

“妹妹在家也是憋闷,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再说妹妹只是呆在马车里,并无下车露面,还请父亲不要责怪。”

长孙无忌见长孙冲维护妹妹,很欣慰,道:“明月今年十三,过了年就该十四了吧?也该是时候订亲了。”

长孙冲心中一动,问道:“父亲不会是想与李沐联姻吧?”

长孙无忌微微摇头道:“李沐年纪尚小,或许日后还有变数,不急在一时。”

顿了顿,长孙无忌严肃地叮嘱道:“你不可向人露半点口风。”

“孩儿谨记。”

长孙冲说完便告退了,走到门边突然想起一事,回头对长孙无忌道:“父亲可知道李沐酿造烈酒之事?”

长孙无忌点点头道:“你说的可是平康坊一家酒肆所卖烈酒?”

“正是。”

“有过耳闻。”

长孙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孩儿听说此酒性烈,坊间称它大唐第一烈酒,孩儿想尝尝便去了平康坊,饮过之后才知道比传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有何不妥?”

“父亲可知此酒卖多少钱?”

长孙无忌微笑着,长孙冲已经成人,偶尔去去平康坊也没有什么不妥,见他不好意思,长孙无忌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问道:“多少?”

“酒肆中分数三等,一蒸酒一斤五百文。”

“唔。”长孙无忌没感觉什么不对,这种小钱,对长孙无忌来说,不值一提。

“三蒸酒一斤二贯。”

“嗯?”长孙无忌有些动容,二贯一斤,这喝得是银子么?

“七蒸酒一斤二十贯,尚且有价无市。”

“啊!”长孙无忌听得张口结舌,这喝得已经不是银子,而是黄金了,按这个时期的物价,十贯钱可能让一户普通人家生活一年了,竟只能买半斤酒?

“孩儿还听说,李沐与尉迟恭、程咬金、牛进达等人合伙在西市开设了一个酒铺,专门向西北胡族大量出售一蒸酒,还通过边军,高价直接向胡人大量出售。”

长孙无忌脸色大变,在他心里,只是防备着朝堂中的文臣拉拢李沐,李沐与尉迟恭等武将勾连在一起,是他未曾考虑到的,事情似乎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

长孙无忌一下子心情变得很槽,随意地摆摆手道:“你先去吧。”

打发走长孙冲,长孙无忌蹩紧了眉头,脸色阴沉下来。

……。

第六十一章 女孩的心思

长孙府后院,长孙明月已经忐忑不安了一下午了。

打小自己就是个乖乖女,从来不惹父母生气,与满府下人都从未有过一句恶言。

父母让自己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让学什么就学什么。

连素来严厉的父亲都从未责备过自己一句。

可今天,自己却带着小蛮擅自出府去了,还跑到了城外。

长孙明月心中泛起一丝悔意来,就为了去送他吗?自己这是怎么了?

边上的小蛮一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甚至都没有顾及到长孙明月是否认在听她说话,自顾自滔滔不绝地说着。

“小娘子,那护卫营太厉害了,他们骑马而来的时候,我都看到好多人吓得连连连后退。”

“小娘子,你说他们唱的那歌是谁写的?初听时不觉得怎样,后来越听越胆颤,可现在回忆起来,却觉得心中有股气,直直地顶着喉咙,总想着能再听到一次。”

“小娘子,你是没看见,那李沂身穿铠甲的样子,好威武哦。”

“小娘子,你说同样是十岁,李沂怎么会比李沐高那么多?李沂还是弟弟呢?”

“小娘子,之前见到李沐,我还觉得他是少年英雄,可今天见了李沂,才发现弟弟比哥哥更英雄。”

……。

长孙明月静静地含笑看着小蛮,自己自小就这么一个亲近的丫头,私下里甚至姐妹相称,今天才发觉,小蛮已经长大了。

如柳条般的身材,丰腴而不失轻盈,鸭蛋般圆润的脸蛋,一笑就露出两个时隐时现的笑涡来。

更难得的是她那对眼睛,细而长,若一兴奋起来,就象现在,便圆溜溜的,黑白分明。

可惜了,出身不好,这要换做是出身在世家,那该是怎样不同的命运啊。

长孙明月轻轻地叹了口气。

看着她不停歇的小嘴,这个丫头,想来已经到了思春的年龄。

长孙明月的叹息声惊动了说个不停地小蛮,“小娘子,为何叹气,可是哪不舒服?”

长孙明月笑着摇摇头。

小蛮又兴奋起来,嘴巴顿时关不上了。

“小娘子,你说,李沂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他现在会有喜欢的女子吗?”小蛮有些黯然。

突然,她又兴奋起来,“不对,李沂是弟弟,他哥哥都只有十岁,还是个孩子,又怎会有喜欢的女子呢?”

长孙明月静静地听着小蛮语无伦次的话语,而她的思维已经飘向了九霄云外。

看着口无遮拦的小蛮,长孙明月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如此直率,哪怕心中羡慕小蛮这种可爱,可自己却永远无法做到。

长孙明月不同意小蛮的看法,在自己的心里,李沂就算是天大的英雄,那他的哥哥就是统率英雄的人。

是不是?长孙明月在心里低声地问,问那个此时远在百里之外的人儿,你可听见?

少女的心事隐晦而难懂。

长孙明月的心不禁一阵悸动,只要想到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悸动。

长孙明月甚至不敢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因为那样,自己的心就会抽得疼痛。

“独放早春枝,与梅战风雪。岂徒丹砂红,千古英雄血。”长孙明月默默地念诵着他留下的诗句。

这首诗如同一颗出其不意的种子,在长孙明月洁白如雪、纯净似水的心田播种下来,在她的心灵深处悄悄地萌发,长出了一茎雪白雪白的芽尖儿,抽出一片嫩黄嫩黄的柔叶。

十岁的孩子,居然能写下如此狂傲、豪迈的诗句,他真得只有十岁吗?

不,不,他肯定不会是十岁,他怎么可能只有十岁呢?

想着想着,长孙明月有些痴了,她的脸有如火烧般地无端红了起来。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神秘而令人胆怯,诱人而令人羞涩,新奇而令人惶惑……。

长孙明月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

可她知道,这一切都与那人有关。

小蛮终于留意到长孙明月无端地脸红。

这让她吓了一跳,“小娘子,你脸怎么这么红?这是生病了吗?”

连忙探手轻触了一下长孙明月洁白细腻的额头,发现并不烫手。

长孙明月却被小蛮的动作惊醒过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热得烫手,她吸了口气道:“不打紧,喝口水就是了。”

小蛮连忙应道:“我这就倒水去。”

长孙明月留恋不舍地收拾着被小蛮打断的思绪,却发现再也无法找回。

她突然清醒过来,自己这是怎么了?

自己会是喜欢上……他了吗?

不,不,不会的,自己的婚事该有父母做主,或许是明年或者后年,最晚就是大后年,父亲就会为自己指定一门婚事。

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甚至自己都不认识那个男人,可那又能如何?

自小所受的教育让长孙明月深深懂得,自己的婚姻是自己无法做主的。

想到此,长孙明月的心情突然糟糕起来,甚至不再想喝自己让小蛮去取的水。

她轻轻地躺倒在榻上,闭上眼睛,甚至不理会小蛮在边上殷勤地问候。

……。

无独有偶,延康坊越王府中,李泰也在为李沐的护卫营烦心。

以李泰有仇必报的心性,数次在李沐面前吃瘪,是他无法容忍的。

在李泰看来,大唐天下,除了父皇和母后,他就能排老三了。

李泰一直在寻找机会,要将李沐一击必杀。

可是今天李沐的护卫营惊艳亮相,让李泰心神不定起来。

面对这样的虎狼之师,仅靠李泰暗中招募的人手,想要硬碰硬地动李沐,无疑以卵击石。

李泰麾下的人手不算少,做为李世民宠爱的青雀儿,他明面上的王府护卫就多达千人,而暗中的人手更是远远超过此数。

李泰因李世民偏爱,加上自己也有些文才,脑子也聪明活络,李世民特许李泰在府邸设置文学馆,任他自行引召学士。

这还不算,这文学馆还由卫尉供帐,光禄司供给饮食,就是说用朝廷的钱,给李泰收买人心。

其实就是一个变相的“天策府”。

面对李世民格外的恩宠,十六岁的李泰渐渐地对那个位置有了想法。

加上太子李承乾身有残疾,李泰并不认为李承乾的太子位有多稳固。

所以,除了拉拢朝中武将,李泰还借用文学馆的名义私下招募了各种人手。

但对付李沐,明面上的护卫是不能动用的,只能用暗中的人手。

可暗中招募的这些地痞无赖打打架,杀个普通人也没有问题,去与李沐的护卫营对上,那就是一个笑话了。

李泰的焦虑,被他身边的谋士苏勖看到了。

这苏勖可不是寻常人物,他虽然只是个六品王府司马,可他的出身显贵。

他是前朝宰相苏威之孙,苏威也就是历史中传说的“十八学士”之一。

由于家学渊源,对于官场之道,早已是驾轻就熟、熟能生巧了。

加上一身文才,就连李渊也见猎心喜,愣是将南昌公主下嫁给了他,可谓是青云直上,官途通畅。

只是他也有烦恼,王府司马官职是朝廷所授,每个开府皇子,朝廷都会委派长史、司马前往,一是辅佐,二是监督,长史管理内务,司马掌握府兵。

官职不是他能挑选的,本来还好,只想太太平平在越王府涂层金,然后活动活动,外迁地方做个府丞也是不错的选择,说不定混个侍御史也说不定。

可李泰这几年来暗中的小动作,让苏勖胆寒。

两子争位,如果自己沾上,稍有不慎就是灭族之祸。

加上苏勖有一嫡亲外甥女年前嫁给了李承乾做了太子妃,哪能帮着李泰给李承乾下绊子?

有心劝阻,又怕惹祸上身。

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见。

但苏勖也没去向李承乾告密,他手上没有确凿证据,也不想得罪此时最受宠的李泰。

也就因为这层关系,李泰一直不待见苏勖,有私事也不告诉他。

所以苏勖在王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今天看见李泰眉头紧皱,便不经意地问道:“殿下何事烦心,可有需要下官效力之处?”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之事,李泰便告诉了苏勖:“想那李沐几次三番羞辱于我,本想找个机会教训教训他,只是今日看到他那五百护卫,便知此事艰难,所以才觉得烦恼。”

苏勖听了,心中一动,故作随意地说道:“那李沐不是带着五百护卫去了松州吗?想来庄子里也没什么人了。”

说者未必无心,可听者必定有意。

李泰听了苏勖的话,眼睛一亮,心想也对啊,找不了李沐麻烦,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的庄子不是在吗?

坊间传闻,市面上的铁器、水泥,还有新出来的香皂都是李家庄出产的,要是能将秘方弄来,自己不也可以日进斗金了吗?

有了足够的钱,就能招更多的人手,那时不用说李沐,就算太子,自己也不必放在眼中,随意处置便是。

李泰还想到了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李家庄中有传说中的天雷,天雷哎,要是能将它掌握在自己手中,那就算是父皇……。

第六十二章 战场变化

李泰不敢再想下去了,可心中的yu火开始炙热地燃烧起来。

旁边的苏勖看到李泰的脸色不停地变幻,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

便干咳一声“咳,要是殿下没别的事,下官就退下了。”

李泰正想得美,被咳嗽声打断,复一蹩眉道:“去吧,去吧。”

苏勖正好借坡下驴,施了一礼,就退下了。

见苏勖走远,李泰马上令人唤来几个心腹,商议起来。

却不知道已经走出去的苏勖此时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

七天之后的傍晚,尉迟恭的三万大军扎营休息。

此处距离松州城已经不足百里,休息一晚上,明天下午就能抵达松州。

这几天的急行军,将士们已经十分疲惫,尉迟恭有心让他们好好休息一晚,也好在到达松州时有足够的体力作战。

安排好斥候事宜之后,尉迟恭便急不可耐地跑向李沐护卫营的宿地。

说起来,经过这一路的行军,尉迟恭是越来越离不开李沐了,如果用四个字概括,那就是“又爱又恨”。

这李沐吧,在长安时看起来还勉强算是知书达礼,当然辱骂韩相的事不计在内。

可这一路行军吧,真是不当人子。

你说身为一营主将,却只顾享乐、不与将士同甘共苦也就罢了,可哪有主将变着法的作?

天天日上三竿才肯行军,天色未暗就吵着扎营。

这哪是出征啊,倒象是游山玩水来了。

如果只这些,尉迟恭看在烈酒股份的份上也就忍了,可李沐这变着法地捣鼓吃食,让尉迟恭着实头痛。

此次尉迟恭的三万大军,有一半是禁军,说起来配给的口粮也算是唐军中可以的了。

可对比起李沐的护卫营来,那就是天上地下了。

护卫营顿顿有肉,餐餐有绿菜,每天还有牛奶。

见天如果李沐高兴,还每人分发碗酒,这让边上的禁军将士哪个不眼馋?

于是闹到尉迟恭那儿,可李沐不是尉迟恭手下,而是宣抚使,不受尉迟恭节制,真是尉迟恭头痛不已。

你说你有酒有肉,偷偷吃也就罢了,他娘的还不停地折腾出各种名堂,什么烤羊排、烤肉串了,还整出什么红烧肉了。

弄得肉香满营地都是,谁人不馋?

想到此处,赶往李沐营地的尉迟恭“咕嘟”一声,咽下一口口水。

令边上亲兵心领神会地偷笑起来。

尉迟恭牛眼一瞪,喝责道:“敢情,尔等是不想吃了。”

亲卫们赶忙否认,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自己肚子过不去吧。

尉迟恭心中苦笑,这些亲卫现在只能是到了扎营时间,便争着抢着要随自己去护卫营地,他娘的全是为了一口吃食。

尉迟恭心中骂着亲卫,脚步却更加快了,他可不想去得迟了,连口肉汤都喝不上。

这一想尉迟恭又生起气来,这混小子嘴里一口一个老叔叫着,可哪天要是自己去得晚,保准不会给自己留一份。

冲进李沐营帐,尉迟恭惊讶地发现,帐中李沐、李沂和五位护卫营的队正正围着商议事情。

想象中的好酒好菜丝毫没有踪影。

李沐等人见尉迟恭到来,便起身施礼。

“老叔来得正好,我正想着去找你呢。”

“出了何事?”

“我得到最新消息,吐蕃有趁唐军与党项交战之际,出兵党项之意。”

尉迟恭闻言大惊,这天天松州来的战报,都没提及吐蕃人出兵啊,而且今天的战报上说党项人还在进攻甘松岭,并没有要撤退的迹象。

“你从哪来的消息?准确吗?”

“肯定准确,党项人已经知道吐蕃来袭的消息,很有可能随时退兵。”

尉迟恭眉头皱了起来,自己离松州仅一天的路程,如果在自己到达之前,党项人却退兵了,这他娘的七天行军不白忙活了?

想得到的军功问谁要去?

尉迟恭道:“今天的战报并没有说党项人有撤退的迹象。”

李沐道:“党项人游牧为生,本就没有什么城池,所到之处毡帐就是他们的营地。拓跋赤辞很有可能是想迅速击破甘松岭,在松州城劫掠一番,然后再撤退。所以,如果明天老叔的三万大军到了松州城,恐怕反而会迫使拓跋赤辞提早退兵。”

尉迟恭相信李沐不会拿此事开玩笑,他问道:“你有何良策?”

“我认为,如果老叔率大军到了甘松岭,党项人必定知道,闻风而逃,从而保存了实力,那日后大唐边境依旧需要时时担心党项人的袭击,只有把它打痛了,才能让它心怀忌惮,不敢再来袭扰。同时,还不能把它打死、打残,因为那反而便宜了吐蕃人。”

说到此处,李沐指着案上地图道:“老叔请看,此处是甘松岭,如果老叔派一支骑兵立即出发,从松州城南边绕行,赶在老叔大军到达甘松岭之前,兜到党项人的后面,截断它的退路,然后老叔大军从甘松岭南面出击,甘松岭东面是松州城,而北面是吐谷浑,有李大总管的十万大军在,拓跋赤辞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战从西面截断它退路骑兵处突围,要么投降。”

尉迟恭点点头,他道:“这方案可行,只是有两个难点,一是骑兵能否按时到达封住党项人的退路;二是封住党项人退路的骑兵能否顶住党项人拼死突围。”

那边李沂与五名护卫营队正一起用期盼的目光看住李沐。

李沐此次来松州原想在实战试验一下新制手榴弹的威力,然后轻轻松松地捡点战功,风风光光地回长安。

丝毫没有想将自己和护卫营置于险境的打算。

在李沐看来,最大的军功也比不过自己和亲人好好的活着。

可看着兄弟和部下期盼的眼神,李沐还是心软了。

想了一想,李沐对尉迟恭说道:“沐的护卫营可以前往,只是护卫营只有五百人,远远不够。”

尉迟恭道:“某麾下倒有五千骑兵,可以给你,只是……。”

尉迟恭有些迟疑,他知道如果党项人一旦拼死突围,那李沐将面临着数万党项人的攻击,这凶险程度实在太高了。

他知道李沐在李世民心中的地位,又是自己的财神爷,万一有个闪失,那后果太严重了。

尉迟恭还有一个私心,他自然知道封堵党项大军的功劳,足可论此战首功,虽然任务极度危险,可当兵吃粮,本就是刀口舔血的买卖,所谓富贵险中求,军人哪有不贪功的道理。

于公于私,尉迟恭都下不了这个决定。

“李沐,还是让牛将军去吧。”尉迟恭提出新人选,让牛进达去,一则能让李沐接受,毕竟这方案是李沐提出的;二来牛进达与自己的关系紧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老叔,牛将军恐怕胜任不了这个任务。”李沐虽然不知道尉迟恭的小算盘,可还是提出反对意见,他也必须顾及护卫营的士气,虽然李沐不肯与将士同甘共苦,可如果连该争的都不争,如何面对麾下将士?

尉迟恭不满意李沐吹牛,嘲弄道:“难道只有你才能胜任?”

李沐正色道:“我不是小看牛将军,只是此举关系到整个战局的成败,一旦被党项人突破,不但迫降拓跋赤辞成为泡影,还会使这五千骑兵身处险境。”

“那你怎么就认为你能胜任?”

“老叔忘记了,我还有那件东西。”李沐挑挑眉毛嘻笑着说道。

尉迟恭听了马上反应过来,是啊,当初自己不正是因为李沐有天雷,才叫他出征的吗。

想到此,尉迟恭明白李沐的算盘了,可心中还是忐忑,毕竟李沐有个闪失,自己无法向皇上交待。

李沐见尉迟恭犹豫,知道他担心什么,便从怀中取出李世民赏赐给自己的金牌一亮。

“臣躬请圣安。”尉迟恭听了吓了一跳,连忙施礼请安。

“圣躬安。”李沐收起金牌道,“老叔不必担心,若皇上怪罪于你,你就说是我亮出金牌逼迫于你。”

尉迟恭其实心里还是被军功诱惑,如果此次真让党项从容撤退,那实在是不甘心。

尉迟恭咬了咬牙,决定道:“某可以将五千骑兵交给你,不过某要让牛进达统领,与你同行,这样也方便你指挥。”

尉迟恭是退而求次,他还是担心护卫营会抢占了五千骑兵的功劳,只要牛进达同行,那就少不了牛进达和骑兵的那份功劳。

见李沐要说话,尉迟恭道:“你放心,此战某会让牛将军听从你的号令。”

李沐这时也有些猜到了尉迟恭的用意,也就不再反对,毕竟五千骑兵他未必能指挥得动,要是在战场上有个阳奉阴违,那真不知道怎么死了。

有牛进达在,他可是大将军,应该能压服禁军那些骄兵悍将。

于是点头同意,众人商量起作战具体事宜。

李沐将朝廷处置李道彦的圣旨交给了尉迟恭,因为尉迟恭只有凭借这道圣旨才能让尉迟恭从李道彦手中取得残部的军权。

第六十三章 大战在即

甘松岭在松州城西北方向,距离此地约三百余里,按尉迟恭全部步兵的行军速度,恐怕得三天才能赶到。

李沐因为要绕一个大圈子,路程更远,好在全部都是骑兵,所以到达预定目的地,从速度上来说,也相差无几。

由于到时无法联络,只能从党项人的反应判断,所以二人约定,三天之后,也就是第四天的午时正,不管党项人有没有撤退,两个方向同时发起攻击。

当天夜里,李沐和牛进达率着五千五百骑兵,点着火把,开始了急行军。

松州城是大唐与党项的边城,再往西过了甘松岭就是党项的疆土了。

从进入党项土地的那一刻起,李沐下了一个命令,都就是凡大军经过时,遇到的所有党项牧民,一律杀尽。

以防止他们去给拓跋赤辞报信。

不过好在党项地广人稀,所过之处,也没遇到党项人的部落,只有些散落的流民,被唐军毫不留情地斩杀。

三天之后的凌晨,骑兵终于赶到了事先与尉迟恭的预定地点。

可此处地形开阔,骑兵无法隐藏,李沐硬要换地方,开玩笑,这要是大天亮了,党项人发现唐军,知道后路被断,双方便不得暴发一场遭遇战?

只要是全在明处的遭遇战,必定打成消耗战,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李沐可不想拿护卫营与党项人死拼。

牛进达虽然不同意李沐擅自更改预定方案,可得到尉迟恭再三关照,此战听李沐的,只好派出斥候查探,探得向西十里地,有个合适的伏击区域。

李沐亲自前往查看,见那处道路两边是土丘,天然形成一个峡谷,正是个打埋伏的好地方。

便与牛进达等人商量。

“牛叔,此处打埋伏正合适。”

牛进达久经沙场,一眼便知道李沐说的是实话,这小峡谷最难得之处是中间还有个转折,这样就算骑兵正面谷口列阵,峡谷另一边也无法看得到。

“你打算如何布置分兵?”

“这土丘光秃秃的,而且坡度不大,我的意思是往两侧土丘背面各埋伏两千骑兵,由牛叔统领,我和李沂率护卫营和余下一千骑兵在峡谷西边列阵,形成三面夹击之势,不知牛叔意下如何?”

牛进达闻言点点头,李沐的方案不错,“某没有异议,只是正面只有五百护卫营和一千骑兵,会不会太单薄了些?依某看,两侧各一千就够,正面三千五百骑兵方可保证万无一失。”

牛进达一眼就看出李沐正面的力量单薄,不愧是沙场老将。

李沐诡异一笑,回头问李沂道:“这次带了多少地雷来?”

李沂答道:“每人带了一个,共五百枚。”

“够了,马上令人在峡谷中埋设。告诉弟兄们,不用留,全埋上。”

“喏。”

李沐转头对牛进达道:“牛叔不必担心,按我的方案布置就是,一会开战了,我让你看一场精彩的烟火表演,呵呵。”李沐得意地笑起来。

牛进达半信半疑,当下也不再反对,便去布置去了。

天色亮起,唐军按方案布置着。

峡谷中的地雷已经埋设完毕,李家庄暂时还无法制造踩压击发装置,这地雷需要有人拉弦。

李沂让人在峡谷两侧挖了一个土坑,藏入两个人去,负责拉弦,土坑上面做了伪装,曝眼一看,看不出什么来。

两侧土丘背面的骑兵已经到位,都坐在地止休息,等待命令。

所有马匹都衔了枚,以防止马嘶暴露了唐军的行踪。

而李沐这一面也集结完毕,静静地等待着开战时刻的到来。

时间慢慢地过去,直到午时,也没有斥候来报敌伯行踪。

李沐心中纠结起来,难道是尉迟恭出了什么岔子?

其实李沐错怪了尉迟恭,尉迟恭到了松州,从李道彦手中接收了近两万唐军,便马不停蹄地赶往甘松岭支援。

甘松岭的唐军守将叫韩威,是松州都督,辖下六千府兵,顶住党项人十来天的进攻。

这倒不仅仅是唐军骁勇善战,而是自古松州是与吐蕃、党项接壤之地,大唐也在此囤兵筑城,要塞内粮食武器皆备,加上要塞地形险要,党项虽然军队人数数倍于唐军,但无奈甘松岭要塞坚固,无法使出全力,是以韩威仅凭六千人就顶住了敌人十余天的进攻,只是伤亡也已经近半了。

而尉迟恭率军赶到时,韩威刚好打退了敌人又一次进攻。

经过这么多天的战斗,韩威麾下将士也已经精疲力竭,要是援兵不到,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到时也只能撤往松州城了。

尉迟恭到了之后,接收了甘松岭的防卫权,勉励了一番,便令韩威残部撤出要塞,前往松州城休整。

尉迟恭虽然性情粗犷,但行军打仗起来,却是一丝不苟,约好午时发动进攻,那是早一分、晚一分都不成。

可就在午时到来前,拓跋赤辞主动发起了对甘松岭的又一次进攻。

所以,尉迟恭只能先迎。

轻松打退拓跋赤辞这一次的进攻后,尉迟恭随即下令大军整束,准备出城对党项发动总攻。

而拓跋赤辞经过这次进攻,也警觉到事情不对。

为了攻城,党项已经死了数千人,让拓跋赤辞半途而废实在是不甘心。

拓跋赤辞认为经过十天的进攻,唐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打算耗也要将唐军耗死,只是这次的进攻让拓跋赤辞明显感觉到唐军的战力与之前不同。

他想到很可能唐军有援军到来了,加上之前吐蕃出兵党项的消息。

拓跋赤辞害怕了,生起撤退的心思。

原本拓跋赤辞对吐蕃人的入侵并没多在意,是因为党项人没有什么城池,基本上财物都随身携带,吐蕃人就算入侵也抢不到什么东西。

等自己攻下松州城,抢劫一番之后,再回师驱逐吐蕃人也不迟。

眼前松州城里大唐百姓的财富才是拓跋赤辞最眼红的目标。

但现在大唐援军如果到了,那不但攻不下松州,还可能让自己伤筋动骨,这就不是什么划算的买卖了。

于是他下令立即撤退,甚至连帐篷都不许收拾。

党项人的控马能力是天生的,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尉迟恭整顿集结完大军,出城进攻至十余里外党项人营地时才发现,短短半个时辰,党项人已经人去帐空。

而从党项人扎营处离李沐设伏处有近六十里,这也是李沐苦等敌人不至的原因。

李沐从每个护卫营士兵的脸上扫过。

他能看到的是士兵们眼中的不安和脸上的坚定。

这两种截然相反、矛盾的情绪同时存在着。

让李沐心中生出一丝担心。

他知道,这支队伍虽然训练刻苦,但毕竟没有上过战场,就如同温室中的花朵一般,就算开得再艳丽,却少了一份历经血战的肃杀之气。

如果今天战事不利,这支队伍的军心恐怕就会垮掉,且很难再回复。

李沐没有鼓励他们,甚至没有作战斗动员,他希望士兵们能自己克服心魔,这样才能锤炼出真正的军魂,虽万千人吾往矣的气势。

李沐作好了护卫营此战折损的准备,在他看来,此战胜了,哪怕是惨胜,只要护卫营还有人活下来,那半年之后,自己依旧能拉起一支更强的队伍。

这些活着的人,将成为这队伍的种子,这支队伍也就有了真正的军魂。

李沐不知道的是,护卫营将士眼中的不安,并非来自对战场的恐惧。

恰恰相反,护卫营将士渴望着这场战斗。

因为这是他们梦寐以求、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就象是一个人练武久了,就想着去外面试试拳脚一般。

虽然此时的心态是脆弱的,很可能因为一次挫折而一獗不振,但掩藏不了他们心中的熊熊斗志,这也是他们脸上坚定表情的由来。

他们真正担心的是他们的主帅李沐。

在他们眼中,李沐从一个纨绔转变成一个善待士兵的金主,得益于李沐出手大方,在他们身上吃喝军饷花钱如流水。

如今李沐实现诺言将他们拉到战场上,将士们对李沐的印象再一次转变,认为李沐的确是个重信诺之人,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将士们对李沐能不能带着他们走向胜利吃不准。

因为李沐不是一个能与士兵同甘共苦之人,在士兵的眼里,他是一个注重享乐、不肯吃苦的上等人,认为他无法与自己同生共死。

这才有了眼中显露出来的不安。

但此时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就算李沐知晓士兵心中所想了,想做出改变,也来不及了。

这时,派出的斥候来报,二十里外出现一支敌军哨骑,人数有一千骑以上。

李沐立即下令准备战斗。

一阵杂乱之后,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人上马,刀离鞘,默默等待着血战来临。

李沐再次扫了一眼护卫营的将士们,从他们眼中看出的是一种狂热的期盼。

李沐心想,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斥候源源不断地前来禀报敌军的距离。

第六十四章 再立新功

一柱香之后,斥候禀报敌军哨骑已经进入地雷阵,而敌人主阵也已经到达谷口。

李沐吸了口气,这是他真正指挥的第一场战斗。

说起来真有些紧张,他捏了捏手心,感觉到有手汗浸出。

“吹哨。”李沐下令道。

“瞿……。”数道尖锐的哨声同时响起。

峡谷中土坑里的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士兵随即拉动了弦绳。

党项哨骑同时听到了这从未听过的哨音,也警觉到情况有异,随即慢下速度,勒住了缰绳,想要撤退报信。

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轰、轰、轰……”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响起,如同春雷滚滚而过。

党项哨骑甚至连反应都没有,就被爆炸波撕碎。

剧烈的震动让埋伏在峡谷两侧土丘上的马匹都站立不稳,要不是早有准备,恐怕这时土丘上早已混乱不堪了。

牛进达一直盯着进入峡谷的哨骑,他之前还担心李沐是不是真的有把握歼灭这股党项骑兵,而现在,他所看到的惨烈景象,让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兵也禁不住心颤起来。

土丘并不高,爆炸之后的现场,烟雾迷漫,灰尘蔽眼,可透过烟尘,牛进达依旧能清晰地看到地上的断肢残骸,有党项人的,也有马匹的,真正一副现实中的地狱景象。

牛进达心中畏惧起来,他甚至想到如果有一天,这种武器落到他的头上,他会如何。

这时,李沐下达了进攻命令。

“李沂,下面就看你的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嘛,李沐轻描淡写地吩咐李沂道。

李沂在马上行了一个军礼,大声应道:“喏。”

李沐还是叮嘱道:“我要你和他们都平安回来。”

“喏。”李沂应完,勒缰回身喝道:“护卫营,随我杀敌。”

话音刚落,李沂便一马当先冲向峡谷。

紧跟在他后面的是五百护卫营和一千禁军骑兵。

李沐将他们分成三部,形成三角阵型,一千禁军骑兵负责掩护护卫营两翼,护卫营专职冲向拓跋赤辞的主营。

对面谷口戒备的党项大军被连串地雷的爆炸声惊到,可他们无法知道谷中倒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从谷口冒出的烟尘去猜测。

拓跋赤辞到此时也不相信他的一千哨骑会瞬间灰飞烟灭,他盯着谷口,希望能有幸存的哨骑跑些来,告诉他谷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哨骑是他最精锐的战士,哪怕正面面对大唐铁骑,也毫不逊色。

他无法想象这天下还有谁能将这一千精锐骑兵瞬间歼灭。

不可能,不可能。拓跋赤辞心中默默地念叨着。

可当地皮再次颤动,拓跋赤辞心就冷了。

他明白他的哨骑回不来了。

因为拓跋赤辞战场经验丰富,感受到现在的颤动,是一种整齐的震动,他的哨骑在经过剧变之后,是不可能发出这种整齐的蹄声的,那么发出这种声音的,只能是敌人,唐军的铁骑。

拓跋赤辞立马下令道,全军戒备,可党项数万大军岂是瞬间能调动起来的?从命令发出,到军队做出反应,没有足够的时间,反而因为调动产生了不应有的短暂混乱。

这就更有利于护卫营直接冲杀了,也是李沐事先不曾考虑到的。

此时李沂率领着一千五百骑兵从谷口穿出,毫不停顿地如行云流水般冲向拓跋赤辞帅旗的方向。

拓跋赤辞一直忐忑不安地盯着谷口突出的唐军骑兵,这时他反而松一口气,甚至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心想好在这支骑兵数量不多,想凭这么些骑兵,突破自己的大军,无缝是做梦。

只要中军能抵挡住唐军骑兵一柱香的时间,那左右两翼就能合围,到时就算唐军骑兵个个神勇,也会被数万大军慢慢蚕食,直至全军覆没。

这不怪拓跋赤辞狂妄,因为火药的存在颠覆了他的认知,他根本不知道,在火器爆炸的区域,就算再武艺高强的人,也会粉身碎骨。

能顶住护卫营一柱香的时间,恐怕他这辈子都看不到了。

拓跋赤辞开始让传令兵挥旗,他令一万前军迎击,同时令左右两侧各五千骑兵包抄,而他自己则率中军缓缓后撤了五里。

拓跋赤辞不敢多撤,因为他担心甘松岭的唐军发现自己撤退,会紧追而来,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不过在他看来,拿下这一千五百骑兵,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等解决了这支骑兵,然后迅速通过峡谷,再派一支骑兵驻守峡谷断后,追来的唐军恐怕再也别想看见自己的背影。

拓跋赤辞此时变得轻松起来,自己甚至可以在峡谷的土丘上布置几千弓兵,打唐军一个伏击。

想到此处拓跋赤辞有些得意,可突然拓跋赤辞意识到,他能想到在土丘上布置弓兵,这支唐军怎么可能想不到。

拓跋赤辞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连忙下令中军停止后撤,同时下令后军分为两部,向前护住左右包抄向唐军的两翼。

拓跋赤辞抹了把额角的冷汗,暗暗祈求上天眷顾,能给他一点调兵布阵的时间。

只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拓跋赤辞的命令还未传达出去,从土丘两侧出现了两道黑线。

渐渐地黑线变粗,幻化成了两道骑兵线。

正是牛进达率领的四千禁军骑兵。

拓跋赤辞见了头皮发炸,原来埋伏的不是弓手,而是骑兵。

骑兵从土丘上冲下来,这势头岂是原地列阵的军队能抵挡的?

就算同样以骑兵相抗,可党项骑兵还没动作,根本来不及加速。

没有速度的骑兵还不如枪兵有用,至少他们可以用血肉之躯加上长枪阵抵挡。

可党项人哪有长枪兵,他们只有弓和刀,甚至连马槊都没有。

天哪,天要亡我啊。

拓跋赤辞此时除了祈求上天,已经想不什么办法来。

只能寄希望于党项骑兵的弓箭能抵挡一时。

坐拥数万大军,却在这谷口变得全无还手之道。

拓跋赤辞一时肝胆俱裂,说不出话来。

李沐在李沂出发时就爬上了土丘,开始观察战场的情景。

从土丘上望去。

李沐的一千五百骑兵组成的三角形迅速地插入敌军,如同快艇行驶在海上,两边翻卷起的波浪就是敌人的躯体。

而自上而下开始冲锋的骑兵如同两道翻滚的波浪,带着飞扬的灰尘卷向敌军。

此时此景,让李沐不禁有些得意起来,颇有一种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的激荡心境。

只是李沐不敢明说,他留在此地美其名曰是在指挥,实际上却是不敢上战场。

开玩笑,战场上万一有流矢射向自己怎么办,来到大唐,连个女人都还没有,死了可是要下地狱的。这才是李沐的心里话。

而此时,李沂所率的护卫营已经开始接敌。

“轰轰轰……。”密集的爆炸声散布在谷口前的空中。

三角阵型中,以马槊为尖,左右护卫左手举盾,右手以手榴弹开路。

就象烧红的剑捅入雪中,如入无人之境。

而土丘上冲下来的禁军骑兵更是如潮水席卷而过,空中不断有人体飞起,那是被撞飞的党项人。

从李沐所在之处可以清晰地看到战场态势,党项人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在左中右三个方向上,唐军稳步推进,丝毫没有滞涩地感觉,如同一场事先商量好的演习一般。

果然,仅仅半个时辰,党项人再也不理会拓跋赤辞的军令,开始向南北两个方向溃散。

拓跋赤辞眼见败局已定,只能选择逃跑。

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李沂所率的护卫营兵锋已至,迅速将他们包围起来。

数十个拓跋赤辞的亲兵上前想要抵挡,被扔出的几个手榴弹炸得粉碎,余者再无抵抗的信心。

一齐跪倒在地投降,祈求活命。

只有拓跋赤辞一人强硬地站立着,不说话也不投降。

李沂没有下令砍杀拓跋赤辞,只是令传令兵向土丘上挥旗示意。

李沐见了旗语,知道胜券在握,战场上只有十数处被包围的小股党项军在顽抗,已经激不起什么大浪来。

对这场阻击战的胜利,李沐并没有太大的惊喜。

用超越这个时代的强大实力击败毫无准备的党项人,可以说是意料中事,唯一的区别是自身所受的损失多少。

不过看情形,这场战斗远比李沐预想的要顺利。

想来伤亡还是可控的。

李沐施施然骑马下了土丘,在护卫的保护下来到已经被捆绑的拓跋赤辞面前。

这一路上,李沐接受着护卫营将士的欢呼,感受到护卫营将士的目光中多了一份真诚的敬意。

士兵只要主帅能带他们走向胜利,那么主帅就算有再多的不是,也会被不经意地忽略。

现在的护卫营将士眼中,李沐无疑就是那个能带他们胜利的主帅。

“伤亡如何?”李沐第一句话问得就是兄弟们的伤亡。

李沂答道:“还没核实,不过照情形看来,应该不大。”

李沂的话语中流露出强大的自信,还有无法遏制的欣喜。

第六十五章 初见李道彦

“大哥,我们活捉了拓跋赤辞。”李沂指着象个棕子的拓跋赤辞说道。

李沐点点头,他在土丘上就已经猜到这个战果,其实对李沐来说,活捉敌酋与斩杀敌酋的区别不大。

不过既然活捉了,李沐也没有杀俘的变态心理。

他转身看向拓跋赤辞,挑了挑眉毛问道:“你就是拓跋赤辞?”

“怎么不说话?”

“信不信我杀了你?”李沐见拓跋赤辞不回答,威胁道。

边上李沂干咳道:“咳……大哥,会不会他听不懂?”

李沐大汗,不好意思地对李沂笑笑,“找个懂他们话的来。”

这时,那拓跋赤辞突然开口道:“不用找,我听得懂。你就是唐军的主将?”

“呃。”李沐很惊讶,“我叫李沐,你听得懂就好,说吧,为何攻打松州。”

“李道彦抢我牛羊,杀我部众,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方解我心头之恨。”

“得了吧,就算李道彦抢了你的牛羊,杀了你的部众,你也杀了李道彦麾下上万唐军,为何还来攻打松州?”

拓跋赤辞狂傲地扭头不答。

李沐无名火丐,从马上取下马鞭,劈头盖脸地一阵猛抽,“叫你不回答……叫你不说话……说不说……说不说?”

说来也怪,这顿鞭子抽得拓跋赤辞鬼哭狼嚎,抽完之后,丫就老实了。

“我说,我说,部落中缺少粮食,想从松州抢些回去。”

李沐住了抽打,“早说不就完了?非得挨顿打,真是犯贱。”

可怜拓跋赤辞哪受过这等苦,他心中后悔,都说大唐人知书达礼,怎么这小子比自己还蛮横?

“现在做了俘虏了,说吧,降不降?”

拓跋赤辞又不说话了。

李沐扬鞭作势,拓跋赤辞连忙回答道:“愿降,愿降。”

“那赶紧让那些抵抗的党项人停手。”

拓跋赤辞赶紧大声呼喊着让还在抵抗的党项人停止抵抗,弃械投降。

战场渐渐清静下来。

李沐下令打扫战场,又问拓跋赤辞道:“你撤退前,甘松岭可有异状?”

拓跋赤辞摇摇头。

“城中唐军没出城进攻?”

“没有。”

李沐奇怪起来,尉迟恭怎么会言而无信呢?

“那你为何突然撤退?”

“正午时,我进攻甘松岭,感觉唐军好象有了援军,知道无法击破,加上……。”

李沐恍然,想来尉迟恭被打乱了节奏,加上骑兵全被自己带来了,恐怕此时还在路上气喘吁吁地跑步前进呢。

便打断的道:“应该是知道吐蕃人打你了吧?”

拓跋赤辞点头。

“我就是说你犯贱,看吧,吐蕃打你你不去还手,却来松州找打,你说你贱不贱?”

“你……。”年近半百的拓跋赤辞被李沐骂得头晕,又不敢发火,只能闭嘴。

这时,斥候来报,尉迟恭率大军前来。

总算是到了,李沐感叹着。

叫人押着拓跋赤辞,李沐去迎尉迟恭。

尉迟恭那是一个心急啊,倒并不完全是怕李沐抢了功劳,而是真怕因为自己来迟,而令李沐及五千禁军骑兵受损,那他真无法向朝廷和李世民交待了。

这时见李沐远远过来,一时心花怒放,只要李沐还活着,一切好说。

可真等李沐到面前,看到他后面捆绑的拓跋赤辞,尉迟恭又不乐意了。

“李沐,这可是拓跋赤辞?”

李沐抬腿踢了拓跋赤辞一脚,嘻笑道:“正是。老叔啊,你来得太晚了,这擒获敌酋的功劳本来有你一份,现在……哎,侄儿就不客气了。”

尉迟恭牛眼一瞪道:“没某的五千骑兵,你也做不成这事。”

李沐还是笑嘻嘻地说道:“老叔啊,我可是送你一份大礼了,你可别不知好心人,别仅想着这拓跋赤辞,你要想想那几万党项人。”

跟随李沐前来的牛进达上前道:“哥哥,溃散的敌军,至少有七八成,先派兵追击才是。”

尉迟恭恍然醒悟,对啊,那溃散的败兵得有多少军功啊,忙下令道:“进达,本帅命你率军追击,多抓俘虏。”

“喏。”牛进达领军追击溃敌去了。

李沐自然不会去再插一杠,有好处要分享的道理不会不知道,加上李沐并没有弄死党项人的打算,毕竟吐蕃在西边虎视眈眈,灭了党项岂不正中吐蕃人的下怀?

所以,李沐并没有迅速追击溃军,只要手里捏着拓跋赤辞,那此战首功就跑不掉。

现在李沐脑子里,想的只有赶快回京,将拓跋赤辞换来朝廷赏赐的金银。

“老叔,我这就回京献俘去了,这里善后事宜就劳烦你了。”

“滚。”尉迟恭巴不得李沐赶快走,省得在此再分了功劳去。

“不过我还有一事提醒老叔,你要当心吐蕃人,拓跋赤辞被擒获,吐蕃人没有了阻力,会快速挺进,有可能寇击大唐边城。前面有个峡谷,易守难攻,老叔可派一支精兵驻守,或许还有奇功也说不定喔。”

李沐这倒不是煽乎,而真有可能如此。

尉迟恭一听就明白李沐的意思,李沐说得油腔滑调,可真不得不防,于是点点头道:“本帅自然理会的,你回京之前去趟松州城,李道彦有话对你说。”

李沐有些意外,李道彦自己都没见过,再说一个待流放的囚犯,就算他是宗室,那又如何。

“朝廷的旨意老叔传了吗?”

尉迟恭道:“传了。”

顿了顿提醒道:“李道彦找你可能是有事求你,你可别昏了头,揽事上身。”

尉迟恭是好意,李道彦这种钦犯,能避则避,他怕李沐被求心软,惹来麻烦。

李沐应道:“放心吧老叔,我去了,咱京城再见。”

尉迟恭笑骂道:“某最烦你小子了,快滚。记得给咱多备些好酒。”

李沐也笑道:“得嘞,保证让你喝个够。”

李沐将一摊子善后事交给了尉迟恭,率着五百护卫押着拓跋赤辞去了松州城。

见到李道彦时,他正被士兵拘禁着。

虽然没有遭到虐待,但也没什么优待。

就连普通的士兵都不将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唐宗室、岷州都督、赤水道行军总管放在眼里。

因为没有一个士兵会对一个将数万将士送进鬼门关的主帅。

其中也包括李沐,如果这次他不是宣抚使,李沐不会来松州城兜这一圈。

就算是李道彦拜托尉迟恭带话李沐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正因为是宣抚使,见见李道彦,听听他说什么,回京才好应对李世民的问询。

所以李沐对这个满脸憔悴的中年男人并没有好声气。

“听说你要见我?说吧,有什么事。”

李道彦没有在意李沐语气的不善,他只是急切地问:“尉迟率大军出城迎战党项,不知战况如何了?”

李沐不介意在李道彦面前吹嘘下自己的大功:“战争已经结束了,党项的数万大军已经灰飞烟灭,就连拓跋赤辞都已经被我擒获。”

李道彦闻听,一脸惊悚,眼睛瞪得象牛铃:“你说得可是真的?拓跋赤辞现在何处?”

李沐不耐烦地说道:“我何须骗你?拓跋赤辞现在就在松州城中,被我护卫营看押着。”

不想李道彦突然扑上来,跪在李沐面前,抱着李沐的脚哭道:“杀了他,杀了他……。”

李道彦的哭喊声惊动了外面的护卫,几个护卫担心李道彦对李沐不利,冲进来架住了李道彦。

李沐掸了掸被李道彦弄皱的下摆,没好气地对李道彦说道:“杀不杀拓跋赤辞,不是你说了算,那得皇上说了算,我看你还是安心伏法,等朝廷有了旨意,早日去流放地呆着吧。”

李道彦却哭喊道:“拓跋赤辞屠杀我大唐将士,不杀他如何告慰三万多在天亡灵啊?”

李沐皱眉道:“那也是拜你所赐,若非你擅自劫掠党项,怎会引来党项的反叛,又怎会让三万唐军将士饮恨他乡?”

李道彦听了李沐尖刻的指责,涕泪齐流,他呐呐道:“我有罪,我有罪……。”

“知道有罪就安心伏法,没什么事我就走了。”李沐不想陪李道彦胡扯下去,浪费时间,此时李沐已经归心似箭,想早日回到京城享受美好生活去了。

就在李沐转身往外走时,却听得李道彦喝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下令劫掠党项部落?”

李沐闻听不自禁地停下脚步,这事确实奇怪,按奏报,李道彦率军劫掠党项某小部落,劫得牛羊数千,杀却只有十数人。

如果说李道彦想劫掠党项人谋财,恐怕这点东西还不放在他的眼中吧?

李沐没有回头,说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西域道路坎坷,朝廷运送军粮补给艰难,我军中粮草拘紧,是故劫掠党项部落以补充军需,有何错?党项人每年都寇扰我大唐边城,大唐百姓哪年被抢的财物不在百万之上,哪年被杀的人数不在千人之上?”李道彦恨恨地说道,“某就是劫掠了区区党项部落,又怎么了?”

这话确实有些道理,李沐回身看着一脸怨恨的李道彦,悠悠说道:“在我看来,你去劫掠党项也不是什么大罪,最多也就是降爵惩处而已。你的罪在于你让三万多唐军将士死在了你无能指挥之下,朝廷没杀了你,你已经该感谢你的祖宗。”

第六十六章 李道彦的怨念

“那是拓跋赤辞偷袭我,他有三万骑兵,我军只有三千骑兵……。”

“那你为什么不死在那?既然三万多将士都死在了战场上,你为何不死?如果你也死在战场上,就算你有再大的罪,现在的旨意恐怕也是抚恤,而不是责罚了。”李沐悠悠说道。

李沐的话让李道彦一时无言以对,他松垮垮地软倒在地上,口中呐呐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李沐看着他,心中有些同情,确实李道彦劫掠党项部落补充军需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罪,只是他打输了,输了也没什么了不起,打回来就是,可死了三万多人,还被拓跋赤辞逼得逃到松州城,要不是松州都督韩威死守甘松岭,大唐西部的各州恐怕现在早已糜烂一片了。

就象李沐所说,不杀他就该感谢他生在李姓宗室家了。

李道彦突然请求道:“沐县子,给我个机会,让我手刃了拓跋赤辞,报了此仇,我李道彦往后必有厚报。”

李沐摇摇头道:“拓跋赤辞已经是俘虏,是杀是剐全凭皇上主意,我绝不会与你私相授受。”

李道彦满脸失望,他恨恨道:“沐县子,我劫掠党项,所得不过数千牛羊、杀了不过十数人,你可知拓跋赤辞为何借此发难吗?”

“为何?”

“那是李靖大总管正在北面征讨吐谷浑,拓跋赤辞私下与吐谷浑勾连,共同抗击大唐。”

“你有证据吗?”

李道彦无言以对。

李沐其实是相信李道彦此话的,要说拓跋赤辞仅仅为了李道彦劫掠了他的一个部落,而愤然起兵,与大唐公然为敌,这好象有些说不过去。

伏允被自己杀死,他儿子伏顺降唐,可伏顺不是伏允,毕竟慑服不了吐谷浑所有部落,所以吐谷浑各部名王与党项私下勾结,对抗唐军是完全有可能的。

按李靖之前与他们的约定,这事最多通过外交途径就能够解决,向大唐索赔就是,以李世民爱面子的性情,恐怕党项获赔的远比起兵发动战争要多得多。

加上当时李靖送与他们的物资,价值远远超过了此次李道彦劫掠所得,这么算下来,拓跋赤辞起兵的动机确实值得怀疑。

可李沐不会对李道彦说,因为战争已经发生,并且已经结束,拓跋赤辞都已经是阶下囚了,要为李道彦翻案,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李沐不想干,况且李道彦损兵折将已是事实,就算翻案也翻不了哪去。

想了想,李沐对李道彦道:“你要明白,你的罪与拓跋赤辞究竟因何起兵无关,你的罪有三条,一是在错误的时间劫掠党项,二是指挥失误致使三万多将士丧命,三是……没有死在战场上。对这三条,你有何话说?”

李道彦默默点头。

“我会仔细审问拓跋赤辞,不过就算他真如你所说,是因与吐谷浑勾连起兵,只是将你的劫掠做为借口,你也无法洗脱罪责。”

李道彦再次默默点头,但依旧恳求道:“请让我手刃拓跋赤辞,之后要杀要剐,我都认了。”

李沐皱眉道:“你都年过不惑之人了,难道还不如我一个孩子?你要杀可以,去战场上堂堂正正地砍了他,我佩服你,现在他已经是阶下囚,你去杀他算什么?”

李道彦无语。

“我会向皇上为你说项,将你流放之地改为伏俟城,伏俟城如今由我大唐驻军,我与李大亮都督有些交情,我会书信一封,让他对你有所照顾。”

李沐此举既是同情李道彦,李道彦并非是为了私心劫掠党项,也是想起李渊对他的叮嘱,给李道彦一些照顾。

李道彦听了有些感动,他知道以李沐的官职权力,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好的了。

“某记下沐县子今日的情谊了,只是还请沐县子将拓跋赤辞的狼子野心禀报皇上,朝廷不能宽容了他。”

“放心吧。”

……。

离开松州城时,李沐有些遗憾。

没有去见见以六千府兵挡了党项大军十余天的松州都督韩威。

从松州城中来修整的韩威麾下伤兵口中得知,尉迟恭让韩威率幸存的府兵回松州城修整,可韩威却令伤兵回来修整,以尉迟恭出城,甘松岭需要留守为名,留了下来。

李沐有些感动,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第一个被感动的将领。

李大亮在李沐的心里是个很懂得审时度势的合格统帅。

而李靖在李沐心里只有敬重,没有感动。

对韩威这个未曾谋面的人,李沐却升起一份感动。

由于天气热,伤兵的伤口发炎情况严重,李沐特地为他们留下了几桶白酒,并教会医工使用的方法。

甘松岭以西无名峡谷之战大捷的消息已经在松州城中扩散。

在李沐离去的时候,感恩的松州百姓自发地前来送行。

松州百姓哪年不经受胡人的劫掠?党项人、吐谷浑人时不时地袭拢松州周边小县,奸yin掳掠无恶不作。

但凡家中有薄财或者家中有女儿的,能逃的早逃出去了,留下不能逃的无处可去的,也将财物、女子送出松州,寄养在外。

松州可谓民生凋敝,苦不堪言。

此时有唐军一战而胜,擒获敌酋,对于松州百姓来说就如枯木逢春,欣喜难耐。

去往长安的东城门外,远远数里地,全是前来送行满脸笑容的百姓。

可百姓们看到囚车上的拓跋赤辞,立马变脸,只要能扔的全往拓跋赤辞身上招呼,甚至有人张弓欲射。

李沐见状不妙,连忙下令护住囚车,同时令士兵喊话,言明拓跋赤辞做为囚徒,应该被朝廷审判,而不是如此轻易地在此糊里糊涂地被杀死。

百姓们是善良的,他们觉得李沐说的有理,罪该万死的恶人确实不该这么轻易地死,这样太便宜了他们。

于是,都听从劝阻,不再袭击拓跋赤辞囚车。

一个白须老者端着一海碗混浊的酒迎上前道:“壮哉我大唐将士,老朽活了六十七年,历经两朝,第一次见到党项敌酋被天军擒获,此生无憾矣。”

说着向李沐颤巍巍地跪下,行起大礼。

李沐连忙跳下马,搀扶住老者:“老丈快起,我不过是十岁小子,怎敢受老丈这等大礼。”

不想老者坚持道:“将军谬也,老朽这一礼拜得是我大唐天军,他们为保我松州百姓浴血奋战,不惧生死,老朽这一礼他们如何受不得?如今他们英灵未远,将军替他们受这一礼,也不枉我松州百姓一片心。”

说着,坚决地跪了下去,而道路两边的百姓也随着老者一起下跪,对着护卫营将士大礼参拜起来。

李沐闻听老者此礼拜得是松州之战唐军阵亡的将士,不敢推托,可也不敢生受,只能半侧身,受了半礼。

李沐有些不好意思,因为百姓应该感谢的是尉迟恭和他的五千骑兵,而自己的用意不善,只是想带着护卫营来试验火器,顺便捡些军功的。

望着送行百姓们感恩的笑脸,李沐第一次被自己的无耻羞红了脸。

老者施完礼,颤巍巍地起身将酒端到李沐面前,道:“还请将军饮尽这碗酒,以壮行色。”

李沐心惊胆颤,这是一碗酒,可这碗也太大了些,就不该叫碗,分明是盆嘛。

这碗酒喝下去,估计不醉死,也得撑死。

李沐没那么傻,自然不会真喝。

他双手伸出,恭敬地接过碗,对老者说道:“老丈及松州百姓的心意,我代表将士们领了,松州之战获胜,并非我一人之力,是所有唐军将士的共同努力,这碗酒,理当我与众将士共饮。”

说完,低头喝了一小口,然后下令道:“李沂,传令下去,一人一口,不可糟贱了松州百姓的心意。”

于是这碗酒迅速传向每个士兵,五百人哪,就算是一缸酒也不在话下,实际上,也就每人润了一下嘴就没了,后面的士兵其实不过做了下样子。

李沐知道不能再呆,不知道后面有什么幺蛾子出来,他不给老者说话的机会,说道:“老丈放心,我是为了将敌酋押送京城,其实尉迟恭老帅及唐军主力依旧在甘松岭一带,百姓们如果要感谢,可以感谢他们,我重任在身,不可逗留,还望老丈和松州百姓见谅。”

不待百姓们做出反应,李沐率护卫营迅速离去。

这不象是被欢送,倒象是逃跑。

在远离松州城之后,李沐一直闷闷不乐,就感觉心灵深处某个地方被触动了。

“大哥,你说这次我们的军功够大了吧,你至少能升一级爵位吧?”李沂见李沐兴致不高,出言逗乐道。

李沐没有回答,他问道:“二弟,就算让你做了大将军,你能保证大唐百姓不再被外族欺凌吗?”

李沂发愣,心想这哪能保证得了?“大哥,如果我是大将军,谁敢欺凌我大唐百姓,咱就率军打回来就是了。”

李沐无言,是啊,最尽责的将军,不过也就是事后替死难的百姓复仇而已,也仅仅是复仇而已。

没有人能事先预防得了别人欺凌自己,也无法强大到别人不敢欺凌自己。

第六十七章 武林高手?

大唐现在对于党项、吐谷浑来说,已经够强大了吧?

可党项、吐谷浑不是照样想劫掠就劫掠?

为何?

还不是因为大唐就象一头大象,身体笨重,就算有万斤之力,也无法如臂使指,对边城没有迅速反应的能力。

就算再强,总也有顾不到的地方。

就算是皇帝,恐怕也不过如此。

这次能出兵为松州百姓复仇,已经算是万幸了。

如果遇到昏馈的君王或者软弱的朝廷,恐怕也就是骂几声过过嘴瘾罢了。

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莫过于此。

李沐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完成直道,提升唐军的迅速反应能力,到那时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拔虎须。

不对,李沐突然心中一跳,李沂刚才说的好象是“此次此次战功,至少能升一级爵位。”

自己出身军户,短短不到一年间,从布衣到县男,又因认了干亲被封为县子,已属奇迹。

如今再因活擒敌酋之功升爵,那恐怕是祸不是福啊。

功高不赏,这道理李沐还是懂的。

平白惹来李世民的猜忌和群臣的暗中使坏,明智之人不可为。

李沐有些后悔起来,不该夸功,之前就应该将功劳让于尉迟恭的,可一想也不对,推掉此功,那如何面对护卫营五百将士?

主将都没有立功受赏,麾下将士如何论功?

李沐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

当天夜里,护卫营扎营休息。

李沐特意召集护卫营全体将士开会。

除了十多个受伤的士兵,其余人都来了。

“此战护卫营无一人阵亡,连敌酋都被活捉,战果不可谓不大。”

李沐的话让将士们兴奋起来,擒获敌酋,这得多大的功劳啊。

“弟兄们,我知道战场杀敌,为得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无可厚非。”

渐渐地,将士们听出了李沐话中有话,一时间场中安静下来。

“可诸位都知道,在我们到达甘松岭之前,松州都督韩威率六千士兵坚守城池十余天之久,没有让党项人进松州城一步,伤亡过半。要是没有他们在前面浴血奋战,恐怕松州及周边州县早已被党项人劫掠,而此时我等也还在各州县寻找这些散乱的贼人,哪来的无名峡谷大捷?”

李沐扫视众人一眼,见他们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兄弟们,我身兼宣抚使一职,有将战场实际情况上达天听的义务。这里我只想说,在我看来,此战韩威及麾下六千将士当论首功。”

护卫营将士依旧没人说话,李沐吸了口气,道:“我知道,护卫营击破党项大军,擒获拓跋赤辞,本来首功是跑不了的,可做为你们的主帅,我恳请诸位,将首功让于那六千将士,以全我同袍之义,也向世人彰显我护卫营磊落的胸襟。”

“日后如果诸位对朝廷赏赐有什么不满意的,可直接向我提出来,我个人补偿给大家。今日请诸位举手表决,同意韩威及其麾下六千将士论首功的举手。”

一阵难言的沉寂之后,李沐有些失落,可心中知道,不能怪将士们,到手的功劳要让出去,说实话,李沐也不乐意。

可李沐没有办法,一则确实对韩威及六千将士心怀敬意,二则他在回来的路上想明白了,自己此次恐怕树大招风了,凡事可一不可二、三,自己稚嫩的肩膀抗不住太大的风浪,如果这次真要论功行赏,恐怕自己真要成为一批人嫉恨的对象了。

将首功让于韩威,既成全了贤名,又将自己撤出了风口浪尖,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首功关系到朝廷对护卫营全体将士的赏赐标准,李沐必须让将士们知情,否则实在不符合李沐的作风。

李沐眼见将士们没有人同意,也不想责怪他们,只能黯然挥手,示意解散。

就在这时,李沐发现李沂和五个队率举起了右手。

然后,一队接着一队的士兵们举起了手。

李沐有些愣了,他的心里涌动着暖暖的细流,原来这个时代的人们,也是有着如此宽广的胸怀,懂得什么叫舍、弃。

李沐慢慢地弯下腰去,向众将士躬身一礼,道:“我……引诸位为傲。”

话音刚落,数百将士齐齐单膝跪下,斩钉截铁地喝道:“我等以沐县子为傲。”

李沐不知道,他今天这一番真性实情地演说,彻底打动了这营将士,因为他让士兵们觉得,这世上除了功勋、赏赐,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公道。

也让士兵明白了,他李沐是个能同富贵之人,连素不相识的韩威及其麾下将士的利益都能兼顾,而自己这些嫡系怎会忘却?

自此之后,护卫营将士心中,李沐的形象彻底改变,这令李沐哭笑不得,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是后话。

将士们散去之后,因为李沐兴致不高,李沂与几个队率也就没有打扰李沐,各自回帐睡了。

到了半夜,李沐没有睡意,愣愣地盯着烛火,胡思乱想着。

这时,李沐心中突然一紧,他感觉到一丝不安。

便缓缓伸手将一把横刀抓在手里。

正要起身,却见帐门一动,眼前一花,一个黑影闪过。

李沐大惊,娘的,武林高手啊,正待拔刀呼喊,却听见一个清冷、生硬的声音响起,“属下见过少主。”

李沐闻言转头,只见一个全身夜行服的人影站在自己身后。

不过此时李沐已经不慌,因为能称他为少主的,除了狼牙卫的,恐怕没有别人了。

李沐见来人黑布蒙面,听声音很陌生,而且声音似乎经过掩饰,而且看身材秀长,不象是常玉,便皱眉问道:“你是谁?”

“属下狼牙卫供奉常绿云。”

供奉?李沐想不起什么时候狼牙卫设置供奉的职位了?

狼牙卫下设四组,分别以“梅、兰、竹、菊”为名。

梅组负责收拢,兰组负责汇总传递,竹组负责行动,菊组负责内卫。

加上档头、军师,并没有供奉这一职位。

李沐又紧张起来,握着刀把的手开始用力。

“属下是大档常玉之女,少主莫要惊慌。”那黑衣人看出了李沐的紧张,“奉大档之命送情报给少主。”

说着从袖口取出一块狼牙卫的身份牙牌递到李沐面前。

是个女的。李沐并未伸手去接,而是凝目打量了她一番。

她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清澈、灵动眼睛,再就是她伸出的那双手,手指纤细、肤色洁白,只是虎口处肤色略暗,象是有茧。

李沐有些不好意思,辩解道:“我没有惊慌,我怎么会惊慌呢?想我两战都是以少击众,身先士卒,岂会因你区区一人而惊慌……。”

“扑嗤。”常绿云似乎被李沐的无耻逗笑,忘记了掩饰嗓音,暴露出真实的声音。

听这笑声,李沐迅速判断出对方年龄不大,应该在豆蔻之年。

李沐瞄了一眼身份牌,看清楚此牌是真的,于是放松起来,笑问道:“我怎么不知道狼牙卫有供奉一职?供奉的职责是什么?”

常绿云答道:“供奉不参与寻常事务,只听从大档的差遣,这是大档专门为我设的职位。”

这不就是顾问嘛,李沐暗想,不明白常玉为何委任他的女儿为供奉,便笑问道:“可是常玉假公济私?”

常绿云冷哼道:“我可不稀罕这劳什子供奉,若不是父亲再三恳求,我才不答应呢。”

“哟,还再三恳求?这么说来,你有常人无法比拟的本事喽?”

只听轻轻两声“呛”“呛”,然后眼前一闪,常绿云失去了踪影,李沐立时就感觉到脖子左右两侧被硬物顶着,忙低头一看,原来是两柄一尺长的锋利短剑,而交叉握着两剑的手臂正是从后面伸来的。

李沐大惊,忙道:“妹子,有话好说。”

又听得“呛”“呛”两声,短剑失去踪影,而常绿云又出现在了李沐面前,两柄短剑却不知道被她藏在了何处。

“叫谁妹子呢?”常绿云有些恼了。

李沐讪笑,知道常绿云年龄肯定不会比他小,“口误,口误,我叫姐还不成吗?”

常绿云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李沐双眼上下打量着常绿云,想从她身上找出藏短剑的地方。

“看够了没有?”常绿云嗔道。

李沐吐了口气,连忙赞道:“好身手,好身手,我方才失言了,看来姐姐确实有资格做这供奉。”

“哝……这是父亲让我送来的情报。”常绿云不知从哪摸出一页纸来递给李沐。

李沐伸手接过,一看脸色大变。

信上说了两事,都是噩耗,一是十天前太上皇李渊薨了,李世民下旨罢朝举国致哀,而另一个消息则让李沐勃然大怒,数天前李家庄遇袭,护庄的庄丁伤亡上百人,多个作坊遭到洗劫,具体损失尚不清楚。

得知李渊病逝的消息,李沐其实知道大概的时间,本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此时骤闻,顿感眼窝一酸,有热泪涌出。

李渊可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想着几次见面,李渊的舔犊之情,李沐忍不住眼睛湿润起来。

第六十八章 庄子被袭

这份悲伤随即被常绿云带来的另一则消息掩没——李家庄被袭,着实令李沐心疼,这可是他的根基,说起来,每个工坊都聚集着他的心血。

那些工匠更是千金难换,死伤一人都能让李沐心疼地落泪。

而自己率护卫营为国争战,不想背后却被人捅了刀子,这种委屈和恼怒让李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父亲人呢?”李沐厉声问道。

“父亲闻知李家庄有变,便立即返回长安了,才令我送消息给你。”

听到常玉已经返回长安,李沐缓和了一下语气,对常绿云道:“找到你父亲,让他速查袭击李家庄是什么人所为。”

“好,那我走了。”

李沐点点头道:“辛苦你了。”

常绿云有些意外李沐的客气,不过见李沐脸色不善,不敢多言,只是应道:“举手之劳。”

说完就闪身出去了。

待常绿云走后,李沐走到帐外大喊:“来人”。

四个亲卫闻声而来,李沐才发觉常绿云的身手实在了得,这样的警卫都能进出自如,不被人发觉,本想责骂亲卫,只是转念一想,象常绿云这种身手的人,恐怕整个大唐也没几个,也就作罢了。

李沐随即下令,全军紧急集合。

“弟兄们,我刚收到消息,咱们李家庄被恶徒袭击了,伤亡上百人,财物损失尚不可知。”

这一消息的宣布让护卫营将士义愤填膺,大声喧哗起来。

要知道,庄子里大批的劳工,都与护卫营将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亲人或朋友。

李沐招募劳工时就让护卫营将士有关的人员优先。

一则是变相奖赏将士,毕竟庄子中劳工的薪酬远高于平常水平。

二则以此捆绑住护卫营将士的心,增加他们的认同度和忠诚。

可以说,李家庄发展到现在,已经与护卫营所有将士密不可分。

“我们在前方浴血奋战,有人却在背后向我们捅刀子,你们说,怎么办?”

“报仇。”

“打他娘的。”

“血债血偿。”

……。

“传令,全军急行军,目标长安。”

在行军路上,李沐猜想着究竟是何人会袭击李家庄。

他迅速排除了李世民,因为李世民如果想对自己动手,直接传旨给尉迟恭就行,绝对不会用这种方式。

能令李家庄损失一百多庄丁,袭击者的实力应该不低。

李家庄的庄丁是李沐护卫营的补充和后备,李沐以训练护卫的方式训练他们,除了武器,庄丁的实力其实不会差护卫太多。

有这种实力的人肯定有办法知道自己并不在庄子里,那么袭击的目的就不会是自己,而是李家庄中的某样或者某些东西。

李沐一时想不出头绪来,便摔了摔头,专注赶路了。

只要不是李世民想对自己动手,李沐相信,自己有能力应付对手的攻击,并加倍偿还。

李沂也担心着杨氏的安危,虽然李沐说未接到杨氏出事的消息,应该没有大碍,可李沂没有亲眼看见杨氏,还是不放心,一路催促着护卫营日夜兼程,愣是将十天的路程缩减到了六天。

……。

皇宫里,李世民一身孝服,也在大发雷霆。

大唐京城,天子脚下,竟然有数百匪徒袭击朝廷重臣的庄园。

关键还是自己下旨明令禁止过的李家庄。

这是生生挑战李世民的底限啊,这是赤果果地打李世民的脸啊。

李世民此时早已骂得唾沫横飞,连龙案上的奏折和玉镇纸都遭了殃。

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一干重臣都低头听骂,没有一人敢出言劝阻。

倒不是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找不到此案的突破口,而是他们老谋深算,都是人精,聪明人心有忌惮,不敢明言。

“怎么都哑了?”李世民火发累了,需要休息喘口气,“李道宗,此案不破,朕拿你是问。”

李道宗一直低头不语,这时见李世民将矛头直接指向了他,只好出列奏道:“皇上息怒,以臣看来,此案并非无迹可寻。”

“讲。”

“这些年来,京城一向治安良好,而袭击李沐庄子的匪徒多达数百人,想来非一般人可为,只要清查在京亲王贵胄及勋爵,不难找到线索。”

李世民闻言一愣,怎么着?这一查就要查到自己人身上了?

可李世民并不傻,他转念一想,马上明白李道宗所说在理,能公然派遣数百人攻入李沐庄子,拥有这种能为的人,在长安城中屈指可数。

李世民眼神变得幽深起来,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一直低头不语的李泰。

他意味深长地对李道宗说道:“那此案就交由承范侦办吧,有了进展第一时间禀报,不得有误。”

李道宗也是被逼得没法才说出心中所想,不想将自己坑了进去,懊恼间暗想,不行,怎么也得拖个垫背的。

于是请求道:“皇上,臣身兼刑部尚书之职,破案是本分之事,不过悍匪实力强大,动辙数百人,臣恳请皇上派禁军支援。”

李道宗心思灵动,只要李世民派了禁军,到时他就只管破案,抓人就由禁军去动手,这样就算查到了什么要紧的人,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李世民沉吟了一会,点点头道:“……鉴于匪徒人数众多,着左武候中郎将苏定方调北衙飞骑协查。”

李道宗一听大喜,北衙飞骑前身是元从禁军,李渊登基后,将起兵时的仅存下来的精锐,囤兵于北门,也就是玄武门,后来李世民登基之后,又从中遴选出优秀者组建了飞骑,以供游玩时用,衣五色袍,乘六闲马,分为左右二营,说是万人,却因耗费实在太大,加上能合格选上的人不多,实际上从没满编过。

这二营飞骑可以说是李世民嫡系中的嫡系,说它代表着李世民,也不为过。

李道宗奏道:“臣还有一个请求。”

“讲。”

“臣想请皇上再派一人,共同追查此案。”

李道宗这是想再加一个保护罩,万一有事,也好分担。他心里是想在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二人中选一人,所以话是对李世民说的,可眼睛却望向了房、长孙二人。

长孙无忌岂是那种见套不躲之人?他不但要躲,还不忘记给人下套。

长孙无忌看了房玄龄一眼,房玄龄微微点头。

李世民果然追问道:“卿以为派何人可担当此任?”

李道宗正想说话,不想长孙无忌突然出列奏道:“皇上,臣以为此案发生在武功县,属雍州府管辖,故越王可担此任。”

房玄龄同时上前道:“臣以为,长孙司空之话在理,越王身兼雍州牧之职,此案当属其份内之事。”

长孙无忌这是在下套,他其实心里已经怀疑此事是不是李泰所为,因为在长安有这能力和胆子的人并不多,与李沐有嫌隙的就更少了,而李泰正好就是其中一个。

所以,不管李泰是不是幕后黑手,长孙无忌都想将这屎盆子扣向李泰,至少也给李泰惹上一身骚,也好为李承乾扫除障碍。

那边李泰一听,直想骂出声来,这老不死的怎将这黑锅愣往我头上扔?

李世民闻言脸色一变,他本想李泰如果涉案,只要自己能掌握案情的进展,也能掌控局势,不出纰漏。大不了再多给李沐点赏赐,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如果李泰也参与办案,如果他真的涉案,以李泰的个性,肯定会为了脱身再出昏招,到时恐怕自己想遮也遮蔽不住了。

可李世民知道长孙无忌二人说得在理,李泰身兼雍州牧之职,等于管辖着京城治安。

李世民想了想,驳道:“李泰只是总纲,并没有实领,真正主管雍州事物的是州府长史杨恭仁。这样吧,以十日为限,着杨恭仁协助承范经办此案,不得有误。”

长孙无忌听了暗呼可惜,这么好一个机会,白白错过了。

可李世民已经做了决定,他也不好再反对,只能与众人一起躬身道:“臣等遵旨。”

李世民松了口气,近来时运不济,频繁地出乱子,先是西域本一番大好局面,被李道彦愣是折腾到党项叛乱,然后是父亲李渊死了,现在又弄出这么一摊腌臜事,搞得自己心力交瘁。

李世民挥了挥手,打算让众臣散去,自己也好休息。

这时,从殿外冲进来一黄门,喊奏道:“皇上大喜,松州捷报。”

李世民与众臣闻言喜形于色,暗暗庆幸总算有好消息了。

“速传。”李世民兴奋地大喝一声。

早有太监去接了小黄门手中的奏折,呈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打开奏折一看,这是尉迟恭的奏折,详细说明了甘松岭以西百里无名峡谷一战。

此战杀敌七千余人,俘虏一万多,余者溃散。

俘虏敌酋拓跋赤辞,并已由李沐押解回京。

尉迟恭上表为有功人员请功,里面特意将李沐无名峡谷破敌之功、擒获敌酋之功相加,论为首功,牛进达为次功,李沂为第三。

李世民有点愣了,李沐只是派去做宣抚使的,随便试验一下新制火器的威力,怎么就擒获拓跋赤辞了呢?

第六十九章 深谙进退

李世民心里还是得意的,毕竟是自己青睐有加,有识人之明,李沐也没有辜负他的恩宠,为他长了脸。

李世民真得很为难,要说李沐小小年纪,已经是正五品县子了,再往上封,那就是县公、县候了,一个十岁的县公、县候?

可有功不赏又不行,击破数万党项大军、擒获敌酋这可是仅次于灭国的大功,如何赏?

李世民苦笑着将奏折递给房玄龄,让他传给众臣。

房玄龄看后脸上表情并无异常,在他看来,无论尉迟恭还是牛进达亦或者是李沐,只要赢了就行,他已经封国公、实封食邑千六百户,居宰相位十年,权宠隆极,只要大唐江山永固,他没有别的追求了,甚至他还想过两年向李世民上表请辞呢,都说盛极则衰,他可不想老了老了,还不得善终。

可长孙无忌的表情就精彩了,他与李世民一样,都没有预料到李沐又一次立下赫赫战功。

他与房玄龄的想法不同,长孙无忌想要保全整个长孙家族的荣耀,哪怕是他死后,所以他要培植势力,整固身边的圈子。

长孙氏,在大唐氏族志中可是排第二的,仅次于李世民的氏,就算风头一时无量的崔氏,不也只能乖乖地屈居长孙氏之下,排了第三么?

让长孙氏能长久的荣耀下去,是长孙无忌此生最大的追求目标,任何挡在这目标前面的人或事,都将被自己清扫一空。

只是长孙无忌与李世民想的不同,他不是担心如何封赏李沐,而是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李沐锋芒太露了。

有根基的人锋芒太露叫做实力,没有根基的人锋芒太露那就是树大招风、满则招损了。

长孙无忌有心将李沐拉入自己的阵营,不想让他过早地夭折,所以不免替李沐担心起来,赏无可赏,这是为人臣之大忌。

虽然李沐的官爵不是很高,上面还有很多的爵位,可问题是李沐窜得太快,年龄是硬伤。

众臣们这时都已经将尉迟恭的奏折看过了,他们与亲近者窃窃私语,言中大意莫过于李沐的滔天军功。

这次再没有人怀疑李沐的功劳,因为上奏折的是尉迟恭,尉迟恭在众人眼中虽然张扬跋扈,敢动手打李道宗的人,还能不张扬跋扈?但他绝对是个率直之人,他的奏折没有人会去质疑,

也不容质疑,否则就要问问李世民答不答应。

大臣们各怀心思,有一点却相同,那就是羡慕,这种战功,那是祖坟冒青烟才能碰上一次,可李沐不到一年,就遇到了两次,实在是幸运儿啊。

就在一殿君臣伤脑筋的时候,又有小黄门进来通禀,“宣抚使李沐松州奏报。”

“呈上来。”李世民暗想李沐这道奏报是不是替自己表功呢?

打开一看,顿时李世民击掌叫好。

众臣讶然,不知道李沐在奏折上写了什么,竟引得李世民失了态。

“来,将李沐奏报传于中书令、司空看看,朕就说嘛,此子不负朕。”李世民赞不绝口道。

当长孙无忌看过这份奏报之后,他忍不住心中长叹,原来真有生而知之的人啊,此子十岁就深谙进退之道,假以时日,成就可想而知。

此时长孙无忌心中猛地一动,真生出将女儿嫁于李沐的念头,可也仅仅是一时冲动,因为一想到李沐的年龄,长孙无忌便知道这恐怕成算不大。

就算自己肯,可女儿大李沐三岁,五年之后,李沐还是弱冠,可女儿就应该出嫁了。

这个时代女子过十八不嫁,那是要官配的。

虽说以长孙无忌的能为,断不可能让女儿官配,可传出去总是丢人。

长孙无忌自嘲地笑了笑,将这念头掐死在萌芽之中。

李沐的奏报上并没有一字一句为自己表功,而是详尽阐述了此次无名峡谷之战经过,并建议朝廷以无名峡谷为根据地,修筑一座囤兵城池,如此既可威慑党项,又能成为松州屏障,等于在甘松岭之前又加了一道保护墙。

而对于此次大捷的论功,李沐也排出了位次。

本来李沐是没有资格排这位次的,因为主帅是尉迟恭,只有他能排位次,然后上奏朝廷,经廷议后发兵部论功,再交尚书省签发,最后由李世民用印颁发圣旨。

但此次李沐明里是宣抚使,是经朝廷圣旨任命堂堂正正的钦差。

与尉迟恭一起前往松州,其实暗合监军的使命,所以,李沐单独奏报实是份内之事。

李沐的排次顺序是这样的,松州都督韩威以六千将士在甘松岭硬抗拓跋赤辞五万大军十一天,伤亡超过五成,论为首功;右武卫大将军牛秀(进达)率五千禁军破敌有功,论为次功;宁远将军李沂率五百护卫营将士此战一举擒获敌酋拓跋赤辞,论为第三。

奏报上唯独没有提到自己的功劳,这一点令众臣暗暗心折,佩服起李沐的胸襟来。

这世上能如此谦让滔天之功的人,恐怕已经不多了。

李沐可能不会想到,这一份奏折,能让他在朝臣中的形象好了许多。

李世民这时已经轻松起来,他自然明白李沐在此战中的功劳,但于公于私他都不愿意让李沐占据首功的位置。

李沐这份上疏正好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李世民说道:“李沐有这份心深合朕意,既然如此,那就将尉迟恭、李沐二人的奏折一并发往兵部论功就是。”

“臣等遵旨。”

散朝之后,李世民去了长孙皇后寝宫。

因为李渊的病逝,李世民已经十天没有来过长孙皇后这里了。

“观音婢……。”李世民拦住要去通报的宫娥,一路大喊着走了进去。

长孙皇后正在与晋王李治说着话,听到李世民的声音,赶紧拉着李治迎了出去。

“臣妾恭迎皇上。”

“儿臣恭迎父皇。”

李世民见长孙无垢一身孝衣,神色有些憔悴,眼中多了一些怜惜。

上前扶住长孙皇后,埋怨道:“观音婢,这些日子你身体也不利落,要多注意休息。”

“臣妾理会得。”

李世民又转头对李治道:“雉奴也在啊?这些日子可有好好读书?”

李治显然有些害怕李世民,缩在长孙皇后身后不敢出声。

李世民正要责怪,长孙皇后连忙打圆场道:“臣妾见皇上兴冲冲而来,不知有何喜事?”

被长孙无垢这么一问,李世民马上忘记追问李治读书之事,笑着道:“是有喜事,而且与你也有牵连,观音婢不妨猜猜。”

长孙无垢怎会拂逆李世民的兴致,于是笑着猜道:“臣妾想想……能让皇上如何高兴,肯定不是小事,既然是大事,那肯定与吐谷浑、党项战事有关。”

“唔……如此一来,就不难猜了。臣妾猜肯定是吐谷浑、党项战事传来捷报了。皇上说说我猜得准不准?”

李世民抚掌大笑道:“虽不全中,也不远矣。观音婢猜中了有捷报,但没有猜出喜事与你有关之处。”

“哦?那皇上说说,究竟是何喜事?”

李世民神秘一笑,吊了吊长孙无垢的好奇心,好一会才说道:“刚得到奏报,松州之战大捷,杀死、俘虏党项叛军三万余人,出乎朕意料的是竟活捉了敌酋拓跋赤辞。”

长孙皇后闻言也是大喜,毕竟李世民已经很多天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为了让李世民尽兴,长孙皇后顺着李世民的口气问道:“那皇上再说说,此事如何与臣妾有关了?”

李世民果然更加开心,笑道:“皇后收了个好义子啊,此战李沐及其麾下护卫营论为首功,也是他活捉了敌酋拓跋赤辞。观音婢,你说与你是不是有关联?”

长孙皇后闻言惊讶地问道:“李沐?他不是说去松州宣旨安抚吗,怎么真上了战场?”

李世民道:“你怎么忘了李沐是怎么来长安的,可不就是因为他击败吐谷浑斩杀了伏允么?”

长孙皇后恍然道:“看臣妾这记性,竟只记得李沐年纪小了,臣妾心里还怪陛下呢,怎么能让李沐小小年纪上战场拼杀。”

李世民被逗得哈哈大笑道:“你可不知道,那混小子麾下有五百庄丁护卫,那气势可是连朕的飞骑都难与之抗衡。”

长孙皇后一惊,问道:“莫非李沐竟还有练兵之术?”

李世民叹道:“朕还真小看了他。今日他上了一份关于松州战事的奏折,观音婢再猜猜,他在奏折上怎么说的?”

长孙皇后笑道:“还能怎么说,以他少年心性,立下如此大功,还不得向皇上好好表功一番。”

李世民收敛起笑容,正色道:“皇后也小看了他,奏折上李沐只字未提他的功劳,而是将首功让给了坚守甘松岭的松州都督韩威。”

长孙皇后听了也深感惊讶,她突然向李世民施礼道:“有明君后,方才出良臣。臣妾为陛下贺。”

李世民闻言心花怒放道:“那混小子还真没有辜负朕与皇后对他的恩宠,唔……朕要好好赏他。”

长孙皇后却阻拦道:“皇上不可,李沐小小年纪已经封为县子,又被皇上与臣妾收为义子,如果再加恩宠,恐怕对他不利,还请皇上三思。”

第七十章 李泰情急

李世民敛起笑容,他知道长孙皇后说的在理,自己可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能得观音婢处处为他着想,这混小子还真有福气。”

“臣妾也是想保全了他,日后好为皇上为大唐出力。”

李世民又开心地笑了起来,道:“朕能得观音婢为后,实在是三生有幸。”

长孙无垢也笑道:“皇上说笑了。”

边上被冷落的李治此时开口问道:“父皇,李沐什么时候回来?”

李世民这才想起这小子还没回答自己读书的事呢,冷哼道:“你打听这做什么?”

李治又缩到了长孙皇后的身后。

长孙皇后嗔怪地白了李世民一眼,道:“皇上莫要吓雉奴,他是想去李沐庄子玩耍,李沐上次来见臣妾时答应雉奴的。”

李世民闻言这才想起李家庄遭遇袭击之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又忘记追问李治读书的事了。

长孙皇后见状奇怪,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李世民长叹道:“皇后有所不知,前不久李沐庄子被一伙匪徒袭击,死伤了逾百人,到今天还查无头绪。哎,朕还不知道怎么向李沐说呢。”

长孙皇后大惊:“皇上说的可是长安县的庄子?”

李世民点点头。

“何人如此大胆?臣妾请皇上一定要严惩凶手,还李沐一个公道。”

李世民又叹了口气,看着一脸正气的长孙皇后,欲言又止。

这一来,李世民的兴致迅速散去,再没有精神说话了。

“皇后,朕想起还有国事未处理,就先走了。”

不待长孙皇后说话,便转身出去了。

长孙无垢猝不及防,不知道李世民怎么就变得兴趣缺缺了,只能施礼道:“臣妾恭送皇上。”

“儿臣恭送父皇。”

……。

退朝之后,李泰魂不守舍的回到王府。

李泰现在已经后悔了,他甚至不记得自己还兼着雍州牧的职务,他娘的要是知道结果会这样,自己也就不动这心思了,或者直接在李家庄搞点破坏,全身而退就行。

确实,李泰身上兼职太多了,多到已经记不清了,单大都督、刺史的职务就有二十二个之多,还有左武候大将军、雍州牧等等。

这次一时兴起,派了八百暗中招募的人手,袭击了李家庄,本意是想趁李沐护卫营不在,给他一个教训,同时顺手拿点庄子里的火器,人不知鬼不觉的,让李沐吃个哑巴亏。

就算李沐猜到是自己所为,没有证据凭他又能把自己怎么样?

可李泰不知道李家庄里还有三百庄丁,更想不到三百庄丁的战斗力这么强。

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愣是将李泰的八百人手啃下一块肉来,此战八百人手折损了一半还多。

虽然抢了一批香皂、钢铁等物资,可这些用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对李泰来说不值一提,关键的天雷却是连踪影都没见到。

李泰倒不是心痛折损的人手,对于他来说,手下人的性命只是个数字,大不了日后再花钱招募就是了,他是担心折损的人手会在李家庄留下活口,近五百人伤亡啊,而从付出的消息得知,李家庄仅伤亡百余人,这个数字比例差点让李泰吐血。

这究竟谁是进攻者,谁赢了谁输了?

重点在于这四百多的伤亡中,有多少人是受伤被俘了。

只要有一人还活着,吐露出一些与他有关的线索,那就是滔天大祸。

滔天大祸指得不是袭击了李家庄,而是暗中蓄养死士,其罪可论谋反。

李泰并不怕李沐报复,他怕的是李世民知道他蓄养死士。

李泰坐立不安,找来死士头领,令他再去李家庄一趟查探,如果发现真有活口留下,不计代价也要灭口。

正象李世民暗中担心的一样,李泰开始出昏招了。

……。

当李沐的马蹄进入雍州地界的时候,朝廷已经得知了。

出迎的阵容是超规格的。

大唐太子李承乾率一应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在金光门外迎接。

上万长安百姓列队在道路两侧迎接。

这可以说是大唐建国以来首次超豪华阵容。

百姓们主要是看热闹,但其中不乏护卫营将士的亲属朋友。

所以,气氛非常热闹。

李世民给予李沐这种优待原因有三,一则李沐确实立了大功;二则是李沐押解敌酋拓跋赤辞回京,李世民怀有向长安百姓和周边列国显摆武功的心思;三则是对李沐知进退让首功的补偿。

最后就是李世民对于李沐庄子被袭击,而产生的一点歉意,因为以李世民的心机,约摸已经猜到此事就算不是李泰所为,也与李泰脱不了干系。

如果李沐不闹,能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是万幸,李世民实在不舍得去为难他的青雀儿,要知道,李世民喜欢李泰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有一次,一日未见李泰,他就专门写信,派信使前往越王府询问,这一日,信使来往皇宫与越王府之间多达三次。

可见李泰在李世民心中的份量。

不仅如此,李泰因受宠飞扬跋扈,朝中三品以上官员没有不被他训斥过的,连象房玄龄、长孙无忌这等皇帝近臣,李泰也是想骂就骂。

这性格倒是与李沐当殿骂韩仲良有些相似,只不过李沐针对的是韩仲良一人,而李泰是不分人等,一杆子打翻。

一众老臣不甘受辱,纷纷李世民告状,可李世民不但不为他们做主,还薄责他们与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实在是令人无言以对。

李承乾望着李沐将要出现的方向,心中思绪复杂。

打心底里来说,他对李沐并无好感,也无恶感。

正确的来说,李沐的任何举动,都不足以进入李承乾的视野。

这就是太子与亲王的区别。

但因为李泰的迅速崛起,已经对他产生了威胁,李承乾只能被动应战。

不对,不该说是应战,只能说是防御,被动防御。

李世民对李泰的宠溺,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让李泰甚至敢当面让李承乾下不了台阶。

李承乾做为太子兼兄长,还不得不展现他的仁慈和包容。

显示他孝敬君父、兄友弟恭的形象。

这让李承乾异常的郁闷。

幸好苏勖无意间为自己铺垫了一条扭转形式的道路。

想到苏勖,李承乾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娶了太子妃之后,早就想拉拢苏勖到自己麾下了,不想这次苏勖主动为自己献上了这份重礼。

其实李承乾完全可以直接向李世民举报袭击李沐庄子是李泰所为。

可李承乾再三思虑,不想那么干。

因为那样虽然简单直接,但会在李世民心中留下自己兄弟相残之嫌。

自己腿疾之后,父皇对自己是越来越冷淡了,这一点不但群臣知道,自己也能清楚地感受到。

放一些线索出去,然后等李沐回来之后,让他去找李泰的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如此自己就可进可退,还不用担干系。这是李承乾思虑之后做出的决定。

李沐啊,你可别令本宫失望啊。李承乾望着远处在心里嘀咕着。

李沐在路上已经接到朝廷的通报,知道太子李承乾率文武百官代表皇帝出城相迎。

以李沐的性子,如果不是进入雍州地界前接到了常玉的密报,得知杨氏没有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并且损失不大,恐怕现在早已直接去了庄子,哪有心情与这些官僚们枉费唾沫。

急促地马蹄声渐渐响起。

所有的眼睛望向西面的官道,期待着胜利之师凯旋。

在这一刻,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甚至是李承乾,对于李沐及护卫营的凯旋都是真心诚意欢迎的。

护卫营驰近至五里地时还未减速,这样的速度,恐怕再不减速就会酿成大祸。

文武官员们脸色渐渐变了,或是因为恐惧,或是因为担心,亦或者因为别的。

负责维持秩序的禁军们开始有意无意地将手移向刀柄,并慢慢往李承乾前方移动,以防范护卫营冲撞太子。

李沐一马当先,李沂紧随其后,近五百钉着铁马掌的战马如阵风般刮来,带来翻滚的烟尘和大地剧烈的震颤。

到相距仅一里地时,靠前的官员已经开始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却。

禁军将士已经作势欲发。

唯有太子李承乾昂首而立,脸上没有一丝动容。

李沐看着心中大感佩服起来,没想到这个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太子竟有这等气度。

李沐自然不会莽撞到去冲撞李承乾太子车驾,他只是急着赶路,也信任护卫营将士的令行禁止能力。

在一里地时,李沐猛地举手示意,然后一勒缰绳,“唏咧咧”一声,战马猛地止步,因为惯性,瞬间人立起来。

而后面李沂及护卫营将士同一动作,马匹同一反应。

万众一心、如臂使指。

李沐率先跃下马来,转身整队完毕。

率护卫营大步上前。

“咔咔咔”铁后跟与地面的摩擦声,犀利而沉重。

加上经过此次血战之后,护卫营士兵的气势与出发前相比更增加了几分,数百人整齐的步伐让所有迎接的人都感到压抑,喘不过气来,连禁军将士都心惊胆颤。

第七十一章 童谣

直到行军至距离李承乾车驾十步外,李沐及护卫营将士齐刷刷地单膝下跪,才让戒备的禁军将士松了一口气,暗中抹了把汗,庆幸没出什么事,实际上禁军将士已经心寒,这真要出事,出迎的三千禁军哪是这群虎狼的对手?

不过现在想想也是,李沐和他的护卫营怎会在这种时候有不规的举动?

说来好笑,相比于如临大敌的禁军将士,远处围观的百姓们都无畏惧之意,他们欢呼雀跃着,庆贺着大唐的又一个胜利,在百姓心中,只要是胜利,他们就能安居乐业,不用担心朝廷因兵败而增加他们的税,自己的孩子、丈夫就不用再被征募上战场。

更重要的是胜利让百姓们有了尊严,哪怕这份荣耀实际上并不真正属于他们,自古百姓就不是荣耀的主人,可就算如此,也不影响着百姓的自娱自乐,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唐人。

李沐护卫营强悍的出现,让百姓们心中那份自尊心上涨到了极点。

他们用尽全身的力量欢呼着。

“臣长安县子、交通监司监、宣抚使李沐率护卫营回京,特向皇上交令。”按规矩李沐跪的是李世民,李承乾只是代李世民出迎。

所以李承乾受礼之后,下了车驾,上前几步回道:“长安县子、交通监司监、宣抚使李沐及麾下护卫营击破党项逆贼、擒获敌酋拓跋赤辞,功在社稷,皇上有旨,交割俘虏之后,李沐立即进宫面圣,不得拖延。另护卫营将士暂回李家庄整修,待朝廷论功行赏。”

“臣等遵旨。”

这时李沐方才起身,与李承乾重新见礼。

“臣拜见太子殿下。”

“沐弟太见外了,路上辛苦,不必多礼。”李承乾很谦逊,直接上前扶住李沐。

李沐此时抬头看向李承乾,只见李承乾额角上汗水淋漓,眼神中还有一丝残留的惊惧。

原来你丫也不是不怕,李沐心中暗笑腹诽,恶作剧地想道,估计李承乾腿脚不便,跑不起来才勉强站着,也好表现出勇者无惧的姿态吧。

“敌酋拓跋赤辞就在后面,请太子殿下派人交割,臣这就进宫面圣。”李沐急着回庄子,不愿与李承乾多费口舌,浪费时间。

李承乾僵笑道:“沐弟说得是,本来今日我还想设宴款待沐弟,既然父皇有旨,那就不留你了,待过几日,我再派人上门相邀。”

李沐拱手道:“多谢太子殿下盛情,沐届时定会前往拜访。”

交割之后,李沐让李沂带护卫营回庄,自己只身去了皇宫。

李沐及护卫营的离去,没有降低着围观百姓的狂喜心情。

特别是与护卫营有着千丝万缕关系之人,他们载歌载舞着,在他们看来,护卫营的荣耀就是他们的荣耀,颇有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自觉。

有好事之人还编出了童谣,

“昔日姑臧郎,今时鲁县男。

朝堂骂韩相,无罪反升候。

一战吐谷浑,次屠党项奴。

麾下护卫营,个个英雄郎。

……。”

李沐一进承庆殿,就见李世民、房玄龄、长孙无忌还有李道宗四人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儿臣叩见皇上。”

“起来吧。好你个李沐,又立新功,朕没看错你,哈哈。”李世民待李沐施礼后,笑着夸赞道,“来,赐坐,好好与朕说说是怎么击败党项人的?”

于是李沐将此战的前因后果详细地叙述了一遍,当然略去了从常玉处得知吐蕃进军党项的消息。

李世民四人听得如痴如醉,大有以身相代的意思。

“皇上,此战之后,党项已不足为敌,但吐蕃对党项虎视眈眈,朝廷不可不备。”

李世民闻言点头道:“朕知道了,只是眼下还不是与吐蕃开战的时机,且待来日吧。对了,你在奏折中建议在无名峡谷建造城池之事,朕与诸位大臣商议之后觉得可行,只是依照原先的造城法太费时间,想用你的水泥建造,对此你有何建议。”

李沐想了想道:“水泥用于建造城墙,其主要还是在于使用大量钢铁做筋,此时儿臣庄子里钢铁产量估计已够建造一座小型囤兵军寨,可以一试。”

李世民大喜,道:“好,那此事就这么定了,回去之后写个折子呈上来。”

“儿臣遵旨。”李沐想起答应李道彦的事,便趁机道:“儿臣另有一事禀告。”

“讲。”

李沐便将与李道彦的谈话和怀疑大致复述了一遍,然后总结道:“皇上,李道彦所说,虽然没有证据,但儿臣判断吐谷浑与党项私下勾结之事宁可信其有。另外李道彦虽然有罪,但对皇上对朝廷的忠心还是可以肯定的,儿臣以为吐谷浑刚降,驻守伏俟城的李大亮都督身边也缺帮手,李道彦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战将,不如让他流放去伏俟城戴罪立功。不知道皇上意下如何?”

李世民闻听心中甚慰,深感李沐就是他的心腹,自己早就有意赦免李道彦,只是为众臣所迫,无法为之周旋,如今李沐的建议正中下怀。

李世民板着脸,看向房玄龄等人,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房玄龄等人在李世民身边这么久了,粘上毛比猴都精,哪会领会不到李世民的意思?

“臣等附议。”

李世民道:“那就如李沐所奏,将李道彦流放伏俟城戴罪立功。”

“至于李道彦所言,党项与吐谷浑勾结之事,朕以为如今吐谷浑已平,李沐又克党项,就不必再费心追究了。”

李沐听懂了李世民的言外之意,如今吐谷浑、党项已经不足为虑,而李道彦也已经伏罪,加上西边吐蕃环视在侧,需要吐谷浑和党项做为与吐蕃的缓冲之地,就算查明真有此事,恐怕也无法追究。

果然,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都没有出言反对,而是一致赞同李世民的意见。

如此政事,自然不是李沐区区一个县子能插嘴的,就算能插嘴,李沐也不乐意,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世民见众人并无异议,于是道:“接下来再议议敌酋拓跋赤辞如何处置,诸卿都说说吧。”

李道宗出列道:“拓跋赤辞阳奉阴违,屠杀我数万大军,其罪不可恕,臣以为当斩。”

长孙无忌道:“斩是容易,可拓跋赤辞一死,党项各部落纷乱遂起,如何抵挡吐蕃的进袭?”

李道宗争辩道:“朝廷再另选一人进行册封便是。”

长孙无忌毫不相让,道:“另选一人?李尚书可有人选?又如何保证新选之人能服众?”

李世民见二人有争吵起来的苗头,连忙开口对房玄龄道:“玄龄可有良策?”

房玄龄原本不想说话,这时见李世民垂询,倒也不敢藏拙,说道:“臣以为辅机与承范所言皆有道理,拓跋赤辞屠我军民,与国威而言,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可与国家利益而言,却是杀不得。”

长孙无忌二人受不了房玄龄和稀泥,皆准备出言反驳。

李世民追问道:“那依玄龄之见,杀还是不杀?”

房玄龄思忖道:“臣以为还是训诫一番,使其服罪,然后放他归去,令其为大唐抵挡吐蕃东进。”

房玄龄的话引起所有的不满,不但李世民使劲摇头,就连不同意斩杀的长孙无忌也不同意。

长孙无忌皱眉问道:“玄龄此谏,老夫不敢苟同。如此轻易放其归去,朝廷颜面何在?”

李道宗更是愤怒,他责备道:“中书令所言,实是羞辱我大唐军威,皇上,切不可采纳。”

李世民看着房玄龄道:“朕明白爱卿所言,也是为了朝廷,可承范所言也在理,放拓跋赤辞回去确实不妥。”

房玄龄叹道:“臣知道所言欠妥,可皇上与诸公细想,如果杀了拓跋赤辞泄愤,那党项必乱,党项一旦生乱,大唐边境必被波及,更重要的是,如果吐蕃趁此东进,一部分党项部落惧怕吐蕃兵势,就会俯身投靠,如此一来,吐蕃东进之势就会势如破竹,不可阻挡啊。”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沉寂。

长孙无忌和李道宗也在深思,这确实是个难题,不是大唐惧怕吐蕃,而是大唐还没有做好与吐蕃一战的准备。

单纯从两国国力上来比较,大唐与吐蕃就象是一个穿鞋的一个光脚的。

以国力,大唐足以辗压吐蕃,可问题是,从来都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大唐承平二十余年,可以说是国泰民安,那就担心战争会打碎这种安逸。

李世民见众人都不说话,一时也思索不出良策,这眼角的余光里正好蹩到那个正在悄悄打哈欠的混小子,气便不打一处来。

“李沐,你倒是说说,拓跋赤辞该如何处置?”

李沐猝不及防,他正无聊地打算告退,却被李世民突然袭击。

“这……。”李沐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有话直说,朕不追究你妄言之罪。”

有李世民的这话保底,李沐胆子就放开了。

第七十二章 祭奠李渊

“既然皇上有旨,那儿臣就妄言一番了,还请诸公见谅。”李沐谦逊地先向长孙无忌三人告罪。

长孙无忌等人的眼光都落在了李沐身上。

“禀皇上,儿臣以为司空、中书令、李尚书三人所言都对,拓跋赤辞不能杀也不能放。故,以儿臣看来,不妨封他个官,赐他座宅院,然后让他在长安安享福贵,然后再封他的儿子拓跋把利为党项之主。”

李沐的话让长孙无忌三人连连点头,心中暗赞道,这小子的计策确实可行,软禁拓跋赤辞,扶他的儿子上位,没杀拓跋赤辞反而给其封赏,安抚了党项人,也让党项人投鼠忌器。不放其回去也无损朝廷的颜面,关键是拓跋把利做了党项之主,拓跋赤辞和党项人就算吃了个暗亏也无话可说。

而拓跋把利威望肯定不足以压服所有部落,那就只能仰仗大唐对他的支持,如此一来,大唐就可以通过拓跋把利控制党项人了。

那李世民问道:“诸卿以为李沐所献之策可行乎?”

长孙无忌三人相互对视一眼,一起躬身道:“臣等附议。”

李世民闻言击掌叫好道:“好,好,此策甚好,那就照此策办吧。”

“陛下圣明。”

“来人,拟旨。封拓跋赤辞为西平公,赐宅邸一座;封拓跋把利为西戎州都督,隶属松州都督府节制……。”

解决了此事,李世民笑着对李沐说道:“此番松州一战,你又立了大功,虽说你将功劳让于了别人,可朕总不能让你吃亏。说说吧,想朕赏赐你什么?”

李世民这次是真心的,他此时是太喜欢李沐识趣了,真打算补偿些什么给李沐。

李沐答道:“回皇上话,此乃儿臣本份,不敢讨赏。只是儿臣有两个请求,望皇上恩准。”

“讲。”

“一是儿臣希望朝廷不要薄待了护卫营将士。”

李世民随手一挥说道:“此事勿须担心,朕已关照兵部,对护卫营将士一律从上限论功。”

“谢皇上。二是儿臣希望速查袭击李家庄的凶手,查到之后,依律严惩。”李沐路上就猜到此事必定是有身份之人所为,单从歹徒的数量上就不可能是寻常盗贼所能为的。

提出这个要求,是为了以后不管查到谁,也能让李世民能秉公处理。

“这……。”李世民被李沐逼到了墙角上,这些天他令暗卫密查,心里已经大致有了数,从蛛丝马迹看,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李泰,李世民也暗恨李泰私下招募死士,可真要让他对李泰下手,这实在是舍不得的。

“李沐啊,朕已经令刑部尚书李道宗、雍州府长史杨恭仁主办此案,着左武候中郎将苏定方调北衙飞骑协查,想来不日就有头绪,你别急。”

“儿臣恳请皇上恩准,让儿臣全程督办此案进展,早日缉拿凶手,替庄中无辜死难者报仇。”李沐知道此时不能退让,于是坚持道,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意。

李世民为难起来,“这……。”双眼向长孙无忌二人望去。

不想,长孙无忌早就将头低下,而房玄龄则将头转向边上,哪看得到李世民示意?

李世民知道这二人是故意的,可又不能说破,心中大恨,这两混帐老儿,竟不知道替君分忧么?

这边李沐满眼期盼,巴巴地看着自己。

李世民心想,此案进展由自己掌握着,料来不会出什么岔子,李沐毕竟是苦主,想要督办那就督办吧。

于是李世民应道:“朕准了你就是。”

李沐马上拜倒在地,这是在板上再钉上一钉,“谢皇上,儿臣替庄中无辜死难者叩谢皇上恩典。”

“你……快起来吧。”李世民无语了。

“儿臣听闻太上皇仙去,心中哀痛,欲前去祭拜,请皇上允准。”

李世民心中一暖,这小子还真是个忠良之人。

“去吧,你有这份孝心,也不枉上皇临终前还念叨你的名字。”

想到李渊临终时,拉着自己的手,让他善待李沐,让李世民心中有些许疑惑。

如今见李沐也是牵挂李渊,以为只是二人几次见面后投缘,倒也不疑有它。

“儿臣心忧庄中母亲,若皇上没有别的吩咐,儿臣祭拜太上皇之后,就直接回庄了。”

“唔……去吧,好好抚慰你娘。”

“儿臣遵旨。”

李渊驾崩在垂拱殿,病危时李世民终究念及父子亲情,令人将李渊移进大内。

李渊死后,灵柩停在垂拱殿前殿。

除了前三日李世民和宗亲还有大唐三品以上官员前往祭拜,之后就很少有人进垂拱殿了。

李沐在小黄门的陪伴下,直入大内,到了垂拱殿。

本来外臣进大内手续十分繁琐,但一则李沐是李世民正经义子,入了宗籍的,二是李沐才十岁,还不到男女设防的年龄。

加上李沐手中的御赐金牌,所以一路畅通无阻。

一进垂拱殿门,李沐就感到一阵阴冷。

此时虽已是秋天,但天气依然炎热。

李渊贵为大唐开国皇帝,死后哀荣也关乎李世民的颜面,所以停尸时间没有三五年至少也需要一二载。

为了尸体不腐,已经由太医用药水整个涂抹浸泡,然后入殓装扮。

再在灵柩周围囤积大量冰块降低温度。

所以,整个垂拱殿前殿的温度都非常低。

进去之后,李渊的灵位、灵柩停在正中处,四周除了守灵的太监宫女,也就只有李渊生前的近侍孙华了。

见李沐前来祭拜,孙华一时没有控制住心情,泪如泉涌。

李沐没有顾得上注意孙华神情,大步来到灵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行叩拜大礼后,嚎嚎大哭道:“太上皇啊,义祖父啊,您答应要等孙儿回来的啊,还要去孙儿庄子游玩……。您怎么就这么去了啊……。”

李沐的哀伤并非做假,所谓骨肉相连,就算李沐知道自己是穿越者,可血脉感应无法割舍,加上两次见面,李渊确实对李沐不错。

一时间,稚嫩的哭声引得周边的太监宫女们眼眶发红,都心想这义孙远比亲孙还悲恸,那些个亲孙们面上装着哀伤,可一转身就是笑脸聊天,实在是不当人子。

待李沐哭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边上偷偷抹泪的孙华上前,搀扶起李沐,泣道:“沐县子,上皇临终之时,还念叨着沐县子,特意叮嘱皇上要善待于你,老奴此生陪着上皇数十年,从未见上皇对哪个外臣这么上心过,如今见沐县子如此悲恸,方才知道上皇识人不淑啊。”

李沐拍拍孙华搀扶自己的手问道:“敢问内官,太上皇去得可安详?”

“上皇去得很是安详,除了叮嘱皇上善待你之外,也就只见了皇后等人,所有孙辈一个未见。”

李沐心中一阵感动,眼泪禁不住涌出。

或许是亲情所致,血脉相连,李沐此时竟生出无数哀思,悲恸不已。

孙华看着婆娑流泪的李沐,快到嘴边的话硬是咽了回去,他知道殿中人多言杂,加上李渊的叮咛,孙华心中叹了口气。

许久之后,李沐回过神来,与陪着他悲伤的孙华聊了一会儿,问道:“太上皇仙逝了,内官之后是如何安排的?”

孙华忧郁地回答道:“还能怎么安排,老奴随上皇久了,现在年纪也大了,等上皇入陵后,老奴便依惯例去为上皇守陵,了却残生。”

李沐心中一动,孙华已经第二次自称老奴了,第一次以为是口误,可这连续二次就有些不对了,但心中有些同情孙华,看他也就六十岁左右,从此就是守着陵墓过日子了,或许口不择言也说不定。

于是安慰道:“内官若是不反对,待太上皇入陵之后,我向皇上求情,让内官告老返乡,颐养天年吧。”

不想孙华苦笑道:“老奴哪还有家,沐县子心意老奴领了,能多陪陪上皇也是老奴福分,此事就算了吧。”

这下可好,一开口三个老奴,李沐有些狐疑起来,莫不是孙华悲伤过度,脑子不好使了吧。

只是不便相问,而且孙华说得可怜,李沐安慰道:“也罢,不过内官若不嫌弃,往后每年节庆,李家庄都会送上一份礼物,有朝一日,内官想要颐养天年,就来沐的庄子,李家庄永远会向内官敞开大门。”

孙华真的被李沐感动了,他颤抖的手紧握着李沐的手,抽泣道:“老奴谢过沐县子了。”

几次劝慰之后,孙华才收拾起心情。

李沐这才与孙华告别,回了李家庄。

回到庄子里,天色将黑,李沐先去见了杨氏。

请了安,杨氏才对李沐哭诉道:“沐儿啊,要不是娘那天早早睡下,娘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娘,孩儿知道庄子被袭之事了,害得娘担惊受怕,是孩儿的不是。”

“沐儿,究竟是谁这么狠心,要对咱家下手?可怜啊,死了三十七个,伤了近百人啊。”杨氏显然是吓怕了,脸上也看不见在凉州时那种女中豪杰的英气。

第七十三章 试探李道宗

“娘放心,孩儿这次回来,就是要查出是谁在害咱家,然后十倍返还。”李沐狠狠地说道。

杨氏一把拉着李沐的手,又一把拉住李沂,泣道:“娘老了,只想你兄弟二人平平安安,你们要好好的。”

李沐安慰道:“娘放心,孩儿一定照顾好弟弟,不会有事的。”

宽慰一番之后,李沐带着李沂出来,去了自己的书房。

“二弟,庄中损失如何?”

“我查过了,除了人员损失之外,有数个工坊遭到洗劫,幸好每三日产出进库一次,工坊中所囤产出不多,不过汇总之后损失也高达五万贯。”

李沐点点头,恨恨说道:“不打紧,损失钱财好过别的,总有一天,咱会连本带利讨回来。死伤的庄丁抚恤了没有?”

“天气热,尸体不宜久放,我已经下令入土为安了。至于抚恤,尚未发放,还待大哥决定。”

李沐沉吟了一下,“死者每户发放一百贯,伤者每户六十贯,今天就发下去,不可冷了将士的心。”

“是。”

“二弟,工坊匠人可有折损?”

“这倒没有,贼人是半夜后袭击的,匠人们都是回去睡了,没有人被害。”

李沐吁了口气,相对于这些熟练的匠人来说,损失的钱财已是微不足道了。

“你有了解当晚被袭的经过吗?”

“了解过了。据庄丁述说,当晚过了子时,巡逻西面的一队庄丁见庄墙上有动静,便上前盘查,不想歹徒此时突然发起了攻击,这队庄丁防备不及,几乎全军尽没,幸好庄丁及时吹响了警哨,增援迅速赶来,才击退了那伙歹徒。只是由于最先的那队庄丁没有挡住,有很大一部分歹徒闯进了工坊。阵亡人数也是这队人占了大半,不过歹徒也没占便宜,虽然抢走了些财物,但也留下了四百多条性命,想必现在已经知道咱李家庄不好惹了吧。”

李家庄三百庄丁,原是李沐为替补护卫营准备的,说是庄丁,但训练和待遇都不比护卫差。

平常是白天每隔一个时辰巡逻一圈,晚上半个时辰换班。

而此次李沐去松州公干,为了安全,特地将巡逻时间提高了一倍。

否则,如果晚上还是半个时辰一次,恐怕这段时间间隔中,歹徒早已得手全身而退了。

“看来还得加大巡逻力度,吩咐下去,从今日起,加强警戒,凡是不听劝阻擅闯李家庄者,就地格杀。”

“是。”

“有活口么?”

“这……。”

“有什么就说,别吞吞吐吐的。”李沐皱眉责怪道。

“是。原先有不少活口,不过庄丁们心恨歹徒,审问时下手太狠,加上本来就有伤,所以……。”

李沐闻言大怒,他娘的就不能留下活口:“全死了?”

“那倒是没全死,留下了一个。”

李沐这才息了怒气,问道:“审问出什么没有?”

“据那人口供,他们原是长安周边州县的无业游民,有一天被重金招募进了一个秘密组织。”

李沐追问道:“那组织有多少人?头领是谁?”

李沂汗颜道:“这……问不出来,那人好象只是个喽啰,知道的不多。”

李沐无语,他娘的,就不能留个小头目吗?不过李沐也不打算惩罚那些庄丁,本来嘛,是人受到欺负都想报复,一报复就手下没了分寸,李沐可不想这个时候再去打击庄丁的士气。

“走,去看看那活口。”

在庄子的临时监牢里,李沐见到了这个所谓的活口。

此人三角脸、三角眼,外加三角眉毛,整一副欠抽的嘴脸。

李沐倒是怀疑此人怎么没被庄丁们打死。

不过此人身上除了手臂衣袖上有些血迹,其它地方倒看不出什么伤来。

“叫什么名字?”

“小人……没名字,打小别人都叫我阿土郎。”

李沐无语,这群什么人啊。

“说说为什么来攻打李家庄?”

“这……小人也不知道啊,头领有命令,咱就听呗。”

“你们的组织叫什么名字?”

“菊花卫。”

“噗……。”李沐忍俊不禁。

“你们有多少人?”

“一千人。”

“这次来了多少人?”

“八百人。”

“为何只来八百?”

“头领说留二百人守堂口。”

“头领叫什么?”

“小人不知道?”

“胡说,怎么可能不知道?是不是想我动刑,你才肯招?”

“好汉饶命,咱知道的都说了啊。”

“扑通”一声阿土郎跪到在地,“呯呯”地磕起头来。

李沐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厉声问道:“那你平日怎么称呼头领的?”

“小人没多少机会与头领说话,就算说话了也是称呼他为大头领。”

李沐心累,随口问道:“这次攻打庄子,你的大头领可有参加?”

“好象……没有。”

“究竟有没有?”

“……没有。”阿土郎想了想,坚定地答道,“头领和二百人留守堂口。”

“我听说你们这次被俘的人很多,但都被杀死了,为何你还活着?”李沐确实有些不解。

阿土郎听了扭捏起来,讪笑着答道:“咱只是混口饭吃,好汉如果不信,可能去问问,咱可没杀一个人。两伙人一打起来,咱就躲在边上,看情形不对,就……咳咳,投降了。”

李沐秒懂了,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示意李沂一起出来。

“二弟,你猜猜此次是什么人所为?”

“依我看,十有八九是李泰所为。”

“为何这么说?”

“你想,咱兄弟才来长安多久?得罪人也不多,除了李泰我想不出还有谁。”

“不对啊,我也得罪过韩仲良,当众辱骂过他,为何这次不是他呢?”

“韩仲良可没有那么多死士。”

李沐有些佩服起李沂来,凭直觉都能说得头头是道,着实不简单啊。

“那你说,假设真是李泰所为,如果向外宣扬,庄子里留着歹徒活口,他会怎么做?”

李沂一愣,又马上答道:“派人来灭口呗。”

李沐一挑眉毛,阴阴地笑道:“那咱就给他设个套。来,这样……。”

次日一早,李沐便向任城王府投了拜贴。

李道宗接到拜贴,给足了李沐面子,亲自到门口迎接。

“啊,原来是沐县子驾到,本王有失远迎了,恕罪则个。”

“不敢当不敢当,劳任城王亲自出迎,折煞小子了。”

二人客套一番,李沐被李道宗迎进宅子。

“不知沐县子来见本王,有何要事?”李道宗本身是个正直之人,不想拐弯抹角,便出言直问。

李沐微笑地答道:“任城王当日也在场,沐蒙皇上恩准,全程督办李家庄遇袭一案。”

“本王已经知晓,不过此案关系重大,目前尚无进展……。”

李沐打断李道宗的官腔道:“沐今日贸然造访,就是想告诉王爷,沐已经替王爷找到了一条重要线索。”

李道宗心中一惊,问道:“什么线索?”

“当日歹徒袭击李家庄时,留下许多伤者,虽然歹徒这些日子因伤重死去,可也活下了几个,有这些活口在,王爷还能问不出个所以然?”

李道宗脸色大变,如果真有活口在,那案情就不是他,甚至不是李世民所能掌控的了。

“沐县子,当日贵庄遇袭,官府也曾上门问过,只是因为皇上有命,没有旨意任何人不得入李家庄,所以才没有进庄搜查。为何当日没有说还有活口之事?”

李沐轻巧地回避道:“当日遇袭,沐还在松州为国争战,庄丁们无处禀报,只能将活口留到我回来亲自处置,所以瞒报官府,也在情理之中。”

李道宗点点头,这个解释于情于理说得通,官宦人家特别是贵族家丁,他们只对主人负责,官府并不在他们的效忠范围之内,瞒报之事不能说庄丁有罪。

李道宗有些相信李沐的话,心道看来李沐还真掌握着活口,一时间为难起来。

李沐见李道宗若有所思,便起身道:“王爷事务繁琐,沐就不打扰了,明日王爷可派人前往李家庄,交割俘虏。沐期盼王爷能秉公办案,还李家庄无辜伤亡之人一个公道。”

李道宗连忙应道:“沐县子放心,这是份内之事,本王定会秉公办案。”

李道宗这时是深信不疑了,李沐主动将活口交出,那肯定是已经审问过了,既然审问过了,那就有了怀疑对象,只是知道对象难动,才将这烫手山芋扔给了自己。

李沐微笑道:“那沐就告辞了。”

“恕不远送。”

李沐走后,李道宗为难死了。

身为李世民的堂弟,他无法选择,就算同情李沐李家庄的遭遇,可在关键问题上,还得为君王分忧不是?

李世民是绝对不会为了李沐向自己宠爱的青雀儿动手的,那么自己如果不将李沐掌握歹徒活口之事上报,恐怕与李世民的默契就会被打破。

李道宗虽然同情李沐,可这程度远没有达到为李沐得罪李世民的程度。

于是,一道密奏迅速送进宫中。

与此同时,李道宗又招来一个仆人,吩咐了几句。

……。

第七十四章 小四出昏招

这个夜里,长安百姓们结束了一天的劳累,都已经进入梦乡。

可有太多的人无法入眠。

李世民就是其中之一,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了李泰,李泰就是幕后主使的事实已经无法推翻。

可对于自己的青雀儿,李世民无法举起屠刀,甚至连责罚都舍不得。

看到李道宗的密奏,更加证实了李泰的罪恶,李世民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事态已经失控。

如今想要保全李泰,只有两条路,一是李沐主动放弃追索,但这不太可能;二是直接对李沐下手,失去了追索人,就一了百了。

但李世民也舍不得杀李沐,不说李沐两次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就说对李沐的感情,李世民也舍不得。

每次见到李沐,李世民心中就有一种见到亲人的喜悦,就绝对不是一个义子名义所能解释的了的,而李沐就象明白自己的心意,替自己解决了不少麻烦。

更难能可贵的是,小小年纪懂得进退,制造天雷、水泥、钢铁等等不说,还为大唐建造直道。

在李世民心中,李沐就是上天送给他的富贵财富,是吉兆。

因为有了李沐,李世民才能坚定有生之年征伐吐蕃、平定高丽的理想,对于李世民来说,天雷是他理想的支撑。

李世民有意为储君留下李沐,这一点,已经成了李世民心中的预定目标。

对李沐动杀机,这也不可能。

这样,李世民今晚睡不着了,烛火摇曳之中,只有御前太监袁仁国默默地陪伴着他。

……。

越王府中,李泰更是夜不能寐。

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动手了吧?李泰望着窗外的夜色呐呐自语。

早上得到的消息,李沐真有活口在手,这消息让李泰惊悚万分。

一向嚣张的他如同落水的狗,只能拼命一搏,企求上岸。

就算他再受恩宠,可只要与谋反二字联系上,李泰真没有信心李世民能赦免他。

李泰将双手合拢,有生以来,第一次无助地祈求上天,给他一次机会,能在今晚将灭了李家庄的活口。

他也知道,这次灭口行动远比上一次更凶险。

因为不但李家庄有了防备,更凶险的是李沐和他的护卫营回来了。

李泰有点哀怨,怎么就让李沐安然回来了呢,难道党项击败李道彦的数万大军在李沐面前就成了纸糊的了?

可自怨自艾起不了任何作用。

丑时刚过,这个时间是人最犯困的时候,加上大半晚上已经过去,也是人警惕心最薄弱的时候。

久候的赵虎下达了行动命令。

他知道此行凶险,很可能今夜就是自己的死期,但他依然义无反顾。

越王对他有活命之恩,当年自己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队率,要不是一次酒后乱性,强女干了一名良家女子,还在事后生生将那女子掐死,恐怕现在至少是个校尉了吧?

说不准还能升上偏将。

可那次事发,自己就成了通缉的囚犯,若不是越王收留,自己早已经是一杯黄土了。

既然此命是越王给的,那大不了就还回去。

“弟兄们,今夜无论如何,也要将人灭口,为主公分忧,某在这求诸位弟兄了。”说着赵虎冲着手下单膝跪下。

数十个黑衣人一起抑声答道:“大哥放心,我等必定效死。”

赵虎看着这些属下,他们都是自己这些年培养的心腹,这可是他唯一能仰仗的,他苦涩道:“如果事有不妥,诸位知道怎么做吧?”

众人干脆地答道:“唯死而已。”

“出发。”

一声令下,黑衣人迅速向庄子靠近。

等所有人在墙前集合完毕,几个黑衣人迅速窜上墙去,翻进庄子。

稍息之后,传来几个虫子叫声。

赵虎一听,正是约好的暗号,于是下令,全体行动。

数十道黑影翻进墙去,没有引起任何反应。

赵虎暗自庆幸,他就怕一进去就引起对手警觉,那就预示着行动失败。

而现在只要进来没有被发觉,那等自己分做两队之后,成功的概率就大了。

赵虎当机立断,左右手向两个方向一扩,数十人分成两队,迅速向两个方向扑去。

而这时,一声尖锐的哨响,无数的士兵手举火把从左右包抄而来。

赵虎瞬间意识到自己中了埋伏,赶紧下令翻墙撤退。

几个后面的黑衣人迅速上墙,打算翻出去,可这时,一排劲弩呼啸着射来,瞬间将那几个黑衣人钉成了刺猬。

赵虎肝胆俱裂,知道今天是闯不出去了。

便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对数十个手下道:“弟兄们,某无能,连累诸位了。既然死期已至,望诸位兄弟不负主公,来生再见,某先走一步了。”

说完,掉转刀口,横向脖子。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二弟,取活口。”

只听“嗡”地一声,一枝箭精准地射中赵虎举刀的右臂,强大的劲力带动着赵虎的手臂向后挥开,刀早不知甩到了何处去了。

可此时,许多的黑衣人听从了赵虎最后的命令,一齐举刀自杀。

场中瞬间倒下了一大片,站着的除了赵虎,不过区区数人。

赵虎愣了半晌,突然再次动手,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别人的刀来,准备再次自杀。

但此时,李沂已经开弓,一箭射穿了赵虎的手掌,再也无力拾刀了。

李沐施施然现了身,笑道:“我敬阁下是条好汉,这样吧,只要说出指使你来的人是谁,我就放你和那几人出庄,如何?”

赵虎一声冷哼,将头扭到一边。

李沐不以为意,转向那几个没有自杀的,说道:“没关系,他不说,你们说也行,无论谁说了,我都放你们回去。”

那几个有些意动,本来嘛,既然不敢死,那就想活,只要有活路,一切都能出卖。

李沐静静地看着他们,等待着。

终于有一个黑衣人颤声问道:“你真能放我们离开?”

李沐笑道:“我堂堂钦封开国县子,岂会食言自肥?说吧,说了就能走。”

那黑衣人正要说话,只听赵虎大吼道:“谢三你不得好死,你若敢说,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叫谢三的黑衣人怕了,马上闭住了嘴。

李沐脸变了,他冷着脸走到赵虎面前,道:“我本来敬你是条好汉,也不打算为难你,但你现在坏了我的事,那就怨不得我了。”

赵虎强悍地一拧脖子,道:“要杀便杀,多说无益。”

李沐阴声道:“来人,数十个数,他不求饶就砍下你的头颅,祭奠战死的庄丁们。”

“喏”,两个护卫抢出,分别站在赵虎身后,抽刀举起作势欲劈。

“十、九、八……。”李沐迅速地倒数着,一点不停留。

“一。”

声音方落,一个护卫毫不犹豫,一刀劈下,一颗人头骨噜噜地滚了开去。

无头的脖子创口喷出的鲜血冲了二尺高,才倒了下去。

这种血腥的场面威慑了余下的黑衣人。

李沐阴着脸走到刚才想开口的黑衣人面前,说道:“好了,现在威胁你的人没了,可以说了。不过我要提醒你,我的耐心不好,如果你不想答,我会让他们替你答,而你就追随他去吧。”

李沐指了指赵虎的无头尸体。

“现在,我再数十个数。”

“十、九、八……。”

“四……。”

“我说,我说。”黑衣人屈服了,忙不叠地求饶。

“讲。”

“我们是受头领的命令,前来灭口的?”

“头领叫什么?”

“李忠。”

李沐眉头一皱,问道:“李忠又是受何人指使?”

“这……小的真不知道。”

李沐指着赵虎的尸体道:“他是什么身份?”

“他叫赵虎,是咱们的二头领。”

“你们是怎么知道李家庄有你们的活口?”

“这小的真不知道,只是午时得到的任务。”

李沐咧着嘴笑了,他娘的,早上才放给李道宗的消息,中午就到了执行人手里。

这也太嚣张了点吧,狗日的李道宗。

李沐威胁道:“说点有用的,凭李忠这两个字换了不你们六条命。”

谢三有点犹豫,他没有看李湘主,反而看向另外五人。

李沐心中一动,突然下令道:“来人,将那五人砍了。”

护卫们早就等得心急了,一涌而上,乱刀将剩下的五人砍死。

可怜那五人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死了。

杀了那五人之后,李沐下令道:“所有人继续戒备,李沂,你将此人带去我的书房。”

进了书房之后。

“现在可以说了,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保证你不但不会死,而且我可以送你一百贯,够你置地造屋,好好过日子了。”

“是,是,我说。”

“讲。”

“小的虽然不知道头领,噢,就是李忠后面是谁指使,但小的知道李忠现在何处。”

“在哪?”

“在平康坊的漱玉阁。”

漱玉阁?李沐听得有些耳熟,想了想,才记起当日正是在漱玉阁与李泰发生了强力冲突。

那谢三道:“李忠明面上是漱玉阁的班头。”

“嗯?”

“哦,班头就是漱玉阁的护卫头领。”

第七十五章 妙人闻香

李沐有些明白了,原来漱玉阁是李泰死士用来掩饰身份用的。

这就有点意思了。

“还有别的吗?”

“真……真没了。”谢三巴巴地望着李沐,眼中尽是期盼,生怕李沐又说出一个砍字。

“唔……你先在这呆着,待我去查证了你说的真假,如果是真的,我保你活着出李家庄。”

“哎……好,好。”谢三忙不叠地应着。

李沐转身对李沂道:“迅速集结一队护卫,去平康坊抓人。”

李沂犹豫道:“大哥,现在天还没亮呢,城门未开怎么进?”

“无妨,赶到时天就亮了,就算城门还没开,你忘记我有御赐金牌了?此事不可拖延,万一走漏了风声,李忠跑了就麻烦了。”

李沂连忙应道:“是,我这就去。”

“不,你留守庄子,我带队去。”

李沂阻拦道:“还是我去吧。”

李沐摇摇头道:“你去不行,在城里你用不了这金牌,要知道,有时我这个皇帝义子身份还是很管用的。”

李沂想想也是,便不再坚持。

“那大哥千万小心。”

“放心吧,有护卫营在侧,只要不是皇帝向我动手,那京城就没人动得了我。反倒是你,千万要守好庄子,这可是咱们兄弟的立身之本。”

“我记住了。”

李沐连夜率一百护卫营去了京城。

到京城时,天还蒙蒙亮,城门未开。

但李沐有“如朕亲临”的御赐金牌,加上皇帝义子的身份,愣是逼守门官破例开了城门。

一行人大张旗鼓地冲向平康坊,好在凌晨街上人不多,不至于惊扰了百姓。

冲到平康坊时,平康坊一片寂静。

除了几个可能家中有悍妻的,此时急急回家,其它彻夜笙歌的人们此时正在温柔乡酣睡。

那些早起的人,看到全身披挂的护卫营,腿如打摆,早就躲得远远的,哪敢上前找抽?

来到漱玉阁门前。

李沐抽了抽嘴角,随即下令,“破门而进,全部羁押,一个都不能放过。”

护卫营士兵迅速撞破大门,向里面包抄。

一时间,漱玉阁里鸡飞狗跳,人声鼎沸。

李沐施施然踱了进去,在一张桌前坐下。

这时,一个素面尚未妆扮的中年女子跑了过来,谩声责问道:“官爷,这是唱哪出啊,小店没招谁惹谁,怎么就大兵往里冲了呢?你要说不出个道道来,奴可是要去官府告你的。”

李沐没答,只是指指面前,说道:“先上杯茶。”

那女子没法,只能让赶来的伙计给李沐上茶。

好不容易等热茶端上来,李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笑赞道:“不错,茶不错。”

那中年女子苦笑道:“官爷,你觉得茶好,我叫人给你装上一斤,不,十斤带走就是,求官爷千万让大兵们停下来,小店真经不住这般闹腾啊。”

李沐瞄了她一眼道:“停是停不下来了,不过……。”

中年女子闻言一喜:“官爷尽管说。”

“只要将李忠交出来,我立马撤兵离开,如何?”

中年女子脸色骤变,阴着脸道:“官爷如果只是来打打秋风,那尽管提就是。可如果是来砸场子的,那还请官爷先弄清楚这店是谁的。”

“哟嗬……。”李沐夸张地一声,嘲弄道:“那敢问这店的主人是谁呀?”

“说出来吓死你。我奉劝你一句,得些便宜赶紧走吧,否则,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中年女子脸色变得冷洌,显然不是诈呼。

可李沐是有备而来,岂会在意,于是笑嘻嘻地说道:“说说吧,这店背后主人是谁,也好让我知道知道,真要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还就不好了。”

中年女子哪敢真说出主子,只能恨恨地瞪了李沐一眼。

而此时,所有人都被集中倒了正堂,满牙牙地百多人,望过去全是人头。

这些人大都衣衫不整,显然是从床上被直接取起来的。

都骂骂咧咧地,场内一片混乱。

看着这一幕,李沐有种错觉,丫的这是捉拿女票娼吗?

现在是不是该一个个登记姓名,然后一家家上门地去敲竹杠啊。

想着不由自主呵呵地傻笑了起来。

一个护卫营士兵前来禀报,“沐县子,所有人都带到了。”

“啪”李沐直接摔了刚还在夸赞的茶水,场中瞬间清净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了李沐。

“诸位别生气,打扰诸位休息也是职责所逼,本官今天办案,只为捉拿贼人,也是为了诸位平安。好了,现在谁要是指认出李忠来,本官转身就走,你们就可继续休息,谁也别耽误成不?”

场内人面面相觑,更多的是不知道李忠是谁,但也有明白人眼神相互交流着。

李沐见没人回话,便厉声道:“如果你们不配合,那就别怪本官不留情面了。”

场内众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李沐知道,能留宿平康坊的基本都是非富即贵,自己平白得罪他们没有意义。

于是恐吓之后,李沐放善口气道:“这样,凡是交待自己姓名、身份,且有人做保的都可离开,放心,本官不会将今天之事宣扬出去。”

此话一出,便有人大声问道:“此话当真。”

李沐晒然道:“可能大伙不知道我是谁吧?”

“谁知道你是哪颗葱。”场内有人赌气骂道,引来一阵压抑的笑声。

李沐微笑,不以为意,说道:“我叫李沐,皇上钦封的开国县子,不是哪颗葱。”

这话一出,堂内一片寂静,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倒不是开国县子有多吓人,这里蹲着的哪个家中不是高官?

李沐是不知道,吓人的是他自己的名头,那可是在朝堂上辱骂堂堂宰相韩仲良得来的名头。

当然也有两次立下赫赫战功的原因。

虽然这名头还不足以使啼哭婴儿止哭的地步,但让这伙二世主收声闭嘴,是绰绰有余了。

可能李沐的名字确实起了作用,不少人站起身来,向护卫营负责登记的士兵走去。

登记之后,李沐也确实没有为难他们,放他们离开了。

这样,场内的人是越来越少,直至只剩下十一个男子还蹲在那里。

那个中年女子早已是冷汗淋漓,浑身发抖。

李沐也开始没有耐心了,上前一个个看过去,也看不出什么来。

可这时,李沐看到了一个熟人,就是当初李泰为她与自己起争执的女子。

说起来,李沐确实也占了些便宜的,想当初酒有点多,李沐不知羞地靠在人家怀里,感受着暖玉包围的暧昧。

不想此时还竟遇上了,李沐瞬间有了主意,他向那女子招呼道:“哟,这不是闻香姑娘吗?真巧。”

闻香早已认出是李沐,只是李沐此时的官威太大,闻香不敢上前相认。

此时见李沐主动招呼,闻香欠了欠身道:“小女子见过官爷。”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又见到闻香姑娘,风姿不减当日啊。”李沐腆着脸走近。

闻香没有想到李沐突然变得如此大胆,当众调笑起自己来,脸瞬间红了起来。

李沐走到离闻香很近处,轻声道:“还请姑娘帮个忙。”

闻香玲珑心,也轻声道:“官爷请说。”

李沐道:“此地人多,还是找个没人的去处。”

“小女子的房间在楼上。”说完,闻香的脸更红了。

李沐突然大笑道:“偶遇故人,非得好好叙叙,闻香姑娘,陪我上楼饮一杯可好?”

闻香欠了欠身道:“但凭官爷吩咐。”

于是,李沐大咧咧地带着闻香上了楼,留下一道道古怪的眼神。

就连护卫营的士兵们也都忍俊不禁,这一大早上的,沐县子这是想做啥呀?

进了闻香的门,李沐随即正了脸色,道:“闻香姑娘,今日捉拿贼人李忠,还请姑娘帮忙指认。”

闻香正在感叹这人脸变得真快,答道:“官爷,小女子不认识李忠。”

李沐大感失望,只能悻然道:“若姑娘真不认识,那就算了,告辞。”

闻香有点恼了,她嗔怪道:“官爷,闻香确实不识李忠。不过……。”

李沐闻言大喜,道:“姑娘有何良策?”

“小女子虽然不识李忠,但识得其它人啊。”

李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皱眉沉思。

闻香掩嘴笑道:“只要将小女子识得之人去除,剩下的不就是李忠么?”

李沐闻言大喜,道:“姑娘玲珑心,沐佩服。”

可突然一想,不对,那谢三明明是说李忠是漱玉阁的班头,那就说明李忠是在漱玉阁做事,最起码是常来漱玉阁的,闻香怎么会不认识呢?

难道闻香是他们的人,在骗自己?

李沐收敛起笑容,开始审视闻香。

闻香有些莫名其妙,这人怎么又变脸了,比翻书还快。

“闻香姑娘,实话说吧,我得到的消息是李忠是漱玉阁的班头,你怎会不认识?”

闻香闻言一愣,道:“漱玉阁班头没有叫李忠的啊?”

李沐盯着闻香的眼睛,看不出她在撒谎,奇怪道:“那就怪了,照常理消息不会有差啊。”

闻香也沉思起来。

第七十六章 卖身契

“闻香姑娘,漱玉阁有几个班头?”

“就一个,只是他叫李乐,不叫李忠啊。”

李沐心中一动,莫不是这人在此叫李乐,然后在手下面前叫李忠?

闻香又说道:“李乐与掌柜的好象关系不一般。”

“掌柜?”

闻香有些扭捏道:“就是方才与官爷说话的女子。”

李沐恍然,笑道:“原来是她。她可不是掌柜,是老鸨吧?”

闻香有些难堪了,立起柳眉冲李沐一瞪,道:“官爷或许不知道,其实柳大姐也是个苦命人,还请官爷法外开恩。”

“她叫什么?”

“这不知道,但楼里姐妹们都叫她柳大姐。”

李沐点点头道:“你放心,我此来只为李忠,没想为难任何人。你是怎么知道她与李乐关系不一般的。”

闻香脸有些红了,她吱唔道:“小女子好几次发现柳大姐……与他共处一室。”

李沐明白了,不再追问。

“那就烦请姑娘指认。”

闻香低着头不答话。

李沐心中一想,明白她的心思,道:“闻香姑娘如果害怕贼人报复,我可以为姑娘赎身,之后姑娘爱去哪全凭自己心思,如何?”

闻香抬起头,感激地看了李沐一眼道:“小女子早已家破人亡,无处可去了。”

李沐这下犯难了,李家庄倒不是没有容纳闻香的地方,可自己一个十岁孩子,领一个出身青楼的女子回家,这叫什么事?

一时也犯难起来。

闻香在漱玉阁早已练就了一番察言观色的本领,一见李沐神色,便猜到了李沐的为难之处,她突然抽泣道:“官爷要小女子指认贼人,小女子理当从命,至于之后如何,小女子也不敢去想,就算是有闪失,也是小女子命该如此。官爷,咱这就走吧。”

闻香话是这么说,可底下的脚却纹丝不动。

李沐是初哥,哪经历过这种阵仗?看着闻香梨花带雨、嘤嘤哭泣,大男子的心思立时表露无异。

“闻香,你若真没去处,我倒是有个地方,离这不远有个一杯倒酒楼,我与酒楼掌柜有些交情,帮你赎身之后去那成不?”

闻香闻言眼中一亮,问道:“官爷是说那个专卖白酒的酒楼?”

“正是。”

“可小女子不知道去那能做些什么?”

李沐头有些大,想了想道:“如果姑娘信我,我保姑娘一定安排妥当就是。”

闻香闻言破涕为笑,应道:“小女子谢过官爷。”

“那现在可去陪我指认李忠了吗?”

“哎,小女子这就随官爷去。”

二人联袂下了楼去,让那些计算时间的闲人们大失所望。

这也太快了点吧?

不想闻香跟在李沐身后,突然指着一人,对李沐喊道:“官爷,他就是李乐。”

李沐闻言大喝一声,“拿下。”

这时,那叫李乐的眼见身份暴露,随即长身暴起,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喝道:“兄弟们,与他们拼了。”说完直向门口护卫营士兵攻去。

与他一起的那伙人也同时发动。

那中年女子柳大姐都哭出了声,嘶声喊道:“李郎,不要哇。”

说时迟,那时快。

护卫营士兵仗着铠甲护身,不闪不避,愣是用胸口顶住刺来的剑,将李乐挡了下来。

而闻风而动赶来的护卫一涌而上将李乐制服,捆绑起来。

至于李乐身后的同伙,可怜连武器都没有,被士兵们迅速制服。

李沐见状心中大定,走上前去看着这个不知道叫李忠还是李乐的问道:“李忠?”

李忠知道在劫难逃,索性光棍一点,答道:“正是李某。”

李沐伸出手指点点道:“那就是了。来人,将堂中所有男子一齐带走。”

“喏。”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沐弟救我。”

李沐回头一看,见士兵们正按着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男子准备捆绑。

李沐上前低头一看,不认识啊?

遂问道:“是你喊我沐弟?”

那少年男子都快哭出来了,哽咽道:“是我,是我。”

“你是谁?”

那少年男子左右一顾,求恳道:“沐弟,还望借一步说话。”

李沐心想,敢在这时候叫自己沐弟的,恐怕还真有些来头,于是目光一示意,让士兵退下。

那少年男子见士兵们退远了,方才拱手道:“在下长孙涣,经常听父兄提及沐县子,夸赞沐县子是少年英雄,也知兄长与沐县子兄弟相称,情急之下叫出沐弟来,还望不要见怪。”

李沐这下也有些蒙,知道女票客里肯定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二世主,才让他们报名取保散去,不想还留下了这么一个。

李沐道:“那你方才怎么不离开?”

长孙涣苦笑道:“家规森严,愚兄留宿伎楼,哪敢留名?”

李沐明白了。

长孙涣眼见李沐的眉头皱起来,还以为李沐不肯放他,赶紧道:“沐弟,今日千万通融,行个方便,放愚兄一马。对了,舍妹也是对沐弟赞赏有加……。”

李沐闻言瞬间想起那个曾经惊鸿一瞥的倩影,心中一荡。

“去吧,下次别再来了。”

长孙涣闻言大喜,拱手道:“沐弟高义,愚兄铭记在心了。”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李沐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心道都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这厮与长孙冲那就如两种人。

回过头来,向闻香招了招手,“随我来。”

闻香大着胆子跟随李沐向外走去,走过中年女子柳大姐身边时,中年女子突然开口道:“官爷,你捉拿贼人也就是了,为何还拐带我楼中姑娘?”

李沐停下了脚步,回头晒然一笑道:“还会开口啊,我还以为哑巴了。”

柳大姐此时已经镇定下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说一切都无用了,“官爷可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威风,可没多久,你可能比小女子还不如。”

在柳大姐看来,事实确是如此,李沐就算有是再大的能耐,遇到漱玉阁的主人,恐怕也就如鸡蛋碰石头的下场一般。

李沐没有与她一般见识,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些没用的,我现在只问你要闻香的卖身契,本官也不白要,你开个价吧。”

柳大姐冷笑道:“怕是官爷出不起。”

李沐道:“怎么开价是你的事,出不出得起是我的事。”

柳大姐道:“好。这么说吧,闻香是漱玉阁的顶梁柱,官爷若是要替闻香赎身,那就取一万贯来。”

这话一出,连边上闻香也动容了,她大喊道:“柳大姐……。”

柳大姐闻声看向闻香,有些不忍道:“闻香啊,这么些年了,你还这不知道这些当官的嘴脸么?大姐不是故意为难你。”

闻香有些后悔,她哽咽道:“柳大姐,我……我不是想害你,这位官爷是好人……。”

柳大姐道:“妹子,姐不怪你,今日之后,你我便是路人。”

不再理会闻香,柳大姐转头对李沐道:“官爷考虑得如何了?”

李沐晒然一笑,道:“不贵。这一万贯我出了。不过一万贯的份量想必你也知道,谁也不可能随身带着。这样吧,我书写一份字据让士兵拿着,你派几人一起去李家庄取,为何?”

柳大姐有些惊讶,一万贯,以这时的物价水平,足够几十户人家过一辈子了。

所谓万贯家财,可那只是说一个人的身家,真要拿出一万贯现金来,却着实不易。

达官贵人在漱玉阁可以为她们花费几十、上百甚至上千贯,但不代表着愿意花万贯替她们赎身。

李沐这时已经让士兵取来笔墨,刷刷刷地写了起来,“见字即付一万贯”,写完之后署上大名,然后交给士兵道,“回去交给李将军。”

“喏。”

李沐想了想又另写一张,“今使闻香持信而来,望妥善安顿。”

写完折起,交给闻香道:“你持此书去找方才我说的去处,会有人安顿好你的,不必担心。”

闻香方才柳大姐说的还让她起了疑心,这时已经相信李沐是真要替她赎身,于是既羞愧又感动的泣道:“官爷大恩,小女子铭记在心。”

说着就跪在了地上。

李沐上前将她扶起,说道:“你且再呆一会。”

转过身来,对柳大姐道:“现在可以将闻香的卖身契取来了吧?”

柳大姐深深地注视了李沐一眼,转身去了楼上。

一会,柳大姐下来了,将一卷契纸递给了李沐。

李沐打开一看,确认没错,转手递给了闻香。

闻香大愕,不敢接。

这连柳大姐也愕然了。

李沐见闻香不接,硬往她手里塞。

闻香快哭出来了,泣道:“官爷这是何意?莫非是嫌弃闻香,那又何苦替闻香赎身?”

李沐也蒙了,这说得好好的,怎么就不收卖身契呢?

倒是柳大姐见多识广,猜到了什么,出言道:“官爷,按理说你替闻香赎了身,她就是你的奴婢,你不收卖身契反而还给她,那就是不想收留她,何苦呢?”

李沐有些明白了,想了想道:“闻香姑娘,你放心,我的手书已经在你手上,你尽管去就是。至于这卖身契嘛……来人,取火。”

第七十七章 突破口

“呼……”地一声,卖身契伴随着一缕轻烟,化为灰烬。

“好了,从今日起,你就是良人。”

这个身份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何其重要。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娼妓属于社会最底层,就是有后代,也是脱不了贱籍。

改变身份,无疑恩同再造。

闻香泪眼婆娑,心中感激万分,此时她深信李沐,就算为他去死,她也愿意。

她有着玲珑之心,明白此时李沐还有要事要办,于是跪下给李沐磕了个头,捏着李沐的手书跑了出去。

望着闻香的背影,柳大姐轻叹一声,“闻香有福气。”

李沐微笑着看着她,不说话。

柳大姐慢慢回过头来,道:“闻香说得没错,官爷是个好人。”

李沐还是微笑地看着她。

柳大姐心中一动,明白了什么,身子颤抖起来,长叹一声强笑道:“奴谢过官爷了,官爷等急了吧,这就走吧。”

李沐点头道:“不急,你若还有未交待的事,我可以再等一会。”

柳大姐感激地看了李沐一眼,摇摇头道:“奴身无长物,没什么了。”

李沐收敛起笑容,下令道:“来人,带走。”

一行人押着李忠、柳大姐等人才出平康坊,就遇见匆匆赶来的李道宗等人。

远远的,李道宗就喊道:“沐县子……沐县子且慢。”

李沐举手示意,队伍停了下来。

李道宗等人来到李沐面前,苦笑道:“沐县子啊,你这是唱得哪出啊?”

李沐冷冷答道:“王爷是不知道,昨日夜里,李家庄再次被凶徒袭击,眼见官府不作为,沐只好自己缉拿凶手了。”

李道宗老脸一红,他哪会听不出李沐话中有话?

“沐县子啊,兹事体大,关乎朝野动荡,还请沐县子看在本王面子上缓一缓,缓一缓如何?”李道宗的身份能这样说话,确实是被李沐逼得有些狠了。

李沐怼道:“王爷可知道昨夜落网的歹徒如何招供吗?”

李道宗脸色一紧。

“歹徒招供说,他们在昨日午时得知李家庄有贼人活口。这我就纳闷了,有活口一事我只在昨日早上对王爷一人说过,歹徒是怎么知道的?”

这话就象一把尖刀,直插在李道宗的胸口,李道宗一时冷汗淋漓。

“沐县子啊,听本王一句劝,退一步海阔天空。”

“进一步粉身碎骨吧?”李沐冷冷地回道,“可如果沐退一步,怎么向李家庄那些无辜的冤魂交待?王爷可知道,这世上还有天理二字?”

李道宗无语,只能问道:“那依沐县子之意,该当如何?”

李沐道:“今日沐在漱玉阁缉拿到凶手李忠等人,正好杨长史也在,皇上令王爷和杨长史共同经办此案,沐获准全程督办,那现在就去交通司找个地方,一同会审吧。”

李道宗无奈,看向杨恭仁。

杨恭仁虽只是雍州长史,但他出身隋朝皇室之后,性情沉稳,嫉恶如仇,并未与上司李泰同流合污,反而数次向李世民上报,李泰不检之处,深为李泰记恨。

杨恭仁见李道宗看向自己,想了想道:“既然沐县子已经捉住了凶手,要会审自然去雍州府衙或者刑部衙门,才名正言顺。”

李沐想想也对,便回答道:“雍州府衙太远,还是去王爷的刑部衙门吧,以防夜长梦多。”

李道宗见二人已经表明了态度,心想刑部衙门是自己的地盘,总比去交通司衙门好,便无奈地点头同意了。

于是一行人去了刑部衙门。

将犯人关进牢房后,马上提审了李忠。

可李忠顽固不化,除了破口大骂之外,绝不吐露一个字。

无奈之下,李沐只能将方向转向了柳大姐。

既然柳大姐与李忠关系不寻常,那想必她总会知道一些李忠的隐密事。

于是,李沐建议提审柳大姐,李道宗二人没有异议,审讯时专门派人记录。

一会,柳大姐被带了上来。

李沐阻止了李道宗二人诘问,而是亲自走到柳大姐面前,开门见山地问道:“柳氏,你可知道李忠所犯何罪?”

柳氏闭上了眼睛,不回答。

“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你应该知道你们的下场。”

“……。”

“你以为你不说出背后指使之人,你和李忠就会有好下场?”

“……。”

“你知道你对面坐着的是谁吗?”

柳大姐睁开了眼睛。

“我告诉你,中间那位是当今天子的族弟、任城王、刑部尚书李道宗;左边那个是雍州府长史杨恭仁,此案已经惊动天子,我很难想像你们身后的人怎么与皇上抗衡,保护你们?无异于痴人说梦。”李沐恫吓着,“你知道你们背后之人现在最想做什么吗?那就是杀你们灭口?”

“不……不会的,你说谎。”柳大姐终究是个女人,禁不起吓,她大声地反驳着,不是试图说服李沐,而是试图说服她自己。

李沐冷笑道:“我说谎?你可知道昨日你们背后的人让李忠去我的庄子做什么吗?”

柳大姐浑身颤抖起来。

“好吧。我来告诉你,李忠接到的命令就是灭口。不信,你可以问问李忠,我给你这个机会。”李沐语气淡然,可言词凿凿的说道。

柳大姐心里显然已经信了,因为她从李忠口中知道昨夜之事,确实是灭口,她也相信,李忠身后之人若有机会,确实会对她和李忠下杀手灭口。

可自己和李忠身受其大恩,怎能出卖他?

柳大姐又闭上了眼睛,但这次与方才不同,她的眼珠子不停地跳动着,显示内心激烈的斗争着。

李沐见攻心之术有了效果,于是放缓语气,轻声道:“柳氏,我不是个擅杀之人,无意牵扯太多,只是想为庄子里那些无辜死难者拿回公道。我知道李忠也是奉命行事,所以,只要你们说出背后主使之人,我会给你和李忠一条活路。”

蝼蚁尚且偷生,况且一个女子?

柳大姐显然是有些被李沐说动了,她睁眼盯着李沐问道:“真能不杀我们?”

李沐正色道:“我发誓,只要你说出背后主使者,我绝不杀你们。”

柳大姐定定地看了李沐许久,终于开口道:“我信你。”

李沐松了口气道:“说吧,谁是幕后主使。”

不想柳大姐却道:“说不说,我要与李忠商量。”

李沐瞬间从天上掉入地底,大爷的,没这么玩人的。

柳大姐见李沐不悦说道:“如果我私下说了,等于卖了李忠。你放心,我会好好劝说李忠,让他说实话的。”

李沐无奈,转头看向李道宗二人,征询他们的意见。

杨恭仁点点头,同意柳大姐见李忠。

可李道宗却摇头不同意。李道宗知道如果李忠一开口,那事态就失控了,自己到时是抓人好还是不抓好?

抓了得罪李世民,不抓自己的名声就此完蛋,难啊。

那边李沐早就防着李道宗,叫二人会审,只是做个见证。

“三人会审,意见有分歧,少数服从多数,既然我与杨长史都同意柳氏见李忠,那就见吧。”李沐迅速做出了决定。

李道宗大怒,推案而起,正要撕破脸来制止,不想,李沐不经意地露出手中御赐金牌的一角,令李道宗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虽然他是李世民族弟,也明白李世民的心意,可要公然对抗如朕亲临金牌,还是不敢的。

因为明白李世民的心意是一回事,那只是私下的,可以说与李世民尽在不言中,只要没有确凿证据,自然可以一手遮天,与李沐撕破脸皮,到时闹将起来见了李世民,眼神一对上,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可如果证据确凿,那就无法与李沐手中的御赐金牌硬抗了,就算李道宗是皇亲,可皇亲太多,绝对不少李道宗一个,李道彦不就一道圣旨成了庶人吗?

李道宗心中的郁火发不出来,只能板着脸默认,毕竟这案子与自己毫无瓜葛。

李沐转头对柳大姐说道:“柳氏,我同意你去见李忠。不过,你先说说你与李忠是什么关系?”

柳大姐闻言脸上冒起一层红晕,她点点头,开始叙说。

“李忠……是小女子邻居家的孩子,我与他打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小女子祖上也是望族,出身河东柳氏的偏支,十数年前,家父被同族诬陷,被官府定罪抄家,小女子十多岁就被充入官伎,便于李忠失散了……。三年前,李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还花钱替我赎了身。后来我才知道,是李忠卖身投靠了……。也是那人暗中买下了漱玉阁,让我做了掌柜,李忠做了班头。”

柳大姐虽然说得断断续续,但李沐听明白了,柳大姐与李忠是旧情,并非野合,二人之间或许有着真感情,如果硬要逼柳大姐招供,可能适得其反。

于是点头道:“看来你二人确是相逢不易,希望你能珍惜这次机会,否则就算我不杀你们报仇,自然也有人会杀你们灭口。”

“小女子知晓了。”

“来人,带柳氏去李忠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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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李泰,哪里逃?

李沐三人静静地站在李忠牢门前,谁也没有说话,都在等着最后的结果。

过了许久,终于听到牢门里面的敲门声,开了门,柳大姐率先出来,她红肿着眼冲李沐点点头。

李沐大喜,招呼李道宗二人进去。

只见李忠坐在地上,也是红着眼,木然地盯着地面。

李沐走到李忠面前,问道:“你想好了?”

李忠抬头盯着李沐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真能放了我们?”

李沐想了想道:“你觉得我放了你们就能活下去吗?”

李忠道:“那你能保证什么?”

李沐道:“我可以让你们躲在李家庄里,我想你应该最明白李家庄的实力。”

“难道我们就要在庄子里躲一辈子?”

李沐冷冷地说道:“躲一辈子也好过被灭口吧?”

李忠想了想点头道:“我信你,至少你肯说实话。”

“说吧。”

李忠突然古怪地笑道:“你真要知道?可千万别后悔。”

李沐淡然道:“这世上或许有事能让我后悔,但绝不是这件。”

“好吧。我说。”

“指使我袭击李家庄的人就是越王李泰。”

“休要胡说,你敢诬陷亲王?不怕被诛九族吗?”李道宗失态地指着李忠大喝起来。

李忠嘲弄地看着李道宗,又看着李沐,仿佛在问,看吧,后悔了吗?

李沐蹩眉看了李道宗一眼,并不理会,只是留意到杨恭仁脸色如常,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便朝他点了点头。

杨恭仁眨了下眼睛。

李沐回头再问:“任城王说得没错,诬陷亲王当诛九族。你不怕吗?”

李忠有些意外李沐的镇定,他道:“所以,我没有诬陷,确实是越王指使的。”

李沐道:“你与越王是什么关系?”

李忠道:“数年前,我因与柳如意失散,四处找寻,后来盘缠用尽,无奈之下干起了打家劫舍的买卖,有一次失手被抓,以为阳寿尽了,不想竟然获救。后来才明白,是恰逢越王招募死士,是他手下人救的我。”

“那你怎么确定是越王所为,而不是他手下人瞒着他做的?”

“我获救后,被逼签下一张卖身契,是当着越王面签的,另外,我直接听命于越王。”

“你手下有多少人?”

“一千来人,不过算上昨夜,在李家庄折损了一半,哎……。”李忠叹息道。

“越王手下象你这样的死士还有多少?”

李道宗突然干咳起来,李沐装作没听见。

李忠答道:“应该还有,不过这我真不知道。越王有严令,各部死士各不隶属,不得相互联系。”

……,李忠一旦开口,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只要知道得都吐了。

许久,李沐见问不出什么的了,转头问记录的小吏,“都记清楚了?”

小吏道:“记清楚了。”

李沐招了招手,“将记录给我。”

小吏拿着记录看向李道宗,李道宗满头大汗,他知道到了这地步,不给李沐记录起不到什么作用,便点了点头。

李沐将记录拿到李忠面前,“画个押吧。”

李忠爽快地画了押。

李沐收起供状,对李忠道:“这样,你和柳氏先随我去宫中面圣,然后我再送你们去李家庄。”

李忠道:“还请你莫要忘了之前的诺言。”

李沐点点头,转身对李道宗二人道:“此案已经破了,烦请二位与我一同进宫面圣吧。”

二人皆表示同意。

对于李道宗而言,这事到了现在,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面圣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三人鱼贯而出,李道宗心神不定,走到门口时,向一个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悄悄地溜了。

李沐、李道宗、杨恭仁及一百护卫押解着李忠、柳氏二人前往皇宫。

行至含光门却被禁军拦下了。

就算李沐出示金牌也没用,因为阻拦李沐的是左武候中郎将苏定方。

大唐实行的是府兵制,设十六卫,分为南衙、北衙禁军。南衙十二卫,分别是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和左右金吾卫;北衙四卫,分别是左右监门卫和左右千牛卫。

南衙十二卫负责皇宫以南的守卫,北衙四卫负责皇宫以北的守卫。

而过了含光门就是皇宫范围,苏定方在李沐进皇宫前阻拦也确实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李沐与苏定方争执了一柱香的时间,李道宗、杨恭仁就在边上看热闹,不出一言。

而李沐与苏定方争执的焦点不是李沐等人能不能进,而就在于一百护卫营能不能进宫。

李沐坚持有御赐金牌在手,可以带护卫进宫,因为要保护李忠、柳氏二人不出意外。

可苏定方坚决不同意李沐带护卫进宫,理由是皇宫里不得有除禁军之外的带甲人员。

无休止的争执中,李沐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安,想到苏定方会不会是受人指使前来拖延自己的?

想到这里,李沐问道:“苏将军,我不带护卫进宫也可以,但你得保证这两人的安全,他们可是钦案的重要人证。”

其实李沐误会了苏定方,他只是职责所在。

苏定方想了想道:“只要这一百护卫不进宫,某来护卫他们的安全。这样,某亲自带十名禁军,护送你们入宫,如何?”

李沐无奈之下只能点头,于是,一百护卫在含光门外列队等候,李沐几人在苏定方的护送下入宫去了。

过了含光门,直行到将作监,前面就是永安门了。

苏定方向李沐拱手道:“前方就是永安门,由北衙禁军负责守卫,某就送到这了。”

李沐现在有些放心了,想到早前还误会了苏定方,便歉然道:“方才沐有不敬之处,在这向苏将军赔罪了。”

苏定方呵呵一笑,“都是替皇上办事,某怎会怪罪沐县子呢?”

就在这时,“嗡”地一声,不知从哪射出一枝劲矢,直接射中了李忠的胸口,并贯穿而出,眼见是不能活了。

柳氏一声悲鸣,扑向李忠。

苏定方大惊,大喝道:“警戒,有刺客。”

十名禁军随即团团将李沐等人围起。

李沐弯下腰去,探了探李忠鼻子,已是没有呼吸。

李沐猛地直起腰,怒瞪着苏定方,喝斥道:“这就是你说的护卫?现在人死了,你倒是去捉住凶手啊。”

苏定方哪想到真会有刺客?一时间被责问的说不出话来。

李沐耳听得柳氏在那如丧考妣地泣血长啼,心中懊恼万分,早知道拼着李世民责罚,也该将护卫带进来。

这时,在永安门外的一队禁军闻讯跑了过来。

问清情况后,迅速向周围搜索过去。

李沐不敢再停留,担心再出意外,恐怕柳氏也会以遭遇暗杀,于是转身对苏定方出示御赐金牌命令道:“苏将军,令你率这队禁军护送柳氏面见圣上。自此时起,你必须保证柳氏的安全,否则后果由你担当。”

苏定方知道此事自己也有责任,应道:“末将领命。”

于是一群人扯起柳氏,迅速向永安门冲去,只留下倒在血泊中的李忠,和柳氏凄厉的哭声。

这次没有发生意外,一行人顺利来到承庆殿外。

经过通报,李沐、李道宗、杨恭仁三人被允准面圣。

进了承庆殿,看到除李世民之外,房玄龄也在。

“臣等见过皇上。”

“都起来吧。”李世民淡淡地回道,“什么事让三位联袂而来?”

李道宗看看李沐,不说话。

李沐看看杨恭仁,杨恭仁低头没反应。

李沐只好站出来道:“皇上,昨夜李家庄二次遇袭。”

“哦……。可有损伤?”李世民一副大惊的模样。

李沐道:“托皇上洪福,庄中并无损伤,倒是来袭的数十歹徒被护卫营击杀。”

李世民点头道:“该杀。”

李沐又道:“皇上,儿臣从歹徒活口中得知,主凶藏在平康坊一家伎馆内,于是率一百护卫连夜入城抓捕,还算及时,总算是将主凶擒拿归案。”

李世民喜道:“这么说来,此案告破了?李沐,你又立新功了。”

李沐揖身道:“儿臣原以为此案也告破了,不想主凶李忠招供,他背后还有主使之人。”

李世民皱眉道:“是谁如此大胆?快传李忠,朕要亲自审问。”

李沐道:“李忠在路上已经被刺客暗杀。”

李世民一愣,大骂道:“各卫禁军都是干什么吃的,竟有人敢在皇城公然行凶?今日当值的是谁?朕要治他个玩忽职守之罪。”

李沐见李世民有岔开话题的意思,赶紧道:“皇上,幸好还有人证在,平康坊漱玉阁的老鸨柳氏是李忠的姘头,她能证明李忠遇刺之前的证词属实。”

“什么证词?”

李沐从胸口摸出李忠的供状,呈递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打开来看,眉头越锁越紧,直到最后“呯”地一声一掌拍在龙案上,大骂道:“此贼子好胆,竟敢诬陷朕的皇子、当朝亲王?”

随即将供状递给房玄龄,道:“你看看你看看……。”

我去,李世民一言蔽日,铁证成了诬陷。

这天下雪了没啊?

第七十九章 兵发越王府?

房玄龄默默地从李世民手中接过供状,细看起来。

李沐听了心中一凉,李世民明显地在维护李泰,于是反驳道:“皇上,李忠的供词是由儿臣与任城王、杨长史一同会审所得,且有李忠姘妇柳氏为旁证,怎会是诬陷?”

被李沐这么一问,李世民重新坐回龙椅上,森冷地看着李沐,不发一言。

场内气氛迅速冰冻起来。

这时,房玄龄上前对李沐道:“沐县子不要急躁,你说证词是三人会审所得,此话无人质疑。不过谁敢保证李忠没有说谎呢?加上你说李忠已经遇刺身亡,这就是死无对证啊。还有你说柳氏可为旁证,可按你说柳氏只是李忠姘妇,并无参与暗杀之事,她的话不过就是听李忠述说而来,并不足以采信啊。”

李沐大怒,怼上房玄龄道:“连这也不足采信,敢问中书令,这天下还有可采信之事吗?”

李世民突然暴发了,他将一本奏折砸向李沐,骂道:“谁给你的胆子,敢当着朕的脸指责中书令。”

房玄龄连忙上前打圆场道:“皇上息怒,沐县子年少,只是一时情急。”

望着李世民突然暴发狰狞的脸,李沐突然想明白了,李忠遇刺绝不是普通人能为的,戒备森严的皇城中,要埋伏进一个刺客,刺杀之后又从容逃离,这就算是李泰都做不到。

还有,刺客怎么知道自己要带李忠面圣?

自己是在审问结束之后,才临时决定直接进宫,除了李道宗、杨恭仁二人知道,再无他人。

能如此迅速安排杀手之人,呼之欲出。

李沐心中一阵冰冷,与君权硬抗无疑是自找死经路,于是转头狠狠地瞪了李道宗一眼,深吸一口气,对李世民道:“皇上若无别的吩咐,儿臣告退。”

李世民面色和善了一些,点头道:“去吧,安抚好庄中护卫,这些天别出庄了,好生在庄子里休息,不日后朝廷对松州之战的封赏就会下来。”

李沐默默地施礼退出。

出了门,见到苏定方和他的禁军还护着柳氏,站在那。

见李沐出来,苏定方上前问道:“沐县子,皇上可有怪罪于你?若皇上怪罪于你,某与你一起分担。”

李沐意兴索然地回道:“没什么事了,苏将军辛苦了,回吧。”

苏定方疑惑地看了李沐一眼,招手率众禁军出宫去了。

李沐看了一眼木然而立的柳氏,上前道:“随我出宫吧。”

柳氏默默地跟着李沐出了宫,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

直到来到李忠遇刺的地方,李忠的尸体已经被禁军拉走,可地上的血迹还未来得及冲洗。

柳氏看见血迹,突然嚎嚎大哭起来。

李沐心中歉然,上前劝慰道:“柳氏,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

柳氏突然爆发了,她冲着李沐骂喊道:“你不是说过要给我们一条活路吗?现在呢?李忠死了,可凶手却逍遥法外,这就是你想要的?我真傻啊,要不是我苦劝,李忠至少现在还在牢里活着。”

柳氏冲上来,撕打着李沐。

李沐无力闪避,也不想闪避,而身边又无护卫营,就无人上来拉开柳氏了。

路边两侧是朝廷六部及各个衙门,不少官员都偷偷地看着热闹,却无一人上前帮李沐。

柳氏终于累了,她转身慢慢地往回走去,口中呐呐道:“李郎,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李沐静静地跟在柳氏后面,出了皇城。

一路上,李沐觉得心中有一股无名业火在熊熊燃烧,而且越烧越旺,让他无法控制。

这个世道,什么都是假的,什么千古明君?不过就是掩耳盗铃之辈。

既然上天让自己来到这世上,那就任性这一回。

李沐咬牙决定,就算无法伸张正义,也不能让宵小好过。

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经过护卫营时,柳氏并没停留,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李沐在她背后喊道:“柳氏,你想报仇吗?”

柳氏猛地停顿下来,好一会转过头来急问道:“怎么报?”

“跟着我。”

李沐不再理会她,转身面对护卫营大声道:“今日,我要去做一件大逆不道之事,或许会连累到你们,甚至你们家人。但如果不做,我心中不平,我要让这世上的人知道,这世间除了强权,还有天理。这次你们可以不去,直接回庄子就是,有人退出吗?”

一百护卫默默站立着,脸上的坚毅令李沐感动。

“上马。目标越王府。”李沐突然下令道。

一百护卫迅速上马,追随李沐呼啸而去。

原处只留下滚滚烟尘,和一个拼命奔跑着追赶的女人。

含光门的禁军们目瞪口呆,他们以为自己听错了,兵发越王府?

面面相觑之后,突然惊呼道,天啊,要出大事,连忙派人往宫中送信。

一柱香之后,李沐率军到达越王府前。

越王府的府卫还气冲冲地上前盘问,“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这是越王府吗?赶紧离开,否则拿你们问罪。”

李沐一亮金牌,喝道:“奉旨办案。立即打开府门,接受问询。”

那府卫显然不知道他面对的是谁,拦在李沐马前,还待啰嗦。

李沐突然深然开口道:“砍了他。”

一道白光闪过,一颗头颅飞上了天,血练如同泉涌。

这一刀让越王府的府兵大惊,赶忙一边派人进府报信,一边紧闭府门。

李沐策马上前喊道:“告诉李泰,一柱香之内出来接受问询。”

自然有府兵前去禀报李泰,李泰闻报大悍,但心中也奇怪,李沐这是要造反吗?否则就算父皇降罪,也不该由李沐前来啊?李沐私自前来,那论罪起来比自己轻不了多少,李泰想到此处,竟嘿嘿冷笑了起来,心想有你李沐做伴,也算报了此仇了。

李泰下令全府府兵全力备战,凡敢进府者立斩不饶。

于是,大批的府卫充实到了府墙上,府兵们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护卫营这次出来时,本就全副装备,面对府兵的弓弩,便立起了盾牌,毫无惧意。

庄子中的盾牌是精钢打造,除非是象脚弩或者床弩这等重型弩,否则寻常弓箭是无法射穿的。

双方剑拔弩张地相互对峙着。

……。

而此时的承庆殿中,李世民刚刚压下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了。

含光门的禁军将李沐的语言和去向禀报上来,李世民一下子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这不知死活的混蛋,他是要造反吗?好,朕今日就试试是他的脑袋硬,还是朕的剑硬。来人,速调左右卫随朕前往越王府平乱。”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李道宗甚至想起李沐临走时那恶狠狠地眼神,兵发亲王府,这小子还真敢啊?就算他也是久经沙场的战将,不禁也心虚起来,自己不过是个郡王,这要是李沐不依不饶,自己该如何应对?李道宗有些后悔起来。

杨恭仁却脸色沉滞,他想道,这世上还真有这种硬骨头啊,敢蔑视皇权,其实杨恭仁也已经猜到了刺杀李忠背后的人,但杨恭仁不能也不敢说,想到一个十岁孩子都比自己硬朗,杨恭仁心中叹气,自己这数十年都活在了狗身上。

“皇上且慢。”这时房玄龄终于站出来了。

李世民本已跨出的脚步为之一顿,回头死盯着房玄龄一声不吭。

房玄龄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旦失策,那后果可就难料了。

所以再三斟酌,仔细组织言词,然后才缓缓说道:“皇上息怒,以臣看,李沐并非想造反,如果真有反意,何必在含光门前大声喧哗,惹得连守门禁军都能听见?”

李世民闻言静下心来,想想也有道理,冷冷问道:“那他兵发越王府何意?”

房玄龄心中腹诽,还不是你的缘故?可嘴中却叹道:“哎……少年心性罢了,皇上没有在李家庄案子上为他做主,一时憋气,也就闹将起来了。”

李世民显然没有被说服,他道:“可不阻拦,越王岂不危险?不行,朕还是要带兵前去。”

房玄龄心中哀叹,只能劝道:“皇上且慢,臣保证就算皇上不去,李沐也不会真动手伤了越王,皇上应该比臣了解,李沐虽然年小,可他知道进退。臣恳请皇上万万不可带兵前去,真要带兵去了,这事真就无法收场了。”

李世民听了脸色有些缓和,只是还是追问道:“卿真有把握李沐不伤了越王?”

房玄龄心中恨啊,老了老了,便得趟这一混水,可关乎大唐江山安定、朝廷颜面,他义不容辞,于是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为李沐背书道:“皇上,臣敢保证,李沐此时就算到了越王府,也不会伤害越王,臣估计他现在肯定在等。”

“等什么?”

“自然是等皇上。”

“卿不是阻拦朕去吗?”

房玄龄苦笑,你不是明君吗?怎么一遇到你那青雀儿就成了这般模样?

“皇上,臣没有阻拦你去越王府,臣阻拦得是你率兵去越王府平乱。”

第八十章 吓尿了

李世民终于明白过来,确实房玄龄说得在理,带兵平乱和阻拦这是两种性质。

平乱是定性李沐所为是叛乱,而阻拦却只是纠纷,一词之差,后果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哪怕是最愤怒的时候,李世民也不相信李沐会造反,所以,李世民迅速接受了房玄龄认为李沐只是为了出气的观点。

李世民迟疑道:“可万一要是这混小子犯浑,他的火器可不是闹着玩的,哎……朕就不该这么放任他。”

房玄龄一愣,他觉得李世民有些变了,变得优柔寡断起来,这要照着早几年的性子,他李世民怕过什么啊?

连杀兄弑弟的事都干了,现在竟怕起李沐的火器来了。

房玄龄使劲摇摇头,罪过罪过,怎么突然胡思乱想起来,莫不是自己也变了?

“哎呦。”房玄龄为了抛开杂念,集中精神,使劲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这一下咬得太重,不自觉地叫出声来。

李世民莫名其妙,古怪地看着房玄龄问道:“玄龄这是怎么了?”

房玄龄捂着嘴,疼得滴了两滴老泪,好一会才回道:“臣不小心咬了下舌头。”

李世民这才释然。

“皇上,以臣之见,皇上一如往常,带着侍卫去就行了,臣保证只要皇上到了,李沐也就消停了,至于越王嘛,李沐最多也就是吓吓他罢了。”

李世民此时已经想通了此中关节,心情也好转了,看着还捂着嘴的房玄龄笑道:“玄龄啊,你真是朕的张良啊。”

于是下令,摆驾越王府。

……。

李沐给出的一柱香时间终于到了。

府门依旧紧闭,李泰并无一丝出来的迹象。

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只是不敢靠近,远远地望着李沐和护卫营士兵。

柳氏也藏身在看热闹的百姓之间,她渐渐体谅起李沐来。

她深知李泰的能为,李沐敢如此公然上门挑衅,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只是她依旧不相信,李沐真敢破门而入。

而就在这时,李沐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百姓们只看见几个铁呼呼的东西被扔向越王府门,瞬间“轰、轰、轰……”地巨响声传来,百姓们吓得再无看热闹之心,一哄而散。

但也有几个胆大包天的,依旧躲在各胡同的转角处,偷眼看着,柳氏也在其列。

柳氏也傻了,她没想到李沐真敢攻打越王府,而接下去的情景令她目瞪口呆。

一连串的爆炸让越王府的府门随同匾额炸得支离破碎。

爆炸声才过,护卫营便开始进攻了。

府兵们从惊愕中醒来,开始用弓箭反击,可这种箭矢对于全身铠甲的护卫来说,还不如挠痒痒。

护卫们迅速突破正门,府兵便知道自己远不是对手,迅速向里院退去。

一逃一追,这就象是小孩过家家了,其间竟然连对抗都没有。

远在十余里外的李世民一行此时听见爆炸声,李世民大惊失色,看向房玄龄。

房玄龄冷汗淋漓,心想难道自己估算错误,李沐真要造反么?

房玄龄深深地恐惧起来,如果李沐真造反,那自己可真被坑死了,承庆殿中为李沐背书的那番话可是有专门起居史记录在案的,到时还不论自己一个同谋?

糟了糟了,这下真是惹上大祸了,谋略出名的房玄龄此时脑袋也已经乱成一团浆糊。

李世民再也不理会房玄龄,随即下令,全军赶往越王府,同时令人回去调兵,准备平乱。

这时,在越王府已经是乱成一窝粥了。

越王府的千人府卫居然被李沐的一百兵打得溃不成军,要不是护卫们手下留情,恐怕真被血染王府了。

毕竟面对的不是胡族外敌,所以,护卫们下手还是很有分寸的。

能拳打脚踢的不用刀,能用刀背的就不用刀刃了。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越王府的府卫们更丧失了拼命的勇气,他们能逃就逃,逃不了的都弃械投降了。

于是成就了一个一百人俘虏了数百人奇观,李沐也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分出一半人手,用来看管这些俘虏的府卫。

越王府在李沐面前已是完全不设防了,没过多久,在王府后院的某个旮旯角,护卫营将缩成一团的李泰抓获了,并带到了前院。

李沐此时好整无瑕地品着越王府的茶水,看着李泰的家眷,还别说,真有几个漂亮的。

怪不得小小年纪就在漱玉阁鬼混了。

不过李沐没别的心思,他只是担心乱兵伤了女眷,才让护卫将女眷集中到了前院,倒是没为难她们,反而让护卫远离她们。

在京的大唐重臣们,只要是听到爆炸声的,莫不紧赶慢赶的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赶来。

长安城已经十余年没有战乱了,对他们来说,战争已经很遥远。

他们人人心中都有着各自的算盘,有愤怒的、不安的、恐惧的、无所谓的,也绝不缺少暗喜的,或者幸灾乐祸的。

人流如潮水般向越王府汇聚。

当李世民一行是一路急驰,赶到越王府门前时,王府前早已是水泄不通了。

而这时,长孙无忌也急匆匆地赶来,见李世民到的比自己还早,赶紧下跪请罪。

李世民此时哪有心情搭理他,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长孙无忌免礼。

房玄龄本来一直担着心,可一见到王府前的情景,心中大定。

因为越王府前连一个李沐护卫营的士兵都没有。

这说明,李沐并没有据王府抵抗朝廷军队的意思。

只要李沐没有这意思,自己就不会背黑锅,房玄龄长长地吁了口气,此时打心眼里感激起李沐来。

突然意识到,不对,这小子害得自己一路提心吊胆,自己怎么还感激起他来了?

长孙无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见李世民不搭理自己,于是凑向房玄龄打听,房玄龄本就与长孙无忌穿同一条裤子,于是将这一早上发生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

长孙无忌是搞阴谋的高手,一听就觉察出了其中的奥妙之处。

二人不由得相视一叹。

那边李世民路上就打算好先由随身侍卫向里发起进攻,控制王府事态,如果不成,则在王府外固守等支援的禁军到来,再与李沐算总帐。

可此时王府整个大门已经被炸得粉碎,门前甚至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李世民有种一拳打空的感觉。

而这时,从里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一听就是李沐的。

李世民生怕听不到,立即下令,所有人不得出声,于是王府门外迅速沉寂下来,使得王府前院的说话声清晰可闻。

院子里,李沐见肥胖的李泰被护卫提溜了来,心情大爽,上前用脚踢踢李泰的屁股,问道:“怕么?想过有今天不?”

不想李泰嘴巴强硬,骂道:“李沐,你可知攻打亲王府形同谋反,是诛九族的重罪?”

“啪。”李沐甩了他一个耳刮子,才回答道:“李泰你可知道招募死士、袭击当朝重臣也是重罪?再说了,我也是皇上义子,这论起来,九族中不知道有没有你呢?”

李泰挨了一耳光,感觉颜面丧尽,大怒道:“我早该杀了你。”

“你不是杀了吗,只是没得手而已。”

“胡说,我只是令人袭击了李家庄,什么时候杀过你了。”李泰色厉内荏,言词中还是服了软。

“那今日刺杀李忠,可是你所为?”

李泰闻言一愣:“李忠被你抓了?”

李沐仔细留意李泰的表情,见并不象是说谎,于是更坚定了之前的猜测,心中怒火又再燃起,真是一家子的阴货。

气头上来,李沐又反手一巴掌扇了过去,这一掌含恨而发,力道远比第一掌重多了,扇得李泰满耳嗡嗡声。

“我最瞧不起你这种敢做不敢当的孬货。想你身上也流着大唐皇室的高贵血液,怎么就跟个妇人一样,连做过的事都不敢认?”

李泰毕竟也只是十六七岁的年龄,一时被李沐撩拨得心中大恨,怒骂道:“李沐你无耻。我有什么不敢认的?你庄子确是我派死士袭击的,但刺杀李忠之事休要栽脏到我身上。”

李沐冷冷道:“我无耻吗?倒是有些人为了逞私欲暗中招募死士,仅为了些许私怨就纠集死士袭击李家庄,造成上百无辜之人伤亡,忠孝信悌、礼义廉耻,挂在嘴上,踩在脚底!这两巴掌只让你知道,除了皇上,这世间还有你必须敬重的东西!”

说完,李沐大喝道:“来人,砍了他。”

李泰这时傻眼了,哪想过李沐真敢杀他,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李沐,你不能杀我,你无权杀我,我就算有罪,也该由父皇定罪。”

而护卫营士兵们也傻眼了,倒不是想抗命,可这一刀下去,那就想不反都不成了。

谋反,这个字眼护卫营将士从来没有想过。

本身就是良家子弟,为何要反?

所有人的眼睛望向李沐。

李沐冷笑,从胸口取出那面御赐金牌道:“有皇上御赐金牌在此,来人,斩。”

这下李泰真怕了,他涕泪齐流,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裤裆下一滩水渍迅速渗出,尿了。

第八十一章 威风

王府门外,李世民的脸成了五彩谱,一会青一会红一会又绿了。

所有在场的大臣都低着头,心中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忧虑。

房玄龄听了心中大感痛快,心道李泰啊,想当初你指着我骂的时候,可想过有今天?

长孙无忌听到李沐骂李泰的话,虽然也感觉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但更多的是惊诧。

他用狐疑的眼神看向房玄龄,房玄龄一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二人面面相觑地对望前些,从对方眼中看到更多的是惊悚之意。

房玄龄对长孙无忌悠悠轻叹道:“辅机啊,看来你我真的老了,不如年轻人啊。”

长孙无忌微微点头,语气中带着惆怅道:“是啊,想不到啊,他竟在短短的时间里,布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局,连你我还有这些大臣们,都成了局中人。不服不行啊。”

房玄龄苦笑道:“亏我还替他在皇上面前做保,说他不会造反,现在看来,他是不会造大唐的反,他这是要反天啊。”

二人苦涩地相对摇头。

而李世民此时听到李沐竟出示他赐的金牌,真要杀李泰时,实在忍不住了。

院里李沐看到李泰便溺失禁,心中大快,正要继续出言羞辱李泰,不想这时,一个冰凉威严的声音传来,“李沐,你好大的威风啊。”

李沐适时收住了嘴,愣是将一番难听的话,硬咽回了肚子里。

而李泰如同落水之人,见到了救星,哽咽着哭喊道:“父……皇快救……孩儿啊,李沐他谋反……要杀我。”

李世民身后一行人,一下子涌了进来,后面的房玄龄迅速打量了一下,见场面确实可控,终于安下心来,恨恨地瞪了一眼李沐。

李世民没有理会李泰,阴阴地看着李沐道:“用朕的金牌杀朕的儿子,李沐,你好手段。”

李沐平静地望着李世民,没有说话。

既然做了,那就没什么怕的。

“那你倒是讲讲,除了朕,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李泰必须敬重的东西?”李世民冰冷的语气如同刀一般划过。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李沐,没有人怀疑,以李世民的脾气,一时暴怒之下,会下令杀了李沐。

李沐依旧平静地仿佛是饭后散步,路过此地一般。

他缓缓地从口中吐出二字,“天道。”

李沐的回答让所有人心中暗暗点头。

只有李世民例外。

“天道?”李世民哂然道,“何为天道?”

“正义、公理、善恶、人心,是为天道。”

“胡扯,朕的天下,朕就是天道。”李世民勃然大怒道。

不得不说,李沐还是被李世民的王霸风度折服了,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赶紧认错,以求宽恕的时候,且听到李世民大喝道。

“来人,将他的……。”说到一半,李世民还是犹豫了,他知道金牌易收,可忠诚难收,今天收了,再给出去,恐怕远达不到以前的效果了,除非今日将李沐杀了,可李世民舍不得。

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李世民已经很清楚,李沐今日之举绝非想造反,也绝没有杀李泰的心思,否则这么长的时间里,李泰早就被杀了,哪用等到他来阻拦?

于是李世民迅速改口道:“将他拿下。”

禁军向李沐一涌而上,李沐依旧平静地站在那。

可护卫营的士兵哪肯?立即拔刀护在李沐面前,那气势愣是将禁军逼退了一步。

李世民嘿嘿冷笑道:“好,看来你是真想反了。”

李沐并不惊慌,淡淡地说道:“皇上误会了,沐此生忠于大唐之心唯天可表。”

指着护卫们,李沐说道:“他们并非唐军,只是儿臣庄中护卫,他们唯一的职责就是保护我与庄子的安全,如果连我安全受到威胁都无动于衷,那儿臣真就太失败了。”

李世民也是从官宦之家走出来的,自然了解贵族家中护卫是什么德性,他们只知主人,不知朝廷官府,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所以,听了李沐的解释,李世民只是冷哼了一声。

李沐见李世民没有追究之意,于是转身对护卫营将士厉喝道:“你们想陷我于不忠吗?收起你们的刀,向皇上请罪。”

护卫营将士随即收刀,单膝下跪,齐声道:“小人冲撞圣驾,请皇上治罪。”

李世民看着这群虎狼之士,心中泛起一阵嫉妒,多好的士兵啊,怎么就便宜了这小子呢。

他抬手向外一挥,道:“朕赦免你们冲撞之罪,但你们攻打王府之罪不能轻饶,都回庄去吧,等候朝廷发落。”

护卫们闻言谢恩,一齐起身,却纹丝不动。

李世民脸色再变,李沐一看不妙,一脚踢向为首的队率,骂道:“还不快滚?回去告诉李沂,即日起李家庄封庄,护卫营所有人员出庄一步者斩。但如果有人敢擅闯李家庄,就地格杀。还有,如果寡不敌众,宁可毁庄,也不可使庄中秘密泄露。”

那队率担心李沐的安危,还想说话,被李沐用眼神制止了。

无奈之下,队率只能选择服从。

李沐冲着护卫营士兵大声道:“听我口令,全体都有,向后转,目标李家庄,齐步走。”

护卫营将士最后向他们的主帅行了一个注目礼,然后整队离开了越王府。

李世民听了李沐的话,开始还觉得这小子还算识时务,让护卫营老实待在庄子里等候处罚,可听着听着,就觉得不是味了。

什么叫寡不敌众?在长安还有比你小子的护卫营更猖狂的吗?你是不是担心朕派大军围剿李家庄啊?还他娘毁庄都出来了,这是想玉石俱焚吗?

李世民想到此心中大怒,朕还没处置你攻打王府之罪,你倒是先防着朕了。

于是李世民厉声下令道:“将李沐拿下,投入天牢。”

禁军们一涌而上,轻松地擒住了李沐,往他身上捆了一圈绳索,立时李沐就成了个棕子。

或许是禁军们想要报复方才护卫营损伤了他们的颜面,才将绳索捆绑得这么紧。

李沐被勒得浑身疼痛,苦不堪言。

这时,一直看李沐好戏的李泰见李沐被捆绑要送入天牢了,就窜出来想打落水狗了。

上来就一脚踹在李沐腿弯上,李沐直接被踹倒在地。

李泰还不解气,一脚一脚地向李沐踢去,口中泄愤道:“叫你打我,叫你打我……。”

这时,李沐被一脚踢到了脸上,整个脸都麻了,唯有鼻子一酸,就感觉到一股热流涌出流进嘴里,李沐立时狂怒起来,仰头冲着往自己狠踢的李泰一口吐出,立时李泰被喷得满脸是血。

李泰忙不迭地拿衣袖擦面。

李世民怒喝道:“来人,将李沐押入天牢。”

禁军士兵上前拎起李沐,推搡着往外走。

李沐心火未熄,大喊道:“皇上,儿臣还有话说。”

李世民没有转头,只是应道:“讲。”

李沐扭了扭,挣脱禁军的挟持,走到李世民面前,道:“皇上,儿臣是您义子,也是正经朝廷命官,至少现在朝廷还没有定我的罪,罢我的官。就算儿臣有罪,在这里皇上打也就打了,骂也就骂了。可如果让儿臣这么绑着走出去,丢得可不仅是儿臣的脸,还有皇上的脸啊。”

李世民闻言忍不住心中怒火,也是一脚踹去,直将李沐踹了个跟头,口中骂道:“现在知道丢脸了?要不是你胡作非为,哪来今日这么个破事?带走。”

禁军再次上前提溜起李沐,夹着他往外走,李沐鼻子流着血,却嘿嘿直乐。

这时从此后传来李世民的声音,“不用绑了。”

禁军士兵一愣,随即抽刀割断了李沐身上的绳子。

李沐一把推开禁军士兵蛮横道:“你他娘的客气点,还怕我跑了不成?你问问皇上,什么叫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去,给我找匹马来,我自己去天牢。”

禁军士兵愣愣地看向李世民,他奇怪怎么这钦犯怎么和庙、和尚扯上关系了?

李世民又气又恨,他哪会听不出李沐话中的意思,瞪了李沐好半晌,终于开口道:“给他马。”

禁军士兵无奈,只好出去找马,李沐得了便宜就不敢再卖乖了,于是老老实实地跟着禁军士兵走出越王府。

来到门外,李沐见一大群朝廷重臣巴巴地看着他,心中大乐,举手示意道:“诸位叔伯,有劳让让路,有闲暇之时,别忘了来天牢找我做伴啊。”

大臣们哭笑不得,有嘴快之人出口骂道:“谁他娘的没事去天牢,你乐意就在天牢里呆一辈子吧。”

此话一出,众人大笑起来。

李沐也不以为意,笑道:“得嘞,诸位瞧好了,咱这就打马入天牢了。”

说完从禁军士兵手中接过马绳,一跃上了马,拍马冲了出去。

禁军士兵心中大骂,担心李沐逃脱,只得骑马追上去。

李沐从马上隐约看到了柳氏的人影,不过也仅是一眼,李沐并不在意,自己此举并非为他,而是为了庄子里那些无辜伤亡的庄丁们。

柳氏远远地看着李沐被禁军押着,冲李沐远去的方向,深深一揖。

第八十二章 拍马入天牢

在场诸臣面面相觑,今日算是长了见识,这小子纵兵攻打了堂堂亲王府,惹得皇帝和整个长安的大臣一团乱麻,他就这么自己拍马入天牢?

不过,诸臣中也有心思活络之人,已经猜测出了李沐此举的用意。

毕竟李泰在里面,亲口承认了蓄养死士,并指使死士袭击了李家庄。

而更重要的是,李泰这番承认被所有在场的大臣们听到了,这意味着就算李世民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是不可能了。

李沐一走,李泰便故伎重演,一下子扑倒在李世民面前,抱着李世民的腿痛哭流涕道:“父皇啊,父皇啊,李沐如此羞辱儿臣,您可要为儿臣做主啊……。”

李世民第一次觉得李泰的面目可憎,他想到李泰蓄养兵,心中一阵怒火,猛一抬脚,便要向李泰踢去,可还是心中一软,收了回来,在心中轻叹,真是个痴儿啊,你就算蓄养私兵,朕也能宽恕你,可你仅为了一些私怨,往死里得罪一个有能为的臣子,如何能成就大事呢?

李世民随即下令道:“留一队禁军围住越王府,以防歹人袭击,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话一说完,便拂袖而去,摆驾回宫了。

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赶紧跟上,只是长孙无忌临走前,轻蔑地看了李泰一眼。

李泰有些傻了,父皇今天这是怎么了,连屡试不爽的哭术都不顶用了?

他本是个聪明人,哪会听不出李世民的意思,说是禁军保护王府,实际却是圈禁自己,想到之后的苦日子,李泰欲哭无泪。

这时,一个不长眼的李泰宠妾担惊受怕了这么久,想要上前撒娇,还没开口就被李泰一脚踢翻在地。

“都滚远点,别碍本王的眼。”李泰歇斯底里地嚎叫道。

……。

李沐一骑绝尘来到天牢,屁股后面跟着一队押送他的禁军。

牢头以为李沐是押送犯人的朝廷官员,还媚笑着向李沐请安。

“敢问上官,今日是押送何人啊?”

李沐用马鞭指了指自己道:“就是我。”

那牢头瞬间石化了,愣在那发呆。

李沐上前笑道:“别愣着了,快去选一间干净的牢房,服侍本县子住进去。”

那牢头瞧了瞧李沐身后的禁军们,然后古怪地看了李沐一眼,回头命令手下道:“还不快去准备牢房。”

然后冷下脸对李沐道:“报上姓名。”

这脸可是换得真快,李沐不以为意回答道:“李沐。”

那牢头脸色再变,问道:“可是那斩伏允,活捉拓跋赤辞的李沐李县子?”

李沐没想到自己的名气这么大?心中有些得意,道:“正是。”

那牢头迅速换上一张笑脸道:“小人今日得见李县子,实在是……那啥来着?”

李沐开玩笑道:“三生有幸?”

“对,对,小人今日回家,还真得好好和家中婆娘显摆显摆,咱这可是见到真人了。”

那边禁军士兵不乐意了,为首的伙长不耐烦地道:“啰嗦个甚?快不赶紧收押?”

那牢头不敢回嘴,只是冲李沐拱拱手道:“李县子,小人得罪了。”

李沐不在意地撇撇嘴道:“无妨,你照常办事就是了。”

这时,有牢子前来回报,牢房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李沐在牢头的引领下走进天牢。

给李沐的牢房不大,也不干净,那牢头顿时喝斥道:“还不赶紧打扫一下。”

牢子们哪敢多嘴,赶紧进去清扫了一番。

李沐见干净了不少,便对牢头拱了手道:“多谢了。”

牢头忙称不敢,“小人不知道李县子为了何事入狱,但小人知道,象李县子这般人物,肯定不会在这里呆太久的。”

这人倒挺会说话的,李沐对牢头的印象好了不少。

一双手在身上摸了摸,摸到了几个金锞子,递给牢头道:“有劳了。”

牢头再三推辞道:“李县子率护卫营为国争战,你的钱小人绝不敢收,这要是收了,被人知道,还不让人笑话小人一辈子?”

李沐不想废话,把金锞子往牢头胸口一塞,道:“就当是给你家孩子的。”

见李沐脸色有些不耐烦,那牢头讪笑着不敢再拒,道:“那小人就替家中狗子谢李县子赏了。李县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就是。”

李沐点点头,走进了牢房,在一堆干草堆上躺了下来,这一天过得可真够漫长的,李沐有些累了,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一下,随便捋一捋,也好在接下来可能出现的风暴做出应对。

……。

承庆殿中,李世民连膳都没进,他的怒火无处宣泄。

只是连累的殿中凳椅奏折等物件,遭受到天子之怒,波及了无妄之灾。

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内外服侍的太监宫女谁也不敢上前劝阻。

连御前太监袁仁国也只是低头缩身,躲在一侧,生怕被李世民看到。

李世民既不忍对自己的青雀儿动手,又舍不得来了李沐。

可事情发展到现在,李泰之罪已经公之于众,怎么化解?李沐虽然没有真的伤害到李泰,可毕竟率兵攻打了越王府,也是事实,如何处置?真是愁死李世民。

可能是发火累人,李世民终于坐了下来,心中哀怨,这平时吧,房玄龄、长孙无忌生怕是自己冷落了他们,时不时地在自己眼前晃着,可现在自己想找人出个主意,却不见人影了。

想到此,李世民生出传召二人的念头,于是抬头举目四顾,这一看就被他发现了袁公公了。

“你缩在那做什么?”

袁公公赶紧出来,委屈道:“回皇上,奴婢一直在这,没皇上吩咐,奴婢不敢动啊。”

李世民心中一动,问道:“想当初,李沐还是你从凉州带来的,你说说这混帐小子是不是素有反心?”

老袁闻言心惊,李世民这是在往自己头上放套啊,李沐就算谋反关咱屁事,从凉州带他到长安也是你的旨意,有好事了全是你识人有术,没好事就是咱识人不明?

“皇上,奴婢只是个内监,朝堂之事,皇上问众大臣便是。”袁公公毕竟是老鸟,说话滴水不露。

李世民皱眉道:“无妨。朕也就是私下问问,你有话就说,朕不怪罪于你。”

袁公公心中一松,心想那咱总得替那小子说上几句好话,也不枉他往日对咱家的一番心意,道:“若以奴婢来看,李沐还是忠于皇上的。”

“忠于朕?难道你没听说今日这混帐率兵攻打越王府吗?”李世民一提就来气,“啪”地一掌拍在龙案上。

袁公公不敢再说,嘴巴闭得紧紧的。

李世民斜了他一眼道:“继续说,朕不加罪于你就是。”

袁公公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回皇上话,李沐如今不过十岁,来京城未满一年,可以说上无依靠下无从者,怎会有谋逆之心?今日率兵攻打王府,想来不过就是少年张狂,陛下善加教诲就是了。”

李世民觉得有理,凭李沐的实力,自己要动他,可以说轻松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加上才十岁的年纪,这谋反也要有人附从不是?试问天下谁会从他?

“可如果有人暗中指使他呢?”李世民想到了些什么,出言问道。

袁公公迟疑了一下,答道:“以奴婢拙见,这天下尊贵、富有莫过皇上,试问这天下还有谁能比皇上给李沐更多?李沐又怎会听从别人而反皇上呢?”

李世民闻言颌首,这话他爱听,就是嘛,这天下还有谁能比朕更尊贵富有的?李沐如果不是傻子,怎会舍近求远,为别人而来反自己呢?

李世民心情迅速好转起来,他斜了一眼袁公公,悠悠说道:“袁仁国,你跟朕也有些年头了吧?”

袁公公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就突然转换话题了呢?“回皇上话,奴婢跟随皇上十年了。”

“你今日这么为李沐说话,想来李沐日后又会送你两箱香皂吧?只是朕不知道,那箱子里除了香皂,还有些什么?”

袁仁国闻言顿时汗如雨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状,“回皇上话,当日李沐送奴婢两箱香皂之中,还有一百两金子。只是请皇上明察,奴婢并非因此就为李沐说话,就算李沐送奴婢再多金子,不……就算是送座金山,奴婢此生也只忠于陛下。”

李世民冷哼一声,道:“要不是你还懂些进退,知道什么钱能收,什么钱不能收,朕岂会一直放任你?起来吧,朕说过今日不加罪于你,别在那装可怜了。”

袁公公偷抹了一把冷汗,缓缓站起身来,小声问道:“皇上,那奴婢那一百两金子如何处置?”

李世民不耐烦地挥手道:“这次就当是朕赏你了,下不为例。”

袁公公谢恩道:“谢皇上恩赏。”

李世民道:“你方才说得对,没有人比朕给李沐的更多,可这个道理这混帐未必会懂,这样,你去天牢好好将这道理给他讲讲……朕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

第八十三章 皇后的选择

袁公公哪敢听不明白?连忙道:“奴婢这就去,一定将干系给李沐讲明白,让他向皇上认错,只效忠于皇上。”

李世民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还是老人儿合心意,“去吧。”

“奴婢遵旨。”

袁公公施完礼恭敬地倒退到门口,才转身就见长孙皇后带着几个宫女急匆匆地赶来,连忙跪下迎接道:“奴婢参见皇后。”

长孙皇后理也没理,直接越过袁仁国,进了殿中。

袁仁国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跟进去,而是往天牢方向去了。

李世民在殿里听到袁公公的请安声,眉头一皱,他猜到长孙皇后的来意了,可这次又是谁向皇后报的信呢?

这时来不及细想,因为长孙皇后已经进了殿里。

“皇上,臣妾听说李沐率兵攻打了越王府,泰儿……可安好?”长孙皇后显然是急了,她甚至连礼都没施,直接问上了。

李世民上前迎去,宽慰道:“观音婢莫急,且放宽了心,泰儿没事。”

长孙皇后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了一半心,抚了抚胸口道:“可吓死臣妾了,这刀兵之事,岂能冲着自家人,李沐也太放肆了,皇上可要好好惩治于他,臣妾这次绝不为他说项了。”

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长孙皇后的话听在李世民耳朵里,令李世民心中一紧,自己不就是用刀兵冲着自家人,杀兄弑弟逼父才坐上了皇位吗?

长孙皇后见李世民脸色骤变,才回味到自己的话有问题,可她冰雪聪明,不去解释,因为这事一解释只能越描越黑,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道:“皇上对臣妾说说,李沐究竟为了何事,竟敢丧心病狂地率兵攻打王府?”

果然,李世民闻言便略过了此事,他郁闷地答道:“还不是皇后养的好儿子。”

长孙皇后心中咯噔一下,惊讶地问道:“是泰儿惹事了?不对啊,就算泰儿惹事了,自由皇上惩治,那李沐凭什么发兵攻打王府啊?”

李世民哼了一声,“那也是皇后收的好义子。”

长孙皇后这下哑口无言了,是啊,李沐不是自己怂恿李世民收的义子吗?她有些哭笑不得,只能恳求道:“请皇上与臣妾细细讲来,不是臣妾要过问国事,只是如果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臣妾放不下心啊。”

李世民想长孙皇后既然已经知晓此事,并且李泰也当众承认了那些破事,瞒是瞒不住了,不如就让长孙皇后知道吧。

于是一五一十地将前因后果细说了一遍。

“观音婢啊,朕现在也在烦恼如何处置这二人,正想找玄龄和辅机商议,不想你正好来了。”

长孙皇后听了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一个亲儿子一个义子,所犯之事依律杀头都不为过,可怎么下得去手呢?

长孙皇后再怎么贤惠,那也只是个女人,在关系到儿子的问题上,她远没有贤后的自觉。

“皇上,臣妾求你了,不管泰儿做错了什么,皇上都要保他周全啊。”长孙皇后哭泣起来,她很明显地只选择了保李泰,在亲生和义子之间,她没的选择。

李世民只能安慰道:“观音婢且放宽心,朕这不是正想辙吗?一会儿,朕召诸臣前来商议一下,你且回宫休息,朕会处理好的。”

长孙皇后知道一时半会此事无解,加上听到李泰没事,也就只能这样了,于是听李世民的回宫去了。

李世民正要传旨召房玄龄、长孙无忌入宫,不想他二人一起匆匆联袂而来。

“臣等参见陛下。”

“二卿免礼,朕正要召二位前来,商议一下今日之事如何善后。”

房玄龄二人来面圣也是此事。

于是房玄龄率先道:“今日之事,事关皇家声誉,臣以为处置最好不要太大张旗鼓,皇上还是私下处置便是。”

李世民心中也是此意,“玄龄可有良策?”

房玄龄看了一眼长孙无忌,见长孙无忌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的意思,心中腹诽你丫拖我来面圣,结果让我做挡箭牌,太无耻了吧?

可李世民的问话不得不答,幸好与长孙无忌来之前已经商量了对策,于是照搬道:“臣以为越王李泰蓄养死士、并因私怨派死士攻打朝廷命官,念及未造成严重后果,二罪并罚,应当削去亲王爵位,圈禁府中三年。”

李世民听了眉头一蹩,这处罚好象有些重了吧?

削去亲王爵位,李世民可舍不得,至于圈禁,三年未必也太长了吧,以李世民看来半年也就足够了。

不过李世民没有明言,只是追问道:“那以玄龄之见,李沐又该如何处置?”

房玄龄在李世民身边十几年,一见李世民皱眉就知道他舍不得处置李泰,暗中瞄了一眼长孙无忌,心道看吧,我早说了,要动李泰是不可能的。

“李沐私自率兵攻打亲王府,形同谋逆,罪当论斩。不过念及年少,未酿成后果,加上数次有功于朝廷,臣以为削去爵位,罢去交通司监一职,沦为庶民,以做惩戒。”

李世民脸上有些不高兴了,道:“李沐擅自攻打亲王府,只是削爵罢官,将朕的颜面置于此处?再则,罢了李沐的官,谁去替朕造直道?你吗?还是辅机能胜任?”

房玄龄汗颜,苦笑道:“既然皇上有意加码自然无妨,那就请皇上乾纲独断就是了。”

李世民听了手往案上一拍,道:“朕有说过加码吗?朕是说朕的颜面。”

房玄龄愣了愣,顾及颜面又不想加码,那该如何?只好问道:“臣鲁钝,还请皇上明示。”

李世民悠悠道:“李沐松州之功尚未论功行赏,现在削爵罢官岂不让天下人说朕赏罚不明,过河拆桥?玄龄,兵部可有论功折子递上来?”

房玄龄答道:“兵部折子已经上来了,臣正要呈给皇上御览。”

说完,从胸口取出一个折子呈给李世民。

李世民接过一看,兵部详细地列出了赏赐名单。

按早前廷议,李沐果然不在前三之列。

但李沐擒获拓跋赤辞的功劳无法隐去,兵部还是将李沐列在了名单上,论功当升爵一级,并赏相应金银、田地。

李世民合上折子,想了想说道:“李沐之罪确应重处,只是念及年幼,其父也是为国阵亡,缺了家教,才不知尊卑礼法。朕的意思,降他爵位可行,交通监那官嘛还是让他当着吧,反正也不是什么正经衙门。之前,朕已派内侍前去训斥,最终处置还得看他认罪态度。”

房玄龄问道:“皇上之意是削去李沐爵位,还是降爵位?”

李世民道:“兵部的折子你也看过了,论功李沐当升为县伯,这样吧,这次就不升不降,权当以功折罪。”

这一字之差,结果可完全不同,降爵只是往下降,加上李沐本来就该升一级,如今功过相抵,到了还是开国县子。

可削爵就完全不同了,这一削就是一撸到底,变为庶民了。

房玄龄闻言心中一动,果然与长孙无忌所料一般无二。

长孙无忌听了也心中一叹,李沐真是个妖孽啊,今日之事看似莽撞、无序,可细想起来,他每一步都暗含深意。

他想达到的目的无非是将松州不赏之功从容化解,还顺便替庄中伤亡之人报了仇、泄了愤,更重要的是顺带公开了李泰蓄养死士大罪,真可谓是一石三鸟。

从含光门外明目张胆地发兵,到越王府外等候,攻进府中打骂却不杀李泰,再到被李世民降罪泰然入狱,这一步步环环相扣,天知道他是怎么学会这些的。

房玄龄赞道:“皇上对李沐如此宏恩,想必李沐必会感恩戴德、效忠天陛下。臣还请皇上示下,如何处置越王李泰?”

李世民自然不知道他的两位肱股之臣心中想些什么,他宽宏地抛出李沐的处置方法,便是要为处置李泰开出一个口子。

“朕的意思,越王也年少,处置之事还是应以教化为主。朕的意思,将李泰圈禁半年也就是了,不知道二位爱卿以为如何?”

房玄龄二人面面相觑,拷,这么大的罪,居然只是半年圈禁?

长孙无忌本来就看李泰不爽,大有落井下石之意,原本想李沐这次出手倒遂了自己的心意,自己只要在此时火上烧油一番,李泰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想,李世民轻描淡写地一糊弄,李泰竟绝处逢生了。

一时之下长孙无忌心中不平,竟未克制住上前谏言道:“皇上,今日越王府外,朝堂许多大臣都亲耳听到李泰蓄养私兵,袭击李家庄之事,如果不严惩李泰,岂能服众?”

李世民闻言大怒,喝道:“朕连义子都不追究了,你还要朕追究亲子不成?辅机,泰儿也是你亲外甥,如此狠心,你意欲何为?”

长孙无忌原本还想抗辩,只是一听李世民连“狠心”、“意欲何为”都说出来了,哪敢再说别的?于是只能闭嘴低头。

李世民气哼哼地说道:“此事再议。”

第八十四章 坚持

李世民撩下这句话,拂袖而去,留下房玄龄、长孙无忌苦笑相对。

既然能做主的都走了,他两也就没留下的必要了。

二人并肩出了殿门,一边走一边聊着。

房玄龄指指长孙无忌,嘲弄道:“你呀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性急。”

长孙无忌冷着一张脸道:“等有一日,越王得了天下,刀架在你脖子上,你就继续当你的逍遥公。”

房玄龄脸色一变,喝道:“辅机慎言。”

长孙无忌也是一时情急,说完就后悔了,四下一顾,暗道还好没人听见。

便带着歉意地看着房玄龄道:“今日倒是便宜了李沐那小子,如此大罪竟只是个功过相抵的处罚。”

房玄龄微微摇头道:“皇上说了此事再议,没到颁旨之时,谁也无法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果。再说了,人还关在天牢里,最终如何还得看他自己的运气。”

长孙无忌听了也是一叹道:“是啊,这小子行事天马行空,让人无从猜测。听皇上方才所说,已派内侍前去,我估计是要让李沐认错,这样也好让皇上颜面好看些。”

房玄龄道:“但愿李沐见好就收,别再惹出什么乱子才好。”

长孙无忌点头道:“还真不好说。”

二人窃窃私语地走出宫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袁仁国奉旨去了天牢,见到了李沐。

这一见,妈呀,这是坐牢呢还是休闲啊。

李沐虽然呆在牢里,可这牢与别的牢可不尽相同。

只见此时李沐手中端着酒杯,嘴上撕扯着鸡腿,哪是坐牢的样子?

“沐县子真是好兴致。”袁公公苦笑着走了进去。

李沐此时有些醉意,抬头见袁公公到来,心中一动,猜到袁公公想必是李世民派来的,露齿一笑招呼道:“原来是袁公公,来来,一起喝一杯。”

说完伸手想让座,可牢里哪有座?

这张桌还是牢头掇拾来的,说过来这牢头还真不错,给了他些金锞子,他竟给李沐置办了这些酒肉来。

李沐尴尬一笑道:“也没可坐的椅子,就不请袁公公坐了。”

袁公公晒然一笑道:“沐县子能坐,咱家有何坐不得的?”

说完,象李沐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干草堆上,见几上没有酒杯,便取了酒壶,啜了一口。

皱眉道:“这酒也太次了点吧。”

李沐大笑道:“有得喝就不错了,来,啃根鸡腿压压酸味。”

袁公公笑嘻嘻地接过,却只拿着不吃,道:“沐县子想必猜到了咱家的来意了。”

李沐笑嘻嘻地答道:“我哪猜得到?”

袁公公责怪地看了一眼李沐道:“都已经是堂堂县子了,也没个正形。”

李沐与袁仁国也算是旧相识了,所以也就不顾礼仪,将手中酒杯一放,仰面躺在了干草堆上,带着一丝郁闷地说道:“正形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我辛辛苦苦地破了袭击李家庄的案子,可还不是被斥责成查无实据?”

袁仁国在李世民身边自始至终看到了所有的一切,是最明白李沐此话意思的人了,心中一叹道:“沐县子啊,有时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何必较真呢?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分出个对错的,何不退一步海阔天空呢?”

李沐嗖地一下直起身来,愠怒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倒是说得轻松,可你能让李家庄那无辜伤亡的上百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要是我这次不较真,怎么回去面对那些死伤者的家属。”

袁仁国没想到李沐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

李沐轻吁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不关袁仁国的事,所以带着歉意道:“小子无礼了,还请袁公公不要见怪。”

袁仁国闻言心中一热,都说李沐是个鲁县男,可在他的眼里,李沐一向知进退、有情有义。袁仁国摇摇头道:“沐县子是真性情,咱家又怎会怪罪沐县子呢?只是咱家此来也是奉旨行事,还望沐县子行个方便才好。”

“这还用说?袁公公尽管开口就是。”

袁公公整理了一下说词,尽量将可能触怒李沐的言词删除或者更改掉,半晌才道:“皇上派咱家来的意思,主要就是要沐县子反省擅自率兵攻打越王府之事。”

李沐点点头道:“这事我认,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绝无二话。”

袁仁国闻言心中腹诽,这叫什么话,皇上如果真要将你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还派咱家来做什么?

可见李沐混不吝的,只能轻轻点拨道:“沐县子啊,做臣子的,有时得替君分忧。你擅自率兵攻打越王府,可是谋逆大罪,还这般顶撞皇上,加上越王府动手殴打越王,如果依大唐律,不判你诛三族已经是天恩浩荡。可皇上仁慈,又恩宠于你,这不还派咱家特意来告诫于你。”

李沐瞥了一眼袁仁国,道:“少说这些没用的,直接说皇上是什么意思?”

袁公公老脸一红,知道对李沐用这招没用,于是实话实说道:“皇上就是想让你谁个错,顺便……。”

李沐抢白道:“这顺便二字后面才是重点吧?”

袁公公怒瞪李沐一眼道:“皇上打算对你从轻发落,前提是你不得再追究越王蓄养死士,袭击李家庄之事。”

李沐听了鼻子一哼,心中一叹,这就是传说中的千古明君啊。

袁仁国听李沐冷哼,心中一急,劝道:“沐县子这又是何必呢?退一步无论是对皇上、对越王、对你都好。”

李沐淡然道:“权高者随心所欲,事发了都不于追究,袁公公可知道,这世间如果事事都可退一步,那律法还有什么意义?将那些无辜殉难者置于何地?又将大唐二千万百姓置于何地?”

袁仁国有些敬佩起李沐来了,一个十岁的孩子能为在某些人看来不值一顾的生灵请命,而如此顶撞皇权,这世上恐怕真得不多了。

“沐县子啊,你也要体谅皇上的难处,皇上毕竟也是为人父的,怎下得去手惩处越王呢?等沐县子成年后,娶妻生子就知道咱家这话不假了。”袁公公苦口婆心地劝着。

李沐点点头道:“这话我能理解。”

袁公公闻言大喜,以为李沐妥协了,高兴道:“咱家就说沐县子不是迂腐之人。”

李沐再次摇摇头道:“我的意思是说,这事要放在寻常百姓那,我能理解,可贵为天子,岂能公然亵渎法律?”

袁仁国空欢喜一场,怒瞪着李沐道:“你……。”

李沐摆摆手道:“袁公公,不是我为难于你,只是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也得为之。这样,烦请袁公公转禀皇上,沐认顶撞皇上之错,也认攻打王府之罪,皇上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就算是杀头沐也认了。”

袁仁国心中一震,他听出李沐话中的意思,李沐这是要将宁可自己获罪,也要与李泰捆绑在一起,拖李泰下水啊。

“沐县子,你可知你所犯的是死罪?”袁公公不甘心。

李沐咧嘴一笑道:“十年后,咱又是一条好汉。”

袁仁国知道无法说服李沐,只能跺跺脚,回宫复命去了。

李世民本就是担心李沐不肯就范,才派袁仁国去做做思想作。

虽然心里有准备,但也想不到李沐回答得如此决绝,令自己下不来台。

于是勃然大怒,喝骂道:“这混帐小子太不识抬举,好,既然他要为难朕,朕就让他在天牢中呆一辈子。”

李世民的这句话,被无比忠诚地执行了下去。

没有人再为李沐说情,也不会有人敢给李沐说情。

在所有重臣眼中,李沐就是个不知死活的傻子,连为官的进退之道都不懂,惹下这么大的事,犯了这么大的罪,还硬顶着不肯退一步。

横死也就是早晚的事,谁会为了一个注定要死的人去冒得罪皇帝的风险呢?

就连长孙无忌也不想出头为李沐说项,在他心里,李沐的分量还远没有达到让他不管不顾的程度,在他看来,只要李沐还活着,那钢铁依旧源源不断地从李家庄通过他的手流向大唐各州县,换来一车车的铜钱、金银,至于李沐在哪里,影响几乎没有。

只是长孙无忌怎么也想不明白李沐的用意,明明一个精妙的连环计已经成功让李沐摆脱了不赏之功的烦恼,为何李沐不见好就收,非要与李世民犟下去,将好好的形势弄成一团糟。

大唐的君臣们不约而同、万众一心地选择遗忘,似乎大唐从没有李沐这个人。

但也因为如此,所有大臣都不约而同的选择回避处置越王李泰之事,他们明白,如果此例一开,君权就会占据上风,而相权则会一撅不振。

因为李世民此次可以因为越王置大唐律法于不顾,那么下一次也能为了宗室践踏法律。

那朝廷的颜面何存?有君有臣那才叫朝廷,有君无臣那算个啥?

还要他们这些大臣何用?

第八十五章 筹划

如果李泰那天没有承认,或者大臣们没有听见,大家都可以装傻充愣,当作不知道。

可真要是知道了,那就没得回旋了。

不管是对君还是对臣,双方都象戴着一层面具,这层面具在,双方都可以客客气气,但这层面具不在了,也就剩下血腥和狰狞了。

孟子有一句话说的好,“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说得就是这个理。

而李世民一样在意的是他的皇帝颜面,既然所有人都刻意不提如何处置李泰,那他就只能当作忘记了此事。

这事就演变得象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好象如果哪一方先开了口,就表示哪方服了软一般。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事关君权与相权之争。

可谁都没有说过开战,也没有谁否认过开战。

朝堂因此变得微妙起来。

政事如常地进行着,可李泰之事也被无限期地搁置起来,谁也不提起,仿佛就没出过这事。

李泰一直被圈禁在王府中,不得出府一步,可谓度日如年。

他的境遇其实比李沐也好不了多少,无非是一个关在牢里,一个关在王府之中。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初冬了。

距离李沐关进天牢已是两三个月过去。

李家庄一如既往地封着庄,可庄中的水泥、钢铁、香皂等货物源源不断地从庄中运出,换来一车车的钱物,形容它为车水马龙也不为过。

没有李沐的长安,似乎并无二样。

可有些变化却在悄悄的漫延开来。

改良的农具在长孙氏的推广下,迅速在大唐境内铺开,便宜好使的新农具,不买就真见鬼了。

与李沐所想不同的是,香皂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不管是富豪还是寻常百姓,都享受着香皂沐浴之后的舒爽,特别是女子,从而使得香皂带来的利润竟远远赶超农具的利润,当然这也与李沐当初对两种货物定价不同有关。

琉璃镜渐渐成为贵族阶层嫁娶的必备之物。

交通司少监杨务廉得到李沐的授权,这几个月提前完成了长安至岐州直道的修建。

不得不说,杨务廉确实是个干臣。

李世民率百官亲自为此段直道的开通举行了盛大仪式。

之后,直道也如李沐所说和那样,为朝廷带来了丰厚的收益,再没有商人为了省过路费去走原来的小道,因为小道不仅难走、费时,还有防不胜防的强梁贼寇。

商人们开始习惯于走直道,并对于接下来的直道修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纷纷打听如何入股直道,其中路子广的,甚至已经找到了李家庄,只是无法进入罢了。

李世民颁旨重赏了交通监官员,几乎所有官员都提升了一级。

这变相让李沐许下的诺言兑了现,对此司内的官员莫不交口称赞。

为了更快地建造下一段直道,李世民封赏交通司少监杨务廉为永宁县男,权知交通司庶务。

就是说杨务廉暂行李沐交通司监之职。

没有人提李沐这个直道的始作俑者,他们对李沐二字绝口不提,仿佛只要沾染了这两个字,就会带来灾祸一般。

不过,可能是因为直道的关系,加上李家庄护卫营这几个月确实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地呆在庄子里,没有出来惹事,李世民对此还是比较满意的。

于是悄悄地让袁仁国传下口谕,解除了不准任何人探望李沐的禁令。

这些天里,李沐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吃完睡,睡完吃的宅男,甚至还乐在其中。

虽说没有人前来探望,可那个懂事的牢头隔三差五的总给李沐弄点酒菜,改善下伙食。

李沐当然也不会白占了牢头的便宜,他给牢头写了一字条,上书“见字即付五百贯”,让他抽空时去了一趟李家庄。

有了这五百贯,加上牢头的照顾,李沐的小日子过得还算是差强人意。

李沐也在这没人聊天的斗室中,细细地反省了他这次来长安的所作所为。

他并不后悔这次冒着性命危险与李世民硬顶,倒不是为了出风头或者说不是纯粹为了庄子中遇难的庄丁们。

李沐没有那么幼稚,为出风头与皇帝硬顶,那不叫出风头,叫老寿星吃砒霜——活腻歪了。

说不是纯粹为了庄子中遇难的庄丁们,是因为李沐远没有那么伟大,虽然硬顶着李世民,但在李沐心中,其实只要李世民抚恤好庄中死难者亲属,李沐也不会太小题大做。

但有个前提才是李沐真正想要坚持的,那就是依法治罪。

李泰的罪如果不治,受到伤害的绝不仅仅是庄丁及其亲属们,而是包括李沐在内的所有大唐子民。

与李泰已经彻底撕破了脸,连最后仅剩的一丝遮羞布也因为李沐公然攻打越王府而荡然无存。

李泰深受李世民宠爱,世人皆知,虽然现在李泰被圈禁着,可谁能保证李世民某天心一软就撤销了李泰的禁令?

李沐可不想有朝一日,莫名其妙地被李泰杀死在大街上,甚至连个诉冤复仇的机会都没有。

任何事,开了一例口子,就再也无法关紧闸门。

而且这口子会越来越大,直到无法控制。

所以,李沐才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与李世民死磕着不松口。

李沐心里不怎么担心,按他的计算,李世民最多也只能关着他出出气,因为自己并没有事实上的谋逆,最多只是擅自出兵攻打王府。

可就这一点,李沐都可以推翻,李沐完全可以说是率兵缉拿凶手。

因为李世民当日是同意李沐全程督察李家庄遭袭击一案,这一点有起居使记录在册的,一查便知。

而且在进攻王府之前,自己是出示金牌的,有言出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所以,李沐知道自己有惊无险,当然也正因为估计到最后的处罚,李沐才有攻打王府、硬顶李世民的勇气。

对李沐来说,这不仅仅是一石三鸟的机会,更是一石数鸟的机会。

另外的鸟是,经过此次之后,李沐在朝臣心中的威望可以得到长足的提升,一个敢攻打亲王府、殴打亲王、硬顶皇帝的人,想来没什么人敢去轻易得罪他。而这也正是李沐所要的,自己年纪尚小,没有与大臣们同殿为伍的资本,既然无法让他们认可成为一路人,那就让他们害怕、恐惧。同时以他对李世民的了解,自己只能做一个孤臣,才合李世民的心意,也才能更加得到李世民的信任。

所以这盘棋越往后下,李沐得到的好处越多。

他心里知道,别看那些文臣们平常向李世民点头哈腰的谄媚,可真到了事关自身利益、切肤之痛的时候,他们窜起来比猴子都高。

这也是李沐给大臣们下得套,以爆炸声将他们吸引到越王府,然后激李泰亲口承认蓄养私士、袭击李家庄的罪恶。

只有将罪恶公开,让大臣们避无可避,才能让他们不得不联合起来硬着头皮抵制李世民以情代法的徇私。

这关乎到所有大臣的脸面,是青史上核定他们是倿臣还是直臣的关键。

谁也不是希望他死后,史书上记载着这么一笔“xxx在越王李泰谋逆一事上,为获圣宠谄言媚上、巧言令色,为之开脱……。”

这就象做女表子还要立牌坊一样,有些事能做却不能说,说了那就只能按规矩办,没有人会去破坏规矩,也没有人敢去破坏规矩,因为这规矩本来就是他们制订的,因为这规矩就是为了他们的利益制订的。

李沐完全能够相信这些大臣们信念的坚定,除非李世民大开杀戒,否则绝对无法让大臣低头让步。

面对魏征都能唾面自干的李世民,李沐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大开杀戒。

所以,在李沐的设计中,自己和大臣们都该是有惊无险的。

这是李沐布下的又一个阳谋,就算所有大臣甚至李世民都知道是李沐设下的计谋,也无法避开的阳谋。

李沐就是想让所有事情都回归到原来的本色,该打的打,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否则李沐知晓,就算自己能赚下一片天来,也不过是案板上的肉,任当权者随意宰割。

给权力一个限制,这才是李沐想达到的真正目的。

李沐并不想一朝改变此事,那不现实,在君权至上的时代,让李世民放弃一部分君权?那才真叫找死呢。

所以,李沐通过此事设局,让朝堂上所有大臣在此事上都站在李世民的对立面,从而去影响一批人。

这些大臣们都是人瑞,沾上了毛比猴子还精。

当尝到了与君争权的甜头之后,想让他们再停下来,恐怕比杀了他们还难。

而李世民想做个明君,那对不起,你就不能动武,否则就是撒流氓了。

只要不动武,李沐就不相信,那些贼精贼精的大臣们,会搞不过李世民?

想到此,李沐有些得意起来,还哼起了小曲“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

这些被监禁的日子里,李沐对未来重新进行了规划。

做为李建成遗腹子的秘密,这是个必须坚守的秘密。

第八十六章 破茧

照李沐起先的想法,自己内心只想好好的赚钱过日子,力所能及地帮助这个时代的人民生活好一点,苦难少一点,仅此而已。

所以,李沐打心眼没有造反的意思,在李沐看来造反既危险又吃力不讨好,就算最后赢了,李沐也对那位子兴趣缺缺。

几乎所有的事情,不当皇帝也能一样去做,真正起作用的,一样是手中真正能掌握的权力。

既然李世民已经登基这么些年了,也算国泰民安,那就由他去呗。

李沐将自己的视野放空,他知道这世界有多大,局限在大唐一隅之地内斗实在没有意思,不如跳出去,在大唐的范围之外开疆拓土。

可现在,李沐的想法开始变了。

李沐认为,上天既然让自己来到这时代,并且成了李建成的儿子,那就说明自己要走一条与李世民截然不同的一条路。

李世民能开创一个贞观盛世,自己为何不能?以自己多的那千余年的见识,甚至能做得比李世民更好。

现在已经是贞观九年,李沐看到的是民部户籍不过三百万户,一千多万人口。

这对于李沐脑海中的记忆,是不可想像的。

而百姓生活也不象史上吹捧地那般富足。

朝堂上一样暗流涌动,宗室凌驾于朝堂之上。

三省六部主官见到李泰等皇族竟要曲膝行礼。

边疆一样不断地受外族劫掠,朝廷能做的除了报仇、和亲,没有更为有效的制止办法。

李沐甚至有一种怀疑,贞观之治是不是李世民改动史书,人为创造出来的。

或者说是史学家们吹捧出来的。

而此次,李泰指使偷袭李家庄,致命上百人无辜伤亡,李世民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想着维护自己的儿子,哪有一丝圣明君主的意思?

想到未来自己要生活在恐怖的皇权笼罩下,李沐不得不硬下心肠,将斗争进行到底了。

借为李建成复仇为契机,顺势而为,未必不能开创一个新的大唐。

这个念头渐渐地在李沐的脑海里成形。

本来李沐以为自己这一次恐怕会在牢里呆上一年半载的,因为这次的斗争比得就是耐性,看谁沉得住气。

李沐甚至为自己埋了好几手后手,譬如快要到年关了,有长孙无忌一半股份的钢铁生意就要分红了,可没有李沐,庄子里恐怕没人能做得了这么大的主,李沐不怕长孙无忌不为自己动动脑筋。

如果还不行,李沐还准备了更好的后手,到了年关,就是李沐向李世民承诺水泥生意利润兑现的日子,这项生意中,李世民占着七成的股份,可李沐如果不在,除非李世民派大军围剿,灭了李家庄,否则恐怕想拿到钱着实不容易。

李沐绝对不相信李世民会为了这点利益毁了李家庄,因为李沐知道,李世民心中想要得更多,他不仅仅想扭转他曾经做下的罪恶,更想达到甚至超越汉武的功勋。

所以,李沐很放心,这也是他让护卫营封庄最主要的原因所在。

只要护卫营不主动惹事,那李世民在处置李沐之前,就不会去动李家庄的脑筋。

自己接下来要做的是……养望以待来日。

……。

这天,李沐见到了两批次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当一大早李沐啃下了一块干馍,想喝口水的时候,牢头不请自到。

他为李沐带来两个探视之人,让李沐非常惊讶。

三个月了,除了袁仁国在第一天代表李世民训戒自己外,再也没有人来探视过自己。

李沐知道,这肯定是李世民下了禁令,否则李沂和杨氏说什么也会来牢中探视,或许……常玉也会派人来看看自己?

可今天看到这二人,李沐便猜到,肯定是李世民将禁令解除了。

因为这二人的身份都能获准探视,那天下几乎所有的人,都能探视自己了。

“哟呵,这不是柳大姐还有闻香姑娘吗?”李沐笑着招呼道。

“奴等见过沐县子。”

“免了这些虚的吧,咱都被关了三个月了,哪还是什么沐县子。”李沐语气中不无发泄牢骚的意思,冲着牢头问道:“你说是不是?”

牢头闻言尴尬地笑了笑,将牢门打开道:“沐县子与这二位说话,小的在恐怕不方便,小的先去了,半个时辰再来。”

待柳氏与闻香进了牢房,牢头从外面将门锁上,又对李沐道:“沐县子有事,喊小的就是。”

李沐满意地点点头道:“有劳了。”

待牢头走后,李沐看向闻香问道:“你是自己来的还是奉命而来?”又转向柳氏问道:“你又怎会与闻香走一路了?”

闻香、柳氏突然一齐跪下轻声道:“属下见过主公。”

李沐有些明白了:“都起来说话。不必担心,托方才那牢头的福,这牢房附近没有别的犯人,自然也不会有人偷听。”

二人起来,交换一下眼神,闻香先开口道:“当日属下拿了主公的字条见到了大档,蒙大档不弃收留,直到一月前才正式成为梅组一员。”

李沐微一蹩眉问道:“是常玉让你入卫的?”

闻香连忙否认道:“主公错怪大档了,大档原是打算收留属下在酒楼唱曲。”

“唱曲不好吗?你又是怎么知道狼牙卫的?”

“属下在酒楼中呆了一些时间,看见些不寻常的事,追问大档才知晓了一些内情。”

李沐有些恼火,如此轻易就能让一个外人看出不寻常的事,以后怎么面对有心人的明查暗访?常玉不该如此大意啊,他这是在玩火自焚啊?

其实李沐真是错怪了常玉,常玉哪知道闻香与李沐的关系,见到闻香持李沐手书而来,常玉也派人暗中打探了漱玉阁当日的情形,常玉并着这些蛛丝马迹猜测到闻香与李沐的关系不寻常,这才放松了对闻香的控制,也才有了闻香能看到酒楼不寻常的机会。

所以说,这问题的根子还是出在了李沐自己身上。

“于是常玉就让你入了卫?”李沐以为这是常玉对错误进行的补救手段。

“不,不是,是属下执意要加入,经过二个月考察,属下在上个月才正式加入了梅组。”

“为何?”

“主公当日为属下赎身时,属下也没问过主公为何吧?”闻香神色突然变了,变得风情万种起来。

李沐只是个鲁男子,淡淡地笑道:“这一套对我没用,我当日替你赎身,只是想让你今后能好好生活,嫁个平常人,过普通的日子。你可知道,你的选择可能会害了你一辈子。”

闻香闻言迅速收敛起身上的靡迷气息,正容道:“以属下的出身,被寻常人家嫌弃,下等人家属下却不愿意,与其在荒芜间虚度,不如效命于主公,求一出头之路。这是属下自愿的,就算日后有不测,属下绝不怨他人。”

李沐点点头,转向柳氏。

“你又是怎么回事?”

柳氏开始叙述她的经历。

柳氏当日见李沐策马去了天牢,后禁军包围了越王府。

她知道复仇已经无望,连李沐都无法办到的事情,她就算穷尽此生,也无法办到。

甚至她都不知道半道刺杀李忠的真正凶手是谁。

她只知道,这事无论如何都与李泰有关,她也只能将李泰认成杀害李忠的元凶。

所以,柳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返回漱玉阁了。

就算自己还能屈身事仇,也保不住李泰会对她下杀手。

可如今李忠已死,柳氏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长安虽大,却无她一席之地。

柳氏经过一阵思虑,她想到了闻香,既然李沐之前为闻香找了一条从良之路,那未必不能收留自己。

怎么说,这次也是因李沐的劝说才葬送了李忠的性命。

于是,柳氏回到平康坊悄悄打听到闻香的去处,直接找上了“一杯倒。”

常玉得知此事后,为防事态扩大,征询了闻香的意见之后,收留了柳氏。

而以闻香与柳氏的关系,加上当时闻香看到酒楼中不寻常之事,岂会不与柳氏商量?

于是,柳氏成为第二个知情的外人。

听到这儿,李沐有些明白了,常玉收下闻香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手书,可收下柳氏,恐怕只是权宜之计了。

“柳氏,那你入卫又是为何?”

“回主公,属下此生就一个愿望,就是复仇。”柳氏脸色平淡,语气轻柔,可谁都不会怀疑她话中的坚决。

“直到现在,我都无法知道刺杀李忠的幕后之人是谁?你怎么复仇?”

“属下认定就是李泰。”

“为何?”

“李忠面圣之事,只有对李泰是威胁,杀了李忠,唯一得利的就是他,除了他还有谁?”柳氏有些激动起来。

李沐心中苦笑,谁说李忠只威胁到了李泰,他的证词一样威胁到了李世民,李泰害怕失去荣宠和亲王的身份,而李世民却是害怕失去他宠爱的儿子。

不过李沐不会将这些猜测透露给柳氏,在李沐看来,真的没有必要。

给这个凄惨的女人一个活着的希望,总比灭绝了她的希望要强。

第八十七章 探监(一)

让柳氏把一个皇帝当成复仇对象?这想法太疯狂了一点。

李沐只能摇摇头道:“这个我无法保证,或许十年八年,或许穷尽一生,你都无法复仇。”

不想柳氏平静地点点头道:“属下知道,但如果凭属下一个人,恐怕此生都没有复仇的可能,唯有在主公麾下效力,才有复仇的希望。”

“你是看到我与李泰彻底撕破了脸,才这么觉得吧?”李沐冷冷地问道,他可不想被人利用,这种感觉让李沐很难受。

柳氏坦然答道:“是的。”

“你就不怕我日后与李泰摒弃前嫌?”

柳氏摇摇头道:“不信。就算有一日主公与李泰摒弃前嫌,属下也不信。”

“为什么?”

“属下的直觉。”

李沐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低看了这个女人。

“可这只是你一厢情愿,我为什么非要收下你呢?”李沐丝毫不留情面的问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一定得留下你?”

这话一出,边上闻香脸色大变,她知道此话的重量,如果李沐不接受柳氏,那么已经知道狼牙卫的柳氏,恐怕活不过今晚。

她连忙恳求道:“主公开恩,属下与柳大姐情同姐妹,还请主公看在属下的面子上,放柳大姐一条生路。”

李沐看着柳氏。

柳氏脸色如常地回答道:“主公可知属下二人此来的用意?”

“这不难猜到。”李沐淡淡地答道,“你们能进来表示不准探视的禁令已经取消,你们此来,无非就是为常玉探听一下我的近况。”

柳氏摇摇头道:“大档今日令属下二人前来是向主公请准一事。”

李沐有些意外:“你们今日是第一次来探视?”

“不是,属下二人已经连续十七天前来探视,今日才被允准。”

“那么说来,昨天你们来时,还是被拒绝的?”

“是。”

这就奇怪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就让李世民改变了主意呢?

李沐扫了一眼闻香二人,心想问她们也是白问,这种朝堂之事,恐怕不是她们能打探出来的。

于是将话题拉回到原来,“那常玉让你们来,要请准何事?”

柳氏平静地答道:“开设一家伎馆。”

李沐一愣,心中腹诽,大爷的,这事来请准我做什么?想咱也是一个堂堂五品县子,这一开伎馆,这要是传了出去,名声可就不怎么好听了。你们要开就开,关我屁事?

“咳……本县子不参与酒楼的日常经营活动,这事与本县子无关,回去转告常玉,他自己做主便是。”

柳氏平静地说道:“禀主公,开设伎馆并非寻常经营,而是梅组收集消息所需。”

李沐闻言心中一动,这还真是个好主意,长安城中除了那些半掩门的,真正属于上层人的休闲娱乐场所也就是平康坊的伎馆了,所谓往来无白丁,能进平康坊的非富即贵,从这些人嘴里收集消息,还真得容易许多,试想,哪个人酒足饭饱之后,软玉在怀还不露几句寻常不肯说的?

“常玉的主意?”李沐不动声色地问道。

“是属下的主意,大档说需要主公允准,才能实施。”

李沐猜到了,以常玉的性子是想不到这种阴暗手段的,但以狼牙卫的性质,这种手段确实少不了。

李沐有些心动了,问道:“开设之后,谁是主事?”

“属下毛遂自荐。”

“你?”李沐并不吃惊,只是习惯性地问了一声,“你确定能管理好并且达到预期目的?”

柳大姐微笑道:“属下已经做这行日久,管理漱玉阁也有些时日。”

李沐想了想道:“有信心就好。不过有一事还须事先说清楚。”

“主公请说。”

“让我怎么相信,你不会背叛我呢?”

柳氏收敛起笑容道:“属下此生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替李郎报仇,而能助我达成这目标的,除了主公再无他人,所以属下此生不会再效忠除主公之外任何人。而且,主公当初也答应过,让属下与……李郎去李家庄避难的。”

李沐有些伤感,他记得自己确实是答应过,可后来的发展已经不在控制之中。

对柳氏的回答虽然不满意,不过李沐也不在意,毕竟忠诚是相对的,而利益是绝对的,只要双方有着共同的目标或者利益,那合作也是必然的。

“好吧,我同意。”

“属下有个请求,想向主公要一人做帮手。”

“讲。”

“属下要闻香妹妹。”

李沐一愣,不过随即释然,闻香本与柳氏根除,如今同来,说明二人已经沟通过了。

“这个还须征求闻香自己的意思。”

边上闻香开口道:“主公,属下愿意。”

“你知道再入此行,要出来就难了。”

确实,这次与上次不一样,上次是被迫,有卖身栔在别人的手里,而这次完全是自愿,再不会有人为她赎身。

闻香坚定地点点头道:“与其无所事事地过一生,不如拼一下来得痛快。”

李沐有些意外,想不到这羸弱的女子竟也有此等豪气,不会是柳氏蛊惑的吧,想着将眼神飘向柳氏。

不想闻香看到之后,对李沐说道:“主公放心,这是闻香自己的意思。”

李沐点点头,对柳氏道:“好吧,这事我也同意。现在说说,你打算将伎馆开在哪?打算花多少钱?”

柳氏答道:“属下打算开设在漱玉阁对面,可能所耗甚多,需要花费三到四万贯,还请主公见谅。”

李沐摇摇头道:“钱不是问题,要做就做长安城最好的伎馆,一举压下平康坊所有现有的伎馆,将名气传扬出去。只是有一个问题我想不明白。”

“主公请问。”

“开在漱玉阁对面,你就不怕李泰报复?”

柳氏晒然一笑,答道:“属下想要的就是他来报复,如果他真敢来,属下就用这条命,给主公创造一个弹劾他的理由。”

李沐对柳氏的一根筋有些无奈,不过也不劝解,因为劝解没用,对于一个想自杀的人劝她不要自杀是没用的,只有在她闻到濒死的滋味时再救她,她才会自己打消寻死的念头。

不过还是叮嘱道:“小心行事。”

“属下遵命。不知道主公是否还有别的吩咐?”

“我只有一个要求,做就要做到最好,记住,你开得不是一家招待凡夫俗子的低俗伎馆,而是誉满天下的一家高档会所,要做到但凡自命不凡的风流才子都以没有光顾过会所而感到羞耻,能达到这个程度,我就满意了。”李沐自说自话地夸夸其谈着,他仿佛看到了后世那些高档的会所一般。

柳氏二人听得张口结舌,心想这哪叫伎馆么?

李沐见二人表情,以为她们为难,摆摆手道:“需要什么只管找常玉,他如果办不到,就让他来找我。”

柳氏干涩地开口问道:“主公的意思,莫非是卖艺不……卖身。”

李沐听了大点其头道:“理解得对,不过我的意思是尽量不卖,而不是绝对不卖。”

指了指脑袋道:“主要是用这个,要知道男人对容易拉上床的女人没有再次光顾的兴趣,特别是自命不凡的男人,所谓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对于男人来说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当然也不能让他们失去希望……。”

柳氏与闻香听得目瞪口呆,倒不是因为李沐说得精辟,柳氏与闻香在漱玉阁这么多年,这一套她们早已谙熟在心,可她们无法想像这个才十岁的孩子,怎么能说出这些话来。

李沐很快就明白问题出在哪了,干咳一声“咳”,多少有些尴尬地说道:“我也只是听说……嘿嘿,听说而已……咳,这么些天,没人陪我说话,这不,一说就收不住口了。”

“主公说得很有道理。”闻香瞄了一眼李沐,而柳氏在边上似笑非笑。

李沐心中一个激灵,催促道:“那就这么着吧,毕竟是天牢,时间也久了,如果没有别的事,你们可以走了。”

柳氏道:“属下大概是明白主公的意思了,如果有问题,属下会再来向主公讨计。”

李沐点头不迭道:“好,好,好。”

“属下告退。”

“属下告退。”

“好,好……牢头,送客……。”李沐大声喊道。

送客?!

……。

闻香与柳氏走后不久。

李沐迎来了第二波探监之人。

“大哥,可想死我了。”

终于见到李沐,李沂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飞扑而至,与李沐来了一个紧紧地拥抱,抽泣着说道。

“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你看我象有事的吗?”李沐也是心潮澎湃,感受着李沂对自己的兄弟之情。

他知道,李沂在庄子里,所受到的压力,绝不会比自己低。

“大哥,听闻你被下了天牢,娘与我当天就来探望,可被禁卫阻拦。”

李沐拍拍李沂的肩膀,“好了,我不是好好的吗?”

安慰了李沂,等着李沂心情慢慢平复了之后,李沐问道:“娘还好吧?”

“娘日日夜夜为你担心,隔天就派人前来,期望能早日见到大哥,直到今日才被获准。”

“庄子里这些日子没发生什么事吧?”

第八十八章 探监(二)

“自从大哥下狱后,庄子外莫名其妙地多了些来历不明的人,只是大哥当日传令闭庄,护卫营不得擅自出庄,我才没有派人出去查探。”

“可有歹徒闯庄之事?”

“有两次,不过人数都在十人之下,皆被护卫阻杀了。不过闯庄的歹徒似乎与监视庄子的不是一伙的。”

李沐眉头微蹩,“可有活口?”

“没有,这些人凶悍异常,只要见事不妙,皆服毒自尽。大哥,上次俘虏供认,李泰还有另一营死士,我想会不会还是李泰所派。”

李沐想了想,摇摇头道:“应该不会是李泰,如今朝野之间许多目光都盯着他,他还没有顶风做案的胆子,也没有这必要。再说了,他被圈禁在王府内,未必比尔过得舒坦。”

兄弟两呵呵干笑了起来。

一会儿,李沐收住笑声,压低声音道:“我猜测监视庄子的估计是皇上所派,至于谁还敢在这个时候袭击庄子,我就想不出来了,有点意思,长安城内居然还有这么大胆狂妄的人,连李泰近千人都无法突破庄子,他两次都仅只派十来人……。”

说到此处,李沐似乎抓住了些什么,可一下又无影无踪了。

“那会是何人指使?”李沂也认同李沐的观点,这次李泰的可能性不大。

李沐开始在心里怀疑,会不会是李世民指使的?可随即就被李沐排除了,李世民就算要动李家庄,完全可以借自己获罪,令禁军名正言顺地入庄搜查,何须用阴暗的手段。

李泰应该也不可能,那会不会有人故意混淆视听呢?或者企图栽脏李泰呢?

可京城之中还有谁敢如此行事?毕竟李泰是李世民最宠爱的儿子,没有之一。

此时李沐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这长安城里,敢与李泰做对的不多,与李泰有仇怨,还能活着的更不多。

这样一想,主使之人就跳出了迷沼。

应该就是他——太子李承乾。

他两次派人闯庄,用意恐怕并非是真要袭击李家庄,而是想给李泰泼脏水,李泰公然承认之前袭击李家庄是他指使,如今零星的袭击,所有人下意识都为认为这是李泰死士残余,在为折翼在李家庄的兄弟报仇。

李承乾或许还想更进一步,继续恶化自己与李泰的关系,最好自己与李泰火拼,由此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李世民的儿子,果然没一个是省油的。

“不说此事了,庄子中日常经营如何?”

“一切正常,只是……。”李沂此时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李沐心中一紧,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有话就说,别婆婆妈妈的。”

“大哥,你入狱不久,有个叫岑文本来庄子里,替皇上传旨,说是宣抚护卫营将士。”

李沐点点头道:“这是中书侍郎,是皇帝近臣,替皇帝传旨,很正常。”

“可他传旨之后,单独召见了我……。”

李沐闻言心跳突然加速,“他与你说了什么?”

李沂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他言词有些隐晦,但我听出来一些……好象皇上有意让我执掌护卫营。不过大哥放心,我已经断然回绝了。”

李沐听完,心中大怒。

李世民啊李世民,你想要护卫营也就罢了,可你挑拨我兄弟感情作甚?

这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挖墙角呗。

趁自己下狱不在庄子里,让李沂执掌护卫营,这是拿自己兄弟感情在火上烤啊。如果李沂接受了,那再放自己出去,自己就算大度不与李沂计较,可李沂肯定有了内疚或者别的心思,二人之间就会生出间隙、隔阂,很难回到从前的感情了。

好在李沂与自己的感情深厚,令岑文本没有达成使命。

李沐的脸色狰狞起来,眉头紧紧皱起,让李沂有些紧张起来。

“大哥,我真的当场就拒绝了。”李沂再一次表明他的态度。

李沐闻听,脸色和缓了一些,他看着李沂道:“二弟不必疑惑,我早先就和你说过,你我兄弟一文一武,我本就有意将护卫营交给你掌管。我只是恨,皇上仅用此来挑拨你我之间的兄弟之情,太过阴狠。”

李沂点头道:“大哥放心,我明白的。”

李沐看着李沂,这兄弟长着二十岁的个子,却是一张稚嫩的脸,有些不忍心责备。

“二弟啊,我知道你心怀大哥,可你不该当面拒绝,这样反而会使皇帝更加戒备,他会以为护卫营铁板一块,无法插足其中,如此一来,接下去他会施出别的手段,更加令人防不胜防。”

李沐听了,也情急起来,“大哥说的是,这可怎么办啊?”

“没事。”李沐安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会有办法的,你早些回去禀告娘,我在此一切都好,让她不要担心。”

“我还是多陪会大哥吧?”李沂有心多陪李沐说说话。

“不必了,既然皇上已经允许探望,那离我出狱的日子不会太远了,你放心回去就是。”

“那……我回了?”

“去吧。”

……。

就在李沐与闻香二人说话的时候,承庆殿中,李世民正与李靖、尉迟恭、房玄龄、长孙无忌等六人商讨这次对吐谷浑、党项之战的成败得失和将士的赏赐问题。

李靖终于班师了,他南渡黄河,与尉迟恭所部胜利会师之后,请旨班师。

回到长安之日,李世民亲率文武百官至金光门外迎接。

给予李靖、尉迟恭等大将极大的荣宠。

现在商议全军将士的赏赐,李世民更是显得慷慨,所有将士的功勋都依照上限赏赐。

“朕欲加封药师为卫国公,可世袭。同时加封敬德为宣州刺史,亦可世袭。二位爱卿意下如何?”

李世民真的很慷慨,他需要李靖和尉迟恭站在他这一边,这几个月以来,朝堂上诡异的气氛已经令李世民很难忍受下去。

“臣等谢皇上恩赏。”李靖与尉迟恭拜谢道。

李世民满意地点点头,只要他们接受就好,“二位爱卿快快请起。”

尉迟恭闻声而起,他也很满意李世民的赏赐,这次出征,没有打什么血仗,可功劳、赏赐倒是不少,而朝廷对将士的封赏也优厚,他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李靖却没有起身,他依旧跪在那对李世民道:“皇上隆恩,臣舍身难报。只是卫国公的爵位,臣万万不敢领。”

李世民心中叹了口气,心道李靖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处事太小心了,以他的功劳早该加封了,可他去年连身上的宰相位都辞了,要不是这次吐谷浑寇边,恐怕还在宅中修养隐居呢。

“药师啊,你这是在为难朕。有功不赏,让朕如何面对全军将士及天下悠悠之口?”李世民劝道。

可李靖坚辞不受,李世民无奈,只能按下再议。

可那边尉迟恭不乐意了,你李靖可以辞赏不受,我尉迟恭岂能让你抢了风头?

于是尉迟恭也出言推辞不受加封了。

李世民有些不高兴了,心想你们这是想逼朕啊。

“二位爱卿,你们这是何意?”

李靖想不到尉迟恭横插一杠,惹恼了李世民,只好请罪道:“皇上,臣无意忤逆皇上的心意,如果皇上一定要赏臣,那臣就向皇上提个请求。”

李世民听李靖服了软,高兴道:“爱卿说就是了,朕无由不准。”

李靖想了想道:“臣一进长安,就听闻武功县子李沐被皇上下到天牢已经数月,如果皇上恩准,臣想去牢中探望一下李沐。”

“就这请求?”李世民有些意外,可随即心中一动,难道李靖与李沐有勾连?

“论私,这次出征之前,李沐来臣家中为臣送行,如今他在牢中,臣去探望一下也是人之常情;论公,若非年初李沐在凉州击垮吐谷浑大军,又在松州击败党项大军,此战要胜利恐怕没这么顺利,臣做为此战主帅,去探望一下功臣更是理所应当。”李靖坦然言道。

原来如此,李世民暗思。

“爱卿可知道李沐所犯何罪?”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了,李世民还是提起李沐就来气,要不是这混帐,怎么可能数月见不到朕的青雀儿,朝廷气氛又怎会变得这么诡异?

李靖依旧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他答道:“臣略有耳闻,不过李沐犯何罪,自由皇上和朝廷公论,臣只是去探望,仅此而已。”

李世民想了想道:“爱卿去也无妨,正好替朕好好劝劝这混帐。”

不想这时尉迟恭又冒出来了,他向李世民恳求道:“皇上,臣也想去。”

李世民一愣,问道:“你又是为何?”

尉迟恭讪笑着,嘿嘿傻乐道:“这次无名峡谷战后,李沐答应臣回到长安招待一顿好酒。如今臣回来了,他却进了天牢,可不得去找他讨要?”

尉迟恭看似粗枝大叶,可心却不粗,能到这个位置的人,哪个是善类?

他可以挥拳痛揍李道宗,差点打瞎李道宗的眼睛,可面对李世民,他也就变得这么温顺了,还可以插诨打科。

第八十九章 钓鱼执法

李世民哪会不知道尉迟恭讨酒不过是个借口,可李世民不想深究,毕竟这二位可都是他的肱骨。

都说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做皇帝其实也一样。如果事事较真,这天下就没有一个好人,更没有一个好官了。

转过头,李世民问道:“玄龄、辅机以为如何?”

房玄龄道:“全凭皇上心意。”

长孙无忌道:“陛下乾纲独断就是。”

李世民暗中叹了口气,心想都几个月了,怎么还是绕不过李沐这个混帐呢,可心底下,李世民想起李沐来,竟也感觉不到什么恨意,甚至还有一丝挂念。

想到此处,李世民挥了挥手,罢了罢了,就让他们去见见吧。

“朕准了。”

“谢皇上。”

李靖、尉迟恭躬身而退。

李世民望着二人的背影,突然心中一动,开口道:“二位爱卿且慢。”

李靖、尉迟恭闻言站住了脚,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没有解释,而是对房玄龄、长孙无忌道:“朕一时心血来潮,也想与药师同往,二位爱卿可愿意随朕一起去看看?”

房玄龄、长孙无忌:“臣等遵旨。”

……。

李靖、尉迟恭的到来让李沐很意外,可内心是高兴的。

意外在于这二人的身份可不是他一个区区县子可以劳动的。

高兴是看到他们,证明吐谷浑和党项乱局已经平定,否则他们不会出现在这里。

“小子见过李帅,见过尉迟总管。”

李靖一副不买帐的脸,只是轻哼了一声,尉迟恭却是大声喝问道:“你小子说好待某回京要让某饱饮一番,怎么自己却进了牢了?”

李沐尴尬地笑了笑,道:“人生意外太多,这不,一不小心就遇上了。”

尉迟恭横了一眼,喝斥道:“说人话。”

李沐乐了,道:“尉迟总管,你学我说话可得交学费啊。”

“学费?某还得问你要酒呢,说吧,怎么兑现?”

李沐苦笑道:“那得看皇上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尉迟恭一下就安静了。

李沐笑着问道:“不知我走后,无名谷可有遇到敌情?”

尉迟恭立马有了精神,他道:“你小子的话还真灵验,三天之后,真有吐蕃哨骑前来,不过某不敢擅启战端,只是下令弓弩手射箭逼退敌骑,之后吐蕃哨骑就再没有出现过。”

李沐点点头道:“吐蕃人还会来的。大唐与吐蕃之间终有一战,无法避免。”

尉迟恭道:“某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让牛进达领五千兵驻守无名谷,只是这粮草补给着实麻烦。”

李沐微笑道:“只要直道修成,粮草补给就再不是难事了。”

尉迟恭闻言大笑道:“你小子确有些本事,某不佩服都不行,这次回京,某去试了试直道,嘿……那感觉还真无法说出来。”

李沐心中也很高兴,再没有自己的努力为大唐带来好处更让李沐舒心的事了。

李沐转头对李靖道:“李帅,吐谷浑现在是真老实了?”

李靖微微颌首道:“伏顺性子软弱,对大唐唯命是从,某已经令李大亮率三千人驻守伏俟城,想来不应有错。对了,李大亮请我转告你,李道彦已经到了,他会安排好的。”

李沐有些感动,李大亮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李帅,小子有些话要说,得罪之处,还望李帅勿怪。”

“但说无妨。”

“李帅,吐谷浑之事您可能大意了。”

李靖一愣问道:“大意?在何处?”

“吐谷浑处于大唐、党项、吐蕃之间,向来如墙头草随意摇摆,谁强便依附谁,以前伏允还能压服各部,如今伏允已死,伏顺虽说已经归服大唐,但以他的威望和实力不足压服吐谷浑各部,加上吐蕃日益强大,吐谷浑各部欲投吐蕃之人不少。以小子看来,吐谷浑内乱不日将起,李帅令李都督驻守没有错,但人数还是少了些,至少需要驻守一、二万人,才能保万无一失。”

李靖闻言思忖了一会道:“言之有理,只是你可知道,驻守一、二万人需要增加多少粮草供给?送粮队去一次伏俟城,到目的地一百斤粮食只剩四十斤。”

李沐知道李靖说得是实情,运输确实是个问题,而这不是自己和李靖所能解决的。

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为运输创造条件,让直道早日贯通大唐南北。

李沐轻叹了口气道:“但愿吐谷浑之乱能撑到直道完成再爆发。”

李靖看着李沐,这个十岁的孩子,哪有一点稚童的样子,真不知道这天下有谁能教得出这样的孩子。

李靖终究忍不住,开口劝道:“为人臣子,与君分忧乃是本份。你一个十岁孩子,怎么就不能服个软认个错?”

李沐侧过脸来,没有看李靖,答道:“李帅,这不是认个错的事。如果仅仅是因为认个错,我早就向皇上请罪了,还用等到现在?”

李靖皱眉道:“那你说有什么事非得这么忤逆皇上的心意?”

李沐便从回京路上听闻李家庄遇袭开始,将经过仔细叙述了一遍,然后对李靖道:“李帅也是带兵之人,如果您的麾下将士无辜被杀,你是不是也会如我一般,为他们讨个公道?”

李靖被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悠悠答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黑白对错,为臣的只要效忠于皇上就足够了,对错自然由皇上定论。”

边上尉迟恭帮腔道:“小子,李帅说得对,你不用管对错,用心替皇上分忧才是正道。”

李沐愕然,难道这世间除了君权,就再无是非善恶了吗?

李沐苦笑道:“我知道这世间一尘不染的事是没有的,我们都在吸进灰尘,可不妨碍我们去做得好一点啊!”

李靖有些动容,尉迟恭却听不懂李沐究竟在说些什么。

李沐自顾自地说道:“律法本就是朝廷制订的,可如果连制订法律的人都公然违反法律,那让世人如何面对?那就真成了一个笑话。”

“你是在说朕公然违反律法吗?”李世民怒气冲冲地站在牢房门口喝问道。

他的身后霍然站着房玄龄、长孙无忌、袁公公三人。

李沐心中大骂,丫的这是钓鱼执法啊,闷声不响站在牢门外,就等着挑自己话语的错处。

想到这,李沐恨恨地瞪了李靖、尉迟恭二人一眼。

尉迟恭傻乐地看着李沐,而李靖又成了一副死人脸,变得毫无表情。

李沐虽然生气,可李世民的话不敢不回。

“儿臣拜见皇上,皇上息怒,儿臣绝无指责皇上之意。”李沐表演得中规中矩,显得很有分寸。

“那你是何意?”

“儿臣是说,法律的制订是为了维护正义,任何人都不能去违背,这样才能让律法变得神圣不可侵犯,否则法律就是一个笑话,任何弱肉强食的行为……。”

“那你说说,你擅自率兵进攻王府该当何罪?朕是不是也该按律处置你啊?”李世民冷冷打断李沐的话语,质问道。

李沐早有腹案,回答道:“回皇上话,儿臣无罪?”

“无罪?”李世民“嗤”地一声冷笑道,转头对众人道:“诸位爱卿可都听见了,这混帐说他无罪。”

李沐不慌不忙地说道:“皇上容禀。”

“讲。朕倒要听听你是不是能说破大天来。”

“皇上可还记得,儿臣自松州回京见到皇上时,对皇上说儿臣不要封赏,只请皇上答应参与李家庄被袭案全程督察。”

李世民“唔”了一声,“这事朕记得。”

李沐道:“而当日夜里,李家庄再次遇袭,幸好护卫有所准备,方才未被贼人得手。同时擒获歹徒活口,据其供认,匪首李忠藏在平康坊漱玉阁,于是儿臣率一百护卫连夜入城,捉拿李忠,活捉之后,儿臣同任城王、雍州府梁长史会审,据李忠供认,越王李泰便是主使之人,儿臣随即与任城王、雍州府梁长史一同押解李忠进宫面圣,不知道是否有错?”

“这些朕都知道,说你擅自率兵攻打越王府之事。”李世民有些不耐烦了。

李沐平静地说道:“凡事有因才有果,皇上也知道,李忠是在皇城被杀手灭口,儿臣苦于没有实证,便率兵前往越王府查证,被越王府兵丁拦阻,劝说无效,才有了儿臣下令破门而入的事情。”

李世民被气乐了,擅自率兵攻打王府,到了这小子嘴里变成了破门而入。

一个逆案变成了无礼闯入,性质完全变了。

“你既不是三司衙门,也无朕的旨意,岂能入王府办案?”

“皇上,是您恩准儿臣全程督察此案的。儿臣以为所谓督察,自然是监督察办之意,莫非儿臣领会错了?”李沐潺潺而谈。

“你……。”李世民气得冒火,“朕是让你督察任城王、杨恭仁的办案经过,哪里允许你去越王府办案了?”

李沐一听,立即下跪请罪道:“皇上这么说,那就自然是这意思了,儿臣不敢反驳,现在看来是儿臣领会错了皇上的意思,儿臣甘愿受罚。”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敢情,如此逆案在李沐嘴里一转,就成了误会了?

第九十章 雄辨胜于事实

李世民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拜倒的李沐,怒火正炽,抬起一脚将李沐踹成一个滚地葫芦,口中骂道:“就算是你领会错了,可你炸毁王府府门,殴打越王,又该如何论罪?”

李沐连忙爬起身赔笑道:“皇上容禀,儿臣先前说了,是王府府兵阻拦儿臣办案,屡劝不听,儿臣还给了他们一柱香的时间,迫不得已儿臣才下令毁门,皇上如果不信,当日在场这么多人,定能找到证人。毁门这错儿臣认,如果越王要赔偿,儿臣赔他一个门就是了,两个也行。”

李世民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抬腿一脚踢去。

又来这招偷袭,李沐就势往后一缩,也才堪堪踢中,却大声呼疼不止。

李世民怒问道:“那殴打越王,你如何狡辩?”

“儿臣没有殴打越王。”

“尔敢欺君?”李世民指着李沐开始扣大帽子了,“这是朕亲眼所见。”

李沐平静地答道:“当日儿臣是打了越王两记耳光,但这不是儿臣在殴打越王,而是在替皇上管教越王。”

李世民气得反笑起来:“你替朕管教?笑话,你如何代表朕?你有什么资格代表朕?”

可边上的房玄龄、长孙无忌闻言,脸上显露出一丝了然的表情来。

果不其然,李沐不慌不忙地从怀里,取出御赐金牌道:“儿臣有这块陛下御赐的金牌,想来可代表皇上管教越王了吧?”

李世民一下愣住了,不但他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沐说得没错,有这御赐金牌在手,那么李沐当日所有一切都有了完美的解释。

李沐既然在事先出示了御赐金牌,那代表得就不是个人身份,而是天子。出示了金牌,给了一柱香的考虑时间,李泰不但不出府申辩,或者进宫面圣,反而组织府卫抵抗,就变成了抗旨不遵、大逆不道了。

这种情况下,李沐代天教子,打骂又有何妨?就算是真杀李泰,从法理上讲,李沐也没错。

虽然理是这么个理,可谁都知道,这世界并不讲理。

真要这么按律法讲理,那世上就不会有战争了不是吗?

一件论罪当诛的滔天逆案,被李沐三言两句解释成了误会,而将李沐关在天牢的李世民倒象是错了。

这个时候,正常情况下,就到了皇帝寻求外援的节点了。

李世民一时想不出驳斥李沐的话来,他抬眼四顾群臣,希望有人能站出来反驳李沐,可他发现所有人都脸显古怪地低下了头。

这是怎么了?

李世民恍然明白,自己不正与群臣们为此事闹着别扭吗?

让他们现在为此事站在自己这一边,无疑是缘木求鱼。

李世民怒哼一声,招呼都不打,拍拍屁股走了。

袁公公哪敢停留?一边高呼“皇上起驾”,一边一溜烟地追了上去。

李靖看了一眼李沐微微颌首,又看了一眼尉迟恭,也走了。

尉迟恭干咳一声,瞪了一眼李沐,“小子,出来后别忘记请某喝酒。”

说完,也走了。

房玄龄轻叹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李沐,好自为之。”

说完,也走了。

就留下长孙无忌一人与李沐四目相对。

长孙无忌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李沐回答道:“这不也是你们想要的吗?”

二人心领神会地一笑。

其实李沐与长孙无忌想要的不同,李沐要的是公平,而长孙无忌他们要的是相权限制君权。

虽然本质不一样,但不妨碍现在在过程中合作一把。

李沐用李泰拖住了李世民,而长孙无忌等人在朝堂上顶住了李世民的徇私。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惺惺相惜地笑了起来。

“含光门外你是故意泄露要攻打越王府的?”

“是。”

“越王府前等一柱香的时间,就是让皇上赶来?”

“是。”

“可老夫想不通你为何不直接破门,而非要用天雷呢?”

李沐笑了,他道:“不用天雷,怎么会引来司空和众大臣呢?”

长孙无忌恍然,“那么你在王府前院与越王的那番话也是故意说的?你是早已知道皇上就在外面?”

这话李沐就不回答了,他耸耸肩膀回道:“你猜。”

长孙无忌微叹道:“老夫庆幸,未曾与你为敌。”

“司空谬赞了。”

“李沐,眼看着年关就要到了,是时候结下帐了,出去后来寒舍小聚如何?”

“司空有心了,届时沐定携重礼前往。”

长孙无忌浓眉一跳,应道:“那老夫就等着欣赏你的重礼了。”

“必不会令司空失望。”

“咦……该称舅舅。”

“哎……舅舅。”

“唔。”长孙无忌满意地走了。

……。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李世民负气离开。

回到宫中还没消气,他倒不是气李沐公然顶撞他,也不是气李沐花言巧语替自己脱罪。

这些都在李世民的预料之中,并不意外。

他生气的是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竟也不站在自己这一边,要知道他们可是自己的心腹啊。

长孙无忌是自己的小舅子,也是靠着自己一力提拔,才有了今天位极人臣、炽手可热的荣光,连他也要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吗?

想到此次,李世民心中有些悲凉,都是天家无亲情,看来朕真的只能做个孤家寡人吗?

李世民眼神无意中扫过垂手而立,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袁仁国。

“这就是你说的忠臣?”

冷不防的这么一句,让袁仁国的冷汗迅速浸湿了后背。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奴婢该死!”

“该死?”李世民阴阳怪气地反问着,“该死的人多了去了,你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袁仁国一听,心中一凉,一时反而大胆起来。

“皇上容禀,奴婢有话要说。”

“讲。”

“李沐虽然无礼,但这反而足见其对皇上忠诚,反而是那些有怨言藏在心里,表面上对皇上百依百顺的才是奸臣,请皇上明察。”

李世民对袁仁国突然的大胆有些意外,但听了此言却也深有同感。

可不是吗?这些平日唯唯诺诺,见了自己大气一敢喘一声的大臣们,现在不是勾结成铁板一块,与朕为敌吗?

朕不过就是想保全自己的青雀儿,这难道有错吗?

朕贵为天子,难道就无法赦免自己犯了过失的孩子?

李世民心中很委屈,他始终觉得,自己有权力维护李泰,无须任何人的同意。

“今天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大臣们都不约而同地站在李沐一边,难道这不是李沐勾结群臣的证据吗?”李世民冷冷地责问道。

袁仁国一旦开了口,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他口齿清晰起来:“李沐被关天牢已过三月,皇上刚刚才下旨准人探视,他何来勾结群臣的时间?”

“那今天的情形怎么解释?”

“这……奴婢不敢言。”

“朕赦你无罪,照直了说。”

“奴婢遵旨。依奴婢看,这恰恰表示不是李沐勾结群臣,反而是群臣在拉拢李沐。”

“哦?李沐有什么值得拉拢的?”

“皇上,李沐值得拉拢的地方很多,其它不说,单凭他深受皇上恩宠,就是最大的理由。”

李世民瞬间明白了,确实自己对李沐有着过多的恩宠,从赐其皇庄开始,到封候,再任交通司监,直到现在,哪怕是进了天牢,自己都没有将御赐金牌追回。

单凭这一点,所有大臣都能猜测到李沐简在帝心了,拉拢自然是常理中事。

可李世民依旧想不通一点。

“若说文官们拉拢李沐,朕信,可以李靖、尉迟恭这般武将,为何也不帮朕?莫非他们也要向李沐示好?以他们的身份还需要向李沐示好吗?”李世民终究还是将心中的疑惑向袁仁国吐出。

袁仁国答道:“但凡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皇上不妨想想,李沐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他们需要的、看中的。”

李世民闭上双眼深思起来,象李靖、尉迟恭这般高级武将他们所求的无非是战功、名声,可这些李沐都无法给予啊,李沐又不能给他们战功,也无法帮他们打胜仗……,打胜仗?咦……原来如此。

李世民迅速明白了,尉迟恭嚷嚷着讨酒喝其实不过是借口,他的眼睛肯定是盯上了李家庄的天雷,因为朕下了严旨,任何人不得窥探李家庄,他没有办法,只能将脑筋动向李沐。

疑团瞬解,李世民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脸色也好了些。

“别跪着了,起来吧。”

“奴婢谢皇上不罪之恩。”

“你说说,朕该如何处置李沐?”

“奴婢不敢擅言。”

“朕赦你僭越之罪。”

“奴婢遵旨。依奴婢看,若说要拉拢人,天下还有谁比皇上更得天独厚的?”

李世民闻言眼睛一亮,他马上明白了袁仁国话中的意思。

可李世民毕竟是个人,也需要面子,他迫切需要一个台阶,可以往能为他搭梯子的人都站在了对立面,这让李世民非常为难。

见李世民又陷入了沉思,袁仁国乖巧地闭上了嘴巴,缩回了角落的阴暗中。

……。

第九十一章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次日早朝时,就象事先商量好的一般,以房玄龄、长孙无忌为首的文臣们联名递上奏折。

奏折上写明,因案情出现新的证据,请求李世民重审李沐擅自攻打越王府一案。

同时李靖、尉迟恭也单独上书,声言李沐攻打王府事有蹊跷,请求李世民从宽处置李沐。

急盼的梯子来了,可李世民却犹豫了,他一个晚上准备的旨意并非想重审此案啊。

因为就算现在放了李沐,可李泰怎么办?重审此案代表着李泰就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皇权靠得是震慑,是经不起质疑的。

更重要的是李忠在皇城中遇刺,恐怕……。

不能,绝对不能将此案继续下去,要尽快结案。李世民下定了决心要乾纲独断一回。

“李沐攻打越王府一案,事实清楚,无须再审。来人,宣旨。”

大臣们面面相觑,原来皇帝早有定论,那自己今天不是白忙活一场吗?

群臣虽然暗中腹诽,可还是竖起耳朵,想听听李世民怎么处置李泰、李沐二人。

袁仁国从内侍手中接过一卷黄绫,打开读道:“皇帝诏曰。长安县子李沐年少英才,天资聪慧,先破吐谷浑于凉州,后击溃党项于松州,期间更有建树,不彰不足以表其功。特进封李沐为开国县伯。钦此。”

袁仁国话音始落,朝堂上已经窃窃私语一片。

太意外了,李沐在天牢关了三个多月,没被问罪,反升了县公,这不象李世民的作风啊。

群臣们窃窃私语。

这时,袁仁国又取出一卷黄绫读道:“制曰……李沐擅自聚兵,胆大妄为,不惩诫不足以惊世人,论罪当诛,不过念及年少,且有功于国,故法外开恩。即日起削去爵位,罢去交通司监一职,令其闭门思过。钦此。”

这下朝堂上炸了锅了,这前后两道圣旨南辕北辙,李沐刚进了县公还没捂热,就被一撸到底了。

这是削爵不是降爵,也就是说这道圣旨下了之后,李沐相当于一介庶民无疑。

群臣们被震惊了,本来今天是打算以重审李沐一案为缺口,逼迫李世民治罪李泰的,现在恐怕是无法实现了。

不过群臣们心底还有一丝希望,那就是既然李沐都得到如此重的惩罚了,李泰应该不会轻易过关吧。

果然,袁仁国拿出第三卷圣旨读道:“……越王李泰蓄养死士,理该问罪,念其年少,法外开恩。即日起降为郡王,禁足一年,闭门思过。钦此。”

朝堂一片哗然,李沐虽然罪名不小,可毕竟李家庄遇袭死伤众多,加上他身怀御赐金牌,说来也是情有可原,却被一撸到底。

而李泰两项罪状明明白白,却仅降了一级爵位,禁足一年了事。

大臣们眼神交流,心领神会,对嘛,这才是李世民的作风嘛。

所谓当了女表子却要立牌坊,明明要重处李沐,却先给他封赏,然后一棍子打死。

对外还可彰显他李世民的赏罚分明。

而李沐与李泰的罪名已经被抹去了一半,李沐的罪名只是擅自聚兵,没有了攻打越王府之事,李泰的罪名只是蓄养死士,没有袭击李家庄。

李世民的手段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长孙无忌心一横,上前正要奏谏。

不想李世民早有准备,摆手阻止了长孙无忌的开口。

“朕还有旨意。”

长孙无忌只能咽回到嘴边的话,回到队列之中。

袁仁国适时取出了第四卷黄绫,打开读道:“……李家庄关乎朝廷机密,一切徇律照旧。李沐虽有罪,但已经惩处,朕与皇后身为义父母,体恤其年幼无知,特赐安仁坊宅子一座,供其安身。钦此。”

这道旨意之后,群臣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李沐一撸到底,形同庶民,可一转眼,李世民却依旧承认李沐是他的义子,还赐了宅子。

这说明了什么问题?

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人猜测各有不同。

而李世民趁机转移话题,“李泰、李沐都已受到惩处,此事到此为止。众爱卿,年关将近,将士们都还翘首等待朝廷的赏赐,还是商议一下赏赐之事吧……。”

廷议的重点被李世民巧妙地转移开去,如果此时李沐在场,一定会对李世民这种连打带消的战法佩服不已,这完全是一代太极宗师啊。

房玄龄看了一眼长孙无忌,微微摇头。

长孙无忌明白,此时已经不是硬顶的时机了,只能做罢。

而尉迟恭等军方武将也被赏赐之事转移了注意力,哪还有空去管那什么狗屁倒灶的破事。

李世民成功地将群臣们的视线转移到了别处,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这可是自己一个晚上的成果,既打又抚,边打边抚,然后用将士赏赐做为分化文武众臣的利器,这一招叫暗渡陈仓。

很快,廷议确定了将士们赏赐的事宜,只待兵部上呈奏折,民部准备钱物,就能下发了。

殿上君臣此时一团和气,浑然忘记了早朝刚开始剑拔弩张的紧张情形了。

以房玄龄、长孙无忌为首的文臣们知道这次己方失利了,他们没有预料到李世民心中已经有了预案,并准备好了四份圣旨。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长孙无忌肯定不会用这种方式向李世民摊牌。

现在表面上李世民好象是服了软,惩治了李泰,可文臣们心里都清楚,这只不过是表象。

如此重罪,只是降了一级爵位,对李泰来说,权当是休息一年,谁都知道,什么时候李世民有了兴致,就再次将李泰的郡王升格为亲王了。

反而是李沐成了被祸及的池鱼,被李世民一撸到底,文臣们对李沐多少生起一丝愧疚之意来。

他们知道,如果不是今**宫,按李世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性子,李泰固然可以脱罪,而李沐也会因此而被李世民宽恕,大不了雷声大雨点小地降一级爵位罢了。

不管群臣们内心服不服,李世民的旨意被迅速地执行下去。

……。

被圈禁了数月的李泰也接到了李世民的旨意。

王府外的禁军已经撤去,李泰却并无一丝欢喜的意思。

与一个区区从五品的小县子斗了这么长时间,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这让李泰怎么高兴得起来?

李泰的心情恶劣,就拿着下人出气。

整个王府的天空都迷漫着压抑和暴虐的气息。

这天夜里,王府中来了三人。

杜楚客、柴令武、韦待价联袂而来。

这三人的官职在京城不算显赫,可身后的势力却非同小可。

韦待价因门荫授左千牛备身,乃吏部侍郎韦挺嫡子。

柴令武是镇军大将军、右骁卫大将军、谯国公柴绍嫡次子,自己是太仆少卿、驸马都尉。

杜楚客更是赫赫大名前莱国公杜如晦的弟弟,如今是给事中、遥领蒲州刺史。

毕竟从龙之功乃世间首功,这世上总不乏以小搏大、欲从龙之人。

将注压在冷门上,虽然风险大,但一旦成功,收获更大。

更何况李泰不算冷门,在李世民心中,李泰绝对不能算是冷门。

“臣等叩见殿下。”

“快,快请起身,孤盼诸位时日已久了。”

见到这三人,正在自怨自艾的李泰顿时有了精神。

这几个月,禁军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所有的来访都被禁止,外面的消息无法传进府内。

李泰就象坐了几个月牢一般。

杜楚客道:“臣恭喜殿下。”

李泰忧怨道:“孤降为郡王,被罚禁足一年,闭门思过,喜从何来?”

“殿下虽然被圣人责罚,可从圣旨的字里行间,都可看出圣上对殿下的拳拳爱护之心,臣以为殿下复起之日不远矣。”

李泰精神一振:“此话从何说起?”

“圣上旨意之中,仅提殿下蓄养死士,却只字未提攻打李沐庄子之事,这已经很能说明圣上不想重处殿下的心意。况且,殿下蓄养死士如此重罪,竟只被降了一阶爵位,这更说明圣上处置殿下只是权宜之计。臣敢保证,最多不过半年,殿下就会再列亲王之位,重获圣上恩宠。”

李泰闻言大喜,只是想及那个冤家李沐,脸色一黑:“孤如今只想杀了李沐,以泄我心头之愤。”

杜楚客脸容一肃:“殿下不可。”

李泰脸色更黑:“先生此为何意?莫非此来是为李沐说项不成?”

“殿下谬误远矣。臣与那李沐素未谋面,岂会替他说项?”

“那先生此话何意?”

“殿下获罪,正该隐匿蛰伏,也好给圣上一点时间,一个借口,处置李沐。”

李泰心中一动,“先生之意,是父皇要处置李沐?”

“是,也不全是。”

“你……。”

“殿下休急,臣说是,是因为皇上已经对李沐起了忌惮之心,殿下试想,卧榻之旁岂容他人憨睡?李沐之护卫营锋芒毕露,圣上面上称赞,心中岂会不有所忌惮?”

李泰有所思,确实李沐的护卫营太过扎眼,换作是自己,也一定会除之而后快。

第九十二章 李泰的幕僚团

“臣说不是,是因为圣上心中并不认为李沐有异心,所以,旨意上只是惩诫,而非处置。”

“那先生以为孤该如何应对?”

“臣以为,殿下当上请罪书。”

“混帐。孤被李沐欺凌至此,你竟还让孤上书请罪?”李泰闻言大怒。

杜楚客心中暗叹,竖子不可与谋啊。

本待拂袖而去,只是想到李泰在李世民心中的位置,杜楚客又按捺了下来。

“殿下,此为以退为进之策。殿下蓄养死士、攻打李家庄之事朝野皆知,如此风口浪尖之时,殿下所有言行皆在众目睽睽之下,此时只要李沐有个三长两短,满天下都会疑心是殿下所为。殿下此时想报复李沐,只会授人以柄。”

“那……还请先生赐教。”虽然被怒火冲晕了头脑,但李泰并不傻。

“臣以为,殿下不但要上请罪书,向圣上表达悔意,还要主动请辞身上所有官职,以此来取信圣上,由此更可赢得圣上恻隐之心。”

还须请辞?李泰刚刚转好的脸色又黑了起来。

“不仅如此,殿下还要在上疏中言及,主动向李家庄赔偿、缓和与李沐之间关系之意。”

“你……。”李泰有些抓狂了。

韦待价上前一步道:“殿下息怒,家父也是此意,望殿下采纳。”

“你……。”

柴令武:“殿下,臣以为给事中和韦侍郎所言在理。”

“你们……。”李泰怒极反笑,“你们这是逼孤么?”

“臣等不敢。”

杜楚客道:“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殿下若依臣以退为进之策,臣保证殿下得到的将远远超过失去的。”

李泰怔怔地望着三人,心想这三人还算是自己的心腹吗?

“按先生所言去做,真能杀了李沐,替孤出了这口气?”李泰念念不忘李沐。

杜楚客心中暗叹了口气,道:“殿下如今须思虑的是如何重获圣上恩宠,以待来日能与太子争夺至尊之位,至于李沐,如果到时殿下已登大宝,是杀是留还不是殿下一言而决?何必逞一时之快,而误了大事?”

李泰被说服了,但心中依旧有些不快,与其说是被说服,不如说是迫于形势更恰当。

因为面前这三人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已经占他实力的一半,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这一半的实力。

“先生指教令孤茅塞顿开,也罢,为长久计,孤过几日就上疏父皇主动请罪。”

“殿下英明。”

……。

李沐近三个多月来第一次闻到了自由的气息。

李沐被释放了。

当李沐从前来传旨的袁仁国口中,得知李世民四道旨意的大致内容时,心中非常失落。

倒不是在意爵位和交通司监的官职,而是人治完胜法治的结果让李沐黯然。

自己的一切努力,在君权面前,如同张牙舞爪的纸老虎,一触即破。

所有的努力,还有所有大臣的坚持,在肆无忌惮的君权面前,成了一个笑话。

要想在这个时代限制君权,实在是太难了。

不管李沐甘心不甘心,也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李沐都很坦然,因为自己尽力了。

天意使然,此战之罪。

只是李沐并不知道,满朝诸臣此次完败的无声对抗,如同一枚入地无影种子,正在所有人心中无声无息、悄悄地萌芽着……。

李沐心中的一丝惆怅在看到李沂和他的护卫营士兵时,顿时消散地无影无踪。

当李沂喊着冲向李沐时,李沐开心地笑了。

是啊,就算没了全世界,自己还有相濡以沫的亲人在,并非一无所有。

二兄弟紧紧地拥抱着,眼中含泪。

“大哥,总算是盼到你出来了。”

“都是带兵之人了,还哭鼻子。”

“大哥象是瘦了,肤色倒是白了不少。”

“滚,我一个须眉男儿,要肤白做什么?”

玩笑过后,李沐正色道:“这些日子庄子里怎么样?”

“一切都好,按你的命令,护卫营全集中在庄子里训练。”

“娘身体好吗?”

“好着呢,就是时常念叨你。”

“那就好。”李沐放下心来。

“对了,大哥,坊子里将你要求的镜子试制出来了,还有早些时候你派往江南道的人也回来了……。”

李沐施了个眼色,阻止李沂说下去,“回家再说。”

李沂会意地闭上了嘴巴。

这时,有人过来招呼道:“小的见过沐县子。”

李沐看去,认出是长孙无忌的长随,便问道:“司空有事吩咐?”

那长随道:“家主令小的送请帖给沐县子。”

李沐想起牢中的对话,便接过请帖,打开一看,请帖定的时间正是今晚酉时。

“那就烦请转告司空,沐定准时赴宴。”

“那小的就告退了。”

李沐转身走向等候的袁仁国道:“袁公公,你看我刚出狱,总得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要不,劳烦你与我一起去李家庄?正好庄子里产出些新鲜玩意,我想呈上搏皇上一乐,袁公公也好顺便带进宫去。”

袁公公此来一是对李沐宣旨,二是带李沐去安仁坊,因为李世民所赐的宅子就在安仁坊。

如今听李沐这么一说,也觉得李沐所言不差,便点点头道:“洗浴更衣,人之常情,那咱家就随沐县子走一趟呗。”

李沐赶紧前面引路,将袁公公引上自己的坐驾,那辆造型普通可内藏乾坤的四轮马车上。

进到车厢里,袁公公立时被里面的奢华惊呆了。

李沐自顾自地将外套脱下扔出车外,然后就着内衫惬意地斜躺在毛毯上,这是十几张白狐狸皮精心制成的毛毯,单狐狸皮就花了数千贯。

李沐伸手从左侧暗格中取出两只高脚杯,取了瓶葡萄酒斟上,又从暗格中取出两块冰块,放入其中,递给袁仁国一杯,道:“袁公公尝尝这冰镇胡酒如何?”

袁仁国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沐象变戏法一般从暗格中不停地拿东西出来。

待李沐取出高脚杯时,袁仁国真忍不住了,他问道:“沐县子,你这是什么杯,如此通晰透亮?”

李沐微笑道:“这就是庄子里刚出的新鲜玩意。你若是喜欢,我可以送你几个。”

袁公公忙不迭地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上次你送我黄金之事已被皇上知晓,这次断不敢收了。”

李沐一皱眉道:“皇上怪罪你了?”

袁公公摇摇头道:“怪罪倒是没有。”

“那不就得了,你放心,我送你的,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你。”

“此话真的?”

“自然是真的,下次皇上若怪罪你,你就全推在我身上。”

“那……咱家就要两个,成不?”袁仁国终究是抵不过玻璃杯晶莹剔透的诱惑。

“成。到了庄子里,我让人帮你装两个带走。”

“那就谢谢沐县子了。”

“咦,你还和我客气。对了,皇上旨意,即日起我被削爵了,袁公公可别再喊我沐县子,叫我李沐就是了。”

袁公公哪听不出李沐话中的怨气,忙劝解道:“沐县子啊,你也真是,早向皇上服个软不就完了?何必搞到现在这样?”

李沐自嘲道:“或许我操了一份不该操的心,不过此后无官一身轻,朝堂之事,再与我无关了。也罢,咱告老还乡、隐居庄园,不问世事去喽。”

“扑嗤”袁仁国被李沐的不要脸逗笑了。

“我说沐县子啊,哪有才十岁告老还乡的。”袁仁国笑指着李沐道,“放心吧,虽说皇上对你此次有所不满,但还是对你恩宠有加的,这不,还赐了你宅子,依咱家看啊,沐县子起复也是迟早的事罢了。”

李沐听了心中一动,这不该是一个太监该说的话,自己与袁仁国虽然关系不错,可还没到口无遮拦的地步。

那既然袁仁国敢如此放肆地说话,那表示肯定是李世民的意思。

打一拳,揉一揉,然后往死里整,最后给你一丝活下去的希望,真不愧为帝王之道啊。

李沐微笑地看着袁仁国。

袁仁国一看李沐神色,便猜到李沐已经明白了。

于是,袁仁国不再掩饰,直言道:“皇上的意思,是让你静下心来,好好在庄子里研制天雷,少去掺和那些不该你掺和的事。只要你忠心,就绝不会让你吃亏。这是皇上的原话。”

李沐点点头道:“请转告皇上,沐明白了。”

袁公公听了吁了口气,他真怕这鲁候爷哪根筋搭牢,再整出点事来,连累到他。

如今见李沐安分,心中总算放下了块大石头。

不想,这时李沐突然开口道:“烦请公公转禀皇上,松州无名谷之战,沐可以不要封赏,但护卫营上下将士可是为国立了大功的,这赏赐不能少。”

李沐的突然开口直吓了袁仁国一跳,等听完了才松了口气,道:“沐县子啊,下次可不敢再突然说话,吓死咱家了。你放心吧,皇上已经下旨,令兵部凡是吐谷浑、党项两战中立功者,赏赐都按上限发放。”

李沐颌首,他相信李世民对于赏赐不会吝啬,否则何来贞观之治?

第九十三章 镜如戏

不过想到自己这次偷鸡蚀了把米,李沐的心情顿时又不好了。

原本只想功过相抵,免去少年高位、树大招风的烦恼,不想爵位被削了干净,连带着好不容易抢到手的交通司监官职都没保住。

要说不心中难受那肯定是假的。

车厢里静了下来,只有袁公公连续的啜酒声传出。

回到庄子里,护卫营与所有知道李沐回来消息的百姓都赶来迎接。

李沐看着眼前的人群,眼中有些湿润。

在这个世界里,也许就眼前这些人的命运是与自己戚戚相关的。

李沐回到自己的卧室,经过一番清洗之后,换了一身便装。

如今身无半分官职,自然不能再穿官袍了。

与李沂去向杨氏请安,然后就去了玻璃作坊。

“禀庄主,这几个月来,三尺高的镜子也成功了一块,二尺高的倒是有十几块,余下的皆是一尺高的。”玻璃作坊的大匠指着库中的玻璃镜子对李沐说道。

李沐上前查看,见那面三尺高的镜子周边以紫檀木镶边,珠宝点缀,奢华无边,镜中的自己纤毫毕现,心中大为满意,赞道:“干得不错,李沂,去告诉帐上,大匠赏百贯,余者匠人各赏二十贯。”

工匠们听了大喜,赶紧施礼谢赏。

“大匠,我要你做的茶壶可有做好?”李沐想起一事,开口问道。

“回庄主,小的做出两套茶具,一套九杯壶,一套六杯壶。”

“快带我看看。”

进到里面,李沐看到了两套玻璃做的功夫茶具。

仔细查看、触摸之后,李沐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样的茶具一月能产出多少套?”

“回庄主,按小人的速度,一月可以做二十套,如果按寻常匠人的速度,一月恐怕也就只能做十套了。”

“你可以在庄子里招募徒弟,慢慢培养人手,玻璃作坊内所有事,你可一言而决。”

这可是相当大的权力了,并且坊中的一应财权也囊括在内。

“谢庄主。”那大匠欣喜地道谢。

李沐令人装起那块三尺高的镜子,并将那套九杯壶和一包茶叶放了上去。又选了两块二尺高的镜子另装了一辆车,放上了六杯壶茶具。

然后向李沂交待了一声,便与袁仁国返回了长安城。

先来到安仁坊,袁仁国与李沐交接了李世民赏赐的宅子。

宅子四面灰墙环护,墙上盖着红瓦,门楼不高,四柱飞檐,一块横匾上书两个大字“李宅”。

袁公公指着那匾上大字道:“沐县子,这可是皇上亲笔写下的。”

李沐有些感动,也没理会袁仁国,当先一步走了进去。

这宅子不大不小,据袁仁国讲,占地也就三四亩,与李家庄是不能比的,毕竟这是京城,寸土寸金,加上现在李沐身无官职,住太大了也容易遭人嫌不是?

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

上面小小三五房舍,二明三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

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树,枝叶茂盛。

后院墙下忽开一隙,清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可以说,这宅子确实合李沐的心思。

悄悄查看李沐表情的袁仁国这时松了口气,“沐县子,这宅子自此刻起就是你的了,如果没别的事,咱家这就要回宫复命了。”

李沐拱手道:“今日得亏了袁公公,一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那就烦劳公公替沐将那车新鲜玩意转呈皇上。”

“沐县子放心,咱家知晓了。”

李沐让人取来一只锦盒,递给袁仁国道:“这就是方才公公看到的两只玻璃杯,小小心意,万望不要推辞。”

袁仁国笑着接过:“咱家就不与沐县子客气了。”

等袁仁国走后,看看离去长孙府赴宴的时间还早,李沐只身走了一遍宅子,越看越欢喜。

只是惋惜这宅子除了他这个主人之外,也就带来的十六个护卫了,连个仆人也没有。

心中就想着要不要从李家庄带几个侍女出来应应急。

可转头一想,此宅对自己来说,也不过是在长安城里有个落脚之处,自己的根基在庄子里,大部分时间也在庄子里,所以想想也就罢了。

突然,有护卫过来禀报,“禀主公,袁公公求见。”

李沐一愣,袁仁国怎么回来了,莫非出了什么事?

赶忙迎出去,来到门口,只见袁仁国一脸焦急地等在那。

“袁公公,出了什么事?”

“沐县子啊,你呀……你,快快,随咱家入宫面圣。”

袁仁国一把拖住李沐的手,直往轿中扯。

李沐开始一惊,还以为自己什么事发了,后来见随袁仁国来的只有几个小黄门,心中大定。

“袁公公莫慌,我随你进宫便是。”李沐安慰袁仁国道,“不过依我看还是骑马快些。”

袁仁国一听在理,于是令小黄门随轿慢慢返回,自己与李沐一人一马,驰向宫城。

可袁仁国的骑术哪是李沐的对手,眼见李沐渐渐远去,袁仁国只能死命地追赶。

进到殿中,一片寂静,李沐疑惑地望向里面,一地狼籍,只见李世民正靠在龙椅上“呼呼”喘气呢。

“儿臣李沐参见皇上。”李沐行礼道。

李世民闻听龙眼一睁,指着李沐骂道:“都是你这混帐,害得朕……嘶……哎呦。”

才骂了一句,李沐就听到李世民古怪的“嘶”声。

李沐赶紧抬头凝目一看,才发现李世民的嘴角右边有一块若隐若现地淤青。

看来是李世民张口喝骂扯动了伤势,才发出的怪声。

可李沐不明白了,这皇宫之中,怎会有人敢对李世民动武的?恐怕就算连李渊还活着,也不敢再对已经登基十年的李世民动手了吧?

“何人如此大胆敢伤皇上?”李沐问道。

李世民指着李沐想骂,可又怕扯到伤口,只能低声道:“还不是你这混帐。”

李沐莫名其妙地望着李世民:“儿臣听袁公公传口谕,说皇上要见儿臣,刚刚快马赶来,怎会伤了皇上呢?”

李世民一手捂着嘴角,一手拍着龙案,道:“还不是你送进宫的……镜子闹的。”

李沐疑惑道:“难道镜子没放稳,砸到了皇上不成?”

李世民气得花枝乱颤:“你说你送镜子也就罢了,送就多送几块,可你只送一块,你叫朕怎么分?”

李沐突然明白李世民的伤势是怎么来得了。

“咳……皇上错怪儿臣了,儿臣今日出狱回到庄子,才知道试制出了镜子,可三尺高的仅有一块,儿臣想着有好东西自然该孝敬皇上、皇后,便劳烦袁公公送进宫来,不想竟搅了皇上的闺房之乐了,儿臣有罪,请皇上处置。”

“你……你……。”李世民哭笑不得,你了半天终究你不出什么来,挥了挥手,“罢了,朕不是无道昏君,起来吧。”

李沐心中偷笑,站了起来,暗道,该,活该,谁叫你这么多妃子,谁叫你削咱的爵位罢咱的官?

李世民问道:“这镜子庄中可还有?”

“这么大的没了,只有一、二尺高的还有一些。”

“都送进宫来。”

“遵旨,儿臣这就回去取。”

“不用你去。”李世民挥挥手道,“派人回去传信便是了。你留下,朕有话要对你讲。”

李沐应道:“那儿臣先去吩咐随从。”

“唔。”

李沐来到殿外,这时袁仁国才匆匆赶来。

“沐……沐县子,可有面圣?”

“袁公公莫急,先喘口气。”李沐宽慰道,“我已经见过皇上了。”

“那就好,那就好。”袁仁国是真累坏了,也担心坏了。

“袁公公快说说,皇上嘴角的伤是谁打的?”

袁公公左右一顾,低声道:“谁有胆打皇上?那是杨贵妃为了镜子与众妃争执时,皇上上前劝架,杨贵妃不小心才……。”

李沐嘿嘿直乐,吓得袁公公压着嗓音直骂道:“沐县子噤声,哎呦喂,小祖宗喂,你要笑也得挑时候啊。”

李沐强忍着笑,说道:“好了,我不笑就是了。这杨贵妃是不是就是前朝的公主?”

袁公公摇摇头道:“前朝公主是杨妃,咱家说的是杨贵妃。”

李沐听了一愣,难道是杨玉环也穿越了?否则哪来的杨贵妃?

袁仁国见李沐还是不明白,低声道:“就是前齐王妃。”

李沐恍然,原来不是李恪的母亲,而是李世民弟媳啊,还真有这事。

可据李沐所知,杨氏并没有被封为贵妃啊,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到来,历史就改变了?

“什么时候封的贵妃?”李沐也压低声音问道。

“就在今年年初,你来长安前。杨贵妃生下了皇子李明,皇上龙颜大悦,便封了她贵妃。”

原来如此,李沐心想,那可能是自己搞错了也说不定。

因为在李沐印象中,李世民确实有个儿子叫李明的。

“袁公公先进去,皇上命我遣人回庄取镜子,我先去了。”

“哎……对了,现在皇上心情如何?”

“放心吧,已经好了不少了。”

第九十四章 茶如人生

李沐出了皇宫,令等候在宫门外的护卫回去取镜子,然后又返回了宫中。

再见到李世民时,李世民的脸色已经如常了,只是捂着嘴角的手还没有放下来。

李沐建议道:“皇上可以令人取个熟鸡蛋,剥去壳,然后拿布包着,趁热在伤口处来回滚动,便于散淤。”

李世民斜了一眼李沐,道:“这不用你费心,和朕说说吧,那套茶具是怎么回事?”

李沐答道:“就是喝茶用的呗。”

李世民疑惑道:“你是让朕用水晶做的茶具喝茶?”

“是啊。不过,那不是水晶,是玻璃。”

“混帐,你是让朕成为一个挥霍无度的昏君吗?”

李沐无语,好心倒成了驴肝肺了。

“皇上息怒,儿臣一时无法和皇上说清楚,皇上只要知道这玻璃不是水晶,远没有皇上认为的那么贵重。”

李世民观李沐神态不象说谎,将信将疑地问道:“真的?”

“真的!儿臣拿脑袋担保。”

李世民总算信了,他摸摸龙案上的玻璃茶具道:“这么小的杯子,怎么解渴啊?”

李沐闻言有些晕,只能耐心解释道:“皇上,儿臣这茶与以往皇上所喝之团茶不同,不仅仅是用来解渴的……其实喝茶是种人生……。”

“如何不同?”

“这……。”李沐一时说不上来,“皇上请允准儿臣亲自示范一遍,皇上看过就明白了。”

“准。”

李沐回头对袁仁国道:“劳烦公公取一盆泉水,然后烧开。”

袁仁国随即派去御膳房取了水来。

李沐安放在茶具,从包里取出一簇绿茶投入壶中,然后将泉水冲入。

一时间,一股浓郁的清香弥漫开来,令人闻而口齿生津,欲罢不能。

而玻璃壶中,青绿的茶水里悠悠飘落的嫰尖儿,象一朵朵玉骨朵,让人心生爱怜。

李世民不禁咽了口口水。

李沐拿起壶,在九个小杯中斟满,然后拿起一杯递给李世民道:“请皇上品尝一下,这茶与以往喝的有何不同。”

边上袁公公连忙劝阻道:“皇上,待奴婢先试。”

李世民看了一眼李沐,摆摆手道:“如果连他都要害朕,朕这皇帝不当也罢。”

袁公公只得作罢。

李世民将杯子递到嘴边,轻涰了一口,慢慢回味,而后赞道:“好茶。”

李沐笑道:“皇上这茶与往日团茶相比,如何?”

李世民赞不绝口道:“但凡饮过此茶者,再无喝团茶的道理。”

“既然皇上已经深知此中滋味,那儿臣就告退了。”

“好,好。”李世民随口应道,话出口又发觉不对,“且慢,朕看这包茶叶数量不多,用不了多少日子,你再取些送进宫来。”

李沐苦笑道:“皇上,这是试制的茶叶,数量不多,如今已近年关,再要采新茶,就得等到三四个月之后。”

李世民瞄了一眼李沐,道:“数量不多是真,可要说你没给自己留点,朕不信。好了,朕不多要,将你留下的茶叶匀朕一半就是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沐只能应道:“儿臣遵旨。”

离开皇宫,李沐回到了自己的宅子。

由于被李世民这么一搅和,时间已经到了该去长孙府赴宴的时间了。

李沐留下一半护卫看家,带着八名护卫去了长孙府。

这次长孙府招待李沐的规格比起上次可是远远超标了。

嫡长子长孙冲及长孙涣出门迎接,进了府门,就看见长孙无忌满脸笑容地站在正堂门前相迎。

李沐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小跑上前,搀扶着长孙无忌的小臂道:“小子岂敢让司空出迎,真是折煞小子了。”

长孙无忌哈哈大笑道:“这世间也有你李沐不敢受的?”

李沐陪笑道:“自然是有的,人嘛,总要有一些东西敬畏,否则就算人不击之,天也要收了他。”

长孙无忌闻言突然收敛起笑容,转头对长孙冲兄弟道:“你们可听清楚李沐的话了?这才是人间正道。”

长孙冲兄弟莫名其妙,只能连连应是。

长孙无忌见二人无法领会只能轻声一叹。

李沐赶紧劝解道:“司空也是,小子信口胡说,您也当真不成?”

长孙无忌看着李沐油滑的笑脸,也笑了起来指着李沐点点道:“你呀,真要是信口胡说,老夫就省心了。”

李沐指着身后跟着的护卫道:“小子今日前来赴宴,带来两坛七蒸酒助兴。”

长孙无忌笑问:“这就是平康坊在售卖的白酒?”

“正是。”

“那你可破费了。”

“自家产的东西,不值司空一晒。”

说笑着走进正堂,李沐现堂中还坐着一个盛装妇人和一个宫装女子。

李沐诧异地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拍拍李沐扶他小臂的手道:“不必惊讶,老夫为你引见一番。”

他指着宫装女子道:“这是长乐公主,蒙皇上宏恩,下降冲儿为妻。”

这宫装女子圆脸大眼,五官端正,长得不太象长孙皇后,倒与李世民有几分相似,只是略略有些……丰满,或者这个时代以丰满为美,那就可以称为大美人了。

李沐使劲地心里点点头。

李沐赶紧放开长孙无忌,正礼道:“小民参见公主殿下。”

长乐公主微笑道:“你就是父皇收的义子李沐?”

“是小民。”

“那就是自己人,论起来你该称本宫皇姐才是。”

“这……。”

长孙无忌道:“今日是家宴,沐儿不必多礼,按公主所说称呼便是。”

“是。”李沐没有坚持,转向长乐公主重新见礼,“见过皇姐。”

“沐弟免礼。”

他指着盛装妇人道:“这是内人高氏。”

李沐正礼道:“小子见过夫人。”

高氏微笑着道:“不必多礼,快快就坐。”

长孙无忌指着玄关内的酒桌道:“看看,今日因为你要来,老夫特意从西市购置了这套家具,如何?还合你心意不?”

李沐看去,果然这是自己坊中生产的圆桌,配上了十把太师椅,可与室中别的家具一配,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可李沐心中对长孙无忌的心意有些感动,连忙道谢:“蒙司空青睐,小子感激涕零。”

“咦,都说了是家宴,你再这么称呼,老夫可要恼了。”

“小子错了,当罚。”

“好好,下不为例便是。”

六人说笑着坐了下来,仆人们来回穿梭着斟茶。

这时长孙无忌突然开口道:“沐儿啊,你有一重礼要送于老夫,莫非指得就是你带来的两坛酒?如果是,那老夫可不满意啊。”

那语气,没人听得出是真是假。

李沐微笑着答道:“自然不是,区区两坛酒怎入得了舅舅的法眼。”

“那不至于,不至于。”长孙无忌连连摇摇否认,“谁不知道李家庄产出的白酒日进斗金啊,老夫如果连这看不上,那真叫有眼无珠了。”

这话听在李沐耳朵里,心中一惊,难道这老儿还打白酒的主意不成,不对,以他的耳目,岂会不知道自己早与军方合伙做了白酒买卖,他除非是想与整个军方为敌,否则未必会打白酒的主意。

应该是他在以退为进。

李沐笑道:“舅舅说笑了,白酒就是再赚钱,也不过只是赚钱的一种方法,舅舅如果有兴趣,甥儿手里倒是有另外一种方法。”

“哦,那老夫洗耳恭听了。”

李沐微笑地转身吩咐随从将车上的东西拿进来。

不一会儿,护卫们抬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进来了。

李沐吩咐护卫们打开箱子,将红绸包裹的物件抬出来,放在地上。

然后转头对长孙无忌道:“这两件礼物不是送给舅舅的。”

长孙无忌毫不惊讶,反问道:“沐儿想送给谁?”

李沐道:“这物件虽说男子也能用,但毕竟是闺房之物。”

反身冲长乐公主道:“未曾想到皇姐,是弟弟失礼了,明日一早弟弟便将礼物送来,还请皇姐不要怪罪。”

长乐公主微笑道:“无妨。”

李沐转向长孙无忌道:“甥儿是想将一面送与夫人,另一面送与府上妹妹,当日来舅舅府上,甥儿鲁莽,在后花园冲撞了妹妹,甥儿想以此赔罪,请舅舅允准。”

这个时代,男女之防并不严谨,不过未出阁的女孩还是管得严的。

不说是后花园中偶遇,说今日李沐送闺房之物给未出嫁的女子,严格来说也算失礼了。

不过好在长孙无忌前面有铺垫,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与男女之防无关了。

果然,长孙无忌听了并不生气,反而笑道:“沐儿不必在意,都是一家人,也怪老夫,一家人自然该见见面,来人,叫婷儿出来。”

长孙明月带着丫环小蛮来了。

长裙飘飘,吸引着李沐的眼神,按理,十岁的李沐是无法体会到男女之情的,就连老谋深算的长孙无忌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高夫人还有长乐公主她们都感觉到了李沐在看到长孙明月时有些不正常。

事实上,李沐没有任何不规矩的动作,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不规矩。

可女人的第六感是可怕的,高夫人显然有了防备,第一时间将长孙明月拉到自己的身边。

长孙无忌微笑着冲长孙明月说道:“婷儿,这位是皇上义子,按理说,你该称呼他为表……表弟才是。”

第九十五章 长孙府的女人们

李沐顺着长孙无忌的话语站起身来,原以为长孙明月会有些扭捏。

不想长孙明月落落大方的欠身道:“原来是表弟,当日斥责表弟,是姐姐的不对,还望表弟莫要见怪。”

李沐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见过表姐。”李沐生硬地称呼道,显然这个称呼是不适合李沐内心的。

幸好长孙无忌此时插嘴道:“婷儿啊,你表弟今日有重礼奉上,言明只有母亲和你才能接受,所以为父才让你出来,一则见见你表弟,二来也让你看看你表弟送的是何重礼,需要特意指定接受的人选。”

李沐听出了长孙无忌话中的讥讽之意,不过他很坦然。

有了李世民妃子的反应铺垫,他想不出任何理由,在这个时代女人们会不为镜子疯狂。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女人乎。

李沐此时反而淡然了,一切用事实说话。

李沐起身走到竖立的镜子面前,伸手扯掉了蒙在上面的红绸。

当红绸飘落之时,李沐没有听到意料中的惊呼声,这让李沐有点意外,莫非……长孙府的女人们都不是女人?

而事实证明,李沐的意外是多余的。

女人终究是女人,不管是出身皇族还是在贪民窟长大,只要关乎“美”这一字,都是一个反应。

当李沐转身的时候,他所看到的,只有两个字——“定身”。

此时的人们有镜子,但只是铜镜。

铜镜哪怕再打磨,它的反射率是无法与玻璃镜子相提并论的。

可以想像,这个时代的女人们见到玻璃镜子的表情。

就算长孙明月出身世家,就算高夫人出身名门,就算长乐公主金枝玉叶,可她们此时的表情是相同的。

如果李沐此时手里有鸡蛋,往她们的嘴里塞两个是毫无问题的。

不仅仅是女人们,就连风言风语的长孙无忌,他的表情也是经典的。

长孙无忌端着茶碗的手颤抖着,眼神的目标只有镜子,甚至连李沐走到他面前,轻轻地推搡也毫无反应。

“舅舅……舅舅!”李沐加大了推搡的力量,才将长孙无忌从惊愕中惊醒过来。

“舅舅觉得甥儿这份礼可称得上重?”李沐淡淡地说道,可只要是清醒的人,都能从其中听出调侃的味道。

但长孙府的人现在没有人是清醒的。

包括自认为是宽宏大度却只是小肚鸡肠的长孙无忌。

“是重礼、是重礼……。”长孙无忌显然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李沐无奈,只能重新坐下,一口一口喝着这时的团茶,等待着长孙府的人醒过神来。

半晌之后,终于长孙无忌发出一声叹息,“老夫能生见此物,不枉来世一遭。”

接着长孙冲兄弟也回过神来,“想不到世间真有如此显现人貌的东西,真如鬼魅一般。”

女人们醒来的最晚,高夫人道:“老身虚度此生,恨不能晚生二十年。”

长孙无忌不乐意了,你晚生二十年,咱找谁当媳妇去?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惊醒了长乐公主和长孙明月主仆。

长乐公主起身一把抓住李沐急问道:“沐弟,明日真能送来?”

李湘主哭笑不得道:“皇姐放心,少了谁也不会少了你的。”

长乐公主这才放下心来,却依旧紧抓住李沐的衣襟不放,生怕李沐变卦。

当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在长孙明月主仆身上时。

长孙明月才醒过神来,“嘤咛”一声,用两手紧紧地捂住了羞红的脸,低头不语。

只是裙下莲足狠狠地一脚踩在了丫环小蛮的脚上。

“哎呦喂……。”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瞬间撕裂了平静的长孙府,小蛮显然不象长孙明月一般自小受过良好的教育,她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同时也撕下了长孙府表面上的风度。

长孙无忌狠狠地瞪了一眼小蛮,转头对李沐笑道:“贤甥,这东西……制出来多久了?”

李沐笑道:“甥儿刚从天牢出来,尚未售卖,除了皇上,舅舅是第二个知道的人。”

长孙无忌眼睛一亮,他深吸一口气道:“沐儿好本事。来,来,喝茶喝茶。”

李沐微笑道:“舅舅家的茶不好喝。”

长孙无忌一愣,这世间,至少是大唐疆域之内,敢说长孙府的茶不好喝的,恐怕除了皇上,找不出第二个来。

李沐自然不是羞辱长孙无忌,他是真心觉得团茶不好喝,混浊不说,还加了油和香料,这不但让肠胃负担加重,还让人反胃。

长孙无忌脸色瞬间冰冻,他缓缓地问道:“此话何意?”

李沐无法猜测到长孙无忌的心理,自顾自的说道:“甥儿今日也带了些茶来,正好请舅舅舅母和兄弟姐妹们尝尝,什么茶好喝。”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地说道:“那老夫就拭目以待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李沐身上。

李沐招手令随从打开那只小箱子。

然后弯腰取出一个紫檀木打造的木几放在桌上,这木几并无特别之处,只是几面上有个圆形凹槽。

又取出一个玻璃圆盘,正好放入圆形凹槽内。

这一刻,除了长孙无忌,所有人的眼睛是闪亮的,不论别的,单就这只玻璃圆盘已经满足了众人的好奇心了。

李沐继续从箱内取出,先是一把玻璃茶壶,然后是六只玻璃茶杯,一一放好之后。

李沐对长孙无忌道:“烦请舅舅令人取一壶泉水烧开。”

长孙无忌回过神来吩咐仆人照办。

一会儿,仆人抡着水来了。

李沐取出一簇茶叶放入壶中,然后将沸水冲入。

当清得弥漫开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聚集点都不再是李沐,而是那只透明的茶壶。

碧绿的茶水,浓郁的清香,无论是视觉还是嗅觉,所有人都感到新鲜和满足。

过了之后,李沐提起茶壶,往六只茶杯中斟上茶水,抬手示意:“诸位请用茶。”

没有人象袁公公那般不识趣地劝阻,所有人都拿起茶杯,轻轻地品尝着。

尤以长乐公主为甚,她拿起茶杯,凑到嘴边,面对着茶杯冒起的热汽,她闭上双目,轻轻地吸气,好一会才睁开眼睛,轻轻地涰了一小口,然后满足地轻叹起来。

显示出良好的受教底蕴。

而长孙无忌则截然不同,他一把取过茶杯,立即往嘴里一送,滚烫的温度令他挠耳捉鼻,好一会才真正品尝到绿茶那种淡淡地苦涩,而过后又浅浅的甘甜来。

让他立时闭目回味。

只有长孙明月,她一直拿着茶杯,观察着每个品尝地人,甚至连李沐的表情也没放过。

直到长孙无忌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她才慢慢地品尝起手中的茶水来。

而这种滋味不是她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可以体会得到的,她除了闻到清香,品尝到一丝苦涩之外,没有任何感觉。

对她来说,这茶水远不如那镜子给她的冲击更大。

当众人慢慢从回味中醒来,长孙无忌紧抓住李沐的手问道:“贤甥,这茶是你庄中的产出?”

在李沐给了肯定的回答之后,长孙无忌才吁出一口气,又闭目回味起来。

这时,有长孙府管事前来禀报,菜肴已经准备就绪,是否上菜。

高夫人看了一眼闭目的长孙无忌,冲管事点了点头。

于是,端菜的仆人来回穿梭,仅一杯茶的功夫,玄关内的圆桌上已经布满了菜肴。

这时,长孙无忌已经睁开了眼,他看着李沐叹道:“老夫还是小看了你。”

“舅舅谬赞了。”

“不,老夫每次自认为已经高看你,最后发觉还是小看了你。”

“咳……。”李沐被长孙无忌这番形似胡言乱语的话差点憋不住笑声来,只好用干咳来掩饰。

“这就象是一座宝山,越往里挖,发现得到的越多,老夫真不知道,这世上何等样的人,才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长孙无忌感叹道。

李沐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脸上热乎起来,赶忙道:“舅舅,甥儿饿了,能吃饭了不?”

这话让长孙无忌有种牛嚼牡丹般地错觉,不禁瞪了李沐一眼,道:“吃吧,吃吧。走走走。”

男人们迅速站起身来,可女人们,包括高夫人在内,眼睛依旧留恋在那竖着的镜子上,生怕镜子不翼而飞。

本来是六人,现在多了长孙明月就是七人了,但对于十人的圆桌来说,依旧空畅。

小蛮是婢女,自然只能在长孙明月边上侍候。

宴上喝得是李沐带来的七蒸酒,让李沐意外的是,席间女人们的酒量甚至高过所有男子,不说高夫人,就连长乐公主和长孙明月,她们的酒量都让李沐咋舌。

如果有机会让李沐重来一次,李沐的第一选择就是不带白酒来长孙府。

当长孙明月又一次举杯邀约李沐时,李沐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

他心中哀叹,难道这个时代的女人都是酒精的免疫者吗?

李沐喝得有点上头了,虽然还没过底限,但他明白不能再喝了。

所以,当长孙明月举杯示意的时候,李沐只能低头装作没看见。

第九十六章 “文采”风流

长孙明月显然不打算放过他,她开口道:“沐弟,当日花园一晤,愚姐对沐弟的文才甚是佩服,那日沐弟的咏茶花愚姐已经深熟于心、琅琅上口。独放早春枝,与梅战风雪。岂徒丹砂红,千古英雄血,如何?”

李沐只好回答道:“表姐好记性。”

不想长孙明月不饶道:“今日还请沐弟再做一首,以助酒兴如何?”

李沐有点顶不住了,抬头看去,见长孙明月地眼睛闪闪发光,李沐自然不会觉得这是长孙明月中意自己的表示,因为他深深知道,那是长孙明月喝多了……。

没有人真的能千杯不醉,或许是发作的晚一些罢了。

李沐知道此时拒绝最伤人心,可李沐真不是做诗的料,只能挖空心思地寻找记忆中的诗词。

当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李沐身上时,李沐知道,出来混总有还的时候,他……躲不过去了。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让他想到了一首徐志摩的诗歌。

于是,不管合适不合适,李沐只能将就了。

为了有足够的时间回忆,李沐宣称不念要写。

长孙冲最擅此道,于是令人从他书房取来文房四宝,还专门派人替李沐铺纸磨墨。

长孙明月当仁不让地站在李沐身后,念诵着李沐写出来的诗句。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写完了,没有人拍手叫好,李沐转身看到的是古怪的眼神。

只有眼睛闪亮的长孙明月专注地看着这首诗歌,不停重复地咏颂着。

李沐放下手中笔,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纯粹玩闹,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这时长孙冲不解地问道:“沐弟这诗似不合规则啊?”

李沐疑惑地反身一看,恍然觉察到这个问题,只是已经到了这境地,只能以辩解来掩饰道:“沐窃以为,诗词只是种表现方法,有节奏和韵律,完整地展现出自己想表达的东西就行了。毛诗有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又云,诗有六义,风、赋、比、兴、雅、颂。所谓三光日月星,四诗风雅颂;风雅颂为种类,赋比兴为手法。不必拘束与格式,与其为赋新词强说愁,不如敞开胸怀,任意挥洒。呵呵,呵呵。”

长孙冲呐呐地念叨着,突然长身一揖道:“今日沐弟之言如醍醐灌顶,令愚兄茅塞顿开。”

说完冲所有一揖道:“冲失陪了。”

转身而去,显然是有了灵感。

李沐目瞪口呆之际,长孙明月突然念叨着:“为赋新词强说愁,为赋新词强说愁。沐弟好句,不知道可有上下文?”

李沐傻了,看着长孙明月期盼的眼神,不忍拒绝道:“有,有。”

长孙明月欣喜道:“可否写下来,送与愚姐?”

李沐只能答道:“好,好。”

事态往李沐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着,他今天来的目的似乎不是来显摆文才的,而李沐也断不敢卖弄文才,要知道,他的肚子还记得的诗词,远没有长孙明月的多,更不用说长孙冲这个少年文学天才了。

可到了这个地步,李沐只能打肿脸称胖子了。

幸好李沐五岁学文,字书得不错。

于是再次捉笔书写起来,而长孙明月一如既往地站在身后诵读。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写完之后,李沐放下笔,呵呵干笑道:“献丑,献丑了。”

“沐弟,你还没落款呢。”

李沐只好回身写上落款。

可长孙明月显然不满意,“沐弟,还须盖章。”

李沐尴尬至极,苦笑道:“小弟还没印章。”

这时,长孙无忌突然开口道:“老夫有副空白印章。”

转身对长随道:“去书房取那对印章来。”

李沐苦笑道:“舅舅,就算是取来印章,也是空白的,表姐,不如下次,下次再说好吗?”

长孙无忌此时显然也是酒意上头了,摆摆手道:“无妨,今日贤甥送来如此贵重之物,做舅舅的怎么也该回礼不是?”

李沐无奈只能闭嘴。

不一会,长随取来一个小锦盒呈给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递给李沐道:“这是当年皇上登基之后,太上皇特意赏赐老夫的,今日送于贤甥了。”

李沐本就没有接受的意思,如今一听长孙无忌话中的意思,这是玄武门之变后,李渊赏赐的,就更不想接受了。

“既然是太上皇赏赐舅舅之物,甥儿可不敢冒大不敬之罪,还请舅舅收回。”

不想长孙无忌脸一板道:“说起来你也是义皇子,入了宗籍的皇室,这印章落入你手自然不算违制。所谓长者赐,不可辞,啰嗦什么?”

李沐只好伸手接过,打开一看,只见里面一大一小两枚印章,大的粗如小儿手臂,上雕龙纹;小的也有三指宽,上雕凤纹。一看就知道是皇室之物,想来李渊恐怕也是从前隋皇宫所得。

李沐想了想取出龙纹印章,然后对长孙无忌道:“甥儿谢舅舅美意,这印章儿收了,可这凤形印章一看就是女子所用,甥儿就不取了。”

长孙无忌听了想想也对,便点头道:“大好男儿拿着这女子所用之物确也不妥,那就随你吧。”

说完拿出凤形印章,环顾了圈,然后对长孙明月说道:“家中如今也就婷儿合适用这凤形印章了,那就赠于你吧。”

长孙明月饶是落落大方,可也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待阁女孩,听长孙无忌一说,整个脸腾地红了起来,只是父亲所命不敢不从,只能从长孙无忌手中接过印章。

边上高夫人想要出言劝阻,可心中一动,便闭上了嘴巴。

长孙无忌见女儿莫名脸红,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语病,只是印章已经被女儿接过,再去收回,痕迹太过明显。

出于脸面,长孙无忌呵呵干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太认真,不必太认真。”

接下去的时间里,饭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一直举止有度、落落大方的长孙明月变得不说话了。

而李沐显然已经不敢再饮酒了,于是宴席在众人不约而同的情绪中结束了。

宴后,高夫人带着长孙明月、长乐公主率先离开了。

长乐公主走之前还不忘叮咛李沐明日记得为她送镜子,女人爱美在这个时候,就算是公主恐怕也早已将礼仪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长孙明月离开前并没有忘记带上李沐书写的两首诗,这让李沐心中有点跳动起来。

接着就是长孙涣,虽然长孙涣还想与李沐多亲近亲近,毕竟他想不到李沐会上家里来,他担心李沐会失言说出他留宿伎馆的事情。

但架不住父亲那冷漠的眼神逼视,只能与李沐不舍话别。

长孙涣那幽怨的眼神让李沐差点忍俊不禁。

长孙无忌与李沐的正式交谈是在长孙无忌的书房内。

长孙无忌的书房除了长孙冲外,别的人是不允许进入的,甚至包括高夫人和他的其余儿子。

茶依旧沏的是李沐带来的绿茶。

长孙无忌从第一次喝到绿东食西宿这后,就欲罢不能了。

对于年长的人来说,这绿茶能品出这不一样的滋味来,如梦似幻,就如同他的人生。

这是年轻人无法去体会的。

李沐轻轻地涰着茶水,因为他不急,鱼饵已经洒出去了,现在他就象垂钩者,静静地等待鱼儿上钩。

有准备的情况下,李沐并不缺乏耐心。

长孙无忌也默默地品尝着茶水,他似乎也不急,因为这是他的家。

对于长孙无忌来说,这算这天要塌了,他也在乎这张颜面。

似乎谁先开口就是谁输了一般。

时间慢慢地流逝,二人都静静地等待着。

中间除了轻微地喝茶、倒茶声,再无一丝声音。

当子夜的更声响起时,长孙无忌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焦灼,终于率先开口了。

“贤甥,这种镜子还是按铁器旧例如何?”

李沐摇摇头。

“那就四六,我四你六?”长孙无忌咬着牙,一副割肉的心疼样。

李沐依旧摇摇头。

“贤甥啊,老夫可是你舅舅。”长孙无忌打起感情牌,“难道你想三七?不,不,这比例老夫无法接受。”

李沐还是摇摇头,在长孙无忌已经咬牙切齿的时候,慢腾腾地竖起两个手指。

“你这黑心的混帐,还想二八?老夫告诉你,这绝对不可能。”

李沐终于不摇头了,却用手指左右晃了晃,道:“舅舅误会了,甥儿的意思是,可以三七分,只是有两个条件。”

长孙无忌这才松了口气,至于条件他不在意,因为他在意的是镜子的成本,这决定着三七开是不是能让他获得巨大的利益。

“贤甥,这镜子的成本如何?”

李沐施施然回答道:“你猜。”

第九十七章 贪心者必入套

“呃……。”长孙无忌显然没有防备李沐的拒绝会来得如此突然,但他深信李沐既然来了,就必定是有求于他,否则他不会在自己面前展露出镜子。

既然有求,那自己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但长孙无忌的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

李沐没有继续逼迫,因为他明白,长孙无忌是头巨兽,而他自己最多只是一匹独狼,按二人的实力对比,自己无法完胜,所以,退让是必须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气势上不能输,一输就会被对方吞噬得一干二净。

“以舅舅的眼光,这镜子能值几何?”

李沐诚恳地眼神,让长孙无忌甚至怀疑刚才“你猜”二字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长孙无忌已经无心计较了。

“以老夫来看,单就以贤甥所送的两面镜子,说它值万贯也没为过。”

“哦?想来舅舅还有下文,小子洗耳恭听。”

长孙无忌带着赞赏地点点头。

“不说别处,就以京城来说,超过四十万户,出得起万贯购买镜子的不会超过半成,而这半成人中,舍得花此钱购买的不会超过三成。”

李沐微笑道:“半成就是二万户,二万户的三成也有六千户,每户万贯,就是六千万贯,看来大唐有钱人真多啊。”

长孙无忌听出了李沐话语中的调侃之意,他不动声色道:“如果贤侄想一次赚尽,那就定价万贯;不过如果想细水长流,那以老夫之见,定价不能超过千贯,这也是老夫问成本的原因所在?”

“此话怎讲?”

“天下世家的底蕴贤甥可能无法真正窥其全豹,不说五姓七望,就是那些上等的世家,哪一个家族的财富都能匹敌朝廷国帑。所以说,如果说定价万贯只有六千户会买的话,那定价千贯,老夫有信心至少有十万户。”

李沐被长孙无忌的话震惊了,这不是典型的国贫民富吗?

朝廷国帑甚至连修直道出二百万贯都捉襟见肘,而坊间却是用千贯买镜子都不眨一下眼。

自己来自于未来,总以为后世的制度是优越的,可如今看来,一千五百年前的封建社会,它的制度未必就坑百姓,至于当时百姓生活艰苦,主要的原因并不是来自制度,而是此时的生产力太低下所致。

当然,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几千年的历史中,永远是一成人掌握着七成以上的财富。

这一点,从古至今都无法改变。

李沐知道,长孙无忌的话有道理,也很实在,李沐甚至有些佩服长孙无忌,因为这种经济道理在这个年代不是谁都能领会的。

“舅舅放心,这镜子每块的成本不超过一百贯。”李沐平静地说道,他打了埋伏,实际上镜子的成本对于一百贯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就是这个价格让长孙无忌瞬间变了脸色,在他的估算中,这镜子应该以宝石论价,才有了他以为卖千贯,会不会触碰到李沐的成本。

一百贯卖一千贯,近十倍的利润,天啊,长孙无忌就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也一时间被击得当机了。

“你究竟想从老夫身上得到什么?”长孙无忌已经忘记了称呼,和他一向的斯文,沙哑着嗓子问道,他的眼睛已经泛出些许血丝。

李沐还是很平静,他答道:“首先,我同意定价一千贯,但从今年起,每年降价一至二成,直到降至十贯。”

长孙无忌闻言从开始的兴奋迅速变成愤怒,问道:“那不是亏本了吗?你究竟图什么?”

李沐微笑,他喜欢看强大的对手愤怒的样子,因为对手的愤怒说明自己掌控了节奏,占据了主动,他回答道:“我要的是十年或者十五年之后,大唐百姓嫁女儿,都有一面这种镜子做嫁妆,有这十来年的时间让我们赚钱,该满足了,剩下的就该为百姓们谋些福利了。”

长孙无忌闻言迅速平静下来,他面带古怪的看着李沐。

李沐知道长孙无忌明白了,他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他是个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不累。

“再说,随着工艺的改良,成本会一年比一年低,我有把握,最后将成本控制在十贯之内,所以就是卖十贯,咱们依旧能挣钱。不过,这需要时间,很长的时间。”李沐轻轻叹息道。

长孙无忌觉得越来越看不懂李沐了,这十岁的少年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贤甥继续说,还有什么条件?”

李沐乐了,与聪明人交谈确实省力。

“请问长孙家族名下在大唐各州有多少店铺?”李沐直问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需要一个实数。”

长孙无忌以为李沐是想了解长孙家族的销售实力,于是答道:“长孙氏在各州至少有千家以上的店铺,大唐三百六十州,每个州都有二至五家店铺不等。贤甥放心,不管你生产出多少镜子,老夫都能保证全部售卖出去。”

李沐真笑了,他相信长孙无忌说的是真话,因为面前这个强大的对手不屑于使用阴谋来对付自己,因为他太自信,自信到认为使用阴谋对付自己会失了颜面,他只会用强大的实力来征服自己,迫使自己跪倒在他的膝下,寻求庇护。

“我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要求就是,要长孙家族名下所有店铺的股权。”

李沐此话一出,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令长孙无忌目瞪口呆,瞬间石化了。

李沐却依旧一副欠揍的模样,轻松地品着茶,等待着长孙无忌清醒过来。

好半晌,长孙无忌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瞅了李沐好一会,突然笑道:“李沐,你没喝醉吧?”

李沐听出了其中的嘲弄味道,不过他无所谓,因为有心理准备。

只是没有说话。

长孙无忌继续讥讽道:“你可知道长孙氏名下的这些店铺,浸润了多少代族人的血泪?你一句话就要了?你凭什么?就凭你是皇上的义子?”

“凭我能让你赚钱。”李沐冷不防地说道。

“老夫虽然需要赚钱,可如果拿长孙族的基业来交换,老夫没有丝毫兴趣。”长孙无忌坚定地拒绝道。

在这个生产力低下,商人沦为贱业的年代,店铺绝不是长孙家族的根基,长孙家族真正的根基依旧是土地和人,分布在大唐各州县超过百万亩肥沃的土地和十数万的人口。

其中人是最贱也是最贵的,因为他代表着生产力,每一块土地上,没有人就无法产出。

而大唐百姓至少有三四成人是黑户,被各个豪族以家奴的名义游离在朝廷黄册之外,虽然有前隋的原因,但豪族的强大也可见一斑,他们的实力足可与朝廷相抗衡,甚至某些方面远胜于朝廷。

长孙无忌并不在意店铺的得失,这千百家店铺虽然所值不菲,但在长孙无忌眼中,还不是无法接受,他坚定地拒绝主要还是考虑到家族的颜面。

试想,堂堂当朝司空、皇帝的小舅子,被一介布衣轻飘飘的一席话,拿去了家族全部的店铺,这让长孙无忌情何以堪?

“那如果拿长孙家族的盛衰来换呢?”李沐再次出其不意地问道。

长孙无忌闻言一愣,怒极反笑道:“长孙家族的盛衰是你一个区区布衣能决定的?”

李沐面不改色地答道:“如果我说我能保长孙家族至少三百年不衰,不知舅舅信吗?”

长孙无忌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不可抑止,直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还不停止。

李沐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直到实在笑不动了,长孙无忌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道:“想不到甥儿你还是个善于说笑之人,这是老夫数十个来听到得最好笑的笑话了。”

李沐没有看长孙无忌,顾自把玩着茶壶盖,仿佛是自言自语道:“其实,我并不贪图长孙家族的店铺,这话司空信吗?”

长孙无忌被这话激得心中一震,确实,按自己对李沐的了解,他并非是一个不知进退之人,那怎么会提出这么不切实际、狮子大开口的要求呢。

长孙无忌慢慢平静下来。

“如果我说我却必须要得到长孙家族的店铺,不知道此话司空信吗?”

长孙无忌已经冷静了许多,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李沐说下去。

“我有一个计划,一个利国利民且能让我们赚得盆满钵满的计划,这个计划不但能使我们赚钱还能保证长孙家族至少三百年不衰,因为任何窥视长孙家族的人最后都会明白,攻击长孙家族等于在攻击他们自己。”

长孙无忌觉得李沐的话就象带着魔力,自己越来越希望听到李沐说下去。

“皇朝有兴衰,朝代会更替,但只要这计划顺利实施,就算朝代更替,长孙家族在三百年之内都会安然无恙。”

“你如何保证?”

“我无法保证。”李沐平静地回答道,“但我以为司空一定会相信的。”

“此话怎讲?”

“因为长孙家族面临着盛极而衰的窘境。”

第九十八章 坐地起价

长孙无忌突然笑道:“皇上与老夫是姻亲,老夫贵为司空,何惧家族兴衰?”

“那如果皇上不在了呢?”李沐悠悠地问道。

长孙无忌脸色突变,又突然笑道:“太子是老夫的亲外甥。”

“太子之位稳固吗?”

长孙无忌勃然大怒道:“你敢擅言皇家传承?就不怕老夫上奏皇上,拿你问罪?”

李沐轻轻一摊手道:“司空请便。”

长孙无忌实在拿这混不吝的没办法,他才不会自找没趣向李世民告密呢,因为到时如何回答李世民,为何李沐会赴长孙家的家宴?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只是告诉司空,长孙家的处境。”

“就算皇上驾崩,老夫还有太子,就算太子换人,老夫还有皇后……。”

李沐猛地问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太子继位,你能保证他会维护长孙家族?天家无父子,父子都可以不顾,会顾你这舅舅?长孙皇后到时就算是太后,又能如何?到时还不知道是长孙皇后给长孙家族做后盾,还是长孙家族给长孙皇后做后盾?”

李沐并没有说出,长孙皇后的日子不多了,历史上李渊去世的第二年,皇后也去世了。

李沐还不想被人当成妖孽。

长孙无忌知道李沐所言天家无亲情非虚,十年前的剧变不就发生了吗,自己是亲身经历者也是出力者。

长孙无忌勉强鼓起勇气问道:“此话怎讲?”

“长孙家族有实力的时候,长孙皇后是长孙皇后;可等到长孙家族衰弱了,长孙皇后还是长孙皇后吗?”

长孙无忌闻言额头冷汗渗出,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心里的担忧被这混帐小子毫不留情地合盘倾出。

这两年来,长孙无忌的危机感觉越来越甚,简直可以用惶惶不可终日来形容。

一个家族的兴衰,要靠一个女子来支撑,实在令长孙无忌心寒。

而自己得罪的人太多,靠着李世民才有如此高位,可这高位太虚,没有足以保全家族的实力。

长孙无忌自己都不相信,就算李承乾能顺利继位,还能不能象李世民这般维护他。

“你的计划是什么?”

“现在不能说。”

“要等到何时才能说?”

李沐轻叹道:“至少三五年后,现在我还小,肩膀不够宽,不足以抗起如此重担。”

“那你为何急着索取长孙家族的店铺?”长孙无忌忿忿地责问道。

“司空难道不明白,这么大的计划,难道不需要事先布局吗?”

“那……为何要找长孙家而不是房家或者五姓七家?”

李沐笑了,他挑眉答道:“自然是要找的,不过甥儿以为与舅舅亲近些,好事自然要先找舅舅的,不是吗?不过如果舅舅无意合作,那甥儿只好找别人了。甥儿相信,不是所有家族面对镜子高额的利润,也会象舅舅一般坚定维护家族的基业的。要知道保存基业的关键,不在于店铺或者产业,而是人,需要人活着。”

“你这是在威胁老夫么?”

“舅舅误会了,甥儿一介布衣,怎敢威胁当朝司空?更别说您还是甥儿舅舅呢。甥儿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长孙无忌面对水泼不湿、针戳不进的李沐,唯一的感觉是无奈。

他知道李沐说的是实话,五姓七望不是所有人都会象自己这般守护家族基业的,面对巨大到可以兴旺几个家族的利益,没有人会不动心,包括自己。

“你就不怕老夫破坏,要知道老夫还是有些人脉的。就算有别的家族与你合作,可老夫可以让你的货物无法在各州立足。”长孙无忌终于放弃了他的自信,开始用威胁的手段了。

李沐笑了,他回答道:“舅舅好象忘记了,甥儿怀里有一块御赐金牌。”

长孙无忌浑身一震,他明白了李沐的底气何在。

是啊,李沐之所以敢在自己家里与自己开诚布公地谈判,他的底气并非是他的镜子,而是……李世民的信任。

李世民在李沐公然率兵攻打越王府后都没有收回赐他的金牌,说明什么?

说明的是李世民对于李沐的信任程度到了无法言语的地步,说明李世民连李沐攻打王府已经成为事实时,都不信李沐会谋反。

而这种信任是自己无法得到的,更不用说与李沐去李世民面前打嘴仗了。

想到这,长孙无忌悠悠地叹了口气,自己是李世民的小舅子,还一路追随李世民,为玄武门之变殚精竭虑,不想到头来,得到的信任甚至不如一个十岁稚童。

长孙无忌有些心灰意冷,他明显感觉到场面已经失控,在自己的家里,明明应该是主场占优的,却被眼前这小子牵着鼻子走。

这让长孙无忌非常懊恼,可却又一时无法扭转这被动的局面。

李沐也在偷偷观察着长孙无忌,因为他知道,无论从任何一个方面,自己都无法与长孙无忌相抗衡,所以只能赌长孙无忌内心的忧虑和焦灼。

因为李沐知道,历史上长孙无忌就是一个自认为宽宏大度的小肚鸡肠,他对于所有敌人都是睚眦必报,不管对方是政敌还是其它人,只要是得罪过他的,一个都不放过,就象被长孙无忌冤死的李恪。

所以,长孙无忌非常害怕他死后,长孙家族会因此遭到报复,而日日忧虑。

也正因为如此,今日李沐才有了与长孙无忌讨价还价的勇气,否则,就算十个李沐加起来,也不敢用这种对话方式,与长孙无忌谈判。

李沐其实没有真要取得长孙家族所有店铺的打算,但李沐不能松口,甚至连这个要求都是李沐经过深思熟虑的。

因为如果要求提得小了,或者松口了,都会让长孙无忌警觉。

只有将要求提得足够大,咬紧牙关不松口,反而能令长孙无忌焦灼、不起疑心。

二人都沉默下来,相互试探着对方的底线,思考着对方的弱点,如同两头呲牙咧嘴的饿狼一般,都想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突然,长孙无忌笑了,他注视李沐道:“沐儿啊,或许你说的是对的,长孙家族有危机,不过以老夫看来,应该会有转机。”

李沐心里一惊,不过面不改色,微笑地看着长孙无忌,等着他的下文。

“你看,你表姊过两年才要出阁了,以长孙家的门第,就算不嫁皇室,也该嫁入五姓七望之家,如此至少在冲儿和明月这一代,可保长孙家族无碍。”

李沐刚要开口,却被长孙无忌抬手阻止。

长孙无忌又眼神诡异地一笑,自信满满地说道:“再说了,沐儿有情有义,从今日为你舅母和表姊送来镜子就可以看出,如果日后长孙家族但凡有危机之时,沐儿又怎会袖手旁观?老夫实在是杞人忧天了,呵呵……呵呵。”

李沐听了在心中连骂数十声老狐狸,长孙无忌这番话,着实厉害,李沐既不能否定又无法肯定。

总不能明说,你长孙家日后落难之时,我李沐是肯定不会伸出援手的,而且还会落井下石。

因为这么一说,那就算是撕破脸了,如果撕破脸,那就算十个李沐加起来,也顶不过长孙无忌的霹雳手段,因为只要有李世民在,长孙无忌是无敌的,李沐可不想找死。

可如果肯定了长孙无忌的话,那今晚所说的一切,就是屁话。

等于将刀把递给了长孙无忌,就等着他什么时候高兴了,来宰割自己,李沐一点都不怀疑,只要有机会,长孙无忌肯定会将自己连皮带骨一齐吞下,心中绝不会有一丝内疚。

长孙无忌的确是人精,他这番话完全绕过了李沐所提出的条件,而是从根子上去否定李沐所说的长孙家的危机。

因为只要危机不存在,那长孙无忌何必去理会李沐所提出的条件呢?

那么李沐想要达到目的,就是痴人说梦罢了。

李沐哑口无言,没有任何说辞可以去否定长孙无忌的这番话,关键还在于长孙无忌话中还提到了长孙明月,这更让李沐无言以对。

长孙明月的影子在李沐心中若隐若现。

可以不爱她,却无法忍受看着她过得不好。

对于象李沐这样一个前世是直男癌的宅男来说,长孙明月就象是李沐心灵深处存在着的一块最柔软的地方。

但李沐知道,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流露出一丝在意表情的,一旦看在长孙无忌眼中,那自己恐怕这一生都得活在长孙无忌的控制之下。

既然无法扭转这时被动的局面,李沐思忖之后,行那围魏救赵之策,选择退守。

“舅父说得是,对于长孙家族沐自然该尽一分绵薄之力。就是怕到时甥儿力有不逮,无力伸出援手,辜负了舅舅的期盼。要不这样,甥儿明日造访当朝几位重臣,联络联络感情,想来用镜子当敲门砖,不会有人拒绝吧?”

李沐笑嘻嘻地看着长孙无忌说道。

果然,李沐此话一出,长孙无忌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

第九十九章 小四满血复活

长孙无忌怎会听不出李沐话中的意思。

他这是拿镜子的利益在威胁自己啊,就是说只要自己不答应,那李沐就要与别的家族合作了,日后也没有自己什么事了,还美其名曰,是为了长孙家族联络感情。

这让长孙无忌情何以堪?又怎舍得?

长孙无忌心中怒骂,这黄口孺子怎地这么难缠,几句话就将自己刚刚扭转的气势又扳了回去,再次回到了谈判的起点——镜子。

或许是因为夜深,又或许也因为年纪大了。

长孙无忌感到有些累了,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在这数十年官宦生涯中从来没有过,自己不是遇强则强的战斗狂人么?

他失神地看了一眼李沐,问道:“沐儿啊,你总得与老夫说说,你究竟要做些什么?”

李沐看到长孙无忌的表情,知道长孙无忌此时心灵上的缺口已经打开,他斟酌了一下,终于还是露了点口风道:“如今直道已经完成了第一步,以舅舅的眼光想必应该看清楚了,直道带来的剧变是什么。”

长孙无忌蹩眉思索一番,答道:“商人运输货物快了一倍以上,故所得利润剧增。”

李沐点点头道:“舅舅好眼力,说到了根子上。直道对于商业来说,最大的变化是流通加速,如此,带来的后果是交易量急剧攀升。”

“你是何意?”长孙无忌不习惯这种跳跃式的思维模式,他不明白李沐究竟想说什么,与所说的计划有什么联系。

“舅舅切莫着急,试想交易量急剧攀升引来的最大麻烦是什么?”

“这……。”长孙无忌挖空脑袋也想不出来。

李沐笑着摇摇头,确实这太为难长孙无忌了,这个时代恐怕没几个人想得出来。

“在甥儿看来,最大的麻烦是钱。”

“钱?”长孙无忌依旧不明白。

“请问舅舅,一贯铜钱净重多少?”

“依朝廷铸造的铜钱,一贯净重约三斤四两五钱。”这对长孙无忌来说如述家常。

“那如果商人的货物值一千贯呢?”

“自然是三千四百五十斤了。”

“那如果是一万贯或者十万贯呢?”

“这……。”长孙无忌隐隐想到了什么。

李沐看到长孙无忌的脸色,知道他已经有所领悟,“商业迅猛发展,带来的就是钱的流通,到时单靠铜钱肯定无法适应需求。”

长孙无忌瞬间明白了李沐的意思,他恍然道:“你是想铸造金、银钱来代替铜钱?沐儿好头脑,老夫佩服。”

“呃……。”李沐被打击了,原来长孙无忌领悟的只是这些。

“咳……舅舅所言的只是一小部分,且与甥儿的计划无关。”

长孙无忌疑惑地问道:“那沐儿的计划是……?”

“金、银货币虽然可能解决一时麻烦,但它们依旧沉重,以十万贯计算,就是金币也重达三千多斤,巨商们往来于两地甚至三地之间贸易,随身携带数十上百车金银,不但不便也不安全。”

长孙无忌闻言点点头。

“甥儿的计划是解决这个不便,在大唐的各州县设立一个专门存兑货款的衙门,打个比方,就象凉州与长安交易一万贯货物,一方只要在凉州收货之后,另一方在长安的衙门就可以完成兑付,如此就省去了运输金银的麻烦。当然了,衙门存放金银,还是得收取一些手续费的,譬如百中取一。”

长孙无忌这下听懂了,他眼中精光一闪,他意识到李沐这计划中蕴藏的巨大利益所在。

所有货款异地存兑,方便了商人,增加了钱款的安全性,但更重要的是,因为这衙门在大唐具有唯一性,就算商人将货款兑付之后,收到货款的商人依旧会将货款存在衙门里。

也就是说,所有的钱款都在衙门里流通,这等于是商人们将钱存入衙门之后,得到的只是个数字,这笔钱却被衙门实际占有,直到真正取出为止。

这笔钱,又可以流转借货,所生出的利息……呵呵。

而李沐所说百中取一的手续费,恐怕仅仅是其中利益的小头了。

长孙无忌越想越深远,再无优雅的风度,他的眼中冒出的都是闪闪发光的金银。

“沐儿,这主意好,太好了。”长孙无忌击掌赞叹。

李沐微笑道:“如此说来,舅舅是同意了?”

“呃……。”长孙无忌迅速冷静下来,说到了切身利益的事,长孙无忌自然不会轻率,“老夫明白你为何要店铺了,但这事我长孙家能得何好处?”

李沐道:“此计划没有十年恐怕无法真正落到实处,所牵扯的也远远不止你我,要想顺利实施,皇上、朝廷、你我、自然还有五姓七望等豪族,缺一不可,所以,我打算以直道的方式,进行股权分置。”

长孙无忌面带古怪地问道:“沐儿,以你的计划、长孙家族的财力,加上皇上的支持,最多分朝廷一杯羹,何必再将利益分于各豪族?”

李沐笑了笑,答道:“这也是甥儿所说保长孙家族三百年平安的意思,只有将所有人的利益都集中在一起,才能真正保证财产和人身的安全。也只有这样,不管朝代更替,这衙门都会永远存续下去。”

长孙无忌很快就想明白李沐此话其中所含的意思,他不禁地点头叹道:“沐儿所思之远,老夫不及矣。”

“那舅舅的意思是……?”

“老夫同意了,不过只能给你店铺三成股份。”

“你……。”李沐有些恼意,“舅舅,单就以镜子的利益而言,换取店铺恐怕也值了吧?”

“镜子老夫只占了三成利。”长孙无忌此时又一副水浸不透的模样了。

李沐咬了一下牙,道:“至少七成,且往后店铺的经营权由我掌控。”

“不,不。”长孙无忌摇摇头道,“最多五成,往后店铺的经营权可以给你,好甥儿,你总得给舅舅留点不是?”

已经知道李沐拿店铺去做什么,长孙无忌自然不会反对李沐掌控店铺经营权。

“那……好吧。”李沐懊恼地低下了头。

长孙无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举手与李沐击掌成交。

而后说道:“沐儿啊,自此之后,舅舅家就是你自己家,可要多来走动走动啊。”

李沐连连点头称是,用镜子的三成利润换了千家店铺一半的股权,说实话李沐也感觉满意了。

如果要重头在各州县设立店铺,这需要的人力、财力是李沐现在无法达到的,李沐现在最缺的是时间。

从长孙家族接收现成的店铺,是最完美的结果了。

……。

承庆殿中。

李世民举着一道奏疏对房玄龄道:“玄龄、辅机,你们拿去看看,朕就说嘛,朕的青雀儿饱读诗书,岂会有这么不堪?”

房玄龄狐疑地从李世民接过奏疏,翻看之下,脸上竟露出惊诧之色来。

他看完之后将奏疏递给长孙无忌,长孙无忌看到房玄龄的脸色,一把接过,仔细地看了起来。

半晌,长孙无忌的脸色也变了,这太不可思议了,这还是传说中那嚣张跋扈的小四吗?

奏疏之中不但言词恳切地向李世民承认了错误,还主动请求李世民责罚,免去他身上所有官职。

不仅如此,李泰还提出对李家庄死难的庄丁进行赔偿。

最后,李泰请求李世民允准,以王府的文学馆,编制大唐地理志,为江山社稷出一份力。

这样低姿态、高要求且言词恳切的奏折,让李世民龙颜大悦。

“两位爱卿,朕在想,之前对泰儿的惩诫会不会太过了?”

听李世民的意思,竟象是要免除李泰的惩诫。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面面相觑,这惩诫的诏书才颁布不到一个月好不好?

不说旨意朝令夕改也就罢了,可李泰所犯的可是重罪啊,还有被李沐一闹,朝野谁人不知李泰所犯之事?

房玄龄上前劝道:“皇上不可,惩诫的旨意刚刚颁布,如果马上更改,恐怕有朝令夕改之嫌。还请皇上三思。”

李世民闻言不悦道:“朕的青雀儿尚未成年,就算有过,可如今已经知错了,朕身为父亲,怎能不给他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呢?”

长孙无忌道:“玄龄所言在理,皇上如果轻易免除了对越王的惩罚,这以后如果有人效仿,如何处置?”

房玄龄也执意劝谏道:“皇上不仅仅只是一个父亲,更是天下万民之主,岂能因慈爱而乱了朝廷法度。”

见房玄龄、长孙无忌坚决反对,李世民虽然心中不痛快,可也按捺了下来。

“既然二位爱卿都反对,那朕就依你们的意思吧。”李世民以退为进道,“不过泰儿所提编制地理志之请,朕以为有益于江山社稷,就准了吧。”

不待房玄龄、长孙无忌说话,李世民道:“来人,传朕旨意,着越王李泰招募天下善学之士,编撰地理志,一切花费用度皆由卫尉、光禄司支应……。”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闻听,大眼瞪小眼,说不出话来。

……。

第一百章 温水煮青蛙?

所谓无官一身轻,李沐回到庄子里的第一件事,李沐就开设了一个数学速成班,从庄中佃户中招募了几十个识字、机灵之人,亲自教授基础数学,打算用三个月时间教会他们运算和简单财会知识。

然后再让他们各自教授更多的孩子。

也因此,李沐在庄子中设立了新的制度,那就是凡庄子里的孩子,自小免费接受五年的义务教育,并免费提供一日三餐。

所授的教育包括数、理、化基础三科和思想教育,并不教授这个时代的明经等科。

实用主义,在现阶段的李家庄来说,是最快见效的。

直到年关将近,李沐才放下手中的笔墨,这些日子他实在被编写教本累得精疲力竭,费神地回忆自己上辈子所学的小学初中知识,默写出来,然后白天授课,晚上编制教材。

李沐前所未有的尽心,因为他明白,这是他在这个时代播下的种子,日后所有的事业全要靠这些人为他去实现。

所幸,经过测试,每人只让他们选一样擅长的、有兴趣的学习,取得的效果还是非常明显的。

而护卫营又再次成为被关注的焦点。

朝廷的封赏是丰厚的,李世民在这一点上给了护卫营着重地倾斜。

虽然李沐被一撸到底,可护卫营将士包括李沂,得到的赏赐让李沐也不禁侧目。

不说赏赐的钱财,单论官阶,已经令人垂涎了。

李沂连升三级,从从六品振威校尉擢升为从五品游击将军,虽然依旧是散官没有实衔,但毕竟是从五品的官阶了,李沐明白,这其中不乏李世民曲线补偿自己让出战功的意思。

而护卫营的五个队正,皆被封为七品致果校尉、致果副尉,就连最底层的士兵也都有了陪戎校尉、陪戎副尉的官衔,虽然是九品,但足以让朝野、坊间震惊了。

五百人的护卫营,甚至连正式编制都没有,可其中每一个人都是朝廷堂堂正正封赏的军官,更古怪的是,这支队伍的主人——李沐,现在却是被一撸到底成了布衣。

李沐特地为此批准了二十天的假,让护卫营将士省亲,好令他们能衣锦还乡。

因为此时已是年关,正好给将士们一个愉快的假期。

李沐让李沂代表自己给朝廷五品以上官员送去了一车车庄子里自产的年货,猪肉、白酒、还有规格略小的镜子。

而李沐自己则带着百车金银入了宫。

“儿臣叩见皇上。”

李世民看过手中的礼单龙颜大悦,连声说道:“好,好,朕正愁着这年怎么过呢?沐儿就送来了及时雨。”

“不敢当皇上夸赞,水泥红利本该多些,只是时间才半年多,让皇上失望了。”

“不,不,朕很满意。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有了七十万贯的收益,已经出乎朕的意料了。”

李世民连连点点,下手中单子,突然问道:“这些天在庄子里做了些什么?”

“儿臣如今只是一介布衣,也就在庄子里胡混时日,闲来教人学些算术、格物。”

“哟,你还能教人算术、格物,朕又小看你了。”

“咳……不过是些皮毛,只是庄子工坊需要这些,儿臣勉为其难罢了。”李沐一直很谦逊地回答着李世民的话。

“哦……没有出去做些不光彩的事?譬如说讹诈了某位重臣的宅子啊、店铺啊。”李世民悠悠问道。

李沐闻言大吃一惊,自己与长孙无忌夜谈之事,只有当事人知晓,怎么李世民会知道?

莫非长孙无忌对外传出的?不会,这又不是什么长脸的事,加上所谈的计划牵扯到日后的利益分配,多一个人知晓就多一人分去利益,长孙无忌怎会干这种傻事?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李世民在长孙无忌府中有眼线,不但有,而且身份很高,能接触到核心机密。

这念头一闪而过,李沐趴在地上急忙分辨道:“皇上明鉴,儿臣哪敢讹诈,只是将庄子研发出来的镜子交与长孙司空代为出售,因司空家的店铺遍布大唐各州县,为了日后方便,才将镜子的利润与司空做了个交换,换得长孙家族店铺的一半股权。”

李世民闻言点点头道:“这话朕信,朕就说嘛,你小子虽然张狂,但并非不知进退之人,也不象那些钻到钱眼的愚夫。你要记住,人不可只知贪婪。”

“儿臣谨记。”

李沐心中有数了,李世民只知自己得了长孙家的店铺,却不知道自己与长孙无忌密谈的内容,那么暗线不会是偷听自己与长孙无忌谈话得知的消息。

应该是长孙府内身份不高的人。

“唔……对了,即日起,每月往宫里送些镜子。”李世民不着痕迹地说道。

李沐不太习惯李世民今日的说话方式,有种被带进沟的感觉。

“是,是。儿臣回去就安排。”

“朕知道你还是忠心的,而且你庄子里护卫营也训练有素,考虑着将护卫营扩编,你看扩大到多少合适啊?”

“呃……。”这问题更让李沐猝不及防,李世民这是怎么了,扩编护卫营?自己如今被一撸到底,能拥有五百带甲护卫已经是李世民特准了,再扩大的话就等于公然挑战大唐律例了。

难道李世民想夺取自己的护卫营吗?

“咳……儿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还请皇上明示。”

“朕已经明示了,打算扩编护卫营,想听听你的意思。”

“这……,皇上知道,儿臣如今没有了爵位,拥有五百人已是违例。再则护卫营一切开销都由儿臣自己负担,五百人的开销庄子里已经不堪重负,再要扩编,恐怕……。”李沐打算以退为进,试探一下李世民的反应。

“违例之事,朕另有计较。不过你也少向朕哭穷,单就以水泥的三成进帐,朕得七成有七十万贯,你三成怎么也得了三十万贯吧?朕的禁军一年的开销也不过百万贯,你养区区五百人,还不堪重负?”

“皇上明鉴,儿臣的五百护卫营,一年的开销至少要二十五万贯。”

“什么?”李世民闻言大惊,他低头略一盘算问道,“一人一年就要五百贯?”

“是。皇上,护卫每人每月的口粮就要十贯,一年就是一百二十贯。”

“你……你……你真是……败家。”李世民一副恨其不争的憋闷样,“你可知道,大唐的边军每人一年的开销不过六贯,朕的禁军一年开销也才十贯?你区区护卫营,竟一人一年要五百贯?”

“皇上容禀,儿臣无法象皇上一般拥有四海,也无法招募更多的护卫,就算能招募,人多也没什么用啊。再说了,儿臣所练护卫走得是精兵路线,而且是火器兵种,自然是与现有的军队不一样。”

李世民闻言虽然觉得有道理,可一人一年五百贯的数字着实令他倒吸一口凉气,原先真有些担心,想李沐训练出如此精兵,幸好只有五百人,如果有五万人,那他要是有不臣之心,自己还真要做些应对准备才是。

如今听到李沐所说耗费如此巨大,李世民倒是反而放心了,五百人一年就要二十五万贯,那五万人岂不是天文数字?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人能养得起五万人。

李世民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对李沐说道:“朕的原意是,你的护卫营如此善战,应该扩编到一万人,如此边疆有事,也可替朕分忧。只是如今听你说耗费甚巨,那此事恐怕办不成了。”

说到这李世民轻叹了一口气,又续道:“不过一万人不成,扩编成三千人应该还是行得通的。”

李沐一听头都炸了,忙不迭地推辞道:“皇上不可,皇上万万不可,三千人一年就是一百五十万贯,儿臣哪里去找这么多钱养兵啊?”

不想李世民脸庞一凝,冷声问道:“你身为人臣,当为君分忧,怎么,连这你都不懂吗?”

“儿臣不敢,儿臣不敢。”李沐连声否认道,可心中一动,不对啊,这事怎么和分忧扯上关系了呢?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皇上,这分忧二字何解?”

李世民瞪了一眼李沐,道:“护卫营松州战功获赏,人人皆官,如此风光,朝中文武、豪族都跑来向朕开口要让子嗣入护卫营,让朕好不烦心。”

李沐闻言大愕,原来这扩编是为了收容皇亲国戚和官二代啊,他们将护卫营当成了升官的快速通道了,自己还以为是李世民想要夺取护卫营的兵权。

可想了想又不对,人家皇亲国戚贵族功勋之家哪看得上护卫营中那些芝麻般的官阶?再说了,护卫营只是李沐私兵,并非大唐军队编制,以他们的家世,要官多得是途径,怎会看得上护卫营呢?

李沐只能再次问道:“儿臣不明白,护卫营并非升官捷径,各大世家怎会看得上护卫营呢?请皇上指点。”

“护卫营虽非升官捷径,可在他们看来,护卫营却是获取军功的捷径。”李世民脸色已经不好,回答的不明不白。

第一百零一章 送金送银送仆人

李沐听得也是不明不白,这些世家哪家不是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就算求李世民为孩子外放个七品知县不成,搞个八品县丞总是可以的,甚至都不用求到李世民,有千扯万缕的关系就能把事情办好了,何必入护卫营玩耍呢?

可李世民脸色不对,李沐不敢再问,只能咦咦啊啊地应着。

“皇上,以儿臣的财力,真无力扩编至三千人,要不先扩编至一千人,过一年再想办法扩编至二千人,可好?”

李世民没有表情地说道:“你先回去,不日便会有旨意给你。”

“儿臣遵旨,儿臣告退。”

李世民随意地一摆手,就回到龙椅上坐下了。

等李沐走后,李世民突然问角落中的袁仁国道:“李沐所说护卫营所费甚巨之事,是真是假?”

袁公公回道:“此事八九是真,奴婢听说,刚招募护卫时,整个长安的猪都被李家庄买光了,李沐的那些护卫每天都吃猪、羊肉,还有奶和鸡蛋,都是定量的。而且每年都有饷银。”

李世民听了点点头道:“怪不得那些护卫个个魁梧强壮,可这无法普及到大唐各军啊,朝廷哪有如此财力养兵。这小子也胡闹,哪有这么养兵的,朕原是想将李沐练兵之法普及全军,可不想却是这结果,哎……。”

袁仁国见李世民兴致不高,劝解道:“陛下太过忧心了,以奴婢看来,李沐虽然只答应了扩编至一千人,可也答应过一年再扩编至二千人,如此想来,他应该有解决的办法。至少,他能赚到养兵的钱。”

李世民闻言眼睛一亮,对啊,这小子赚钱可是把好手,单就这水泥,半年多时间就替朕赚了七十万贯,还有钢铁,现在又有了镜子,简直是点石成金啊。

哎,可惜只是年纪太小了点,否则让他替朕打理大唐的国帑,想来朕可以轻快许多。

想到这,李世民的心情好了起来。

“这小子……呵呵。”李世民提到李沐有种抬脚欲踢的感觉,“大唐要是有三万护卫营这样的军队,何愁扫不平高丽……?”

“拟旨……。”

李沐出宫这一路上,心情与来时有天壤之别。

来时心想送钱给李世民,怎么滴李世民也该表示表示,不说恢复自己的爵位吧?总得赏赐些什么再勉励几句。

不想却是自己扩编护卫营,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要知道护卫营编制只是私兵,自己原先是县子,那还说得过去,可现在是布衣,那就完全不同了。

违制的事,他李世民现在高兴,没人敢说话,可哪天他不高兴了,那还不得算总帐?

满朝文武可没人会为了自己对抗李世民。

再说了,李沐也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征战沙场去搏富贵之心,练出这一营护卫,主要还是给自己一道护身符,应对不时之需。

有五百人足够了,除了李世民之外,谁要打自己的主意都得掂量掂量,如果真到了李世民要动手,就算再多十倍,也没用。

再则,这护卫营真是烧钱的机器啊,李沐真没打算扩编,至少现在没这想法。

可李世民的旨意不能不遵,更关键之处还在于这是各个家族的诉求,也就奇了怪了,这些人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好好的升官捷径不去走,非要来钻自己的盘肠小道。

这就无法让李沐断然拒绝了,一旦拒绝,那就得罪了一大批人,无端为自己竖立起一群权重位高的敌人,这种事李沐自然不干。

可内心的不快是无法隐藏的。

出了宫,李沐见时间还早,没有直接回庄子,而是去了李世民所赐,安仁坊的宅子。

来到安仁坊,远远就看到自家的宅子前人潮涌动,混乱不堪。

李沐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忙遣前去查看。

不久护卫回报,原来宅前众人是京城世家前来投拜贴送礼的。

李沐瞬间想到之前李世民所说扩编之事,不觉头痛不已。

心想不如趁早调头,回庄子里去躲清静,不想已经有眼尖之人看到了李沐的马车。

“沐县子回来了……。”

一声呼喊下,宅前众人如同潮水般涌向李沐的马车。

李沐这一吓吓得不轻,幸好护卫机灵,赶紧将马车赶进了宅子侧门,将一众人关在了门外。

李沐定了定神,下令紧闭各门,不得放一人进入。

可半个时辰之后,有仆人来报,门前聚集之人不但没有散去,还越聚越多。

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李沐无奈之下想了个歪招。

令护卫爬上院墙对外喊话,但凡今日聚集宅前送礼的,来日护卫营招募之时,一概不取。

还别说,这番话一出,效果立竿见影,聚集在门前的送礼之人和车马陆续散去。

唯一让李沐抓狂的是,这些各府仆人离去嘴里骂骂咧咧地,各种难听的话都有。

什么“不懂人情世故”、“不懂为官之道”、“就是个顽童,不识尊卑”、“坊间鲁县男之说名副其实”……等等。

可李沐无法辨别是哪家下人在骂,自然无法追究,只能强忍着憋曲。

正当李沐暗自后悔来宅子时,仆人来禀,又有客上门。

“不见。”李沐一听就头大了,毫不犹豫地下令拒见。

那仆人小心翼翼地解释道:“禀主人,来者是长孙府的人。”

李沐一听,连忙取过拜贴一看,原来是长孙冲来了。

于是整了整衣服,迎了出去。

到了门前,只见门外一片狼籍,想来是那些送礼之人等待时间筇,留下的各种垃圾。

不远处停着一乘官轿还有一辆马车,见李沐出门,轿边随从冲轿中嘀咕了几句,一人从轿中钻出,李沐一看,正是长孙冲。

“原来是冲兄,快请快请。”

“沐弟好久不见。”长孙冲笑着冲李沐拱拱手,转手一指门外垃圾问道,“咦,沐弟这门前怎会如此?”

李沐苦笑道:“说来话长,请冲兄进屋细说。”

二人进了宅子,在正堂坐下。

待下人奉过茶水之后,李沐才解释道:“今日进宫,皇上令我扩编护卫营,想来京城各家有所耳闻,这不都追上门来了,愚弟苦于应对,只能下令闭门不纳……然后就成了冲兄所见的模样了。”

长孙冲一听呵呵大笑道:“沐弟也是,这是好事啊,反正你扩编护卫营招募谁不是招募?收下就是了,还能向各世家卖个好,何乐而不为呢?”

李沐摇摇头道:“护卫营招募新兵是有标准的,不是谁想来就来,这些官二代养尊处优惯了,哪受得了训练的辛苦?”

长孙冲听了眉头微蹩,没有接话,迟疑起来。

李沐一看长孙冲象有事说不出口,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冲兄此来是找我有事吧?”

长孙冲迅速放开微蹩眉头,回答道:“是这样,沐弟获皇上赏赐宅子,想来家中尚缺下人使唤,家父便命愚兄为沐弟挑选了几个送来,还望沐弟不要推辞为好。”

李沐一愣,心想长孙无忌可真贴心啊,连下人都帮自己准备好了。

连忙推辞道:“舅舅的美意我心领了,可……。”

长孙冲迅速接口道:“沐弟放心,这些下人都是家中自小养大的,使起来保你得心应手,再说你这么大的宅子,没些下人也不合适不是?来人,唤人进来。”

长孙冲不等李沐答应,便令人去门外接人了。

李沐听了,想想也对,也就不阻止了。

一会儿,四个妙龄少女和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一起进来。

“奴等见过主人。”

李沐看去,那四个妙龄少女语声婉转、吐词清脆,神色自如,一看就是经过严格调教之人,这可不是花钱从外面买回来的丫鬟可比的。

如此一想,就迅速打消了拒绝的念头。

“小人见过主人。”

李沐闻言转头过去,见那中年男子正向自己揖身施礼。

“冲兄,这位是……?”

长孙冲笑答道:“他叫孙福,自小在家中长大,原在父亲书房侍奉。”

李沐明白了,这是家养奴,一眼看去,这孙福面色坦然,双目有神,一看就是知书达礼之人,心中暗赞果然是世家,出来一个家养奴都是如此出类拔萃之人。

自己身边还真缺这么一个长随。

于是冲孙福微笑道:“我身边是缺个知应之人,孙福,你如果愿意,就做我的长随吧。”

孙福闻言双膝跪下拜道:“得主人看重,小人定当鞠躬尽瘁。”

李沐点点头,然后转向长孙冲道:“还望冲兄代为向舅舅转达我的谢意。”

“都是自家人,沐弟太客气了。”长孙冲一副欲言又止憋屎状。

李沐心中暗笑,道:“看冲兄颜色,想来不只是此事,都说了是自家人,那就不必客套了,有话就说。”

长孙冲尴尬一笑,鼓起勇气道:“其实……父亲也有让家中子弟入护卫营的意思,不知道沐弟……。”

李沐真有些蒙了,长孙家族乃是皇亲国戚,加上长孙无忌有从龙之功,家中子侄要想入仕,可谓是路路俱通,何须进护卫营?

第一百零二章 黑白配

“冲兄,我就要你一句实话,舅舅要子侄进护卫营,所图为何?”

长孙冲闻言也有些愣:“莫非沐弟不知?”

“我知道什么呀?”

长孙冲又看了李沐两眼,见李沐不象是故作玄虚,这才答道:“沐弟,皇上有意扩编护卫营你知道吧?”

“这我刚才就说了,之前进宫皇上与我说起过此事。”

“那就对了,父亲说皇上有意扩编护卫营,并欲将护卫营正式纳入禁军编制。”

“纳入禁军编制?”李沐如同巨雷轰顶一般,你大爷的,老子辛辛苦苦花了巨资训练出的护卫营,你平白一句话就收入囊中了?

长孙冲见李沐愣神继续解释说道:“一般各家嫡长子都可承爵,可嫡次子以下皆无爵位。所以要想升迁快,那就需要军功,可谁都明白这军功都是拿性命换的,唯有沐弟的护卫营,这得军功速度最快,还没有危险,加上皇上欲将护卫营纳入禁军,所以谁不想在其中占个位置?”

李沐算是听明白了,这就是说各家派人进护卫营,就是想给次子以下的孩子涂层金,赚些军功,然后进入升迁的快车道。

娘的,老子的护卫营都保不住了,你们却趁火打劫。

李沐虽然心中暗骂,但面上却是吸了口气,问道:“不知舅舅想让谁入护卫营?”

长孙冲连忙回答道:“沐弟见过,就是愚兄二弟长孙涣。”

“长孙涣?”李沐脑子里迅速浮现出那个被自己堵在漱玉阁的女票伎少年,拷,真是什么货都往咱这塞啊。

“正是。父亲担心二弟不学好,就想着将他送入护卫营历练历练,也好为他谋个前程。”

李沐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世家要哭着喊着入自己的护卫营了,原来就冲着这,还有成为皇上亲兵的荣耀啊。

李沐定了定神,说道:“舅舅所托,我自然不敢不应,不过请冲兄转告舅舅,入护卫营可以,但入了之后,就要按我的要求来,舅舅可要有心理准备。”

“沐弟放心,父亲来时就说了,只要人活着,别的一切都听沐弟的意思。”

李沐点点头,知道这虽然是客气话,但代表着一种态度,“那就让他过几天来庄子找我吧。”

长孙冲闻言大喜,起身道:“那就谢谢沐弟了,愚兄这就回家向父亲禀告。”

李沐没有挽留,起身道:“我送冲兄。冲兄请。”

“沐弟请。”

李沐将长孙冲送至门外,拱手告别,正要回身进屋。

这时,远处两辆马车急速而来。

原以为是路过,不想到门前竟停了下来。

李沐好奇望去,但听见一声大叫,“李沐贤侄,老叔看你来了。”

李沐一听就知道是尉迟恭那破嗓门,连忙开步迎上前去。

“原来是尉迟老叔啊,有失远迎,勿怪勿怪。”

随着呵呵大笑声,黑脸尉迟恭拉着一个黑脸少年走出车厢。

“我说李沐啊,今天你可得准备好酒,这一顿你欠了太久了。”

“老叔说笑了,我早就令人送了一车酒去府上,何时欠你一顿酒了?”

“有吗?某怎么不知道?”尉迟恭一副撒赖的模样,让李沐哭笑不得。

这时,从另一辆车内走出一人,李沐转头看去,心中一惊。

连忙上去搀那人的手臂,扶将下来道:“李帅,您腿脚不便,怎么亲自来了,有事您派人传唤一声,小子自然上门拜见。”

李靖道:“某今日找你有事。”

说完,转头冲车厢中喊道:“师儿出来,见过你世叔。”

一个脸色白净、五官端正的少年从车厢中出来,直到他跳下马车,直起身来,李沐才发觉他与自己个子一般高,最引起李沐注意的是,这少年长得实在是……帅,帅到能让李沐禁不住想与之亲近的那种。

剑眉、大眼,五官清晰如同雕琢,难能可贵的是这张脸上并无女子那种的阴柔软气息,反而在眉宇之间,流动着一股英气。

可谓是这个世代难得入李沐之眼的帅哥。

“李师见过沐县子。”

李靖淡淡说道:“李沐,这是某孙儿李师。”

李沐连忙纠正道:“莫喊沐县子,都已经被皇上一撸到底了,喊世兄就是。”

边上噗嗤一声,但听见尉迟恭嘲弄道:“我说李沐啊,你排得是什么辈份,李师喊你世兄,那你得喊李公什么?那得喊某什么?”

“呃……。”李沐尴尬了,软软地分辨道,“各交各的嘛。”

还好李靖打圆场道:“师儿,喊世叔。”

那李师也是爽快,便改口道:“世叔有礼。”

李沐只好不不伦不类地回礼道:“贤侄有礼。”

旁边传来一个酸溜溜地声音道:“环儿啊,你看人家多亲热,不象咱们父子长得黑,招人嫌。”

李沐更无地自容了,连忙讨饶道:“老叔饶侄儿一次。”

转头对那个叫环儿的黑脸少年道:“世兄有礼。”

那黑脸少年也爽快地回礼道:“世兄有礼。”

边上尉迟恭还想嘲弄,却听到李靖一声“咳”,于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李沐一见,冲尉迟恭一挑眉毛,心道原来你老小子也有怕的人啊。

尉迟恭挑衅,眼珠子一瞪,便要发作。

李沐赶紧谦让道:“李帅、尉迟叔,还有二位请进宅说话。”

李靖没作客套,一马当先进宅子,尉迟恭终究没有发作,憋闷着跟了进去,只是眼神狠狠地瞪了一眼李沐。

李沐只当作没看见,招呼着李师和尉迟环进了宅子。

将四人引进正堂之后,李沐吩咐准备了一桌酒席。

圆桌面、太师椅、玻璃杯、高度白酒,加上满桌本不该在这个时代出现的佳肴,不说已经垂涎欲滴的尉迟恭父子,就连一向板着脸李靖,也不禁动容。

这种视觉冲击,刷新了这个时代人的观感,哪怕是象李靖、尉迟恭这种生活在社会顶层的人。

没等李沐谦让劝酒,尉迟恭父子早已顾不得礼仪,狼吞虎咽起来。

而李靖也不待招呼,举箸细品起来。

唯有李师或许是辈份最小,提着筷箸欲伸不能,在李沐的一再邀请之下,才动了一筷子,这一筷子如同打开了一个缺口,于是就算想停都停不了了。

在李沐目瞪口呆之际,桌上菜肴被一扫而空,李沐不得不重新吩咐下人再置办了一桌。

这下终于安生下来了。

连尉迟恭这种天然黑的人都不好意思再狼吞虎咽了,而是频频举杯豪饮。

“李沐,是否已经知道皇上将扩编护卫营的旨意?”李靖突然开口问道。

李沐点点头答道:“今天进宫,皇上对此事有提及。”

“哦?你是怎么回禀的?”

李沐于是将今天的奏对大致说了一遍。

刚说完,就听“啪”地一声,李靖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面上。

李沐一愕,转头看向尉迟恭,只见尉迟恭也满脸不爽。

李沐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沐哪里做错了,还请李帅指点?”

只听李靖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那边尉迟恭却插嘴道:“我说李沐啊,你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某与李公为你说项,联络了军方众多武将,说得嘴皮都快磨破了,才为你换来这一次扩编,你却推掉了……。”

尉迟恭“吧嗒”了两声嘴巴,象是心有不甘,连着灌了两杯,才吁出口气。

这话令李沐深感意外,原以为是李世民想夺取自己护卫营的兵权,不想原来面前这两位才是始作俑者。

“敢问李帅、尉迟叔,你们此举是何意?”

“何意?”李靖蹩着眉头,看着李沐冷声道:“某是见你练兵有术,护卫营又骁勇善战,不想见明珠蒙灰,宝剑沾尘,才向皇上举荐,让你扩编护卫营独掌一军,不想你……。你倒是说说,你为何拒绝?”

李沐有些明白了,这二人自然是为了自己好,见自己被削了爵位,想了个辙让皇上起复自己。

可问题李沐却不知道,也没这种想法啊。

“李帅、尉迟叔的美意,沐心领了,不过沐没有征战沙场的想法。而且二位可知道,训练现在的五百护卫营,我一年就要花费二十五贯,真若训练一万人,那需要的钱可就海了去了,沐怎么负担得起?”

李靖、尉迟恭闻言也愣了,五百人一年就要二十五万贯?那一万人不得五百万贯?这都可养整个大唐数十万的军队了。

这小子真是败家,尉迟恭瞪着李沐轻轻地摇头。

“咳。”李靖轻咳一声道:“先不说养兵的花费,你说没有征战沙场的想法是何意?”

李沐回答道:“沐打算以后以商兴国,以格物兴国,从而让百姓生活富足。”

尉迟恭听了目瞪口呆,张着嘴,手指点着李沐,说不出话来。

李靖脸色有些白了,“你的想法是,让装备精良的护卫营健儿仅仅做你的护院?而让那些拿着粗陋兵器的边军将士用血肉之躯换来你在庄子的安居乐业?”

“咳。”李沐被李靖的话呛到了,他意识到自己的话有语病,他并非是李靖所指责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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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兄弟三人

“李帅误会了,沐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李靖沉声喝问道。

“李帅息怒,沐没有说征战沙场不对,相反,所谓好战必亡,忘战必危,沐没有轻贱武人的意思,只是沐生性懒散,心中只是想造出好兵器,然后配备给大唐将士,以增加战力减少伤亡为己任。”

李靖闻言脸色甚霁,说道:“大唐以武立国,如今周边各国对大唐疆土虎视眈眈,你切莫以一己之私,躲在庄子里,安享太平。好男儿应当喋血疆场,引刀一快,方不辜负上天给你的这大好头颅。”

“沐受教了。”

李靖见李沐应得干脆,脸色好了许多:“当初你初来长安,某就认为你是个可造之才,假以时日,或许能成为大唐一代名将,如今联络诸将为你说项,也是想为你创造机会,好让你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你可不要让某等失望啊?”

李沐心中很无奈,这是赶鸭子上架啊,自己并不擅长作战,之前取得的两次胜利那都是仗着出其不意之故,真要自己指挥作战,恐怕还不知道怎么死呢。

都说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而自己擅长的也就是将脑袋里的超前知识尽快变成这个时代的生产力。

可眼前李靖是他敬仰的人,也明白他送李师来,并不象那些贪图战功之人,对于李靖来说,不是战功不够,反而是太多了,多到必须隐忍的地步,李沐无法拒绝李靖的好意和期盼。

只能点头应是。

李靖见李沐承教了,吁了口气道:“好在你没有完全拒绝皇上,每年募兵,慢慢扩编也不是坏事,只要你一如既往地努力练兵,护卫营终将成为叱咤风云的虎卉之师。”

李沐低头苦笑道:“沐绝不辜负李帅的期盼。”

“某今日带师儿来,也就是想让师儿入护卫营,与你一起为国争战。”

李沐闻言一愕,心想你是大唐的战神,李师不跟你却来跟我,真是明珠暗投了。

“师儿,去拜见你的主将。”

“属下李师见过将军。”

“呃……。”李沐无语了。

这时那边尉迟恭开口道:“环儿,你也去见过你的主将。”

“属下尉迟环见过将军。”

李沐石化了。

何谓拜见主将,那就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与李沐绑在一起,生则同生,死则共死,还得死在主将之前。

当然,这并不是说李靖和尉迟恭将身家性命交给了李沐,而仅仅是李师和尉迟环二人。

这是这个时代的特性,一个大家族多方下注,将子侄送出多方势力,不管哪方胜利,等到瓜熟蒂落之时,家族才因此得已维持下去。

真要到了关键时刻,丢车保帅也是情理之中。

李沐不认为李靖是这样的人,所以才闻言惊愕不已。

这时,李靖从怀中取出一卷册子,递给李沐道:“这是某数十年来征战沙场和练兵的心得,今日交于你做为参考,还望你日后为大唐多立战功。”

李沐呆呆地看着李靖手中的卷册,感觉这事态完全失去了控制,自己原本的打算好象距离越来越遥远了,大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觉悟。

见李沐瞪眼发呆,李靖一把将册子塞进李沐怀里道:“放心吧,师儿三年前就已经熟读此册,只是缺少实战经验而已。”

李沐更加木然了,这是拿自己往火上烤啊。

尉迟恭一听不乐意了,他一把将尉迟环扯到李沐面前,大眼一瞪道:“李沐,我家环儿可是武艺精湛,比起某年少时毫不逊色,你可要好好带着,万不可厚此薄彼啊。”

李靖在一边听着,眯着眼脸色平静,没有丝毫改变,仿佛没有听到尉迟恭在说什么。

李沐面对这二位军方重要人物,哪还有分辨的余地,只能唯唯应诺。

李靖、尉迟恭酒足饭饱之后,施施然走了。

留下李师、尉迟环与李沐大眼瞪小眼。

李沐看着眼前两个年龄明显比他还大的属下欲哭无泪,李靖、尉迟恭的意思很明白,就让两个孩子从今天起跟着自己了,可连自己都只是一介布衣,如何安置他们呢?

李沐试探着问道:“李师、尉迟环,要不你们先随我回庄子里?”

“属下遵命。”李师、尉迟环一齐抱着应道。

“嘿嘿。”李沐连声苦笑道,“别什么属上属下的了,咱们谁跟谁啊,你们的年龄肯定比我大,要不咱兄弟相称?”

尉迟环闻言大乐,应道:“李师,我就说嘛,能被叫鲁县男的,岂是婆婆妈妈之人。李沐,好兄弟,你太对我胃口了。”

李沐闻言巨汗,瞪了一眼尉迟环道:“你这是骂我呢?”

尉迟环这才反应过来鲁县男不是什么好词,嘿嘿地干笑起来。

那边李师有些犹豫着道:“可我差你们一辈呢,如何兄弟相称?”

李沐道:“各交各的。”

尉迟环也道:“就是,李师,别婆婆妈妈的,象个娘们。”

李师见二人都是这番意思,这才展颜一笑,同意了。

于是三人论年龄排大小,李师十六为大哥,尉迟环十五行二,李沐最小自然是三弟了。

一轮大哥二哥三弟叫下来,三人就打成一片了。

收拾了一下,三人上了李沐的特制马车,直奔庄子而去。

路上,李沐掏出李靖赠送他的小册子,打开来看,李师坐在边上耐心的解说。

就象李靖说的,李师确实已经把这本册子领悟的滚瓜烂熟了,每当李沐翻过一页,他都不用低下头看,就能流利地背诵出其中的文字,并给予李沐讲解。

这小册子里详尽地记述着李靖数十年戎马生涯中每一场战斗,地形、阵型、兵力配置及战后的自省,还有李靖几十年的战场心得。

可以说,这本册子浓缩了李靖数十年的生命,这是真正的军人世家的传家宝啊。

但对于懒散成性的李沐来说,这册子只是一本战术的教典,对他并没有多少吸引力。

勉强翻看完册子,李沐不顾尉迟环幽怨的目光,阻止了李师滔滔不绝地解说,将册子塞进了怀里。

拍拍李师的肩膀,李沐笑着安慰道:“大哥二哥,如果论战术修养、战场指挥,我比起你们来,差得可不是一二等,更不用说与李帅和尉迟叔相比了。可你们知道为何李帅和尉迟叔还要将你们送入护卫营,而不是亲自培养你们?”

李师若有所思地答道:“我想,这是因为三弟的护卫营有着大唐最好的兵器。”

李沐摇摇头,转向尉迟环问道:“二哥以为呢?”

尉迟环瞪着牛眼道:“父亲经常对我与兄长说起三弟,说三弟是大唐的福将,每战必胜。想来是三弟运气好吧?”

“我呸……。”李沐故作恼怒状,啐道:“二哥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李师在一边偷乐,尉迟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李沐正色道:“二哥说的有理,但只对了一半,对的一半是说明在尉迟叔心中,我的战术指挥能力并不出彩。而错的一半是,二哥说是我的运气好,其实我经历的两场战斗,胜利并非来自于运气,而是兵器。”

李师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三弟所说的可是传说中的天雷?”

尉迟环也紧盯着李沐的嘴,生怕错过了一个字。

李沐轻笑道:“正是。其实天雷只是种叫法,兵器本身只是种火药的运用,并不出奇,过些日子你们就会亲手使用它们进行训练了。”

李师、尉迟环闻言大喜,追问道:“三弟此话当真?”

“当然。护卫营五百将士哪个没使用过火器?你们自然不会例外。”

李师、尉迟环举手相互击掌,兴奋不已。

李沐等二人稍微平静下来,继续道:“不过火器的作战方法与你们熟知的战法不太一样,我想这或许就是李帅和尉迟叔将你们送进护卫营的真正用意。否则,以我的战术指挥能力,甭说教你们,恐怕让你们教我还差不多。”

李师、尉迟环闻言点点头,他们知道李沐说的是实话。

“大哥二哥,使用的兵器不同,战法自然不同,你们虽然出身军人世家,有着很强的战术素养,但去了庄子里,你们就得从最低层做起,我不会因为是兄弟,而给你们优待。”

李师正色道:“三弟这是哪里话?愚兄如果没有这点认知,父亲怎会让我入护卫营,给他老人家丢脸?”

尉迟环拍拍胸口,大声道:“三弟放心,自今日起,除了家父,我只听你一人的。”

李沐听了很满意,果然是世家子弟,便安慰道:“大哥二哥放心,只要撑过几个月训练,以你们的能力,自然可以单独领兵。”

李师含笑点点头。

尉迟环听了双手猛搓,兴奋道:“三弟,日后大唐但凡有战事,你就令我率护卫营出征,在疆场上搏取功名,让家中二位兄长看看,咱不靠父亲承荫,一样建功立业。”

李沐心中一动,拍拍尉迟环的肩膀道:“二哥莫急,肯定会有机会的。”

三人说着话,很快到了庄子里。

第一百零四章 效仿桃园五结义

李沐令人叫来李沂,将李师、尉迟环介绍给他。

“二弟,皇上旨意,令护卫营扩编,今日起由你负责招募精壮,招募条件与前次一般无二。”

“是。需要招募多少人?”

“这……还得等皇上旨意下来,你先准备吧。”

“是。”

“不过这次招募会与前次不同,京城各大世家会令子侄前来应征,你可要把好关,符合条件的招,不符合的谁来说项都不行。”李沐正色告诫李沂。

“诺。”

“他们二人与我结为兄弟,李师是大哥,尉迟环是二哥,你也如此称呼就是。”

李沂连忙重新向李师、尉迟环见礼。

之后,李沐吩咐李沂先将二人安顿在护卫营中,转头开始为即将招募新兵之事准备起来。

次日一早,长孙涣带着一个随从骑马来到庄子里。

见到李沐的那一刻,长孙涣激动的呼喊道:“沐弟,沐弟,你可想死为兄的了。”

李沐哭笑不得,自己与他哪来的这份情意?不就是抓女票的时候放了他一马吗?

而当长孙涣得知李沐与李师、尉迟环结为兄弟之后,大闹着非要加入。

李沐原不想搭理长孙涣,不过实在被纠缠得不耐烦了,加上李沂也有这意思,只好答应效仿桃园结义,正式焚香结拜。

于是,摆下香案,李师、尉迟环、长孙涣加上李沐两兄弟正式结拜为五兄弟。

李师依旧是大哥,长孙涣居二,尉迟环为老三,李沐行四,李沂吊车尾。

五人结拜完之后,摆下酒席,正趁着兴致豪饮,这时,李世民的圣旨到了。

“皇帝诏曰……即日起李沐官复原职,爵位照旧,开年后着李沐进国子监入读,不得延误。护卫营改名为神机卫,隶属禁军,独领一卫,扩编至三千人,暂归游击将军李沂统领……。钦此。”

李沐一听圣旨开头,心中拔凉拔凉的,大爷的,还是要让咱读书啊,上辈子加这辈子都读了二十多年了。

可听到神机卫隶属禁军,李沐的心中一震,李世民真向神机卫伸手了。

将神机卫暂时归属李沂名下,或许是李世民以退为进之策?

而且这与李靖、尉迟恭所说不对啊。

还有旨意中自己官复原职,却没有说明永宁县男、少监杨务廉的安排啊,要知道杨务廉是李世民钦命的权知交通监庶务。

这下可好,交通监有了自己这个主官,还有一个说是副官,却实际掌控着整个交通监。

这明显是将自己高高挂起的意思。

同时护卫营编入禁军序列,这表明护卫营再不是自己的庄中护卫,而是李世民的私兵了。

李沐猜想,李世民显然已经有防备自己的意思了。

而自己虽然官复原职,可有杨务廉在,不过是个空衔,李世民显然不想让自己再插手交通监了具体事务了。

但不管怎么说,神机卫现在还由李沂统领,也就是自己掌控之中,名义就不去管它了。

此时因护卫营归属与李世民硬抗,不是明智之举。

袁公公宣完旨后,将圣旨递给李沐,欠身笑道:“沐县子官复原职,咱家给沐县子道喜了。”

李沐连忙还礼,苦笑道:“袁公公折煞小子了,昨日我明明向皇上阐明了,扩编护卫营负担不起,今天这圣旨……。”

袁公公走近李沐,压低声音道:“皇上有口谕,扩编之事可按李沐所说缓缓图之。”

李沐闻言作大喜之状道:“皇上圣明。”

“那咱家就回宫交差了?”

“送公公。”

待袁仁国走后,李沂有些莫名其妙。

他游击将军虽然是从五品衔,执掌三千人确实不为过。

可这三千人是神机卫,是禁军,按品阶至少需要个中郎将才能统领。

再则,护卫营是大哥的私兵,如今却成了禁军,自己岂不是抢了大哥的东西了?

明明当时已经明确拒绝了中书侍郎岑文本,怎么圣旨还是让自己执掌神机卫呢?

虽然年少,可李沂不傻,护卫营在大哥手里,也是自己统领着。

现在就算名义上归了自己,可李沂明白,这很有可能影响到兄弟的情意。

莫非真如大哥所言,皇上是想离间自己兄弟?想到此,李沂后背发冷。

“大哥,皇上就是何意?”

李沐没有看李沂,只是轻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大哥放心,神机卫只有一个主帅,那就是大哥。”李沂迅速表明自己的态度。

李沐转过头来,看着稚气的李沂,拍拍他的肩膀道:“二弟,神机卫的主帅,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皇上。相信过不了多久,皇上就会另派人来统领神机卫了。”

李沂惊问:“这怎么可能,这护卫营可是大哥一手创立的,皇上怎能一言夺之?”

“天下都是皇上的,何况一营护卫。”李沐有些意兴阑珊。

李沂很不服气,正要与李沐争执。

李沐摇摇手道:“此事已成定局,争不得,争也无益。还是先说说招募新兵的事吧。”

李沂只能咽下到了嘴边的话,与李沐商量起招募新兵的事来。

这次招募与上次招募的对象不同,上次是面向长安周边普通百姓人家招募良家子,而这次名额有限,对象又是几乎已经内定的官宦人家子侄,所以,李沐仅仅派人在闹市处张帖了几张布告,就偃旗息鼓了。

当然,这也代表着李沐心中的不满,李沐对于这种招募的人员确实不太放心。

毕竟是李世民的旨意,既然无法拒绝,那就用这种不起眼的做法来倾泄心中的不满呗。

可让李沐意想不到的是,京城官宦人家得到消息的渠道,远比自己预料得要快得多,而且更加全面。

就在李沐兄弟忙着筹备招募新兵的时候,一则坏消息传到了宫里。

李世民随即召集房玄龄、长孙无忌、李靖、尉迟恭等一干重臣议事。

这则坏消息是,数月前李世民采纳李沐建议,赐封的吐谷浑甘豆可汗(伏允儿子慕容顺),不久前被他自己的臣子们谋杀了,可怜仅仅才当了半年的可汗。

起因很简单,吐谷浑可汗伏允兵败被李沂击杀,慕容顺继位并得到了大唐的册封。

可慕容顺实力威望不足,加上别有用心之人搀和,吐谷浑亲吐蕃的部落认为伏顺太过亲唐,于是暗中联络起来,并怂恿了伏允的另一个儿子达延芒结波,发动了政bian。

杀死了伏顺之后,亲唐的部落迅速拥立了慕容顺年幼的儿子诺曷钵继位。

这样一来,连中立派也不答应了,于是三方势力开始混战。

事实上吐谷浑到现在已经分成东西二部分,西部由伏允另一个儿子达延芒结波统领,居鄯善,亲吐蕃;东部由慕容顺的儿子诺曷钵统领,居伏俟城,亲大唐。

如今吐谷浑国内大乱,驻守伏俟城的李大亮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才上疏朝廷请示。

“这事是臣失职,臣向陛下请罪。”李靖放掉手中的木杖,向李世民跪拜道。

“药师,这与你何干?快快请起。”李世民竟离坐亲自上前搀扶李靖,宽慰道。

李靖没坚持,被李世民搀扶起来之后,说道:“当日去天牢见李沐时,李沐就说,吐谷浑内乱将起,言明臣留在伏俟城的军队太少,不足以威慑吐谷浑各部落……。如今果如其所言,一一而中。”

李世民与长孙无忌等人当时也在场,李靖一提醒这才记起当日李沐确实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因为当时李世民正向李沐兴师问罪,所以没有在意而已。

如今细细回想起来,果然如李靖所言,一一而中。

房玄龄深吸一口气叹道:“臣素以谋略自诩,如今看来,尚不如一区区稚童。”

长孙无忌也点头叹道:“生子当如厮啊。”

李世民在边上总结道:“这小子就是一妖孽。朕每次认为把他看得够高了,可最后每次发现依旧看低了他。”

长孙无忌深有同感,附和感叹道:“弟子已是如此,何况师父,真不知道这世上谁能教出这样的弟子来。”

闻听长孙无忌这话,李世民的眼中闪过一抹阴沉。

他可以容忍李沐,那是因为李沐年幼,可以为他所掌握,但绝不允许一个比李沐更厉害的成年人游离在他的掌控之外。

李世民并没有表露出心思,他温和地问李靖道:“药师可有应对之策?”

李靖想了想道:“以臣之见,当助慕容顺的儿子诺曷钵掌控吐谷浑,如此才可保吐谷浑不会投向吐蕃。”

长孙无忌反对道:“皇上,臣不同意李公所言,吐谷浑大乱,未必没有吐蕃在其中搅混水,如果朝廷出兵助慕容顺的儿子诺曷钵,极有可能引起与吐蕃之间的一场战争。如今年关将近,朝廷没有任何准备去发动一场战争,请皇上三思。”

民部尚书韩仲良出言附和道:“臣以为司空所言在理,今年修筑直道,民部已经投入一百万贯,明年还得再投入一百万贯,国库之中盈余不多,不足以支撑一场战争。”

第一百零五章 吐谷浑内乱

尉迟恭黑着脸站出来道:“没钱就不打了吗?有钱要打,没钱也要打。”

韩仲良面对尉迟恭,这身材实在不是一个级别,暗道咱不和你这杀胚一般见识,顾自返回列班了。

魏征突然出列道:“皇上,司空所言在理,如今国内百姓安居乐业,正是休养生息的好时机,为区区一个吐谷浑发动一场战争,臣以为不值得。”

接下来就乱了,文臣中也有支持打的,武将中也有反对打的。

表面上看是国事之争,可其实呢?

不过是利益之争罢了。心中暗骂着,望着激烈争吵的群臣们,李世民的脸越来越黑。

直到执掌廷议礼仪的太监挥动响鞭,才让殿内慢慢安静下来。

李靖自从发了一言之后,一直没有说话。

可看到眼前的乱象他也实在忍不住了。

“禀皇上,臣有话启奏。”

“爱卿请讲。”

“李沐当日既然能预料到吐谷浑将要大乱,臣以为其也定有对策,不如传李沐上殿询问。”

李靖此话竟得到了长孙无忌、房玄龄二人的一致赞同。

“臣附议。”

“臣附议。”

……“臣等附议。”

李世民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刚刚还乱糟糟的场面,在提到李沐这小子后,就迅速形成一致意见了呢?

李沐什么时候变成如此至关重要的存在了?

想到此,李世民的脸色黑了下来。

“李沐不过区区五品县男,再说年龄尚小,尚不足廷议如此重大国事。不准。”

李世民的话一落,殿中瞬间安静下来。

都是聪明人,一听李世民的语气,就心中揣摩起来,相互间用眼神交流着,莫不是李沐那小子什么地方得罪了皇上?会不会就此失宠了吧?那自家子侄可不能再送入神机卫了。

连长孙无忌、房玄龄都被李世民斩钉截铁的语气震住了,相互对视一眼就不再坚持了。

只有李靖不为所动,依旧平静地站在原处。

“皇上容禀,此议关乎国之大事,臣以为明君必善纳谏言,听听李沐怎么说,也无妨。”李靖的声音不大,但谁都听得出他的坚定。

李世民闻言眼神一缩,淡淡地回道:“李爱卿所言也有道理,那就传李沐吧。”

转过头去,冲房玄龄等人说道:“朕有些疲惫,想去迷瞪一会,诸位爱卿自便。”

说完,不顾房玄龄等人的反应,一甩袖子,离开了。

李世民一离开,殿内哄然一声炸开了锅,关系近点的,有着共同诉求的,三五成群,围成一圈开始商议应对之策。

长孙无忌低头与房玄龄说了几句,然后走到李靖边上道:“李公这是何苦呢?”

李靖平静地回答道:“天牢时,李沐有句话正合我心,他说,我知道这世间一尘不染的事是没有的,我们都在吸进灰尘,可不妨碍我们去做得好一点啊!”

长孙无忌一皱眉,斟酌着劝道:“皇上突然变卦,我与房相确实不知,可皇上毕竟是皇上,既然已经将神机卫纳入禁军,那咱们做臣子的也只能应和不是?”

李靖皱眉道:“司空明明知道,某指得不是将神机卫纳入禁军。”

长孙无忌叹道:“我自然晓得,不就换了个统领之人吗?再说了,还不是那小子的弟弟,那是一家人。”

李靖哂然道:“一家人?”

长孙无忌闻言突然心中一震,感到后背糁得慌。李建成与李世民不是兄弟吗?不是一家人吗?

长孙无忌用力地摇摇头,想将这突然冒出的古怪想法抛开。

李靖疑惑地看着不正常的长孙无忌,问道:“司空莫非身体不适?”

长孙无忌这才醒过神来,发觉有不少人正望向自己,顿时汗颜道:“那啥……这不,昨晚没睡好,扭到脖子了。”

见李靖还要追问,长孙无忌连忙道:“李公,皇上性子外柔内刚,我劝你还是顺着点,否则适得其反。”

李靖闻言点点头,“司空有心了。”

“无妨。”

……。

李世民回到承庆殿,心中怒火未熄。

冲着跟在他銮驾跑回来气喘吁吁的袁仁国怒道:“这还是朕的皇宫,还是朕的天下吗?”

袁仁国哪猜得到李世民突然抽疯的原因。

连忙跪下,“呼哧……呼哧”断断续续地说道:“皇上……息怒,奴婢罪……该万死。”

“去,着暗卫速查李靖、李沐二人之间究竟有何干系。”

“奴婢遵旨。”袁仁国一溜烟地逃了出去。

李世民想了想,又喊道:“来人。”

一个太监小跑进来应道:“奴婢在。”

“在宫门外等候,一见李沐,令他速来见朕。”

“奴婢遵旨。”

李沐此时正紧赶慢赶地往皇城而来。

幸好皇庄离长安城不算远。

可这也已经让李沐苦不堪言了。

传旨的太监显然问不出什么来,李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需要李世民如此紧急地传召自己进宫。

一路上,李沐细细地将自己近些日子所做所为捋了一遍,没有什么违纪违规啊。

记忆中这时候大唐也没什么大事啊。

来到宫门外,李沐就被等候多时的太监拦住,去了承庆殿。

莫名其妙地李沐气喘吁吁地跑进殿中。

“儿臣奉旨见驾。”

李世民一个人坐在龙案前,经过这段时间,他已经慢慢地静下心来。

看着满头大汗、目光无辜的李沐,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

满朝文武怎么可能会为这么个混小子忤逆朕呢?

根本毫无理由啊。

可他们为何会一提到李沐,就迅速统一意见了呢?

李世民使劲地思索着。

李沐见李世民不搭理自己,更是莫名其妙。

他试探着问道:“皇上……皇上,有什么吩咐儿臣的吗?”

李世民突然问道:“你得到吐谷浑慕容顺被谋害的消息了吗?”

“慕容顺?……哦,伏允的儿子,被杀了?谁干的?”

李世民确定自己多疑了,李沐的样子不象是说谎,他既然连慕容顺被杀的消息都不知道,自然不会与大臣们有所勾结。

现在需要理清的是李靖为何与自己硬顶,还有大臣们为何提及李沐都意见一致。

李世民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沐,问道:“你从何处来?”

“庄子里啊。皇上不是传旨让儿臣扩编神机卫吗?儿臣正忙着与李沂一起筹备招募之事呢。”

李世民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李靖联络数名大臣谏议将李沐护卫营扩编之后独立成军,朕当时准了。

今天这般与朕较劲,想必是因为朕突然改了神机卫的隶属之故。

那些大臣们本就要送子侄入神机卫,有求于李沐,所以想借此对李沐卖好。

想通了这些,李世民心情骤然好了起来。

“别跪着了,起来吧。朕也没说要责罚你。”

李沐真是莫名其妙,疑惑地起身问道:“皇上这么急唤儿臣进宫,难道……没事?”

“怎么,朕要见你还须有事?”

“啊……?!”李沐连忙否认道,“自然不是,儿臣是担心出了什么事,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说着,抬手从额角抹了把汗。

这动作令李世民嘴角有了些笑意。

“也非无事。”李世民起身道,“随朕去太极殿。”

“这……皇上,儿臣去不合适吧?”李沐小心翼翼地问道,自己区区一个五品县子,除了节庆特例,平常去太极殿议政还真不太合适。

李世民却理也不理,上了銮驾直往太极殿而去。

李沐无奈,只能一路小跑地追了出去。

出了殿门,就见袁仁国远远而来。

袁仁国追着銮驾在李世民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这才慢下脚步,跟在銮驾后面。

李沐紧赶几步,窜到袁仁国后面,暗中伸手拉了拉袁仁国的衣襟。

让人奇怪的是,袁仁国并没有象以往给李沐回应,而是低着头闷声不响地走着。

李沐的心开始提了起来,心中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今天的事情太过古怪,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李沐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来。

这时,太极殿到了。

李沐本想尾随在李世民后面进太极殿,却被袁仁国伸手拦住。

“哎呦喂,我说沐县子,这可不是你能进的。”

李沐睁着眼眨了眨,不明白袁仁国的意思。

“沐县子,你是臣,该往正门进。”

李沐这才明白,连忙上前一步,低头施礼,“谢公公指点。”

正在这时,耳边便听到一丝细语,“陛下追查你与李靖的关系。”

等李沐抬起头来,袁仁国已经随李世民见了殿。

李沐心中感激,可也迷茫啊,自己与李靖并无什么见不得人之事,李世民就算追查,咱怕个毛线?

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歪,半夜不怕鬼叫门,李沐在心中暗念着这些咒语,往殿正门而去。

当李沐进入太极殿时,李世民已经坐在了龙椅上。

满殿的文武齐刷刷的看了过来,让李沐心中一阵狂跳。

今天这阵仗有些大啊。

“儿臣觐见皇上。”

“免礼。”

“谢皇上。”

“李爱卿,如今李沐已经应召而来,你有话就问吧。”李世民淡淡地说道。

第一百零六章 侯君集出征(第一更 求订阅)

“臣遵旨。”李靖转过身,对李沐说道,“李沐,当日天牢中,你说吐谷浑内乱将起,如今不幸被你言中,西平郡王、甘豆可汗慕容顺被谋杀,吐谷浑大乱。本官就是想问问,你既然早已料到,不知有何对策?”

李沐心想无兵无权我哪有什么对策?可这样的话也就肚子里说说。

李沐想了想,这事自己还真不能搀和,就凭今天李世民莫名其妙的话和袁仁国那句话,自己都得收敛一些,低调做人。

“李帅太抬举小子了,这等军国大事,岂是小子能班门弄斧的。”

李靖哪能猜测到李沐心中所想,李沐这种淡漠让他有些生气。

他转身对李世民道:“皇上,臣无话可说。”

说完,李靖退回了列班。

李沐歉然地向李靖望去,李靖却低垂着眼睑。

大臣们窃窃私语起来。

李世民见状,心中高兴,却依旧板着脸道:“李沐,你食朝廷俸禄,自该为朝廷谋划。”

李沐暂时与李靖撇清了关系,转身对李世民说道:“请皇上恕儿臣妄言之罪。”

李世民道:“但说无妨。”

“儿臣以为,吐谷浑内乱与我大唐何干?”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要不是有李世民前面“但说无妨”四个字。

估计就已经有人站出来弹劾李沐了。

“李沐,慎言。”房玄龄善意地提醒道。

李沐冲房玄龄点点头。

“李沐,此话何意?”李世民问道。

“儿臣就是这意思,吐谷浑内乱与我大唐何干?”李沐重复道,“他们愿意内乱,任由他们打就是了,对大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长孙无忌问道:“李沐,慕容顺是被伏允另一个儿子达延芒结波勾结亲吐蕃的部落谋杀的,如果吐谷浑被他们控制,必定会联合吐蕃,威胁大唐西域。”

“司空说得没错,可问题在于李大亮都督率唐军驻扎在伏俟城,达延芒结波能击败李都督吗?难道凭达延芒结波现在的实力敢与大唐开战吗?”

“李沐,说清楚,什么意思?”长孙无忌有些被李沐绕晕了。

“司空的意思是,达延芒结波击败慕容顺的儿子诺曷钵就会投入吐蕃的怀抱,然后对大唐不利。可问题是,伏俟城有李都督率唐军驻守,达延芒结波就算能击败诺曷钵,然后再击败李都督,也只会是两败俱伤,到时以他的实力,如何向吐蕃争取更高的地位?除非达延芒结波想去寄人篱下,当吐蕃人的奴隶,这恐怕不可能吧?”

长孙无忌点点头,达延芒结波现在名王当得好好的,怎会做这等傻事。

“慕容顺是大唐封的西平郡王、甘豆可汗,如今他死了,这官爵就空出来了。诺曷钵想要,达延芒结波自然也想要,就算他想向吐蕃投诚,也会先取得大唐的册封,然后以此向吐蕃讨价还价,以取得更高的地位。”

长孙无忌再次点点头,他明白李沐的意思了,用西平郡王、甘豆可汗的官爵做饵,让那叔侄两自己斗去。

“所以,只要李都督能守住伏俟城,大唐就立于不败之地,没什么好担忧的。”

李沐话说完,长孙无忌等人都点头称是,连李世民也微微颌首。

只有李靖脸色未变,他突然开口问道:“那你当日在天牢中对本官说伏俟城驻守兵力不足,又是什么意思?”

李沐道:“如果伏俟城兵力充足,李都督就能主动出击,掌控吐谷浑的局势,从而斩断吐蕃伸进吐谷浑的手。只是按现在的兵力,还是稳妥一点,守住伏俟城为好。”

“如果朕即刻调大军前往呢?”李世民问道。

李沐道:“敢问皇上是准备好与吐蕃决战了吗?如果不打算与吐蕃决战,调大军前往没有任何意义,无非徒费粮草而已。如果大唐要吐谷浑这片疆土,李帅之前就要了,何须册封慕容顺?既然不要,只要不被吐蕃人得了去,就算送给达延芒结波又如何?无非是朝廷重新册封一个新可汗罢了。陛下什么时候想要,再取回来就是了。”

李沐缓缓而平静的话语,听得李世民深深点头,就是,朕乃大唐天子,区区吐谷浑,弹丸之地,朕什么时候想要,拿回来就是。

何等的豪迈?何等的气魄?这混小子……。

就连李靖也忍不住点头,这小子的气度,在骨子里,莫非是与生俱来的?

“不过,皇上方才说的也对,象征性地派支军队去伏俟城,既彰显大唐的态度,也从心理上抚慰一下丧父的诺曷钵,以示大唐的善意。如此,也好促使诺曷钵早点向朝廷呈递称臣国书。”

“妙……此乃妙计。”李世民击掌赞叹道,“侯爱卿,辛苦你再跑一趟伏俟城如何?”

侯君集出列道:“臣愿往。”

李世民扫了一圈群臣,问道:“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皇上圣明。”

“那就这么定了,侯爱卿,你率三千右卫禁军前去伏俟城声援,先派使劝解,有不奉诏的,朕允你可见机行事。”

“臣遵旨。”

“要过年了,等过了元日再出征。”李世民呵呵笑道。

“谢皇上体恤,臣遵旨。”侯君集应道。

李沐莫名其妙地被召来,又莫名其妙地回去了。

他不知道李世民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者是李世民发现了什么?

一路上,李沐的心中忐忑不安。

……。

三日后在安仁坊宅子外的募兵现场,一大早就已是人头如潮,而更多的是轿和马车,说它是车水马龙,恐怕再贴切不过了。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李沐的募兵无疑是新鲜事。

唐立国以来,采取的都是征兵制,不仅如此,连兵甲武器都得自备,甚至还得自带口粮。

就连十二卫禁军,也都是如此。

而护卫营近乎奢侈的生活条件,加上丰厚的军饷,更难能可贵的是,护卫营彪悍的战绩,无异让人趋之若鹜。

汹涌的人潮,一度令街道堵塞,在这个时代,水泄不通地情景并不常见。

于是,有更多闻风而至的百姓也来看热闹了,恶性循环,人是越来越多。

第一百零七章 募兵规则(第二更 求订阅)

李沐虽然有准备,特地从庄子里调来一队护卫营维持秩序,可聚集起来的人数却超过了他的想像。

无奈之下,只能紧急传令,将庄子里的护卫营倾巢而出,来安仁坊维持秩序。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五百护卫营全部列队街道两侧,用人与长枪杆结成人墙,才让秩序勉强平稳下来。

可络绎不绝的人流还在向安仁坊涌来。

这些早来的基本都是五品以下官员的子侄,越高品阶的官员子侄,来得越晚。

倒不仅仅是官二代们偷懒,而是到得晚代表着身份。

也就是说是故意为之。

此时已是巳时三刻,过了午饭的时间,原本李沐是打算招募完之后将队伍直接拉到庄子里去的,可如今却连正式招募都还没有开始。

李沐有些恼怒了,下令护卫营封路,即时起一个时辰内,进入安仁坊的四个街道口一律禁止通行。

当然,为了防范朝廷官员有事通行,李沐特意交待了官轿允许通行。

李沐可不想为了此事,被一群官员在廷议上弹劾。

布置完之后,李沐终于出了宅门,露面了。

宅门外已是人声鼎沸,各种人等应有尽有。

有交口搭讪的,有互相哄闹的,也有现场舞刀弄枪的,引得周围观看的年轻女子们“呀呀”地惊呼,这样一来,舞者更起劲了。

李沐的露面,引来了大群人一哄而上,这呼兄喊弟的,场面更加混乱。

幸好护卫营训练有素,一伙人迅速挡在李沐面前,组织起人墙,用身体挡住涌来的人潮。

李沐接过护卫递来喊话用的铁皮筒,大喊道:“肃静。”

还别说,李沐一开口,来应征的还有围观看热闹的人都给面子,场面迅速清静下来。

“奉皇上旨意,护卫营更名为神机卫,故本官今日招募新兵,名额五百。”

李沐话音刚落,场内“嗡”地一声,吵杂声再起。

李沐不得不再次大喊“肃静。”

“沐县子,某听闻皇上的旨意是将神机卫扩编成三千人,你怎么说只招募五百人呢?这算不算欺君啊?”

不知道是谁不嫌事大,在下面将李世民的旨意泄露了出来,但李沐知道这肯定是官宦人家的人,否则,昨天才下的旨意,普通人,甚至是官品低点的都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谁?站出来说话。”李沐愠声吼道。

场内瞬间哑雀无声,清静了下来。

李沐扫视了一圈,大声道:“有胆说,没胆认吗?”

还是没人承认。

“敢做不敢当,这种鼠辈想入神机营?门都没有。”

这时,一人从人群中挤出,上前一步面对李沐道:“是我说的,又待怎的?”

李沐打量了一下此人,约摸十五六岁,个头与自己伯仲之间,长得浓眉大眼,手中还拎着一对铁锏。

“你叫什么名字?”李沐面无表情地问道。

“程处弼。”

李沐心中一动,程处弼?莫非是程咬金的儿子?

“你过来。”李沐招了招手。

程处弼依言走到李沐面前,李沐抬手冷不防往程处弼胸口猛地一推,只见程处弼站在那纹丝不动。

“咳。”李沐有些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轻声问道:“左领军大将军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呃……。”还真是程咬金的儿子,李沐没想到程咬金也让他儿子来凑这份热闹,“原来是世兄啊。怎么你也来应征?”

“那又怎样?”

“那……行,你且在边上等候,待招募完毕之后,我再与世兄交谈。”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程处弼明显不领情,傻不愣地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向围着的众人道:“皇上旨意确实是扩编至三千人,不过不是现在,神机卫以后每年都会招募五百人,直至满编。”

此话引起了一阵骚动。

李沐继续道:“招募的条件很简单,十五至十八岁者,身高与我相等或高过者,能双手举起八十斤石锁过头顶者,只要符合这三个条件,不管是官宦子弟还是普通百姓,都可应征,择优录取。”

于是场内燥动得更厉害了。

李沐有些不解,难道自己说错话了?

其实不然,这三个条件听起来没毛病,可如果真这么选择了,等于将至少一半以上的平民子弟排除在外了。

李沐此时的身高已经远高于同龄少年,而这个时代的男子正常情况下就算发育完全也就李沐这般身高。

可问题是取的是十五至十八岁的,那高过李沐的人就不多了。

而且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弟,因为他们基本上没有营养不良的可能,排除遗传因素,吃得好的自然长得高些。

所以,李沐的话才引起了应征之人的不满。

果然有人站出来道:“敢问沐县子,为何将身高作为条件?可否通融?”

李沐这时也领会到为何燥动了,因为出来之人长得壮实,问题是他的个子实在矮了些,目测根本没有一米六。

李沐无法解释,也没兴趣解释,只能说道:“这就是先决条件,无法通融。”

又有人出来问道:“敢问沐县子,年龄限制可否放宽些?小的二十一岁。”

李沐看着此人期盼的眼神,见他身材高大,肩背长弓,双目有神,猜测定是个用弓好手,有心放水,可一想如果这口子一开,场内上千人恐怕就都有借口通融了,于是再次重复道:“这就是先决条件,无法通融。”

那人一脸沮丧地退入人群中。

接下来,李沐便沂负责筛选,自己刚退入宅中。

经过程处弼时,李沐招了招手,让程处弼跟自己进宅。

“世兄出身军人世家,为何不在大将军身边从军,反而舍近求远,入神机卫?”

“不瞒沐县子,我虽是嫡子,但行三,父亲的爵位自然由大哥程怀默继承,虽然靠父亲也能混个一官半职,可我自小习武、研习军阵,与其碌碌无为一辈子,不如追随沐县子为自己搏个前程。”程处弼说得很坦率。

第一百零八章 得来全不费功夫(第三更 求订阅)

“听世兄话中之意,你来应征大将军不知情?”

程处弼略有迟疑,但依旧直答道:“……是。”

李沐想了想道:“世兄有雄心壮志是好事,可瞒着大将军,这……。”

“沐县子放心,父亲一向对沐县子颇为推崇,绝不会怪罪沐县子。”

“唔……也罢,不过有话说在前面,世兄入神机卫之后,一切全靠你自己,我可不会因为交情而通融。”

“这是自然,我若要通融,何必入神机卫。”程处弼自信满满地说道。

“好,果然是条好汉。”李沐拍拍程处弼的胸口道,“一会就随我回庄。”

“行。”

两个时辰之后,李沂拿着一叠名单前来复命。

虽然条件苛刻,但无奈长安是大唐京城,各个世家子侄太多,剔除了一部分,符合条件的还有八百多人,依旧超过李沐预定招募的数字,可这条件是李沐定的,李世民的旨意是扩编至三千人,现在离这个数字还很远,如果这时再不收那就要得罪人了。

李沐翻看着招募的名单,哪个不是背景深厚,甚至有些还是与李沐有交集之人。

无奈之下李沐也就咬咬牙认命了。

李沐令李沂将护卫和新兵们带回,于是长长地队伍往西门而去。

一些百姓们并未散去,一直追随着队伍。

大多是些应征入伍新兵的家属,李沐又不能驱赶,这样队伍行进的速度也就慢了下了。

终于到了西城门,李沐令人去劝阻跟随的百姓,准备加速返回庄子。

这时,一个人突然冲到队伍前面,大声高喊道:“某要入神机卫,求沐县子恩准。”

护卫们迅速上前将其制伏,推搡着押到李沐面前。

李沐见了感到面熟,略一思忖,才想起此人正是宅子门前问自己能否通融年龄的背弓男子。

“你叫什么?”

“小人薛礼。”

“我说薛礼啊,你有从军报国之心是好事,可大唐除了神机卫还有很多军队,你去投奔就是了,你可知挡住大军去路这可不是小罪,这次罢了,我就不追究了,快走吧。”

李沐对此人有些好感,便和颜悦色地劝说道。

不想薛礼依旧坚持不走,他跪下恳求道:“沐县子,小人出身于河东薛氏南祖房,乃一代名将薛安都的后代,只因家道中落,才以种田为业。但小人熟读兵法,弓马娴熟,无时不想恢复先人之荣光,如今闻听圣上扩编神机卫,小人一心从军,望沐县子成全。”

“薛礼,这样吧,我与你书举荐信一封,去别处从军如何?”

“谢沐县子美意,但小人只想入神机卫。”

“这是为何?”

“护卫营两战两胜,斩伏允擒拓跋赤辞,赫赫威名京城谁人不知?小人虽然粗鄙,但也懂得从军要入常胜之军,搏取军功方可事半功倍之理。”

李沐听他说话似是知书达礼之人,不觉得有些意动,于是问道:“你方才说熟读兵法,弓马娴熟,能否当场演示一番?”

薛礼闻言福至心灵,赶紧应道:“小人遵命。”

于是向边上小贩取一馒头,置于百步之外,然后退回原处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看到这行云流水的动作,李沂轻声对李沐道:“大哥,此人弓术不在我之下。”

李沐点点头不作声,看薛礼表演。

只见薛礼右手一松,箭矢破空而去,说时迟那时快,他又抽出一箭射出,然后是第三箭。

这三箭射出的动作眼花缭乱,可又有一种极度的美感,让人心旷神怡。

也在这一呼一吸之间,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叫好声。

有护卫前来禀报,三箭皆中馒头。

李沐看向李沂,见李沂连连点头,于是转向薛礼道:“真是神箭手,罢了,我就破例收下你了。”

薛礼大喜过望,再次跪下磕头道:“谢沐县子恩典。”

李沐招招手道:“我有话问你,你且上马车来。”

薛礼告了个罪,便跳上了马车。

李沐又转头对李沂道:“将队伍带回。”

“是。”

在车厢里,李沐看着眼前这个彪悍的男子,心中总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薛礼,你如此好身手,怎会到了二十一岁还默默无闻?”

“回沐县子话,小人家道中落,一直以种田为生,此次若非贱内在闹市听闻神机卫招募新兵,小人恐怕还在种地呢?”

“如此说来,你这箭术是家传的?”

“正是。小人家中三代单传,箭术都是父传子,子传孙。”

李沐微笑着问道:“若我想让你将箭术传于神机卫所有将士,你可愿意?”

“这……。”

李沐见薛礼为难,笑着安慰道:“我只是说说,并无强求的意思,你若不便,就当我没说过。”

薛礼脸红道:“不是小人敝帚自珍,只是祖训如此,箭术不传外人,望沐县子见谅。”

“理解,理解。”李沐无所谓地点点头,心中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于是问道,“薛礼,你已经二十一岁,及冠之年,该有字了吧?”

薛礼回答道:“回沐县子话,小人字仁贵……。”

李沐目瞪口呆,石化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逛个大街都遇到大神了啊。

李沐开始哪会料到这薛礼是那薛礼啊,以为重名重姓罢了。

可现在薛礼说字仁贵,加上那彪悍的箭术,李沐基本可以确定此薛礼就是那薛礼了。

于是按捺不住心中兴奋,看着薛礼,脸上都快笑出一朵花来。

这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捡到宝。

薛仁贵此人属于晚熟型,如同三国的黄忠,老而弥坚。

不过这对于李沐来说无所谓,关键在于有名将傍身,这成就感分外的妖娆不是?

薛礼发现李沐的古怪神色,心中茫然,然后见李沐嘿嘿笑着盯着自己,不觉心中一阵恶寒。

“沐县子,沐县子,你这是怎么了?”薛礼小心翼翼地问道,见李沐不答话,只能伸出根手指轻轻戳了戳李沐的肩膀。

薛礼的动作总算是惊醒了李沐。

“嘿嘿。”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一声,李沐道,“仁贵啊,回到庄子好好训练,日后我保你独领一营。”

第一百零九章 杀鸡儆猴(第四更 求订阅)

薛礼大喜,本想跪谢,可车厢里不便腾挪,只能拱手道:“蒙沐县子青睐,礼铭记于心。”

李沐一把抓住薛礼的双手,拍打着,嘿嘿地乐得合不住口。

这使得薛礼心中再次恶寒不已,暗下决心,以后得离李沐远一点。

关于新兵的训练,这些天李沐已经与李沂等人商量好了。

抽调护卫营素质上等的老兵担任什长、伙长、队率的职务,从而拉起新兵营的框架进行训练。

当然这样的抽调是暂时的,等新兵训练结束,这些老兵依旧要回到原部,李沐可不想拉低原护卫营的整体实力。

骤然增加的八百多新兵,令整个庄子都忙碌起来,吃喝拉撒一切都需要加大配置。

而就在李沐忙得不可开交之时,刚训练的新兵们炸刺了。

当护卫前来禀报的时候,李沐正瞪着熊猫眼与李沂讨论关于这八百多人新兵训练之后组建一个营还是两个营的问题。

李沂的意思是组建两个营,一个满编,一个做为机动营做后备队。

可李沐的意思是组建一个大营,做为原护卫营的后勤保障和远程支援部队。

如果没有遇见薛礼,李沐或许有李沂的意见一样,可见识了薛礼的箭术,李沐就有了新的构思。

虽然仿制的掷弹筒弥补了火器远程攻击力的不足,但掷弹筒也有不足之处,火器的犀利建筑在后勤保障畅通上,弹药充足才能发挥其威力。

可以大唐现状来说,建国已有二十年,内战的可能性极小,主要的战争都来自于边境各国,那就对运输能力产生了极大的压力。

依靠李家庄的生产能力,足够保障五百人的消耗,可面对一千五百人,那就吃力了。

扩大工坊规模的限制因素太多,牵扯到土地、人力、技术等等,更关键的是,如此大动干戈的生产,李沐无法保证不会引起有心人的关注。

所以,冷热兵器的结合才能保证部队不会因为缺少弹药而丧失战斗力。

可部队箭术的提高,不仅仅需要训练,更关键的是需要一个好的教官。

薛礼的出现,解决了这一矛盾,他的箭术远在李沂之上。

虽然薛礼目前没有答应,但李沐有得是办法让他答应,所以,李沐更改了原来了想法,决定组建一个大营。

听到护卫的禀报,李沐便中止了与李沂的商议,迅速赶到新兵训练的场地。

八百多新兵聚集在一起,大部分都安静地坐在地上。

只有数十人拥挤在原护卫营老兵面前,指手画脚地叫嚣着。

李沐打量了一下,这数十人中并没有李师、尉迟环等人,心中松了口气。

这就好办多了。

李沐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叫嚣的新兵们注意,他们依旧气焰嚣张地叫囔着。

李沐悄悄地接近他们,从他们口中叫嚣的话语中了解到了他们炸刺的原因。

新兵炸刺的原因无非有二,超强的训练强度和严格的生活规律。

可这次又多了一个原因,那就是过年只有几天了,人人都不想累成死狗,还没得回家与家人团聚。

李沐慢慢地挤到站在最前面、叫嚣最凶的那人身边,拍拍他的肩膀。

没有反应,那人甚至连头都没回。

边上有些人已经看到李沐的到来,机灵的都闭上嘴巴,悄悄地溜回了队列,也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依旧坚持地站在那,看李沐如此处理此事,只是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

李沐见那人没有反应,于是不再拍肩,而是直接抬脚,用力一个正蹬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

那人猝不及防之下,一个趔趄往前冲去,终于还是撑不住平衡收不脚,结结实实地扑倒在地上,摔了个嘴啃泥。

“哪个挨千刀的踢我?”那人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回头查看。

这一眼就看见了李沐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身后。

他的气势一阻,“啊……是沐县子啊。”这算是打了招呼了,“你来的正好,你说说,哪有大过年搞训练的,就算是皇上亲军,这过年了也是赏赐点年货,放假过年的,就算是当值的,也是呆在屋里吃吃喝喝罢了……。”

“啪……。”李沐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断了那人的啰嗦。

场内一片寂静,连那人也捂着脸庞,傻愣着看着李沐,张这么大了,还没挨过耳光呢。

好半晌,终于回过神来,爆发了。

“我日你祖宗,李沐你敢打我?”那人歇斯底里地指着李沐骂起来。

骂完了,作势欲扑将上来,而在李沐动脚的那一刻,训练有素的原护卫营教官们早已占了各有利位置,此时迅速上前,直接拿住了此人,扭送到李沐跟前。

李沐抬脚用鞋底擦了擦那人的脸,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人四下扭头,躲避着李沐的鞋底,感到羞辱的他涨红着脸,都快哭出来了。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候名勇。李沐,你今日如此羞辱于我,不怕我父亲杀你么?”

“啪。”李沐反手又一记耳光甩在候勇的另一侧脸上。

“李沐,这帐我记下了。”候勇已经被逼疯了,他歇斯底里地骂道。

“记下了?想杀我?说吧,你父亲是谁?”

“我父亲是当朝兵部尚书。”

“侯君集侯大将军?”

“正是。怕了?”

李沐嘿地一声,没理会他,直接下令道:“凡聚众闹事者,从犯十记军棍,煽动者二十记军棍,立即执行。”

护卫营老兵们齐声应诺,各自寻找目标去了。

一时间,场内是鸡飞狗跳,可这些新兵蛋子哪是老兵的对手,一会儿都被扭着聚集到了一处。

齐刷刷地被扒下了裤子,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腚来。

“啪啪啪”地击肉声响起,鬼哭狼嚎声响彻一片。

坐着的那些二世主们见此惨状,发觉李沐虽然年少,可是个狠人,连兵部尚书的儿子都拳打脚踢,大嘴巴子侍候着,不由得噤如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那边候勇已经被两个护卫拉扯掉下衣,露出屁股腚子,口中还哭喊道:“李沐,你会后悔的……。”

第一百一十章 震慑(第五更 求订阅)

当“啪”、“啪”、“啪”沉重的击肉声响起时。

候勇的声音立马变成了“啊……”、“啊……”的呼痛声,飘荡在训练场上空。

李沐冷眼旁观一直到二十军棍打完,候勇已经哭喊到了没有力气,只是一双眼怨毒地盯着李沐。

李沐走到候勇面前笑问道:“你难道不知道新兵上来要立个下马威吗?懂不懂有个词叫杀鸡敬猴?你哭着喊着要做这只鸡,那我就给足你面子,让你成为这只光荣的鸡。”

候勇已经没有力气回骂了。

李沐蹲下来,拍拍候勇的脸道:“想让你父亲帮你出气?你难道不知道我身怀御赐金牌吗?就算你父亲在此,我一样当着他的面打你,莫非你父亲还想造反不成?”

候勇闻言惊心,眼中的怨毒变成了惊恐。

“煽动闹事,打你二十军棍已经是给候尚书面子。来人,关他禁闭一天,不准吃饭,二十四时辰之后,逐出庄子。”

原护卫营的老兵们听闻此言,不禁浑身一抖,眼光瞟向了训练场角落中立着的几个黑箱子。

那黑箱子的苦处,原护卫营老兵几乎都尝过。

这是李沐发明的惩罚人的好东西,李沐让匠人用铁板打造了大致一米三、四高,五、六十公分长宽的铁箱,只在开门处上头横向开了一条透气的口子,在门下边开了个能送饭的孔,其它各处皆是密封的。

这铁箱看着不起眼,可真要关进去一个时辰之后,就能让人崩溃。

因为箱子矮,人进去无法站立,需要弯着腰,又无法坐下,因为坐下之后,腿无法伸直,实在累了,也只能蜷缩起来侧躺。

这样的封闭环境里,坐没法坐,站不能站,能呆上二十四时辰,就是个奇迹。

原护卫营老兵保持的最佳成绩就是两天零四个时辰,而当人放出来的时候,眼神已经散了,养了半个月才恢复了神志。

所以,李沐一说关一天禁闭,老兵的眼神都变了,对他们来说,关一天禁闭宁可挨二十军棍。

他们怜悯地看向候勇,心中叹息起来。

而候勇还不知道铁箱的厉害之处,他在听到李沐要将他逐出神机卫,才感到真怕了。

倒不是怕逐出神机卫无处安身,大唐军队那么多,凭他父亲的官职,哪处不能容身?不但不用如此遭受羞辱,还能一进去就混个队率、校尉什么的。

候勇怕得是父亲不放过他,一旦被逐出,这脸子可就丢大了,堂堂当朝兵部尚书的儿子,被神机卫逐出,这种羞辱不是侯君集能忍受的,以侯君集的心性,虽然会与李沐势不两立,可对于候勇绝不是一顿责打轻易了事的,恐怕逐出家门已经是轻的了,说不定怒火一上来,一剑杀了自己都有可能。

对于杀死一个丢脸、庶出的儿子,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什么犯法的事。

“李沐……不,沐县子,你不能逐我……。”候勇凄厉地喊叫着被护卫拖进了铁箱。

“咣……。”当铁门关上时,铁箱子里的声音已经变得似有似无了。

李沐若无其事地走到新兵们面前,拿起喊话的铁筒说道:“我不管你们来自哪个世家,背后有谁做靠山……,但凡进了神机卫,就是一个新兵蛋子,都给我老老实实地训练,谁要是敢炸刺儿,候勇就是榜样,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稀稀拉拉地回应声响起。

“他娘的都没吃饭哪?大点声。”

“听明白了。”这次总算有了点气势。

“李沂。”

“在。”

“带回。”

“是。”

新兵炸刺这一页算是翻过去了。

李沐虽说是杀鸡敬猴,可也并不想真得罪了侯君集,毕竟是当朝兵部尚书,虽说李沐知道侯君集的下场,可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再说谁知道因为自己到来,历史会不会改变。

所以,李沐只是想教训一下候勇,倒并不是真想将他逐出神机卫。

这种丧脸子的事,真能让无冤无仇的二人成为不共戴天之仇,李沐没那么不知轻重。

看着已经进入训练的新兵,李沐苦笑着摇摇头,自己真不看好这些官二代,不知道几个月训练下来,能成材的会有几人。

不过李沐还是对李师、尉迟环等几人抱有信心,更何况还有那个偶遇的薛仁贵。

这么一想,心中舒服多了。

李沐私底下关照了李沂适可而止。

果不其然,候勇甚至没熬过一晚上,就崩溃了。

据来报的护卫说,候勇在箱子里已经大小便失禁了。

李沐有些失望,都说虎父无犬子,看来也是传言误人啊。

想是这么想,李沐不敢大意,这真要逼疯了候勇,那可平白得罪了一位朝廷重臣。

赶到训练场时,李沂已经将候勇放出来了。

看着呆痴的候勇,李沐弯下腰去查看,对上候勇的眼珠子,李沐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来人,将候勇送回长安城。”

李沂一惊,这副样子送回去那不是往死里得罪候君集吗?

刚想劝说,却看到李沐的眼色,于是反应过来应道:“是。”

两个护卫过来叉起候勇往外拖,这时候勇突然开口说话了。

“沐县子,我错了,饶过我这次。”突然响起的哭喊声让在场的人都非常吃惊。

只有李沐不动声色,刚才对视候勇眼睛的时候,李沐就发现候勇的眼珠子不正常。

真是木然的眼珠子,看向自己的时候是不会躲闪的,而是将视焦透过自己,看到自己身后去,而候勇却是硬生生地将眼珠子往上看。

“知道哪错了?”

“我不该煽动士兵闹事,不该骂你……。我保证,我保证,以后再不敢了,求沐县子开恩。”

看着候勇的脸,这还是个大半的孩子。

他能用装疯骗到李沂,李沐知道这人远非自己所想的那么鲁莽,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既然杀鸡敬猴的目的已经达到,李沐也不想把事情搞大。

所以,告诫了候勇之后,李沐也就没有兴趣再继续追究此事了。

第一百十一章 不起眼的孙福(第六更 求订阅)

这时,有庄丁来报,庄外来了许多送礼人,来自京城各世家。

李沐一想就明白怎么会事,各家送了子侄进神机卫,可担心子侄受苦,如今趁着年关将近,送些礼物意思意思,让自己对子侄们多加看顾,也是人之常情。

这种面子李沐总要给的,虽然礼可以不收,但场面话是要带到的。

否则就真成了鲁县子了。

想到这,李沐招呼李沂一起去了庄子外。

果如所料,这满眼望去,车水马龙的送礼队伍,都是所招新兵的家里人派来的。

李沐耐着性子,一家家地劝说一番,说得是口干舌燥。

幸好长孙无忌送来的孙福对这种事得心应手,配合着李沐,终于将这群人劝了回去。

好不容易,庄子门前人走空了,还没来得及坐下歇歇,又一拨送礼人来了。

李沐是真累了,他觉得就算和将士们训练一天,也没得这会劝说人更累。

原本想吩咐孙福去打发了了事,可问题是这拨送礼人孙福却是应付不得。

这拨送礼人是李承乾派来的。

足足六车的礼啊,那礼单足有一丈长。

上到吃喝衣穿,下到出行拉撒,能想到的全有了,关键是其管事的双手捧着的一匣子内,那一双婴儿拳头大的珠子,据说是夜明珠,着实晃瞎了李沐的一双眼睛。

李沐虽然爱钱,可不想沾惹上李承乾,他是知道李承乾下场的,可不想惹麻烦。

于是婉言相拒,不想那管事不依,定要李沐收下。

虽说是伸手不打着送礼人,可李沐涵养不够好,已经疲惫不堪的李沐实在不耐烦谦让了。

“来人。”正待下令护卫们将这拨送礼人赶走,抬眼见孙福在那边不停地给自己施眼色。

李沐心中一动,转念间便改变了口气。

愣是将冲到嘴边的话改成了“来人,将礼拉进庄子去。”

待送礼人高兴地离开之后,李沐招了招手,带着孙福去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内,孙福踮着脚跟走到李沐附近,轻声道:“主人容禀,这礼主人推辞不得。”

李沐微蹩眉头问道:“此话怎讲?”

“当朝太子送来的礼,主人若是给回了,太子必以为主人拒他千里之外,如此一来必生芥蒂,要是太子有朝一日上位,那对主人来说,恐怕是场灾难。”

李沐听了觉得有理,可他是知道李承乾结局的,也就不以为然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不想与太子有什么牵扯,这次收了就收了吧,下不为例。”

“不,不。主人恐怕还没听明白小人的意思。”

“哦?怎么说?”

“小人的意思是,主人还得马上准备一份重礼,派人送去太子府。”

李沐有些不以为然,问道:“这又是何意?”

“收下太子的礼,是表示主人没有拒绝太子的意思,而回礼则是表达主人对太子的善意,缺一不可,如果主人不回礼,也就仅仅表示主人对太子只是接受,而无亲近之意,如此一来,在太子心中,主人也就是点头之交,远非心腹可比。”

李沐哑然,这孙福还真象那么回事,虽然自己知道李承乾结局,可那是以后的事,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李承乾还是堂堂正正的大唐太子,李沐不可能也没有理由地轻易搞僵双方的关系。

“也罢,你去准备一份重礼,拿我的名贴送去太子府。”

“且慢。小人还有话说。”

李沐有些不耐:“讲。”

“主人,给太子送礼也有讲究。”

“说吧。”李沐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孙福,耐下性子坐了下来。

“太子主动上门送礼,主人收下之后回礼是有讲究的。首先不能重过太子送来的礼,太子位尊,重过太子的礼,那就有喧宾夺主之嫌,且有有求于太子之嫌;可又不能太轻,太轻就有轻视太子之嫌,且有贪图钱财之赚。”

李沐带着赞赏地看着孙福问道:“以你之见,当送多少合适?”

“小人以为,估算太子所送之礼价值的七成至八成送回,方才合了礼数。如此一来,太子就算不把主人当成心腹,但与寻常官员绝不可相提并论。”

“那如果被皇上知道,岂不是有勾连之嫌么?”李沐淡淡地问道。

“不会,太子送礼在先,主人回礼在后,并只回礼七至八成,并未有勾连之意。”

李沐赞赏地点点头,突然问道:“孙福啊,在长孙府中,司空对你想来也是青睐有加?”

孙福的脸色突然变了,他双腿一曲,冲李沐跪拜道:“小人自小就是长孙府家养奴,受司空大人照看不假,可小人已经是候爷的家奴,纵然粗鄙,也懂得吃谁家饭忠谁家事的道理。”

李沐笑了,这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真不累。

甚至你连话都不说,他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

“好,好。你很好。”李沐是真心赞赏。

“小人惶恐。”

“勿须惶恐,只要你记住刚才自己说的话,你这一辈子都不需要惶恐了。”李沐微笑着说道。

孙福磕头道:“小人谨记主人教诲。”

“起来吧,日后庄子里迎来送往之事,都由你担负起来吧。”李沐轻飘飘地将偌大一份权利交给了孙福。

“诺。”孙福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欣喜的表情,好象这是理所应当的一般,他禀道,“帐房里将长孙府、尉迟府等送来的帐单已经清理出来了,这是庄中汇总后的利润单子,请主人过目。”

“不用看了,你直说就是。”李沐摆了摆手,仰头靠在摇椅上,轻轻晃了起来。

“是。”孙福打开单子,轻声但清楚地读了起来,“长孙府送来今年钢铁的红利共计五十七万三千余贯;尉迟府、程府等送来今年白酒红利共二十一万余贯。另西市家具店铺今年获利三万八千余贯,水泥获利五十万贯……。”

“等等,水泥总获利不是百万贯吗?除去送进宫的七十万贯,自己的获利应该是三十万贯才是啊,怎么就多了快一倍了?”

第一百十二章 再谋财源(第七更 求订阅)

李沐听到此处,心中有些疑虑,这可是关系重大的事情,如果被李世民知道,那后果可就不好说了,重则以欺君论处,轻则也该论个贪腐之罪,李沐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回主人,后面这二十万贯是交通司少监杨务廉刚刚派人送来的,说是为明年直道修建预购水泥的订金。”

李沐闻言才想起许久没有去交通司了,被免职的几个月里,一直由杨务廉行使着自己的职权。

自己现在虽说官复原职,可旨意上不清不楚,李沐也不愿意去交通监自讨没趣。

想起杨务廉历史中贪腐的名声,李沐有些担心,可转念一想,杨务廉如今是钦封的永宁县男,权知交通司庶务,就算他出了问题,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于是对孙福道:“马上解十四万贯进宫,言明是刚收到的交通司预购水泥的订金红利。”

“禀主人,二十万贯的七成是十四万贯没错,可解进宫的既然是红利,是不是要将本钱扣除?”

李沐摇摇头道:“不。这次必须解十四万贯进宫,我要离这笔款子远点。”

“是。小的这就去准备……。”孙福欲言又止,一副憋屎状。

“有话就讲。”

“是。小的私下听闻交通监少监杨务廉有些……违制之处?”

违制?李沐心中一动,“如何违制?”

“小的也只是听闻,不知该讲不该讲。”

“但说无妨。”

“是。小的听闻主人上疏朝廷时,言明所征民夫每日皆有工钱?”

“确有此事。”

“可据小的听闻,杨务廉苛待民夫,长安至岐州直道完工,却从未付给民工一文钱。”

“什么?”李沐闻言大惊,想到史上杨务廉的贪婪行为,莫非这厮真是死性不改?

“更衣。我要进宫面圣。”交通监是自己提议设立的,关乎到自己的颜面与名声。不能让杨务廉倒行逆施。

“且慢。”孙福阻止道,“主人,少的还有话讲。”

“讲。”

“小的以为,主人不必进宫,更不应该现在去制止杨务廉,且冷眼旁观就是。”

“此话何意?”李沐皱眉,训斥道,“直道关乎民生,杨务廉倒行逆施,我岂有坐视之理。”

“主人息怒,且听小的说完。”

“讲。”

“杨务廉欺上瞒下,倒行逆施不假,可提早完成直道也不假,如今他权知交通监庶务,又被圣人嘉奖,封为永宁县男,主人进宫贸然弹劾,小的以为……恐怕圣上不喜。”

李沐闻言心中一动,孙福的话确实有道理。

所谓打狗看主人,李世民钦封的永宁县男,被自己上书弹劾贪腐,这不是打领导脸吗?这种事能不做还是不做的好。

反正朝野有御史,弹劾这种专业的事,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这么一想,李沐心中也就坦然了。

“那依你看,该如何行事?”

“主人试想,连小的都知道杨务廉欺上瞒下、倒行逆施的事情,圣上岂会没有耳闻?”

李沐点点头,他自然能体会李世民的耳目众多,几乎所有重臣身边都安插了眼线,连长孙无忌处也不例外。

想到此,李沐突然看向孙福。

孙福微微一笑道:“主人勿疑,小的还无福入圣上鹰犬之列。”

被孙福一言道破心中所想,李沐老脸一红。

“圣上既然有所耳闻,却隐匿不发,那题外之意主人应该能想到。”

李沐闻听心中暗思,李世民不发作恐怕还是因为直道顺利完成的原因居多。

“主人虽然名义上执掌交通监,可众所周知,主人从入天牢到现在,交通监皆是杨务廉在一手遮天,所以这期间交通监所有事皆与主人无关。”

“如果主人现在入宫弹劾,那不但圣上不喜,而且修筑直道之事也会因此而耽搁,以小的看,此事有害无益。”

“不如此时放任不管,等直道完成再追究不迟。到时直道已经完成,再杀杨务廉以平民愤,如此一举两得。到时不须主人弹劾,朝中御史就会群起而攻之,主人何乐而不为呢?”

李沐看着孙福,有些心惊,孙福在他的眼里瞬间沉重起来,这是个搞阴谋的奇才啊,果然出身决定思想,有长孙无忌日夜的熏陶,连个下人都如此厉害。

孙福此意虽然有养虎为患之虑,但不可否认,这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如果此时弹劾杨务廉,眼下交通监内,几乎所有官员皆与杨务廉有所牵连,很可能陷入瘫痪,直道之事因此而延误,这不符合朝廷的利益,更不符合自己的利益。

让杨务廉继续干下去,然后事成之后,再杀他平民愤,虽然有些下作,有些鸟尽弓藏的意思,但这也是杨务廉自找的不是?

而李沐心中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如果民心躁动,会不会因此削弱李世民的声望,而由此给自己带来一些机会?

自己应不应该推波助澜,加上一把柴火?

可想了想,李沐还是放弃了,不说这是损阴德之事,更是因为李沐不想自己入了魔道,这种事一旦做了就收不住手。

阴谋总是见不得光的。

“唔……。”李沐斟酌着,“那就依你所言,此事我当作不知就是。”

“小的也从未向主人禀告此事。”不得不说,孙福很机灵。

“你……很不错。”李沐看着孙福夸赞道,“说吧,想我赏你点什么?”

“小的只是为主尽忠,分内之事,不敢讨赏。”

“去帐房取一百贯吧,有功必赏。”

“谢主人赏赐。”孙福脸上看不出任何高兴的表情。

“你还有事吗?”李沐见孙福没有告退的意思,问道。

“是。小人进庄子不久,有个工坊的坊头来报,说是主人吩咐生产的烟花已经完成。”

李沐乐了,这是他想出来的又一种赚钱方法。

庄子里的火器是李世民严禁的非卖品,可如此大量的生产火器,朝廷又没有给予财力支持,大批量的火器生产出来就是堆放在库中,变成死物。

就算是李沐再财大气粗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也抗不住这样烧钱啊。

第一百十三章 女侠?(第八更 求订阅)

不得已之下,李沐只能动了歪脑筋,绕过李世民的禁令,做些烟花出来卖钱。

虽然烟花也是火药做的,可毕竟与火器不同,李沐有信心在李世民怪罪的时候把自己摘清楚。

烟花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是个新奇玩意,购买之人绝对不会少,加上朝廷对火器的禁令,

那李家庄这就是大唐唯一的烟花销售点啊,特营专卖,这样一来,想不赚钱都难。

而李沐吩咐工坊特制的烟花,正是为了取悦李世民,为烟花的销售彻底扫除障碍。

只要在李世民那备了案,就算日后有人以此为由弹劾李沐以公谋私,恐怕李世民也会主动为自己背书了。

“这事我知道了,你不必管了。”

“是。小人告退。”

等孙福离开,李沐取出李承乾送来的那对夜明珠细细地把玩起来。

这可是纯天然的好东西,要放在后世,恐怕真能换几座城池了。

可惜这是女子的爱物,对李沐来说远不如几车金子来得实在,这个时代,真要将这对珠子变现,恐怕还真的很难。

估计也只有等日后娶老婆时,送出去当聘礼了。

想到这,李沐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倩影来,摇曳不去。

可李沐知道,以自己的身世,这倩影与自己之间横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

这天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七了,其实古时也挺人性化的。

按规定,大唐的公务员们从除夕前两天开始休假七日,也就是所谓的前三后四日。

有宫中太监前来庄子传旨,令李沐除夕夜入宫参加宫筵,并参加次日的大朝会。

太监还给李沐带来一张李世民赏赐的赤金箔打造“飞贴”,这可是四品以上官员才能享受到的东西,李沐这五品县子算是特例了。

看着太监手里那黄澄澄的飞贴,李沐心里一阵小激动。

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那贴上御书“普天同庆”四个大字。

相当于后世的拜年贺卡了,只是没这么奢侈罢了。

送走太监之后,李沐也开始给庄中将士、庄丁、工坊匠人和佃户发放过年费了。

到今天为止,统计上来的数字,李家庄如今拥有人口已经超过万人,李沐虽然心痛,可还是咬咬牙,下令以人头算,每人发放五贯过年费及各种肉类、粮食。

可对于神机卫一千多号人,李沐严令训练照旧,这引得将士们一片哀怨之声,特别是刚招募的新兵们更是敢怒不敢言。

不过这些李沐听不到,就算听到了也当作没听到。

在李沐看来,做个人人传颂的好人远没有做一个令人敬畏的人更有效果。

到了除夕这一天,李沐早早地去了城里,随身还带了两辆包得严严实实的马车。

除夕宫筵在咸池殿举行,此时时辰尚早,李沐就去了安仁坊转转。

宅子已经被下人们布置的年味十足。

李沐赏赐了下人之后,便令人去平康坊传常玉前来。

不一会儿,常玉如约而来,身边还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劲装少年。

“属下见过少主。”

“常大叔勿须多礼。”

常玉转头一瞪那少年道:“还不向少主行礼。”

那少年瞄了一眼李沐,带着不情愿地语气道:“见过少主。”

嗓音明显是女声。

李沐忽然有种似曾相识地感觉,看向常玉。

常玉欠身道:“禀少主,这是小女常绿云,当日属下匆忙回京,曾令她与少主传信。”

李沐这才想起,回京路上那身手敏捷的蒙面少女来。

李沐抬眼望时,白里透红的嫩脸蛋儿,可以吹弹得破,菱形的嘴角,只须稍稍翘起一下,立时现出两个又深又大的酒窝。

腥红的嘴唇,衬著两排雪白整齐闪闪发光的细小牙齿,直如绽开的石榴,红白分明,相映成趣。

尤其那一对乌黑大眼睛,比起蒙面时,又不知增加好多魅力。

李沐笑着招呼道:“原来是你啊。”

常绿云似乎冲李沐顽皮地吐了吐舌头,可当李沐正眼看去,常绿云已经一脸正色,仿佛从来没有变过。

“不知少主传属下来,有何事吩咐?”

“也没什么事,就是要过年了,想问问你那边的情况。”

“回禀少主,酒楼一切如旧,生意也很好,京中狼牙卫已经顺利潜伏下去,联络通畅,各地的狼牙卫分支也开始设立。”

“那就好。”李沐点点头道,“对了,杨氏与闻香的……那边情况如何?”

碍着常绿云在,伎馆二字李沐终究没吐出口。

常玉道:“按少主的吩咐,莳花馆的改建已经完成,只待选个良辰吉日开张了。”

看了一眼常绿云,李沐没有回避,直接问道:“各处监听的机关可有问题?”

“属下已经检察过,一切如少主的要求布置完毕。”

“那就好,开张的日子你与杨氏、闻香自行决定就是,为了避嫌,我就不去了。”

“诺。”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今日要参加宫筵,就不留你们了。”

见李沐已经将事说完,常玉道:“禀告少主,属下已经查到王晊的近况。”

“哦?他现在是什么身份?”李沐一听,精神一振,自从得知身世,李沐一直想为李建成和沈氏做些事情弥补心灵上对他们的亏欠。

这些日子以来,李沐总是在夜深人静之时,感到心中一种难以言语的压抑。

就象被沉重的被子压在身上无法畅快呼吸,想吼却又吼不出来。

“玄武门之后,王晊并未升官,反而连之前率更丞之职都被免去。”

李沐有些不解,按说王晊向李世民告密立下大功,怎么才得官升数级才是。

可一细想,也就明白了。

虽然李世民自己干下这杀兄弑弟屠侄的恶事,可心里还是有对错概念的。

换作是自己也不会用王晊这般朝三暮四的小人。

“少主,属下已经查到王晊的宅子。”

“在何处?”

“在曲池坊,靠近曲江池,有一处宅子。不过,王晊生活奢靡,时常留宿外宅,经探查确认的,已不下三处。”

第一百十四章 绿云的身世(第九更 求订阅)

李沐闻听点点头,王晊毕竟立下大功,李世民不用他,但赏赐应该不会少。

既然王晊有了下落,李沐心想,活该王晊倒霉,这复仇的第一刀就落在他的头上了。

“找个合适的时机,杀了他。”李沐狠狠地下令,在他心里,这其实不过是安抚常玉等人的手段而已。

“喏。”

“要让王晊死前明白,他为什么会死。”

“喏。”常玉有些兴奋,十年了,终于要开始复仇了。

“注意别走漏了风声。”李沐吸了口气,摆摆手道,“去办吧,我要准备进宫了。”

常玉闻听,连忙说道:“少主,属下有一事相求。”

李沐道:“常大叔有事就讲,咱们是一家人,何来一个求字?”

“属下带小女前来,是想让她留在少主身边,一是她自幼被她师父带走,如今回来属下却经营着酒楼,照看着实不便;二来她身手还行,在少主身边也好有个保障。”

“这……。”李沐有些迟疑,虽然以自己的年龄、身份带个侍女在身边,也不会引来非议,可常绿云不同,她是常玉的女儿。

常玉虽然说因为照看不便,但那只是借口,主要原因还是怕自己被人暗算,让常绿云在身边保护自己。

虽说常玉自认家将,可对于李沐来说,也从没有将他看作下人的意思。

留常绿云在身边,这定位真不好办。

“爹,他不愿意就算了,我还不乐意呢。”常绿云傲娇了。

“放肆,怎么可以这样与少主说话,还不向少主赔罪?”常玉厉声喝责道。

看到常绿云眼眶泛红,李沐连忙道:“无妨,无妨,常大叔多心了,我是迟疑让绿云妹子以什么身份呆在我身边,并没有丝毫嫌弃的意思。”

“扑嗤”一声,常绿云轻笑出声,她对常玉道:“爹爹,他好不要脸,明明比我还小,却称我妹子。”

常玉一听脸都绿了,指着常绿云就要责打,李沐见势不对,连忙上前一步劝道:“常大叔莫要生气,绿云姐说得没错,是我唐突了。”

常玉见李沐确实不象是生气的样子,才瞪了常绿云一眼,不再计较了。

“少主,依属下的意思,让小女在少主身边做个贴身侍女也就是了。”

“这……恐怕委屈了绿云姐了。”

“别啰里啰嗦了,没事,我不觉得委屈。”常绿云大大咧咧地说道。

常玉一听,又要冲常绿云发火,李沐赶紧应下,“常大叔,既然绿云姐同意,那就这么办吧。”

常玉这才向李沐道:“那属下告退了。”

“好。”

常玉转头对常绿云道:“好生保护少主,不可有些许闪失。”

“爹,我知道了,有我在,谁伤得了他?”常绿云大言不惭的答道。

常玉轻叹了一口气,对李沐道:“还劳少主费心了。”

“常大叔放心吧。”

常玉离开了,常绿云笑嘻嘻地看着李沐,想到这么一个女侠日后就要成为自己的跟班,让李沐后背大寒。

“那个,绿云姐啊,这称呼是个问题,以后出去要是……。”

“叫绿云就是了。”

“呃……。”李沐更寒,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这其中绝对不包括练过武术的女子。

李沐尴尬地笑了笑,道:“我今日要去赴宴,你要不……?”

常绿云正色道:“我陪你去。”

“呃……。”李沐苦笑,“以后你能不能等我说完话,再插嘴?”

“……。”

“怎么了?不高兴了?”

“我在等你说完。”

“……。”

一阵沉默之后,李沐终究忍不住气氛的尴尬,另起话题问道:“能说说你师父是谁吗?”

“不知道。”

“那你平日怎么称呼她?”

“师父。”

“呃……。”李沐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子。

或许是连常绿云也不忍心再挤兑李沐了,或许是李沐不小心打开了她的话匣子。

“我打小就聪颖伶俐、漂亮活泼,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

李沐不禁翻了翻白眼。

常绿云看到了,却没有任何反应,这让李沐很受伤。

“五岁那年,我家来了一位化缘的老尼,这尼姑虽然容貌苍老,眼神却相当精灵,她一眼看中了正在院中嬉耍的我,于是向父母请求要收我为徒,可父母就我这么一个孩子,怎么会舍得让我出家为尼呢,当下就婉言拒绝了。”

“可老尼也不多啰嗦,就在转身出门的那一刹那,猛地伸手抱起我,还没等父母反应过来,就风驰电掣一般离开了。临出门时只丢下一句话,老身决不会亏待令嫒!”

“令师此举可是劫持幼童啊,常大叔就不报案?”

常绿云瞪了李沐一眼,李沐讪笑着闭上了嘴巴。

“师父其实是个修道数十年的隐世高人,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除精通各种拳道兵器外,尤以一身绝世的轻功见长。师父武艺高超绝伦,脾气也是怪得少有,对选择授艺的徒弟特别挑剔,南来北往考察了几十年,却没有看中一人,一身稀世绝技眼看就没了传人。”

“所以就选中你了呗。”李沐终究忍不住。

“你能不能不说话。”常绿云恼怒道。

“咳,好吧,我不说话。”

“那次,师父就是下山寻找传人的。她偶然之间见到了我,便一眼相中了,这也是后来师父和我说的,她当时觉得我年龄虽小,却已初露慧质,有一身骨骼细匀轻灵,宜练师父所创的功法,是个学武功的好苗子。所以便动手强行将我抢入山中。”

“你师父对你好吗?”李沐又插嘴了。

不过这次常绿云总算没有白眼相对。

“山中的日子,师父将毕身所创武功倾囊相授,对我可谓是恩重如山。”

“那你下山来,是奉你师父之命还是私自偷偷溜下山的?”

听李沐这么一问,常绿云的脸竟然红了起来。

李沐奇怪地上下打量着常绿云,不想常绿云恼羞成怒嗔道:“关你什么事?”

李沐实在无语了,这什么人哪?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第一百十五章 病虎秦琼(第十更 求订阅)

“时辰不早了,我要入宫去了。”

“我陪你去。”

“不用了,放心吧,宫里没人敢行刺……呃。”李沐突然想起李忠的死来,“再说了,你也入不了宫。”

“这可不一定。”常绿云傲娇道。

李沐一惊道:“你不会私闯过皇宫吧?”

“你猜……?”

李沐有种抓狂的感觉,深吸了口气,说道:“你就在这呆着,哪都不在去,等我出宫后,会来这带你去庄子里。”

常绿云毕竟懂得轻重,没有坚持,她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出宫?”

李沐摇摇头道:“这说不准,夜宴之后,说不定过了子时,那就得举行迎新大典,也许皇上会留我在宫中观礼。然后就是大朝会,这样一来,出宫恐怕得明天午时了。”

常绿云点点头道:“你说得是,皇宫中,除非皇帝要害你,别人恐怕想动手都没法子。”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好好呆在这,哪也别去。”李沐心里实在不放心,这丫头太让人不省心,再三叮嘱道。

“知道了,真啰嗦。”

告别了常绿云这个傲娇小丫头,李沐动身去了皇宫。

恢复了爵位的李沐今天穿着一身崭新的绯袍,头戴二梁进贤冠,加上与成人相差无几的身高,可谓是一表人材。

所谓“良相头上进贤冠,猛将腰间大羽箭”,指的就是唐朝文武官员的代表服饰,三品以上三梁,五品以上两梁,九品以上即国官一梁。

李沐五品爵、五品官,所以进贤冠上二道梁。

进了咸池殿,李沐发现自己算是来得晚了。

众多身着朝服的绯袍大小官员们早已来了,一个个都头戴高耸的进贤冠。

内侍已经殿中燃起巨大的蜡烛,焚烧起沉香,使刚刚到来的夜晚恍如白昼一般。

幸好规定的时辰未过,李世民与长孙无垢两大主角还没到来,官员们三三两两地围成一堆,按各自的圈子含笑聊着家常。

李沐的过来未引起众臣的注意,今天这场面,个个头戴进贤冠,着朝服的人太多了。

可也有一些有心人留意到李沐的到来。

这不,黑脸的尉迟恭哈哈大笑道走上前来。

“李沐,你小子吃宴席都不积极,可知懒散到何种程度?”

“尉迟老叔,我当这就是夸我了。”

李沐不咸不淡的一句,让尉迟恭笑得更畅怀了。

尉迟恭的放肆大笑,引得周围几位文官的侧目,虽说大唐以武立国,可先天上文人对武人有优越感,在文人眼中,这就是一群莽夫、杀胚。

但尉迟恭丝毫不为所动,依旧自顾自地笑得笑枝乱颤,也是,尉迟恭敢当众殴打李道宗,差点打瞎一只眼,这种气势,哪个文官敢轻易招惹?

李沐苦笑着陪尉迟恭遭受着周边文官的鄙视,心中直骂尉迟恭真是猪队友。

好半晌,尉迟恭收起笑声道:“李沐,走,某替你引见几人。”

李沐正想逃离这个区域,哪有不允的。

于是随尉迟恭往殿右走去。

来到一群紫袍官员前,李沐扫了一圈,见程咬金也在,忙上前行礼道:“小侄拜见程叔。”

程咬金眉开眼笑道:“你小子才来啊,对了,我家三儿处弼可是去你那了?”

“是。”

“那就好,对他严厉些,不用太给我面子。”

李沐听不出这是正话还反话,只能含糊应是。

“来,来,李沐,我给你引见三人。”尉迟恭岔开话题,他指着一个已过不惑之年的方脸男子道,“这位是河间郡王李孝恭。”

“小子拜见河间郡王。”李沐向这位传说中战功显赫的皇亲恭敬地行礼。

“李沐,勿须多礼。”李孝恭和善地笑道,“都是自己人,随意些就是,你若不嫌弃,就称一声李叔,更对我脾气。”

李沐见他不象虚言,便改口道:“小侄见过李叔。”

“好,好。”李孝恭没想到李沐这么实在,不禁击掌叫好道。

尉迟恭又指向一人,对李沐道:“李沐,这位你可得好好拜见。”

李沐望去,此人一脸病容,显得甚是清瘦,不过双眼有神,此时别人大都站着寒喧,他却坐在椅子上,一副舍我其谁的豪迈。

李沐看着此人,肃立着等尉迟恭点破。

“这位是左武卫大将军秦琼。”

李沐心中一跳,又是一位大神级的人物。

连忙见礼道:“沐拜见大将军。”

秦琼微笑着:“某对你的大名可算是久仰了,斩伏允、擒拓跋赤辞,如雷贯耳啊。”

李沐赶紧谦虚道:“不过仰仗皇上天威,侥幸而已。”

秦琼赞赏地点点头道:“听闻皇上扩编神机卫,某本有心让犬子投效,无奈怀道才十二岁,只能过几年了。”

“大将军一代名将,岂是沐区区微功可以相提并论的,世兄留在大将军身边才是正途。”

秦琼难得地开怀大笑道:“你很会说话。”

尉迟恭指着秦琼后面的一个脸形清瘦,可眼神阴沉的中年男子道:“李沐,这是兵部尚书候君集。”

李沐闻言一激零,刚修理了人家的儿子,这会儿面对候君集哪里自然得起来。

见李沐有些发愣,候君集却是不在意,主动上前一步道:“犬子候勇也入了神机卫,日后还望沐县子多加照看才是。”

李沐尴尬的应着,这时,李沐眼角的余光中看到左侧远处长孙无忌正冲自己招手。

心中一动,赶紧向候君集、秦琼等人告罪之后,走向长孙无忌所在之处。

路过另一群武官时,李沐发现李靖也在,本想上前见礼,却见李靖冲自己微微摇头,李沐便李靖轻轻颌首示意,绕了过去。

经过殿中间区域,李沐又见魏征处于另一群文官中闲聊着,魏征的眼睛看向自己,李沐向魏征点头示意,不想魏征竟视而不见,转过头去。

李沐心中有些不高兴,也就不再自讨没趣去问安了,只往长孙无忌处走去。

长孙无忌身边也围着一圈文官,房玄龄、禇遂良等人皆在。

李沐含笑着向这些人一一行礼之后,来到长孙无忌面前。

第一百十六章 闹除夕(一)

长孙无忌的笑脸让人如沐春风,也化解了李沐心中被魏征搞得一丝不痛快。

“沐拜见司空。”

“原来是你啊,涣儿在你处可好?”

“涣兄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你随我来,老夫为你引见一人。”

李沐随着长孙无忌又转了一个圈,到达另一圈官员前。

长孙无忌来到一个白发苍苍、面目慈祥的老者前,恭恭敬敬地施礼道:“甥儿见过舅父。”

然后回身对李沐道:“李沐,这位是老夫的舅舅,许国公。”

原来是高士廉啊,李沐不敢托大,赶紧大礼参拜道:“小子见过许国公。”

李沐这一拜是取了个巧,如果按李世民义子,皇室宗籍来说,李沐该称高士廉为舅公。

可李沐礼是到了,可称呼却是官爵名,这考虑到众目睽睽之下,低调一些不想突出自己是李世民义子的事实。

高士廉混了朝堂数十年,岂不能明白李沐的心思,他目光一闪,却不谦让,倒是生受了李沐一拜。

“李沐,你人小,胆子却不小啊?”高士廉突然白眉一紧,喝问道。

“这……小子不知道许国公所指何事?还请国公赐教。”李沐心中有些不解,但来不及问,于是不卑不亢的回道。

“你让高欢那小子传信,说回京之后就来拜会老夫,可几个月过去,也没见你人影啊,你这是诳老夫不成?”

“高欢?”李沐一下子想不起自己认识此人吗?

长孙无忌轻轻在李沐耳边提醒道:“就是你交通司衙门的主薄。”

啊?李沐这才想起确有此事,当初出征松州之前自己确实有过这么一说,可回京之后就被李世民下了狱,把这岔给忘得干干净净。

李沐连忙长揖道:“许国公恕罪,这事小子确实无礼,待过了今日之后,小子一定备重礼去国公府向国公赔罪。”

高士廉闻言后倒是不再追究,伸出手来拍拍李沐的肩膀道:“大丈夫立世,讲究的就是信诺二字,还好你还年少,下不为例。”

李沐恭恭敬敬地应道:“沐儿谨记国公教诲。”

高士廉见李沐虚心受教,心中也就畅快了,说道:“你与泰儿之事,老夫也略有耳闻,这事错不尽在你,不过你处事之时也太过儿戏,好在皇上宽宏,没有苛责于你,往后行事可要记得收敛二字。”

“沐儿谨记。”

长孙无忌在一边打圆场道:“今日除夕宫宴,舅父也就饶了这小子吧。”

高士廉指着长孙无忌,对李沐呵呵笑道:“也是。李沐啊,好好和你舅舅学学处世为官之道。”

长孙无忌这么大年纪,竟被高士廉这一句话说得满脸通红,还做一小女子扭捏样,嗔道:“舅父……。”

看得李沐一阵毛骨悚然。

这时,当值的太监、宫女们纷纷上前,引领着官员们入座。

李沐只是五品官爵,所以座位在偏后的区域。

向高士廉等人告罪之后,李沐跟着宫女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这可不是后世的宴席,坐圆桌椅子,而是每人一张案几,坐嘛自然席地而地,好在有张软垫。

案几上已经几“木盘”菜肴和一壶酒,那木盘上肉食的刀功让人不忍直言,或许是用手直接攀扯下来的,竟无一丝人为的痕迹,实在是太天然了。

而此时,宫宴的时辰到了。

在一溜的清脆钟音声响之后,李世民与长孙无垢做为男女主角,盛装登场,所有在场的数百文武官员们一齐拜倒在地,山呼“万岁”。

这倒不是象后世电视剧中所演,只有皇上才称万岁。

其实在唐朝,百姓间相互拜年,都道“万岁”,取其福寿绵长之寓意,而不仅仅只针对皇帝。

官员此刻山呼“万岁”是祝福之意,并无其它意思。

李世民令太监宣读了一会类似祀文的东西,反正李沐听不懂,也不想听。

好一会,才听到李世民说道:“众爱卿平身。”

李沐揉了揉腿,吁了口气,坐回软垫上,可看着案上的“佳肴”没什么胃口,于是看向李世民。

这一看,让李沐心中生起一股恼意来。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长孙无垢另有椅子坐着,这没毛病。

下面是太子李承乾,也没毛病。

可李承乾下面却是李泰等人,这让李沐很恼火。

李泰不是被降爵为郡王,圈禁了吗,怎么还出席除夕宫宴?

就算出席宫宴了,可也不能再坐亲王的位置了啊。

敢情,自己这两个多月的天牢是白呆了,李世民让自己官复原职的言外之意是恢复李泰的爵位了,虽然旨意还没发出,恐怕等待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李世民终于还是达成了自己的意愿。

这样看来,自己的胡闹和文武百官的坚持就是个笑话。

这时,李泰仿佛感受到了李沐的目光,向李沐方向看来,李沐甚至能看到,李泰嘴角象是扯了一扯,露出一丝讥笑,仿佛在嘲笑自己的自不量力。

李沐哂然一笑,收回目光,现在没有必要与李泰针锋相对,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叮”一声清脆的磐钟声响起。

无数的彩装妙龄少女涌入,殿中有百人之多,殿外肯定是超过千人了。

殿外广场的正中间,已经被点燃起一堆巨大的篝火,这个时代的百姓家过除夕,那是围着火盆守岁,可宫中自然与民间不同,那就得用巨大的篝火堆才相称。

此时,优雅的乐器声响起,涌入的舞女开始载歌载舞,李沐心道,我泱泱大中华自古至今,皇家歌舞团确实气势非凡,跳个舞都要这么大的阵仗。

李世民此时已经下旨与民同欢了,文武百官们也开始举杯邀酒了。

一道道经过精心烹制的御菜也流水般地端了上来。

此时有菜肴已经与事先放置的几木盘肉食不同,想来原先的可能是“冷盘”吧。

殿中的喧闹持续了大概一个时辰之后。

此时满殿君臣已经酒足饭饱,连长孙无垢也畅饮了数盏,而脸色通红欲滴。

第一百十七章 闹除夕(二)

殿中的乐声已经换成了“秦王破阵乐”,舞女们舞得也是“秦王破阵舞”。

激昂的乐声刺激着饮多了酒的君臣们,一个个不再顾及仪态开始亲自下场与舞女们共舞。

当然不乏偷偷冲舞女果露部位下手的“君子”们。

但今天只要不过分,所有人包括李世民都会当作没看见,因为今天是个狂欢的日子。

臃肿的身躯,大腹便便的肚子,随着妙龄舞女君子婀娜多姿的身形起舞,看着着实是种享受。

李沐快要笑喷出来了,这估计才是唐朝为何以肥为美的成因吧。

几乎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加入了中间的舞动。

只有了了数人坐在案几后面,李沐便是其中之一,李沐谢绝了周边几个官员善意地邀舞,只是替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似乎要与酒壶过不去。

李沐无意识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冲鼻而来,这酒与平时的酒不同,叫“椒柏酒”,用川椒、侧柏叶浸泡而成,有解毒、辟瘴气之功效。

是除夕正月宴席必备之物。

看着殿中兴致高昂的君臣,满殿的人潮和炽热的篝火映照,也无法拂去李沐此时心中的寂寞,心里怀念起与自己家人团聚的快乐时光来。

直到午夜将近,君臣们渲泻累了,李世民已经软倒在龙椅上,却依旧双手乱舞,嘴里嘟哝着“尽兴”“高乐”之类的话语,皇后长孙无垢也是醉眼矇眬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子时的钟声响起。

这时,“啪……啪……啪”一连串的爆竹声响起,这是内侍们在焚烧竹杆,将一根较长的竹竿逐节燃烧,连续发出爆破声,用以辟鬼去邪。

李沐心中一震,差点忘记了今天的目的,明天就要在东西两市发售了,可李世民的批准函还没拿到手呢。

于是连忙起身,向李世民走去。

殿中的君臣的目光这下全聚集在了李沐的身上,当然想得绝非一样。

李沐来到李世民的御座前,躬身奏道:“禀皇上、皇后,儿臣有礼物进献。”

李世民乐了,高声道:“李沐,速速传上来。”

连长孙无垢都撑着腥松的醉眼问道:“沐儿,进献的是何物啊?”

李沐回答道:“儿臣的礼物无法传上来,只能请皇上和皇后出殿外,才能看到。”

李世民动了好奇心,对长孙无垢道:“观音婢,难得李沐一片孝心,那就出去看看?”

长孙无垢含笑点头。

这时,李泰突然起身道:“父皇、母后,此时已是深夜,不安全,再则父皇、母后都饮了酒,天寒地冻地,万一伤及龙体那就……。”

李世民与长孙无垢交换了一下眼神道:“泰儿所言有理,李沐,就留到明日再献吧。”

群臣们虽然有些醉意了,可轻易就能看出其中的门道。

李世民瞬间反复的态度,亲疏立现。

李沐见好端端地被李泰坏了好事,哪肯罢休,坚持道:“禀皇上,儿臣这礼物只能晚上才能看到妙处。”

李世民看看长孙无垢,有些为难。

此时太子李承乾起身奏道:“父皇、母后,皇宫之中侍卫遍布,再说如此良辰,会有哪个宵小敢在宫中撒野?至于天寒地冻之说,儿臣深感四弟所言在理,不过儿臣担心父皇母后夜深受凉,正好准备了狐皮大氅,想来御寒是足够了。”

群臣们眼睛开始清澈起来,想不到今日狂欢之夜,还能看到这么一幕好戏,实在是过瘾了。

太子的话挑不出任何毛病来,除了一片孝心之外,还兼顾维护兄弟李泰,可此话的结果却是清楚地站在了李沐这一边。

李沐在心中大赞李承乾的语言艺术,这才象个太子的模样。

李沐与李泰本已经失衡的天平,由于李承乾的加入,重新平衡起来,甚至还略微向李沐这一头倾斜。

李世民这些年虽然对李承乾不太感冒,可李承乾毕竟是太子,名正言顺的储君,李世民怎么也不会当着满朝重臣的面,驳了李承乾面子,给李承乾难堪。

李世民瞄了一眼李泰,对李承乾淡淡地说道:“太子思虑周全,那就一同去看看吧。”

“儿臣遵旨。”李承乾随即令太监取来狐皮大氅侍候李世民与长孙无垢披上。

李泰眼见自己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还想上前劝说。

可李世民冲他眼神一凝,李泰便不敢多言了,只是狠狠向李沐、李承乾各瞪了一眼。

李世民、长孙无垢当先行去,李沐向李承乾微笑着颌首示意,而李承乾却意味深长地冲李沐微微一笑,便一拐一拐地紧随李世民夫妇而去。

太倾城了,李沐心中打了个寒颤。

李沐一把拉住追随李世民的袁仁国,低声说了几句,袁仁国点点头应下了,冲身边太监交代了几句。

太监领命而去,李沐冲袁仁国拱手谢道:“谢公公援手。”

“我说,你可别搞砸了啊。”

“公公放心吧。”

袁公公急步追李世民去了,李沐自然也不敢落后太多。

满朝的文武都涌向殿门处,心中纷纷猜测等下来会不会有太子与亲王的龙虎之争,而李沐这个始作俑者却被人遗忘了。

等李沐挤出殿外,李世民夫妇早已坐在了龙椅上,悠然看着夜空,手中还间隙地指评着。

却听李世民道:“观音婢,其实酒后出殿来,醒醒酒也是不错的。”

“是啊,就是今夜没有星星,不然这夜空更美。”

李沐听到着实尴尬,这二位敢情混然忘了是自己请求他们出来看礼物的。

可李沐猜得到,二人的话显然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说给李泰听的。

这是在告诉李泰,他们还是在维护他的。

果然,一眼看去,李泰的脸色舒展了许多,见李沐看来,李泰还傲娇地一扬下巴,鼻孔发出一个轻轻的“哼”。

我去,李沐受够了这孙子的矫情,心中决定,今夜打死也不再看他。

一柱香的功夫,袁仁国派去的太监回来向袁仁国嘀咕了几句。

袁仁国听完冲李沐点点头。

第一百十八章 祥瑞(一)

李沐上前几步兜到李世民夫妇面前。

指着夜空道:“皇上、皇后,儿臣已经令人准备好礼物了,请皇上、皇后留意观赏。”

李世民、长孙无垢半信半疑地望向夜空,满朝文武也随之作仰望状,连有心反对的李泰也狐疑地看向空中。

而这时,一阵尖锐的哨音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声响起。

李世民忽然警觉到了,“嗖”地立起身指着李沐怒喝道:“李沐你好大胆子,敢擅自在宫中引爆天雷……?”

可接下去的话被生生地咽了回去。

因为长孙无垢失态地尖声喊叫道:“皇上快看,好美啊。”

长孙无垢此时再无母仪天下的自觉,她的右手紧抓着李世民,可她的眼神却紧盯着夜空中绚丽的烟花,丝毫不敢放松,生怕一眨眼,那一抹美丽从此消失不见。

李世民也被夜空中烟花的美丽所吸引,橙黄明亮的烟花如箭般射向天空,然后向四周喷射,好像一盆绽放的金菊,在开到最耀眼的时候花儿熄灭了,枯萎了。

但那一刹那的美丽却成为了永恒。

烟花无休止地燃放着,周而复始地循环着。

似乎无穷无尽,要将这夜空映成白昼一般。

李世民夫妇、满朝文武、还有整个皇城的太监、宫女、奴役在这一时刻都是目瞪口呆地仰天张望。

其实李沐不知道,这数十丈高的烟花,恐怕全长安城近二百万百姓也已经尽收在眼底了。

渐渐地烟花已经放到了尾声,漫天的光影渐渐黯淡下去。

所有人都以为奇景已经结束,满心地不舍,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带着一丝失落、一丝遗憾。

而这时,只听到“嘭”“嘭”“嘭”……几声巨响,这爆炸声与之前的完全不一样。

听到这声音时,李沐的嘴角隐隐露出一丝笑意,对于这后面的表演,李沐心中还是有点小窃喜的。

众人惊讶而又兴奋地再次抬头望向天空。

只见几柱光焰带着旋转的火花,呼啸着冲向天空。

然后变得越来越粗,越来越大,直到所有人的心都被提起时,光焰在最高处“轰”然炸响,漫天的光影五彩缤纷,硕大的光珠如雨点般落下,渐渐黯去。

“皇上快看,祥瑞啊,天降祥瑞啊……。”一个呼喊声响起,接下来无数个呼喊声响起。

李世民也早已激动得不可抑止。

空中,夜幕衬托着八个若隐若现的大字“大唐江山,千秋万载”。

李沐也愣了,这也能算是祥瑞,这不是坊匠人做出来的烟花吗?为了搏取李世民高兴,以便达成自己预定的目的,选了这八个字而已。

可此时,场面已经明显失控,数不清地大臣们都拜伏在地,开始歌功颂德了。

许多清醒的大臣也不敢再鹤立鸡群了,不得不跟着拜下来。

连李沐自己都分不清楚这是不是真的祥瑞了,看着满殿只有李世民夫妇和自己站着了,连忙双腿一曲,跪了下来,心中那是一阵懊恼,后悔得牙根痒痒。

现在明白,这八个字,实在是多此一举、画蛇添足了,好好一场焰火表演,无端搞成了装神弄鬼。

李世民的神情已经激动到快失控的地步了,他恋恋不舍地从夜空中收回目光,扫视了跪成一片的满朝文武,最后将目光落在李沐头上。

看向李沐的眼神闪着星星,或许现在,在李世民的眼里,李沐就如同绝代佳人一般。

“李沐,你说说,这便是祥瑞么?”

李沐自然知道这不是祥瑞,抬头道:“皇上,这是……。”

突然长孙无忌直起身打断李沐的话道:“臣坚信,这就是上天降下的祥瑞。”

李沐心头一震,看向长孙无忌,这老头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忽悠?这可是欺君啊。

长孙无忌猛地迎向李沐的目光,眼神阴沉、犀利却非常坚定。

这时,李世民再次追问道:“李沐,朕还是要听你说,这真是祥瑞吗?”

李沐突然明白了,杀兄弑弟逼父退位的李世民,太需要这样的祥瑞来证明自己的正确、圣明和伟岸了。

李世民是个能分辩善恶的正常人,他自然知道自己的罪过,正如天下人都知道的一样。

可自负的他无法容忍史书对他的鞭挞,他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证明自己,向天下人证明,向历史证明,他的做法是对的。

没有人比他更迫切地需要祥瑞了。

而一而再、再而三地逼问李沐,不仅因为烟花是李沐带来的,所以需要李沐为他背书,来凿实祥瑞的真实存在,更因为李世民需要一个盾牌,简称替死鬼。

一个能为他遮风挡雨的替死鬼。

如同长孙无忌那般肯为他指鹿为马的替死鬼。

就算日后被人拆穿今于的谎言,李世民也可以将一切推到替死鬼头上,然后处置之。

皇帝自然是圣明的,只是被奸倿所蒙蔽罢了。

李沐自然没有做替的觉悟,也不想成为史书中的奸倿者。

自己可以接受“奸臣”,甚至“反臣”、“逆臣”的名号,可绝不想在史书中将自己划入“馋臣”、“倿臣”这一类。

可现在形势确实危急,李沐深信,如果自己逆着李世民的龙鳞行事,喝得差不多的李世民绝对有可能不管不顾地砍下自己的头颅,然后在酒醒之后痛哭流啼,哭诉自己酒后失德错斩大唐良臣,甚至下罪己诏并从此戒酒都说不定。

这就是帝王之道,更符合李世民的心性。

硬抗是痛苦的,李沐又不想丧命,于是深吸一口气,斟酌道:“祥瑞从来都是似有似无的存在,依儿臣看来,祥瑞即是人心。皇上富有四海,手心里执掌天下民心,自然祥瑞就掌握在皇上手里,皇上说是就是,皇上说不是就不是,岂是凭儿臣可一言而决的?”

跪在地上的大臣哪个不是人瑞?糊涂的人被这番话唤醒,附炎趋势者被这番话惊醒,脑子清醒被动下跪者心中叹息一声,自己这把年纪都活在了狗身上了,竟还不如一少年。

第一百十九章 祥瑞(二)

李世民有些恼怒地盯着李沐,而李沐也平静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从李沐眼中看到了坚定,这个少年虽然跪着,却无法让自己感受到他的臣服,李世民知道靠威逼无法令李沐妥协。

于是突然回头,对跪着的长孙无忌,展颜一笑道:“依辅机所言,这真是祥瑞?”

长孙无忌五体投地地拜伏道:“臣坚信这就是祥瑞!”

“那依辅机看,李沐进献祥瑞之功该如何赏赐?”

“以臣之见,理当升爵。”

“辅机言之有理,来人,拟旨,特进李沐为开国县公,赏黄金千两,赐其……。”

“皇上且慢。”突然迸发的声音,让所有人心中一震,谁这么不要命啊。

李世民的脸色迅速由红转白,继而转青。

李沐不得不阻拦了,哪怕是真要丢了性命。

李世民与长孙无忌的一唱一和,让李沐如坐针毡,这哪是给自己升爵位啊,这是将自己拉到火上烤啊。

将自己投入井中,然后加盖上锁,最后还用水泥将整个露在外面的井口糊上,盖棺定论啊这是。

然后诏告天下说,是李沐献的祥瑞,还因此被封了县公爵。

自己哪怕是有一万张嘴,恐怕也无法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被李沐一阻拦,李世民看向李沐的眼神变得异常的阴狠,你小子可不要不识好歹,朕已经给你台阶下了,你可不要自找死路。

李沐此时已经被逼得无路可退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皇上明鉴,儿臣以为大唐爵位,都需要用染血的功勋才能封授。儿臣以斩伏允擒拓跋赤辞被封为县子,已是倍感重负,如今若只因为进献了烟花而被封为公爵,恐怕有失朝廷爵位的尊崇,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李世民情绪已经有些失控,他尖刻地问道:“若朕不收回成命,你待如何?”

这已经是红果果的威胁了,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倒不是李世民不能威胁,而是众目睽睽之下,这种话由一个皇帝说出来,凭白自降了身份。

李世民瞬间也警觉自己的言词有差,这不象是皇帝该说的话,脸上有了些后悔的恼意。

李沐见李世民神情松动,赶紧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为李世民送上一级台阶道:“儿臣来长安,得皇上青睐,升官封爵,还有幸被皇上、皇后收为义子,所获恩宠,三生三世都无法回报之万一,今日送烟花为得不过是搏取皇上、皇上一笑。如果皇上真有意赏臣,那儿臣斗胆,请皇上赏赐儿臣烟花专营之权,也好让我大唐百姓从今以后,能有幸与君王同乐。”

李沐这番话说得有理有节也有所求,奉承了李世民,说出了自己感恩之心,还简接点明了烟花的用途,也就是说烟花不过是娱人之物,最后还送给了李世民最好的台阶,同时还达成了此行的目的。

令李沐想不到的是,方才自己刚来咸阳殿时,不待见自己的魏征,此时却第一个直身道:“臣以为李沐所言有理,臣请皇上赏赐李沐烟花专营之权。”

有魏征的带头,一些清流文臣也直身奏道:“臣等附议。”

李靖也直身道:“臣以为李沐所言有理,爵位乃国之重器,请皇上三思。”

尉迟恭等与李沐亲近的武将也直身奏道:“臣等附议。”

“臣等附议。”

……。

李世民觉得场面失控了,他后悔不在第一时间拿下李沐。

如果在第一时间拿下李沐,那这些大臣哪还敢为李沐说话?

可现在大臣们一旦明确表明了态度,那就占据了主动,自己总不能拿下满朝文武治罪吧?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道:“既然众卿都这般认为,朕就纳谏了。”

转头对李沐道:“罢了,朕念你一片孝心,便将这烟花专营之权赏赐于你。”

顿了顿道:“众卿今夜便在咸阳殿继续高乐,朕与皇后有些不胜酒力,稍稍迷瞪一会。”

谏言的大臣们这才吁出一口气,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最好没有了,至少今天是可以安然试过了。

上千号人中,恐怕只有一人是失望的,那就是盼着李沐倒霉的李泰,他心中沮丧,这么好的一次让李沐趴下的机会错过了,他后悔刚才没有迎合李世民,就象他憎恨的舅舅一样,坚定地说这就是祥瑞。

李泰虽然憎恨长孙无忌,可对长孙无忌的政zhi敏锐感却是佩服的。

李世民与长孙无垢起驾了,在经过李沐身边时,李世民明显地顿了一顿,然后离开了。

李沐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今天能安全度过,他相信李世民韬略,明天等酒意过后清醒下来,他会懂得选择正确的处置方法的。

可让李沐出乎意料的是,李世民已经走出百步之外时,突然回头道:“李沐随朕回承庆殿。”

这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场方才附议的大臣们都紧张起来。

虽然也有为李沐担心的,可更多的是为自己担心,他们甚至已经在后悔刚才为何头脑一热就附议了呢?

李世民显然不会是为了安抚或者夸赞李沐而召李沐去的,最大的可能就是与李沐算帐,那么照这个情形下去,离与自己算帐的时间就不远了。

没有人会天真地认为李世民是个宽宏大量的人,所谓帝王无情义,能做到李世民这份上,情义二字恐怕就是一层裤裆里的遮羞布。

所有人都心神不宁,因为他们知道一旦李世民向李沐动了手,下一个轮到的就有可能是自己。

但这所有人中不包括心花怒放得快要唱出歌来的李泰,他觉得幸运之神终于降临到了自己头上,自己最恨的李沐终于要倒霉了。

从被李沐炸开王府大门的那一刻起,李泰就立下誓言,与李沐此生不共戴天。

对李沐的恨意是最强烈的,甚至超过了他一直想要击败的嫡亲兄长——太子李承乾。

在李泰心里,李承乾是对手,而李沐却是仇人,对手是可能选择的,而仇人是注定的,上天注定的仇人,从永安门外李沐的一句话,就注定自己与他,便是一辈子的敌人。

第一百二十章 祥瑞(三)

李沐已经没有精力去留意在场诸公的神情了,他被李世民最后一句话搅乱了整个思路。

李沐木然的走着,追随着李世民的御辇,脑子里一团浆糊。

李沐终究是人,就算有着后世的头脑,也无法应对这种意外的情况。

一切的一切皆来自于烟花,李沐甚至有种甩自己两耳光的冲动,你说好好的县子当着,乱起什么劲?献什么宝啊?献也就献吧,弄那八个字做什么?这下不是玩死自己了么?

李沐无意识地跟随到了承庆殿,这一路上他渐渐地集中起心思,努力地思考着应对之策。

有一点让他很纳闷,为什么长孙皇后也会一直跟随李世民去承庆殿,肯定不会是李世民想在自己面前秀恩爱。

呸,都这个时候了,还他娘地想这些,李沐懊恼地真冲自己来了一嘴巴子。

“啪”地一声脆响,在这夜深人静的宫中传出很远。

李沐自己都被这一声吓了一大跳。

前面的李世民、长孙无垢显然也是听到了,当二人回过头来,李沐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走路。

伴随李世民身边袁仁国轻轻地与李世民说了几句,李世民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长孙无垢却用锦帕掩着她的小嘴窃笑着。

李沐这时的尴尬已经是无以复加,直有掐死自己的冲动。

进入承庆殿之后,李沐不待李世民发话,便老实地跪在殿中。

李世民没有搭理他,只是令袁仁国沏了壶茶来,与长孙无垢一起品尝着。

绿茶淡淡地清香撩拨着李沐的嗅觉,令他无法集中精神。

实在忍不住,李沐鬼使神差地恳求道:“皇上,赏儿臣一杯茶呗。”

“噗嗤”一声,长孙无垢直接将口中刚涰进的茶水喷了三尺远。

殿中侍候李世民的内侍们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连袁仁国都狐疑地打量着李沐,心中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脑子被吓傻了。

李世民却面无表情地一声不吭。

这气氛实在太古怪了,李沐一句话出口,倒也没那么害怕纠结了。

所谓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最多也就是一死,还怕个毛线?何必让自己在死前还受份活罪?再说了,还未必会死呢。

这样想着,李沐冲憋不住笑的长孙无垢“开火”了。

“娘,儿渴了。”

“噗嗤”长孙无垢还没平复的笑意,再次被勾起,沧到鼻孔的茶水或者是口水,让长孙无垢不顾礼仪地咳嗽起来。

李沐的无耻表现显然刷新了内侍们的世界观,他们悄悄地背转身去,双肩直抽,实在忍不住了,要不是顾及会因此丢了性命,恐怕早象皇后一般笑出声来了。

李沐这一招显然击中了李世民的软肋。

“啪”地一声,李世民将手中的玻璃茶杯摔在地上,碎了。

所有的人,包括袁仁国都迅速趴在地上,颤抖地恐惧着。

连长孙无垢都收敛起笑脸,紧张起来。

可李沐却丝毫不为所动地看着李世民,李沐已经不怕了,怕也没用不是?

“身为人臣,不思为君分忧,你算什么人臣?”李世民咬牙切齿地斥责道。

李沐没有回答。

“朕的心意,你要是不明白,朕可以不怪你,可你明明是知道了,却还一意孤行,与朕唱反调,你是不是认为朕杀不得你啊?”

李世民越说越气,突然冲了上来,对李沐是拳打脚踢,一边动手一边骂道:“亏朕还让你官复原职,你就这么回报朕?”

“嘴里口口声声言及朕对你的恩宠,却处处与朕做对,你自己说的礼义廉耻呢?”

李世民的暴怒反倒让李沐放下心来,只要李世民动手了,那自己的性命算是保住了,李沐没有闪躲,只是有意识地避开要害部位。

熟知李世民性子的长孙无垢也放松下来,她看着对李沐狠下重手的李世民,并没有上去劝阻,因为她明白,如果不让李世民发泄完,反倒是对李沐有害。

施暴大概进行了一柱香的时间,李世民终于累了,想休息了,走回龙椅之前,最后赏了李术一脚丫。

“给朕跪老实了。”说完李世民在龙椅上坐下,气喘吁吁地从长孙无垢手里接过一只新杯来,直接灌了两口。

李沐是混身酸痛,幸好脸没有被涉及到,这样看来,李世民还算是手下留情的。

我呸,这个时候我怎么还想这么?李沐鄙夷起自己的情商来。

“说说吧,你为何要唱朕的反调?”李世民自然没有放过李沐的意思,喘均了气,解了渴之后,又开始逼问起李沐了。

李沐微微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回答道:“皇上误解儿臣了,儿臣这是为皇上着想。”

“啪”一样东西朝李沐飞了过来,李沐下意识地一躲,那东西砸在了李沐身边,李沐低头一看,不是玻璃茶杯,是本不知道谁呈上去的奏折。

原来李世民一怒之下又想将手中杯子砸向李沐,可现在李世民怒火已经渲泻了,神志清醒,终究是舍不得再砸碎一只,所以临时改变了“暗器”,随手拿起了案上的一本奏折飞了出去。

“为朕着想?让朕在满朝文武面前丢了颜面,你就是这么为朕着想的吗?”李世民骂着骂着又生气起来。

长孙无垢这时起身轻声劝慰道:“今日是除夕,还请皇上留些体面。”

李世民这才按捺下火气,坐回龙椅道:“好,朕给你自辩的机会,讲。”

李沐知道这是长孙皇后为自己争取的难得的机会,感激地看了长孙皇后一眼,迅速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思路。

“皇上方才说儿臣明明是知道了皇上的心意,却还一意孤行,与皇上唱反调,这儿臣认。”

“嘿嘿。”李世民冷笑两声。

“皇上容儿臣说完。”

“讲。”

“自古以来,皇上可曾听说哪个皇帝靠祥瑞让天下百姓信服的?可曾听说哪个皇帝靠祥瑞让周边列国降服的?可曾听说哪个皇帝靠祥瑞文武百官臣服的?”

李沐连续三问让李世民沉默下来,连长孙无垢也有些许动容,这混不吝胆子可真大。

第一百二十一章 彻夜奏对(一)

“儿臣当时就说,祥瑞即是民心,皇上富有四海,手心里执掌天下民心,自然祥瑞就掌握在皇上手里,皇上说是就是,皇上说不是,就不是。现在面对陛下,儿臣依旧是这个意思。”

见李世民没有反应,李沐继续说道:“祥瑞不可没有,却不可强求。它可以锦上添花,却无法雪中送炭。如果强求,不过是在史书上平添不光彩的一笔,徒让后人讥笑而已。儿臣一片赤诚为皇上着想,望皇上明鉴。”

李世民定定的看着李沐,沉默了许久,忽然从嘴里一字一句的蹦出话来:“你就是只妖孽。”

这话可太诛心了,李沐只能望向长孙无垢,一副无辜天真状。

长孙无垢不负李沐厚望,起身向李世民劝谏道:“皇上,臣妾以为李沐所说有其道理,指鹿为马、无中生有之事,不是明君所能为的。”

李世民此时酒劲也过了,如同一个想要棒棒粮的孩子,突然发现棒棒糖其实只是毒药,也就没了那种渴求的心思了。

他指着李沐道:“念你还算有些孝心,这事……朕不追究了。”

李沐总算是熬过这一关了,心神一泄,就忘记了嘴巴上锁了,信口开河地奉承道:“谢陛下不罪之恩,皇上圣明,皇上春秋正盛,要达到目的,完全可以用更光明正大的方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世民原本想令李沐退下,自己迷瞪一会,养养精神以应对明日的大朝会,可李沐这一说,让他心跳加速起来。

“听你话中之意,是有妙策?”

“呃……。”李沐正想再扇自己一耳光,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其实大伙都心知肚明,李世民想要的是什么,可这对于臣子来说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做对了荣誉李世民得,做错了黑锅臣子背。

这种事,谁乐意做?

满朝的文武谁不明白这一点,李世民登基十年,这些人精们会想不出与君分忧的办法?

只是他们不乐意做罢了,反正恶事是李世民自己做下的,苦果自然由他去背,自己安份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不求青史留名,但求无愧于心。

这才是满朝大臣心中的真正想法。

李世民的追问不得不答,自己酿得苦酒就得自己捏着鼻子灌下去。

“这……。”李沐迅速在脑海中组织着词汇,整理着思路,“做到国富民强、众安道泰是上策,只是需要的时间很长,长到可能需要一代甚至几代人。”

李世民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那么剩下的选择,也只有开疆拓土一途了,可穷兵黩武前朝就是参照。”

李世民依旧点点头,他猜不到李沐究竟想要说什么。

长孙无垢暗暗向李沐施眼色,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好不容易皇帝气消了,不要再作死了。

李沐却看不到长孙无垢的眼色,他低着头一边说一边想,思维渐渐地清晰起来:“解决这个矛盾其实也不难。”

“此话怎讲?”李世民被吸引了,他的最大梦想就是高丽,他认为只有拿下连前隋都屡战屡败的高丽,才能证明自己的伟岸和正确,才能让青史中他的恶行被功勋掩盖。

李沐思路已经有了,可需要时间思考该怎么对李世民讲。

“咳。儿臣口渴,斗胆请皇上赐杯茶水喝呗。”李沐的脸变得很快,快到连长孙无垢都不适应,她甚至无法判断现在这个李沐可是前面与李世民论道国策的李沐。

李世民愕然,这小子真是打蛇上根的主,给了三分颜色这就开起染坊来了。

可心中那一丝绮念已经被李沐钓了起来,欲罢不能。

于是向长孙无垢施了个眼色,没好气地说道:“朕准了。喝完快讲。”

长孙无垢手中拿着斟好的茶水,这杯本是要递给李世民的茶水,她还特意轻轻地吹了几口气,是防李世民烫着。

结果这杯茶就到了李沐手里,李沐一口喝干,嗑巴着嘴唇赞道:“好茶。”

这可李世民气得差点又想摔杯子,看李世民真急了,李沐不敢再耍宝。

“既然穷兵黩武伤国家的元气,那就不战而屈人之兵呗。”

“怎么不战而屈人之兵?”

李沐的眼睛再次流离到了长孙无垢手上的茶杯。

当喝下第二杯茶时,李沐感到一股杀气直逼过来,那是李世民的眼神。

李沐不敢再拖延,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事,就四个字——输出战争。”

“输出战争?”李世民对这后世的词显然无法完全理解,他在嘴里嘟哝着了好几遍,最后若有所思地还是看向李沐。

“输出战争的意思就是将国内矛盾转向国外。”看到李世民还是不明白,李沐解释道,“就是让敌国爆发内战,咱作壁上观。”

李世民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好主意,好主意。”

李沐心中有些小得意,眼睛又待转向长孙无垢。

可李世民的追问就到了:“如何让敌国内斗?”

李沐只能收敛起旁移的眼神,李世民的问题问在了点子上,挑起敌人的内斗说容易,可做起来就难了,谁没事自己伙内斗啊?

“皇上圣明。”李沐先拍了句马屁,“以儿臣看来,眼下对大唐具有威胁的就是三年前建国的吐蕃王朝及三国鼎立的高丽。高句丽、新罗、百济三国中,高句丽虽为大唐册封,背地却阳奉阴违、百济虽然每年皆有朝贡,可与倭国暗通款曲,唯有实力较弱的新罗,在高句丽与百济夹击之下,有求于大唐。”

李世民点头认可。

“以大唐的实力,征服高句丽是迟早的事,可如果大军出征,吐蕃在背后下绊子,再加上倭国暗中援助,恐怕最后还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用输出战争的方法来破题,可以事半功倍。”

说到这,连长孙无垢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聚精会神地听李沐说话了。

“大唐可以向实力较弱的新罗大量出售战争物资,包括钢铁、武器、铠甲甚至火器,如此一来,高句丽就对新罗既有的战略优势就不复存在,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第一百二十二章 彻夜奏对(二)

“高句丽必对新罗发动战争,以图回复优势,而新罗在实力大增的情况下,哪会屈服于高句丽?二国之间爆发战争不可避免。”

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闪,问道:“可如果新罗因此而国力大增,企图脱离我朝的控制,又该如何?”

“皇上圣明,不过对此儿臣也有对策。届时,有新罗为鉴,百济为求在二国夹缝中自保,必谋求与大唐亲近,以求得到大唐的物资输出,如此一来,朝廷可以适当地出售一部分物资给百济,无形之中,也警告了新罗,相当于告诉新罗,你如果敢起歪心,大唐随时可以换了你扶持百济。而高句丽迫于生存空间的被抑制,必然会求助于倭国,倭国如果袖手旁观,那么高句丽一旦被灭,整个高丽全在大唐的掌握之中,倭国失去了踩上陆地的跳板,自然再无与大唐争雄的能力。所以,儿臣以为倭国必定援助高句丽,如此一来,旧的平衡被打破,新的平衡产生。”

李世民皱眉道:“大唐付出了巨量的战争物资,可最后能得到什么呢?”

李沐微笑着回答道:“大唐能得到天下。”

“何话何解?”

“皇上现在如果下旨令高句丽、新罗合攻百济,那二国会遵旨吗?”

李世民思忖一会道:“朕估摸着会阳奉阴违。”

“这就对了,虽为属国,可大唐没有对它有真正的控制能力,只不过是名义上隶属,仅此而已。”

李沐的话很实在,可实在话往往伤人,李世民的脸色阴沉下来。

“但如果按照儿臣方才说的行事,那么这种局面就会改变。新罗、百济从大唐得到了战争物资而实力大增,可他们的实力是来自于大唐对他们的输送。如果他们敢不听话,那大唐只要关闭输送物资的通道,相信二国就会迅速崩溃。人就是这样,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惯了好日子的人,再要回到过去的穷日子,恐怕……呵呵,那时二国就算想硬,国内的豪族恐怕也要造反了。”

李世民认同地点头。

“这是大唐得到的第一个好处,就是能真正地控制、影响二国朝政。第二个好处是,三国的实力此起彼伏,引发的战争,大唐虽然没有参战,却因能对二国实施影响,而得到参战的好处。第三,三国交战及倭国的援助,大战之后实际上削弱了四国的整体实力,而大唐实力因此相对得到了提升。”

李世民显然被李沐忽悠得心花怒放了,在他看来,李沐的方案是切实可行的,刚想夸赞几句李沐,却看到李沐欲言又止的表情。

“还有什么话,一起讲出来。”

李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出来:“皇上,其实还有最关键的好处是,长期依赖大唐的武器、铠甲,新罗、百济终将彻底丧失自己的武器生产能力,如果到时大唐再对二国无限制地高价购买粮食、矿石、高丽参等等不需要技术的物资,那么二国的生产能力便会集中到这些方面,从此相当于沦为大唐的两个粮食产地,再无翻身之日。”

这一招相当的阴损,李世民思忖着,可却是一个妙计,而且越琢磨越能引申出更多的妙处。

好半晌李世民集中起益发飘渺的思绪,问道:“可我朝大量输送到二国的战争物资,二国无力购买又待如何?再则,这些物资在国内如何筹措?”

李沐心中赞叹李世民的正治敏锐感,直接问到了点子上。

“这可以解决,一方面让二国用金银、矿产、粮食、特产甚至二国的土地支付货款,也可以将一部分折成十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债务,分期偿还,当然,这是要支付高额利息的。另一方面,让国内各大世家、豪族出资入股,以日后的利益做为红利,包括二国的土地,因为二国土地对朝廷没有实际意义,可对各大世家、豪族却是非常诱人的。”

李世民被李沐刻画的这一副巨大的蓝图彻底惊到了。

甚至李沐也被自己的话惊到了,这还是个十岁,不,过了今天该十一岁了,十一岁孩子该说的话吗?

可后世的脑子,话一打开口子,就禁不住地往外到,说着想着,想着想着就说多了。

李世民紧盯着李沐,咽了一口口水,不想呛到了,他沙哑着嗓子道:“朕没说错,你就是妖孽。”

李沐没有辩解,轻声但无比清晰说道:“儿臣如果真是妖孽,那也只会是忠诚于大唐的妖孽。”

李世民听了之后,眼中的冷洌迅速散去。

他闭目想了一下,忽然道:“此策也可用是吐蕃,甚至任何一国。”

“皇上圣明。”

李世民“忽”地睁开眼睛,扫视殿中厉声喝道:“今日奏对,事关社稷,在场任何人都不得泄露一字,否则,朕诛他九族。”

三四个内侍吓得立即趴在地上,嗖嗖发抖,“奴婢遵旨。”

“都下去吧。”李世民冷冷说道。

内侍们退下之后,李世民看了袁仁国一眼,袁仁国一躬身,也出去了。

“啪”地一声轻响,角落里一直记录的起居史惊恐地手中笔掉落都不知道。

李世民猛地回头看角落里的起居史,停顿了好一会才阴声道:“该如何记录不用朕来教你吧?”

起居史牙齿“咯”“咯”直响,含糊不清地回道:“微,咯,臣知道,咯……。”

李沐心中一跳,明白将要发生什么,刚想谏言,却被李世民狠厉的眼神制止了。

连长孙无垢都紧闭着嘴巴,没有任何谏言。

李沐暗叹道,死道友不死贫道,阿弥陀佛。

李世民转头对长孙无垢说道:“观音婢该回去休息了一会了。”

长孙无垢哪会不知道李世民的意思,迅速起身道:“皇上也保重龙体,切莫过于劳累。臣妾告退。”

李世民点点头。

长孙无垢离开了,走时深深地注视了李沐一眼,她已经明白,大唐自今天起,已经离不开这个义子了,或许有朝一日,朝廷宰相、三公的位子上,就会有此人的一席之地。

第一百二十三章 彻夜奏对(三)

待长孙无垢离开之后,殿中只剩下李世民、李沐还有角落里的起居史了。

李世民招手示意李沐过去坐下。

李沐没有谦让,在李世民对面坐了下来。

可能是精力透支的缘故,二人此时已经不再讲究礼仪了。

李沐自己动手,斟了一杯双手捧给李世民,然后替自己斟了一杯,正待喝。

不想一句莫名其妙地话传来。

“朕是真不想用你,可你逼朕用你啊。”

李沐心中一动,他听懂了,轻声回答道:“儿臣此生只想做大唐的最后一堵墙,守住汉人的基业。皇上依旧可以不用儿臣。”

“哦?”

“今日所说虽然是儿臣的想法,可拿捏之间的度,朝中重臣的谋略远非儿臣可比的。皇上只要将儿臣方才所说的分拆成许多单独的计划,然后各派能臣负责实施,这样各施其职,还能保密,不至于外泄。”

李世民深以为然,赞赏地看了一眼李沐道:“你远比朕想像中还要知进退之道。”

“皇上谬赞了。”

这时,袁仁国回来了,李世民看向他,而他冲李世民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然后才禀报道:“禀皇上,祭祀的时辰到了。大臣们都已经在殿外等候陛下起驾。”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丑时三刻。”

“朕知晓了,你去告诉他们,让他们等着,朕一会就起驾。”

袁仁国应诺,转身出殿向群臣传达了李世民口谕。

群臣们一片哗然,这可是元日祭祀大典,虽然现在时辰还未过,可从宫里去太庙不要时间啊?

长孙无忌上前一步问道:“袁公公,不知道皇上因何事耽搁?”

袁公公答道:“皇上正与李沐奏对,都一宿了。”

长孙无忌惊问:“公公确定是奏对?”

“正是。”

长孙无忌莫名其妙地看向房玄龄等人,可他们也是莫名其妙。

那就不对了,李沐被李世民带走是因为忤逆了李世民。

本该问罪于李沐,怎么就成了奏对了呢,还整整一宿。

长孙无忌转向袁仁国,追问道:“公公可否说说,皇上与李沐奏对何事?”

袁仁国又不傻,那几个内侍还是自己料理的呢,虽说面前都是些朝廷重臣,可袁仁国知道,这事若泄露了一字半句,李世民可不会因此而饶过自己。

袁仁国虽然不会告诉长孙无忌,可也不敢在当朝司空面前撒谎,“咱家不知道,司空还是亲自问皇上吧。”

长孙无忌觉出了其中的不同,以让袁仁国对自己和房玄龄这般重臣三缄其口的,那得多机密的事啊,可问题是李沐在里面奏对了一宿。

而殿外的一部分大臣们闻言却暗松一口气,李沐还活着,不但还活着,还与皇上奏对了一宿。

这说明什么?说明皇上已经不追究祥瑞之事了,连李沐都不追究了,那自己岂不是安稳了?

殿外被挡的大臣们窃窃私语。

殿内的奏对也到了尾声。

李世民知道元日祭祀大典的重要性,他自然不会为了与李沐奏对而延误了祭祀大典。

他只是一时舍不得起身罢了,就象搓麻将正兴头上的人,听说有急事,也会搓完这把再起身是一个道理。

“这方案你还有需要补充的吗?”

“嗯……是有几处需要向皇上禀明。”

“讲。”

“这方案要实施,先决条件是有一个强盛的大唐。其一,要有强大的生产能力和技术能力,因为只有有了更好的兵器,才可将旧兵器卖出去,否则不是卖兵器而是卖国了。这一点……儿臣厚颜不諻多让,观整个大唐,恐怕儿臣最适合不过了。”

李世民点头表示认同。

“其二,需要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人数不用多,但必须精锐,时不时地出现在各处,连续地打胜仗。强大的生产能力和技术能力最终会引来周边列国的觊觎,以精锐部队威慑周边列国让他们都知道唐军的厉害,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如此一来,就算他们有贼心,恐怕也没贼胆了。更重要的是要不停地使用最新的武器打胜仗,从而引来他国的购买之心。”

“朕令你扩编神机卫倒是契合了此点。”李世民自夸道。

“皇上英明。”说到此李沐心中一动,“皇上给儿臣的旨意,将护卫营扩编为三千神机卫,儿臣当日说起过,这养兵耗费过甚,五百护卫营已经是捉襟见肘,这三千神机卫儿臣实在是……不知道这兵饷可否由朝廷来出?”

李世民冷哼一声,“怎么,这就开始向朕要钱了?”

“儿臣实在是不得已。”

“你养不养得起是一回事,朕的神机卫,自然是朕来养。”

“皇上圣明。”李沐赶紧趴下称颂。

“这样吧,朕知会民部,每年挤出三十万贯做为三千神机卫的饷银。”

三十万贯?还每年?李沐闻言心中腹诽,老子五百兵一年就要花费二十五万贯呢,还说自己的兵自己养?

“皇上,这……是不是少了点?”李沐苦着脸,艰难地问道。

“国帑拘紧,也就这么多了。”李世民斜了李沐一眼,“别在朕面前装穷,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单水泥一项,你每年收入囊中的就不下三十万贯,加上你与辅机合营的钢铁,与尉迟合营的白酒,如今朕又赐了你烟花专营之权,每年进项养三千神机卫绰绰有余。”

李沐闻听,暗中腹诽道,这可是咱的钱,你一皇帝堂堂天子,计算着臣子的家产,算什么事?

“皇上不是说……神机卫皇上自己养吗?”李沐小声地嘀咕道。

不想,李世民一听两眼一瞪,怒了,他指着案下一堆奏折道:“别不知好歹,朕这是为你好。你小小年纪,攒这么多的钱财做甚?你可知如果没有朕为你压下那一堆弹劾奏折,你还能在这与朕讨价还价?”

李沐顺着李世民的手指方向瞄了一眼,我去,那堆奏折至少有三四十本,于是心中有些害怕了,“儿臣叩谢皇上维护之恩,儿臣领旨就是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彻夜奏对(四)

见李沐服软,李世民这才缓和了语气,“好好替朕办事,朕亏待不了你。好了,继续说下去吧。”

“是,皇上。”李沐应道,“其三,做到上述两点之后,万邦来朝的日子就不远了,不过这万邦来朝不是臣服来的,而是盯着大唐的兵器来的,这时就需要有经验的大臣们去谈个好价钱了,最好能谈到十倍、数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利润,当然,谈得不一定是价钱,也可以谈别的条件,象土地、政权、战争等等,呵呵……。”

李世民也击掌叫好,呵呵大笑起来。

“做到了第三点,那就没有了钱财方面的压力,其实那个时候,大唐就可以用脸色行事了,谁不听话就不卖给他兵器。……儿臣现在能想到的大致就是如此了。”

“那此策第一步该如何实施?”

“先加大对新罗的扶持,让高句丽和百济急迫起来。”

“朕知晓了,你回去写一份折子递上来,要快。”

“儿臣遵旨。”

李世民转头喊道:“来人。”

袁仁国闻听赶紧跑了进来。

“使人知会皇后,与朕同往太庙。”

“吩咐下去,即刻起驾前往太庙。”

“奴婢遵旨。”

李世民明显犹豫了一下,可依旧说道:“李沐,随朕同往太庙。”

李沐一愕,可这时不是问的时候,于是应道:“儿臣遵旨。”

李沐跟随李世民走出宫外,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这时群臣的眼中流露出来的神情是复杂的,更主流的是艳羡,能与皇帝奏对一宿,那是多大的荣宠啊?

其中有一个人伤心欲绝,那自然是期盼李沐倒霉的李泰了。

本来是不会伤心的,可李世民带走李沐,让李泰有了希望,如今希望破灭,怎会不让他伤心欲绝呢?人最怕的就是有了不该有的希望。

李沐四顾,发现所有人会聚一起,恐怕得有数千人了,还不包括随行的禁军。

皇帝、皇后、太子各有各的车驾、仪仗。

李沐本以为李世民是让自己跟随他去太庙,可想不到李世民上了车驾之后,竟让袁仁国传口谕让李沐同车。

于是李沐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李世民的车驾,满朝的文武众臣惊慕不已,自李世民登基以来,谁得到过如此恩宠?

就算是公认的宠臣长孙无忌和公认的爱子亲王李泰,也没有得到过如此恩宠。

李沐却是在车上如坐针毡,他明白如果眼神能杀人,他的背后恐怕现在早就捅出无数个窟窿了。

车驾开始前行了,李世民看着坐立不安的李沐抽了抽嘴角。

人确实是个璞玉,可终究是小了点,还做不到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地步。

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李沐不是这样的年龄,自己又怎会给他如此恩宠呢?

恐怕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想到此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知道朕为什么赏你如此恩宠吗?”

“这……。”李沐腹诽我怎么知道你哪根筋搭错了,非让老子受这份罪?“儿臣愚钝,还请皇上指点。”

“看来你也不是全能的。”李世民带着戏谑的意味调侃道。

“儿臣只是凡夫俗子,蒙皇上青睐恩宠才有了今日。”

“朕可以指点你一下,朕的用意。”

“儿臣洗耳恭听。”

“朕这是在为你清扫障碍、树立威信。”李世民瞪了一眼发悚的李沐,“如此巨大的方案实施,遇到的阻力必定是难以想像的,朕需要一个在朝堂之外的代言人。”

李沐听了冷汗都渗出来了,什么代言人?有句歌词唱得好,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

看着李沐的神情,李世民带着讥笑道:“怎么?怕了?”

“儿臣不怕,有皇上做儿臣后盾,儿臣还怕什么?”李沐义正词严的回答道。

李世民意外地眼角一抽,道:“那就好,朕就是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李沐是朕的人。”

啊?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李世民自然猜不到此时李沐心中的龌龊,他继续说道:“朕也要让天下人知道,你李沐的背后站着朕。”

李沐已经认命了,从上了李世民车驾的那一刻,李沐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好在自己年少,加上背后的毕竟是皇帝,李沐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你可知道,朕为你留中了多少弹劾的折子?”李世民冷不防地问道,“你以为得了朕的恩准,就能肆无忌惮了?你以为与长孙无忌合伙卖铁器就能轻易堵住别人的觊觎?你以为与尉迟恭等朝廷重臣合伙卖酒就能让整个军方对你的贩卖都视而不见?”

李沐听傻了,李世民的耳目灵敏到这种地步,李沐不意外,可李世民说有这么多人弹劾自己,那就让李沐意外了。

李沐相信李世民不可能撒这么一个无法推敲的谎言来吓唬他,如果是事实,那自己未免做的太失败了,自己一直在做的是分出一部分利益换来大树的认可,达到靠着大树好乘凉的目的,可到头来发现大树是起到了替自己遮风挡雨的效果,可大树外面却是暗箭难防,李沐发现自己从此出不去了,似乎只能依靠着大树才能安全。

李世民眼神带着一丝嘲弄对李沐说道:“你要记清楚了,这天下只有朕才能保得住你。”

李沐后颈发冷,连忙低头应是。

到了太庙之后,李世民便不再理会李沐了,李沐也正好乐得轻松些,躲在人群内,人做亦做,躬身啊、磕头着,喊喊口号啥的。

一个晚上的精力透支,令李沐实在没兴趣去看这难得一见的盛大祭典。

昏昏沉沉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有礼官高声道:“诸公请回太极殿,参加元日大朝会。”

李沐这才随着人潮出了太庙,可这一出太庙李沐就蒙了。

来时李世民让自己同车而来,可回去时却没带自己玩儿,百官们都乘自己的马车、轿子,可自己的马车还在宫城外等候呢,难道让自己跑步去太极殿?

可不带这么玩的,那可是数十里地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朝会(一)

太庙处在皇城之中,周边连民宅都没有,李沐也没有动去六部衙门抢马车的意图,话说回来,六部衙门现在恐怕也没有现在的车马可抢了,正月初一,谁他娘地去上班啊?凡是官员都去了宫城参加大朝会了,只是品阶低的只能观礼罢了。

李沐只能徒步前进,发扬乐观主意精神,靠十一号数十里长征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不说李沐继承后烈的光荣传统,徒步长征,说说李世民现在的烦恼。

一年一届的大唐元日大朝会举世瞩目。

说它举世瞩目并不夸张,这不但是大唐国内的盛典,也是面向周边列国的盛典。

“天颜入曙千官拜,元日迎春万物知”,说的就是元日朝会的情形。

“一片彩霞迎曙日,万条红烛动春天”,众官员拂晓即已按品阶方位列队等候,烛火通明的仪仗有“火城”之称。

殿上陈设礼乐、历代宝玉、车乘,仪仗庄严。

皇帝衮冕临轩,皇后、百官、朝集使以及皇亲国戚都着朝服一同参加。

四方恭贺的诸多礼仪不仅是对新年的美好祈福,更凸显了皇权的至高无上,以及中央对地方所拥有的控制权力。

香烟燎绕的殿堂上,李世民俯视的目光穿过殿前的诸多臣僚,投射向遥远的天际。

朝霞映衬下,第一缕阳光喷薄而出,耳边的声声“万岁”,仿佛随着这新的光明,穿越了层层朱阙,撒向大唐的广袤疆域。

阙下礼部尚书王珪正抑扬顿挫地诵读着李世民的新年贺词。

“条风开献节,灰律动初阳。百蛮奉遐赆,万国朝未央。虽无舜禹迹,幸欣天地康。车轨同八表,书文混四方。赫奕俨冠尽,纷纶盛服章。羽旄飞驰道,钟鼓震岩廊。组练辉霞色,霜戟耀朝光。晨宵怀至理,终愧抚遐荒。”

李世民的雄心与骄傲,跃然在字里行间。

对于来朝的“百蛮”与“万国”,李世民不仅有诗中所展示的车同轨、书同文大国君主的威严,还有和风旭日般的关怀。

仪式的过程中,包含了皇太子、诸公的献寿礼仪、中书令上奏地方的贺表、黄门侍郎奏祥瑞吉兆、户部尚书奏诸州的贡献之物,礼部尚书奏诸蕃的贡献等等内容。

最让人关注的是各国的朝贡和献礼。

而李世民的烦恼也恰恰出现在这个环节上了。

突厥、突骑施、回纥、吐谷浑、高句丽还有吐蕃等周边列国都献上了国书和礼物,在这种时候就算是平时有龌龊,也都会留些情面,毕竟是两国邦交嘛。

可总有些不识礼数的野蛮人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倭国舒明朝天皇所派的使者团也进献了礼品,礼品是一整套的大铠,包括锹形前立星兜,精致的胴丸,有袖甲,皮笼手,着臑当和皮沓。

李世民及众臣们见到了皆连连点头称赞,确实,倭国所献的大铠色彩绚丽,相当精美。

大铠是由竹、革、铁片构成,用绪连接,卖相确实不错。

李世民的烦恼不在这一套大铠上,而是出在倭国的国书和一把刀上,更出在倭国使团的使者首领上。

倭国使团人数众多,自然不可能全到齐,他们派了三人入殿献礼及观礼。

这三人是使团首领小野炊户、副首领南渊请安及学问僧高向玄理,而小野炊户正是前任遣隋使小野妹子的儿子,如今成了遣唐使了。

倭国呈上的国书中写道:“东天皇敬白西皇帝。季秋薄冷,尊候如何。想清念,此即如常。今谴使小野炊户,南渊请安等往。”

李世民一看这开头的称呼就不高兴了,在当时的东亚,敢称天子的也就大唐皇帝了,区区倭国国王敢与自己平起平坐,这让满腔雄心壮志的李世民如何不恼?

而倭国的自大素来有之,前隋时,倭国就派使者小野妹子致信隋炀帝,国书上也是这么张狂“日出之处天子致书,日落之处天子无恙……。”

隋炀帝大怒,下旨给鸿胪寺卿,往后再有蛮夷书信这么不知礼仪的,不要再呈给朕看了。

但顾及到高丽新罗国的形势,终究没有责难小野妹子及倭国。

如今故事重演,李世民恼怒之下口谕将倭国国书传给众臣观看。

群臣也悲愤激昂,所谓君辱臣死,这一刻众人是一条心地一致对外。

群臣众说纷芸,纷纷指责倭使无礼,是不识礼仪之野蛮人。

可小野炊户上前向李世民说道:“我天皇还有一件礼物送于大唐皇帝。”

李世民道:“呈上来。”

小野炊户从南渊请安手中取过一把锦帛包裹的长形物,回身道:“此物乃我国神器,须请大唐皇帝亲自迎取。”

李世民及满殿大臣闻言大怒,区区一件礼物,敢让大唐天子下座迎接。

于是乎,一片指责中再次响起。

可这次倭使的反应与上次不同,小野炊户一脸倨傲,一手扯开包裹的锦帛,露出一把精致的带鞘长刀,扬声道:“大唐皇帝若是不信,可取大唐最坚利的刀来,与之一试便知。”

这是公然的挑衅啊,面对满朝文武和各国使者,李世民丢不起这面。

于是令内侍取宫中所藏神兵刀剑各一把,与之相试。

满殿诸臣们皆对大唐的刀剑有信心,本来嘛,倭国的铸造之术就是从中原学去的。

可结果大出所有人预料,内侍取来的刀剑与小野炊户手中的长刀对砍,数下之后,竟都折断了,而小野炊户手中的长刀,只是留下几处米粒大的口子,这点口子,一经打磨就可消除,不足为虑。

各国使者都窃窃私语,而小野炊户等人皆一脸自豪,望向李世民道:“外臣恭请大唐皇帝亲自迎接我国神兵。”。

李世民一时下不来台,急切间突然想起李沐当日演练的横刀来,急忙喝问:“李沐何在?”

大殿中所有人眼光搜索着,不见回应。

李世民边上的袁仁国,走近密奏道:“太庙祭祀之后,奴婢象是见沐县子没有车驾……。”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朝会(二)

李世民这才想起李沐是随自己车驾去的,可回来自己就忘记带上他了。

这倒不是李世民故意给李沐难堪,确实是忘记了。

于是李世民对袁仁国下了口谕,派人找到李沐,立即返回。

袁仁国急步小跑去传旨了。

话说李沐十一号长征数十里,已经到了气喘吁吁的地步。

这一路上,不用说马车了,除了巡逻的禁军,连个人影都没有。

好不容易来到左骁卫的军营外,见到有一骑迎面而来。

李沐看见大喜,忙立于道中央阻拦。

马上的骑兵是宫内传信禁军,他可是有宫内骑马特权的。

如果是普通人,说难听点撞死也是自负。

好在李沐昨日赴宫宴,今日参加太庙祭祀,身上穿的是正经的朝服,头戴进贤冠。

骑兵不敢造次,只能在李沐跟前勒住了缰绳。

李沐上前喘着粗气,凶狠地说道:“这匹马本官征用了。”

骑兵虽然是个大兵,可这天天进出宫城,什么大官没见过?

岂会被李沐这一身朝服吓到。

不过言词还算客气,道:“上官之命,小人不敢违抗,不过这马是小人送信必备之物,岂能送人,望上官体谅。”

李沐气喘吁吁,瞪着已经在带转马头准备绕过自己的骑兵,一时情急,从怀中掏出御赐金牌吓唬道:“你他娘的看看这是什么?如果误了本官大事,定让你满门抄斩。”

总算那骑兵常在宫中跑,有些见识,要换了各州的府兵,恐怕谁认识这是御赐金牌来着?

那骑兵一看脸色骤变,迅速滚下马拜道:“小人躬请圣安。”

李沐随口说了一句:“圣躬安。”

顾自上马调转马头,向宫城奔去。

可怜那骑兵混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哀怨,你说这大年初一的,没招谁也没惹谁,竟在皇城里被抢了马匹,找谁说理去。

这时,远远听见抢马的那位喊道:“去永安门外取你的马即可。”

永安门?骑兵快哭出声来了,那可是十多里地啊。

可没办法,要延误了送信,恐怕这年就过不成了,只能一路小跑向永安门奔去。

李沐总算是轻松了,想到自己竟是用御赐金牌抢了匹马,心中也是哭笑不得,心道这也是让李世民知道自己是这么用他赐的金牌,恐怕立马就要收回了,这还不算,恐怕一顿脚踹是逃不了了。

这时,太极殿内的气氛已经白热化了。

“外臣再次恭请大唐皇帝亲自迎接我国神兵。”小野炊户大声催促道。

可李世民岂会不顾大国天子的颜面,当着各国使者的面,又迎接倭国一把刀,就算真是把神刀,李世民也丢不起这脸。

而满朝文武已经骂不出什么新鲜词来,加上确实是倭国的刀锋利结实,一时哑雀无声了。

小野炊户得意道:“若大唐皇帝无意迎接我国神兵,外臣就只好带回了。”

李世民铁青着脸,无话可说。

小野炊户张狂地呵呵一笑,从地上捡起裹刀的锦帛,准备重新将长刀包裹起来。

殿内没有人能阻拦小野炊户,毕竟是使者,外交人员,就算是无礼,可他并没有什么违反律法的举动,只能听之任之。

可所有人的心里都象吃了个苍蝇,恶心至致。

一时间,纷纷别过脸去,不想看到小野炊户的可恶嘴脸。

大殿中显得异常寂静,与原本大朝会该有的喧闹截然相反。

“且慢。”殿外传来一声轻呼,在寂静地殿内,显得清晰而坚定。

所有人的眼光,包括小野炊户等人,都看向殿门。

李沐终于赶到了。

可李沐毕竟不是神仙,他自然不知道太极殿中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那声“且慢”,也不是冲着小野炊户喊的。

而是纵马宫城,一直到太极殿外才被守在殿外的禁军拦下。

这倒不是大唐宫城守卫如此松懈,而是今日是元正日,又是大朝会,哪个找死的会选今日闯金殿?加上李沐毕竟穿着朝服,也只有一人。

所以,路上就算有禁军看见,也不上前阻拦,都认为这是重臣奉旨办急事,何必去管呢?

这才让李沐一路无阻地到了太极殿外。

可到了太极殿就不同了,皇帝和重臣在里面呢,哪个敢这么放李沐肆无忌惮。

于是拦下了李沐,幸好是禁军士兵认识李沐,有几个还是李沐的铁粉,这才没有为难李沐,但纵马宫城毕竟罪不小,禁军不敢擅自做主,领头的校尉转身要入殿禀报。

这才引来李沐一声轻喝“且慢。”

而李沐喝这一声“且慢”,是想故伎重施,用金牌来摆平这件事,他可不想真挨李世民的踹。

可这时,李世民算是捞到了救命稻草,喝道:“传李沐上殿。”

袁仁国随即尖声喊道:“宣李沐上殿。”

这声音久久地在殿里外回荡着,想不听见也不可能。

李沐得意地冲那禁军校尉一笑,那禁军校尉无趣地退下了。

于是李沐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殿,路过小野炊户时,李沐甚至没有看他一眼,顾自走到李世民阶前一丈,才跪下领罪道:“儿臣徒步而来,没赶上大朝会,还请皇上降罪。”

“朕赦你无罪,起来吧。”

李沐疑惑了,这还是李世民吗?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一个惩治自己的好机会?

李沐起身,四下一看,见群臣的脸色有异,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迟到。

就在李沐太看得起自己的时候,袁仁国在李世民的授意下急步走到李沐身边,冲李沐耳朵将刚刚发生的事简单叙述了一遍。

李沐这才明白为何李世民这么爽快就赦免了自己,敢情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李沐听完袁仁国的讲述,心中有了底,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也在看李沐,目光中带着急切地期盼和询问。

李沐微微冲李世民点了下头。

回身走到小野炊户身前,微笑着很有礼貌地问道:“可是倭奴国使者?”

小野炊户闻言大怒,没理会李沐,转向李世民道:“敢问大唐皇帝,他这是在侮辱我舒明朝。”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朝会(三)

李沐赶紧摆摆手道:“尊使误会了,本官何处有侮辱贵国的意思?”

小野炊户刚要回答,可一想到倭奴二字,愣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眼神凶狠地瞪了李沐一眼。

李沐见小野炊户还懂得避讳,高看了他一眼,冲他和善地笑了笑,故作恍然状道:“尊使可是因为本官方才话中提及倭奴二字?”

第二次提到倭奴,让满朝大唐官员轰然大笑起来,连各国的使者都含笑旁观看好戏了。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小野炊户三人涨红了脸,大有与李沐当殿决斗的意思。

李沐连忙摇摇手道:“尊使不要误会,本官没有任何侮辱贵国的意思。”

然后回转身向李世民躬身道:“儿臣记得,汉书记载,建武中元二年,倭人朝汉,光武帝绶之,为“倭奴国”,倭人受之。”

李沐说完,殿中博学强记者皆颌首称是。

回过身来,李沐对小野炊户道:“尊使现在应该解除对本官的误会了吧?倭奴国是令祖先从中原求到的,并非本官恶意杜撰的,不信的话本官可请求皇上,取汉书来证实。”

小野炊户转向身后南渊请安及学问僧高向玄理,用眼神求证。

那学问僧高向玄理红着脸微微点头。

李沐冲着小野炊户拱手道:“请教尊使一个问题,这问题困扰数年不得其解,还望尊使不吝赐教才是。”

李沐的前倨后恭,让李世民皱起了眉头,暗骂这小子想做什么?

满朝文武也纳闷了,你找边野小国的使臣请教毛问题?你就算有不懂之处,完全可以找咱这些鸿儒请教嘛,这不给咱大唐丢份吗?

李沐的言行也着实令小野炊户意外,他半信半疑道:“阁下请问。”

“本官偶然间听说,贵国推古女王额田部姿色端丽,进止轨制,在位36年,颇有建树。”

小野炊户听到李沐如此评价前任女王,心中大感得意:“阁下所闻完全属实,我国前任女皇陛下推行宠佛政策、大力营建佛寺,建立冠位十二阶制……。”

“停。”李沐打断了小野炊户的自吹自擂,转变语气问道,“本官对贵国推古女王的功勋不感兴趣,本官不解的是……。”

李沐拖长了语气,看起来仿佛是不好意思问。

小野炊户有些急迫,在大唐能遇见象李沐这般熟悉本国政事的人不多,小野炊户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阁下问就是了,我知无不言。”

“那我就问了?”

“请。”

“让本官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贵国推古女王怎会嫁给他的亲哥哥?莫非是取向异于常人?”

不顾小野炊户瞬间苍白的脸,李沐仿佛自言自语道:“这得有多重的口味啊?”

李沐的话引起全殿的哗然,所有人都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倭国的三个使者。

而大唐的群臣更是指点着小野炊户,口中尽情地鞭挞着,“真是蛮夷之地”、“不服教化”、“伦乱纲常,与畜生何异?”……。

铺天盖地的骂声席卷过来,小野炊户苍白的脸变得凶狠起来,他梗着脖子喊道:“这是为了皇室血统的纯正……。”

“哇……。”殿内的哗然声更大。

前一次还是不确定的,毕竟只是李沐提出的问题,所有人还将信将疑,可这次,小野炊户的话无异是承认了确有此事。

骂声变得更为响亮和尖刻,可谓字字诛心。

大儒们甚至使劲地掏着耳朵,仿佛就连听到都侮辱了他们。

好半晌之后,小野炊户才回复过来,他凶狠地瞪着李沐,吐了口闷气,冲李沐喝道:“你又是谁?我是舒明朝使者代表舒明天皇,你能代表大唐吗?”

小野炊户轻蔑地看着李沐,他对大唐的官衔很清楚,这大殿上着朝服的太多了,他不信一个少年能会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

“他是朕的义子,能代表朝廷。”有了之前的铺垫,李世民认为李沐完全可以控制场内局势,于是坚定地替李沐背书。

李沐心中暗暗给李世民点了个赞,心道这才是好队友嘛。

小野炊户闻言一愕,冲李世民道:“外臣已经将国礼送到,国事已了,请大唐皇帝准许外臣告退。”

李世民不置可否。

“要走可以,将刀留下。”李沐淡淡地说道。

小野炊户大怒,责问道:“难道大唐想抢我朝的神器吗?”

“扑嗤”李沐冷笑一声道:“这种东西也配称神器?让你留下是太极殿中未获皇上恩准,不得带刀兵上殿,你已经违反了律法,本应治罪,可皇上念及两国邦交,不处置罢了。”

小野炊户倨傲道:“你可知方才已经比试过了,大唐刀剑都在我国神兵之下折断,这大唐皇帝亲眼所见。”

李沐平静地说道:“那是我皇善意,不想让贵国颜面丧尽,故取来的都是些唐军换下的旧兵器。”

“那你可敢取新兵器与我比试。”小野炊户暴怒了。

“有何不敢。”李沐双手一摊。

小野炊户道:“如果你输了,让我等离开不得刁难,另外还得当殿向我神兵磕头赔罪。”

“可以。”李沐点点头,“那要是你输了呢?”

“我怎么可能输?”

“这样吧,你要是输了,就向我皇磕头认罪,同时口中要说倭奴国使臣磕见大唐天子。”

小野炊户有些犹豫起来,这赌注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怎么了,不敢吗?”李沐微笑着问道,“要是不敢也没关系,我皇仁慈,不会为难你,只要你留下此刀,就让你离去就是了。”

小野炊户被李沐一激,他自然不相信李世民取来的会是旧兵器,于是冲动之下应道:“要赌可以,但你输了也要在磕头时口称大唐皇帝义子磕见大和舒明朝神兵。”

李沐还没说话,群臣就乱套了。

这赌注太大了,要是李沐输了,当殿向倭国使臣磕头,这太失大唐体统了。

于是纷纷出言反对,连李世民都觉得不妥,开口道:“李沐,此事不可儿戏。”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朝会(四)

李沐躬身坚定地说道:“儿臣万一输了,皇上如果觉得有失大唐颜面,那就请皇上斩下儿臣的头颅,让儿臣满腔热血流在此殿地上,冲洗由儿臣带来的耻辱吧。”

李世民被李沐如此一逼,也由些冲动起来,毕竟李沐是为了他和大唐的颜面在和倭使针锋相对,他一语定音道:“朕准了。”

可终究还是担心,毕竟他自己知道先前取来的刀剑那就是大唐最好的刀剑,于是补充道:“李沐,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我去,李沐刚有些感动李世民是个好队友,这一下立马就成了猪队友了,这话不明显是长他人威风,来自己士气吗?

李沐只能点头应是。

再次正面面对小野炊户,小野炊户轻蔑地问道:“你的刀呢?”

李沐答道:“本官说了,太极殿未经允许,不得擅带刀兵,你这么快就忘了?这记性还来做使者,看来贵国无人啊。”

小野炊户气得指着李沐道:“你……。”

李沐不理会他,走向殿门,对殿门外值守禁军道:“去永安门外,随便传一名我的护卫上殿。”

大唐群臣闻言大愕,这也太儿戏了吧,就算你有信心,也该挑一挑,选把好刀来比试吧。

李世民心中都暗骂李沐太过儿戏。

可这时喝骂李沐,那真就是长他人志气,来自己威风了,李世民只好忍下。

李沐这时已经回身走到小野炊户面前,看着那刀说道:“我取刀还要会时间,让我看看这把刀可以吗?”

说完,伸手向那刀抓去。

小野炊户连忙躲闪,说道:“此刀是我国神器,岂能让你触碰。”

李沐并没强求,收回手,不以为然地说道:“那我不碰,你拿着,我看就是。”

小野炊户戒备地看着李沐道:“可以,不过你要退后些。”

李沐背着手,往后退了一步。

小野炊户这才抽出长刀来,李沐看去,不得不承认倭国人确实是好学生,甚至超过了老师。

看来隋朝时,几次遣隋使从中原学去了不少好东西。

此刀无论从刀头、刀身还是刀把,与横刀极象,而唐横刀就是传承了隋横刀的样式。

但也有许多地方做了改进。

就象刀头处,横刀的刀尖没有弧度的,像阿拉伯数字的“7”一样,而眼前此刀刀尖是弧形的,刀尖自然和刀刃结合。

刀身处,横刀是笔直细长的,而此刀虽然细长,刀身却是有弧度的,这就令此刀更有利于劈杀。

刀刃处也有区别,横刀的刀刃只占刀身三分之一宽,而此刀刃却占到刀身的二分之一还略微多些。

刀档处区别更大,横刀的刀档很小,而此刀刀档很大,更适合格挡。

李沐心中叹息,是该对横刀进行改进了,于是更想留下此刀了。

这一会李沐看刀的功夫,禁军校尉带着一名护卫营老兵进了太极殿。

李沐冲那老兵招了招手,待老兵走近,李沐下令道:“抽出横刀。”

那老兵不知道李沐要做什么,依令抽出横刀。

“呛……”清晰地金属摩擦声响起,一把亮闪闪的横刀出现在视野里。

“你敢让一把普通的刀来与我神兵比试……。”小野炊户讥笑道,可突然住了口,他显然是个懂行的人,看到这把横刀脸色有些变了。

但他依然对自己手中的刀有信心。

李沐平静地问道:“怎么比?”

小野炊户道:“相互对砍。”

“谁先砍?”

“我先。”小野炊户急切地回答道,生怕李沐不答应。

先砍者占优,李沐自然知道这道理,小野炊户也知道,方才与李世民的刀剑比试时,小野炊户却是主动选了后手。

李沐无所谓地道:“好,就让你先。”

对砍不是上下对砍,那样下面这把注定是吃大亏的。

这里说的对砍是斜砍,一方砍时,一方斜挡,但也是挡的一方吃点小亏。

李沐转身令老兵上前。

“铛……”金属相交声响起,两刀都完好无损。

李沐心中大定,这次是防,防得住就有了一半胜算。

果然小野炊户的脸色紧张起来,因为现在轮到他防了。

李沐冲老兵道:“你小子吃饱饭了吗?”

老兵呵呵笑道:“吃饱了。”

李沐脸色一正道:“那你就使出吃奶的劲来。”

“诺。”

所有人都紧盯着场内对砍的二人,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丝情景。

“铛……”金属相交声再次响起,李沐的心一提。

“喀”一声轻响,然后紧接着又是一声“嗒”。

这是半截刀身掉落在殿砖上的声音。

“啊……”一阵欢呼声瞬间响起,越来越大,席卷过整个大殿,声浪冲出殿外,引来殿外禁军的探视。

李沐微笑着看着小野炊户,而后者已经脸色苍白,握着半截刀身的他颤抖着,终于握不住了,“嗒”,刀身掉落在地上。

“不可能,不可能……。”小野炊户语无伦次地嘟哝着。

这时,已经忍耐太久的鸿胪寺卿冲上前来,指着小野炊户的鼻子道:“你输了,依照赌约,你得向我皇磕头认罪,同时口中要说倭奴国使臣磕见大唐天子。”

小野炊户大汗淋漓,求助地看向身后的南渊请安及高向玄理,可南渊请安及高向玄理冷冷地看着他,如同看一个死人。

鸿胪寺卿见小野炊户不象要履行赌约的样子,厉声喝道:“尔敢当我皇之面,抵赖乎?”

小野炊户心中明白,今日如果自己不履行赌约,恐怕大唐君臣非得撕碎他不可,因为他先前太过了。

想到此,他双眼一闭,双腿一曲,跪了下来,磕头道:“倭奴国使臣磕见大唐天子。”

双目紧闭,涕泪横流,面止狰狞,声音嘶哑。

可没有人再去理会他,谁都明白这人死定了,倒不是大唐要对他不利,李世民及满朝文武早已无意去打落水狗了,而是倭国天皇恐怕饶不了他。

倭国的南渊请安及高向玄理拖着小野炊户悄悄地溜了。

李沐拍拍老兵肩膀道:“回去多吃个蹄膀。”

老兵大喜,“谢沐县子赏。”

“将地上断刀送回庄子,好生保管。”

“诺。”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朝会(五)

老兵也走了,这时已经没人注意他了,连李沐也被人群忘记了。

满朝文武激动地涌向李世民,齐齐拜倒在地,口中齐呼“大唐万胜”。

害得李沐也不得不跪下来滥竽充数。

惊天动地地呼喊声或许感染了各国的使者,他们也一齐拜倒向李世民道贺。

李世民欣喜地看着这一幕,兴奋之中有了睥睨天下的感觉,那一刻李世民品尝到了万邦来朝的愉悦。

好不容易等众人平静下来。

李世民也清醒起来,他这才想到了李沐。

“李沐何在?”

“今日之事,你有大功,长我大唐威风,朕要重赏你。”

“为皇上分忧,是儿臣份内之事,不敢居功。”

满朝文武这时对李沐的赞赏是一致的,他们齐声喊道:“皇上圣明。”

“你不负朕,朕不负你。来人,拟旨,封李沐为开国县伯……。”

李世民可能真是高兴坏了,他甚至特意对李沐手下那护卫进行了赏赐,直接封了“翊麾校尉”的散官,虽然只是从七品,可由皇帝钦封的从七品,已经足够自豪了。

但李世民还是有所保留的,只升了李沐一阶爵位,并没有任命李沐实质性的官职。

倒不是李世民吝啬官位,或许就像他说的,这是在维护李沐。

毕竟李沐的年龄太小,过早地进入朝堂中枢,只会害了李沐,因为身居高位者,最重要的不是能力如何,而是人和。

没有人脉根基,冒然进入朝堂取得高位,那就是作死,所谓升得快,跌得也重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李世民除了交通司这个新鲜的衙门之外,一直没有给李沐官职。

而爵位再高,也仅仅是一种尊贵和荣誉的体现,无法插足于朝廷政事。

所以,李沐如今虽然进为正四品开国县伯,可依旧游离在朝堂中枢之外,并未实质性地进入核心。

而李沐也正好因此而成功规避了循律上朝这份苦差事。

李沐并没有被升爵冲晕了头脑。

“皇上,儿臣今日也有贡礼献上。”

“哦,不会又是烟花吧?”李世民心情真不错,还开了句玩笑。

李沐道:“不是。”

“那就呈上来吧,让朕开开眼。”李世民笑道。

李沐向袁仁国使了个眼色。

袁仁国点头喊道:“开国县公李沐进献贡礼琉璃雕花屏风一面,恭贺大唐千秋万载,恭贺我皇寿比南山。”

李世民听了呵呵大笑,还拿手指点点李沐。

这时,十几个内侍合力将一堵盖着红绸的“墙”抬了进来时,大伙的眼睛都移向了。

等内侍们将“墙”在殿上放稳之后,李沐上前指着此“墙”对李世民道:“皇上,儿臣琉璃坊改进了工艺,新产出这面目前世上最大的琉璃,其长一丈三,高一丈,儿臣特意命工匠精雕细琢刻了图画,请皇上御览。”

“准。”李世民大呼道。

李沐闻言随即一把将红绸扯掉,一堵晶莹透亮的琉璃屏风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立时惊呆了。

李世民甚至来不及合拢刚刚大呼地嘴巴。

他不顾皇帝的礼仪,急步走下龙椅,跑到屏风前细细查看。

有他的带头,如房玄龄、长孙无忌等重臣们也“呼拉”围了过来。

各国使者哪见过如此宝物,都围了过来,“啧啧”称奇。

剩下的众多官员苦于官品不够,不敢往前挤,只能踮起脚往里看。

李世民仔细地查看了屏风上雕刻的图案,转头问道:“这是大唐地图?”

李沐摇摇头道:“不。这是江山万里图。”

“江山万里图?”李世民心中一震,他退后一步再次细看,这才感觉到一股磅礴之气从图中溢出,不觉得痴了。

李沐能清楚地感受到李世民的心情,因为他这始作俑者第一次看到这副图时,也有一种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的豪迈。

这地图包含了几乎整个东亚,而没有上任何颜色。

整个图连成一片,或许这才是李沐将此图命名成江山万里图的含义吧。

李沐相信,李世民肯定能懂。

可除了李世民,场内人更多地是关注着琉璃的珍贵,甚至有各国使者和朝中大臣偷偷地询问李沐可有多余的琉璃出售,他们可以花高价购买。

李沐自然不会放过这赚钱的好机会,回答他们不日将公开拍卖琉璃器物,这才让这些人满意地走开,又去观赏这面史无前例的巨大琉璃屏风。

李世民这时已经收回观赏屏风的目光,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李沐,而李沐也看向李世民,此时,二人的心意是想通的。

这是君臣难得达成的默契,因为他们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将要做什么。

随后的事情就简单了,大朝会的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各国使者见到了大唐的精锐兵器和超凡的生产能力,都变得温顺和卑微起来。

李世民心满意足地看着各国使者的谦慎神态,连一直陪坐在李世民身边盛装端坐的长孙无垢,都有冲向琉璃屏风的冲动。

同样盛装的太子李承乾眼神古怪的看着李沐,慢慢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只有站在李承乾身后的李泰,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而李沐一样得到了他想得到的,还有不曾想的,也无意中得到了。

……。

李沐离开宫城时,其实还只是辰时刚过。

回到城中宅子,见到常绿云时,常绿云似乎变了个人一般,叽叽喳喳地快乐得象只百灵鸟儿。

她兴奋地问李沐可有看到昨夜那漫天绚丽的光影,不停嘴地赞叹着那旷古未有的奇景。

炽热的眼神中还带有一丝未能亲自捉刀的遗憾。

那神情让李沐觉得如看到隔壁邻居家稚嫩的小妹一般,可爱、热烈还有亲切。

当李沐微笑着告诉常绿云,那就是他庄子工坊所造的烟花,并答应她想燃放多少就能燃放多少时,常绿云一下抱住李沐的手臂,兴奋地不能自抑,连声催促快回庄子,哪还有当日那一代女侠范。

李沐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天然无一丝造作,甚至能看清楚每一根绒毛。

第一百三十章 少女的率真

少女的馨香逼得李沐不自觉地脸色燥红起来,他的骨子里,依旧是前世那未经人事的宅男。

或许在这一刻,李沐才感受到了与这个时代真正的相处,没有尔虞我诈、没有矫揉造作,不需要戴着一个虚伪的面具,故作深沉。

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这一点,甚至与长孙明月相处都无法让李沐感受到的。

长孙明月给予李沐的是那惊鸿一蹩,如同天山上的雪莲花,与世无争,美丽、圣洁而清冷。

让人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这种感觉李沐有些熟悉,在她的姑姑,长孙无垢的身上也能感觉到。

这或许是长孙明月出身豪门,自幼受良好的礼仪教育所致,亦或者是长孙明月不经意间模仿长孙无垢也不一定,可勿须否认的是,李沐的心里依然被这种娴雅、高贵而不失温柔的气质所深深吸引着。

李沐不自觉地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近在咫尺的脸颊,而这一下的触碰,却令常绿云瞬间后退数步。

李沐诧异地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数步外满脸通红的常绿云,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失落。

或许自己在这世上,注定不该拥有真实的东西,因为自己本身就是个假货。

李沐苦笑地摇摇头,甩去这不该有的感触,赔笑着对常绿云说道:“失礼了,我只是……不自禁地……,下次不敢了。”

常绿云脸上的红色消失地很快,她轻拂了一下自己脸侧飘散开来的发丝,毫无扭捏地催促道:“还不快点回庄子里去?”

走在京城的街道上,虽然已近午时,可百姓们依旧守护着院中的火盆不灭,以此来祈求新年好福气。

所有宅子的正门敞开着,亲友邻居穿梭在各家之间,每户人家都储备了大量的吃食,任何人都能进去品尝,是为“传坐”。

冷不防还会传出“啪啪”几声爆竹声。

或许是在烧昨夜没有烧完的竹竿。

而街头巷尾,不时地跑出一群小孩,脸上戴着昨天夜里“驱疫行傩”用过的各式面具追逐玩闹着。

可孩子身上明显单薄的冬衣引起了李沐的注意,李沐身上的官袍里面是丝绵填充的内衣,轻而保暖。

甚至连庄中神机卫将士穿的冬衣也是蚕茧的浮丝填充的。

再不济也是碎布填充。

可这些欢声笑语的孩子身上的冬衣太单薄了。

李沐知道这个时代棉花还未推广开来,但肯定已经有了,李沐记不清准确的传入地区,只记得是云南一带有棉花的存在,而此时应该被当地人叫做白叠或者白氎。

李沐心里有了计较。

回到庄子之后,李沐立即书信一封,令人送去常玉处。

这事繁琐,还耗费时间,由当地的“狼牙卫”分支去办最为合适不过了。

常绿云不知道李沐在写些什么,她闹着要赶紧放烟花,李沐以烟花需要晚上看才最美丽为由才勉强将她压制住。

之后,李沐带着她去拜见了杨氏,正好李沂也在。

李泰指使死士袭击庄子之事,让杨氏心生恐惧。

在李沐从松州回来之后,杨氏实际上已经基本上脱离了对庄子日常事务的管理,庄子按照李沐制定的管理方法,渐渐步入正规。

杨氏也很满意这种惬意的无忧生活,更令她满意的是李沂转眼已经成了堂堂朝廷钦封的从五品游击将军。

这是杨氏在凉州时不敢想像的,光宗耀祖啊,真正地光宗耀祖啊。

见李沐突然带了一个女孩子回来,让杨氏有些猝不及防。

好在杨氏不是豪门出身,也不那么讲究,只是赶忙让李沂去她屋里取了对玉镯子来,不顾常绿云再三推辞,热情洋溢地给常绿云戴上。

李沐是哭笑不得,好不容易解释了常绿云的身份是自己的贴身护卫。

杨氏这才停止了忙碌,只是眼神依旧透露着古怪。

吃过午饭,李沐提议去庄子里逛逛,正好让常绿云简单熟悉了一下庄子,常绿云最是开心,拍手叫好,李沂自然不会反对,在他的心里,如今的李沐已经不仅仅是他热爱的兄长,简直就如同神一般地存在。

杨氏知趣地婉言拒绝,说她体乏需要去迷瞪一会。

于是,李沐三人骑上马,慢悠悠地转悠起来。

李家庄已经今非昔比,时常不间断地购买土地,如今的实际面积已经超过三千亩,还不算后面的小山和山那边的粘土地。

而可种植的良田却是越来越少,如雨后春笋般建造起来的各种工坊遍布庄子各处。

这些工坊大年初一都没有停息,不是李沐想成为黑心老板压榨剥削,而是实在是订单太多,每日接货的马车都在庄子外排成长龙。

不过李沐还是根据后世三班倒的方法,让工匠轮流着休息,当然双倍、甚至三倍的加班工资也是必不可少的,加上每逢节令李沐就发放各种过节品。

所以,对于庄子中的工匠来说,李沐并不是一个压榨他们劳动力的恶人,反而是个善人,大善人。

李沐将后世的管理方法改动之后,在庄子里实施。

庄子的管理结构再不是自上而下,金字塔形的管理结构。

每个工坊做为一个独立的单位,如同后世的公司,有着独立的管理班子。

再不是所有工坊集中管理,一层层地对上负责,而是每个坊单独对李沐负责。

这避免了外行人指挥内行人的弊端,也有效地将决定权集中在李沐自己手里。

正如常说的,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庄子里除了司法、外交之外,其它如同教育、治安、商业甚至娱乐宣传都应有尽有,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李家庄实际上已经成为一个大型的封闭的城镇。

这是李沐刻意打造的化外之地,他知道,李家庄如同一颗种子,总有一天会随着春风在大唐任何一个角落生根发芽,自己要做的就是让春风刮得更大更猛。

甚至将自己变成这传播种子的春风,也在所不惜。

第一百三十一章 山腹中的秘密

常绿云虽然武功高强,可毕竟自幼跟着个老尼姑呆在山上,见识不多,看到各工坊所生产的物资,早已眼花缭乱,一会摸摸这个,一会摸摸那个,都感到新鲜。

特别是到了玻璃工坊,看着那些透明的玻璃制品和镜子,再也走不动路了。

直到李沐找人将她舍不得放手的几件东西搬去给她安排的屋里后,她才恋恋不舍地跟随李沐兄弟去了神机卫驻地。

检阅了神机卫的阵容之后,常绿云瞬间被吸引,非要与神机卫将士一同训练。

李沐只能任由她留在神机卫中胡闹。

李沐冲李沂使了个眼色,李沂会意地点点头。

兄弟两人调转马头向小山方向而去。

一路行去,越近小山,守卫越来越多,越来越严密,直到山脚下时,在一处哨所前李沐二人下了马。

小山已经被掏空了四分之一,被李泰的袭击提醒,李沐才事件发生之后,有了将紧要工坊转移进山腹的念头。

于是集中人力,用水泥、钢铁在山腹中修建了一个地下建筑。

所有高技术含量和军械都集中在这山腹中。

而今日李沐来看的并不是这些工坊,而是一个技术工坊,相当于后世的实验室。

这里汇聚了李家庄工坊中最优秀的匠人,可以确定地说,这是大唐目前为止,技术力量最为强大的一个区域。

李沐兄弟的脸是进入这个实验室不被暗卫阻止的原因。

约摸占地五六亩的实验室中,划分了许多的房间,最大的储存间里摆放满了各种器械,以李沐的话来说,这些是制造机器的机器。

虽然粗鄙不堪,但好在能解决实际需要。

李沐二人并未停留,而是一直往里走,直到最后一间处才停住脚步。

李沐二人进入室内,约摸有十几个匠人正在低头忙碌着。

李沐走到其中一人背后,开口问道:“老张头,炮管膛线试验得怎么样了?”

那匠人闻言明显一惊,抬起头发现是李沐,斜眼一白回答道:“这不是正忙着吗?”

李沂虽然知道这山腹中是李家庄最大的秘密所在,可也是第一次进实验室,见那老匠人对李沐出口不逊,厉声喝斥道:“大胆。可知道你在与谁讲话?”

那老头冲李沂翻了翻白眼,对他的喝斥毫不理会。

李沐笑了笑,劝阻勃然大怒的李沂道:“别与他一般见识,他就是头犟牛。”

李沂虽然心中奇怪李沐为何对这老头儿如此容忍,可见李沐出言劝阻,也就不说话了。

那老匠人低头继续鼓捣着,一边开口道:“你说的刮刀法、钩刀拉削法、组合环形刀拉削法这三种方法都试过了,刻这膛线太费时间。”

李沐陪笑道:“不急,慢慢试。”

“九天时间,就试制了一条膛线。”老匠人指了指远处一根黑黝黝的钢管道。

李沐大喜,也不怕脏,跑去炮管处用眼睛瞄了瞄管子里的膛线,这膛线非常地粗糙,甚至用肉眼都能看到用手工硬拉出来的锯齿。

可李沐深知这已经是极限了,粗糙和有锯齿不怕,费人力打磨就是了,只是这费的时间可就太多了,这样的巧匠都需要九天才能完成一根膛线,这一根管中十几条得生产到猴年马月才能成批量啊?

而且这种粗制滥造的炮管还不知道能不能用。

不过李沐还是很高兴,毕竟是有了实质性的突破。

“老张头,我要重赏你。”

“不用了。”那老匠人摇摇头道,“我孤身一人,被你关在这山窝子里,你就算赏我座金山又有何用?你真要赏,那就放我出去。”

李沐哪肯放他出去?连忙陪笑道:“你老可是这间实验室的重要人物,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啊。”

“嘿嘿。”那老匠人一声冷笑。

李沐尴尬地揉了揉鼻子,许诺道:“你放心,等制造出我满意的膛线之后,我一定让你出去。”

不想那老头追问道:“此话当真?”

“当然。”

“那好。你随我来。”老头儿引着李沐走到另一边,从一堆铁器内取出一根钢棍递给李沐。

李沐诧异地看了看,这不象上一根,上一根是管子,这根却是实心的,而且明显长许多。

但棍子上有着七根膛线。

这七根膛线是阳线,就是外凸的,大概二毫米的宽度,一毫米半的高度。

李沐若有所思问道:“你是想用这根棍子直接捅入烧红的钢管中,一次成型?可没有合适的压力机械,靠人力恐怕废品太多吧。”

那老头听了皱眉思索道:“一次成型?这倒是能试试。”

“呃……。”李沐才发觉老头不是自己想的那样,“那你是何意?”

那老头指着李沐手中的棍子道:“我的办法是将钢管烧红烧软之后,套入这根涂油的钢棍,然后在钢管外面适度敲打令其紧密,再等钢管冷却之后,拔出钢棍。”

李沐听明白了,这老头的意思是采用热涨冷缩的原理,先让钢管涨大,能套入原本因为有膛线凸出无法套入的棍子中,然后敲打让钢管咬实钢棍形成膛线,再等钢管冷却缩小膛线成形,然后拔出。

想到这李沐突然想到个问题,问道:“老张头,到时炮管冷却,紧咬着这钢棍,怎么拔得出来。”

“那就钻透钢棍,然后再拔,如果还不行,就粉碎钢棍。”

这法子虽然愚笨,可也是解决的方法。

老匠人在边上催促道:“你赶紧出去吧,我会慢慢尝试的,连你刚才所说一次成型的方法也会尝试,你只要记得你答应的事就成。”

李沐二人被老匠人赶了出来。

在出山腹的路上,李沂忍耐不住好奇问道:“大哥,这钢管有何用处?”

李沐答道:“这将是李家庄最后一道屏障。”

李沂见李沐不肯明说,也不追问,只是说道:“神机卫扩编,加上这山腹之中的开销,庄子里已经入不敷出了。”

李沐后背一阵发冷,烧钱啊,去年庄子里进帐不下一百五十万贯,到现在却还是入不敷出。

可李沐知道,任何事都是需要投入,需要代价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圣心难测

“放心吧,烟花已经开始出售,可解燃眉之急;等过完年庄子里的玻璃和镜子大量出售,就能扭转亏空了。”李沐安慰道。

李沂点点头,对于李沐他自小有着一种盲目的顺从,因为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李沐办不到的事。

“轰……。”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沉闷的爆炸声,无数的守卫涌出扑了过去。

李沂大惊,转身也扑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

却被李沐一把抓住。

“大哥,如此强烈的爆炸声,说明出了大事,你阻拦我前去查看,这是何意?”李沂不明白李沐为什么无动于衷。

李沐有些伤感,这声爆炸估计又会有数条性命流逝了,他接到的报告,从试验开始以来,这已经是第四次了,自己可以指导正确的方向,可无法让他们规避危险,只有在不断地失败之中积累经验,也只有鲜血才能让他们切实地去总结出如何规避危险。

这是试验新式炸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伤亡有人会去处理,自己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死得有价值,同时给他们家人最优厚的抚恤。

在这一刻,李沐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相称的阴沉来。

他沉默地摇摇头,拉着莫名其妙地李沂离开了山腹。

回到神机卫驻地时,常绿云已经与训练的新兵打成了一片。

不仅如此,几次较量,躺下了不下十人之后,就连原护卫营的老兵们都被常绿云的武功所折服。

从此再没人敢小瞧这个女娃子,军中历来如此,崇尚强者。

也别人服你,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打服他。

见李沐回来,常绿云得意地冲李沐扬扬玲珑的下巴,混然忘记了她是女生这个天然的事实。

看着常绿云那副傲娇范,李沐苦笑不已。

此时,庄丁来报,有客到访。

李家庄子迎来新年第一个访客。

让李沐意外的是,第一个访客竟会是杨务廉。

从年前杨务廉特意将二十万贯说是水泥预付金的款项送入庄子时,李沐心中就有些疑惑。

直道修筑的款子并不充裕,启动的款项来自于民部的拨给,直道股份的募集事项自己也没正式实施,尚在酝酿阶段,本来交通司在修筑完至至岐州的直道之后,不该还有如此巨款留在手里啊。

可李沐入狱之后,杨务廉是李世民钦命接替李沐的人选,李沐不能因为猜测轻易对其质疑,否则就是对李世民不敬。

加上孙富给自己出的注意,李沐便接见了杨务廉。

“卑职给上官拜年了,卑职给沐县公道贺了。”杨务廉热情洋溢的话语堵住了李沐的嘴。

毕竟今天是正月初一,大过年的李沐也不想添堵。

“杨县男太客气了,来,来坐下说话。”

一阵寒喧之后,李沐不想在杨务廉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杨县男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回上官话,卑职此来是想请教上官,直道募集钱款之事何时实施,开年之后,卑职想按计划修筑岐州至秦州再至洮州的直道,可司库拮据,还想仰仗上官在募集钱款一事上费神。”

李沐点头道:“这本是我份内之事,杨县男放心,此事我会上奏朝廷,必不会拖延直道的进程。”

“如此就劳烦上官了。”杨务廉的笑脸更盛,“卑职还想就修筑直道之事,请教上官。”

李沐闻言抬手阻止道:“杨少监不必了,皇上钦命杨少监在我不在之时,权代交通司庶务,至今尚未撤消,那么交通司内之事,你可便宜行事。”

杨务廉的笑脸一僵,李沐此话让他心中咯噔一声,加上称呼的改变更是让他心惊肉跳。

“卑职一直视上官如旧,交通司依旧是上官的交通司。”杨务廉小心翼翼地表着忠心。

李沐摇摇手道:“杨少监,我无别的意思。你修筑长安至岐州直道,功在朝廷,皇上也封你县男之爵,你的能为我心里清楚,你放心去办事,一切照旧,款项的事我会处理。”

杨务廉听出了李沐话中逐客的意思,却不知道究竟哪惹了李沐不快。

虽然站起身来,却犹豫不决地不敢开口告辞。

李沐见杨务廉这副可怜样,心中有些不忍,开口说道:“杨少监啊。”

“卑职在。”

“我有句话要送你。”

“卑职洗耳恭听。”

“凡事得有度,有些东西最好别去碰。”

说完,李沐顾自走了。

杨务廉听了,冷汗瞬间自额头上往两颊淌了下来。

刚想要分辨几句,可李沐已经走远了,杨务廉只能悻然离开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有许多官员皆派仆人送来礼品,都是官位品阶低于李沐的官员。

自然,那些五品以上的官员哪会自降身份,失了礼数?

就算有事相求也不会先来给李沐拜年。

按礼,李沐该先向他们拜年才对。

李沐在孙福的建议下,准备好了礼物,打算乘这几天,好好联络一下与大臣间的感情。

孙福确实是个能干之人,朝堂中哪些人该送重礼,哪些人只该礼节性送礼,无不如数家珍,真是倍门儿清。

李沐将朝臣分为三批,最多的一部分交给孙福去办,另一部分则由李沂代表自己去送。

最关键的数人,那就非得他自己亲自上门了。

……。

承庆殿中,李世民与房玄龄对坐。

房玄龄正拿着一道奏折查看着,烛火忽明忽暗,映照着君臣二人的眼神也忽闪忽闪的。

好一会,房玄龄放下手中奏折,长叹道:“皇上,臣一向自以为谋略过人,但今日得阅此疏,方知臣不及甚远矣。”

说完,房玄龄突然向李世民拜倒,“臣恭贺陛下再得一能臣。”

可此时,李世民脸上并无欣喜。

“玄龄啊,朕很为难。”

房玄龄一惊,问道:“不知陛下有何难处?臣当为陛下分忧。”

“朕虽想用他,可朕心中却忧虑不定。”李世民悠悠叹道,“朕总觉得无法把握此子心性,这么些日子,他时有张扬跋扈之举,可最后细思,竟无一丝私心。”

第一百三十三章 伴君如伴虎

房玄龄心中一惊,“陛下所言甚是,臣也时常在想,他究竟为了什么?”

“当廷辱骂韩相,以鲁莽自毁声誉,松州之战,更是自贬而主动让功于韩威,攻打越王府以跋扈寻求入狱,朕岂会猜不出他的用意来?既不贪财,也不恋权……朕是真不敢用他啊。”

房玄龄后背发凉,他自然知道,为君之道,莫过于控制,人君最不怕的就是臣子贪财恋权或者贪图美色,所谓有缺陷者制于人。

君王最担心的就是一个没有缺点或者说没有把柄能掌握的臣子。

“这还不是朕最担心的。”李世民显然是将房玄龄视为心腹,他尽情地吐露着心中的忧虑,“朕最担心的是他骨子里的那股……傲气,视君权如无物的傲气。”

房玄龄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明白,或许今日就是判定李沐未来的日子,如果他不替李沐兜着点,恐怕李沐在劫难逃,至少也会被李世民弃之如弊履。

可自己该不该替李沐说话?房玄龄犹豫起来。

打心里说,房玄龄对李沐是有好感的,不仅仅是李沐是个能臣,最主要的是他能懂得利益均沾的道理,在这个人人为利益勾心斗角的朝堂内,还有人肯与别人分享利益,就象是浊水中涌入一股清流,这让房玄龄无法不对李沐产生好感。

这世上或许有些人,天生让你一见就对他产生好感的,李沐就是其中之一。

房玄龄没有犹豫太久,伴随着李世民这么多年,他明白,要打消李世民疑虑,很难。

任何替李沐说项的话,在李世民耳中听着,都会引起李世民的猜忌,不但与事无补,还会将自己拖入泥沼。

房玄龄呵呵笑了两声道:“好在陛下已经收他为义子,况且他年纪尚小,皇上有得是时间去调教他。”

果然,李世民闻言脸色稍霁,他微微点头道:“玄龄所言极是,朕也是这么想的,否则朕又岂会容忍他至今日。”

房玄龄闻言心中一松,他太知道李世民脾气了,今日留自己奏对,与其说是针对李沐,其实也是在试探自己的反应,自己如果为李沐说项,李世民就会怀疑自己与李沐勾连,如果自己对李沐落井下石,李世民又会怀疑自己与朝臣勾连,企图打压李沐。

所谓伴君如伴虎,莫过于此。

只有不着痕迹地点一下,让李世民自己去判定该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方法,当然,这点一下就足以影响到李世民的判断。

而这个度,房玄龄早已掌握,成竹在胸。

“朕今日留玄龄,是想问问有何妙策,可以让朕放心地使用李沐?”

想来这才是今天留自己奏对的真正目的吧?房玄龄心中暗道。

“臣以为,李沐年少,不可用之过早,还请皇上为大唐计,待其长大成人,留给太子为妥。”房玄龄说完又拜倒,“臣妄言,还请陛下治罪。”

李世民随即大笑道:“玄龄今日是怎么了,朕岂是那等不堪之人?”

房玄龄陪笑道:“皇上所言极是,是臣愚鲁了。”

李世民摆摆手道:“不是朕非要用李沐,只是玄龄也看了此疏,朕不得不用啊。”

房玄龄点点头道:“此疏确实纵横捭阖,决胜于庙堂之上。若皇上真有心用李沐,那臣有几点建议。”

“玄龄快快讲来。”

“按此疏所言,第一步是向新罗输送物资,那臣以为仅以交通监就可以完成,交通监本来是新设衙门,亦政亦商,而李沐本就是交通监令。如此一来,既可避免皇上过早使用李沐,也不会引起朝野猜测。”

李世民闻言大喜:“玄龄此策甚妙。”

可马上,李世民又微蹩眉头问道:“可如此一来,交通监的权属岂不会很大?”

房玄龄道:“皇上所言甚是,由此而来的就是交通监的权力过大。臣以为皇上可选派一得力之干臣,入交通监,交通监至今只有一名少监,皇上指派一人,实属常事。如此一来可辅佐李沐,二则嘛……。”

李世民哈哈大笑,心领神会地说道:“玄龄真是朕之张良。”

房玄龄此策确实厉害,因为朝廷官员分为内臣和外臣。

象侍中、常侍、给事中及散骑、诸郎、博士等都属于内臣。

皇帝有任命内臣的权力,直接中旨下诏就是。

任命外臣则要经过中书、门下二省。

从这个角度来说,李沐其实仅是个皇帝的内臣,与朝堂并无关联。

这也是李沐没有被置于风口浪尖的原因所在。

而交通监设立之初,李沐就将它定为在皇帝直隶。

李沐当时并无想到这些,可正好契合了这个度。

如此一来,交通监所有官员即是皇帝内臣。

所以,任命一个少监,那就是皇帝应属的权力,甚至不用通过中书门下二省。

这样对于朝堂基本上没有任何影响,也避免了皇帝突然启用李沐而引来群臣私下的猜测。

房玄龄此策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既赋予了李沐相应的权力,也解除了李世民的担心。

房玄龄谦虚了几句,突然道:“臣以为,皇上令李沂执掌神机卫之事不妥。”

李世民脸色一凝,问道:“何处不妥?”

“以李沐之聪慧,岂能不察觉皇上令李沂执掌神机卫的用意?臣以为神机卫隶属禁军,自然应该由皇上掌控,此事本是名正言顺之事,而皇上却兜这么个圈子,确实不妥。”

李世民心中自然明白,房玄龄这是在指责自己半途变卦之事。

其实李世民也有些后悔,本身这事可以堂堂正正地去办,却被自己搞得象是在做贼。

可李世民也知道,这事的本质就是自己抢了李沐的护卫营,心中有些亏欠,才下意识地令李沂执掌神机卫,以此来表达自己没有私心。

李世民尴尬地笑了几声,知道瞒不过房玄龄,“玄龄可有补救之策?”

房玄龄想了想道:“画蛇添足不可取,既然木已成舟,那就不必再多此一举。”

李世民面有不豫,可想到房玄龄所言不无道理,也就点头称是了。

……。

第一百三十四章 马周马宾王

元月二日,亥时三刻。

夜深人静,月澜星稀。

偶尔有三两值更的太监提着灯笼路过。

甘露殿。

灯火通明,这是李世民平日读书的地方。

此时李世民背负双手,正面对着一排卷籍。

“所查之事如何?”李世民突然开口问道。

如果此时有人在殿中,会惊讶地发现,殿中并无别人,李世民象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可古怪的是,竟真有一个声音响起。

“回圣人,据查,李靖与李沐私下并无瓜葛,只是……。”

“只是什么?”

“臣查至半年前,李靖出征吐谷浑时,曾派心腹至姑臧城调查李沐身世。”

李世民低头沉吟了一会,“朕也以为,李沐身世确实有些离奇,李靖调查李沐情理之中,并无异常之处。”

“臣之前也是这么认为,但之后臣却发现有异常之处?”

“讲。”

“臣发现,李靖所派之人调查之后,竟销毁了所有痕迹。”

“咝……。”李世民吸了一口气,如果李靖只是怀疑李沐身世,这调查理所应当,何必涂抹痕迹?在李世民心中,李靖是个光明磊落之人,是何事会让李靖如此行事?

“可有查清原因?”

“臣查了,只是痕迹已经消去,无法得到有用的线索。”

李世民眉头一皱,“为何不查李靖所派之人?”

“回圣上,李靖所派之人已经在与吐谷浑之战中阵亡。”

“……。”李世民眉头蹩得更深,李靖为何将李沐身世看得如此之重?李沐的身世究竟有何古怪?

“禀陛下,知道李沐身世之人,除了李沐母亲杨氏、弟弟李沂之外,还有二人。”

“此二人是谁?”

“一人叫常玉,姑臧城中一酒肆掌柜,与李沐交往颇深。古怪的是,他开设酒肆的时间正好与李沐出生的时间相吻合。”

“另一人叫梁仲业,是李沐的蒙师。”

李世民沉声道:“调查这二人。”

“回圣上,臣调查后得知,此二人数月前从凉州随李沂来了长安,古怪的是,进入李家庄之后就失去了踪迹。”

“李沂去凉州做甚?”

“贩马。”

“贩马?”

“是,二千匹战马?”

李世民低声喝道:“好大的胆子,敢私贩战马?沿途关卡都是干什么吃的?”

“李沂手持圣上赐于李沐的金牌,才一路畅通无阻。”

“混帐。”李世民大声骂道,“朕的金牌竟让他私相授受?李沂可还用朕的金牌行不规之事?”

“这倒没有,据查,李沂只在沿路关卡通行时,使用过御赐金牌。”

“这战马就是护卫营之前所用的那批?”

“是。”

李世民这才吐了口气,“继续追查,不管怎样,朕都要知道李靖所为,为得是什么?”

“臣遵旨。只是臣有一个请求,请圣上允准臣,前去调查李家庄。”

李世民闻言沉吟许久,“调查李家庄……,朕不准。”

“可臣……。”

“去查常玉、梁仲业二人。”

“臣遵旨。”这声音自此消失,如同从来未曾有过。

李世民在殿中一圈圈慢慢地走着,突然走到殿门处,打开殿门对侍立在外的袁仁国道:“传朕口谕,召侍御史马周明日一早前来见朕。”

“奴婢遵旨。”

……。

次日一早,才卯时刚过。

侍御史、朝散大夫马周,睁着腥松的睡眼来到甘露殿。

才正月初三,还是休假期间,昨夜的狂饮,让眼睛中的血丝还未退去。

马周很奇怪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能让皇帝如此急迫地召见自己一个从六品的侍御史。

“臣拜见圣上。”马周躬身道。

李世民冲袁仁国摆了摆手,屏蔽了所有内侍,连袁仁国也被遣至殿外守候。

望着躬身施礼的马周,心中闪过一丝犹豫,朕这一步究竟是对是错?

可如果不走这一步,自己确实心中不安。

能为自己解决不安的,恐怕也只有眼前的马周了。

在李世民心中,马周是个能臣、干臣,也是个直臣。

李世民的双目一凝,开口道:“马爱卿平身,殿中没有别人,自己找个位置坐下说话。”

马周应道:“谢陛下。”

说完也不客气,找了个锦垫,在李世民案前坐了下来。

李世民见状,嘴角一勾,这朝中敢在自己面前如此随意的,恐怕也只有马周一人了。

“马爱卿,可知朕为何今日召你前来?”

“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李世民将案上一道奏折递给马周道,“爱卿且先看看一道折子。”

马周接过折子,打开看了起来。

这一看,让马周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入神。

看到最后马周右手一拍膝盖赞道:“妙……此策气势恢宏,初看是阴谋,实为阳谋,可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敢问陛下,此奏折出自何人之手?”

李世民道:“此疏是李沐所上。”

“李沐?”马周眉头微蹩,“可是武功县伯李沐?”

李世民点点头。

“天纵奇才。”马周毫不犹豫地赞道。

李世民道:“马爱卿以为此策可行?”

马周道:“可行。”

“若让爱卿执行,爱卿有几成胜算?”

“这……。”马周沉吟了一番,“此策涉及各部,臣位卑言轻,恐无力胜任。”

“朕也这么认为,李沐年龄尚幼,不足以担负如此重大的责任。”李世民缓缓地说道,“这也是朕今日召你前来的原因。”

“陛下的意思是让臣辅佐李沐?”马周心念闪动,问道。

“你如何看待李沐的护卫营?”李世民没有回答马周,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马周心念电转,“虎狼之师。陛下扩建护卫营为神机卫,实属圣明之举。”

“朕只是担心李沐年幼,无法掌控神机卫,也担心李沐被心术不正之人教唆,行错路走错道。”

马周点头应和着,突然心中一动,李世民言下之意,是在忌惮神机卫?

“陛下所虑甚是,以臣之见,神机卫隶属禁军还不足以有效掌控,陛下还应派驻一人前往神机卫总领。”马周试探着。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连升六级

“不妥吧。”李世民摇摇头,“神机卫前身是李沐的护卫营,如果朕派人前去总领,岂不让天下人垢病?”

“其实臣有一策,不知该讲不该讲?”

“殿中没有别人,你姑且说之,朕姑且听之,但说无妨。”

马周此时已经把准了李世民的脉搏,“臣以为既然神机卫隶属禁军,那自然是天子亲兵,李沐又是皇上义子,总领神机卫也说得过去。”

李世民越听越不是味,眉头微微蹩了起来。

“故臣以为,不妨授李沐神机卫将军一职,如此一来,依照规制,将军不直掌神机卫,而是将军之下左、右郎将执掌,郎将为从四品官职,需要皇上亲选。就算李沐之弟占据一个位置,那另一位置……。”

李世民龙颜渐喜,马周的话正中了他的心思,神机卫将军虽然是正四品官,但依律将军不亲领军队,真正掌控神机卫的是将军下面的左、中、右三个郎将,按现在神机卫的规模不需要设三个郎将,那么除了李沂之外,还有一个郎将就是契入口。

李世民对马周这一番奏对非常满意,“爱卿之策甚合朕意,朕也是为了保护李沐,不想他小小年纪误入岐途,如此甚好。”

顿了顿,李世民道:“不过,朕今日召你来,为得还是这份奏折。此疏关系重大,如果贸然行事,朝野之间必会骤起波澜。故朕有意以交通监的名义,缓缓推行此策。不知爱卿以为如何?”

马周闻听,再结合李世民前面的话,已经将李世民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皇上圣明。”

李世民龙颜大悦,“朕已下旨,李沐开年就入国子监就学,交通监监正一职并不实领,如今交通监少监之职只有杨务廉一人,朕很不放心,有意任爱卿为少监,不知道爱卿意下如何?”

“臣叩谢圣恩。”马周福至心灵,从六品的侍御史到从五品的交通监少监,一下子升了数级,

加上交通监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部门。岂能不让马周欣喜?

可让马周欣喜的远不止这,且听李世民道:“朕将你调入交通监,爱卿可明白其中深意?”

马周道:“臣窃以为,皇上之意有三,一是推行李沐上疏所言之策,二是监察交通监直道之事,三是监督少监杨务廉及……。”

李世民抬手打断道:“爱卿明白就好,朕身边就缺少爱卿老成谋国之才,来人拟旨,擢升马周为给事中、交通监少监……。”

马周这下有些晕乎了,给事中,那可是皇帝近臣,为门下省的重要职务,分判本省日常事务,具体负责审议封驳诏敕奏章,有异议可直接批改驳还诏敕。百司奏章,得驳正其违失,事权甚重,正五品衔。

一天之内,连升六级,整个贞观年间也是蝎子尾巴——独一份。

“臣叩谢圣恩,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一大早,李沐就率大队车辆出发了。

本打算先去拜见房玄龄的,可想起长孙无忌的小气性格,估计得知自己先房后长孙,那见了自己恐怕肯定没好脸子看。

所以,李沐决定先去拜见高士廉,一则自己除夕夜在长孙无忌面前亲口答应的,再则高士廉是长孙无忌亲舅舅,二人的感情又非常好,想来说得过去。

许国公府虽然也是豪门,可比起长孙无忌司空府的奢华来,算是相当低调了。

李沐令人递了名贴并将礼物送进门去。

得到通报的高士廉虽然没有出门相迎,但也是站在堂中等候李沐。

算是给足了李沐区区一县公的面子。

“小子给许国公拜年了。”李沐将姿态放得足够低,引来了高士廉爽利的笑声。

“都是自家人,不必太拘紧了,来,坐下说话。”

高士廉并没有在正堂招待李沐,而是带到了偏厅。

一进偏厅,李沐就看到自己送入的一堆礼品。

高士廉笑道:“老夫数年前就不饮酒了,这两坛好酒只能便宜老夫的几个儿子了。这几面镜子,老夫就代后院女眷们谢谢你了。唯有这套琉璃茶具算是正中了老夫的痒处,蒙皇上恩赐,在宫中饮过几杯清茶之后,老夫已是欲罢不能,怎么,你就送茶具不送茶叶么?”

李沐赶紧回道:“年前时间紧迫,所采不多,余者俱送进宫去了。国公放心,这不已经开春了嘛,小子这次一定令人多采摘些,送与国公品尝。”

“那就好。”高士廉得意地笑道,“幸亏老夫厚颜向皇上求了些,平日里舍不得喝,只是心中难熬时取出来,隔着纸包闻闻,今日倒是便宜你小子了。”

说完从左侧柜中取出一小包,一层层地打开之后,露出的正是李沐送进宫的绿茶。

李沐心中暗想,看来高士廉在李世民心中的份量不低啊。

只是数量确实不多,高士廉令人取来滚水,小心翼翼地捏了一簇投入玻璃茶壶内,隔着玻璃看着茶叶慢慢地落入壶底,渐渐散开,一股清香瞬间飘散开来。

高士廉闭目深吸一口气,遂叹道:“好茶,好茶啊。”

李沐自然不敢让高士廉替自己斟茶,赶紧伸手从几上取过茶壶,斟了两杯,一杯呈给高士廉,一杯端在自己手里。

高士廉看着李沐的举动,微微点头。

“李沐啊。”

“在。”

“今日你能来老夫府上,也算有心,老夫想与你啰嗦几句,不知道你可愿意听?”

李沐起身长揖道:“国公肯指点小子,已是沐修来的福气,还请国公赐教。”

高士廉满意地点点头道:“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高士谦冲着后面一摆手,高府的下人们都施礼告退了。

这时高士廉的眼睛看着李沐身边男装的常绿云。

李沐顿时明白了,于是冲常绿云施了个眼色,常绿云一股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出门外。

高士廉是什么人,只一瞥就看出了其中的异常之处,于是转头对李沐神秘一笑。

李沐突然有些心虚,忙解释道:“他……他是我新收的书僮。”

第一百三十六章 孤臣

“书僮?”高士廉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李沐才发觉自己有种越描越黑的意思,索性就不解释了。

幸好高士廉也没在这问题上纠缠的意思。

“李沐啊。”

“在。”

“老夫一直在留意你的所作所为。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个人才,无论是凉州、松州大捷还是新设交通司修建直道,确实有过人之处,老夫并不讳言。”

“说起来,老夫还有些佩服。想你朝堂之上出口羞辱韩相,又与越王针锋相对,该狠时狠,该放手时放手,就算换作老夫,恐怕未必能象你这一般处置得收张有度。”

李沐被夸得有些脸红,赶紧谦虚道:“国公谬赞了,小子肆意妄为,让国公见笑了。”

高士廉突然改变语气沉声道:“可是你为何要自寻死路?”

李沐心中一惊,咱咋就自寻死路了呢,这大过年的。

“你走到今天,确实不容易,可你想过没有,你能走到今天靠得是什么?”

李沐有些糊涂了,他不明白高士廉的用意何在。

“老夫可以告诉你,靠得是朝廷需要你。”高士廉饮了口茶继续道,“可你兵发亲王府,入了狱又能出来官复原职,靠得是什么?”

李沐的思维已经跟不上高士廉的跳跃式问话了。

高士廉指着李沐送来的那些礼物道:“就靠这些吗?琉璃?镜子?茶叶?还有你除夕夜进献的烟花?亦或者是你庄子里出产的其它奇巧之物?”

李沐愣愣地看着高士廉。

“老夫告诉你,没有你这些东西,大唐也已经存在二十余年了。倒是你那神秘的天雷和水泥,确实对大唐有功。可是你别忘了,没有天雷和水泥时,皇上依旧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以,你能走到今天靠得并非这些。”

高士廉再将饮了一口茶水道:“那你想想靠得是什么让你能逢凶化吉一直走到今天?”

李沐有些领悟了高士廉的意思,确实,这些东西或多或少地影响着大唐,可没有这些东西大唐依然是大唐。

“老夫想说的是,你能走到今天,真正所依靠的其实只有一人。”高士廉竖起手指,指了指上方。

李沐心中一动,脱口道:“皇上?!”

“对喽。”高士廉突然低声道,“只有皇上才能让你走到今天,因为……皇上需要你。”

“需要我?”

“正是。你可知道老夫为什么说你自寻死路吗?”

李沐摇摇头,高士廉用手指点点李沐的脑袋道:“皇上需要你,不仅仅是你的这些东西,而是……你这个人。”

“咳……。”李沐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高士廉没有理会李沐,而是仰头闭目象是自言自语道:“大唐立国二十年,皇上登基十一年,朝中各大势力,各大世家,还有地方上各大豪族,该是清理的时候了。”

说完,高士廉睁眼轻叹道:“你很幸运,在这个时候你正好凭空出现,所以老夫说皇上需要你,因为你没有势力,没有党羽,甚至没有出身,加上你显露得这些才能,皇上不用你用谁?”

李沐这时完全听明白了,高士廉虽然说的有些地方有失偏颇,但至少大部分是对的。

“老夫说你自寻死路,是因为你忘记了皇上为何需要你。你与辅机合伙经营钢铁,与军队宿将合伙经营白酒,你这哪是培植人脉,你这是在找死啊。皇上需要你做个孤臣,你却反其道而行之,你触犯了皇上大忌。”

李沐心中震动,自己确实有些大意了,不,甚至可以说有些张狂了。高士谦说得没错,李世民需要自己成为一个孤臣,那自己就只能是个孤臣。

“与你说了这么多,老夫有些累了。”

李沐听出高士廉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小子鲁顿,还请国公指点。”李沐跪下求恳道。

高士廉叹了口气道:“其实老夫能理解你的心思,在京城里没有亲朋好友,没有世家豪族依靠着,确实举步维艰,你能想到结交辅机和尉迟恭等人,并办到了,这已经不易,可你要知道,你的所有一切都取决于皇上对你的好恶,你没得选择。”

李沐问道:“可如果不结交朝中势力,小子如何抵挡四面八方的暗箭,单就小的庄子里的出产之物,就足够引来各方垂涎了。”

高士廉道:“你为何要挡?又何须挡?你又忘记了,你的背后是皇上。”

李沐这才恍然,想起祭祀太庙与李世民同车时,李世民曾经点明,为自己压下许多弹劾之事。

李沐终于领悟了,领悟到高士廉想告诉自己什么了。

“谢国公指教之恩,小子终生不忘。”李沐恭恭敬敬地拜谢道。

“孺子可教。”高士廉见李沐领悟了,满意地点点头道,“老夫今日所说,已是犯忌,只是因与你有缘,想结个香火情罢了,老夫心中也有一事相求。”

李沐应道:“但凡有小子能为之事,小子必尽力而为,请国公吩咐。”

高士廉轻叹道:“老夫此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辅机兄妹,不过如今皇上春秋鼎盛,不致有事,可老夫担心的是将来,所以李沐啊,将来若有一日,长孙家若有不测之事,老夫还请你看在今日的情份上,尽些心力。”

李沐有些佩服起高士廉来,他可是皇后的亲舅舅啊,这些年来身居高位,却不涉足朝政,悠闲地躲在一边做壁上观,这份心胸着实令人敬佩。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看得比谁都清楚。

“小子谨记。”

“最后老夫有一言相赠。少学辅机的刻意钻营,多学学玄龄、药师的豁达。”

“小子谨记。”

“罢了,罢了,老夫累了,就不送你了。”

“小子告退。”

“……。”高士廉闭上眼睛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

从高府离开,李沐是擦着冷汗离开的,高士廉说的或许有道理,自己可能真的太急了,走得太快,容易扯着蛋。做为一名光荣的穿越者,竟然忘记这样一句至理名言,实在该打。

第一百三十七章 良臣

轻轻地拍了两下自己,李沐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常绿云好奇地看着李沐的动作,很意外地强忍住没问。

下一站是房乔房玄龄府邸。

让李沐意外的是,递上名贴之后,房府的仆人却婉言拒绝了自己的礼物。

这自然是房玄龄事先就交待好的,这让李沐有些尴尬。

所谓给人送礼不丢人,送不出去才丢人,这个道理自古都是。

幸好进去通禀报的仆人出来传话,房玄龄特例收下李沐的礼物,这才让李沐有了些颜面。

李沐送给房玄龄的礼物与高士廉的并无二致,甚至今日李沐送的所有人的礼物都一样。

可送的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态度。

收不收却很重要,因为那也是一个态度。

幸好是收了,李沐心中如释重负。

房玄龄绝对可以说是李世民的心腹,他的态度有时就代表着李世民的态度。

与长孙无忌不同的是,长孙无忌有着一层姻亲关系,而房玄龄却什么关系都没有,现在却能站在长孙无忌之上,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也是李沐先前打算最先拜访房玄龄的原因。

房玄龄没有在正堂迎客,而直接让人将李沐带至偏厅。

李沐进来时,房玄龄也是坐着在喝茶,直到李沐出现在门外,房玄龄才从容起身迎客。

时间和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有理有礼有节。

“你难得到访,老夫不曾远迎,得罪了。”房玄龄没待李沐开口,抢先寒喧道。

“小子来得匆忙,未能事先知会中书令,还望勿怪。小子给中书令拜年了。”

李沐说完长揖到膝,房玄龄看见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李沐口中称呼的是官称,礼用的是晚辈拜见长辈的礼,虽然不伦不类,可在房玄龄看来,却体会到不同的意味。

“请。”

“中书令先请。”

待二人相对坐下,寒喧了几句。

此时房府仆人端上来茶水、点心待客。

点心是时令点心,不算丰富,也不算简陋。

喝得却是大唐流行的团茶,浓郁、油腻且重口味。

李沐仅礼节性地轻滋了一口,就放下不再碰它了。

“你喝不惯?”房玄龄笑问道。

李沐没有回避,因为在房玄龄这种人瑞面前,为这种小事遮掩实在不智,便直接回答道:“是。小子不习惯这种油腻。”

房玄龄看着李沐稚气却又稳重的脸,意味深长地问道:“油腻吗?”

“是……。”李沐脱口答道,可看到房玄龄的神色,李沐收住了嘴巴。

房玄龄不再看李沐,他低头看着手中茶杯的团茶,左右微微摇晃,说道:“油腻而混浊,看似不堪,可任何人都离不开它。依你之见,可象今日之朝堂?”

李沐闻言心中一震,忙回答道:“小子不敢妄言朝堂。”

房玄龄不以为意,道:“老夫已是老朽不堪,有生之年只想看到大唐能国泰民安,足矣。”

回顾了一眼李沐,继续道:“可知道老夫为何下令拒收所有官员的礼物,却独独破例收了你的礼物?”

李沐拱手道:“小子有幸得中书令青睐。”

“青睐?”房玄龄闻言哈哈大笑道,而后带着一丝恶趣味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沐,令李沐有些手足无措。

“其实说得也没错。”半晌,房玄龄收敛笑意,正色道,“如今朝堂之中,党争纷沓,相互倾轧,官员或为自保,或为私利,纷纷投靠几大势力,与这茶水一般,已是混浊不堪。但在老夫眼中,你就如同注入这油腻而混浊茶水中的一股清流。这也就是老夫破例收你礼物的原因所在。”

李沐苦笑道:“中书令也太看得起小子了。”

“老夫有所耳闻,皇上下旨令神机卫扩编,达官显贵、各大世家豪族没忘往你那塞人吧?”

这话没法回答,李沐只能含笑不语。

房玄龄哂然一笑,摇摇头自嘲道:“其实攀龙附凤,也是人之常情,神机卫做为皇帝亲卫,就算是老夫,也想往神机卫塞人,只是除了长子早已过及冠之年,余者年龄皆不及你,所以才没动了塞人的念头。”

李沐暗暗点头,在朝中重臣中,没有向神机卫塞人的,不过廖廖数人,房玄龄便是其中之一,如今见他如此自嘲,倒是不失光明磊落。

“你的来历……老夫不想追究,但观你这些时日的做为,老夫相信你的人品心性,大唐有你这样有能为的良臣,老夫甚喜。”房玄龄的话触动了李沐心中最深处,一直以为自己的身世已经掩盖过去了,可房玄龄此时这一提,让李沐如同光着身子站在阳光下那般尴尬。

既然房玄龄这么想的,那长孙无忌等重臣估计一样能想到,甚至李世民……李沐不敢想下去了。

幸亏房玄龄有意无意地叉开话题,仿佛真得只是无意中提及一般。

“年纪大了,总是啰嗦一些。”房玄龄歉然地向李沐一笑,“老夫已经向皇上递了告老的折子,就等着圣恩浩荡了。”

李沐听了心道,这哪可能呢,史上你老人家可是人死才官休的,李世民怎么可能让你告老?

“这两年老夫已经基本不涉足政事,蒙皇上看重,也就管理些人事琐事,替朝廷寻觅些人才,这是老夫力所能及之事。而你……。”

说到这房玄龄停住了话语,深深地注视着李沐。

李沐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房玄龄的话语,因为接下去的话房玄龄是该夸自己呢?还是贬自己呢?

房玄龄悠悠一叹道:“以你的能为,就算去六部做个侍郎也足可胜任,甚至破格拔擢为一部主官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终究年龄太小,恐怕不能背负重担。老夫年前就向圣上上书谏言,不可过早使用你,应该假以时日,将你留给太子。你可会怪罪老夫?”

李沐连道:“不敢,不敢,小子能体会中书令拳拳爱护之心。”

“这话本不应该对你说,倒象是老夫施恩图报一般。”房玄龄自嘲地摇摇头,“但老夫担心……哎……,你只要记着就好,往后行事须时时自省,切不可依着少年心性鲁莽行事,也不枉老夫今日一番啰嗦。”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十二个儿子

李沐听不懂房玄龄此话的意思,也猜不到,可房玄龄与高士廉有别。

高士廉虽然身居高位,但其实已经退居二线,不象房玄龄这种一线官员,有些话他肯说你就听,他不肯说,你不能轻易去打听。

见房玄龄已经没有再说话的兴致,李沐起身道:“今日得中书令指教,小子感激不尽,若中书令没有别的事,小子这就告退了。”

房玄龄点点头道:“去吧,再晚想来辅机也该骂人了。”

李沐惊诧不已,这老头莫非是神仙?知道自己会去拜访长孙无忌,关键是他还知道自己先来这,下一个才去长孙府。

房玄龄看见李沐的脸色,扯着桔皮似的老脸,笑道:“你不必诧异,老夫还知道你今日第一个拜访的是许国公府。”

他摇摇手道:“如果老夫连这都不知道,那就太愧对中书令之职了。你可知道,在这京城之中,知道你行踪的,至少不下这个数。”

房玄龄竖着一根手指晃晃。

“十人?”

“呸。”房玄龄笑骂道,“你也太小看各大世家了,老夫的意思,是不下百人之数。”

李沐背后有点发冷,被人盯着的感觉确实不好。

房玄龄象是看穿了李沐的心思,道:“你应该自豪才是,若是寻常人,谁会花如此精力在他身上。”

说完却脸色一正道:“老夫言中之意,你可明白?”

李沐一激零,答道:“中书令的意思,可是让小子行事三思而后行,注意些分寸?”

房玄龄欣慰地点头道:“孺子可教,去吧,老夫就不挽留你了。”

李沐这才施礼告退。

赶到长孙府时,已经近午时。

李沐远远看到长孙府门前长孙冲等人正翘首以待,象是等待着什么人。

直到李沐马车停稳,长孙冲等人迎上来时,李沐才知道长孙冲等得就是他。

“沐弟怎地来得这么晚,父亲已经叨念你好几回了。”

“冲兄亲自来迎,这让当弟弟的如何过意得去?”

“沐弟勿再客套了,快快请进,否则父亲又要怪罪愚兄了。”

长孙冲的热情地引着李沐进入府内。

远远地就看到长孙无忌背手而立,李沐见了心中有些感动,不管怎么说,长孙无忌还是对自己不错了的,看今天这架式,想必长孙无忌确有等待自己有些功夫了。

“甥儿见过舅舅。”

“噢,是沐儿来了啊。”长孙无忌微笑地应道,“这一大早地出门,忙了一上午了,来,来,快坐下歇歇。”

李沐见出长孙无忌话中的怪罪之意,连忙旁敲侧击地解释道:“甥儿本就是打算来舅舅处蹭顿午饭,所以才一大早去了许国公、中书令处拜年来着。”

李沐的话让长孙无忌很满意,虽然他不信,可李沐得体地回答不仅婉转地掩盖了将长孙无忌排在第三的事实,还强调了双方的交情。

可不是嘛,你看,我一大早连赶两家拜完年,为得可不就是来你家吃午饭吗?这就是李沐想表达的意思。

长孙无忌道:“你要是迟来一步,就见不到老夫了。”

不待李沐回答,又对长孙冲道:“冲儿,你代为父做陪。”

长孙冲应是。

长孙无忌又转向李沐道:“今日是家宴,你必拘礼,老夫进宫一趟,若没有什么事,便会马上回来,你就在此等着,老夫有话要与你讲。”

李沐应是。

长孙无忌令长孙冲陪李沐入了正堂讲话,自己却与李沐打了声招呼走了。

李沐心中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想问。

旁边长孙冲主动给李沐解释,他压低声音道:“刚宫里传来消息,说是皇后微恙,父亲这是入宫探望皇后去了。”

李沐闻言心头一跳,这按时间算来,长孙无垢确实是活不过今年的,史上她比李渊晚死一年,可今年才开年啊,难道现在就起病了吗?

对于长孙无垢,李沐心中是有仰慕的,就算是长孙无垢在对待李泰、李沐二人交恶的事情上,站在了李泰一边,李沐也是谅解的,毕竟李泰是亲生儿子,也是人之常情。

李沐并没有记恨长孙无垢。可有些事情要么没有发生,要么掩盖得很好,否则,就会象现在长孙无垢与李沐之间一样,无形中就有了隔阂,双方心里都十分清楚。

骤然闻听长孙无垢突然抱病,特别是知道她的寿命将近,李沐心中还是很沉痛的。

可李沐不知道长孙无垢犯的是什么病,史上只说是气疾,就算知道了是什么病,李沐也没有神医华陀的本事,能生死人肉白骨。

长孙冲见李沐神色黯然,还以为李沐担忧义母的缘故,安慰道:“沐弟勿须太过忧心,皇后这是旧疾,年前就发作过两次,只要调养得当,很快就会痊愈的。”

李沐强笑着点头应道:“皇后心性仁慈,上天必为保佑她的。”

长孙冲拉着李沐的手引进屋内,但见屋内大大小小、男男女女有十来人之多。

为首的正是长孙无忌的夫人高氏和长孙冲的妻子长乐公主李丽质二人。

李沐连忙上前见礼道:“甥儿拜见舅母,小弟见过皇姐。”

只听得高氏笑道:“沐儿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来,来快坐下说话。”

长乐公主李丽质掩嘴一笑,斜目嗔道:“沐弟也忒小气,那日真就送来一方镜子,害得我屋里日日人满为患。”

李沐大汗,解释道:“这……倒真是小弟错了,不过这次小弟带来十方镜子,虽然略小了些,可好在数量多,想来都能分到一块。”

李沐的话引来一阵轻轻地窃笑声,李沐的眼神打量过去,是几个女眷……长孙明月却不在其中。

李丽质这才掩嘴一笑道:“这还差不多。”

高氏在边上打圆场道:“好了,冲儿啊,为你沐弟引见一下你的弟弟们。”

长孙冲过来替李沐引见,这一引见让李沐心中腹诽一句,长孙无忌这老头儿竟生了十二个儿子,除了自己见过的长孙冲、长孙涣,还有十个,分别在濬、淹、温、澹、净、溆、湛、津、泽、润。

第一百三十九章 娶了媳妇忘了娘

除了长孙濬、长孙淹与自己年龄相近,其余的都比自己小,甚至长孙润尚在襁褓内。

我去,这名字都得报半天啊,长孙老儿太能了啊,这都多大年纪了,功夫还这么好。

好不容易等长孙冲引见完,李沐已经是兴趣缺缺。

“好了,濬儿、淹儿留下,其余的都散了吧。”高氏虽然脸上挂着笑,可语气却是淡淡地。

李沐原本想出言挽留的,因为除去三个太小的,总共也不到十来人,挤一挤还是能坐下的,这不是过年嘛,热闹最重要。

可听到高氏的语气,李沐心中一动,连忙收住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心道,好险,差点就要惹恼了高氏了,以高氏的年龄,怎么可能生出这么小的孩子来,这个年代的女子,能在三十岁以上得子已属不易,到四十岁附近得子已是奇迹,所谓老蚌生珠说得就是此事。

这么多的孩子,何况还有在襁褓之中的,肯定不可能是高氏所出,那么真相就不言自明了,这些个孩子虽是长孙无忌骨肉,但却是庶子。

这个时代的庶子如同高级点的家奴,无话语权、无继承权,成年后能分得一些田地、财物赶出家门独过已是幸运了。

李沐想明白了,自然不会去触高氏的眉头。

高氏这时才转头对李沐道:“沐儿啊,时辰不早了,快快入坐吧。”

李沐谦让一番,这才随着长孙冲入了座。

等高氏等人坐下,李沐才发觉桌边空着两把椅子。

总共放了八把椅子,高氏、长孙冲夫妇、长孙濬、长孙淹兄弟,加上自己是六人。

那这两把椅子是留给谁的呢?

一把是留给长孙无忌的,这李沐能理解,毕竟是一家之主嘛,留座是自然的。

可高氏左边留一空座,是留给谁的?

李沐心中一动,莫非是……。

这时,高氏抬手招来一个丫环,轻声嘀咕了几句。

长孙冲此时向高氏请示道:“母亲,可否吩咐下人上菜了?”

高氏点点头道:“上菜吧,不等了。”

李沐客套了一句:“若还有人未到,不如等等。”

高氏手一摆道:“也不是外人,是你明月姐姐,不知道怎么回事,迟迟不至,老身已经让人去催促了,不用等她。冲儿,吩咐上菜。”

长孙冲遂传下话去,吩咐上菜,于是,绵绵不绝地菜肴如行云流水般端了上来。

那阵式并不比当日除夕夜的宫宴差多少。

听到高氏的话,李沐心里有一丝了悟,那位子果然是给长孙明月留的。

才一会的功夫,菜就铺满了整个桌面。

高氏抬手邀道:“沐儿,这里都是自家人,就勿须客气了。”

李沐应是,与长孙冲夫妇相互邀约了一番。

此时,只见长孙明月主仆二人匆匆赶来。

进来之后,先向高氏请安,然后转向李沐欠身道:“我来得晚了些,还望沐弟不要见怪。”

李沐起身还礼笑道:“不晚不晚,正好赶上,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长孙明月又向长孙冲夫妇陪了不是,这才盈盈落座,在高氏边上的空位坐了下来。

李沐总觉得长孙明月今日好象有些与今日所见不同之处。

恰好此时李丽质促狭笑道:“我说妹妹今日之妆画得可够久的了。”

李丽质的话引起了李沐的注意,正眼向长孙明月望去,果然见长孙明月今日描了淡眉,还略略加了些腮红。

长孙明月听到李丽质的调侃,脸上有些热,更加重了腮红的颜色,不过长孙明月虽有羞意,可并无忸怩的神情,对李沐的直视不躲不闪,一双大眼睛平视着,不解释也没恼怒,显得落落大方、高贵而端庄。

而李沐的大胆注视,在这个时代那可是非礼之举,好在李沐年少,加上两家关系不一般,倒是没人去指责李沐失礼。

高氏却是带着责备地一瞪李丽质,道:“休要调侃你小姑子。”

李丽质并不怕高氏,挤兑道:“哟,怪不得家中都道妹妹是娘心头肉,这就护上了。”

高氏被挤兑也不恼,只是轻拍着长孙明月道:“别理你嫂子,咱动筷子。”

李丽质顿时失去了目标,随即找上李沐道:“沐弟,你来评评这理。”

李沐哪一方也不敢得罪,加上是过年,又是家宴,于是起身举杯道:“皇姐莫急,都道家长里短是非所在,可在小弟看来,何尝不是另一种亲情呢。我敬舅母容颜常驻、福似东海。”

高氏乐呵呵地饮下了一杯酒,转头对李丽质道:“瞧瞧人沐儿,可比你懂事多了。”

这边长孙冲可就护上了,他道:“公主那话也没有恶意,只是玩笑,过年逗个乐罢了。”

高氏用手指点点长孙冲,对李沐道:“沐儿可看见了,都道娶了媳妇忘了娘,他就是个例子。”

这顿饭就在这样插浑打科中过去了,平淡而不失亲热,热烈而不过火。

李沐心底对高氏生出些佩服之意,或许高氏的能为并不下于长孙无忌。

饭后,高氏陪着李沐闲聊了几句就回卧室休息了。

长孙濬、长孙淹兄弟也与李沐说不上话,找了个借口回避了。

室内仅留下长孙冲夫妇、长孙明月和李沐四人。

此时李丽质兴致盎然地提议去后花园走走。

李沐等人都点头同意,正要出去,不想这时长孙无忌回来了。

长孙冲夫妇见长孙无忌有事要与李沐谈,便告退了。

长孙明月略一犹豫,转头让丫头小蛮取出一卷锦来,递给李沐道:“这是我刚绣完的一幅扇面,今日送于你,以作答谢。”

李沐领会到长孙明月话中的意思,她是答谢自己上次送镜子之事。

虽然李沐对扇面不感冒,也不没有摇摇扇子冒充才子的想法,不过既然长孙明月送了,自己接着就是,于是大大方方地接过那卷锦,说道:“有劳姐姐了。”

“咳。”长孙无忌在边上干咳一声道:“明月啊,为父与李沐还有正事要讲,你且退去。”

“是。”轻声应道,“女儿这就回去。”

第一百四十章 人不风流枉少年

长孙明月离开时,经过李沐跟前。

李沐突然开口道:“要是姐姐不嫌弃,正月十五上元节一起观灯吧。”

这话来得有些突兀,但却不违礼制。

虽然此时的女性,特别是年轻女子,受妇德的束缚,终年禁锢家中。

但元宵节却是例外,能得放飞出门且是夜游。

所谓“正月十五日夜,灯明如昼,仕女无不夜游,车马塞路。”上元节前后三日,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会踏街观灯。

长孙明月没有拒绝,只是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想了想点点头,长孙明月这才转身道:“如此就烦沐弟到时前来。”

李沐高兴地说道:“这是自然。”

长孙明月走了,长孙无忌悠悠地看着目光追随长孙明月而去的李沐,心中有些迟疑,这小子别的都好,就是家世差了点,没有什么底蕴,还有就是年纪小了点。

“咳。”长孙无忌又一声干咳惊醒了李沐。

“沐儿,随老夫来。”

长孙无忌引着李沐去了他的书房。

这次李沐有瑕打量了一下长孙无忌的书房,这书房比之长孙府的装饰来说,不算奢华,但满屋的书籍恐怕用汗牛充栋四个字也不为过。

在这个年代,不是世家豪族是无法拥有这么多书籍的。

而墙上其中一副字画引起了李沐的好奇。

上面写着一首诗:

“侬阿家住朝歌下,早传名。

结伴来游淇水上,旧长情。

玉佩金钿随步远,云罗雾縠逐风轻。

转目机心悬自许,何须更待听琴声。

回雪凌波游洛浦,遇陈王;

婉约娉婷工语笑,侍兰房。

芙蓉绮帐还开掩,翡翠珠被烂齐光。

长愿今宵奉颜色,不爱吹箫逐凤皇。”

嘿,这还是首艳词yn诗来着,仔细一看落款,竟是长孙无忌亲笔所做。

这让李沐大感意外,没想到长孙老儿还有这口味?难怪一生就是十二个儿子,也难怪高氏对那些庶子感冒了。

“怎么,对老夫的这幅字有兴致?”长孙无忌见李沐独独盯着这幅字看,不免心中好笑,就随口问了一句。

李沐连忙否认。

“这是老夫年少轻狂之作,不值一哂。你若喜欢,送你便是。”

“不,不。”李沐连忙拒绝,“君子不夺人所爱,再说甥儿年幼,还是……自律些的好。”

不想长孙无忌细眼一瞪,道:“七尺男儿,周游名山大川,尝尽天下美色,方是好男儿。何须自律一说?”

李沐心中大汗,忙附和道:“舅舅说得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对喽对喽,咦这句子不错,可有上下文?”长孙无忌追问道,大有与李沐探讨一下寻花问柳之心得的意思。

李沐大感不妙,连忙叉开话题问道:“舅舅去宫中探望皇后,不知道情况如何?”

李沐的问话将长孙无忌的注意力引了回来。

“冲儿都与你说了?”

“是。”

“哎……。”长孙无忌不语反叹,令李沐心头一紧。

“皇后凤体抱恙,也不是一月两月了,自从两年前九成宫受惊吓之后,时不时地会犯气疾,太医也此束手无策。”

“舅舅勿须担忧,皇后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但愿吧,若是皇后……哎,长孙家可就……。”长孙无忌先想到的竟然是长孙家的根基,这让李沐心里有些鄙夷。

长孙无忌感叹完,突然想起与李沐要谈的正事。

“来人,传长孙逸进来。”

一会,一个长脸短须、年约三十的男子踮着脚进来了。

“小侄见过族叔。”

长孙无忌微微点了下头,转向李沐道:“这是老夫远房族侄长孙逸,长孙氏在各州县的店铺皆由其管理。”

说完转向长孙逸道:“长孙逸,这就是李沐,今日起你一切依他的意思行事。”

长孙逸向李沐躬身一礼道:“见过沐县伯。”

李沐嗯了一声,点头示意。

长孙无忌道:“沐儿,有一句话说在前头,这千余家店铺可以交给你经营,可所有进出帐目都须经过长孙逸之手,你可答应?”

李沐一听,便明白长孙无忌的意图了,这就是说长孙无忌派长孙逸监管着财务。

“依舅舅的意思就是。”李沐并不反对。

长孙无忌见李沐爽快的应承了,满意地点点头,从腰袴间取出一方玉佩递给李沐道:“沐儿,这是掌管千余家店铺的信物,今日起,就交给你保管了。”

李沐双手接过,笑道:“舅舅放心吧。”

说完对长孙逸道:“你安排下去,各店铺皆寻址开设一家钱庄。”

“钱庄?”长孙逸闻言露出惊愕地表情。

看到长孙逸的表情,李沐知道他可能不明白。

于是大致地与他讲了一遍钱庄的用途。

长孙逸听完,习惯性地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大手一摆道:“老夫已经说过了,自今日起店铺所有事都听李沐的。”

“是。”长孙逸道,“沐县伯,长孙氏在各县店铺就有一千五百五十七家,在各州的店铺也有三百六十家,如果每家都开,那就得约二千家钱庄。”

李沐道:“先各州开设一家。”

“选址开设倒还好说,可县伯所说,要开设的是钱庄,钱庄运营需要周转,这每家少说也得万贯本钱吧?就算是每州开一家,也得三百六十家,至少需要三百六十万贯,这……恐怕各州分号负担不起。”

这才是今天李沐前来的目的。

李沐笑着对长孙无忌道:“舅舅不是说有钱没地方去吗?那就借些于甥儿使使呗。”

长孙无忌含笑不答。

“甥儿可以以玻璃的利润做抵押,再许舅舅一成利息,如何?”

长孙无忌道:“咦……借你一些钱财,哪还用得着利息,生份了不是?”

李沐闻言大惊,本没有想从长孙无忌处真全额借到三百六十万贯,可没想到这数字对于长孙无忌竟一言而决,看他的神情,竟是毫无难处。

这如何让李沐不惊心,按韩尚书的话,朝廷一年国库盈余也才二百万贯,可长孙无忌对于三百六十万贯竟毫无紧迫感。

第一百四十一章 长孙无忌的贪婪

这难道就是世家豪门的底气?难怪李世民对世家豪门如此忌惮。

看着李沐的表情变化,长孙无忌道:“沐儿既然开口了,做舅舅的自然不好拒绝,利息更是不用提了,只是……。”

长孙无忌拉升了语调,李沐知道这是说到关键区域了。

“舅舅但说无妨。”

“痛快。当日你说过,日后钱庄的股份安排,做舅舅的也不多要,二成如何?”

李沐心中痛骂,这还叫不多要?

“舅舅这是为难甥儿了,当日就说过,这钱庄股份如同直道股份一般,绝非一家独大,甥儿在其中恐怕也占不到一成,舅舅却要占二成,恐怕不妥吧?”

长孙无忌手一摊,道:“那老夫就无能为力了。”

李沐沉吟了一会,道:“这样,舅舅如果把各县钱庄所需的钱财也出了,那甥儿就许舅舅一成股份,如何?”

“哈?”长孙无忌一副惊愕状,“沐儿也太看得起为老夫了,这三百六十万贯老夫还得去筹集,你却想要老夫再出一千五百万贯,好大的口气。”

李沐自然不会真有让长孙无忌出二千万贯的意思,实际上,就算长孙无忌真愿出,李沐还不乐意呢?要真让长孙无忌占了二成,恐怕到时,钱庄的话语权就旁落了。

钱庄铺设,关键在于前期,只要各州铺设开来,运营进入轨道,那后续在各县开设,就无须用这么多的本钱了。

钱庄做的是借贷和兑付,信誉就是本钱,在李沐的规划中,等各州钱庄开设起来,形成一种规模,然后将李世民拉下水,以朝廷的名义成立央行,如此借官府的名义作保,加上有各州分号三百六十万贯打底,各县自然不再需要这么多本钱。

“既然舅舅拿不出这么多本钱,那就占半成如何?甥儿占得绝不会比舅舅多。”

“不行。”长孙无忌断然拒绝,“老夫宁可让钱在地下发霉。”

李沐来之前早已盘算过了,钱庄毕竟与直道不同,牵扯得没有那么宽,象六部之中,也就民部、吏部有所牵扯,所以,分配方式自然有所不同。

李沐咬咬牙,一副肉疼为难状:“那就一成,舅舅要知道,甥儿原本是想给自己留一成,如今分半成给了舅舅,舅舅总不会连半成都不给甥儿留吧?”

长孙无忌脸无表情地摇摇头,不发一言。

李沐见状,心中也来了气,“既然舅舅咬死不松口,甥儿也没法子了。告辞。”

说完双手一拱,作势欲走。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说道:“送客。”

李沐有些傻了,这不象是长孙无忌作风啊。

可话已出口,不能收回。

李沐只能转身出门,行到门口,只听长孙无忌道:“李沐,你可知道整个京城,能拿出三百六十万贯的不会超过三十家,而肯为你拿出来的绝不会超过三家。”

李沐闻言停下脚步,头也没回地答道:“舅舅只说对了一半,整个京城,能拿出三百六十万贯的不会超过三十家,这话或许没错,可舅舅忘记了,甥儿可以募款。积沙成塔的道理,舅舅应该明白,我既然能募集千万直道款,为何不能募集区区三百六十万贯钱庄款?”

“你……。”长孙无忌语塞了。

李沐背着身子道:“舅舅,我一旦出了这门,到时款项筹集完毕,舅舅再想入股,恐怕到时我也没办法了,望舅舅三思。”

说完,李沐抬腿往外走去。

长孙无忌急了,忙喝道:“且慢。”

李沐缓缓回身道:“舅舅可是改变了心意?”

长孙无忌一副懊恼状:“老夫知道你小子伶牙利齿的,罢了,一成就一成吧,算是送你小子一份人情了。”

看着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长孙无忌,李沐心中泛起一丝冷笑。

“那就这么说定了?”

“定了。”

李沐转向长孙逸道:“你还有什么异议?”

长孙逸见长孙无忌已经应承了,便躬身道:“我这就去照沐县伯的意思安排。”

说完施礼退去。

屋内又只剩下长孙无忌、李沐二人。

“沐儿,交通司募集修建直道款项之事,你打算如何做?”

“按之前廷议时说的,照做便是。”

“那你就不怕世家豪族联络起来,并吞掉这一成股份?”长孙无忌眼神闪动,这是他最想知道的事情。

“无法避免。”李沐摇摇头道,“不过总可以尽量地控制一些。”

“如何控制?”

“事先定个规矩,凡参加竞买者,都须持有当地官府出据的身份证明,且每人不得超过二股。如此一来,就算世家想联手吞并这一成股份,恐怕一下子也找不到这么多人来。”

长孙无忌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问道:“每人才两股,这也太少了点吧?”

李沐笑道:“也可以多呀。”

长孙无忌神情一振,问道:“此话怎讲?”

“原先是每股一千贯,共募集一万股,若要股多,那就改成募集十万股,每股一百贯就是了。呵呵。”李沐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长孙无忌有些恼意地看着李沐道:“沐儿,你就没有想过,普通百姓就算愿意入股,可一百贯恐怕没多少人能拿得出吧?”

长孙无忌的话倒是真提醒了李沐,确实,这一成股份是面向普通商人和百姓募集的,这也是李沐的本意,其意义是与民获利,以求百姓日后对修建直道的支持。

而如果真把每股定价为一百贯,那么高的门槛显然是将绝大多数的百姓拒之门外了。

这与李沐的本意南辕北辙。

李沐赶紧道谢:“幸亏舅舅提醒,这还真是个问题。那就将募集股份扩大至百万股,每股十贯,这样一来,普通百姓应该有能力参与了吧?”

李沐为自己的反应点了个赞。

长孙无忌目瞪口呆,这哪跟哪啊,自己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长孙无忌一直留意着直道股份募集之事,长孙家有得是钱,而这钱确无合适的去处,都放在库房里堆着,甚至都放不下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言传身教

钱这东西虽好,可如果没有了流通,那就仅仅是一堆金属。

而直道募股之事,正好给了钱一个去处,以他的身份地位和见识,加上长安至岐州直道地修建完成,自然明白这是一本万利的好去处。

长孙无忌今日原本是想先与李沐打好招呼,然后联络几家关系近的,一起将这一成股份吃下。

如此一来,不但获利,还给自己在直道之事上增加了话语权,可谓是一举两得,一石二鸟的好事。

虽然有三百六十万入了钱庄,可长孙家如果真只有这点钱,那就是笑话了。

在长孙无忌看来,入股钱庄,获利的时间还很远,可直道却在眼前。

把钱分开,放在几个篮子里,最保险。

这才是长孙无忌在钱庄股份上,故意漫天要价的原因。

不想,自己这么一问,倒给了李沐提醒,如果按李沐所说,募集一百万股,每人最多只能十股,那就需要十万人手持官府出据的身份证明,才能完成认购,这已经不是长孙无忌能力所能达到的了,就算联络几个世家,恐怕也无法完成。

李沐在一边看着长孙无忌的脸色变化,自然猜到了长孙无忌心里在找什么主意。

于是劝解道:“舅舅,没有足够实力的时候拥有太多的钱或者权力,不仅无利,反受其害。”

长孙无忌是个聪明人,李沐一点他就明白了。

他呵呵一笑道:“老夫倒不是想染指这一成股份,只是想给家中的钱财找个合适的去处,倒是让你见笑了。”

李沐自然不会去揭穿他,说道:“舅舅方才为何不将余钱全部入股钱庄呢?”

长孙无忌答道:“钱庄计划需要时间太长。”

李沐这才有些明白长孙无忌的心思。

“不会太久了,年前我已经在向皇上奏对时提过了。”

“皇上怎么说?”长孙无忌急切地问道。

“皇上让我写道折子呈上去。”

“你递上去了吗?”

“递了。”

长孙无忌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他心中一激零,问道:“可是除夕那晚?”

李沐点点头。

长孙无忌见李沐点头,长吁出一口气道:“老夫明白了。”

不过长孙无忌突然语气一转,责备道:“沐儿啊,不是老夫依老卖老教训你,当日祥瑞一事本是一个多好的进身之阶,你却不但不应和老夫,还与皇上硬抗。若不是皇上仁慈,恐怕你……哎,你呀,你呀。”

李沐淡然应对道:“人在这世上,有所为有所不为。甥儿虽然年幼,可对舅舅此话却不敢苟同。”

“你……。”长孙无忌指着李沐无言以对。

到了这个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时候,再说下去就要伤感情了。

李沐起身冲长孙无忌施礼道:“甥儿还有事,今天就不多陪舅舅了,请舅舅代甥儿向舅母和各位兄长道别,甥儿来日再来领舅舅指教。”

长孙无忌也感觉到与李沐之间生出了些许隔阂,再说下去反而与事无补,便应承了。

“沐儿有事,老夫就不强留了,都是自家人,有闲时常来走走就是了。”

李沐应声退下。

待李沐走后,长孙冲悄悄进来,侍立在闭目养神的长孙无忌身边,却没有主动说话。

“人确是能人,可不为我所用啊。”长孙无忌突然起身,一把将桌上的笔墨抹到了地上。

长孙冲闻言一惊,问道:“父亲莫不是想……?”

长孙无忌摇摇手道:“那倒还不至于,就算不为我所用,可还不至于坏我的事。”

“那父亲的意思是……?”

“你可觉得李沐对明月有意思?”

“孩儿是有这感觉。”

“那就好,告诉你母亲,明月的亲事必须由我做主,不得轻易与人联姻,过几年再说吧。”

“孩儿遵命。”长孙冲应道,“父亲真有将妹妹嫁给李沐之意?”

“先用明月牵制着他,看看再说吧。”

“对了,孩儿收到消息,二弟与李沐兄弟,还有李师、尉迟环,共五人效仿桃园结义,义结金兰了。”

长孙无忌闻言,呵呵一笑道:“这就更有了牵制李沐的力量了,只要为父怀柔以对,不出几年,就算他不为我所用,身上也不可磨灭地留下我长孙氏的印记。”

长孙冲嘿嘿地陪笑着。

“父亲,姑姑的病情怎么样了?”

“不太好。”长孙无忌阴下脸来,“你姑姑气短胸闷,咳嗽不止。太医说等天气见暖,或许会好些。”

“那……可会有性命之忧吗?”

长孙无忌黯然道:“谁知道呢,生死有命罢了。为父担心得是如果你姑姑万一不在了,长孙氏该何去何从啊。”

“父亲切莫太过忧心,有皇上在,定可保长孙家无事。”长孙冲宽慰道。

不想长孙无忌不领情,皱眉斥责道:“你都快而立之年的人了,怎就不能放眼以后?皇上虽然春秋鼎盛,可也已是不惑之年,还能保长孙家多久?”

长孙冲唯唯喏喏地应道:“父亲教训得是,孩儿定牢记父亲教诲。”

长孙无忌看着长孙冲,终究舍不得再骂,于是放宽语气,轻声道:“为父是因为有从龙之功,加上你姑姑又贵为皇后,这才有了皇上的不世恩宠,可日后皇帝不在了,你又凭什么来获得新皇帝的恩宠呢?”

“请父亲指教。”

“说不上是指教,为父也是在赌,赌太子能顺利继位。可若是让李泰上了位,那长孙家恐怕就……。”

“这……李泰总不至于不念亲情吧,好歹父亲也是他亲舅舅。”

“亲舅舅?”长孙无忌一声嗤笑,“父子、兄弟都能反目成仇,何况舅舅?”

长孙冲感到心中一阵寒意,如果写诗论道,他乐此不疲,勿遑多让,可耍心眼、搞阴谋那就真非他所长了。

可身为嫡长子,长孙冲明白自己肩上的担子,只能勉为其难地支撑着。

“李沐与李泰已经是结下了不解之仇,那李沐断不会再去辅佐李泰。”长孙无忌自言自语地说道,“就算李泰再获恩宠,有老夫在,加上李沐的神机卫……。”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李靖的隐忍之道

长孙冲已经冷汗如注,他宁愿自己没有来,没有听到这些,他的身子在抖,双手也在抖,抖动得幅度大了,以致于碰翻了茶碗。

长孙无忌转头看着长孙冲的神态,心中怒火迸发,恨其不争地骂道:“你怕什么?二十几的人还不如十一岁的孩子,出去。”

长孙冲闻听如获恩赦,一溜烟地跑去。

长孙无忌看着长孙冲的背影,深深地叹息一声“生子当如李沐啊。”

……。

李沐离开长孙府之后,下午第一个去的是李靖府。

在李沐心里,恐怕李靖是他在大唐唯一佩服的人,不仅是他的人品,也因他在李沐第一次来到长安在朝堂上为自己背书的原因。

在这个举目无亲的朝堂上,李靖能仅凭一面之缘而毅然赌上他的政zh生命,不由得李沐不心生感激。

所以,李沐给李靖准备的礼物是最丰厚的,倒不是多了钱财之物,这些是与高士廉、长孙无忌等人是一模一样的,李沐只是在这些礼物之外添加了一把刀。

简洁、普通、不起眼的一把刀,刀鞘上甚至连一丝装饰都没有。

李沐认为李靖是个简单的军人,那纯粹的军人用得刀,自然该是把简单的刀。

但这刀不简单,如果把斩断小野炊户那把号称神器的刀称为上等品的话,那这把刀就是极品。

极品如同美人,见风即逝,可遇而不可求。

到目前为止,李家庄所产刀中可称为极品者也就是这把貌不惊人的刀了。

李沐将它送给李靖,一则是报答李靖当日为自己背书之恩;同时也是向李靖表达自己的敬意。

所谓宝剑赠壮士,红粉赠佳人。

当世的战神自然该拥有这天下最好的刀。

拜贴和礼物已经送进去了,李沐背负双手站在府门外,悠然打量着。

李靖府如同他的性格,简单的灰砖黑瓦,朴素的门房,若不是门楣上那镏金的两个大字“李府”,恐怕还以为这不过是普通的上等人家。

这时,传报的李府仆人匆匆而来,向李沐揖身一礼道:“李县公见谅,家主人说了,多谢李县公送的礼物,只是身体不适不便见客,李县公请回。”

这让李沐很意外,李靖不见自己?还是这大过年的?收了礼物却不接见,这说到哪也说不过去吧?

身体不适?这不过是推却的借口而已,李沐自然不会信。

可李靖为何不见自己呢?

李沐思忖着,想起这一早上见过的人,对自己说的话,暗思或许李靖为了避嫌吧。

若真是避嫌,那真白瞎了自己的那把好刀了。

在他看来,唯有正直的人才能拥有那把好刀,仅凭着避嫌二字就将自己拒之门外,何谈正直二字,不过是趋炎附势、为求自保罢了。

李沐并不怨恨李靖,但心中对李靖的佩服之意骤减了许多。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活法,何必强求?

想到此,李沐上了他的特制马车离去。

望着李沐失望离去的马车远去,李靖从门缝边直起腰来,看着手中已经离鞘的钢刀,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父亲收了李沐的礼物却又不见他,这是为何?”边上陪伴的长子李德謇不解地问道。

李靖没有理会儿子,顾自向内走去。

李德謇也没有追问,静静地跟在父亲的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了进了屋里,李靖取了块布,轻轻地刀上拭抹着。

“朝堂之上,太多纷争,李沐年少得志,就算再有城府,也是气盛,不懂得收敛。不见他是为了他好,你知道为父亲为何向皇上辞去尚书右仆射之职吗?”

“孩儿猜想父亲是不想涉足朝堂之争,不知道是否猜中父亲的用意?”

李靖没有看李德謇,而是继续擦拭刀身,他一边擦一边说道:“我儿深知为父的心思,为父心中甚慰。”

李德謇依旧还是忍不住心中疑惑,再次问道:“李沐向来对父亲敬重有加,可父亲为何将他拒之门外?”

李靖停下擦拭刀尖的手,回头深深地看了李德謇一眼:“謇儿,为父略有所闻,近来你与太子走动频繁,可有此事?”

李德謇明显一愣,但还是答道:“回父亲话,确有此事。”

李靖叹了一口气道:“你一个将作少监,与太子走动频繁,所为何事?”

李德謇脸色一变,心中的忧虑和委屈一下爆发出来,道:“父亲淡薄名利,固然可以向皇上辞官退隐,可孩儿两位弟弟还得活下去,孩儿已过而立之年,却只是个从四品的将作少监,父亲可曾为孩儿们想过,与父亲功勋相当,甚至不如父亲的,他们的子嗣都……。”

“擦”地一声,李靖手起刀落,身边几案的角被一劈为二。

李靖依旧没有回身,只是盯着被劈去的案角口子,赞道:“好刀。”

李德謇脸上汗如雨下,他哪还敢再说下去,反而讨饶道:“孩儿口不择言,请父亲责罚。”

李靖却淡淡地说道:“你说得对,为父辞官确实阻碍了你兄弟的前程。可为父也是迫不得已啊。”

李德謇小心翼翼地问道:“以父亲的功勋和声望,朝中还有谁敢逼父亲?”

李靖闻言古怪地笑道:“你猜猜?”

李德謇略一沉思,突然脸色大变,压低声音问道:“莫非是……皇上?”

李靖摇摇头道:“若是要等皇上相逼,为父,还有你,还能如此悠然地呆在府中吗?”

李德謇想想也是。

“謇儿啊,所谓过犹不及,盛极而衰,为父已过花甲之年,已经无力再为大唐征战沙场了,余下的日子如果依旧恋栈不去,就会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这个道理你明不明白?”

李德謇点点头,可还是问道:“可像父亲往日的功劳已经足够……。”

李靖摇摇手阻止了李德謇再说下去,“往日的功劳?呵呵,再大的功劳又算得了什么?及得过从龙之功吗?”

李德謇闻听瞬间明白了李靖话中的意思,他脸色再变,变得凄然道:“可那时父亲保持中立,又何罪之有?”

第一百四十四章 父子有隙

李靖叹道:“为将者守土卫疆血梁沙场乃是本分,但权力之争,为父绝不想涉足,既然选择了,为父就从来没后悔过。这次辞官为父考虑再三,也是为你三兄弟着想,免得为父老去后,你们兄弟受到牵连。如今虽然退隐,却可保一家平安,夫复何求?”

见李德謇低头不说话,李靖轻叹道:“为父知道你甘心,可你不该与太子走得太近,权力之争连亲情都可不顾,何况交情?你可想过,万一有所不测,你今日之因就会是来日之果,会将咱们一家子全都牵连在内?为父年迈,来日无多,两眼一闭也就去了,可你兄弟三人又得如何生活?”

李德謇突然抬起低着的头道:“孩儿也想过,与其默默无声地活着,不如孤注一掷,为将来搏个功名。”

李靖目光一凝道:“这就是你与太子亲近的原因?”

“是。既然父亲错失了从龙之功,那孩儿不想再次错失。”

李靖无奈地一哂,道:“也罢。你愿意赌,为父不拦你,可你要记得,不要牵连你的两个弟弟。”

李德謇郑重地向李靖长揖一礼道:“父亲放心,孩儿会有分寸。孩儿告退了。”

李德謇终究没有再问李靖为何将李沐拒之门外的原因。

李靖只是挥了挥手。

等李德謇离去之后,李靖背负双手,看着被横刀劈下的案角。

他自言自语道:“臣征战数十年,只求为国效力,为君效忠,其它的事臣无力也无心涉足,可连这都无法办到。”

突然仰天长叹道:“上皇啊,你这是要逼死臣啊。”

这时,一个黑影出现在窗外。

“禀主人,属下有事禀告。”

“讲。”

“刚收到消息,皇上欲提升李沐为神机卫将军,并任命李沂为神机卫右郎将。”

“知道了。”

“属下告退。”

黑影随即消失不见,李靖陷入了沉思。

皇上此举何意?刚刚卸去了李沐统领神机卫的职责,又重新任命李沐为神机卫将军。

这可是实打实的正四品实缺,这不符合皇帝的做派啊。

不对,这其中肯定有缘故。

要不李沐重新获得了李世民的信任,而且是极大的信任。

要不就是李世民还有后招。

从这几天的情形来看,李沐没有异常举动,而且除夕夜更是因祥瑞之事差点被李世民处置,这对于自认宽宏大量实际上却是小肚鸡肠的李世民来说,绝对不可能短短两天时间就能完全化解的。

李靖微微摇头,第一种假设不成立。

那么李世民肯定还有后招,后招是什么呢?

李沐一旦成为神机卫将军,加上李沂为右郎将,那整个神机卫不就完全掌握在李沐手中了吗?这样一来,李世民岂不是更睡不着?

咦……不对,右郎将?那左、中郎将是谁?

李靖明白了,原来如此。

提升李沐的军职,彰显恩宠,却令他入国子监就读,如此一来,神机卫实际就掌控在左、中、右三郎将手里,李沂虽然除右郎将,可有左、中二郎将掌握在皇帝手里,加上李沂毕竟年少,或许加以威逼利诱,就能掌控,就算不能如愿,以二对一,也是稳操胜算。

对嘛,这才是帝王之道嘛。李靖微微点头,算是彻底想明白了李世民的用意。

可如何破解呢?

李靖又深思起来。

许久之后,李靖突然喝道:“更衣,某要进宫面圣。”

停顿了一会,再次道:“速派人去请左武候中郎将苏定方前来见我,若我还没回来,让他在此等候。”

……。

李沐虽然带着失望离开李靖府,却也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看的很重。

毕竟李靖在自己举目无亲刚来京城时,给了自己莫大的帮助。

在李沐看来,李靖将自己拒之门外,最大的可能是因为李靖的性格。

李靖本来就是个谨慎的人。

这样一想,李沐心里舒服了许多。

按计划,下午还有三家需要李沐亲自拜访的,分别是尉迟恭、程咬金、秦琼府上。

与李靖拒见截然相反,尉迟恭、程咬金对李沐的拜访可以说是热烈而隆重。

这不,李沐从程咬金家出来时,已经需要常绿云搀扶了。

如此醉意,自然是不能去拜访秦琼了,好在时辰还早,便回了安仁坊,准备等酒意醒了,再去秦琼府上。

回到安仁坊的宅子里,李沐有些支撑不住醉意,便去小睡了一会。

大概睡了有一个时辰左右,李沐酒意有些淡了,苏醒过来觉得口渴,便令人取了杯水解渴。

而这时,仆人来报有客到访。

李沐看了一眼递上的拜贴,很是一惊,残存的酒意消失了大半。

马周?这名字在李沐脑海中印象深刻,也是李唐名臣之中为数不多,令李沐佩服的人之一。

佩服的是马周出身寒门,却以“一折成名”。

先不说是不是李世民慧眼识珠,单就以此时的选官路径来说,马周可能是万千寒门学子中终成硕果为数不多的一个。

要想做官,首先得有个好爹或者好爷爷。

有了好爹或者好爷爷,你只要一成年就能靠门荫有个官身,就象什么千牛备身、备身左右什么的,就是给皇帝、太子做做带刀护卫。

有了官身,祖荫官品高的,那就入国子监读书去。

祖荫不高的,那就去各个衙门当当扈从,也就是临时工。

干上个一年半载,就可以去参加兵部遴选。

这个步骤与后世不同,唐朝的官员基本上都要经过兵部遴选,也就是说只要是官员,基本都掌握基本的弓马骑射。

这或许也是大唐兵势强盛的原因所在吧,不象后世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

过了兵部遴选,恭喜你,正式进入大唐官场了,而你之前拥有的官身就代表着你的官职起点。

象拥有千牛备身的,那一入官场,就是个正六品衔。

完全可以去各州弄个长史、司马什么干干的,如果要从军,那也至少是个佐将。

可如果出身不好,爷爷和爹爹都是普通良民的干活,那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去种田吧。

第一百四十五章 开诚布公

寒门就算是读得起书,要想做官也是千难万难,能入最末等的吏,就已经是祖坟冒轻烟了。

不过大唐有一点比较人性化,那就是看脸。

如果你的脸长得确实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那恭喜你,就算出身不好,你只要过了兵部遴选,一样能进入仕途。

这就是所谓的以四事择其才,四事指得就是,身、言、书、判四个标准,分别是身材丰伟、言词辩正、书法遒美、文理优良。

身材丰伟却不仅仅是身材好,用现在的话来说,那就是要长得好,脸最重要。

而马周显然长得不差,学问又好。

关键是运气更好,难能可贵的是他一折成名之后还能不忘初衷。

就连毛爷爷都高度评价马周,“贾生以后第一奇文,宋人万言书,如苏轼之流所为者,纸上空谈耳。”

欧阳修在评论说:马周的才能不及傅说、吕望,所以后世很少记述他的事迹。但毛爷爷则否定欧阳修的评价,曾批注:“傅说、吕望何足道哉,马周才德,迥乎远矣。”

让李沐吃惊的是拜贴中的落款,赫然是“给事中、侍御史、交通监少监马周拜上”。

马周什么时候成了交通监少监?成为了自己的下属?

自己做为交通监的主官,居然毫不知情?

李沐不傻,知道这自然是李世民的主意,可李沐不明白,自己在交通监其实已经被架空了,为何李世民还要安置马周进交通监?

这种安排着实令李沐反感。

既然来了,那就见见呗。

李沐按捺下心中复杂的情绪,起身迎向门口。

“哟,马少监光临寒舍,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已过而立之年的马周,闻言之后,本已躬身的身体一僵,按照惯例,称呼官职取高不取低,李沐没有称呼给事中,却称呼自己少监,这表示以上压下,打心里已经拒人千里之外。

马周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形,却依旧弯下腰去,继续施礼道:“卑职马周拜见令正。”

看着不自然的马周,李沐心中一叹,多好的一位良臣啊,却要被李世民丢入权力倾轧的炉火进煎熬了。

“不必拘礼。请,请,入内叙话。”

二人来到正堂就坐。

“早就拜读过马郎中、二册,本官受益菲浅啊。”

“惭愧。粗鄙之作,难入上官法眼。”李沐称呼地迅速切换,令马周有些焦虑,他谦逊地回答道。

“不知马郎中今日前来是……。”

“下官蒙皇上青睐,初任交通监少监之职,只是卑职对交通监庶务不甚熟稔,所以特来拜谒令正,还请令正指教。”

“马郎中多虑了,皇上有旨,交通监现在一切庶务皆由杨少监负责,本官虽然挂着监正的名,却无监正之实,说来实在惭愧。不如这样,你去拜访一下杨少监,如何?”

马周听出李沐话中的逐客之意,他并没有起身告辞,因为他明白今日如果就这么告辞走了,恐怕此生想要与李沐修复关系难如登天了。

官场之中,有些人天生就是敌人,无法选择。

“下官有几句肺腑之言,还望令正待下官说完。”

看着马周忧郁的眼睛,李沐心中有些不忍,毕竟马周只是个执行者,没得选择。

“马郎中但说无妨。”

“卑职在皇上处,拜读过令正的输出战争疏,让卑职深感佩服。”

李沐点点头道,这并不意外。

“下官入职交通监所为三事,辅佐、监督、监督。”马周缓缓地说道。

李沐闻言一愣,但随即沉思起来,辅佐不难理解,马周是少监,加上看过了自己的奏疏,李世民让其来辅佐自己,在常理之中,虽然李沐不甚相信。

可马周连说两个监督,自然不会是口误,监督自己?还监督谁?杨务廉吗?

马周敢这么说,自然是李世民的意思,否则怎敢以下犯上。

只是马周突然点明此事,用意为何?

仅仅是向自己卖好吗?

如果换个人,李沐可能会信,可面前说话的是马周,李沐绝不会信。

如果马周是那么一个奉承阿谀的小人,就成不了日后一代名相。

想到此,李沐问道:“马郎中此话何意?”

马周道:“令正勿须疑惑,周并无恶意,也并非是向上官献媚。下官只是想对令正说,日后只要令正没有为害大唐之意,上述三事,下官就只会做第一件事。”

李沐心中一跳,第一件事,辅佐?这话似乎有效忠之意。

不对,李沐自然不会认为自己一个十一岁少年,虎躯一振就能引来象马周这般名臣的效忠。

“马郎中此话,沐听不懂。”

马周轻笑了起来,“以令正之聪慧,岂会听不懂呢?”

李沐装傻道:“确实不懂,还请马郎中指教。”

马周脸色一正,道:“令正所献之策,看似阴谋,实为阳谋。在周看来,朝廷若能按策实施,十年之年,大唐足以平定辽东。如此利国利民之事,周岂会妄作小人,从中作梗?”

见马周把话说到这份上,李沐道:“沐还是不明白,马郎中今日泄露皇上用意,如何向皇上交待?又如何对得起皇上的重托?”

马周肃然道:“皇上并没有要臣保密,也无任何旨意令臣不得向令正泄露,何来对得起对不起之说?更諻论向皇上交待什么。下官以为,只要能辅佐令正,平定辽东,那就是臣向皇上最好的交待。”

“我不可以这么理解,就是说,只要没有为害大唐的心思,那么马郎中就不会行使监视的职责?”

“不尽然。”马周缓缓说道,“下官还是会履行监督的职责,但只要不是有害大唐之事,下官可以……不上报。”

“马郎中就不怕皇上降罪于你?”李沐悠悠问道,“你该不会认为除了你,交通监就没有皇上别的眼线?”

话说到这份上,度是越来越大,差不多已经是开诚布公了。

因为前面所有的对话只要传到李世民耳朵中,都有非议圣人之罪。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杀鸡敬猴?

马周微笑道:“下官一心为了朝廷,若皇上真要怪罪,臣坦然受之。”

李沐也轻笑起来:“马郎中的意思,我好象是听明白了。只是,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令正请问,周知无不言。”

“马郎中又如何认为,我肯定会让一个监视自己的人留在身边呢?又如何认定我一定会与你合作呢?”李沐一直脸带轻笑,可说出的话却锋利如刀。

马周也轻笑起来,“令正是否认为,拒绝了马周,皇上就不会另派一人前来?还是认为下一个派来之人,比马周更容易相处呢?”

李沐心中念头电转,马周说得没错,就算自己将马周拒之门外,李世民肯定会另外派人前来,何况下一个派来的未必比马周更识时务。

李沐心中对马周的敬畏更甚了,马周以退为进,明知道自己已经察觉李世民派他进交通监的用意,主动交待出来,以此搏得自己的信任,同时明确划定了底线,更点明自己如果拒绝合作的后果,令自己无从拒绝。

看似阴谋,实谓阳谋,高,一代名臣确实厉害。

不对,这招不是自己的专长吗?卧去,什么时候被马周学去了,还用到了自己身上?

看着李沐神色的变化,马周道:“令正这是接纳马周了吗?”

李沐道:“马郎中以为我还有得选择吗?”

马周伸出手道:“击掌为誓,如何?”

李沐顿了顿,也伸出手来。

“啪”地一声响起,二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大唐交通监二人组这就算是正式成立了。

或许这二人此时都没有意识到,今日的结盟会对日后的大唐产生多大的影响。

“还未请教令正,下官入职第一件事该做些什么?”

李沐道:“马郎中……。”

“下官字宾王,请令正称呼属下宾王便是。”

李沐点头应道:“好。宾王,交通监如今琐事皆在杨务廉掌握之中,我也不好突然插手,不过直道募款之事,却不在杨务廉职权范围之内。我看,你从此事入手,应该事半功倍。”

李沐抛出募款之事,用意有二,一是测试一下马周能力,看看是否具有实际经办、组织能力,毕竟许多名臣筹划战略方案头头是道,真具体到某项事务,却乱了手脚。

二是李沐还是担心杨务廉真出什么大岔子,到时就难收场了,有马周进入,也起到一定拨乱反正的作用。

三是筹款之事关乎到各大世家与民间百姓、商人的利益抢夺,由马周出面做挡箭牌,自己也好退入幕后,以免直接得罪世家豪门。

不想马周笑道:“令正好手段。”

“宾王此话何意?”

“令正是想将马周推向阵前,好做令正的挡箭牌啊?”

李沐被马周一言说穿,老脸一红道:“宾王既然明白,可以选择不去就是了。”

“下官为何要选择不去?”马周微笑道,“这是属下为大唐出力、为上官分忧的好机会,岂能错失?”

“如此说来,宾王是打算接下这份差事了?”

“但请令正吩咐。”

李沐脸色一肃,道:“那就请宾王即日起以交通监名义,向天下各郡县下文,一个月后,正式募集直道资金。”

“下官遵命。不知令正可有具体要求?”

“鉴于可能出现世家豪门与民争利的情形,参与购买之人必须持有当地官府出具的户籍证明。并将每股股金定为十贯,每人限购百股。”

马周边听边点头,等李沐说完,问道:“若世家豪门勾连当地官府,出具大量户籍证明,用于抢购,如何应对?”

李沐冷笑道:“到时我会令神机卫到场维持秩序。”

马周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即逝。

他问道:“令正这是有意想要杀鸡敬猴么?”

李沐哂然道:“莫非宾王另有妙计?”

马周迟疑许久,摇摇头道:“没有。”

李沐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不用雷霆手段,恐怕宾王到时根本无法控制场面。如果到时真有人敢来砸场子,那就来一个抓一个,绝不手软。”

马周犹豫道:“此事是否要奏请陛下知晓?”

李沐道:“你是想让皇上来背这黑锅吗?”

马周一愣,赶紧否认道:“下官失言了。”

“你要记住刚刚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李沐悠悠地说道。

“下官谨记。”

“宾王啊,我明白你一腔忠君爱国热血,可你要明白,这世上并非人人都如你所思所想,你也不能要求人人都象你一般。既然你选择踏入这趟混水,那就不要想守身如玉。”

“是。”

“募集资金,这是第一步,等完成了这一步,我再与你商量如何进行下一步。”

“是。那依令正看,下官是否需要马上进入交通监视事?”

李沐想了想道:“暂时先负责募集之事吧,交通监内由杨务廉先支应着,应该无事。”

“下官遵命。”

李沐让人取了些茶水,与马周就募集事宜蹉商起来。

确定了日期、地点、步骤等等。

这一聊就聊到了太阳下山。

傍晚时分,李沐挽留了马周在宅子里吃饭。

倒不是李沐想刻意结交马周,在李沐看来,马周就是李世民安排自己身边的钉子。

这样的人如果能轻易拉拢,那李世民就不会派他来了。

不管马周史上多么出名,在李沐眼中,他现在就是对手。

但凡敢挡自己路者,皆是敌人。

失去神机卫,就等于失去了关键时刻保命的屏障。

失去了交通监,就等于失去了安身立命的根基。

李沐虽然不敢明里反抗,可不代表着不会暗中筹谋。

而马周的表现,更是出乎李沐意料。

所有的事情,都任凭李沐一言而决,就是遇到有不同意见之处,马周也并不坚持。

仿佛就不是李世民派来监督李沐的,更象是李沐真正的属下一般。

确实如马周之前所言,只要李沐所做所为不为害大唐,他就只有一个辅佐任务。

不可否认,这次的相处,让李沐与马周的交情似乎拉近了许多。

这不,二人的称呼也明显改变了。

“那就有劳宾王了,沐一会还有私事要处理,就不留宾王了。”

“沐县伯放心,周必全力以赴,不敢稍有懈怠。”

“请。”

“请。”

……。

第一百四十七章 秦琼居然是知情者(一)

待马周离开之后,李沐便去了翼国公府。

与李靖闭门相拒的态度完全不同,秦琼虽然自己没有到门口迎接,但还是派了儿子秦怀道代表自己,算是给足了李沐面子。

秦怀道,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的年龄,与李沐相仿。

只是身材瘦弱,个子倒不算矮,只是不象秦琼那般魁梧高大。

秦琼虽然现在因长期抱病,消瘦了不少,可骨头架子还在。

这让李沐有些怀疑,秦怀道是不是随了隔壁老王啊。

“呀……呸。”李沐用一声啐,打断了自己无限的瑕想。

面对着皮包骨头却余威尚存的秦琼,李沐不敢有丝毫待慢之意。

“小子拜见翼国公。”

秦琼半躺在摇椅上,脸色憔悴,可眼神有力。

对李沐的礼,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上下打量着李沐。

李沐只好保持着鞠躬的姿势不变,可暗中却腹诽,这死门神大过年的也太不知道礼数了吧,咱好心好意携礼前来拜访,不招待也就是了,连个起码的免礼也不会说了吗?

活该现在染病,不招李世民待见。

你以为参与了玄武门事变,你就是李世民心腹了?

结果还不是敬陪末座……。

“李沐,起身吧,也别在心里骂某了。”秦琼淡淡地说道。

李沐闻听大吃一惊,惊诧地抬头看向秦琼,丫还会读心术不成?

“不用奇怪,某也不是妖,看不穿你的心思。要真论起妖,你才是大唐最大的妖孽。”秦琼看着李沐那一脸的惊悚,悠悠说道,“自己找个凳子坐下吧。怀道,你先出去,吩咐下去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室,为父要与李沐谈些事情。”

边上秦怀道微微躬身,“孩儿这就去安排。”

李沐闻言心中更是惊讶,秦琼想与自己谈什么?

“你不明白吗?”

听到秦琼突兀的问话,李沐更无措了,“小子不明白国公所问何意?”

“真不明白?”

“……不明白。”李沐疑惑地摇摇头。

秦琼古怪地看着李沐,好一会才叹道:“也对,时光飞逝,故人凋零,想必已经没有几人能认出你来了……。你不明白最好,不明白才是你的福气。”

无头无脑的这一番话,令李沐心中大寒。

李沐心中本就有鬼,这话听在李沐耳朵里,就如同催命符一般。

难道秦琼仅凭自己的长相就能联想到李建成吗?

难道自己真得长得与李建成相似?

秦琼是李世民的近臣,史上还参与了玄武门事变,如今被他识破,岂有不举报之理?

自己怎么办?杀了他灭口吗?然后跑回庄子里,连夜逃离?

可现在在秦琼府中,杀了他自己能跑得了吗?

无数的念头在李沐脑海中电闪而过,却一一被李沐否决。

突然发难之事,行不通。

再说秦琼就算猜到自己的身世,可没有证据,仅凭自己的长相,也太虚渺了些。

就算告到李世民那,自己未免没有辩解的余地。

此事虽然凶险,却还不至于致命。

李沐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左右四顾,寻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秦琼眯着眼睛,一直观察着李沐的神态,这短短的时间里,从手足无措、冷汗如雨到镇定沉着、神情如常,这小子才十一岁啊。

“怎么?不想杀了某灭口?”秦琼淡淡地问道。

李沐此时已经镇定下来,微笑道:“翼国公说笑了,沐有何理由要杀人灭口呢?”

“看来你是明白了。”秦琼叹道。

“明白什么?”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明白装不明白也好。”秦琼闭上了眼睛,“如果你不想杀我报仇,你可以走了。”

李沐心中一抖,他已经确定秦琼已经知道他的身世。

这种判断无法让李沐能放心地离开。

二人默默地相对僵持着。

屋内一片寂静,原本察觉不到的更漏声,“咝咝”地响着,异常地清晰。

许久,看着好象已经睡着的秦琼,李沐终于忍不住,干涩地问道:“你……究竟想要怎样?”

秦琼毫无反应,依旧闭着眼睛,看起来象是睡着了,更象是……死了。

李沐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有了这想法,或许自己内心更盼着秦琼突然死去吧。

李沐终于被这沉默给激怒了,“嗖”地站起来冲秦琼低喝道:“我没得选择,你却有得选择,可你终究还是选择了做帮凶,你帮着他杀兄弑弟逼父,甚至连孩童都不放过……。”

李沐突然看见秦琼的眼睛张开了。

秦琼正狠狠地盯着自己。

李沐突然感到心中一阵恶寒,自己口无遮拦地话让自己陷入了极端被动。

冷汗如注。

突然,秦琼冲着李沐低声却凶狠地喝道:“某什么时候做过帮凶?”

李沐一愣,记忆中旧唐书秦琼传明明记载“六月四日,从诛建成、元吉。事宁,拜左武卫大将军,食实封七百户。”

新唐书秦琼传记载“及平隐、巢,功拜左武卫大将军,实封七百户。”

李沐屏气凝息,问道:“那玄武门这后,你为何得封翼国公、拜左武卫大将军。”

秦琼“嗖”地立起,脸色涨得通红道:“某戎马一生,历经大小战斗二百余阵,屡受重伤,前前后后流的血能都有几斛多,有何不能封受的?”

就算是病虎,这一刻秦琼的气势压迫得李沐喘不过气来。

“武德四年,某亲率精锐骑兵率先冲破窦军大阵,翼国公之爵位乃太上皇钦封,又与玄武门血案有何关系?若某真参与当年血案,岂会让尉迟恭、程咬金等竖子在某之上?”

看着秦琼声色俱历的神情,李沐心中也怀疑起史书的真实性来,照理说,建立大唐,秦琼的战功远在尉迟恭、程咬金等人之上,况且,尉迟恭还是秦琼的手下败将,如果不是被秦琼击败,尉迟恭未必会投降唐军。

“咳……咳……。”秦琼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跌坐在摇椅上,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这咳声,李沐真怕他将肝咳碎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秦琼居然是知情者(二)

李沐见了心有不忍,转身从桌子上取过一杯茶水,递到秦琼的嘴边,喂他喝了一口。

秦琼脸色稍稍好了些,他轻喘道:“某这辈子为大唐丢妻弃子,落得无子无女的下场,如今油尽灯枯,还要背负如此恶名,某恨天不公。”

说完,又剧咳起来。

李沐赶紧上下按抚秦琼的胸口,助其呼吸。

可秦琼的话让李沐心中生疑,无子无女?刚才那秦怀道不就是秦琼儿子吗?

仿佛看穿李沐心中所疑,秦琼连咳几声,道:“怀道非某亲子,当年……是某从洛阳捡来的孤儿。太上皇、皇上及朝中旧臣皆知此事。”

李沐闻言震惊,秦怀道不是秦琼亲子?

心中想起后世蔡东藩曾有“叔宝扬名,未及儿女”之叹。

怪不得秦怀道不能承袭秦琼的国公爵位。

“沐不明白,那为何皇上在玄武门后要颁旨嘉奖于你呢?”

秦琼闻言“嗤”地一声冷笑,道:“某被皇上视为心腹,在玄武门事发之时却不遵从皇上号令,换作是你,你又待如此处置?治某的罪?还是充作不知?”

李沐心中一想,确实,玄武门事变,李世民本就逆天行事,如果处置秦琼不遵号令之罪,等于诏告天下,连自己的心腹大将都反对他,如此一来,他的名声就会变得更加不堪。

还不如颁旨赏赐,将秦琼列入拥戴名单,如此一来,向天下宣示自己是受麾下拥戴,才不得已行此大逆之事,来得更有说服力。

李沐突然想起当日祥瑞之事,自己明言不同意祥瑞的说法,而李世民愣是与长孙无忌一唱一和,要奖赏自己献祥瑞的功劳,提升自己的爵位,二者如出一辙。

耳边又听秦琼说道:“某出身贫寒,家父只是个铁匠,可皇上告知为朝廷颜面、为江山社稷计,令某伪造身世。之后,与某私交甚好的徐州司户参军柳雄,被无端遭人诬告,说是身世造假,区区一个七品参军,竟让皇上亲自过问案情,并一再下令主审官大理寺少卿戴胄对柳雄处以极刑,幸好戴胄正直,竟犯颜直谏,方保下柳雄一条性命。某知道,这是皇上在警告某,不得泄露身世,可怜某十余年来,竟冒认他人为父,置亲生父亲于不顾。”

看着泪眼婆娑的秦琼,李沐到了这时,心里有七八分相信秦琼所言,对秦琼的防备之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翼国公莫急,沐想问问当年之事究竟如何?”

秦琼头微微仰起,象是在回忆当年的情形。

“太子与秦王之争,由来已久,朝中分为亲太子、亲秦王、中立三派。裴寂、王圭、魏征、薛万彻等跟随太子,杜如晦、房玄龄、尉迟恭、段志玄、王君廓等跟随秦王,其中也包括我在内。”

秦琼自嘲地笑了笑,“李靖、徐世勣、宇文士及等保持中立,可虽分为三派,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亲太子的也好,亲秦王的也好,其中都有不愿意看到兄弟阎墙的。”

“某虽在秦王麾下,可某深受太上皇隆恩,岂会行此大逆之事?”秦琼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来,“当年之事,某确实不甚清楚,当时某奉太上皇诏令调入齐王麾下,事发之前暗中接到秦王密令,令某调派心腹亲兵至东宫外设伏截断太子援兵,以防援兵进入玄武门。某这才知晓兄弟相残之事就要发生。”

“可某既不想背叛太上皇,也不想背叛皇上,只能选择旁观,并未奉皇上令阻击东宫援兵。之后……皇上令我前往含光殿劝太上皇颁旨,被某所拒。”秦琼深深地叹了口气,“或许正因为如此,事发之后,皇上便对某有了间隙。”

李沐忍不住开口问道:“含光殿?不是说太上皇正与诸臣在池中泛舟吗?”

秦琼古怪地看了李沐一眼:“太上皇当日欲责询太子、齐王,岂会与诸臣前去泛舟?”

李沐恍然,对啊,李世民已经准备发动,如此生死关头,怎会不控制李渊?

要知道,就算杀死太子、齐王,如果李渊还不在掌控之中,李世民根本没有成功的机会。

因为玄武门以此就是左、右羽林卫,只要李渊一声令下,就凭李世民数百人恐怕瞬间就灰飞烟灭了。

只有在击杀太子、齐王之前,兵分两路,控制住李渊,才有胜算。

以李世民及其麾下的头脑岂会不算计到这些。

甚至可能李建成与李元吉遇难之前,李渊就早已被李世民控制起来,不然,李渊一声平叛令下,以李世民当时的军力,岂会有胜算?

那么李渊与诸臣在玄武门事变时正在泛舟的说法,很可能是李世民为掩盖逼父颁旨的手段,不足为信。

毕竟控制皇帝,这种大不孝的举止在这个时代远比杀兄弟严重的多。

只有控制住李渊,才能以李渊的名义去洗白自己。

这时,耳边又闻听到秦琼说话声音。

“这十年来,某时时想起那些在玄武门无辜丧命的将士,他们本不应该死在那儿,更不应该被沦为叛臣逆子啊。”说着,秦琼的眼中淌下混浊的泪水。

看着这个被心中痛苦纠缠的名将,李沐心中有些怜悯,他并不忠于李世民,更不忠于李建成,他真正忠心的是李渊,或者说是大唐。

他或许赞同李世民争位,可他绝不赞同李世民用这种骇人听闻的方式夺取皇位。

所以他选择了骑墙,选择了不作为,却因此被李世民疑为不忠。

正象秦琼说的,他翼国公之位并非李世民所封,拜为左武卫大将军只是他累功所至,而玄武门之后,功劳远逊于他的尉迟恭、程咬金等人的实封都远在他之上。

或许这也简接地证明了秦琼所言不假吧。

可现在不是想这的时候,秦琼居然凭长相认出自己,这才是个大问题。

如果朝中还有更多的人因此而认出自己,猜测出自己的身份,那可就真的如剑在顶、生死一线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秦琼居然是知情者(三)

李沐吸了口气,问道:“国公真就凭沐的长相,就确定了我的身份吗?”

秦琼微微摇头,道:“你的长相确实有些象,可仅凭此点,某怎敢将你与前太子联系在一起?”

“那国公还有什么原因呢?”

秦琼轻叹道:“太上皇密诏。”

“轰”李沐闻言,头皮炸开了,原来李渊生前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想起当时进见李渊时的情景,李沐心中突然有种想厮声痛哭的冲动。

所谓骨肉连心,李沐心中深深地后悔自己那时为何不趁李渊活着,多给他磕几个头,多唤他几声爷爷。

秦琼打量着悲伤的李沐,看着他脸色的变化,开口道:“你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世的?”

李沐抹了把淌下的眼泪,将常玉、梁仲业的话向秦琼复述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常玉二人想要复仇的想法和现在正在做的事。

秦琼听得很仔细,等李沐说完,脸色肃然道:“李沐,某有一点要警告你。某所奉太上皇旨意,只是护卫你周全,你若有任何异心,那就别怪某无情。”

李沐心中一惊,忙否认道:“我并无异心。”

“那就好。你可以放心,只要你不为祸大唐,不再掀起腥风血雨,某就算死也会保你周全,也好在日后,九泉之下对太上皇有个交待。”

“沭谨记国公教诲。”李沐应道。

“朝堂之中,见过前太子年少相貌的开国旧臣已经不多,能凭你长相猜测到你身世的更是廖廖无几。就算是皇上,与前太子年龄相差十年,也未必知道前太子年少时的长相。你不必太担心。”

李沐闻言,心中的担忧稍稍缓和了一些。

李沐想了想问道:“只是我心中有一个疑问,太上皇密诏既然传到国公手里,可还有传给别人?”

秦琼摇摇头道:“某不知道,不过……某猜想李靖应该是其中一个。”

“为何?”

秦琼看了一眼李沐,道:“之前将护卫营扩编为神机卫之事,就是李靖邀某等一起向皇上进言的。某猜想,李靖定是受了太上皇的密诏,才如此行事,否则凭你,怎可能让李靖为你说项?这事你难道不知道?”

李沐想起当日李靖听到自己无意扩编执掌神机卫时的情形,这才恍然起来。

可一想还是不对啊,“这事我有所耳闻,只是当日李帅与我说,尉迟恭、程咬金等人也是一起为我执掌神机卫说项的,如果按国公所说,尉迟恭、程咬金等人又怎会为我说项呢?”

秦琼也不解,蹩起眉头来,“你的意思,是李靖并没有接到太上皇密诏?”

李沐摇摇头道:“我猜不出来。”

“那就别猜了。”秦琼正色道,“时辰不早了,你该该回去了。虽说你我相见并不违例,可如果时间久了,落在有心人眼中,无端惹出祸来。”

李沐闻言也有点担心,毕竟李世民的耳目连长孙无忌处都安排了,秦琼处或许也有。

想到刚刚与秦琼这么赤果果地对话,万一被人听去,那就大祸监头了。

想到此处,李沐的眉头紧蹩起来。

“放心吧。”秦琼淡淡地说道,“如果这一点都应付不了,某也就枉为大将军这么多年了。”

秦琼的气场顿时大了起来,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让李沐很有一种压迫感。

这种久经沙场的豪迈,非浸润腥风血雨者绝无法拥有。

今天经历了太多的意外,李沐也感觉需要时间去体会,于是,躬身道:“如此,沐就告退了,望翼国公保重身体,日后沐还有仰仗国公的时候。”

秦琼抬手道:“且慢。”

李沐直起身子,望向秦琼。

“记住某的话,别再让当年之事重现。”

李沐心中一凛,应道:“沐谨记。”

秦琼摆了摆手,闭上了眼睛。

李沐退出门外,转身间看见秦怀道正在不远处垂手恭立着。

李沐冲他微微点头打招呼。

秦怀道却丝毫没有反应,只是默默地盯着李沐。

李沐见秦怀道没有亲近自己的意思,也就露齿一笑,顾自离去了。

李沐离去不久,秦怀道轻轻地进入屋内。

“父亲,有信鸽密函。”

正在闭目沉思的秦琼睁开眼,从秦怀道的手中接过一个细小的竹管。

秦琼摆了摆手,秦怀道欠身而退。

秦琼从竹管中取出一卷纸来,打开来一看,只见上面只有一行字——荐苏定方为神机卫左郎将。

秦琼皱眉深思了好一会,嘴里呐呐自语道:“李靖,你蛰伏多年,这是静极思动了吗?”

秦琼又来回踱了好几圈,突然哀叹一声:“太上皇啊,莫非您还想重现当日血腥一幕吗?”

……。

夜幕深深,东宫的密室中。

李承乾一拐一拐地搀扶起向他行礼的李安俨。

“中郎将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李承乾礼下于人的谦逊显然让这位左屯卫中郎将有些感动。

至少李安俨脸上的表情就是如此。

“臣不敢劳动殿下。”说着双手扶着李承乾的右小臂,将李承乾扶回了座位。

李承乾顺势坐了下来,“你是说父皇已经对李沐起了疑心?”

“是。李靖曾经在凉州追查过李沐的身世,可让人奇怪的是,李靖所派之人,在追查之后竟抹去了所有痕迹,更古怪的是,所派之人不久后皆死于吐谷浑之战。所以,皇上令臣追查常玉、梁仲业的去向,从而进一步追查李沐的身世。只是……皇上不允臣进李家庄追查。”

李承乾闻听,摇摇头道:“不,不对。”

李安俨不解地问道:“何处不对?”

“父皇不允你进李家庄追查,这说明父皇并没有对李沐起疑心,否则以父皇的心性,岂会不准你进李家庄?本宫估计,可能父皇只是猜疑李靖与李沐私下有什么勾连。”

说到此处,李承乾问道:“可有追查出李沐有异常?”

“到现在为止,臣只查到常玉、梁仲业二人,据臣判断,此二人应该知晓李沐身世。”

“那就按父皇旨意,继续追查吧。”

“是。”

第一百五十章 大明宫

“不过,如果真查出些……什么来,父皇那,你要尽量拖着,先向本宫禀报就是。”

“是。殿下这是想袒护李沐吗?”

“袒护?”李承乾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本宫只想让他与李泰两败俱伤。本宫想不到啊,这李沐竟能让李泰上疏主动请辞,至少到现在,本宫对李沐的表现还是满意的。所以,本宫需要李沐在前面,替本宫牵制着李泰。”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殿下高明。”

“不。李沐还不配称虎,他最多是一头小狼、独狼。”李承乾哂然道,“让他替本宫挡着李泰,本宫筹划的时间就充裕了,不管最后他与李泰谁赢,本宫都不在乎。如果李泰赢,本宫并没有什么损失,可如果李沐赢,那本宫就少了一个对手,同时还能让李沐对本宫感恩戴德。”

李安俨赞道:“殿下英明。”

李承乾微笑道:“李将军,本宫明日会送二百两黄金去府上。”

“臣谢殿下赏赐。”

“你放心,将军的功劳本宫记在心里了,只要本宫登上大宝,必依将军为肱股。”

“臣谢殿下赏识,臣必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哈哈……。”李承乾得意地大笑起来。

……。

正月初五。

紫薇殿。

今天不是正式的朝会,不过就是新年之初,李世民与一干近臣一次碰头会。

李世民笑呵呵地进来。

平易近人地与众人互道恭喜。

不曾想到,房玄龄和高士廉却发出了不和xie的声音。

“臣等路过北门,听见有吵杂之声,询问后方才知道,他们是奉皇上旨意,在大兴土木。臣等想问问皇上,在修建什么?”

房玄龄和高士廉的话引来众臣一片窃窃私语。

李世民闻听笑脸随即僵硬起来,他责怪道:“卿等只须管好南衙的事务就行了,朕在北门建造一些宫殿,又妨碍你们什么事呢?”

房玄龄和高士廉见李世民有暴走的前兆,赶忙跪拜道:“臣等鲁莽,望陛下恕罪。”

见二人道歉服软,李世民便缓和了脸色。

魏征甩了一下衣袖,进谏道:“臣不理解陛下为什么责备中书令与国公,也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向陛下道歉。他们既然是陛下的肱股之臣,陛下有什么隐秘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呢?陛下所做的事情如果是对的,臣子们就应当帮助陛下去完成它;所做的事情如果是不对的,臣子们就应当奏请陛下罢免它。这才是辅助君主的正道。”

李世民显然有些忌惮魏征,他点头称是,“魏爱卿所言极是,朕不过就是想续建大明宫罢了。”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当初建造大明宫,举朝都是反对之声。

可李世民借李渊住在大兴宫,与尊位不符为由,硬行下旨建造,朝臣们也只能沉默了。

去年李渊薨了,国库也拘紧,加上与吐谷浑的战争,大明宫就停止了建造。

谁知道,今年刚刚开春,李世民就悄悄地重启了大明宫的建造,这如何不令众臣郁闷?

此时,位列后排的东宫少詹事张玄素,出列奏道:“阿房成,秦人散;章华就,楚众离;及乾阳毕功,隋人解体。如今国家刚刚建立,生产还在恢复之中,如果大兴土木,那陛下就连隋炀帝都不如啊。”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重。

李世民听到张玄素把自己和昏君隋炀帝相比,怒火中烧,大声质问道:“朕续修大明宫是朕的私事,且所费钱财,皆出于朕的内帑,与卿何干?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

张玄素当仁不让,没有被李世民的龙威所慑,大义凛然地回答说:“如果皇上不停止修建,恐怕与他们也差不了多少了。”

按理说,张玄素就算确实是个犟头,说话也不该这么冲。

可他如此强硬地顶撞李世民,也是有缘由的。

贞观四年,李世民曾下诏修复隋朝的洛阳宫殿,张玄素也是一意劝谏,当然,那时的语气要比现在委婉的多。

当时的李世民是纳谏如流,他叹道:“吾思之不熟,乃至于是……今玄素所言诚有理,宜即为之罢役。”当下就停止了修建。

当时朝中群臣欢欣鼓舞,一片称道之声。

可不想,第二年,李世民又暗中下旨,重修洛阳行宫,做为他的巡幸之用,不仅如此,还修得远甚于前朝。

在重修期间,时任民部尚书的戴胄也曾劝谏。

而李世民一样纳谏如流,谓之曰:“戴胄于我非亲,但以忠直体国,知无不言,故以官爵酬之耳。”

话是这么说,可歌照唱,舞照跳,宫殿照样修。

修好了,也就罢了,问题是李世民还不满意,居然下令将花了巨大人力、财力修好的宫殿给拆了。

这种行为方式,让举国上下敢怒不敢言。

张玄素更是憋了一肚子之的火,如今又让他遇上此事,情急之下,说话就有些放肆了。

李世民被张玄素激得龙颜大怒,指着张玄素怒吼道:“京城世家豪门之中奢靡无度,尔等不去弹劾,朕听说仅一家就囤有上千担的香料,而朕用内帑修建宫殿,却被尔等无辜指责。既然你要学皇甫德参,那朕随了你的心意,来人,罢去一应官职,将张玄素逐出京城。朕再也不想见到他。”

李世民口中的千担香料,可不是什么珍奇的玩意,不过就是后世胡椒粉之类的作料而已。

可在唐朝,这类胡椒粉的作料,却是真正的硬通货。

可以说是寸粉寸金啊,许多时候就算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李世民其实是想转移注意力,当然也有泄愤的情绪在内。

但这道口谕一出,殿内的所有大臣都不乐意了。

李世民一直标榜自己善于纳谏,如今却因张玄素撕破了伪装。

魏征早已虎视眈眈,他上前一步道:“张玄素的言辞确实过激了一些,但不激烈不能引起陛下的注意,太激烈又近于诽谤,请皇上理解张玄素作为言官却敢于犯颜直谏的忠心。”

第一百五十一章 诤臣魏征

此时房玄龄也出列道:“臣以为陛下对张玄素责罚过重了。”

高士廉道:“玄龄所言甚是,臣附议。”

陆续有许多的官员上前附和,也有一些冷眼旁观的,长孙无忌就是其中之一。

李世民或许是真感到了自己有些过了,也或许是感觉众怒难犯。

“朕失言了。张玄素公忠体国,加授右庶子之职,以彰其德。”

众臣一听李世民如此,一齐叩拜称颂道:“皇上圣明。”

李世民满意地点头,环视一圈,却见魏征依旧直立着。

正不解之即,魏征道:“臣请皇上停止修建大明宫。”

群臣这才醒悟过来,李世民这是故伎重施,虽然认了错,可土木照旧兴。

李世民见被魏征搅了好事,皱眉道:“魏爱卿,朕说过了,所费钱财皆出于朕的内帑。”

魏征道:“修建大明宫,所耗钱财何止数百万贯,臣不知道,陛下的内帑竟然是国库的数倍。”

言下之意,这是在责询李世民说谎了。

李世民大怒道:“朕的内帑何须告知你一个田舍翁?”

魏征面不改色道:“还请陛下说请内帑钱财的来历,若是说不清,还请陛下采纳臣的建言,停止建造大明宫。”

李世民心中那个怒啊,起身喝道:“来人,宣李沐火速进宫。”

众臣们闻听面面相觑,这事与李沐有何关联?

只有少数几人,如长孙无忌、房玄龄等皱眉暗思起来,难道皇帝与李沐暗中也有生意来往?

……。

李沐在安仁坊的宅子里睡大觉,这几日的迎来送往,实在比将士们训练还累。

唐朝的君臣上朝的时辰确实早,初春的卯时,对于李沐来说那还是大梦未醒。

当李沐被叫醒,睁着腥松的睡眼,来到紫薇殿中时。

李世民已经冷静下来。

“儿臣叩见陛下。”

“平身。李沐,朕急召你来,是想让你为朕证明一事。”

李沐有些奇怪,这世间还有需要臣子为皇帝证明的事吗?

而此时,长孙无忌悄悄走近李沐身边,在李沐耳边低声地将今天殿上发生之事,与李沐简述了一遍。

李沐边听边古怪地看着魏征和张玄素,心道,人才啊。

不说张玄素,就说魏征。

这人素来不被李沐敬重,不管史上如何标榜他的正直和感义忘身,可李沐却认为他如同三姓家奴一般。

魏征先效力于元宝藏,后从于李密,之后归唐,效忠于李渊,然后是李建成,最后是李世民。

比起吕布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一个当过道士,从乱世混迹到现在的人,能做是个正直的人,就算是出污泥而不染了。

却还要装成一个诤臣,那就有些怪异了。

李沐虽然不清楚李世民是不是心中真的善于纳谏,可李沐很清楚,象魏征这样一个老油条,怎会打无把握之仗?

史上凡是魏征犯颜直谏之事,哪项不是其它言官,甚至是魏征自己,都说得乏味、老调重弹的说辞?

这样既能让李世民没有丝毫压力的纳谏,又能树立自己正直诤臣的形象。

同时更彰显了李世民的英明——看,皇帝连这么难听的话都听得下去,连被自己的口水喷了个满脸都不生气,那该是多么伟大的君主啊。

反正魏征所谏之事,基本上前朝皇帝都干过,相比而言,李世民反而是干得少多了。

就这样,皇帝要做圣君,臣子想立诤名,君臣二人,心生默契,一拍即合,狼狈为女干。

而真正隐讳的事情,魏征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动不动就称病避朝。

今天魏征犯颜直谏,那是因为占据了大义。

加上大兴土木之事,对于李世民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李沐,你就当殿与这田舍郎讲,你年前解进宫的,有多少钱财,出自何处?”

“儿臣遵旨。”李沐应道,“臣年前二次解钱入宫,共计八十二万贯,此为去年水泥的利润。”

群臣闻言都窃窃私语起来,都道李沐经营水泥,获利颇丰,甚至还有不少人,上疏弹劾李沐以官府的名义出售水泥,纳入私囊,可如今才知道,原来李沐只是背了黑锅,这利润大部都归了李世民了。

但更让群臣惊愕的是,李沐的水泥获利竟如此丰厚。

李世民很满意群臣的反应,他认为自己这一招不仅摆脱了张玄素、魏征等人的指责,还为下面自己继续修建大明宫扫清了障碍。

“魏爱卿、张爱卿,如今真相大白,二位可还有异议?”李世民宽宏大量地改变了称呼。

不想魏征继续道:“虽然皇上花耗费的确实不是国帑,但皇上是天下之主,就算是内帑,也不可如此奢靡。”

我去,李世民不悦,你个田舍郎,朕花自己的钱,你还来说三道四的?

正待喝斥魏征,却见李沐说道:“魏侍中此言极是。”

李世民大怒,喝斥道:“李沐,你休得胡言乱语。”

李沐躬身道:“皇上息怒,且听儿臣细说。”

李世民一滞,“与朕讲来。”

李沐道:“皇上是天子,所谓天家无私事,家事便是国事,内帑也就是国帑了。”

眼见李世民的眼神越来越冷,似乎就要暴走,李沐不敢再卖弄,随即转换语气道:“可儿臣以为,大明宫应该修,不但要修,还要大修。”

李世民原本就要爆发的怒火,被李沐一句话瞬间浇灭。

“哦,那你到是说说,为何要大修啊?”李世民悠悠问道。

这时,户部尚书韩仲良出列向李沐怼道:“李沐,你就是谄媚皇上,欲置皇上于不义。”

魏征也冷冷地对李沐道:“李沐,这是廷议,不是你该胡乱说话的地方。”

李沐环视了一圈,见房玄龄、高士廉等人都向自己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不要再说下去了。

李沐微微一笑道:“众所周知,钱财是死物,十贯钱如果放在家中、埋于地下,不过就是一堆银、铜,只有让它流通起来,才能真正成为财富。”

满殿的君臣都静了下来,留意起李沐的话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恼羞成怒

“皇上如果将这八十多万贯藏于宫中,这市面上就少了许多可流通的铜钱,可如果象皇上现在一样,将钱用来修建皇宫,把钱花出去,购买材料能促进商贸,雇佣工匠又能给百姓一个赚钱的机会,提供许多的职位,如此,养活了数万百姓不说,更能使得百姓手中有了闲钱,百姓手中有了闲钱,就会去市面上购买生活所需,如此反过来又促进了商贸。”

这番话令所有人一时都想不出理由来进行反驳。

李沐心中有些得意,可往往不如意的事就发生了片刻之间。

这时一个古怪的声音响起,“李沐,你说的道理,某认同,可你似乎不明白,皇上修建大明宫所用的百姓,皆是徭役。”

李沐惊诧地回头望去,只见韩仲良古怪地看着自己,显然这话出自他的口中。

韩仲良的话让李沐大惊,扭头不解地望向李世民,只见李世民老脸微红,正狠狠地盯着自己。

我去,大意了,自己忘记了,杨务廉就曾经给自己解释过,百姓每年徭役是完全免费,不需要付费的。

还有皇帝要修宫殿,这额外征集的徭役自然也在免费之列。

这也是文武百官阻挠李世民修大明宫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吧。

李沐心想,这下被韩仲良这老匹夫抓住了机会打脸了,如今该怎么自圆其说呢?

一个不好,不但得罪了群臣,还得罪了李世民。

心念电转,李沐牙齿一咬,与其二者皆得罪,不如得罪李世民,按李世民想成为明君的心思,应该不至于太为难自己。

于是,李沐回身向李世民奏道:“儿臣奏请皇上,恳请皇上下旨,但凡修建大明宫的民夫,皆按市价发给工钱,以彰皇上仁政爱民之心。”

李世民一听不乐意了,本是召李沐前来替自己解围,不想竟打起朕内帑的主意来了。

要知道这五万民夫,一天一人五文钱,那算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

李沐年前解进宫的不过八十多万贯,大明宫修造所需则数百万贯,这中间的差价本就相距甚远,好在修造大明宫所需时间至少也要两三年,李世民想,这两三年中,靠李沐送来的水泥利润也能勉强应付建造的花费。

可如果付给民夫工钱,那一天就得二百五十贯,一年、三年下来得多少?

想到此,李世民阴恻恻地冲李沐说道:“李沐,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就是赤果果的威胁了。

还没等李沐回答,魏征便站出来道:“臣以为,李沐所言甚是,若皇上付给民夫工钱,那臣就不阻拦皇上修大明宫了。”

魏征这一说却只代表着他自己,或者说只是代表一小撮大臣。

许多大臣有别的想法。

韩仲良奏道:“皇上,切不可听从李沐所言,如今百废待兴,百姓的劳力应当用在耕种上,而不是用在修建宫殿上。臣以为这不是付不付给民夫工钱之事,而是皇上该不该修大明宫。”

李世民的眉头迅速皱了起来。

长孙无忌上前道:“臣以为李沐所言不妥,如果皇上此次付给民夫工钱,那日后再有征集徭役之事,如何处理?也付给工钱吗?如果也付给工钱,那这笔额外的支出有谁来承担?”

长孙无忌的话引来许多大臣的附和,他们纷纷指责李沐妄言国事,不懂装懂,还有的甚至上奏请李世民治李沐之罪。

李世民眯着眼睛,并不阻止,有心看李沐的笑话。

这时,房玄龄出列道:“陛下,臣以为李沐所言虽然不妥,但用心良苦,不可治罪而寒了忠臣之心。”

说完,转头对李沐道:“李沐,如今国库空虚,若此事成了惯例,确不是什么好事,你不可再妄言。”

李世民这才点点头道:“玄龄所讲,才是老成谋国之言。李沐,好生学着点,罢了,朕也不治你的罪,去一边听着吧。”

李沐听到这,心中对韩仲良的观感倒是改变了许多。

这吵杂声中,各人的诉求代表着各自的利益。

在李沐看来,只有韩仲良的话,才是说到了点子上,虽然李沐不太认同,但不得不说,停止修宫殿确实是明智之举。

可李沐知道,以李世民的性格,阻止恐怕起不到任何作用。

自己也不想因为这事而恶化与李世民的关系,于是,李沐拱手道:“儿臣遵旨。”

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去。

想到此,李沐乖乖地退到了一边。

李世民见李沐服了软,眼神缓和了一些,他道:“此事容后再议……。”

可不想,魏征犟着脖子,上前道:“百姓关乎社稷,若皇上不停止修建大明宫,还请皇上下旨,发放民夫工钱。”

魏征这一起头,一些御史都站了出来,纷纷进言,附和魏征。

李世民这下真怒了,这大过年的,是要逼朕啊。

李世民“嗖”地站起身来,三两步走到魏征面前,指着魏征的鼻子骂道:“朕花的是朕自己的钱,还须你个田舍翁来呱噪不休?”

“天家无私事,陛下的内帑也是国帑,臣请皇上下旨。”魏征平静地应道。

李沐在边上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些惊讶,看着这二人的神色,还真不象是演双簧。

难道自己对魏征的判断有误?

魏征的不依不饶着实令李世民下不来台。

“来人,将魏征革去冠带,打入天牢,朕也治他目无君上之罪。”李世民有些失控地咆哮道。

让李沐意外的是,那些附和魏征的侍御史们,一起上前道:“臣等恭请陛下下旨。”

竟无一人后退。

李沐都看得傻眼了,这些人是真的诤臣,还是想搏个诤名啊?

自己以鲁县子闻名京城,不想,今天看到的这一幕,与自己相比,自己倒是能算个谦恭温良之人了。

“嘿嘿。”李世民阴冷一笑,“好啊,看来今日尔等是有备而来了?”

“来人,将这干跋扈之人一概拿下。”

殿中十数名禁卫向魏征等人“腾腾”地跑步而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廷辩

房玄龄、高士廉等人一齐出列奏道:“陛下息怒,还望皇上酌情处之。”

“有为其求情者同罪。”李世民吼完,一甩袖子走回了龙椅。

房玄龄等人见状,知道此时劝谏已经无用,只能黯然低头退回。

禁军三三两两地按着魏征等人,已经在摘除那些大臣的冠带了。

李沐终究心中不忍,突然往中间迈出一步。

却见长孙无忌冲着自己狠狠地使眼色,而长孙无忌前面的房玄龄、高士廉也冲着自己微微摇头。李沐明白这是在劝自己不要鲁莽,自找没趣。

李沐心中迅速权衡起来,自己如果犯颜为魏征等人说项,会不会将李世民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想来想去,李沐觉得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到此,李沐正准备缩回迈出的脚。

可不想,李世民已经看见了。

“呵……李沐,朕还真小瞧了你,怎么你这是想为魏征等人求情?”李世民阴恻恻地说道。

所有大臣的眼睛随着李世民的话一起看向李沐,甚至连魏征等人也看了过来。

我去,李沐心中暗骂,你这眼也太毒了吧,咱就迈了一小步好不?

李世民的话让李沐进退不得,进就要得罪李世民,可退,势必让群臣看轻。

事到如今,李沐只能硬着头皮走到殿中。

“回皇上话,儿臣并非为魏侍中等人求情。”

“哦?那你出列又是为何?莫不是又有什么奇巧之物献于朕?”李世民的话很尖刻,完全没有了平日里温良恭让的明君模样。

“回皇上话,儿臣并无奇巧之物献上。只是儿臣有话想谏于皇上。”李沐低着头,不敢看向李世民,脑子里迅速地组织着言词。

“讲。”

“魏侍中与诸位御史所谏者,并非执意阻止皇上修建大明宫,无非是请陛下付给民夫工钱,儿臣以为皇上完全可以采纳。”

李沐此话显然有些歪曲了魏征的意思,魏征明明是阻止李世民修建大明宫,只是借付给民夫工钱为由,进行劝谏。

所以魏征闻言,一把甩开禁军的拉扯,正要指责李沐。

“胡言乱语,你没听见司空的话吗?此例一开,如何应对?哦,朕想起来了,你沐县伯可是家财万贯,是不是想献出家财,与君分忧啊?”

李沐听得心中大骂,老子赚了钱还不是便宜了你,你修大明宫的启动资金还是我送进宫的呢。

“皇上说笑了。”李沐只能应付道。

“大胆。”李世民喝道,“莫非你认为朕不敢治你君前失仪之罪乎?”

我去,这还是平常时候的李世民吗?

“皇上,儿臣想说的是,方才儿臣建言时,韩尚书也说了,赞同儿臣的建言,此等与国与民皆有利的事,就算开了先例又能如何?”

李沐的话引起满殿朝臣的窃窃私语,连李世民也皱眉沉思起来。

“既然付给百姓工钱是好事,纠结的无非就是形成惯例之后,这钱由谁出?大明宫是皇上私产,这钱自然该由皇上出,日后朝廷需要民夫,那钱自然该户部出。”

这话连击了包括李世民在内的一大片人。

不但李世民的眼神如刀一般利来,殿中的大臣也对李沐群而攻之。

甚至有脾气爆躁的人冲到李沐面前,指着李沐骂起来,“妖言惑众”、“谄言媚主”、“不知所谓”……。

虽然不是村妇骂街般污秽,可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感觉确实不好。

韩仲良甚至唾沫横飞地冲李沐道:“国库空虚,你竟想让户部出钱,简直是不知所谓。臣请皇上治李沐妄议之罪。”

李沐本能地往李世民方向退却了几步。

让李沐想不到的是,这一退仅让李世民起了恻隐之心——这小子总算还知道,只有朕才是他的依靠。

“李沐,朕念你年少,不为己甚,退去吧。”李世民语气冷冷,可这话显然是给了李沐一个台阶下。

哪想,这时的李沐已经被逼得心头火起。

“韩尚书,国库空虚并非李沐之过,你身为户部尚书,是不是该检讨一下自己?再说了,国库空虚,朝廷向百姓征税便是,与付工钱给百姓何干?”

李沐的话音未落,殿内已经掀起哄然大波。

韩仲良脸色通红,跺着脚指着李沐说不出话来,“你……你这个倿臣……。”

许多的大臣向李沐涌来。

而其中一个最为显眼,他留着长须,仙风道骨地飘到李沐面前,“李沐,看你年少,老夫本不想指责你,但你在廷议之时,妄言加赋,老夫士可忍孰不可忍矣。你可知天下百姓生活困苦,多少人家食不裹腹,妄言向百姓加税,你于心何安?”

李沐心中叫苦,这真是比窦娥还冤,自己的意思被他们完全曲解了。

“敢问尊驾是?”李沐有些被这仙风道骨的老者唬住了。

“老夫孔颖达,忝为太子右庶子、国子监司业。”

李沐闻言一惊,我去,这不是我将要面对的老师吗?不对,司业相当于教导主任了。

“沐拜见孔司业。”李沐恭恭敬敬地施全礼道。

李沐此举,让孔颖达的脸色好了许多,“你总算还识些礼数。你可知错否?”

“孔司业见谅,沐以为,小子所言并无错。”

“你……。”

“孔司业莫动气,且听小子讲述因由。”

孔颖达拂袖道:“罢了,老夫就不信你能说出天花乱坠来。”

“自古以来,但凡有国,便有税。沐以为,一直以来这其中有一个误区,就是征税多寡,是衡量君王、朝廷是否善政的关键。对此,沐不以为然。”

孔颖达忍不住插嘴道:“仁政就该永不加赋。征税多,则百姓苦,不正如此吗?”

李沐摇摇头道:“征税多少与百姓生活好坏并无直接关联,百姓生活的好坏取决于他们的收益,得到的多,税便交得多,得到少,税自然就少。譬如,百姓为皇上修建宫殿,一天得到了十文工钱,那交税五成,实得五文钱,百姓依旧可以过得很富足,而百姓如果在别处干活,一天只得三文钱,三中取一,交一文钱税,实得二文。敢问孔司业,你认为哪个百姓生活更好些?”

第一百五十四章 国中之国

李沐的话令在场官员安静下来,他说的这些虽然不修文饰,却通俗易懂,且有数字论证,这使得不少大臣暗中赞叹。

孔颖达稍思片刻,便开口道:“这是谬论,何处有一天十文钱的地方?”

李沐答道:“沐的庄子里,最低的工钱就是每人一天十文。”

孔颖达道:“就算你的庄子里工钱高,那也只能惠及一小部分人而已,大唐在册百姓近三百户,一千六百万人,你也能给他们每天十文工钱吗?”

李沐道:“这正是我请皇上允准付给民夫工钱的理由。沐以为,朝廷的责任在于给百姓创造更多赚钱的职位,而非纠结于向百姓征税的多少。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税征得就算再多,只要是用于百姓,只会让百姓生活得更好。”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许多的官员都轻轻地重复起李沐的话。

孔颖达眼中精光一闪道:“上好贪利,则臣下百吏乘是而后丰取刻与,以无度取千民。历朝以来,皆是取之于民的多,用之于民的少。何解?”

李沐抓狂了,这贪腐之事,就算一千四百年之后,还不是照常有?就算是老朱割皮植草,该贪的不照样贪?哪来什么好办法。

“沐窃以为以礼教去训导它,用规则去规范它,用峻法去追责它。”李沐中气不足地回答道。

可孔颖达听了却点头道:“善。只是老夫尚有一处不解,还请县伯开解。”

李沐连忙谦虚道:“不敢,孔司业问就是了,小子知无不答。”

“如今国库空虚,就算朝廷有心付给百姓工钱,也无法实施,何解?”

李沐想了想答道:“钱不管是在国库还是在百姓手中,都不会凭空消失不见,只是换了地方放着罢了。所以,朝廷以工钱的方式,将钱发放到百姓手中,再以税赋的方式收回,其关键之处就在于流通渠道的畅通。国库没有钱不怕,可以借。”

“借?”孔颖达皱眉道,“向何人借?谁人愿意借?又怎么还?”

“向肯借之人借。朝廷以每年的税赋做担保,再定一个借贷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利息,谁会不乐意借?借到钱之后,用工钱的方式发放给百姓,百姓有了钱,就会花费,花费就会促进商贸,商贸繁荣就能多征收税赋,税赋多了,自然可以还钱。”

此时,韩仲良突然问道:“朝廷向民间借钱?朝廷的颜面何在?”

他的问话代表着许多人心中的想法,李沐甚至感受到背后李世民如刀的眼神。

“敢问韩相,你身为当朝宰辅,是认为向民间借贷丢脸,还是让百姓生活困难、民不聊生更丢脸?其实在沐看来,借钱并不丢脸,借钱不还才丢脸。”

韩仲良沉默了。

孔颖达深深地注视了李沐一眼,转身向李世民奏道:“臣附议李沐所言,恳请皇上下旨,但凡日后有徭役者,皆付给工钱。”

让李沐想不到的是,韩仲良竟是第二个奏请之人,“臣附议。”

这二人一领头,房玄龄与高士廉对视一眼,也躬身道:“臣等附议。”

这时,连长孙无忌也出来道:“臣认为李沐所言在理,请皇上允准李沐所请。”

“臣等恭请皇上允准李沐所请。”数十名官员齐声奏道,这声音如同春雷轰鸣一般。

李沐这时的心中突然象燃起一团火苗,这个时代其实并不象自己想像地那么不堪。

这时,魏征用力挣脱了禁军的控制,冲上前来,跪在李世民面前道:“臣请皇上下旨。”

一众御史一齐上前道:“臣等请皇上下旨。”

李世民的脸由红变白又迅速转青。

眼见仅仅只是一弹指间,在场的朝臣们居然迅速达成一致意见。

而那个始作俑的混帐小子,此时竟鲁钝地傻站在那,仿佛与他无关一般。

李世民心中明白,这时再要任性可就难了,所谓众怒难犯啊。

好在群臣奏请并非是要自己停止修建大明宫,而是付给民夫工钱。

想到此,李世民深吸一口气,脸色突然开朗起来,“既然众爱卿都是这个意思,朕也认为这是利国利民的举措,朕准了,来人,拟旨,即日起,但凡有征用徭役者,皆须付给民夫工钱……。”

群臣们皆击掌叫好,一片欢庆气氛,“陛下圣明”。

李世民笑在脸上,恨在心里,不过他的旨意还是留了一个空隙,那就是工钱的多少并无明确规定。

李沐此时有些愣神,这事真办成了?自己的本意并非如此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逆天必杀技——无心插柳吗?

“今日朕召诸爱卿前来,还有些事要宣布。来人,宣旨。”李世民迅速收拾起心情,沉声道。

袁仁国随着李世民的示意,从后面走上前来。

他取出一卷黄绫,展开道:“诏曰……迁武功县开国伯李沐为神机卫将军,前官爵如旧;升侍御史马周为给事中,迁交通监少监,前官如旧;迁左武候中郎将苏定方为神机卫中郎将,前官罢之;迁咸阳县令刘仁轨为神机卫左郎将,前官罢之;除游击将军李沂为神机卫右郎将……着户部每年拨给神机卫军饷三十万贯……。”

李世民的旨意虽然出乎绝大多数大臣的意料,但所涉及的官职并不起眼,神机卫将军只是正四品,中郎将从四品,左右郎将正五品,况且禁军与交通监本就是李世民禁脔,所以大臣们也只是窃窃私语,许多炽热的目光射向李沐,而也有一些经验老到的官员,看向了缩在官员队列后面的马周。

这时,诵读完圣旨的袁仁国,并没有就此罢手,他放下手中圣旨,又从身后太监处接过另一卷黄绫来。

“诏曰……即日起,神机卫接管直道安危,直道所通过方圆五里之内,一应庶务,皆由交通监自主……。”

这道圣旨引起了轩然大波,这算什么,要设立国中之国吗?

魏征第一个冲出来道:“交通监设立以来,成绩斐然,可纵是如此,交通监也不该拥有政务、司法权,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第一百五十五章 长袖善舞

房玄龄紧随奏道:“直道所过五里方圆,听似所辖之地不多,可朝廷日后修筑直道无数,这累积之后,数目惊人,臣请皇上收回成命。”

尉迟恭也忍不住了,“臣反对,当初所议,直道安危由兵部负责,臣请皇上收回成命。”

看着官员们前赴后继地上前进言劝谏,长孙无忌没有动,他的眼睛里甚至闪过一丝窃喜来。

房玄龄说的没错,李世民这道旨意,看起来直道方圆五里的范围并不起眼,可奈何直道数量惊人,掌握着这条道路,等于掌握了大唐各州县。而交通监归属李沐,让李沐掌握住如此权力,只要将他拉拢在自己的麾下,那不就等于自己掌握了吗?

可让长孙无忌奇怪的是,有一部分重臣没有加入到谏言的队列。

李孝恭没有动。

高士廉没有动。

侍御史们没有动。

……。

长孙无忌心中突然感觉有些不妥,他向李沐看去。

看着殿中群情鼎沸,李沐心中凉了一片。

李沐已经明显觉察出李世民的用意来,自己虽然名为交通监正,确被勒令开年就去国子监入读,交通监真正掌握权力的是两个少监——马周和杨务廉,不,应该只有马周,杨务廉或许能掌握事务权,却根本无法掌握政务权,因为马周身后是皇帝,确切地说,真正掌握交通监权力的是李世民。

不仅如此,神机卫也同样,自己入读之后,神机卫便落入苏定方手中,就算李沂能掌握一部分权力,可真正的决定权在中郎将手中。

如此一来,李世民加强交通监的权力范围,直道方圆五里之内,就成了李世民的直属,一旦大唐所有直道全部修筑完毕,数万里的直道方圆五里之内,等于全成了李世民的皇庄。

再将直道的安全控制在神机卫的手里,那就等于军政一把抓了。

由此李世民可以通过直道,直接操控到大唐各州,甚至各县各乡坊。

李沐心中哀叹,果然是搞阴谋出身的行家啊,把自己明升暗降,不声不响之间,交通监与神机卫全落入了他的手里。

而自己却无可奈何,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听着交通监被授了极大的权限,神机卫扩编成了禁军,其实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让李沐惊心的是,李世民这道授于交通监的圣旨,实际上将交通监的权力无限地放大了,再加上神机卫的进入,这不就是变相的锦衣卫吗?

自己当日建议设立交通监时,特地强调了交通监只管直道之事,不涉足朝政,并将交通监的品阶限定为五品,就是为了防止交通监变成李世民的锦衣卫。

可如今在李世民长袖善舞之下,愣是跳过了这些障碍,达成了他所想要的。

李世民的旨意,让李沐想起了后世的铁路,这不就是变相的铁路吗?拥有独立司法权、甚至审判权的怪物吗?

甚至因为神机卫的加入,比铁路更夸张和凶狠。

李沐心中有一股想要迸发的冲动,绝不允许李世民借用自己的名义,把这样一只怪物放出笼子来。

李沐一咬牙,就要出列加入进言的队伍。

可此时,河间郡王李孝恭出列道:“启奏陛下,直道乃利国利民之举,赋于交通监相应的权力,也是为了更好地为皇上为朝廷分忧,臣谨遵皇上旨意。”

许国公高士廉道:“臣谨遵皇上旨意。”

长孙无忌迅速把目光从李沐身上收回,上前一步,站在高士廉身边道:“臣谨遵皇上旨意。”

这三人的表态,让整个殿中为之一静。

也仅仅是一静,随即一直站着没有表态的侍御史们一齐上前道:“臣谨遵皇上旨意。”

早先劝谏李世民的大臣们傻眼了,反应机灵的赶紧快步走到御史边上,躬身道:“臣等附议。”

风向突然为之一变。

只一会的功夫,房玄龄、魏征、尉迟恭的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房玄龄、魏征、尉迟恭面面相觑。

突然尉迟恭向李世民施礼道:“臣谨遵皇上旨意。”

房玄龄轻轻一叹,低头走了开去。

留下魏征孤身一人,他突然仰头喟叹,两道混浊的老泪“簌簌”而落。

“启奏陛下,臣年事已高,老眼昏花,已不足为陛下驱使,请皇上准臣乞骸骨,回家养老。”

这是一种赤果果的羞辱,就算魏征有再厚的脸皮,也无法抗得下去。

请辞,是唯一能让自己体面下台的方法。

满殿之中,数十大臣,竟无一人出言相劝。

李沐此时暗自庆幸,我去,差一点就摊上大事了,方才这一步踏出去,那就回不了头了。

从这情形看,李世民这两道圣旨,显然已经暗中与各人私下沟通好了的。

这说明李世民下的这盘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绝非哪个人可以更改的,如果自己硬着头皮去抗争,那真就是螳臂挡车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象这种级别的朝堂博弈,绝不是李沐现在的实力能够参与的。

虽然同情魏征,可李沐还是按捺住了,此时沉默是唯一自保的办法。

李世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来,面对着魏征的请辞,李世民不发一言。

魏征颤抖着抬手,摘下自己头上的进贤冠,吃力地弯下腰来,将进贤冠置于地上。

然后开始解腰间的玉带。

这时,李世民开口了:“魏侍中既是身体有恙,所请朕准了。只是朕与魏卿君臣相得,朕的身边也少不了魏卿,也罢,朕授魏卿为特进,仍知门下事,朝章国典,参议得失,徒流以上罪,详事闻奏。如何?”

李世民终究还是坚持了要做明君的人设,没有痛打落水狗,而是给了魏征一个体面的台阶下。

魏征泪眼婆娑,颤魏魏地拱手道:“臣……遵旨。”

所有的都暗暗地呼了一口气,或许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圆满了。

魏征做了他想做的直臣,李世民也完美地扮演了他的名君。

只是,谁都明白,这两道旨意已经铁板钉钉,不容置疑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五味杂陈

“朕乏了,诸位爱卿若无别事,都退去吧。”李世民长袖一振,起身道。

“臣等告退。”重臣们按照品序,依次退去。

李沐悄悄抹了把额角的冷汗,跟在队列后面往殿外走去。

刚到殿门处,袁仁国急急地追上来,在李沐耳边说道:“沐县伯,皇上有口谕,承庆殿候驾。”

李沐心中一紧,难道李世民想秋后算帐吗?

在去的路上,李沐在心里将之前自己所说的话迅速过滤了一遍,慢慢放下心来,没有什么不妥的,仅仅是民夫工钱之事,以李世民的心性,不至于追究自己。

“儿臣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

见李世民脸色并无不豫,李沐松了口气。

“可知朕为何召你前来?”

“这……可是儿臣在殿上劝谏皇上付给民夫……?”李沐吱吱唔唔说道,却被李世民打断。

“朕岂会如此不堪?”李世民眼珠子一瞪,“区区钱财,还不放在朕的眼里。”

是嘛,你是不放在眼里,而是放在心里呗,李沐暗暗腹诽。

“那皇上召儿臣所为何事?”

李世民斜了一眼李沐,“你心中可在责怪朕?”

“儿臣不敢。”

“朕知道,你在责怪朕。”李世民向后扬了一下手。“其实朕只是不想让你处于风口浪尖之上,朕其实是在保护你。”

“儿臣叩谢圣恩。”李沐夸张地拜道,要说不怨,肯定是假的。

“你这个田舍郎,别不知好歹。”李世民见李沐夸张的语气,薄怒道,“朕让你去国子监读书,还委屈了你不成?交通监和神机卫,由马周、苏定方二人在,出不了什么事。你好好地读书,待你及冠之后,朕会亏待于你。”

李沐心道,老子就不该上了那二道疏,如今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你这叫卸磨杀驴。

啊……呸,老子才不是驴。

那边李世民一看就知道这小子又走神了,“啪”地一卷子啥就砸了过去。

李沐一下子惊醒过来,“儿臣在想就学之事,请皇上治罪。”

“哼……朕要是想治你罪,你还能站在这?”李世民愠声道,“朕知道你有能为,也知你心中有朕……,罢了,你告退吧。”

李沐心中狐疑,叫我来就这事?

“儿臣告退。”

“李沐……别惹事。”李世民突然说道,“朕说的是……入国子监要安分守己。”

“儿臣遵旨。”

……。

山风欲来风满楼。

长孙无忌此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中五味杂陈。

焦躁、疑惑、忐忑还有惊惧。

自己一堂堂当朝司空,竟被排除在知情人之外,这让长孙无忌如何不惊惧?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下令任何人都不准打扰。

这一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此重大的决定,李世民竟没有向自己透露一点风。

从廷议时的状况来看,李孝恭、房玄龄明显是知情的,舅舅高士廉也是知情的,唯独自己堂堂司空却是一点都不知情。

难道是李世民已经开始忌惮自己,还是自己有什么落入了李世民的耳朵里?

长孙无忌挖空心思地寻找着自己的错漏之处。

好半晌,他吁了口气,没有,肯定没有。长孙无忌自言自语道,对这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那么自己只要反过来想想,李世民的决定谁最得利,就能判断出谁是始作俑者。

长孙无忌开始在心里列举受益者。

交通监、神机卫都与李沐有关,照道理来说,李沐应该是最大的受益者。

不对,如果李沐是最大受益者,那为何连李沐也不知情?

照朝堂上李沐的表现,绝不象是事先知道的样子。

长孙无忌的心又瞬间提了起来。

连当事者都不知情,李世民究竟想要做什么?

长孙无忌又开始筛选起李世民这个决定受害的群体来。

明显,魏征是最受害者。

但从目前看,也只有魏征是受害者。

不对。

长孙无忌又开始乱猜。

马周……苏定方……,他们都是李世民登基后才开始为朝廷效力的,难道……皇上要清洗旧臣?

更不对,李孝恭、高士廉、房玄龄都是知情人,清洗旧臣说不通啊。

不对,当时与魏征一起劝谏的有三人,房玄龄、尉迟恭也在内。

这么说房玄龄、尉迟恭也是不知情的,只是后来房玄龄、尉迟恭见风使舵,逃过了一劫。

而高士廉才是真正的知情人。

想到此处,长孙无忌冲门外大喊:“备轿,老夫要去许国公府。”

……。

就在长孙无忌踹踹不安的时候。

马周已经坐在了李沐面前。

“令正这是在责怪周没有事先告知吗?”马周笑嘻嘻地问李沐。

李沐心中不痛快,斜了一眼马周,“非不是宾王还想我夸夸你?”

“哈哈。”马周大笑起来,“令正莫要生气,以周看来,此事对于令正绝非坏事,以你现在的年龄,有些事还是不要掺和为好,这也是陛下维护你的恩宠。”

“恩宠?”李沐牵了牵嘴角,“将我抬到神机卫将军的风口浪尖,然后令我入读国子监,神机卫归了苏定方,交通监归了你马周,这也叫恩宠?”

李沐的话虽然是发泄情绪,但当着皇帝近臣的面发泄,恐难逃诽谤君王之嫌。

可马周却仿佛没听见,依旧笑嘻嘻地说道:“令正看来还是在生我的气,这样,如果你真想要知晓原委,我一定坦言相告,绝不隐藏一丝一毫。”

李沐哪会不想知道,这时李沐的心里迫切地想要知道李世民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可李沐对马周依旧忌惮着,人的名树的影,李沐想不通马周为什么会这么好心,说不定在设个套让自己往里转呢。

“免了吧,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如今也就按皇上旨意,准备半月之后,去国子监混吃等死就是了。”

马周哈哈大笑道:“你是真不想知道?那我却偏要说给你听。”

李沐心中一动,也就不置可否了。

马周整了整脸色,低声道:“你可知道,去年皇后抱恙之后,就为陛下寻访美女,听闻郑仁基的女儿绝色,于是推荐给陛下,陛下前几日下诏,欲聘为充华九嫔之一……你猜猜结果如何?”

第一百五十七章 马周的野望

马周的话,隐藏的信息量太大了。

李世民要纳妃了?

现在才是贞观十年,李世民还没到荒淫无度的时候啊。

看着马周促狭的脸,李沐心中一动,低声问道:“难道……没成?”

“令正高明。”马周不适当地拍了句马屁道,“没曾想,那郑仁基竟一口拒绝了。”

我去,李沐大惊,这郑仁基太牛了吧,连皇帝诏令也敢硬抗。

“郑仁基为何呀?”李沐问道。

马周声音压得更低,“据说郑仁基嫌弃皇上有鲜卑血统。”

李沐目瞪口呆,这是赤果果的歧视啊。

要换做自己,那不拿把菜刀上门砸了丫的?

“那皇上怎么处置的?”

“当时诏令已下,册封使者却还没有出发。皇上虽然生气,却也没有下旨惩诫。可不想,郑仁基拒绝了陛下之后,当天晚上就将女儿许配给了他手下的一个校书郎崔乐。”

李沐听得是目瞪口呆,这郑仁基得有多恨李世民啊,拒婚也就罢了,还当天就嫁女,这是赤果果地打皇帝的脸啊。

“这郑仁基也太嚣张了吧?”李沐道,“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不料马周悠悠道:“看来令正是真不知道郑仁基的出身。”

“关出身什么事?”李沐不解道。

“郑仁基可是出身荥阳郑氏。”

李沐这才恍然,我去,咱今天可是见识了五姓七望的厉害了,连皇帝的诏令都敢公然违抗。

“那皇上如何应对的?”李沐有些八婆的味道了,也难怪,谁不喜欢打探点八卦消息呢。

马周道:“这不,今日朝堂上这两道旨意不是颁布了吗?”

李沐皱眉细想了一会,“不对啊,加大交通监的权力、让神机卫卫戍直道,与郑仁基有何关系?”

“看似没有关系,实则关系重大。”马周一脸神秘,卖起了关子。

“来人,送客。”

“咳……咳……我说就是了。”

“大唐立国以来,虽然经太上皇、皇上刻意压制,以特进提拔了一些寒门出身的官员,朝堂之上五姓七望无乎绝迹,可世家大族却依然盘琚各州各县的衙门。皇上有心整治,奈何世家大族根基深厚,朝堂之中许多官员都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遇的阻力可想而知。”

李沐点点头,看来李世民是真下决心向世家大族动手了,这次被拒婚恐怕只是一个借口,最多也就是个诱因罢了。

“此次皇上两道旨意,看起来并无关联,可其实是布下一局棋。直道通向大唐各州各县,可以使皇上的耳目遍布天下;扩大交通监的政务司法权限,可以使皇上切实掌握各州各县;而让神机卫入戍,那就能令陛下如臂使指,既可震慑世家大族,也能在不得已之时,以雷霆之势打压世家大族。”

马周的话让李沐心惊肉跳,这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锦衣卫化身吗?

从马周的话中,李沐清晰地感觉到李世民不惜流血的底气。

可不教而诛,甚至连借口都不需要,直接将挡在面前的人一律清除,这真得……可以吗?

直道、交通监、神机卫,那还是自己的本意吗?

“宾王,你可想过,世家大族之所以根基深厚,那是数百年的积累,不用说朝堂之上,就说民间,便也是一呼百应。如果你去做了这件事,或许百年之后,你将背负上奸臣,甚至反臣的恶名。”

李沐的话让马周脸色一凛,他自然明白李沐的意思,这件事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他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成功,后代皇帝为避免世家大族的反噬,必定会将自己推出去平息众怒,就如同战国商鞅,是为奸臣。

如果失败,皇帝为了脱嫌,最大的可能就是将自己抛出去,如此自己就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反臣。

“我自然清楚,皇上让令正入读国子监,想来就是想让你脱身事外。”马周苦笑道。

“那你明知此事凶险,又何必……?”

“世家大族为祸世间,动辄拥田万顷甚至数十万顷,充民为奴,哪家没有数万人之众?可笑大唐立国二十余年,民部黄册上在籍之民竟不足三百万户,不及前隋十一。更可恨之处,世家大族依仗势力,相互串连,自前隋之来,科举制度形同虚设,世家把持入仕途径,子弟以门荫入仕,寒门子弟苦读经年,却无升迁之途,进而影响朝堂,甚至敢于对抗朝廷决策。令正以为,世家大族不该除吗?”马周声色俱厉地问道。

李沐默然,李世民刚开始扶持关陇集团对抗世家大族,可效果甚微,虽然将世家大族从朝堂之上驱逐出去,可世家大族的根基未伤。

数百年的积累,势力盘根错节,谁能知道朝堂之上,重臣的背后没有世家大族的影子?

其实这问题不是唐朝才有,就算后世不也如此?只是程度深浅罢了。

可就算如此,能做得好一点,是一点,不是吗?

公平从来就不是绝对的,相对公平总比没有公平要好。

“周凭一腔热血,立志做个名臣,青史留名,上报君王下安百姓,何错之有?就算百年之后,流言污我,我亦无愧于心。”

马周的铿锵之言,着实沐心中振动,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有人喜欢苟安于世,就象自己;有些人天生就是弄潮儿,不整出个天翻地覆不会安生,就象马周。

“周在陛下处有幸拜读令正两道奏疏,惊为天人,周向来自负才学,却自愧不如令正良多。”马周说到此处,眼睛盯着李沐道,“周也是自令正两道奏疏才有了灵感,才与陛下定下此策。”

李沐叹道:“我认同皇上与你所说,世家大族确实该压制,可为何要用如此急迫的手段呢?宾王可知道,这动一发而牵全身,一旦世家大族硬抗,那可就天下大乱了。”

“难道令正有更好的方法吗?”

“你方才也说了,世家大族把持科举入仕之途,那为何不完善科举的法规,尽可能地为寒门子弟创造入仕的机会呢?如此日积月累,慢慢地去增加寒门官员在朝野的力量,不是更好吗?”

第一百五十八章 指点迷津

马周微微点头:“这确实是一个良策,只是这需要太长的时间,谁也说不准,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会出现什么变故。时日无多,周只争朝夕。”

我去,这是白说了。可马周的话不无道理,能遇上一个想改变的皇帝不容易,按李沐的方法慢慢改变,如果李世民不在了,谁能保证下一任皇帝还会对世家大族动手?

这让李沐有种错觉,眼前这马周还真象王介甫,一样的有才华,也一样倨傲不逊,更一样的偏执。

李沐问道:“你打算如何去做?”

马周道:“先完成令正交待的募资,然后以已修建完毕的直道向各州各县设置直道衙门,待一切就绪,皇上便会下旨,清查户籍,重新丈量、犁定田亩。如果一切顺利,朝廷将增加至少三成以上的人口与土地,如此一来,大唐中兴可期。”

这话让李沐稍微安下心来,现在修建完毕的直道不多,先从三、四个州去搞搞试点,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真要有什么不测,也来得及补救不是?

望着马周神采飞扬的脸,李沐心中一叹,你这是要从人家碗中夺食啊,所谓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世家大族岂是这么容易妥协的?如果这么容易妥协,李世民早就搞定了,哪还会轮到你出头?

可这些话,李沐无法说与马周听,而且就算说了,以马周的心性估计也听不进去。

说实话,李沐被马周的豪情所感染,确实,压制世家大族对天下百姓,特别是寒门仕子是好事,多少象马周这样的寒门子弟,因为得不到官身而被埋没。

李沐想了想道:“既然皇上已经有了决定,你也有意去做,那就去做吧。只是……你要千万小心。”

马周点头应是。

“现在说说,你此来何意?”李沐挑挑眉毛问道。

马周一副不解模样道:“我就是来探望一下令正。”

“少来这套。”李沐冷下脸来,“没有陛下的允准,你敢与留着这些?”

马周讪笑了一下道:“令正高明,周就说瞒不过令正法眼。陛下之意,希望令正能以江山社稷为重,安抚好神机卫,配合之后的行动。”

李沐点点头道:“与国与民有益之事,沐不会有丝毫阻碍。”

马周笑道:“如此,属下就可以去向陛下复旨了。”

“那就不远送了。”

“且慢。令正方才说改革科举,可否能与我详细说说。”马周见缝插针道。

李沐一愣,你丫方才激昂慷慨,现在却想在自己这挖点私货,这脸变得也忒快了吧?

不过李沐也不打算藏私,毕竟是利国利民之事,便将后世的科举制度大致地与马周讲叙了一遍。

马周听得两眼放光,一等李沐说完,便拱手道:“令正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周这就告辞,向陛下上疏。”

李沐笑着点点头。

马周转身向外走跑去,跑到门边,突然回头道:“属下厚颜,可否能在疏上加上属下的名字。”

这话问得确实有些不地道,但李沐明白,马周并非想抢功,而是他心中真得怕,并非是象他方才慷慨激昂陈词一般不知道天高地厚。

以马周现在的资历,办如此得罪天下的大事,确实需要有功傍身。

而李沐实在也不想让自己更加妖孽。

“宾王哪里话,我不过是胡乱说了些,你姑且听了就是,你要上疏就上,与我何干?”

马周是聪明人,他自然能听明白李沐的意思。

他转过身,注视着李沐好一会儿,最后冲李沐深深一揖,道:“周谢令正美意。”

然后出门而去。

……。

长孙无忌已经在高士廉的书房门口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能让当朝司空罚站,整个大唐除了高士廉也没谁了。

就算是皇帝李世民,见到长孙无忌也是客客气气地喊声辅机。

终究是年岁不饶人,这正月的天气,已经是怪冷的了,长孙无忌几缕白发覆盖的额头上却可以看见豆大的汗珠。

他的双腿微微地颤抖着,就连陪站的许国公府仆人,也看着不忍心。

“进来吧。”一缕冰冷却透着一丝不忍的声音传来。

如蒙恩赦的长孙无忌抹了把额头的汗滴,长吁了一口气。

撩起衣摆,急急地进了高士廉的书房。

“甥儿拜见舅父。”

长孙无忌不称舅父由来以久,在他的眼里,高士廉就是他的父亲。

父亲长孙晟去世时,长孙无忌才十三岁,是高士廉将他们母子、兄妹接到家里厚待,而后又做主将长孙无垢嫁于李世民。

可以说,没有高士廉,就没有长孙无忌的今天。

所以,长孙无忌敢怼李世民,也不敢对高士廉有一丝不敬。

“哼……。”端坐在椅上的高士廉一声冷哼传来,让长孙无忌的头愈发地低了。

此时的长孙无忌身上,再瞧不见一丝当朝司空的跋扈。

“今日来找老夫何事?”

“甥儿心中忧虑,想来请教舅父,还请舅父指点迷津。”

高士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恭顺的长孙无忌,轻轻地叹息一声。

“坐下说吧。”

长孙无忌这才直起腰来,抬脚走向边上的椅子。

不想站直太久,左腿一软,竟踉跄倒地。

高士廉见状,火速起身,赶去搀扶起长孙无忌。

二人眼神相对,高士廉叹息道:“你啊你,都已经是要当爷爷的人了,怎么就没点出息。”

长孙无忌陪笑道:“甥儿在舅父面前,再老也是孩子。”

高士廉拿手指点点长孙无忌道:“不知道害臊两字怎么写。”

二人重新回到座位上,长孙无忌这才直陈来意:“舅父想必已经猜到甥儿的来意,甥儿虽然不敢劳烦舅父,可这关系到长孙氏家族安危,甥儿也就厚着头皮来了。”

不想高士廉道:“长孙家的安危?有这么严重吗?什么时候,长孙家的安危依赖你长孙无忌了?你呀,想得太多,做得太少,本事又不够,哎,老夫不知道怎么说你好。”

也就怪了,高士廉连损带骂地一番话,竟没有让长孙无忌恼羞成怒,还腆着脸陪笑道:“甥儿这不是向舅父请教来了吗?”

第一百五十九章 恍然大悟

高士廉终究不忍心责备长孙无忌,“辅机啊,按说你是当朝司空,今日之事,皇上本不该瞒着你,可你知道,为何最后皇上没知会你吗?”

长孙无忌道:“请舅父指点。”

“你与李沐走得太近了。”高士廉悠悠说道。

长孙无忌听了着实一惊,原来是李沐的原因?难道……长孙无忌不敢再想下去。

“舅父,莫非皇上要对李沐动手?”

高士廉目瞪口呆地看着长孙无忌,说不出话来。

长孙无忌见高士廉的神态,左右、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没发现不妥啊。

好半晌,高士廉摇摇头,叹道:“你呀……连这等事都看不明白,白呆在陛下向前这么多年,看似城府极深,实际上就是个草包。依老夫看,还不如李沐一个孩子。”

长孙无忌陪笑应道,“是,是。”

“皇上不喜的是,你与李沐走得太近,何来要向李沐动手之意?”

“舅父是说,仅仅是甥儿与李沐走得近,惹得皇上不喜?”

“那你以为呢?”

长孙无忌有些蒙了,李世民没有想对李沐动手的意思,却因自己与李沐交通过甚而不喜?

难道自己堂堂司空,在李世民心中的份量,居然与李沐相提并论?

长孙无忌突然想到尉迟恭来,这么说就对上了,尉迟恭也与李沐走得近,李世民连尉迟恭也瞒,长孙无忌心中突然有些平衡了。

不对,那房玄龄也不知情,照这说法,难道房玄龄也与李沐走得近了?

长孙无忌的心脏突然呯呯直跳起来。

“难道皇上是想孤立李沐?”

“总算还不是太笨。”高士廉撸了撸短须,点点头道,“陛下心中,李沐是个孤臣,也只能做个孤臣,你明白吗?”

长孙无忌闻言心跳更加快了,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把住了李世民的脉了,“如此说来,皇上有意栽培李沐,甚至将李沐培植成新的一股势力?”

“虽不中,却不远矣。”

“舅父的意思是?”

“栽培李沐不假,成为新的势力却未必。单就从皇上此次事情来看,抓权才是重点。”

“抓权……李沐……交通监……神机卫。这些都与李沐有关,可李沐是此次的最大受益者啊。”长孙无忌呐呐自语。

“你为何不想想马周、苏定方。”

长孙无忌闻言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甥儿明白了,用马周、苏定方架空李沐,再以直道为借口,将触手伸向各州,这才是皇上想要的。”

“所以说,区区小事,让你一个当朝司空举手投足乱了方寸。老夫方才责备于你,你太沉不住气了。”

“甥儿受教。”长孙无忌应道,可心中又冒起一个念头来,“不对啊,皇上抓权……面对的是各州各县的世家大族,难道是要向它们动手了?”

高士廉缓缓地点了点头,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长孙无忌脸色大变道:“这可如何是好?”

高士谦一惊,喝问道:“难道你与世家大族还有勾连不成?”

长孙无忌哭笑不得:“舅父啊,大唐之中,还有谁没有与世家大族有关联?就算是皇帝自己,还不是自称祖上是陇西李氏。退一步讲,甥儿长孙氏自身便是世家大族,虽然不如五姓七望,可明面上,咱还是大唐第二大姓氏不是?”

高士廉闻言也叹息道:“老夫倒是没有想到这层。不过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你不与皇上逆着来,皇上自然不会损害长孙氏的利益。”

长孙无忌郁闷,舅父是不是老糊涂了,这动起手来,朝野都盯着,长孙氏这些年来依靠着国戚的名头,收拢了多少土地和人口?利益哪还能说不损害就不损害?

看着长孙无忌忽变的脸色,高士廉也意识到了些什么,“辅机啊,皇后说得没错,盛极而衰,你可别辜负了皇后的一片心意。”

长孙无忌苦笑道:“舅父啊,甥儿那么大一家子,哪是说散就能散的。”

高士廉有些明白了,“你说你,当初投奔太上皇时,可有想过会有今天这般权势?可到了如此高位却依旧不满足,还想要永世显贵。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辅机,要见好就收,有皇上的恩宠和皇后在,长孙氏吃不了亏。”

长孙无忌悠悠道:“舅父,说句不敬的话,如果有一天皇上与皇后都不在了,甥儿总该给长孙氏留条后路吧?”

高士廉白眉一皱,“储位之争,如虎穴龙潭,一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祸延家族。辅机,你可千万不要涉足其中。皇上所虑之事甚大,你切不可从中阻挠,须顺势而为。”

长孙无忌低头应道:“甥儿谨记。”

“若没什么事了,回家去吧。”

“甥儿还想请教舅父,真若到了方才甥儿所说的万不得已之时,甥儿该如何保全家族?”

高士廉闻言双目一瞪,可看到长孙无忌斑斑白发,心中不忍。

叹息一声,道:“真到了那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长孙无忌失望地拱手道:“那甥儿告退了,舅父保重身体。”

高士廉突然开口道:“抓紧李沐。”

正转身迈步的长孙无忌闻言一顿,随即回头问道:“皇上不是对与李沐交往过甚不喜吗?”

高士廉冷笑道:“陛下还对世家大族不喜,你不照样勾连吗?”

长孙无忌神情一振道:“舅父的意思是让甥儿延揽李沐?”

高士廉“嘿嘿”一声冷笑,看着长孙无忌不说话。

“舅父这是何意?”

“延揽?辅机,你太自大了。”

“那舅父的意思是?”

“合作。”

“嘶……。”长孙无忌倒吸一口冷气,“舅父未免太看得起那小子了吧?”

“这话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听不听在你。”高士廉闭上了双眼,“回家去吧。”

长孙无忌愣了会神,咽了口唾沫,自己最佩服舅父看人的眼光,在李世民还是唐国公次子的时候,就能将妹妹嫁给他,可谓慧眼识才矣。

既然高士廉如此看重李沐,必然有他的道理。

看着闭上双眼的高士廉已经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只能向高士廉施礼,退出书房。

第一百六十章 试探军心(一)

这天晚上,李家庄的军营里。

灯火通明。

十余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边,桌上已经是残羹冷炙,一片狼籍。

虽说李家庄的伙食自李沐亲自指点之后,档次上了不只是一两级,可还不至于清扫成这样。

关键还在于吃的这伙人。

只要是在军营呆过一月以上的人都明白,军营着实不是一个讲究吃相的地方。

军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拨拉到碗里的并不一定是你的,只有吃到肚子里的才能算是你的。

认识到这一点,才能理解眼前这一幕。

这眼前哪一个不是名门之后、世家子侄?

不对,还真有不是的,这不,薛礼薛校尉只能认定是破落户。虽然说河东薛氏也是个望族,可薛礼论起来可就远了,也就是说薛礼认识人家,可人家却不认识薛礼啊。

可如今,薛礼志得意满地摸着撑得滚圆的肚皮,惬意地轻哼着。

完全不顾及身边人摔来的白眼。

这个时候,要讲究斯文恐怕反而会被人嘲笑。

就连神机卫公认的年度风姿第一的李师李校尉,此时也是眯着眼,用手拍打着桌子。

完全不需要怀疑,下一步李师会将他不知道多少天没洗的脚,拎上桌子来。

神机卫已经很少有人敢指责李师了,因为曾经指责过李师的,基本都让李师干爬下了。

要说李师这小白脸看似清秀,可不知道李靖是怎么训练他的,进神机卫头一天,就一口气干翻了十三人,自此以后,敢当面向李师挑战的绝迹了。

就连薛礼薛校尉,也只敢与李师比箭术。

不过,李师从来没有与薛礼比过箭术,李沐曾问过李师,这厮回答说,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李沐就此断定,李师的箭术肯定不如薛礼。

当然,也有人敢打拔虎须的,正在打嗝的这位——尉迟环尉迟副尉,这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虽然三次被李师不少血地完美击倒,可耐不住尉迟环皮躁肉厚啊,用尉迟兄的话讲,“某虽是屡战屡败,可咱屡败屡战啊。胜负靠得是本事,可输赢凭得是勇气,而勇气咱富得冒油。”

自此之后,李师基本上都是躲着尉迟环走。

不知道是鄙视呢,还是鄙视呢,还是鄙视。

可这完全不影响尉迟环最后的总结——李师怕了他了。

都说脸皮厚才能天下无敌。

那边耷拉着眼皮,象是要睡着的人——长孙涣长孙长史才是神机卫公认脸皮最厚之人。

这厮从进军营开始,吃得比人多,干得却比人少。

全神机卫训练每回第一名——倒数。

可能是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在军营里呆了,哭着闹着说要跟着李沐学算数。

李沐原本是想扔他个副尉干干,也好对长孙无忌有个交待。

可见长孙涣志不在此,加上李沐心里也着实担心长孙涣带坏神机卫将士,就准了。

还真别说,训练这厮真不咋滴,可数学却有天赋。

这些短短的时间里,李沐被他挤尽了胸中为数不多的藏货。

怪不得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呢,这厮确实是个数学天才。

都说傻人傻福,至少现在的神机卫将士都深信不已。

长孙涣主动请求,要做神机卫长史,掌判诸曹、禀禄,卒伍、军团之名数,器械、车马等庶务,李沐允准。

这长史听起来不咋滴,可品阶却在校尉之上,刚好比校尉高了一阶,从六品。

乐得这厮逮人就自夸,“金子总是会发光的。”

这桌上唯一没有饮酒,始终保持着军人仪态的,也就只有李沂一人了。

倒不是他不想喝酒,而是不敢喝。

因为杨夫人勒令李沂不准喝酒。

杨夫人,就是李沐兄弟的娘亲,这夫人虽然不是朝廷封授的,可在李家庄谁都不敢怀疑杨夫人的权威性。

杨夫人说不让喝,就不让喝,连李沐也毫无办法。

李沂只能眼馋地看着众人一碗碗地喝着。

不管李沂的眼神是多么的幽怨,所有人都会选择无视。

没有人去理会这个顶头上司——神机卫的郎将,谁让他是小弟呢?

用尉迟环的话说,“小弟是用来踩的。”

……。

李沐举起了右手,叉开食指与中指,自然用聪明人递上一根削得异常精致的牙签。

李沐现在的牙齿非常好,吃东西时,很少会塞牙缝,绝不是后世那副槽牙所能比拟的。

可李沐依旧不介意使用这根牙签,用他的话来说,老子剔得不是牙,是风度。

“诸位兄长吃得都还好吧?”

“还行。”

“凑合。”

“马马虎虎。”

“就是量少了些。”

……。

“咻。”李沐将牙签弹进面前的酒碗里,扶着桌子边,站起身来。

李沐站起来的速度看起来很慢。

说他慢,是因为所有人都比他快,就连“废柴”长孙涣,也撞翻了面前还有残酒的酒碗,抢在李沐站稳之前,矗立在那了。

当李沐挺直了脊梁骨,左右环视的时候,所有人都军容整齐地挺立着。

再看不见刚才的慵懒,仿佛自始至终就没有坐下过。

所有人的眼睛看着李沐,没有人是傻子,更没有人会认为李沐是傻子。

以为李沐是傻子的,那么他自己就肯定是个傻子,就象候勇那样,到现在,只要在训练时看见那个黑铁箱,就会不自觉地两腿打摆。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李沐升任神机卫将军的消息。

这些人个个出身官宦之家,身为二世主的他们,耳闻目染,哪个不是在政斗权争上有过人的天赋?

特别是李世民派来苏定方的用意,那在心中更是一拎儿门清。

也都知道李沐今天请大伙这顿酒的含义,更明白李沐突然火线提拔他们的意思。

抢在苏定方到任之前,将神机卫的话语权抢在手里,甚至直接架空苏定方,这都是他们家中长辈玩剩下的套路。

自己要做的,就是在李沐和苏定方,啊不,应该是李世民之间站队,当然,这个事的底限应该是不祸延家族。

只是大伙都不知道,李沐下一步准备如何做,都在等着李沐发话。

第一百六十一章 试探军心(二)

不会是想造反吧?

看着李沐渐渐紧蹩的眉头,还有那渐渐通红的脸,所有人的心里都紧张起来。

可李沐没有说话,他的脸痛苦地扭曲着,额头上有汗滴慢慢地渗出。

尉迟环急了:“我说老四,你倒是说句话呀。依我看,不如直接将苏定方那奴兵子赶出庄子完事。”

李沂道:“不妥,就算是皇上不追究,再派一人来咋办?”

尉迟环怼道:“这有啥难办的,再打出去就是了。”

长孙涣眨巴着眼睛道:“要不……就打他一顿算了。”

尉迟恭眼珠一瞪:“滚。”

长孙涣委屈道:“老三,好歹我是二哥。”

尉迟环大手一挥,作势欲打,吓得长孙涣连忙躲到了李师后面。

李师施施然道:“老五说得对,打不是办法。”

尉迟环伸手手来,指着李师道:“某就知道,男人长成小白脸靠不住,他娘的胆子小,。”

李师并不理会尉迟环,悠悠说道:“既然有胆子大的,不如你找个机会将苏定方杀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尉迟环都张口结舌,忘记收回他那根手指头了。

李沂连忙道:“都别胡扯,听我哥的。”

这时,李沐终于开口了,“噢……”地一声,引来四兄弟八只眼睛的注视。

“诸位兄弟,我肚子痛,怕是吃坏了,需要方便则个?”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留下尉迟环五个大眼瞪小眼,原来这憋成这样是为了这事。

尉迟环犹豫着将指着李师的手指收了回来,可一想,这么收回手指,似乎有点失了气势,随即将指头转了个方向,指着长孙涣道:“你就是个吃货。”

长孙涣委屈道:“苏定方是皇上派来的,哪能说打就打,说杀就杀,这可是抗旨谋反之罪。”

尉迟环一时语塞,可输仗不输气势,他直着脖子道:“那又怎样,要是皇上追究,大不了咱哥几个一块逃出京城,找个山头自立为王去,当年父辈们不就是如此,才有了今日吗?咱这也算是重现父辈荣光了不是?”

“嗤……”地一声冷笑,李师鄙夷道:“就凭你?”

尉迟环大怒:“你这个小白脸再敢耻笑某?信不信我一把扭断你的脖子?”

话虽是这么说,可尉迟环的脚步纹丝未动,他明白,真要动起手,他还真干不过李师。

尉迟环也就郁闷了,这小子看起来白白净净、斯斯文文,怎么就打不过他呢。

场内就此安静了下来。

“哟,喝了几碗黄汤,这就大喘气上了?”李沐终于解决了内事,搓着手进来了,“都站着干嘛,坐吧。”

李沐回到座位上,长吁了一口气,“轻泛许多了。”

尉迟环怔怔地望着李沐,“老四,你究竟想怎样?三哥给你交个底,只要不连累家里,你说什么,咱就做什么。哪怕要陪上三哥的性命,我也替你出了这口气。”

长孙涣想上来说几句,却被尉迟环大眼一瞪,又缩了回去。

李沐打量了一下桌上的残羹冷炙,道:“都吃好了吧?那就散了。”

尉迟环大惊道:“老三,叫咱们来,这为了吃顿饭不成?”

李沐奇怪地问道:“难不成,你还想吃两顿不成?”

尉迟环瞪大了眼珠子,说不出话来,对李沐的话感觉莫名其妙。

“好了,都回去吧。”李沐挥了挥手,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薛礼道,“你留下。”

尉迟环低声骂骂咧咧地扯着长孙涣出去了。

李师、李沂向李沐拱手退去。

李沐突然道:“李师,你也留下。”

李师闻言便停住了脚步,面色平静,仿佛李沐留他,这就在他的意料之内。

李沂怔怔地看了看李沐,又看了看薛礼和李师,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招手示意李师、薛礼坐下。

李沐笑着问薛礼:“薛校尉以为今日之事,我该如何应对?”

薛礼拱手道:“卑职听将军的。”

李沐闻言眉头一皱,冷冷地看着薛礼道:“如果我要造反呢?”

薛礼闻言大惊失色,面对着李沐的逼问,薛礼冷汗渗出,他的脸因心中天人交战而扭曲。

好半晌,薛礼牙一咬,沉声道:“那就请将军准我一个时辰的假。”

李沐问道:“你要做什么?”

薛礼回答道:“卑职要亲手去杀了内人。”

李沐不解:“好端端的,你杀妻子做什么?”

“卑职将追随将军谋反,贱内势必被某牵连,与其让她入狱后,受尽折磨死去,不如卑职亲手给她个痛快。”

李沐听得目瞪口呆,“薛校尉既然如此不看好我,何必要追随我造反呢?你完全可以暗中离去,或者向朝廷告发我,说不定还能得到朝廷封赏。”

薛礼轻喝道:“朝廷与我无恩,可将军对我有恩,数月间,我从一个布衣,被将军特例招入护卫营,到今日升任从六品神机卫校尉,全蒙将军提拔,有恩不报,岂是大丈夫所为?更諻论出卖将军而自肥了。”

李沐轻轻一笑,转头向李师道:“大哥又是怎么认为的呢?”

李师没有回答,只是拿起面前的半碗残酒,向薛礼举邀了一下,然后一口饮干。

“四弟是不会谋反的。”李师平静地说道。

“为何这么说?”

“四弟今日回来,方才申时,如果四弟执意想反,就该立即集结神机卫,兵发长安城,那时天色尚早,城门未关,凭四弟手中的御赐金牌,完全可以轻易通过城门,抵达宫城外。之后突然发动,凭借着天雷,炸毁城门,禁军必猝不及防。然后兵分两路,一路进逼东宫,一路直扑禁中。有皇帝和太子在手,如此,应当有三成胜算。”

李沐右手支着腮,眯着眼问道:“可是现在发兵也不晚啊。”

李师淡淡地说道:“此时已经是亥时,城门早已落锁,就算四弟持有金牌,恐怕也叫不开城门了。四弟不会不知道,当日你率护卫营连夜入城,之后攻打越王府,给你开城门的守门将,如今早已革职流放了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试探军心(三)

李沐自然知道,不但知道,还让人悄悄给他的家眷送过一百贯安家费呢。

可李师说到此处,让李沐心中一动,李师一直在军营里,他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李师象是看穿了李沐心中所思一般,他道:“四弟不必疑心,我等进军营时,皆或多或少带了几个随从来。”

李沐听明白了,可这样不行啊,这些各府随从在庄子里进进出出,庄子里还有秘密可言吗?

却听李师道:“四弟也不必想着去改变现状,若一改,岂不更增加皇上的疑心?不如放任自流,暗中小心就是。”

李沐听了,觉得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李师继续道:“如果过不了长安城城门,想凭借天雷短时间内,炸毁长安丈多宽的城墙,恐怕难如登天。而天雷发出的巨响,也会马上惊动皇上,之后,蜂涌而来的禁军足可把神机卫淹没。神机卫恐怕连宫城都看不见,就全军覆没了,所以,此时发动,一成胜算都没有。”

李沐夸赞道:“大哥果然高才。李帅说得没错,大哥战法造诣已得八分真传。”

李师平静地说道:“记得父亲也与我说过,以四弟的心性,绝不会生谋反之心。”

李沐哈哈笑道:“李帅真是这么夸我的?”

李师眼皮子一挑,道:“四弟如果这么理解,亦无不可。”

李沐嘿嘿干笑,对薛礼道:“薛校尉不必紧张,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薛礼这时才放下心来,抬手抹了把冷汗,心中腹诽,这也是能拿来开玩笑的?可看见李沐与李师二人的神色不象有假,才真正松了口气。

李沐又问李师道:“那大哥猜猜我留下二位的用意?”

李师微笑道:“这点无须猜,苏定方受皇上委派,出任中郎将,位在五弟李沂之上,四弟又被诏令开年后前往国子监入读,皇上用意不言自明。四弟今日火速提拔诸兄弟军职,用意无非是架空苏定方,不使其顺利掌握神机卫。四弟放心,有我等兄弟在,苏定方泛不起什么大浪来。”

李沐呵呵笑道:“难得有大哥错算的时候。我今日的用意并非如此。”

李师闻言一愣,问道:“那四弟的意思……难道真要杀了苏定方不成?”

“不,不。提拔诸位兄弟,是我早与李沂商量好的,包括薛礼,也是招募他时,就应承他的。至于苏定方,恰恰相反,我留下二位的意思是约束好手下兄弟,好好配合他,切不可与他对着干。当年与突厥一战,苏定方能以区区二百骑,突袭颉利可汗牙帐得手,绝非泛泛无能之辈。将神机卫交与他手里,我心中其实还是放心的。”

李沐此话一出,李师与薛礼愣了。

李师迟疑地问道:“四弟真是此意?”

“当然。好了,没什么事了,都回去早点休息吧。”

李师与薛礼面面相觑,二人拱手后告退。

行到门边,李师突然回头道:“四弟,身为主将,如果连你都没有雄心壮志,就很难获得部下的效忠,请四弟三思。”

说完,与薛礼联袂而去。

李沐闻听,心中一震,这话有如晨钟暮鼓一般,在耳边萦绕。

李师说得没错,让部下聚集在自己身边为自己效忠,靠得绝非单单是正义或者道德什么的,而是利益。

个人魅力或许能约束部下一时,但绝不可能一世。

只有与部下利益一致,休戚与共,才能真正地拥有部下的忠诚。

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就是这个道理。

而自己一直没有明确的目标,虽然靠着两次战功混到了现在的地位,可对于现在的部下或者将来的部下,这远远是不够的。

可李师说这话是什么用意呢?

李沐陷入了深思。

……。

这天深夜,李沐回去路过李沂的房间,见里面的灯还亮着。

李沐心中叹了口气,上前敲了敲门。

“二弟,还没睡吗?”

里面没有声音,李沐又道:“快把门打开。”

“吱呀。”门被大力地拉开。

李沂一把拉开门,没有理会李沐,就顾自己往里走去。

李沐摇摇头,跟了进去。

“怎么?生大哥的气了?”

“没有。”

“没有?那怎么不理大哥?”

“……。”

李沐上前一把搂住李沂的肩膀,轻声道:“我们是兄弟,你有话就对大哥明说,不要憋在心里。”

李沂的眼红了起来,“遇上事,大哥宁可相信李师、薛礼,也不信自己兄弟。”

李沐劝慰道:“大哥哪是不信你,恰恰相反,大哥是信你,才没有留你。你想啊,护卫营嫡系一直掌控在你的手里,大哥不信你还信谁?正因为信你,才不需要与你多言。而李师、薛礼与你不同,他们刚刚掌控二营、三营,不与他们交待清楚,大哥怎么放心?”

李沂闻言脸色好了许多,想想也是,“那大哥留下他们,交待了些什么?”

李沐道:“交待他们约束部下,配合苏定方。”

李沂不解道:“苏定方明显就是皇帝派来抢权的,大哥还这么对他?”

李沐呵呵笑道:“那依你讲,不配合他难道还真要杀了他?”

“就算不杀他,也不用给他好脸色吧?”

“苏定方是皇帝派来的,不给他好脸色等于不给皇帝好脸色。”

李沂闷闷不乐道:“皇上欺人太甚。”

“这种话可不准再乱说。”李沐低声责备道。

“大哥,我一想到护卫营没了,心里就疼。”李沂眼睛红了起来。

“傻话。护卫营怎么会没了呢,不好好地在你手里吗?”李沐嘴上是这么说,可心里同样不是滋味,虽说只有区区五百人,可这五百人倾注着兄弟二人全部的心血,说不心疼那是骗人的。

可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哪能真像李师假设的那般,突然发兵谋反。

不说神机卫会不会顿时哗变,就说一切如李师所言,成算也只是区区三成。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成功了,那又如何?

占据皇宫,宫外全是忠诚于李世民的臣子,加上各州县源源不断前来的勤王军队,依旧是个死局,到最后还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禁婚令

“大哥你说,如今咱们一夜之间成了禁军,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上战场的机会?”李沂的神态有些惆怅,念念不忘他的理想。

李沐真是想不明白,这个时代的人怎么这么不怕死,在他的记忆里,不应该安享太平盛世吗?

“会的。”李沐宽慰道,“皇上答应过,只要有机会,神机卫还是能上战场的。”

李沂点点头道:“要是从此再没机会上战场,还不如回凉州自在。”

“啪。”李沐轻拍了一下李沂的头道,“胡说,凉州时有胡族袭扰,哪有长安太平,难道你还想让娘再去凉州担惊受怕不成?”

李沂抓了抓头皮,嘿嘿笑道:“我也只是随便说说,唉,对了,大哥马上要进国子监读书,你真舍得让苏定方掌控神机卫?”

“不舍得又怎样?”李沐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能容忍我们掌控护卫营这么久,已经算是有耐心了。只是你年纪太小,做个郎将已经特进了,否则就凭你凉州、松州二战的军功,也轮不到苏定方前来执掌神机卫兵权。此次扩编,我没有将护卫营打散,整营编入神机卫,就是想让你掌控住它,这是你我兄弟安身立命之本,也是你实现理想的凭仗,你可要好生看管。”

李沂点头应道:“大哥放心,我记住了。”

见李沂心情已经好转,李沐拍拍他的手道:“夜深了,早点睡吧。”

李沂点头应是。

就在李沐转身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李沂问道:“如果有一天皇帝要你的性命,大哥你也会象现在一般,选择顺从他吗?”

李沐身体一震,停住了脚步,沉默了好一会,李沐哑声反问道:“如果有一天,皇帝封你做大将军,条件是让你杀了我,你会答应吗?”

说完李沐大步离去。

却听背后李沂大喊道:“不,绝不会。我宁可自己去死,也不会伤害大哥。”

……。

贞观十年,元月初六,大吉。

大唐朝廷颁布了新年第一道圣旨。

“……比有山东崔、卢、李、郑四姓,虽累叶陵迟,犹恃其旧地,好自矜大,称为士大夫。每嫁女他族,必广索聘财,以多为贵,论数定约,同于市贾,甚损风俗,有紊礼经。既轻重失宜,理须改革。吾实不解山东四姓为何自矜,而人间又为何重之?……太原王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子孙,不得互为婚姻……。”

就就说,从此以后,五姓世家之间不得通婚。

这道圣旨与之前的李世民口谕、中旨意义不同,出处也不同。

这是向天下颁布的诏书,上面盖着皇帝和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四个印章。

是由朝廷名义颁布的施政圣旨,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圣旨。

这道圣旨的颁布,没有引发李沐预期中的轩然大波,反而有些异常的平静。

普通人更是对此不屑一顾,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会去在意天上神仙打架呢?

李世民贵为天子,借纳妃不成,泄泄私愤,在天下人看来,亦无不可。

但李沐心里清楚,李世民已经向世家大族出手了,可这确实也不关自己的事,所以,李沐甚至连句评价都欠奉。

初十这天一早,神机卫中郎将苏定方来了。

在这个时代,苏定方在初十前来,李沐完全可以不需要交权给你。

因为所有军营都放假了,除了留守值卫,余者一直要到十五以后,才会回营。

当然,护卫营,啊不,现在是神机卫了,是特例。

在惩治了候勇之后,就再也没人提起放假二字。

李沐没有在军营,而是在自己的屋子里接见了苏定方。

看着眼前这个四十多岁,胡子拉碴,大器晚成的苏定方,李沐心中感叹,人的际遇是多么重要啊。

苏定方要不是碛口一战成名,恐怕以他的家世,成不了名将。

“末将参见将军。”

“苏将军不必多礼,我已经与军中各校尉打过招呼,今日起,神机卫就交给将军了。”

“末将领命。”苏定方的脸色看不出喜怒。

“神机卫关系重大,我希望苏将军不要象上次宫中那样,马失前蹄啊。”李沐悠悠地说道。

苏定方老脸一红,他哪曾想到李沐一来就这么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前次宫中,他阻拦李沐率护卫保护证人李忠进宫,结果李忠竟在宫中被人刺杀,至今未能捉到凶手。

李沐提起这一碴,正中了苏定方的软肋。

“末将此来,只是教授神机卫将士阵型、战法,并无篡夺军权之心,还请将军放心。”苏定方坦言道。

李沐一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就算是名将,恐怕未必比李靖高明吧,李靖的嫡孙李师深得李靖真传,就在军营,你说这话未必太自负了吧?

“苏将军言下之意,是在指责神机卫不谙阵型、战法吗?亦或者是在指我兄弟二人,不懂阵型、战法吗?”

苏定方微一欠身道:“末将不敢。只是某想问问将军,神机卫真懂阵型、战法吗?将军凉州、松州二战获胜,恐怕与阵型、战法没什么多少关系吧?”

李沐闻言脸一热,自己最多也就是从父亲李英节那耳闻目染,学了点皮毛,而李沂估计学了李英节七、八成,而李英节的本事,在凉州可能还算号人物,真拿到象李靖等人面前,也就不值一哂了。

李沐不知道苏定方究竟有多少真才实学,可在宫中的那一幕,却让李沐心中有些芥蒂。

“罢了,苏将军说沐不懂,那就不懂吧。”李沐摔了摔手,“即日起,神机卫就交到苏将军手里了,我已经交待下去,任由苏将军施为。不过丑话说在头里,若苏将军做的不如说的,别怪我向陛下上疏换人。”

“悉听尊便。”

李沐有些不满苏定方的态度,这哪象是属下与上官说话的态度?

不过李沐明白,一般敢与领导硬顶的,那都是有本事的人,譬如……就象自己,呵呵。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刀,有了自己的思想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李沐安抚了李沐之后,回到卧房进入梦乡后。

他没有预料到,事情的发展并非能如臂使指。

此时,夜色已深,初春的风依旧刺骨。

万籁俱静中,偶尔有无家可归的流浪犬发出一声颤抖的低呜。

长安城的东南,曲池坊,一处显眼奢华的宅子里,还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未熄。

“好汉,我有钱,你们要多少都行,只求别杀了我。”一个被捆得象个棕子的人苦苦地哀求着,他的整个脸已经被恐惧所扭曲。

他的面前是两个脸蒙黑布的黑衣人,只露出眼睛在外面,他们的手里提着一把还在淌着鲜血的钢刀。

被捆之人的左侧,还有三人被捆绑着,一个是老妪,象是被捆之人的妻子,另外两人俱是男子,一大一小,估摸着是他的儿子。

这三人的嘴巴被绳索横勒着,发不出声音来,只有那眼珠子因恐惧而如同死鱼般地瞪着。

这情景在这样一个漆黑的深夜里,是如此地夺人心神,凄惨而恐怖。

这时,从门外进来又一个黑衣蒙面人,“禀大档头、军师,此宅中七个下人已全部伏诛。”

那被捆之人闻言更是恐惧到了极点,他哆嗦着哀求道:“各位游侠,我与你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家中所有一切,你们都可拿走,只求放我一家一条生路。”

不想,他面前右侧的黑衣蒙脸人,发出嘶哑的声音:“王晊你我之间未必无仇,你可记得十年前的血案。”

那被称为王晊的人闻言使劲地回忆着,竟想不起十年前自己何处得罪了这批煞星。

“好汉,我真不知道何时与你等结仇啊。”王晊快哭出声来了,“还请好汉明示。”

“嘿嘿……。”右侧的黑衣人一声冷笑,令王晊更加惊恐,“看来你是恶事做多了,竟都不记得的了。也罢,我就帮你回忆回忆。”

“嚓……。”一道闪光过后,王晊的一条手臂齐肩与身体彻底分离了,王晊甚至连疼痛都还没感觉到,只看见自己的肩膀处鲜血喷涌而出,他眼角欲裂,张大了嘴巴正要嘶喊,一团破布已经死死地塞入了他的口中。

这时,王晊才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来,他在地上扭曲着身体,左右翻滚着,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来。

动刀的黑衣人慢慢蹲了下来,看着王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十年前,你背主弃义,出卖主公,换来爵位。怎么?连这你都忘记了吗?”

王晊听了,瞬间停止了扭动,双眼死死地瞪着黑衣人,仿佛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一般。

黑衣人将刀架在了王晊的脖子上,然后从王晊的口中扯掉了破布团。

“你们……你们竟是……隐太子的余孽……?”说完,张着嘴巴想要大声呼喊。

黑衣人见状恼怒地将破布团又塞回了王晊的口中。

“看来你是想起来了,那好,黄泉路上,你一家人也有个伴了。”

说着,黑衣人眼中一抹厉色闪过,走向边上另外三人。

一道刀影闪过,那捆绑的老妪已是身首异处。

王晊和他的两个儿子“呜呜”地悲鸣着,可惜无法动弹,更无法发出喊叫来。

黑衣人没有停顿,又走向王晊的两个儿子。

左侧的黑衣人突然伸出,一把抓住拎刀的黑衣人,犹豫道:“二弟,杀了王晊就够了。”

拎刀的黑衣人恨声道:“大哥,到此时你还有这份菩萨心肠吗?”

“哎……也罢,随你吧。”被称为大哥的黑衣人轻叹了口气,松开了手,退开了几步。

“嚓”、“嚓”两声轻响,伴随着两道如练般地刀光,两个人头飞起,喷涌而出的两股血泉瞬间染红了尸体身后的墙与地。

王晊看得目眦欲裂,两腿一僵,裤裆处竟渗出一股水来,尿了。

连杀三人的黑衣人一步跨到王晊面前,阴声道:“轮到你了。”

说来也怪,真死到临头了,那王晊的眼神变得迷茫起来,竟看不出有一丝的恐惧来。

黑衣人也有些意外,抬手一巴掌扇去。

“啪”地一声,王晊的脸只是顺势动了一下,竟毫无反应。

另一个黑衣人开口道:“二弟,他估计是傻了,算了吧,给他个痛快,咱们也该撤了。”

黑衣人应道:“好。”

迅速一刀划过,又一颗人头落地。

劝说的黑衣人见大事已了,招呼道:“让兄弟们收拾一下,撤。”

却不想,动刀的黑衣人竟弯下腰,从王晊的口中扯出破布团,然后蘸了蘸王晊的鲜血。

劝说的黑衣人大惊,喝道:“二弟,你要做甚?”

动刀的黑衣人也不答话,拿着蘸了王晊鲜血的破布团竟在墙上写下几个大字——背主弃义之下场。

劝说的黑衣人厉声道:“二弟,你这是留下线索通敌,快些擦了。”

“大哥息怒,这是弟弟故意为之。”

“为何?”

“大哥心里明白,以少主的心性,哪有为主公复仇的迹象,你我隐忍十年,为得是什么,大哥莫非是忘记了?大哥可曾想过,如果少主安于现状,我等十几个兄弟,从此就要活在黑暗里,十年了,兄弟们大都已经成家立业,我们自己无所谓,可妻儿怎么办?大哥就忍心看他们象阴沟的老鼠般活着?”

劝说的黑衣人犹豫了,沉默了……。

“先不说少主认贼作父,说说他这些日子所做的事,大哥可看出哪一件是为了复仇大业?十一位兄弟在各州含辛茹苦十年,聚集起手下也有数千人之多,加上你我兄弟现在手中也有不下千人,大哥,大事可为啊。弟弟这也是没有办法,只有用此计才能逼少主行事。”

劝说的黑衣人犹豫道:“可少主说过,复仇之事他自有安排,你这样一来,让少主猝不及防,如此逼迫少主,如果少主追究起来,又当如何?”

“大哥不必忧心,若少主追究,弟弟一力承担。只要少主能振作起复仇之心,哪怕让弟弟粉身碎骨,那又如何?”

“你……。”

“走吧。大哥,没你想象的那般严重。”

一群黑衣人迅速退去,如同从来没有来过。

只留下满宅的尸体,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息。

……。

第一百六十五章 逼迫

次日凌晨,李沐在睡梦中被常绿云唤醒。

“别闹。”李沐闭着眼,皱着眉,一把拂走在鼻孔中袭扰的鹅毛。

可讨厌的搔痒感再次袭来,不依不饶。

李沐心中火起,“噌”地从床上直起身来,睁开眼正待喝斥,却发现常绿云手拿着一根鹅毛巧笑嫣嫣地站在床前。

“绿云,别闹。”李沐瞬间没了火气,懒懒地又软倒在床上,“你不晓得,我昨晚是什么时辰睡的,我还是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乖……,找李沂玩去。”

常绿云见李沐又闭上了眼睛,赶紧上前一把捏住李沐的鼻子,道:“别睡了,父亲传讯来,有急事见你,只是他不敢违抗你的命令来庄子里,让你去酒楼见他。”

李沐闻言,心中一惊,让常玉如此急促地要见自己,必是去了大事。

“嗖”地一声,李沐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替我更衣。”

常绿云从边上替李沐取来外套,一把丢给李沐道:“自己穿。”

李沐苦笑着摇摇头道:“那你出去,叫人备好马车。”

“我也要一起去。”常绿云瞪着李沐道。

李沐没功夫与她纠缠,摆摆手道:“去吧,去吧,让你爹好好教训教训你。”

常绿云一撇嘴道:“你敢告诉我爹,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话是这么说着,但脚步却已经向门外迈去,去吩咐下人准备马车了。

李沐带着常绿云赶到常玉酒楼后,便急匆匆地进了酒楼的密室。

密室中常玉、梁仲业二人已经等候多时。

见李沐进来,便上前参见。

这间密室启用不久,李沐也只来过一次,不过李沐发现,与上次相比,墙正中多了一个类似于佛龛的东西,上面一前一后放置着两块牌位。

李沐定睛看去,赫然是李建成与沈氏二人的名字。

这一下,李沐只好先不开口问常玉二人何事如此急促了,而是上前先向两块牌位磕头。

常绿云也是跟着李沐向李建成与沈氏的牌位大礼参拜。

磕完头,李沐在佛龛左侧坐下,常绿云站在李沐的身后。

还没说话,常玉、梁仲业突然跪在李沐面前。

“常大叔、梁先生这是何意?”

“我等万死。”常玉、梁仲业话未说,先认罪,让李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沐走向搀扶起二人,道:“二位都是我的长辈,还请坐下说话。”

常玉二人站起身来,常玉犹豫着开不了口。

梁仲业就显得很光棍,道:“属下与大档昨夜已经将王晊杀了。”

李沐一听,笑道:“这等背主弃义之人早该死去,帮凶伏诛,这是好事啊,你们为何这般模样?”

说到此,李沐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问道:“莫非是杀王晊之时,走漏了风声还是诛杀之时被人发现?”

常玉摇摇头,“那倒是没有。”

李沐拍拍胸口,笑着责备道:“常大叔说话怎么也变得如此婆婆妈妈,差点吓我一跳。”

梁仲业道:“少主,属下将叛贼王晊一家十一口全部诛杀。”

李沐闻听大惊,自己下得命令只是诛杀王晊一人,你梁仲业也太嗜杀了吧。

不过李沐也没有要责罚梁仲业的想法,毕竟王晊罪该万死,祸及全家也并非太过。

只是这事让李沐心里有些不舒服,属下不听自己的号令,这是为上者都忌惮的事。

“梁先生不必自责,王晊一家罪有应得,杀了也就杀了。”李沐没有责怪,反而宽慰起梁仲业来。

不料,梁仲业道:“禀少主,属下离开前,还用此贼的血,在墙上留了几个字。”

“何字?”李沐急问道。

“背主弃义之下场。”

李沐闻言,这下真是火大了。

杀一个王晊,官府未必能将这么一个独立的案件与李建成联系在一起。

可留下这么一排字,那等于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虽然玄武门事件过去了十一年,可还有许多经历当年之事的人活着,以他们的敏锐,只要一查王晊的阅历,就能很快将此案联系到李建成身上。

李沐“腾”地站起身来,指着梁仲业道:“你……,你想害死我不成?”

常玉连忙上前,向李沐躬身请罪道:“属下也有罪,当时属下也在场,却没有去阻止二弟胡为,请少主治罪。”

李沐指着常玉道:“留下这行字,等于给了官府追查的线索。常大叔,你也这么大年纪了,竟看着他一起胡来?”

李沐确实已经暴走了,他说完,一把掀翻了身边的桌子,指着梁仲业,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擅自屠杀王晊满门,这也就算了,可你故意留下血字,单这一桩,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梁仲业突然直起身昂首道:“少主若要杀我,就在主公牌位面前动手就是,属下一意为主公复仇,此心唯天可表,今日死在少主手中,去了阴曹地府,也能坦然面见主公了。”

李沐被梁仲业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指着梁仲业说不出话来。

“铮”地一声,梁仲业的脖子上突然架了一把短剑,李沐一惊,转头望去,竟是常绿云出手了。

常玉大寒,忙喝道:“绿云,这是你二叔,你想做什么?”

常绿云回答道:“父亲,孩儿自幼随师父在山上,没读过书,也不懂礼,可我倒是听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却从没有听说过臣逼君逼到这份上的。”

常玉张口结舌被常绿云怼得说不出话来。

梁仲业此时心中也大惊,听说过常玉女儿武艺非凡,今日一见,才发现她出手的速度远比想象中更快,自己已经算是一把好手了,可在她面前却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锋利的剑刃透着丝丝寒气,直浸进皮肤里,让梁仲业连转头都不敢,生怕方一动就割断了脖子。

常玉见女儿不听自己,只好转向李沐道:“少主,二弟绝无犯上之心,只是一意为主公复仇才做了这事,还请少主看在我等十一年含辛茹苦的份上,饶过二弟这一回。”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伙来历不明之人

李沐本就没有真想杀梁仲业的念头,刚才只是一时被逼得失了方寸,才随口说出一个杀字。

哪曾想常绿云这丫头气头比自己还急,真就动上手了。

“绿云,放下剑,梁先生与我有大恩,切不可再有动粗之事。”

“哼。”常绿云白了李沐一眼,“主不象主,臣不象臣,还不如逍遥江湖来得自在。”

话虽这么说着,可剑终究是收了起来。

常玉这才松了口气,狠狠地瞪了常绿云一眼,转头对梁仲业道:“二弟还不赶紧向少主陪罪。”

梁仲业伸手摸了下脖子,虽然常绿云没下狠儿,可剑刃锋利,终究还是留下了一道血痕。

听见常玉的催促,梁仲业向李沐躬身一礼道:“属下跋扈,请少主责罚。”

李沐看着弯腰施礼的梁仲业,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一会的功夫,李沐已经想明白梁仲业用意,这是在逼自己暴露身份,然后与李世民明刀明枪的干啊。

先不说梁仲业究竟有没有异心,单就这种做法已经令李沐心寒。

在李沐看来,梁仲业就是一把枪,可如今这把枪居然有了它自己的思想,这叫李沐如何放心?

“梁先生起身吧,这事你虽然做得不妥,但也是为了替亡父报仇一时情急,罢了,这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许再提。”

梁仲业依旧躬着身道:“谢少主不罪之恩。”

李沐转向常玉道:“常大叔,我们还是商量一下如何善后吧。”

“喏。属下在想,是不是派人去擦拭掉那行字?”

李沐听了心中一动,到现在还没有血案的消息传出来,那表示还没有人发现案情。

那回去补救或许是个办法。

李沐的沉默让常玉觉得是默认,于是便向梁仲业施了个眼色。

梁仲业冲李沐一抱拳,向门口走去。

李沐看着梁仲业的背影,心中一跳,“且慢。”

梁仲业不解地回过身来。

李沐凝眉道:“现在去补救的风险太大了,单凭一行血字,官府未必能找得上你们,就算找上你们也需要时间,这个时间够安排善后了。可如果现在去擦拭,万一官府的人撞上,反而不打自招了,更何况还不知道,会不会是官府故意封锁消息。”

常玉与梁仲业相视一眼,“少主说得对。”

“从今天起,所有在京的狼牙卫成员都要收缩活动力度,把见不得光的人员全部送到各州分部。”

“少主放心,在京人员皆是本地户籍,都有可靠身份掩护。”

“那就好,但参与昨日行动的人,都要送出京城,以防走漏消息。”

“是。不过属下与二弟是否也须离开京城?”

李沐想了想,这时候常玉离开,那狼牙卫就没主事之人了,于是道:“常大叔还是留在京城,狼牙卫离不开你,只是你要万分小心,同时安排好随时撤退的方案。梁先生嘛,还是离开避避风头,随便巡视一下各分部的情况,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常玉、梁仲业抱拳应道:“属下遵命。”

“到现在,没有传来血案的消息,那表示至少到现在,还没有被发现,赶紧趁这个空隙,料理一下收尾,检查一下是否有痕迹可寻。”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梁仲业应完,便转身离开了。

李沐看着梁仲业的背影,不自禁地摇摇头,心中有一丝担忧无法消去。

常玉很明显也感觉到了什么,他吱唔着说道:“少主,二弟心性虽然活泛了些,可忠心唯天可表,还请少主心中不要有芥蒂才好。”

李沐看着常玉道:“常大叔,你自小看着我长大,可认为我是一个不能容人之人?”

常玉道:“少主心地宽仁,属下自然明白。”

“今日之事,不是我对梁先生心存芥蒂,而是梁先生所为,失了他该有的本份。常大叔,以后绝不可再有此等事发生。”

“属下谨记。”

“你让我来,还有别的事吗?”

“有。据眼线禀报,最近京城里突然出现了一股不明身份的人,人数大概有一、二百人左右,他们分散在京城各处驿所,多则数十人,少则数人。”

李沐问道:“有没有查到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据眼线禀报,这伙人大都是江南口音。”

“江南?”李沐想不出头绪,“继续盯着,但不要惊动他们。若有发现,马上告诉我。”

“遵命。”常玉应道,“少主,属下听闻皇上让你入国子监,还将护卫营纳入了禁军,属下以为少主断不可放弃护卫营,那可是少主日后图谋大事的根基啊。”

李沐微微一笑道:“你也听说了?此事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

“是。还望少主保重。”

说完,常玉转向常绿云道:“一个女孩子家,行事切不可莽撞,少主安危事大,不可掉以轻心。”

“孩儿知道了。”常绿云应道,一转脸就冲李沐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

离开酒楼回庄子的路上,李沐一直在想梁仲业擅自行事的问题。

李沐无法确定此事带来的后果究竟会怎样,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自己对常玉等十三卫的控制力实在太弱。

自己甚至要在事后才被告知出了纰漏。

边上的常绿云见李沐闷闷不乐,“李沐,你的梁先生不是个好人。”

李沐一听,乐了,“你是怎么判断梁先生不是好人的?他可是与你父亲一起,在凉州护卫我整整十年之久。”

常绿云随口道:“我只是感觉,方才听他对你说话时,我看到他的眼神,有些阴狠,就觉得他不象是个好人。”

李沐奇怪道:“听你说话口气,象是与梁先生不熟?”

“见是见过几次。”

“梁先生与你父亲十几年前就在一起了,你没见过?”

常绿云古怪地看了李沐一眼道:“我打小就被师父抢去了,哪记得小时候是否见过他。”

李沐嘿嘿干笑两声:“也是,我倒是忘记了这茬。”

常绿云道:“看你年纪不大,官升得倒是挺快的,这都成将军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逆案

李沐道:“将军?都快成光杆将军了,你觉得将军很厉害吗?”

“厉害?”常绿云抽了抽嘴角道:“就你这样的,十个都不是我的对手。”

李沐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将军不是用来打架的好不好?是指挥人打仗的好不好?算了,和你说就是对牛弹琴。”

常绿云嘴一撅,道:“谁稀罕。对了,父亲说了,这些天你去哪都得带着我,你可不准丢下我乱跑。”

李沐苦笑道:“放心,我去哪都带着你就是了。”

这时,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李沐伸手撩开车窗,向外看一眼,却被常绿云一掌打开了手。

李沐痛得嘶声道:“你一女孩子家,能不能温柔点。”

常绿云眼珠子一瞪,道:“我这是在保你命,马车无故停下,外面甚么情况都不知道,你随意打开车窗,岂不是正好给了暗杀者目标吗?”

李沐知道常绿云说的在理,可不影响李沐狡辩,“光大化日之下,哪会有人来暗杀我?”

这时,护卫在车边禀报道:“将军,前面道路拥堵,属下正派人前去打探。”

“我们现在在哪?”

“西市,前面就是放生池。”

李沐突然恶作剧的问道:“可有发现刺客?”

“刺客?将军是要属下派人搜索周边吗?”

“啊……不用。我只是随口问问。”

李沐说完促狭地冲常绿云挤挤眼,不想,常绿云白了李沐一眼,并不接这茬。

李沐讨了个没趣,也就安静地等候消息了。

没多久,护卫再来禀报,“将军,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十二座城门皆已封禁,官府贴出告示,说是捉拿凶手。”

李沐听了心中一惊,王晊被杀之事,恐怕已经被发现了。

李沐转头对常绿云道:“你快去通知你父亲,案子已发。”

常绿云摇摇头道:“不行,这不是我的事,我的任务只是负责你的安全。”

“你……。”

“你放心吧,这么大张旗鼓地封城,如果狼牙卫还不知道,那我劝你还是直接把狼牙卫解散得了。”

这话说得没错,李沐也只是一时情急。

有些尴尬地抹了抹鼻子,李沐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常绿云冷哼一声,没有理会李沐。

李沐对车外护卫道:“调头,去安仁坊宅子。”

“喏。”

……。

曲池坊一门十一口灭门血案,引发了满城的惊恐。

得知消息的李世民勃然大怒,在天子脚下,发生如此灭门备案,那就是打自己的脸了,于是李世民下旨,勒令十日结案。

以长孙无忌、李道宗二人抓总,雍州州府长史杨恭仁携州府卫尉、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率三千禁军辅佐。

而在坊间,血案的详细情形被越传越玄乎。

更有好事之人,将凶手描绘成三头六臂、凶残嗜血的怪物。

一时间,长安城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李道宗与长孙无忌在第一时间,率众赶往曲池坊凶案现场。

仔细查看过现场数遍之后,二人不约而同地站立在了写着血字的墙前。

“辅机以为,凶手留下这行血字,是示威还是故弄玄虚?”

“背主弃义……背主弃义?”长孙无忌撸着短须道:“不管是示威还是故弄玄虚,破案的线索也只能着落在这行字上了,故且当它是示威吧。”

李道宗点头认同道:“从现场来看,凶手绝非一人能为?这应该是蓄谋的报复杀人,关键在于王晊因何得罪了凶手?”

长孙无忌道:“既然如此,那就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凶手对待十一人还是有区别的,外面七个下人,只是一刀毙命,唯有室内四人是身首异处,且王晊一人,更是被削断了手臂,按这情形而言,凶手对王晊的恨意非同小可,所以,这行血字还是有很大可信度的。”

二人迅速形成了统一认识。

李道宗转头吩咐道:“来人,去吏部调阅与王晊一切卷宗,送至刑部。”

然后对长孙无忌道:“那就劳烦辅机,与某一起去刑部审阅了。”

“请。”

“请。”

刑部大堂里,长孙无忌与李道宗坐在一堆卷宗前,一起审阅王晊有关的卷宗。

没多久,只听到长孙无忌突然急呼道:“承范,你来看。”

李道宗连忙起身走到长孙无忌身边,见长孙无忌指着卷宗上一行字,轻轻读道:“武德九年,晊向上出首建成、元吉,获封高陵县男……。”

“王晊原是隐太子府率更丞,承范,这可是逆案。”长孙无忌的额头渗出了汗水。

李道宗也大寒,原以为不过是区区凶杀案,可如今却一下子变成了逆案。

要知道,自古至今,逆案都牵连甚广,一不留神,就会连自己都栽进去。

长孙无忌与李道宗面面相觑。

“辅机,以你之见,该如何处置?”李道宗有些胆寒,这要是别的逆案,自己可以当仁不让,可这是兄弟之间的血案,李道宗与李世民是族兄弟,与李建成一样是族兄弟。

长孙无忌蹩眉道:“此事不知尚可,可一旦知道了,那就非上达天听不可,否则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李道宗闻言点头道:“那你我是各自上疏,还是……。”

“糊涂,还上什么疏啊,赶紧进宫面圣。”

“是,是,辅机说得对,那就赶紧入宫吧。”李道宗擦了把汗,连连说道。

……。

虽然已是深夜,可李世民还在批阅奏折。

立志要当明君的李世民,也确实感到疲累。

有心想要歇歇,可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在警告自己,坚持下去,否则你有何颜面在百年之后去九泉下见列祖列宗?

李世民甚至已经无法判定这声音的主人是谁,是自己还是父亲李渊,更或者是被自己一箭射杀的李建成。

李建成,一想起这个名字,李世民就恨得咬牙切齿。

而就在此刻,袁仁国前来禀报,长孙无忌、李道宗同来进见。

李世民微微蹩眉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是亥时三刻。”

这么晚了,这二人还来进见,想必是有了什么重大进展了。

李世民道:“传他们进来吧。”

“喏。”

……。

第一百六十八章 暗谍

“什么?”李世民听完二人的禀报,大呼而起,甚至忘记将手中的朱笔放下。

他嗖地站起来,张大了眼睛扫视着长孙无忌、李道宗二人。

“想不到……想不到啊……。”李世民来回踱步,眼看着墨水从笔尖处滴落,袁仁国连忙上前,从李世民的手中,双手接过朱笔。

李世民完全感受不到袁仁国的靠近,直到袁仁国将笔取了去,李世民的右手还是保持着执笔的样子。

突然,李世民喝道:“速传房乔。”

袁仁国连忙应道:“奴婢遵旨。”

李世民一屁股坐了下来,发起愣。

长孙无忌、李道宗互视一眼,不敢去吵扰李世民,只能在那站着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玄龄匆匆进来。

一进来就看见长孙无忌、李道宗二人傻站着,而李世民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臣应诏前来,敢问陛下有何旨意?”房玄龄大声道。

李世民闻言,身体一振,他瞪着眼,直直地盯着房玄龄道:“李建成居然还有余孽活在这个世上,玄龄,你说,朕该如何应对?”

房玄龄一听大惊失色,问道:“陛下从何得知?”

长孙无忌上前一步,将与李道宗的判断向房玄龄交了个底。

房玄龄大怒,指着长孙无忌、李道宗道:“如此子虚乌有之事,你等也来烦扰皇上。”

长孙无忌反驳道:“玄龄,我查过王晊卷宗,他之前是隐太子府率更丞,除此之外,就是玄武门之变后被陛下封高陵县男后致仕,并无别的履历。凶手留下背主弃义四个字,所图显而易见,岂是子虚乌有?”

房玄龄冲长孙无忌狠狠地挤眼睛,然后看向李世民。

长孙无忌不解地随着房玄龄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李世民的神态又变得萎靡不振,眼神直直的,竟象是有些恐惧的模样。

房玄龄继续责备道:“辅机啊,你竟凭区区一行血字,就牵强附会,说是有隐太子余孽,惊扰圣驾,该当何罪?”

长孙无忌此时也有些慌了,配合着房玄龄道:“臣有罪,臣请皇上治罪。”

说来也怪,被房玄龄这么一搅,李世民还真回过神来了。

“玄龄,真只是辅机牵强附会不成?”李世民急急地问道。

房玄龄这才正色道:“究竟是不是辅机牵强附会,还须细细探查,只是臣请陛下收拢心神,切不可为区区小事震慑了心神。”

李世民皱眉道:“朕并无不妥,只是骤闻李建成还有余孽,有些震惊罢了。”

房玄龄转身对长孙无忌道:“辅机,仅仅凭血字,还无法确定是否真如你所想,你与承范还是继续追查,有了确实证据,再来向陛下禀报。”

长孙无忌与李道宗相互对视了一眼,便向李世民施礼告退了。

出了殿,李道宗低声问道:“辅机,这事就这么完了?”

长孙无忌道:“玄龄说得没错,这事仅凭血字和王晊履历,确实有些牵强。但是你我这次进见,禀告了皇上,那么事后若真查出来与李建成有关,与你我也就没有干系了。再说了,看皇上的样子,确实神态有异,若你我坚持己见,万一有什么意外,那可就……。”

李道宗这才恍然,心中暗暗赞道,果然是老泥鳅。

不说长孙无忌二人。

回头说说二人离开之后,李世民的神情突然正常起来。

“玄龄,你以为此事是真是假?”

房玄龄对李世民突然恢复正常,好象一点也不惊讶。

“陛下,此事是真是假,很容易分辨。”

“哦,玄龄有何妙策?”

“如果真是隐太子余党作祟,那他们绝非杀王晊一人就会收手,皇上只要静观其变,如果再有与当年事变有瓜葛的官员遇害,那就可以确定是隐太子余党所为。否则,那就是巧合。”

李世民闻言点头道:“玄龄所言极是。那就依你所言,朕静观其变就是。”

房玄龄道:“此事尚须保密,否则会引起朝堂恐慌,不仅如此,万一还有居心叵测之人从中搞局,或者还有心向隐太子之人闻声而起,那就又要天下大乱了。”

李世民道:“玄龄所言正合朕意,朕方才也是这么想的。”

“臣以为,皇上可以下旨,借用搜索凶手,令州府卫尉、禁军一同对长安城中所有民居进行排查。此次王晊灭门血案,绝非一人所能为,如此排查,肯定能有所收获。”

李世民点头道:“准。”

“若陛下没有别的事,臣告退。”

“唔……半夜召你来,倒是搅了你的清梦。”

“陛下也请早些安睡。”

“回吧。”

“臣告退。”

房玄龄告退之后,殿中只剩下李世民一人。

李世民长吁了一口气,突然冲墙边幔后道:“朕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幔后居然有了回应:“臣无能,常玉二人至今毫无下落。”

李世民皱眉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此事还须查下去。”

“臣遵旨,臣一定全力以赴。”

“不过,还是先查今天血案之事吧,朕要知道此案所有详情。”

“臣遵旨。”

“如果真查出与李建成有关,不要声张,速报与朕。”

“臣遵旨。”

李世民不再说话了,他回到龙案前,又继续批阅起奏折来。

而幔后也没有再发出声音来,仿佛之前的对话从来没有过一般。

……。

这个夜里,阴风凄凄,加上突发的灭门惨案,长安城中百姓都不约而同,早早地关门睡觉。

可夜幕下,许多人是没有心思睡觉的。

城南安化门边上的大安坊,一处不显眼的宅子里。

“主公,事有骤变,安全起见,还是先退出长安城为好。”一个面白长须,状似长随的老者劝道。

屋子正中,端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中年汉子,只是双眼间透着一股暴戾之气。

他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老者道:“昨夜曲池坊发生灭门血案,官府会同禁军正在搜查凶手,属下以为,如果再不撤恐怕后果难料啊。”

第一百六十九章 黄雀在后

中年汉子冷笑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与李世民那狗贼同归于尽罢了。”

老者道:“主公啊,如今李氏天下已经坐稳,我等保全性命已是不易,招募起手下这些兄弟更是费尽了千辛万苦,万万不可轻易断送在这长安城中啊。”

中年汉子不耐烦地说道:“陈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般怕死不成?”

那老者陈维道:“不是老朽怕死,只是希望主公不要莽撞。十三年前,老朽本是常州久试不第,一书生耳,本想在家耕读,了此余生,不料被主公看中,硬逼着老朽充作了军师。这也就罢了,不想主公还听不进劝言,既然如此,请准许老朽自行回乡,至少还能叶落归根。”

那中年汉子听了老者这一番埋怨,倒也不怒,挥挥手道:“行了行行,乞索儿似的,忒啰嗦。顺了你的意,传令下去,连夜出城总行了吧?”

陈维这才撸撸花白的短须,满意地点头道:“这才有做大事的样子嘛。”

中年汉子沮丧道:“来了京城都快一个月了,却查不到某两个妹妹的一丝消息,此番是白来了。”

陈维道:“主公与妹妹失散已经十多年了,不急在一时,还是先保全实力要紧。不然,如果被官府探知身份,恐怕就出不了城了。”

中年汉子突然问道:“可知道是哪个腌臜泼才坏了某的大事?”

陈维道:“不晓得。不过,据手下回报,凶手杀人之后,在墙上留了七个字——背主弃义之下场。还有,坊间传闻,此事有可能是李建成余党干的。”

“李建成余党?有何说法吗?”中年汉子皱起眉来。

“死者叫王晊,原是前太子李建成的率更丞,玄武门事变前因为出卖了向李世民出卖了李建成,而被李世民封了县男的爵位。这样,就能与背主弃义对得上了。”

中年汉子开口问道:“曲池坊应该是在城东南吧?”

“是。”

“你去传令,选三组精干之人,今天夜里,在西北、西南、东北三个方向,随便选一家灭门。然后同样留下背主弃义之下场七个字。”

陈维脸色骤变道:“主公,你又变卦?”

“某没有变卦,除了三组人,余者皆依你连夜出城就是了。”

陈维不解道:“主公是想帮助李建成余党?”

“嘿嘿。”中年汉子一声冷笑,“某是要给他们添一把火,若真是李建成余党,那就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去吧。”

陈维略一沉吟道:“主公是想搅混一池水?逼李建成余党现身,然后坐山观虎斗?”

“不错。某就看不得李氏坐稳这江山,若不是当年李氏从中做梗,这天下还未必姓李。”

陈维想了想点头道:“主公此策老朽不反对,留下三组人可以,只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主公还是随老朽今夜就出城吧。”

“不。好久没有这等好戏看了,某要留下看看情形再说。你放心,如果事有不妥,某自然有办法离开。”

陈维没有办法,摇摇头叹道:“那老朽为主公挑选十人留在此地,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行。你去安排吧。”

“那请主公尽快出城与我等汇合,老朽这就去传令。”

“嗯。”

……。

东宫的密室内。

李承乾的脸色艳红,这看似如白水一般的白酒果然呛人。

这傍晚喝的酒就是到了现在,李承乾依然觉得酒劲还在。

不过这两个伶人还是挺合自己口味的,一会还须回去高乐一番。

“李安俨,快说,找本宫何事?”李承乾大口呼着酒气问道。

“之前殿下要臣追查的事,臣有了些线索,特来禀报。”

“追查的事?”李承乾想了下,“噢,本宫想起来了,与李沐有关的常玉、梁什么来着?”

“梁仲业。”李安俨轻声提醒着。

“对,对,就是他。”

“回殿下,臣这些日子已有所收获。”

“哦,说来听听。”

“臣从李沐的交往者开始,一点点地筛查、剔除,发现一杯倒酒楼的掌柜,甚是可疑。”

“一杯倒酒楼的掌柜?他叫什么?”

“王光靖。”

“还也不是常玉、梁仲业啊,莫非是化名?”

“殿下英明,臣有七成把握,这王光靖就是常玉、梁仲业其中一人。”

“那就继续追查,不过不可惊动此人,本宫要的是确凿证据。”

“是。殿下,这事今日陛下也问了,臣这次虽然压下没报,可恐怕压不了多久。”

李承乾略一深思道:“先压着吧。”

“是。”

“那个灭门案可有消息?”

“暂时还没有,不过臣有眼线禀报,长安城中近些日子出现了一股不明来历之人,或许凶案与这伙人有关。”

“赶紧去查,本宫要知道,此案是否真如传言的,与隐太子有关。”

“是。”

“父皇没有对你起疑心吧。”

“臣是左屯卫中郎将,巡视宫城本是分内之事,殿下勿须担心。”

“还是要小心从事。”

“是。”

……。

李沐被堵在了长安城里,回不去庄子,只能在安仁坊落下脚。

次日早上,常玉急匆匆地前来禀报。

“少主,出大事了。”

“常大叔别急,慢慢说。”

“昨天夜里,长安城内又发生三桩灭门血案,而且手法与曲池坊完全一致,凶手行凶之后,在墙上留字也与曲池坊一模一样。”

“什么?”李沐大惊,这一大早的,牙没刷脸没洗,就摊上这事?

真可谓一波未平,三波又起。

“常大叔,梁先生人呢?”李沐的眼神有些阴狠起来。

“少主,按你的吩咐,二弟昨日就已经出了城。并且所有尾脚也已经收拾干净。少主放心,此事绝非二弟所为,更不会是狼牙卫所为。”

李沐问道:“梁先生如何出的城?”

常玉道:“南城门有咱们的内应,虽说官职不高,放两三个人出城,还是可以的。”

李沐对常玉的话还是深信不疑的,既然不是梁仲业擅自行动,那会是谁呢?

李泰?还是李承乾?

李沐有种感觉,这三桩血案恐怕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第一百七十章 神秘之人

这时常玉又道:“少主,还有一事,之前与少主提起过,长安城里来了一伙来历不明之人,属下一直派人盯着,可古怪的是,昨天一夜之间,大部分的据点都人去楼空。属下猜测,三桩血案会不会与这伙人有关。”

李沐心中一动,常玉说得对,昨晚发生的血案,今日一早人就不见了,这时间也太巧合了吧。

“你方才说大部分据点人去楼空,言下之意是还有人在?”

“是,有三处。”常玉摸出一张地图来,指着上面道,“分别在延祚、昌明、保宁三坊,都在南城,其中延祚人数最多,约有十多人,昌明、保宁二坊处,都只有三、四人。”

李沐看着这三坊的位置分布,心中一动道:“就三坊位置象是个倒三角,首尾相护,互为犄角。这布置位置的不象普通流寇,倒是有些象军队布阵。你看,延祚坊最南,离南德门最近,人数也最多,如同本阵。昌明、保宁二坊如同两翼,如此,就算事有不妥,也可以迅速出城。”

“少主是说,这伙人有可能是军队?”

李沐道:“现在无法确定,但有一点,这些人能在昨晚一夜之间做下三桩血案,想必是久经训练之人。只是不知道他们此举是何用意,与我究竟是敌是友?常大叔,外面有何动静?”

“卫尉和禁军由南到北,正在一家家地排查。”

“那估计搜查到这三坊估计也要下午了。”

“是。”

“你确定血案不是狼牙卫所为?”

“确定不是。属下可以项上头颅担保。”

“那就行。这样,你找两个机灵点的外围人员,去跟着搜查的卫尉、禁军。”

“这是何意?”常玉不解地问道。

“我要去会会这伙人的头目。”

“不可,万万不可。”常玉闻言大惊,连忙出言阻止道。

“常大叔,不去不行,此事关系到我的身世,万一暴露,那就是没顶之灾。我至少要搞清楚对方的用意。”

“就算如此,派人前去询问便是,再不成,属下也可代少主前去。”

“换人去不成。对方是友是敌尚不清楚,也不知道对方知不知道我的身世,随便派人前去,问不出所以然来。”李沐坚持道。

“可万一对方挟持少主怎么办,还有万一被官军堵在屋里,少主岂不是平白暴露了身份?”

李沐道:“这就是我让你找机灵点的人,去跟着搜查的卫尉、禁军的原因。你来看,昌明、保宁二坊在延祚坊北面。如果官军搜查至昌明、保宁二坊时,你派去的人向他们告密,指出二坊中那伙人的位置所在,那官军注意力就会被那伙人吸引,有这一段时间,我来得及撤退了。”

常玉想想觉得可行,看了一眼常绿云道:“少主带上属下和绿云,以防万一。”

李沐笑道:“常大叔不必担忧,你不是说延祚坊内不过十多人吗?有绿云就够了,你还得去安排一下我的撤退路径,我可不想被官军堵在那伙人处。”

常玉道:“属下这就去安排,还望少主千万小心。”

“常大叔放心,我这还有护卫,会安排在延祚坊策应。”

等常玉离去,李沐笑着看向常绿云。

“今天可能会有危险,你怕吗?”

“你都敢去,我有什么不敢的。”

“那行,你去换套男子衣服,一会咱就动身。”

常绿云听话地去了,李沐叫来十个护卫,然后指着地图,对他们做了一番布置。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李沐闭上眼睛。

今天这一趟必须得去,不只是为了鉴别对方是友是敌,更重要的是要知道对方倒底了解自己多少,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

如果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自己不介意借官军的手,灭了这些口。

可如果对方确实知道自己的身份,那李沐就只能自己动手了,绝不能让这些人落入官府的手中。

……。

李沐与常绿云乘着自己那辆特制的马车来到延祚坊时,已经过了午时。

找到常玉在地图上标着的那处宅子之后,李沐让马车停在宅子不远处的一家酒肆前。

然后与常绿去徒步往那处宅子走去。

路上,李沐叮嘱常绿云道:“如果情况不对,千万不要纠缠,只要护着我退到院子里就可以了。”

常绿云问道:“难道你还另外布置了帮手?”

李沐笑道:“聪明。”

这时常绿云发现李沐胸口挂着一个奇怪的小东西,一伸手抓住问道:“这是什么?”

李沐道:“哨子。”

常绿云抓住不放道:“哨子我知道,可没见过象这样的。”

李沐无奈道:“快放开,一会可能还要靠它通知护卫。你若喜欢,回去送你一个就是。”

常绿云这才放开了手。

来到宅子前,李沐冲门口努了努嘴。

常绿云白了李沐一眼,这才上前敲门。

拍门声响起好一会,才听到“吱呀”一声,门开了条缝,从里面显露出一张脸来。

“找谁?”

李沐道:“找你家主人。”

“主人不在。”说完就要关上门。

常绿云一步上前,用剑鞘顶住了门。

李沐道:“若你主人不在,那就别怪我去官府告发你们了。”

那人立马就停住了关门的动作:“你告发我们什么?”

“昨夜三桩血案。”

那人突然道:“等着,我这就去禀报主人。”

说完,“呯”地一声将门关上。

不一会儿,门又打开了。

那人出门来,往李沐身后、左右探视了一番。

然后凶狠地盯着李沐道:“我家主人请你进去。”

李沐微微一笑,与常绿云跨进门去。

那人在李沐二人进去之后,又“呯”地一声将门关上,随后“嚓”地一声抽出刀来,把住了门口。

而院内六个大汉正凶狠地盯着李沐坏人,他们的手里都持着钢刀,似有随时扑上来的可能。

李沐冲常绿云笑了笑,伸出右手,握住常绿云的手,往里走去。

来到屋内,光线随之略暗,可依旧能看清楚屋内的情形。

第一百七十一章 身世初现

只见屋正中间坐着一个清秀的中年男子,虽然清秀,可依旧掩盖不住眼宇间那抹阴狠。

而他的周围,有六个持刀男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加上院中六个,门口一个,有十四人,数字与常玉所说对得上。

李沐抬手一拱道:“阁下,这难道是你待客之道吗?”

“你们是何人?”中年男子反问道。

李沐眼珠一转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姓梁名业。这是我的小厮。”

然后冲着中年男子一拱手问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某姓沈,名伦。”中年男子见到这么两个娃娃,本来有戒备之意,消散了不少。

李沐不知道他的姓名是真是假,便拱手道:“哦,原来是沈大侠,失敬失敬。”

“闲话少说,你是什么人?你来此何意?”

“我是凉州人氏,与家父来京城做些小生意。来此嘛,是想与沈大侠交个朋友。”

“满嘴胡说。你是如何知道昨夜血案是某所为的?又是如何找到此处的?”沈伦恐吓道,“快快老实说,否则别怪某下令杀了你们。”

“很简单,我家的下人昨夜正好见到沈大侠手下行凶,便尾随而来,发现了此处。”李沐随口胡扯道。

那沈伦岂是易相与之人,他沉声喝道:“某的手下行事慎密,岂是你家下人能跟踪得了的?来人,将他们拿下。”

李沐大喝一声:“且慢。”

“你还有何话说?”

“沈大侠想知道我的来意,只须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实言相告。”

“什么问题?”

“沈大侠为何要做下三件血案?”李沐紧盯着沈伦的脸问道。

那沈伦脸色迅速变化着,好一会才开口道:“你问某为何做下三件血案,而不是问某为何做下四桩血案,说明你知道某不是曲池坊凶手。”

沈伦嘿嘿冷笑两声:“那你又是如何断定某不是曲池坊凶手呢?也只有凶手才会确定某不是凶手。……可你小小年纪,长得细皮嫩肉的,也不象是凶手啊。唔……那就是你家奴所为,某猜得可对?”

此话一出,李沐心中一震,我去,此人太聪明了吧,仅凭我一句话就猜个八九不离十。

还没等李沐回话,沈伦又道:“你说你来自凉州,先不管是真是假,可为什么要杀一个京城的普通官员,而坊间传闻此案与李建成有关,看你的年龄自然不可能是追随李建成的余党,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你是李建成的晚辈。可问题是李建成的晚辈,也是李世民的晚辈,何苦为一个死去多年的人复仇呢,如此,答案就有了,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只能是李建成的儿子,才会行此复仇之事。”

沈伦仰头呵呵大笑道:“所以,某断定,你就是李建成的儿子。”

李沐闻言心中狂跳,他娘的,这面前就是个妖物。

这人断不能留了,于是,扭头冲常绿云施了个眼色。

常绿云在进门前得到李沐交待,此时见李沐施眼色,便一把抓住了李沐的手,正待跃出门外。

就在此时,宅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满身鲜血地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守门的那人与血人嘀咕了几句,冲进来向沈伦禀报道:“主公,有弟兄来报,昌明、保宁二坊的据点被官军发现,弟兄们全阵亡了。”

沈伦闻言大怒,一拍桌子,指着李沐道:“原来你是官府的探子。”

李沐连忙道:“沈大侠误会了,我若是官差,你此处早就被官军包围了。”

沈伦喝道:“管你是不是。来人,杀了他们,然后按计划撤退。”

四周六个持刀的汉子迅速向李沐二人逼来。

幸好常绿云机灵,在沈伦话刚说出这时,便抽出宝剑,反手就是一剑横扫,身后两个汉子被一剑逼退,趁着这个空档,常绿云一把拉着李沐,迅速往后退去。

这一退就退到了院子里。

六个持刀汉子紧随着冲了过来。

李沐一把抓起胸口的哨子,使劲一吹“瞿”地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十名护卫从围墙上探出身形,手中一把短弩早已装好弩矢。

“嗖”、“嗖”、“嗖”……,六个持刀汉子立时被扎成了刺猬。

院子里的六名汉子见势不妙,怒喝着往墙上攻去,转眼间也被弩矢射杀。

与这同时,沈伦和守门的汉子一起从屋内冲出,而墙上的护卫一排弩箭射去。

沈伦冲出门后,这才发现院子里的剧变,但他的反应非常迅速,一把拉过守门汉子挡在身前,所有的弩箭皆射在了守门汉子的身上。

沈伦一把推开尸体,扭身就要往屋里跑。

这一扭身间,李沐突然看到沈伦腰间挂着一块玉佩,竟与自己从常玉那得到的白玉佩外形一样。

这个发现让李沐大惊,不假思索地冲墙上护卫喝道:“住手。”

墙上的护卫随即停止又一轮的发射,纷纷从墙上跃下。

领头的护卫急声道:“主公,官军离此不远了,快撤吧。”

李沐并不理会,指着屋里道:“抓住他,我要活的。”

李沐、常绿云当先冲了进去,护卫们分成两拨,一拨紧随着李沐,一拨在院子里搜寻、补刀。

冲进屋内,李沐无奈地发现,这宅子里有条暗道。

望着黑乎乎地暗道入口,李沐只能选择放弃,官军就要到了,若是自己与护卫被堵在这里,恐怕就说不清楚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李沐下令道:“各自分散撤退。”

李沐与常绿云院中侧门悄悄离去,再转到停着马车的地方,上了马车,从车窗望去,官军已经包围了那处宅子。

李沐拍拍胸口,暗呼一声,好险。

此时常绿云开口道:“你方才为何要阻止护卫射箭?要不是你阻止,那人肯定逃不了。”

李沐苦笑道:“常大叔交给我一块玉佩,说是我生母留下的,可我方才在那人身上见到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

常绿云大惊道:“难道那人与你的生母有关?”

李沐摇摇头道:“肯定有关系,那人说姓沈,常大叔说我生母也姓沈,想来关系还很近。”

第一百七十二章 江山万里图

常绿云道:“也有可能那人说谎,并不姓沈呢,要知道,有人行不必改名,坐不改姓,姓梁名业呢?”

李沐“噗”地一声被常绿云逗笑了。

此时,常绿云伸手握住李沐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有父亲和狼牙卫在,一定能找到他的。”

李沐点点头道:“谢谢。”

就在马车离开延祚坊酒肆时,酒肆边的小巷子里,有个人影一闪而没。

……。

承庆殿中。

房玄龄、长孙无忌、李道宗及雍州府长史杨恭仁默默地站立着。

李世民背对着他们,站在“江山万里图”前,一遍又一遍的看着。

“多好的江山啊,玄龄,你说说,朕有生之年,真能见到这片诺大的土地尽归大唐吗?”

房玄龄坚定地回答道:“陛下只要亲君子远小人,做个明君,臣以为早则十年,晚则二十载,陛下定能如愿以偿。”

“早则十年,晚则二十载……。”李世民呐呐地重复着,“可朕已是不惑之年,还能看得到吗?”

这下殿中的所有人都躬身道:“陛下正是鼎盛之年,定能福寿绵长、江山永固。”

李世民闻听哈哈大笑,回过身来,众人才发现李世民的脸上无一丝笑意。

“朕虽然也想福寿绵长、江山永固,奈何天下有贼,不让朕安生啊。”

“臣等万死。”

“别说这没用的。”李世民悠悠道,“曲池坊血案未破,一夜之间又平添三桩灭门惨案,朕倒是想问问诸卿,明天是不是还会再出几桩血案啊?”

“臣等万死。”房玄龄等人冷汗淋漓,一时想不出应对的话,只能再次重复着这一句陈词滥调。

这时,袁仁国小跑着前来禀报道:“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有事奏报。”

“传。”

“臣李安俨参见陛下。”

“平身。李安俨,今日排查可有收获?”

“臣幸不辱命,今日率三千禁军、一千卫尉,由北向南逐次搜查,在南城昌明、保宁二坊,遭遇两伙凶徒,被禁军剿灭。之后,又在延祚坊查到凶徒主要窝点,只是……。”

“只是什么?”李世民急问道,“可是让凶徒跑了?”

“回陛下,跑倒是没跑,只是等禁军赶到时,那处宅子里只有一地尸体,臣点查了一下,共有尸体十三具。”

李世民阴沉着脸道:“十三具尸体又是何人所为?”

“这……臣还没查到。”

“大唐都城,天子脚下,三天之内,前后四桩血案,如今你告诉朕,凶徒突然全死了,莫非是凶徒自愿伏法,畏罪自尽了?”李世民声色俱厉地喝道。

“臣有罪。”李安俨谢罪道,“不过尸体的从伤势看,自尽绝无可能。”

这时,房玄龄上前道:“臣以为,凶徒莫名死在延祚坊,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城门封禁,加上禁军密集搜查,凶徒无法逃脱,引起内哄所致。二是凶徒人数众多,凶徒首领为了自己安然逃脱,才动手灭口。”

李世民微微点头道:“玄龄所言在理。那依卿之见,如何抓捕凶徒首领?”

房玄龄摇摇头道:“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么凶徒应该已经全部伏法,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凶徒首领既然已经警觉,灭口之后,必然隐藏潜伏起来,凶徒敢连续犯案,必是有所准备,臣以为再想靠禁军搜捕,想来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李世民皱眉道:“依你的意思,就这么任由凶徒逍遥法外?”

房玄龄正色道:“凶徒首领既然已经到了动手杀戮同伙的地步,那就已经是惊弓之鸟,如此一人,何惧之有?如今三处凶徒巢穴皆被官府捣毁、凶徒也已授首,对朝野百姓有了交待,何必再浪费人力物力穷追不舍呢?”

顿了顿,房玄龄喘了口气道:“臣以为,长安城不可长时间封闭城门,这不仅关乎民生,还关乎大唐的颜面,更会引起各封国、州县的揣测。所以,还请陛下诏告天下,凶案已经告破,即日起开启城门,恢复旧制,以安民心。”

长孙无忌、李道宗互视一眼,一起躬身道:“请皇上下诏。”

李世民迟疑道:“可凶徒首领不除,万一……。”

房玄龄道:“陛下不必担忧,城门开启,如果凶徒首领逃出长安,那正如皇上诏示的一样,长安城风平浪静了。如果凶徒首领继续隐藏在长安城内,那外松内紧,皇上可以令李安俨继续密查。”

李世民听了连连点头道:“玄龄所言甚是,那就依卿所言。”

“陛下圣明。”

“诸爱卿若无别事,就退下吧。李安俨留下。”

“臣等告退。”

等众人退下后,李世民问李安俨:“方才冲朕施眼色,是何意?”

“臣有一事要禀告陛下。”

“讲。”

“臣手下一校尉禀报,在延祚坊凶徒窝点附近一个酒肆旁,他一眼认出武功县伯李沐的马车恰好离开。”

“李沐的马车有何奇特之处吗?能让人一眼认出?”

“臣也问了,那校尉说,李沐的马车无一装饰之物,平淡无奇,正因为那马车无任何特别之处,才能一眼认出。”

李世民眉头一皱道:“你这是何意?是想告诉朕李沐与凶徒有关联?”

李安俨“扑通”声跪在地上,“臣不敢擅猜,臣只是将实情禀报陛下。”

李世民摆摆手道:“朕知道你的忠心,不会怪罪于你。”

“谢陛下不罪之恩。”

“昨天晚上案发时,李沐在何处?”李世民突然问道。

李安俨一愣,回答道:“李沐昨日欲回李家庄,因城门封禁,被迫返回安仁坊宅子里过了一夜。臣在李沐宅子外安有眼线,李沐整夜都在宅子里,并无外出。”

李世民微微点头,轻吁了一口气。

“你要小心行事,切不可让李沐察觉。”

“是。陛下放心,臣的眼线本是安仁坊的居民,就住在李沐宅子附近,李沐无法察觉。”

“好……很好。”李世民满意地夸赞道。

突然李世民眼光变得闪烁起来,“东宫……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李安俨低头回道:“殿下并无不妥之处。”

“唔……那就好。令你即日起,暗中密查走脱凶徒,不得有误。”

“臣遵旨。”

第一百七十三章 结案

次日一早,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布告栏上都张贴上了朝廷最新告示。

西市中的告示栏围满了前来交易的商人。

一个老者正在一群百姓中,诵读告示,“……经查实,近日以来,长安城内发生的四桩灭门血案,皆由流窜至京城的流寇所为,所图无非就是劫掠钱财。且在昨日朝廷已经击破凶徒盘琚之处,十九名凶徒皆以授首……故坊间不得以讹传讹,惑乱人心,违者皆交卫尉依律问罪……。”

随着老者的诵读,围观的百姓神情变得轻松起来。

“老天保佑,这下终于能通商了。”

“是啊,我都已经在京城盘桓滞留三天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原来是流寇犯乱啊,天杀的,杀了是便宜了他们,应该千刀万剐才是。”

“郑兄说得是,这些凶徒太狠了,四家都被灭了门啊。”

“看来官府还是精干的,案发才区区两日,就破了案、剿灭了流寇。”

“你们难道没有听说,凶案好象与当年那事有关。”

“哎哎,我说老钱,你个痴汉,一大早没睡醒,活腻歪了吧,小心祸从口入。”

“就是,没看见告示上说了吗?以讹传讹,惑乱人心者,交卫尉依律问罪。”

围观的百姓噤若寒鸦,就此纷纷散去。

人群后面,一个头戴斗笠的人看着告示,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之意,随即转身往人堆里一扎,消失不见了。

这时,离他不远处,两个人影冲了出来,举目四顾,却再也找不到那头戴斗笠之人。

“糟糕,被他跑了。这下如何是好?”

“回去禀报再说。”

“好。”

……。

“少主,刚刚得到禀报,那沈伦在西市露了一面,但随即消失了。”

李沐来回走了好几圈了,好象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一边常绿玉看得心烦道:“我说你坐下来行吗?再这么走下去,那走到天涯海角了。”

常玉瞪了常绿云一眼,正要开口责怪。

李沐却停下了脚步,道:“常大叔,我不担心沈伦逃离京城,反而是盼着他离开京城,只是他这一去,恐怕再要找到他就难了。”

“少主真看见他的玉佩与主母留下的一样?”

“应该不会看错。”

常玉点头道:“主母是江南人氏,而这伙人也来自江南,加上玉佩两相印证,想来沈伦与主母来历有关,是不会错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突破口,却断了。”李沐叹息道。

“少主不必会沈伦费心,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化解眼前的困局,官府虽然出了安民告示,可卫尉与禁军的搜查却还在继续。虽然我们已经扫清了首尾,可这样搜查下去,狼牙卫的一应事宜就都得停下来了。”

李沐道:“这次诛杀王晊的决定,是我太鲁莽了些。”

“少主休要责怪自己,诛杀王晊并没有错,错在二弟不该擅自留字,才引起如此轩然大波。”

“也罢,即日起儿狼牙卫蛰伏下来,静观其变,你回去之后,也要小心,若事有不妥,以最快速度离开京城。”

“可是我一旦离开,狼牙卫怎么办?酒楼怎么办?”

李沐也犹豫起来,“常大叔就没有选择好一个可以暂时托付之人?”

“这……属下倒是有一个人选,只是还在考虑之中。”

“谁?”

“闻香。”

“闻香?”李沐有些吃惊,莳花馆是由柳大姐在主持,闻香不过是个帮手,况且她年龄也不大,“常大叔,闻香恐怕担不起如此重担吧?以我看,还是柳大姐比较适合些。”

“不,不。属下以为,柳氏虽然老成些,可毕竟是心怀怨恨之人,将狼牙卫交到她的手里,恐怕后果不堪设想,闻香看起来稚嫩些,可她受少主大恩,必不会心存异志。况且,狼牙卫已经步入正规,让闻香暂时掌管,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听了常玉的话,李沐连连点头,将狼牙卫交到柳氏手里,确实不妥,她一心想要复仇,万一趁此机会,借狼牙卫之力发动,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此时,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你们就没想到我吗?”

李沐和常玉一齐看向声音的来处,“你?”

常绿云张大眼睛,奇怪地问道:“对,有什么不妥吗?”

“你知道狼牙卫的日常管理吗?”李沐问道。

常绿云道:“你也太小瞧我了吧,跟你之前,我一直在父亲身边,所有事都看在眼里,有什么不知道的?”

常玉皱眉道:“少主身边少不了你护卫。”

“父亲,谁规定大档就不能呆在他身边护卫了?”

李沐与常玉相视一眼,心想,还真别说,常绿云跟在自己身边,行事反而便利不说,还有个好处是,常绿云是生面孔,不象常玉需要防备被故人认出。

加上常绿云的身手,或许真比闻香适合也说不定。

“常大叔可有异议?”

常玉迟疑了一下,道:“全凭少主做主。”

李沐笑着对常绿云道:“那就如你所愿,即日起,你就是狼牙卫二档,常大叔不在之时,狼牙卫皆归你号令。”

“耶……”常绿云兴奋地一跃而起,看得常玉不住地摇头。

“少主,既然如此,我就带她回去交待些事情,过几日再令其返回。”

“好。”

……。

转眼间,已经是正月十四。

长安城内,百姓热火朝天地开始准备元宵。

朝廷规制,元宵前后三天解除宵禁,这让举国上下地劲往一处使——狂欢。

官方既无意反对,民间的庆祝活动也就日趋盛大。

李世民甚至下了诏令,耗费巨资搭建灯轮、灯树、灯楼等等。

于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长安城内,各坊布置的新鲜玩意,那是你争我逐,憋着劲地使劲造。

而各世家豪门更在不服输地暗中比斗着,仿佛谁家要是没有拿得出手的灯轮、灯树、灯楼,就无法在京城中立足一般。

于是,长安城内凡是与灯字有关的一切物品,这价格是一日三跳地往上涨,涨到让人怀疑人生。

第一百七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托元宵节的福,李沐庄子里的烟花除外夜一举成名之后,在这短短的十多天里,销售额仅冲破了十二万贯。

庄内工坊里加班加点地赶,也无法满足计庄外车水马龙般前来的提货人。

好在得到了李世民的首肯,李家庄掌握着大唐烟花的专营权,否则,仅凭这如潮水般拥来的钱潮,不用说有心之人,恐怕连官府也该眼红了吧。

就在李沐数钱数得手抽筋的当口。

马周来了。

从上次二人坦承相见之后,二人的关系已经变得越来越熟稔。

一进门,马周就被李沐面前堆积如山的铜钱、金银震惊了。

“我的天啊,就该有多少钱啊?”马周失神地自语道。

听说马周来访,李沐就叫人将马周引到库房,因为马周的身份,李沐就没有打算遮掩的意思。

让李世民清楚地掌控自己的一切,自己反而更安全。

“不多,二十几万贯而已。”

“而已?你可知道天下三百六十州府,有多少人饿死冻死。”马周指责道,可他的话里全没有指责该有的愤怒。

“区区二十几万贯,还不够神机卫三个月花费。”李沐淡淡地说道,“朝廷一年才拨付三十万贯,我如果不找点贴补,让神机卫将士喝西北风去?”

马周啧啧地叹道:“都说你沐县伯生财有道,周今日算是见识了。”

“宾王兄,你不该只见和尚吃馒头,不见和尚吃苦头啊。”

“不行,都道见者有份,一会周也得抓两把回去。”

“宾王兄太客气了,换了我,怎么着也得用车拉才行。”

二人相视哈哈一笑,谁都明白对方是在开玩笑。

“说吧,找我何事?”

“前些日子,我将论科举改革疏呈了上去。”

“哦,好事啊,想必宾王兄又要升官了。哎哎,我说,你这升官的速度要太快了吧,我好歹是有两次军功傍身,可与你相比,那真是……哎,没得比,真想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李沐的玩笑并没有逗乐马周。

马周迟疑道:“皇上可能要为此事召见你。”

李沐皱眉道:“你还是将我推到了幕前。”

“周只是不敢欺君,还望令正恕罪。”

“你呀,抢个功都抢得如此婆婆妈妈的,不能做成什么事?”李沐鄙夷地白了马周一眼。

“此事关乎朝廷,关乎天下芸芸仕子,周不敢擅专。”

“行了,行了,说都说了,还怪罪个屁啊。”

马周歉然一笑道:“周今日来,还有一事。”

“说吧。”

“这些日子,按令正所言,我已经将募款的告示全部张贴完毕,各州府县也都发文下去。只是……京城内似乎有人在串连,我觉得气氛不太对。”

“可有串连的证据?”

“这……。”马周欲言又止起来。

李沐没有追问,“天子脚下,他们泛不起什么大浪来,你放心按计划行事即可。”

“那到时正式募款时,你参不参加?”

“我就算了吧,过不了几日,国子监就要开课,我还得奉旨读书去呢?”

马周哈哈大笑道:“好个奉旨读书,不过你也别得意,国子监内奉旨读书的绝非只有你一个。”

李沐会意,也笑道:“是啊,官二代、官三代嘛,门荫如此,哪个不是奉旨读书?”

马周脸色一正道:“所以,你我要合力将科举改革之事推行出去,造福天下。”

“科举改革?谈何容易。如今入仕之途皆掌握在朝廷重臣、世家豪族之手,你若动了触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转头就会将你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宾王,这事急不得,徐徐图之就是。”

马周失望地叹了口气,可马上坚定起来:“令正若不想为,周不强迫,只要令正告诉我如何做,事情我去办。”

李沐心中叹了口气,也不再劝阻,“科举改革之事,该说的上次都与你说了,至于如何推行,其实募款就是个好机会。”

“哦?募款之事与科举改革有何关联?”

“你方才所说,京城内有人串连,那这背后之人肯定来自是朝廷重臣、世家豪族。而科举改革动的就是他们的利益。所以,只要在此次募款之事中,先把它们打痛,杀一警百,然后借此推行科举改革,或许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马周眼睛一亮:“我这就进宫面圣。”

李沐一叹,道:“你也太性急了一些,此事与你万分危险,你心中可有准备?”

“哈哈,唯死而已,勿须准备。”马周随口答道,“若令正无事,我这就告辞了。”

“小心从事。”

“好。”

……。

正月十五之天,天公作美,碧空如洗,似乎知道天下百姓要闹元宵一般。

长安城内各个街坊内,都已经张灯结彩。

尤其是各个巨宅面前的灯树、灯楼上,早已串金挂银,恨不得将家中所有值钱的玩意都放上去,也不担心被人偷了去。

白天已经让人眼花缭乱,何况到了晚上,亮黑对比之下?

司空府的后宅中。

“小娘子,你都问了好几遍了,现在还早,申时还未过呢?”小蛮被长孙明月一次次地问时辰,搞得非常不耐烦,她口中嘟哝着。

长孙明月脸色一红,嗔怪道:“哪有你这样的丫环,敢与主人这般说话的。”

小蛮眼珠子一转道:“好姐姐,小蛮错了,小蛮这就去府门外等着去。”

说完拔腿就走。

长孙明月急了,连忙道:“不准去,这要是让他知道了,还不定心中怎么想呢?”

小蛮嘿嘿笑了起来,“咦,小娘说的他,是谁呢?”

长孙明月恼怒道:“你再做怪,就将你留在府中,不带你去了。”

小蛮一听急了,忙求饶道:“好姐姐,小蛮知道错了。”

长孙明月没有理会,只是自言自语道:“好多天了,他会不会忘记了?”

小蛮一听,又开始做怪了,“姐姐,要不要小蛮去知会他一声,免得他真忘记了。”

长孙明月这下真恼了,脸色发白,冷哼一声,背过了身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元宵之约

小蛮古灵精怪,她悄悄凑上前去,“姐姐放心吧,以姐姐的国色天姿,就算他是个木头,也能长出花来,怎会忘记今日之约呢?”

还别说,这句话说到了长孙明月的心坎坎里。

要不怎么说,贴身丫环是天生的闺蜜呢。

长孙明月的脸色瞬间红润起来。

“那你说,他会不会被皇上召进宫去了呢,今日宫中高乐,父亲、母亲都被召进宫去了。”

小蛮这会真接不上嘴了,谁知道皇上的心思?

是啊,都说他是皇帝宠臣,如果皇上召唤,岂有抗旨的道理。

长孙明月又沉默起来。

之前听嫂嫂长乐公主说,李沐已经是皇上最大的宠臣,如今又成了神机卫将军。

长孙明月知道该为李沐高兴,可心中却高兴不起来。

皇帝绝不会让长孙家与李沐联姻,因为只要联姻,皇帝就很难控制长孙家族。

可惜自己都能想到的事情,父亲却想不明白,或许是被那些钢铁、镜子的利益迷障了吧。

这世间凡是聪明人,都无法让自己高兴起来。

长孙明月心里知道,自己是长孙家的嫡长女。

婚姻绝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如果李沐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庸才该多好啊?长孙明月轻叹着。

可她也明白,如果李沐真是个庸才,自己如何会喜欢……他。

本想趁着此次约会,了却这断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绮梦。

罢了,或许他不来更好,原本就是无望的事情,何苦平添无穷烦恼?

她默默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悠悠一叹,伸手把发髻上的钗呀串啊什么的,一股脑地拔了下来。

小蛮边上看着,捉急了,连忙劝阻道:“小娘子啊,可使不得,这可是你花了一下午化完的妆,这要是一会他来了,岂不是还得等上半天?”

“不会来了,想必是被皇上传进宫去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长孙明月的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份期盼,她的手不自觉地将拔下的串、钗又一一戳了回去。

小蛮在边上嘿嘿偷乐。

长孙明月咬着贝齿怒目相对。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妹妹,我能进来吗?”

长孙明月这才放过了小蛮,轻喝道:“还不去开门。”

小蛮哧溜一声窜去开门。

“妹妹,今天与我们一起去看灯火呗……。”长孙冲连说连走了进来,突然话音中断了。

“妹妹,你这是……要出去?”长孙冲目瞪口呆地看着盛装打扮的长孙明月。

长孙明月轻甩了一下衣袖,沉着脸道:“大哥有事吗?”

“呃……。”长孙冲是过来人,迅速会意,“妹妹这是约了人?”

“哥哥不是说约我一起去看灯火吗?”

“呃……。”长孙冲似乎跟不上长孙明月的节奏,“是,是。我与公主这就要出门了,妹妹如果想去,那就走吧。”

不想,长孙明月却将转回身去,道:“请哥哥与公主稍等片刻,我补下妆就来。”

长孙冲道:“好吧,妹妹快点,我与公主在府门外等候。”

“知道了。”

等长孙冲退了去,小蛮好奇地问道:“小娘子真要与大郎夫妇去看灯会?不等他了?”

“是。”

小蛮道:“那我去准备了。”

“好。”

小蛮奇怪地发现,长孙明月话是这么说,可身子一动不动,这哪象是要去的样子啊?

小蛮乖巧地在边上坐下来,默默地看着长孙明月。

可怜府门外长孙冲夫妇左等右等,等了约摸半个时辰。

好在是坐在马车里等。

长乐公主李丽质不乐意了,“冲郎,这天色都快黑了,还不叫人去催催明月。”

长孙冲苦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妹妹的脾气,我哪敢去催?”

李丽质不高兴了,“那本宫不等了,你是要在这继续等你的宝贝妹妹,还是与本宫现在就走。”

长孙冲无奈,只能凑到李丽质耳边嘀咕了几句。

李丽质脸色大变,她惊讶地问道:“此事当真?”

长孙冲连连点头。

“不对啊,没听父亲提起过啊,不知道是谁家小郎,竟入了小姑子的眼?”

要说这天下没有不八卦的女人,这话真不假。

李丽质完全忘记了方才闹着要走的事了。

“父亲关照过,近几年不谈妹妹婚嫁之事,我猜想,也就是他了?”长孙冲沉吟道。

“谁?快说,是谁?”李丽质急问道。

“还能是谁……。”长孙冲正要回答,突然一指前方道,“喏,这不来了。”

李丽质望去,昏暗中,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车踏着淡暮而来。

“这谁啊?看这马车不象是世家子弟,小姑子怎会看得上眼呢?”李丽质问道。

长孙冲苦笑道:“还不是你那义弟,走吧,下去打声招呼,好歹咱们是主人。”

李丽质大惊道:“义弟?难道是李沐?”

“除了他还有谁?”

“可他才十一岁吧,比小姑子还小三岁呢。”李丽质确实有八卦的潜质,“十一岁的孩子竟知晓了男女情爱?”

“你自己才多大?”长孙冲没好气地怼了李丽质一句。

“你敢这么与本宫说话?”李丽质正待大发雌威。

而此时那辆马车已经在府门口停了下来。

上面下来一人,定睁一看,不是李沐还能有谁?

“沐弟,怎得今日上门来了?”

“原来是冲兄,咦,还有皇姐也在,你们这是要入宫?”

李丽质突然上前,站在李沐与长孙冲之间,绕着李沐转了一圈,道:“沐弟,你今日来得不是时候啊,父亲与母亲午时就入宫了。”

李沐笑答道:“我今日不是来找舅舅的。”

李丽质恍然道:“那你是找冲郎的,可也不巧啊,冲郎要陪本宫去看灯会,要不,改天吧?”

李沐嘿嘿一笑道:“我找明月姐姐。”

“咦……这可不行,虽说今日是元宵,可公爹公婆与我等皆不在府中,明月妹妹又未出阁,岂能与你单独相处?要不,你改日再来,本宫一定好好款待于你?”

李沐急道:“今日之约,是舅舅亲口答应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姑嫂

“啊?”李丽质扭头问长孙冲道,“冲郎可有听公爹说过。”

长孙冲摇摇头。

“看,公爹不在,本宫无法判别你说的真假。”

李沐这下头大了,看着李丽质的神情不象作假,心想这如何是好?难不成还要硬闯不成?

两难之间,只听得府门内传来声音,“公主殿下,你请自便吧。”

李沐回头看去,长孙明月仪态端庄地出现在府门口,身边的小蛮正在冲自己挤眼。

李丽质这时“噗嗤”一声笑道:“妹妹这是等得不耐,出来亲自迎接了不是?”

长孙明月平静道:“兄长方才约我一同前去观看灯会,我怕兄嫂等得心急,便出来知会一声。”

李丽质道:“噢,那就一起去呗,本宫也等得急了,正让你兄长去催你呢。”

说完上前一步,搀住长孙明月的小臂。

长孙明月轻轻挣脱道:“我出来知会兄嫂的是,我不去了。”

“噗嗤”李沐听出来了,这姑嫂二人在抬杠呢。

不想引来李丽质的注意,她媚笑道:“沐弟,你听到了,明月妹妹说不去了,那你就请回吧。”

李沐无助地看向长孙冲,请他说句话。

长孙冲点头会意,上前一步道:“来都来了,那就……。”

这时,发现李丽质的眼神扫来,长孙冲竟住了口,退了回去。

李沐见了,我去,长孙家的男子都是怕老婆的吗?想起长孙无忌惧怕他的夫人高氏,看来真是遗传。

没办法了,李沐只能上前求李丽质道:“皇姐,小弟可不曾得罪过你,还请高抬贵手,放小弟一马如何?”

李丽质眯着眼道:“这还算象话,本宫也不为难你,这样吧,我们一起去看灯会,这说出去也就不损明月妹妹的清名了。”

李沐心中腹诽道,你丫的不是平添两电灯泡吗?

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心中恼怒,却只能点头道:“全凭皇姐意思。”

李丽质得意地冲长孙明月一笑,“那就走吧。”

李沐连忙阻拦道:“皇姐,一起去可以,去哪儿,得由小弟作主,如何?”

李丽质想了想道:“行,去哪看都是看,就依了你吧。”

“谢皇姐。”

李丽质当先进了马车,长孙冲歉然地对李沐笑笑,换来李沐的白眼。

李沐冲长孙明月一笑,伸出手去,原本是想搀扶长孙明月上马车。

“啪。”另一只手伸来,一下打掉了李沐的手。

李沐恼怒地看去,小蛮如同刺猬一般地瞪着自己。

李沐心中默念,“好男不与女斗,好男不与女斗,……”这才将火气压了下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平添了三个电灯泡。

可怜李沐好不容易得到一亲芳泽的机会,愣是被三只高瓦探照灯直射着。

李沐只好退而求次,打开车门,引导着长孙明月主仆进入车内。

好在李沐的马车外表虽然普通,可车内足够宽敞,本就是依着四个人的位置制造的。

如今两女一男坐在车里,倒也不觉得拥挤。

这时,李沐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小蛮一进车内,就被车内的装饰给惊呆了,拉着长孙明月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被冷落的李沐冲前面道:“走吧。”

马车开始平稳地滑动了。

长孙冲夫妇的马车随即跟了上来。

好半晌,李沐实在忍不住了,冲着叽叽喳喳的小蛮问道:“口渴吗?”

小蛮正说得起劲,被李沐这么一问打断,没好气地说道:“难不成你还带了水?”

“带了。”

长孙明月主仆二人惊讶地看着李沐如同变戏法一般从右侧车壁,取出一个水壶和一个琉璃杯。

李沐倒了杯水,递给小蛮。

小蛮显然是被惊到了,她双手接过水杯,突然惊呼道:“啊……好烫,呼……呼……。”拼命地鼓嘴冲手指吹气。

长孙明月眼中闪过一丝惊奇,这车厢中的水竟还是烫的?

李沐问长孙明月道:“要不要也来一杯?”

长孙明月微笑着摇摇头。

李沐虽然爱看长孙明月那股子雍荣华贵、高冷范,可那仅仅限于远观。

这要是近处,谁受得了?

“那要不要喝杯酒?”李沐带着促狭地问道。

“好啊。”声音依旧高冷,却不是拒绝。

“想喝胡酒,还是我庄子里的白酒?”

“哦?难道这车厢里还有两种酒?”

李沐一笑:“有。”

“那喝胡酒吧。”

“好咧。”李沐熟练地打开脚下的车板,拿出一瓶胡酒,又取出二只琉璃杯子,斟了两杯。

所谓葡萄美酒夜光杯,虽然不是夜光杯,可这葡萄美酒配上琉璃杯,也足够惬意了。

李沐将其中一杯递给长孙明月。

长孙明月伸手接过,她太喜欢这种颜色了,拿在手里细细地查看着,然后凑近嘴边。

正欲饮,却听李沐道:“且慢。”

长孙明月停住了手,惊讶地看着李沐。

“这酒配上冰块才有意思。”李沐又将一块冰块放入长孙明月的杯子里。

旁边的小蛮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沐一样一样地往外取出东西来,“你这车里还有什么?”

李沐促狭地对小蛮挤了下眼,然后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猜。”

小蛮的脸色瞬间通红,冲着李沐喊道:“坏人。”

李沐还想逗弄,却听长孙明月道:“沐弟不要与小蛮一般见识。”

还真别说,长孙明月的声音就象带着般若佛音一般,瞬间能让人平静下来,连同李沐的玩闹之心。

此声过后,李沐也就没了逗弄小蛮的兴趣。

长孙明月微微地仰起脖子,将杯中的酒饮入口中。

望着她白颀修长如同白天鹅般的脖子,李沐心中感叹,或许有的人,一出生就是那么高贵吧。

今天是第一次与她约会,或许这也就是最后一次。

李沐心里很明白,自己的身世与她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今天约她出来游玩,只是了却心中那一份不切实际的暇思罢了。

不过这样也好,给彼此心中留下一份甜蜜的记忆,或许也是件美丽的事。

想到此,李沐心中轻轻地叹息一声。

第一百七十七章 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时,长孙明月“咝”地一声,吸了口气。

李沐一惊道:“怎么了?”

长孙明月突然轻皱起鼻子,冲李沐一笑道:“好冷。”

这个俏皮的动作轰然击碎了李沐酝酿、塑造已久的防线。

小蛮扑上去一把抓住长孙明月的手道:“别喝了,小心喝坏了。”

长孙明月轻轻地挣脱小蛮的手,笑道:“真的挺好喝的,要不,你也试试。”

小蛮见长孙明月的神情不似有假,便舔了舔嘴唇,冲李沐道:“喂,给我一杯。”

长孙明月责备道:“不得无礼。”

话是这么说,可眼中透露着笑意,哪有象是有责备的样子?

李沐这时已经回过神来,将手中自己的这杯递给了小蛮。

小蛮接过,先是轻轻啜了一口,然后越喝越快,一转眼之间,便已经将杯中酒饮尽。

然后将杯子递还给李沐,李沐伸手去接,咦……,李沐再用力,咦……,我去,这丫头的手劲真大,这是想再要一杯的意思嘛。

长孙明月在边上右手使劲地掩着樱桃小嘴,已经憋得花枝乱颤。

李沐松开手,笑道:“小蛮,这酒容易醉人,今晚还有很多好玩的去处,你难道想因为酒醉而错过吗?”

小蛮这才放下了酒杯,可眼神中依旧带着不舍。

“放心,回去时,你尽可以将这车中的酒带回去,与明月姐姐一起喝个痛快。”

小蛮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

“唔……我方才错怪你了,你其实人还是不错的。”

我去,一杯酒能解决的事,竟然绕了那么大的弯,李沐在心中狠狠地鄙视自己。

“沐弟,这车是你造的吗?”长孙明月收敛起笑意问道。

“我哪有这本事,这车是庄子里的匠人造的。”

“哼,我就想嘛,你哪有这本事。”

小蛮瞬间背叛,这弯就算李沐是老司机,也实在无法避免的翻了。

李沐施施然道:“小蛮说得对,这车确实是匠人所造,只是这车的图纸是我画的。”

“你……。”小蛮被怼得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长孙明月微笑着看着李沐与小蛮斗嘴,“沐弟,你有这份才气,不用到为国为民的大事上,太可惜了。”

这话让李沐很……难受,总觉得得怪怪的。

“你平常也这么说话吗?”李沐终于忍不住问道。

长孙明月眨了眨带着长睫毛的眼睛,“这么说话不好吗?”

李沐带着幽怨地说道:“这么说话,让我觉得,你不是我姐,倒象是我娘。”

“噗嗤”、“噗嗤……”长孙明月再也没有了那雍荣华贵的高冷范,与小蛮笑得抵死缠绵,可劲地颤抖着,看得一旁的李沐,心中满满都是羡慕嫉妒的残念。

好一会,长孙明月才住了笑意,她满脸通红地直起笛来,整理了一下衣襟和妆容。

然后白了李沐一眼,我去,李沐已经被重创的心灵防线,再次承受了来自星星的力量。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透过车窗,到处都是亮起的彩灯。

从马车边奔跑而过的人影,高声喧闹着,满满都是欢声笑语。

“真好。”长孙明月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圣母的光辉。

小蛮附和道:“是啊,太漂亮了。”

可李沐听懂了,突然问道:“好吗?”

小蛮奇怪地望着李沐,在她听来,李沐这句问得太突兀了,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长孙明月回过头微笑着,看着李沐反问道:“不好吗?”

从她的眼睛里,李沐知道她也听懂了自己话中的意思。

“过几日再来看,能看到的,肯定与今天不同。一日的欢歌笑语换一年的衣衫褴褛,这真得好吗?”

“有一日,总比一日都没有要好,对吗?”

李沐微笑地点点头,“姐姐说得对,我受教了。”

小蛮不解地问道:“你们说什么呢?”

李沐与长孙明月相视一笑。

小蛮也不以为意,指着远处突然爆起的一柱烟花道:“快看,快看,有人放烟花了。”

随着小蛮的叫声,越来越多的烟花开始如火如荼地燃放,在夜空中争奇斗艳、灿烂如焰。

望着绚丽的焰火,长孙明月感叹道:“世间本该如此。”

回过头,长孙明月对李沐道:“听闻这烟花是出自沐弟之手?”

小蛮闻言,大眼中精光一闪,拉着李沐的衣袖道:“小娘子说的可是真的?”

李沐道:“只是奇技yin巧罢了,不值一哂。”

小蛮听了喜形于色,连连问道:“李县伯,今日去处,可有烟花?”

“有。”

“能让我亲自燃放吗?”

“当然。”

小蛮这才松开了拉扯的手,但明显感觉到,她不再那么排斥李沐了。

长孙明月微笑道:“沐弟素有文才,不如赋诗一首助兴如何?”

李沐的眼睛也被这满空的光影弄得心神荡漾起来,不自觉地随口咏出:“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长孙明月目光飘向远处的灯火,凝神听着,随着李沐的咏颂,脸色出奇地平静。

李沐也出神地看着长孙明月的侧脸,在车内烛火的映照中,白晰如玉的脸上白里透红,李沐心中叹道,她不是出身长孙氏,那该多好。

好一会,长孙明月回头道:“此词似乎该有下阙吧,沐弟速速咏来。”

李沐回过神来,看着长孙明月的眼睛,继续咏道:“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长孙明月的眼中闪过一抹异彩,脸上泛起一抹艳红。

二人四目相对,此时无声胜有声。

就连一直与李沐作对的小蛮,此时也安静下来,蜷缩在车厢一角,怔怔地看着李沐二人。

突然,马车一顿,感觉是停住了。

车外有护卫禀报:“将军,西市到了。”

李沐收拢起心神,冲长孙明月笑道:“请。”

长孙明月脸色通红,贝齿轻咬着嘴唇,“还请沐弟先下吧。”

李沐想想也对,女孩子嘛,总有些与男子不同之处,虽然自己年纪小,可终归是男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自恃身份的李丽质

想到此,李沐告了声罪,便独自下了马车。

这时,长孙冲夫妇已经先一步下了马车。

四周有李沐的护卫和长孙府的仆人手中提着灯笼照亮。

映照得不象是夜里,倒象是黄昏。

远远地,李丽质便喊道:“李沐,原来你就是带我们来西市观看啊。”

李沐笑着迎上去,问道:“怎么?皇姐不满意?”

李丽质有些失望地摇摇头,“早知是这,还不如去朱雀门看呢,至少那地势高,看得更远些。”

李沐道:“皇姐究竟想看什么?今天不应该是看灯河的吗?你看这四处皆布满了灯树、灯楼,宫城里哪有这般热闹?”

李丽质想想也是,今天是元宵嘛,不就图个热闹,只是她心有不甘道:“沐弟,都说烟花是你庄子里产的,怎地今天你也不布置一番?”

李沐笑道:“皇姐莫急,我早就布置好了,这不是时间还早吗?”

“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再大胆,也不敢骗公主啊?”

李丽质这才安下心来。

长孙冲终于轮到说话的份了,他问道:“沐弟,舍妹呢,怎地还不见她?”

李沐回过头看向自己的马车,道:“喏,那不是吗?”

只见长孙明月带着小蛮款款而来。

走近时,李沐看去,那个端庄、高冷的女神又回来了,哪还看得出马车里那一副纯情少女的神态。

李沐见人已到齐,招呼道:“那咱们就出发吧?”

李丽质不解地问道:“还要去哪?难道还要本宫走着去吗?”

李沐苦笑道:“皇姐,你看看四周,人群如潮,哪还能让马车过去的路?再说了,此时如果驱赶百姓,恐怕明日就有御史弹劾咱们了吧。”

李丽质想想也是,便不再说话了。

李沐劝道:“皇姐不必担心,我布置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的放生池,一会就到。”

“放生池?”李丽质还想问些什么。

这时长孙明月道:“沐弟,还不让人前面带路。”

李沐应着,便令护卫在前面引路,向放生池而去。

李丽质看着长孙明月的背影,轻哼了一声,对长孙冲嗔道:“看你妹妹的模样,还有没有一些尊卑,再怎么说,本宫也是公主。”

长孙冲连连劝慰道:“好了,好了,妹妹就是这脾气,今日闹元宵,图个高乐,你不要与她一般见识。快走吧,此处人太多,一会被冲散了,可就无趣了。”

李丽质这才撩起裙摆,朝李沐等人的方向走去。

好在放生池离此处不远,也就一里路,一会儿,就走到了。

李丽质到时,李沐等人已经在等候了。

这时李丽质才被面前的美景给震惊了。

整个放生池中,如繁星点点般布满了形式各异的花灯,湖面上更是飘满了数以百计的灯船,每条灯船上,都装饰着二、三丈高的灯楼。

不时,有一簇簇的烟花凭空而起,玉树琼花般洒满了天空。

远远望去,更象自己是身处仙境。

不仅如此,李丽质所站之处,约十里的岸边,被李沐派人清了场。

正对着湖面的平地处,搭设起了一个巨大的帐篷,里面灯火阑珊。

李沐微笑着将众人引进帐篷内,“诸位,所说已是初春,可毕竟晚上的风还是渗人的,所以搭起了这帐篷。”

李丽质带着惊喜地问道:“沐弟,湖中这些,都是你布置的吗?”

“是。”

“本宫今天没来错,往年父皇宫中,不过也就是在湖中布置三两灯船,今天本宫是开了眼了。”

李沐笑着问道:“皇姐这是在夸赞陛下节俭呢?还是在责备弟弟奢华无度呢?”

李丽质瞬间被逗乐了,她忙不迭的回答道:“自然是夸赞父皇了,不过本宫也不打算责备你。”

嘻笑了一番之后,李沐对众人道:“诸位既然随我来了,那今天晚上就需听我安排,可好?”

众人皆道:“就听沐弟的。”

李沐见都没有异议,转头轻喝道:“来人。”

“属下在。”

“外面可布置妥当?”

“已经布置妥当。”

“前面带路。”

“诺。”

“那诸位随我前去吧。”

一行人往湖边走去,不一会,只见湖岸接近水边处,约摸数丈方圆,被人用木板铺设过了,木板上布置着一张很长的桌子,上面放着各式时令瓜果。

“诸位,今日元宵佳节,平日又难得出来一次,今夜不醉不归,可好?”

长孙冲乐道:“就听沐弟的。”

长孙明月、李丽质笑而不答,算是默认了。

李沐指着边上,一个巨大的火堆和一圈铁架子道:“不过……今天吃的,可需要自己动手。”

此话在一落,李丽质率先反对道:“本宫可不会。”

李沐笑道:“很简单,所有食材都已经是调制好的,唯一要动手的,就是在架子上将它烤熟了,不然,就只能吃生的了,呵呵。”

李丽质还是不同意:“本宫宁可不吃。”

李沐笑道:“冲兄,那就只好麻烦你多烤一些,皇姐就交给你了。”

李沐说完,没再搭理李丽质,便举步向火堆走去。

长孙明月瞧了瞧李丽质,抿嘴一笑,与小蛮一起跟在李沐身后。

长孙冲踌躇了半天,终究也拔腿追去,只留下李丽质在那生闷气。

此时,李沐已经将一根根串满各种食材的串儿放到了架子上。

空气中逐渐弥漫起各种香味。

火苗上,肉类“嗞嗞”地冒着细小的油泡。

等长孙明月主仆到时,差不多第一波就已经熟了。

往上面洒上胡椒之类的香料,顿时空气中浓郁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李沐将熟了的食物收拢起来,递给长孙明月主仆。

长孙明月含笑接过。

李沐道:“不会嫌不干净吧?”

长孙明月嫣然一笑,将串儿举到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

不想,这一口吃些了味道,很快,一串儿就不见了。

李沐笑嘻嘻地又递上一串。

不想长孙明月轻声道:“我自己来,小蛮,去取些生的来。”

小蛮忙不迭的跑去。

李沐心中有些惊讶,长孙明月也是豪门出身,可与李丽质一比,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不吃饭的有,不吃醋的没

有仆人将斟好的胡酒端了上来,李沐往几个杯子里扔了几块冰块。

然后选了把躺椅,顾自就着烤串儿,喝了起来。

一会儿,长孙明月拿着几串烤好的过来,在李沐边上的一张椅子坐下。

李沐看去,几个串儿已经是半焦的了。

长孙明月有些脸红,仔细选了一下,挑了两根没焦的送到李沐面前。

李沐有些惊讶,可还是接了过来。

“沐弟,我觉得你该去请公主,否则,以她的脾气,真会恼的。”长孙明月接过李沐递来的酒杯,轻声劝说道。

李沐哪会无故去得罪李丽质,原本以为长孙冲能搞定他自己的老婆,可现在才明白,这公主还真不是随便人敢娶的。

于是点点头道:“我明白,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长孙明月一愣,问道:“难道你是故意的?”

“你猜。”李沐逗道。

长孙明月狠狠地瞪了李沐一眼。

李沐赶紧道:“快乐这东西其实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体悟的。譬如有些人生下来就高人一等,可未必过得快乐,而另一些人,每天为生计奔波,却过得很快乐。所以,公主需要她自己放下架子,才能体会到真正的快乐。”

长孙明月微笑道:“沐弟如此年纪,怎地心境却如此成熟?”

李沐嘴角一抽道:“姐姐难道没听过再回头已是百年身吗?……呃。”

李沐连忙收口,脸上讪笑,心中腹诽,这你还真未必听过。

“噗嗤”长孙明月掩嘴笑了,混然忘记了她手中的串儿,于是嘴角到脸颊处,留下了一道油亮的记号。

“呀”地一声轻呼,李沐看着乐了。

长孙明月嗔怪地白了李沐一眼,这一刻,率真的那个女孩又回来了。

李沐忙叫下人取来一块丝帕递给长孙明月擦拭。

长孙冲终于完成了他第一次的杰作,兴匆匆地跑了过来。

他举着串儿,大口地啃着,言词兴奋地说道:“沐弟,今儿才发觉,原来这烤食竟如此美味。”

李沐笑道:“不是烤食美味,而是这东西是你自己亲自动的手,所以滋味才会更美。”

此时,一个恼怒的声音传来:“李沐,本宫回了。”

李沐“噗嗤”一声,对长孙明月道:“是时候了。”

转对长孙冲道:“冲兄,好生去请公主前来吧。”

长孙冲打了一个激零,呐呐道:“我……我可不敢此时去招惹她。要不,烦劳沐弟前去?”

李沐一叹,摇摇头道:“罢了,谁让我今日忝为东道呢?”

说完,站起身来,往帐篷走去。

李丽质本是站在帐篷中,见李沐前来,竟一扭身,往外急走而去。

李沐赶紧跑了几步,一把抓住李丽质的手。

李丽质使劲地扭了几下手,怒喝道:“大胆,你太无礼了,放开本宫。”

确实,李沐此举有违礼法,李丽质虽然已经出嫁,但毕竟是公主,且又关男女之防。

可反过来说,以李沐的年龄,还不是讲究男女之防的时候,加上李沐有着一层李世民义子的身份,拉住李丽质的手,也不是说不过去。

李沐没有放开,而是用另一只手,冲闻讯而来的护卫挥了挥,令他们退去。

这时,李沐看到李丽质的眼中有泪影闪动,倒真象是伤心了,李沐心中一软,更加抓紧了李丽质的手。

“皇姐,今日出来就是为了高乐,这里不再有公主,只有兄妹、姐弟。若皇姐还将沐当成弟弟,请随我来。”李沐压低着声音劝说道。

说来也怪,李沐低沉的嗓音似乎说动了李丽质,她不再竭力争扎。

李沐轻轻地拉着李丽质往长孙兄妹处走去,李丽质虽然扭捏了几下,终究没有拒绝。

远远的,长孙冲举着几串烧串儿迎来,陪着笑地呈给李丽质。

不想,李丽质负气地一扭脸,完全不给长孙冲面子。

李沐暗暗冲长孙冲施了个眼色,可长孙冲显然是没有领会李沐的意思,依旧尴尬地站在李丽质面前,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幸好长孙明月上前来,将不知所措的长孙冲拉走。

临走时,李沐感觉长孙明月的眼神突然有个下移的动作。

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还拉着李丽质的手呢。

李沐心中一惊,“皇姐,请随我去那边。”借着指路,李沐自然地放开了李丽质的手。

李丽质倒是没有反对,随着李沐去了。

走到火堆旁边,李沐耐心地手把手教李丽质烤串。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李丽质已经完全地融入了,她与小蛮嘻笑着,将一串串的食材烤完之后,再送给长孙冲兄妹食用。

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娇横和刁蛮。

人性便是如此,李丽质其实不过是个尚未满二十的女孩子,却因为出身皇族,反而压抑她的天性,而只要让她尝到了自由散漫、无拘无束的滋味,接下去,就再也无需别人的指引了。

李沐微笑着悄悄退去,回到长孙明月身边坐了下来。

长孙冲看着李丽质已经消了气,便丢下李沐和妹妹,凑去帮忙了。

“你真得很厉害。”长孙明月看着李沐,低声夸赞道,“在家里,公主就是一尊说不得、碰不得的菩萨,连父亲都不敢轻易忤逆她的意思,更不用说兄长了。”

李沐得意地一笑,“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长孙明月掩嘴一说,“本就是在夸你,我只是惊讶你如何能把握得准公主的心思。”

“公主心地并不坏,只是打小娇生惯养,人人奉承着她,自然就养成了这种娇横和刁蛮的性格。可她的骨子里,仅仅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女子,有着贪玩和放纵的天性。今日只有我们几人,没有长辈在,刚好给了她一个放纵的机会。其实方才就算我不过去,公主也不会真得走,不过,冲兄的表现确实需要提高。”

李沐隐晦地编排了一下长孙冲,并没有引来长孙明月的不悦,她反而浅笑道:“兄长也难,他本是个饱读诗书的文雅之人,哪能象你那般极尽阿谀之能事……。”

第一百八十章 长孙明月的诗

长孙明月突然顿住了嘴,她发现自己此话怎么有些尖刻,与平常自己说话完全不同了,不该这样啊。长孙明月在心里迅速分析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突然,长孙明月看着面前李沐,发现自己心中竟有一丝怨,长孙明月更惊讶了,自己怨他做什么?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拉了李丽质的手?

想到此长孙明月的脸透地毫无预兆地红了起来。

李沐对长孙明月的话并不以为意,是他看来,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整天扮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母样,太摧残人了,反倒象这样,更能让人有亲近的感觉。

这与李沐喜欢看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母样并不矛盾,喜欢看不等于喜欢一直看,或者说放到家中天天看。

长孙明月的突然脸红,让李沐不解。

李沐的心中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女人脸孔红,心里想老公。

想到此处,李沐不由得嘿嘿笑出声来。

李沐的笑声被长孙明月误以为是在笑她,于是狠狠地瞪了李沐一眼。

李沐嘿嘿道:“阿谀也要看人,对于自己关爱的人或者关爱自己的人阿谀,我并不认为是件丢脸的事。譬如象烤串,虽说君子远庖厨,可为自己为亲人近庖厨又如何?如果你能高兴,我愿意阿谀,不是吗?”

长孙明月瞪了李沐一眼,道:“沐弟休要胡说?”

只是连她自己也明白,这一瞪远没有什么杀伤力。

倒是有些不可语言的滋味在里面。

此时,长孙冲夫妇端着偌大的一盆,已经烤熟的串儿过来。

“李沐,妹妹,快来试试我与公主的手艺。”

长孙明月惊讶的发现,李丽质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灿烂和真实,甚至连少许油烟沾染了脸和手,都不介意,这是之前在家中无法想象的。

李沐站起身来,引着长孙冲夫妇坐下,四人围成一个半圆,一边吃喝一边欣赏着湖中的美景。

酒过五巡,令李沐奇怪的是,两个女子没有醉意,长孙冲反面先有些不胜酒力了。

他摇晃着站起来,指着湖面上的灯船道:“沐弟,今日高乐,不如吟诗助兴,如何?”

不待李沐回答,李丽质击掌道:“来个击鼓传花如何?”

长孙明月竟也附和道:“如此良夜美景,不可辜负,兄长提议甚好。”

那边小蛮已经厌烦了烧烤,没有开始时的乐趣,她用手背抹了抹嘴上的油渍,喊道:“奴婢来击鼓。”

到了此时,李沐自然不好反对,扫了众人的兴,于是令护卫去取来一面军鼓,然后用绸带团成一个花球。

小蛮背身坐下,拿锦帛蒙上双眼。

长孙冲指着李沐道:“先说好规则,鼓声停止时,花落在谁处,谁就得作一首诗,若作不出就罚一杯酒。”

李丽质大声喊好。

李沐连忙拦道:“公主与明月姐姐是女子,这喝酒就算了吧。”

长孙冲应道:“那就喝半杯。”

长孙明月开口阻拦道:“妹妹不及兄长精通诗词,如何作得出这许多诗来?”

李沐提议道:“那就勿须自己作的,诵读就行,如何?”

长孙冲摇头道:“公主与妹妹可以,沐弟不许,沐弟的方才,愚兄早有领略,再多推托,愚兄可就恼了。”

李沐只能应道:“那就依冲兄所言。”

鼓声骤起,花球在四人间迅速流转起来。

当鼓声停止的那一刻,花球从李沐的手中迅速传至长孙冲的怀里。

或许是因为醉意变得反应迟钝,又或许是下一位是李丽质,长孙冲甚至连传递的动作都没有做出来。

而是静待着鼓声的余音消失。

没有等众人的催促,长孙冲主动站起身来,对李沐一拱手道:“愚兄抛砖引玉,献丑了。”

李沐起身回礼道:“冲兄请,沐洗耳恭听就是。”

长孙冲回过身来,对着星光点点的湖面,放声咏读着:“骏马娇仍稳,春风灞岸晴。促来金镫短,扶上玉人轻。帽束云鬟乱,鞭笼翠袖明。不知从此去,何处更倾城。”

咏读声方息,李沐带头鼓起掌来,在热烈的掌声中,李沐赞道:“冲兄妙句天成,敢问此诗何名?”

这时,李丽质突然脸色一红,神态扭捏起来。

李沐心中一动,看来此诗并非即兴之作,而是长孙冲所作的旧诗,至少李丽质是知道的。

长孙冲带着一股傲娇范,道:“此诗是愚兄不久前所作,名咏美人骑马。”

李沐一听,心中便恍然了,这美人想必就是李丽质了,否则,嘿嘿,长孙冲绝不敢现在拿出来献宝,李丽质也不会是这般表情了。

鼓声再次响起,这次好巧不巧地落在了长孙明月手里。

长孙明月坐在那斟酌了一会才起身,她撩了撩耳边被风吹散的碎发,轻咏道:“绿杨阴转画桥斜,舟有笙歌岸有花。长安城东放生池,蓬莱清浅水仙家。”

此句引来众人一片叫好声,长孙冲特地点评道:“妹妹文力颇有精进,此诗应景,实乃巾帼不让须眉。”

长孙明月微笑着坐了下来。

鼓声继续,似乎小蛮背后生着眼睛一般,这次花球正好落入了李沐的囊中。

李沐肚子里存货不多,一时想不起应景的词来,只能罗圈一揖道:“怪沐才疏学浅,一时咏不出来,扫了诸位的兴,这样吧,我认罚。”

说完,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还特意向长孙冲照了照杯。

可长孙冲不依,他趁着酒劲,跑到李沐面前不让李沐坐下,非要李沐吟诗。

李沐此时酒喝得差不多了,脑子里一团浆糊,哪吟得出诗来。

正为难间,长孙明月站起身来,咏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长孙冲目瞪口呆地盯着长孙明月道:“这……这竟是妹妹所作?”

李丽质更是呐呐咏读着:“蓦然回首……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一百八十一章 问题青年

长孙明月没有回答话,她盈盈冲李沐一福道:“沐弟有如此应景之词,岂能妄自菲薄?”

长孙冲闻言大愕,问李沐道:“沐弟,真是你的大作?”

李沐老脸一红,他本是用来撩妹的词,哪会想到长孙明月竟当众诵读了出来。

“咳……区区拙作,哪入得了冲兄法眼。”

开玩笑,如果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入不了法眼,恐怕就不会传诵千年了。

长孙冲突然向李沐长揖道:“愚兄惭愧,总想着沐弟以武功立身,自以为比沐弟文采风流,不想竟是夜郎自大,汗颜至致。”

李沐连忙上前扶起长孙冲,道:“冲兄如此见外,让做弟弟的如何自处?今日上元夜,本该尽兴才是,沐还待聆听冲兄大作呢。”

长孙冲有些意兴阑珊,在这首词前,自己的那些诗词尽如糟粕,还如何拿得出手啊。

“愚兄已经没了兴致,还请沐弟见谅。”

李沐见长孙冲确实神色黯然,也就不再劝说。

“冲兄,那就与沐饮酒,不醉无归,如何?”

长孙冲不答,只是将酒杯一举,一口饮尽后大声诵读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沐弟请,饮胜。”

李沐被激得血气一冲,再饮一杯,也诵读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冲兄请,饮胜。”

传花击鼓立时变成了拼酒,一转眼的功夫,数杯酒下肚。

李丽质与长孙明月甚至劝阻都来不及。

李沐都觉得有些头昏眼花起来。

长孙冲突然扔掉手中的酒杯,一把抓住李沐的衣襟道:“我长孙冲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也能上得了战场。对不对?”

李丽质惊呼道:“冲郎,你这是作甚?”

长孙明月以为长孙冲要向李沐动粗,赶紧出言劝道:“兄长快请住手。”

李沐却向李丽质和长孙明月摇了摇手,因为李沐在长孙冲的眼中看到的不是暴怒、凶狠,而是颓丧、无助还有委屈。

往日里装扮的谦谦君子,因为今日突然被李沐一首青玉案元夕,将他一直自恃最高的依仗,击了个粉碎,加上酒精的刺激,终于暴发了。

问题青年啊,如同长孙明月如出一辙。

“冲兄,酒还未能尽兴,你这是想撒赖吗?”

“我怎会撒赖?酒呢?酒呢?取酒来,李沐,我要与你再饮三百杯……。”

李递上一杯,对长孙冲道:“冲兄请,今日说过,不醉无归。”

长孙明月和李丽质上前劝阻,被李沐眼神所阻。

长孙冲看着眼前的酒杯,扑上去抓着酒杯,然后瞪着李沐道:“李沐,可敢再饮?”

李沐微笑道:“冲兄请。”

长孙冲脖子一仰,便一杯饮尽。

李沐也不慢,立即喝干一杯。

长孙冲又将另一杯饮尽,双眼如痴地盯着李沐。

李沐随即取来一杯,仰头饮尽,还将杯子向长孙冲照了照。

长孙冲愣愣地看着李沐,突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口中含糊不清地喊道:“我,呜……好,呜……累……。”

李丽质与长孙明月面面相觑,这还是温良谦恭的长孙家嫡长子吗?

李沐轻轻地拍着他,任凭着他歇斯底里地发泄着。

好一会,长孙冲慢慢地平静下来,好象酒劲也散去了不少。

李沐,一边轻拍,一边问道:“冲兄心中,有什么让你觉得累?”

长孙冲轻轻地抽泣着,将眼光投向湖中:“自小,父亲就教我如何去担负家族的未来,如何维护家族的荣耀。可这些都不是我想在的,而我想做的,这辈子恐怕都做不到了。”

“那你说说,你想做什么?”

“我想走遍天下名胜古迹,与志同道合者切磋诗词,与天下仕子一起游历治学……。”

长孙冲越说越流利,在这一刻,他的脸上有一种光辉,如同虔诚的祈祷者。

长孙冲仿佛醉了。

醉到似乎忘记身边还有他的妻子长乐公主。

长孙明月听了长孙冲的话若有所思。

李丽质震惊中还带着一丝惶恐,她着急地道:“沐弟,冲郎醉了,是不是将冲郎送回府去。”

李沐看着长孙冲,想了想回道:“皇姐不必慌张,冲兄只是心中郁结,让他发泄一下,对他更好。”

转过头去,李沐喝道:“来人,将附马扶到帐中歇歇。”

李丽质道:“那我也一起去。”

不料长孙冲突然回头,瞪着李沐道:“我没醉,我就在这……我喜欢这湖景焰火。”

李沐朝赶来的护卫挥挥手示意他们退去。

只听长孙冲悠悠地问道:“李沐,你心中可有抱负?”

李沐嘿嘿一笑,“有啊。”

“说来听听。”

李沐瞄了一眼长孙明月,“首先,我想赚钱,赚很多的钱,然后造间大房子,很大的房子,大到足够放下我赚来的钱。”

长孙冲诧异地问道:“没了?”

“再就是等到及冠之后,娶个漂亮的老婆。”李沐突然压低了声音,“当然,能多娶两个更好。”

李丽质、长孙明月在边上齐声朝李沐啐了一口。

李沐反而得意地一笑道:“然后生一大堆娃,晴天带着孩子晒太阳,雨天窝在家里揍儿子。哈哈……。”

李沐自己说着都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李丽质二人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连长孙冲也裂开了嘴,嘿嘿地直乐。

“怎么样,还能再喝一杯吗?”李沐挑衅道。

长孙冲笑着摇摇头,叹息道:“不喝了,看来我什么都不如你。就连酒量都比不过。”

李沐心中自然明白,一个养尊处优、拥有着强大自尊心的公子哥,突然发现有人什么都压着自己一头,那种无法言语的压抑感,甚至可能将人逼疯。

但李沐还是佩服长孙冲的,在短短的时间里,他迅速调整过来了,这时能自嘲,说明长孙冲内心还是强大的。

李沐依旧开着玩笑道:“冲兄此言差矣,冲兄有许多我不如的地方。”

“哦?”长孙冲惊讶地问道,“此言从何讲起?”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吐露心声

李沐哈哈大笑,指着还没有收敛起笑容的李丽质道:“冲兄已经有美眷在侧,而我却还是孤身一人,我不及远矣。”

“噗”长孙冲憋不住喷了出来。

他指着李沐笑骂道:“好你个李沐,这也是你打趣愚兄的理由?”

李丽质诡异一笑,道:“沐弟这是心系佳人了吧?”

话是对李沐说的,可李丽质的眼神却飘向了长孙明月,直将长孙明月闹了个大红脸。

所有人笑成一团。

这时,一名护卫上前来禀道:“将军,戌时已过,可否按计划燃放烟花?”

李沐举目望去,远处人群的鼎沸声已经高到了极点。

边上小蛮一听要燃放烟花,便赶紧走了过来,站在长孙明月的身侧,眼睛期盼地望着李沐。

李沐冲她做了个鬼脸,然后对护卫道:“按计划燃放吧。”

“喏。”

一瞬间,无数火柱从湖面上冲天而起。

这是从湖中的灯船上燃放的。

焰火映照着湖面,湖面又倒映着焰火,收获着两份的美丽。

焰火有的高数丈,有的甚至冲到了十丈之上的高空。

在最远的一刹那,“呯”然绽放开来,如同一朵朵绚丽的牡丹花。

所有人的眼睛都被吸引过去。

小蛮兴奋地丢下了她的主人,径直跑到了接近水面的地方,大声地欢呼着。

李丽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长孙冲身边,依偎在丈夫的臂弯里,与长孙冲一起对着夜空中闪烁的光影,指指点点着,一副伉俪情深的样子。

李沐看得眼热,悄悄地走到正目不转睛盯着夜空的长孙明月身边。

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握住她的柔荑。

长孙明月被突然的冒犯,惊吓得小手一抖,回过头来,发现竟是李沐这个冤家。

她颤抖着嗓音,轻喝道:“沐弟,你这是要做什么?”

李沐心中窃喜,他从她的手心里,分明感受到了她的悸动,这说明,自己这次的突然袭击是有效果的。

李沐压低声音,在长孙明月的耳边轻轻说道:“其实方才冲兄问我有什么抱负的时候,我还有一句话没说。”

“什么……话?”

“我想娶你。”

长孙明月的脸迅速通红起来,李沐明显感觉到手中的柔荑在挣扎,就象长孙明月此刻的心一般。

可惜的是,李沐感觉到这种挣扎迅速平静下来。

李沐侧眼望去,长孙明月的脸色也迅速平复如常,一如既往地高冷。

李沐心中大叹一声可惜。

“沐弟,你娶不了我。”长孙明月侧过脸来,看着李沐的眼睛,淡淡地说道,

“为……为何?”李沐发觉长孙明月的手已不再颤抖,反而是自己的手心开始出汗了,“莫非是担心司空不答应?”

“不。就算是父亲答应,你也无法娶我。”

李沐有些不解,“难道是我出身寒门,家世不够显赫?”

长孙明月不再看李沐,也没有将手从李沐的手心里抽回。

她转过头看着还在绽放的焰火,淡淡说道:“这与家世无关,不,与家世有关。不过不是因为你的家世,而是我的家世。”

李沐更不懂了,“此话何意?”

长孙明月悠悠说道:“我从记事起,便被人教导着什么可能做,什么不该做。父亲时常对我说,言谈举止,都要学皇后那般……。可我知道,此生,我做不了皇后。”

长孙明月扭头冲李沐微微一笑,“知道为什么吗?”

李沐摇摇头。

“因为皇上。”

“皇上?”李沐大惊,握着长孙明月的手突然一紧。我去,李世民可是你的姑父,难道还……?

长孙明月自然不知道李沐心中的龌龊。

她继续说道:“因为皇上绝不会让长孙家族,出第二个皇后。”

李沐突然有些听懂了,长孙家族如果出了第二个皇后,这意味着什么?

“所以,沐弟,你娶不了我。”

李沐又想不明白了,自己又不是皇帝。

只听见耳边长孙明月继续说道:“朝堂之中,都知道你是皇帝宠臣,甚至已经有传言,你被陛下内定为下一任皇帝的辅佐之臣。你说,你若娶我,陛下会答应吗?”

李沐懂了,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大三岁的女孩,这个年龄,如果放在后世,还是个懵懵懂懂的未成年少女,而眼前这位,显然懂得了许多原本不该懂的。

李沐无法让自己相信她只有十四岁。

可李沐知道,她说得没错。

李世民绝不会允许自己娶长孙明月。

他用以长孙无忌为代表的关陇势力去制衡以五姓七望为首的山东豪强。

这仅仅是用来制衡,却绝不会想将长孙家族扶持成另一个尾大不掉的新势力。

一门两代皇后,外戚专权。

这绝不可能。

而自己虽然还没有这等实力,引起李世民的忌惮,但长孙明月说的没错,如果李世民要用自己,那就绝不会允许长孙氏与自己联姻。

如果让长孙氏掌握了自己手中的新事物,李世民从此以后,绝不可能再想睡得那么安稳。

李沐将长孙明月的手捏得紧紧的,以此来抵抗心中的不安。

长孙明月明显感受到了李沐的局促。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长孙明月平静地说道。

李沐看向长孙明月,却没有开口问,因为李沐知道她一定会说的。

“如果你舍弃前程,此生只做个安乐翁,而陛下也有了别的人选,你还是有希望能达成所愿的。”

李沐奇怪,这个女孩怎么能将她自己的婚姻大事说得如此平静,仿佛在说一桩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

李沐挑了挑眉毛道:“你方才也听到了,我此生只想赚钱、盖房、娶老婆、生娃,治国平天下境界太高难度太强,不适合我。”

李沐感觉到手中的柔荑有一丝颤抖。

“可我不愿意。”长孙明月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动,“我希望沐弟会是一个叱咤风云的英雄,而不是一个盘琚安乐乡的庸人。”

“叱咤风云就让你那么期待吗?”李沐听这话,心中有些反感,“人生不应该率性地活着,让自己和亲人平安快乐吗?”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未开始便结束的初恋

长孙明月很明显理解不了李沐的想法,她眼中闪现出一丝疑惑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以沐弟之雄才,难道不应该肆意挥洒抱负,造福天下苍生吗?”

李沐怼道:“有意思吗?”

长孙明月一愣,但很快回味过来,反问道:“没意思吗?”

“没意思!如果连娶谁都需要别人来左右,就算拥有天下,我也觉得无趣之极。”

长孙明月轻轻但又坚决地从李沐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

她幽叹道:“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子,沐弟日后必会遇到更好的佳丽。如果因为我而让沐弟此生碌碌无为,我会更觉得无趣之极。”

李沐心中一紧,道:“你这是在拒绝我?”

“沐弟要这么想,那就算……是吧。”

说完,长孙明月向李沐微微一福,往她兄长方向行去。

她没有回头,因为她怕一回头,会忍不住眼中滚烫的热泪。

她害怕让李沐发现她的眼泪,让这一切的美好,成为一个永恒的记忆,封印在心里,或许对李沐、对自己都是好事。

李沐望着长孙明月的背面,心中郁闷,这一夜原不该是这个结果啊。

虽然李沐知道自己与她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心里也有些许的准备,可真到了被拒绝的时候,李沐发现自己远没有做好准备。

看着渐渐远去的倩影,李沐心中有一股难言的酸楚,人生本该残缺吗?难道只有残缺才能体现出真实吗?

面朝着光影缤纷的湖面,李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开嗓门吼着: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湖面上的灯船仿佛是感受了李沐心中的郁闷,无数的焰火破天而起。

长孙明月听着背后传来李沐的诵读声,鼻子一酸,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可随即长孙明月便拭去了脸颊上的泪水,继续信前走去。

她一字一句地告诉她自己,我……不悔。

“啪”、“啪”、“啪”参差不齐的鼓掌声传来。

李沐以为是长孙冲等人在鼓掌,此时心中郁闷,也就懒得去理会了。

可突然听见后面响起,

“臣叩见皇上、皇后。”

“孩儿拜见父皇、母后。”

……。

我去,李沐回头一看,离自己不远处黑不隆冬地站着五个人影。

李沐赶紧往回跑了几步,才看清五人的容貌。

这不是李世民夫妇、长孙无忌、房玄龄还有袁仁国吗?

咦,长孙无忌狠狠地怒视自己做什么?我没什么得罪他啊,难道……是他看见了自己拉他女儿的小手了?我去,他们来了多久了?

“儿臣叩见皇上、皇后。”李沐施礼后,下意识地问道,“皇上怎么出宫来了?”

“怎么?就准你在此扰民,朕还不能与民同乐了?”

“儿臣不敢。皇上是怎么找到这的?”

李世民斜了一眼李沐:“朕与皇后正游灯河,恰好见这边大放烟花,正想着是哪个混帐这么大手笔,便寻了来。”

“儿臣是助涨一下上元节气氛,这不也是更好地让皇上与民同乐嘛?”李沐突然嘿嘿讪笑道,“皇上来了多久了?”

“朕需要告诉你吗?”李世民哂然道,“快去替朕与皇后取些吃喝,侍候好了,朕不治你扰民之罪。”

“遵旨。”

李沐连忙招呼着护卫们为李世民张罗吃喝之物。

看着李沐的背影,李世民道:“明月啊,你姑母走得累了,带你姑母去那边歇歇脚。”

长孙明月福了一福,搀扶着长孙无垢去了旁边的木台。

长孙冲还算机灵,不待李世民开口,便拉着李丽质追皇后二人去了。

“玄龄、辅机,来来,朕也走累了,坐下说话。”李世民指了指摇椅道。

“辅机啊,明月今年十四了吧?”突兀地一句,让长孙无忌心中一震。

他方才就发现情况不妙了。

看见李沐拉着长孙明月的手,站在一起,这本来在长孙无忌看来也不算什么事。

男未娶,女未嫁,虽说年龄小了点,可按二人的身份,也不是什么犯禁之事。

可长孙无忌无意中看见,李世民看见这一幕时,他的手指贴着衣襟,在轻轻地弹动。

在李世民身边几十年了,长孙无忌太明白李世民这些细小动作的含意了。

这个动作说明李世民心中已经怒意,而这怒意没有表现在脸上,而是这样手指轻弹,这表示有人要倒大霉了。

长孙无忌想不明白,李世民这怒意是冲谁的?

这一路上,李世民夫妇都心致高昂,怎么一到了这就有了怒意了呢?

这肯定是与李沐有关,所以长孙无忌才狠狠地怒视李沐。

本以为李沐是始作俑者,可现在听李世民这么一问,长孙无忌的心立马就提起来了。

“劳陛下挂心,小女明月正是十四岁。”

“哦,不小了,是该张罗张罗她的婚事了。”

“啊?陛下劳心国事,这等小事……。”长孙无忌话还没说完,只感觉后面的房玄龄冲自己的脚后跟悄悄地踢了一脚,连忙顿住了话头。

“这样,朕回去与皇后说说,让她寻一高门,朕亲自为明月指婚,卿以为如何?”

“……臣……叩谢圣恩。”

这时,那边烤串的香味开始弥漫过来。

李世民呵呵一笑,道:“这逛了一整晚,朕还真有些饿了,走,与朕一起去尝尝那小子的美食。”

说完顾自大步而去。

长孙无忌郁闷地看了房玄龄一眼道:“玄龄踢某何意?”

房玄龄轻叹道:“你还看不出陛下的心意?”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莫非陛下对小女不喜?”

“糊涂。”房玄龄轻喝道,“陛下不喜的是令爱与李沐亲近,辅机啊辅机,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就想不通呢?你想想李沐在陛下心里的份量,再想想你长孙无忌在朝中的份量,如果这二者合二为一……。”

第一百八十四章 李世民拒绝赐婚

房玄龄摇摇头,追李世民去了。

留下长孙无忌目瞪口呆,他本是个聪明人,这道理他自然一点即通。

原来如此,长孙无忌惊出了一身汗来,还好自己没有打算与李沐联姻,这事真要是成了,恐怕李世民第一要对付的就是自己了。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顺应李世民,让明月早点定下亲事,如此,才能化解李世民心中的猜疑。

长孙无忌有了决定。

“唔,不错,这羊排与宫中的一比,别有一番滋味。”

李世民显然是真饿了,眨眼间消灭了一块羊排。

长孙无垢显然斯文的多了,她慢条斯里地撕碎了吃着。

“正如陛下所言,确实与众不同。”

“这可是孩儿亲手为父皇、母后调制的。”李丽质不失时机地卖乖道。

李世民一愣,“真是你亲手调制的?”

“正是。”

“哈哈……。”李世民老怀大慰道,“我儿长大了。”

长孙无垢也笑道:“我儿能有此心,娘很欣慰。”

李沐适时为李世民递上一杯酒道:“皇上请用。”

李世民撇了一眼道:“怎么,就用这来打发朕?你的白酒呢?”

李沐解释道:“今日有公主等女子在,白酒太烈,所以才选了胡酒,陛下如果要白酒,那儿臣这就吩咐护卫去取。”

李世民伸手接过道:“不必了,就这吧。”

说完,一饮而尽。

“唔,不错。玄龄,辅机,多饮几杯,今夜尽兴便是。”

于是,李世民几人看着湖中的花灯,觥筹交错,痛饮起来。

倒是将李沐这一群小辈冷落在了一边。

李沐悄悄走过去,对长孙冲几人道:“皇上几个估计没一会结束不了,要不,我让护卫取些烟花来,咱们自己动手燃放,如何?”

这提议得到一致认可,谁也不想在这群长辈面前拘束。

李沐便招手让护卫取来一箱烟花,引着众人往湖边去。

不想,李世民眼见,“李沐,你等去何处?”

“臣等去燃放烟花。”

“你不放去,朕还有事与你说,驸马,你带她们去吧。”

“儿臣遵旨。”长孙冲冲李沐挤了挤眼,应道。

李沐无法,只能交待护卫们小心照看,自己回到了李世民一群人中间端坐。

可惜李世民显然不想放过他。

“李沐。”

“儿臣在。”

“方才朕听你诵读诗词,其中有一句,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端得是好气度、儒雅风流啊。”

“儿臣一时心血来潮,当不得皇上夸赞。”

“听听,听听。玄龄,辅机,你们听听,他倒是听出来朕在夸赞他。”

李沐听不明白,房乔、长孙无忌也听不明白,不知道李世民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一下子,气氛便冷了下来。

李世民仿佛感觉不到这种尴尬的气氛,他又一杯饮尽道:“李沐,趁起美景,不如再做一首诗来于朕佐酒如何?”

李沐迟疑道:“儿臣不敢在陛下与中书令、司空前卖弄。”

此时,房玄龄突然开口道:“李沐,今日陛下微服出游,不必拘紧,大胆做来便是。”

李沐心中疑惑,可房玄龄这话好似在指点自己什么。

“儿臣献丑了。今日陛下上元节出游,那儿臣就作首应景的吧。”

李沐在脑海中转了转,朗诵道:“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身闲共睹中兴盛,怯逐大家弄焰火。”

“妙。”房玄龄击掌道,“好一句身闲共睹中兴盛,怯逐大家弄焰火。陛下,臣以为就为这中兴盛世,当浮一大白。”

长孙无忌虽然不明白房玄龄究竟想做什么?

下意识地端盏道:“臣等敬陛下。”

李世民笑了,“想不到沐儿如此年纪竟是文武双全,朕依了二位爱卿,来,饮胜。”

长孙无垢也轻笑着举杯,不过没有饮尽,只是轻啜了一口,然后说道:“沐儿文采风流,陛下应当赏之。”

李世民扭头问李沐道:“李沐,说说想朕赏你点什么?”

李沐躬身道:“臣确有一求,望陛下恩准。”

“讲。”

“臣恳求陛下指婚。”

“指婚?”李世民眼中闪过一抹洌色,“何家女子入了沐儿之眼?”

长孙无忌冷汗刷地流下,他冲着李沐使劲地施眼色。

李沐不为所动,道:“司空嫡女长孙明月。”

李沐的话一出,李世民脸色瞬间凝滞了,长孙无忌已经乱了方寸,竟指着李沐大喝道:“李沐放肆,休要胡闹。”

房玄龄轻叹一声:“李沐,你尚年幼,此事勿须着急。”

而长孙无垢却一愣,她眉头一蹩,随即又迅速舒展开来。

李世民看着李沐道:“李沐,朕以为房爱卿所言在理。你尚年幼,且长孙明月还大你三岁,待你成年时,明月早已过了及笄的年龄。所以,此事朕不准。”

李沐此时证实了长孙明月所言不假,李世民果然反对自己与长孙家的联姻。

心中暗暗佩服长孙明月独特的敏锐。

李沐此举并非真想让李世民赐婚,当然,如果李世民真答应了,李沐也照样磕头谢恩。

李沐的真正用意有三,一则试探李世民对自己的态度;二则试探长孙无忌的态度;三则试探李世民对长孙氏与自己联姻的态度。

此刻李沐见目的达到,本待见好就收。

不料意外发生了。

一直端坐的长孙无垢突然开口道:“陛下,臣妾以为,李沐与明月确实不合适,不过沐儿既然有娶亲的心思,那以臣妾看,陛下不如成全了他,选一名门淑女为其指婚,也应了赏赐一说。”

李世民听了哈哈大笑道:“皇后所言甚是,朕深以为然。”

扭头对李沐道:“李沐,可还有属意人选乎?”

李沐赶紧摇头道:“既然陛下不准,那儿臣收回所请便是,房公说得对,儿臣还小,此事过几年再说吧。”

不料李世民没有理会李沐,他扭头问长孙无垢道:“皇后可有合适人选?”

长孙无垢微笑道:“陛下莫非忘记了漱儿?”

“皇后所言极是,漱儿年龄与李沐相仿,倒是般配。”李世民闻言一副恍然状。

第一百八十五章 差点尚公主

李世民夫妇的话,让边上的长孙无忌心中感叹,果然如房玄龄所料,皇帝这是想把李沐牢牢地控制在他的手心里啊,甚至已经到了不惜一切的程度。

李沐看了心中腹诽,这夫妇一唱一和,难不成当旁观者那是傻瓜吗?

李世民笑着对李沐道:“李沐,高阳公主正好与你年龄相仿,朕……。”

李沐一听,头轰地炸开了,长孙无垢言中的漱儿竟是高阳公主,我去,不说那乌七八主槽的事,就说这血统都乱套了,李世民的女儿,那就是自己的堂姐妹啊。

想到此处,李沐已经不管不顾了,急声阻止道:“不可,皇上万万不可。”

李沐此言让满座目瞪口呆,竖子安敢拒婚?

房玄龄急得窜起身来,喝道:“休得放肆!李沐,还不赶紧向陛下请罪。”

李世民经过短短的一愕,被房玄龄一言点醒,迅速暴走,厉声喝道:“李沐,朕的公主难道还配不上你不成?今日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治你欺君之罪。”

李沐这才回过味来,自己反应太甚了,已经触了李世民的逆鳞,李世民一开年想纳妃,就被郑家拒婚,正憋着气呢,如今想指婚,又被自己这么一拒,那面子放何处去?

换作是自己,不也得火冒三丈?

李沐脑子急速转动起来。

那边长孙无垢也着急了,自己是一番好意,李世民对长孙家族忌惮,不同意指婚长孙明月,其实自己心里也不同意长孙氏再扩展实力,引起丈夫与兄长的势力争斗。

原想着将高阳公主指婚给李沐,借此帮助丈夫将李沐更好地笼络住。

同时也好与李沐改善一下因李泰而生疏的关系。

不想李沐这厮不知好歹,竟然公然拒婚,幸好李世民还没说出口,不然,让皇家的颜面何存?

“沐儿,你可是已无话可说了么?”长孙无垢急急地问道,她后悔不该出这么这个主意。

李沐被“沐儿”两字提醒,脑中灵光一闪,立马有了对策。

“儿臣打断皇上说话,确实有罪。”李沐跪下请罪。

“你放屁。”李世民情急之下,粗口都暴出来了。不过在场所有人都选择了无视。

“朕要治你的是欺君之罪。”

李沐回答道:“皇上,依大唐律,同姓不得通婚。”

李世民明显一愕,他看向房玄龄,他倒不是不知道同姓不得通婚,而是打心眼里没有认为李沐的李与自己的李是一样的。

其实在李世民心中,除了宗室的李姓,天下的李姓都与自己是不同的。

同时,这指婚之事倒不是预先谋定的,而是机缘巧合,一时兴起。

李沐的这一解释,确实也有道理。

房玄龄连忙答道:“确有此律。”

李沐迅速盖棺定论道:“况且,儿臣被皇上与皇后收为义子,入了宗籍,论起来与公主是兄妹,兄妹之间岂可通婚?皇上与皇后的恩宠,儿臣铭记在心,儿臣并非忘恩负义之辈。只是鉴于律法不允,儿臣只能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世民与长孙无垢两夫妻面面相觑,李世民的怒气渐渐平息。

挥了挥手,李世民道:“罢了罢了,这倒是朕考虑的不周,此事不得再提。”

“臣等遵旨。”

李沐心里轻吁了口气,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李沐,朕本想过两日传召你入宫奏对,既然今日都在,就择日不如撞日吧。”

李沐应是。

长孙无垢起身道:“陛下既然有国事要与诸卿商议,臣妾正好去看看那几个孩子。”

李世民颌首:“天色已晚,观音婢身体方愈,要当心寒露。”

长孙无垢福道:“谢陛下关心,臣妾理会得。”

“玄龄,那就开始吧?”

“是。”

“前些日子,给事中马周上了一道奏折,言及朝廷取仕的种种弊端,建言进行科举改革一事。李沐,朕听闻此疏出自你的授意,所以,想当面听听你的想法。”

李沐扫了房玄龄、长孙无忌一眼。

房玄龄面色平静,显然已经知晓了此事。

而长孙无忌却面露茫然。

李沐心中一动,难道李世民已经对长孙无忌疏远了吗?

不对啊,如果疏远,那现在李世民就不应该当着他的面,说起此事才对。

李沐心中不解,回话道:“马少监谦逊,儿臣当日只是有所提及,并非如马少监所说,是儿臣的授意,奏折皆是马少监的手笔,儿臣不敢冒领。”

“哦?真就如此吗?朕还以为朕让你入读国子监,你心中不服,又不敢抗旨,所以想了一辙来要挟朕。”

“儿臣不敢。科举之事是国之大事,关乎天下数十万仕子,更关乎大唐江山社稷,儿臣绝不敢以此事要挟皇上。再说了,入读国子监是皇上对儿臣的爱护,这点儿臣是知晓的。”

“唔……这就好。”李世民看似满意地点点头,“那说说吧,你对此奏折是如何想的?”

长孙无忌的脸色有些难看,如此大事,在场四人,只有自己现在才知道。

这是不是说明自己已经被边缘化了。

难道皇帝真有防备自己之心?

“儿臣不知道马少监奏折中如何说的。不过大概的意思,儿臣还是知道一些的。”

李沐一边说一边留意着三人的表情。

“概而总之,如今朝廷取仕,无非三种,一是门荫入仕,此路几乎全掌握在朝廷重臣手里,占了仕道的一半之多;二是依前朝科举旧制入仕,只是最多只占仕道的一成;第三种有些可笑,不知道朝堂上哪位圣贤竟制订出如此奇妙的选官之道,京城中五品以上官员皆能举荐一人为各县县令……。”

李沐还没说完,就听长孙无忌厉喝道:“李沐休得放肆,这是陛下与老夫一起商议制订的,有何可笑?”

李沐大惊,这制度制订是在大业年间,那时李世民还是秦王,长孙无忌哪里的权力去制订国策?

李沐向李世民望去,只见李世民倒没有发怒,而是用带着戏谑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第一百八十六章 长孙无忌的威胁

这时,房玄龄道:“李沐,此项入仕制度,是司空贞观元年任吏部尚书时所制订的。今日陛下面前奏对,且不要再说无干的话题。”

房玄龄的突然开口,让长孙无忌失去了继续追究的基础,可长孙无忌听出房玄龄明显有拉偏架的意思,心道,不对啊,这房乔怎么为了李沐与自己唱对台戏了?

“原来如此,沐失言了,还望司空不罪。”

“算了,不知者不罪,老夫岂是气量狭小之人。”

“行了。李沐,你继续说。”李世民有些不耐烦了。

“是。上述三种选官制度,先不说第二种,说说第一种和第三种,这二者其实是一个道理,那就是官二代。父亲是官,儿子是官,孙子也是官,官官相承,如此一来,几代之后,一个新的世家豪门就这样诞生了。”

这句话显然说到了李世民的心坎坎里了,李世民对世家豪门的恨意已经是盈满欲泄。

房玄龄微微点头,而长孙无忌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现在说说第二种,科举入仕,这本是为国取才的正道,却因为被门荫、举荐所阻碍,学子入仕者,千中无一,如此下去,天下仕子何来动力求学?”

李世民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停止门荫、举荐入仕,规范科举入仕之道,让真正有能力的学子进入朝堂,如此世家豪门就不会再有尾大不掉之势。”

长孙无忌再也忍不住了,他起身道:“此言谬矣,先不说世家子弟博闻强识,非寒门子弟所能比。就说说朝廷这些忠诚于陛下忠诚于大唐的官员,如果贸然停掉他们的门荫权、举荐权,到时天下震动,江山不稳,悔之晚矣。”

在场所有人因长孙无忌的话,都沉默了。

李沐不反对长孙无忌的话,确实,对于既得利益集团来说,这一刀是伤及了他们的根本,从历史上看,科举兴起之时,正是世家豪门没落之日。

自己不肯与马周一起上疏,也正是担心这一点。

这个时代的世家豪门实力非同小可,连李世民都对之忌惮,不敢轻易与之对立,自己一个小小有名无实的县伯,如何螳臂挡车?

想到此,李沐觉得还是需要慎重起见的,万一李世民真一时兴起,大刀阔斧一棍子砸下去,那就如长孙无忌所说,真的天下大乱了。

“禀陛下,儿臣以为司空乃老成谋国之言。科举改革必行,可还需要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儿臣以为,可先选一州或数州暂行。另外,也可提升科举入仕官员的名额,例如先提升至五成,然后每五年再提升一成,如此一、二代之后,科举必兴,也不至于引起世家豪门的剧烈反噬。”

李世民的脸色因李沐的这番话迅速阴沉起来。

房玄龄见状不妙,连忙道:“陛下,李沐只是建言,此事还得皇上乾纲独断。”

李世民摆摆手道:“此事再议。李沐,朕还有一事要问你。”

“皇上请问。”

“给事中马周禀报于朕,交通监募款之事近在眉睫,你身为交通监监正,朕要问问,你打算如何杜绝世家豪门与民争利之事?”

李沐心中一震,李世民看来是记仇了,自己会不会因此而引火烧身。

“回皇上话。儿臣已经令马周将告示贴遍京城大街小巷,同时以朝廷的名义下发通告到各州县,进行宣传。”

“可百姓未必能明白入股直道的意义和好处。”

“皇上说得是。不过长安至岐州直道已经完成数月,至秦州的直道也即将完成,商人都已经尝试到直道的便利,也深知直道的利益所在,于是纷纷寻求入股直道的路子,只是不得其门而入。前些日子,连儿臣的庄子里,都有不少闻讯而来的商人投贴拜访,只是被儿臣拒之门外了。如今朝廷告示贴满大街小巷,百姓岂有不闻风而至的道理。”

李沐顿了顿,继续道:“另外,儿臣为了避免世家相互勾结,集中入股直道。还特意制订了规则,每股十贯,每户申购不得超过二十股,同时,前来申购之人都需持有当地官府的户籍证明,如此就算有人想要搞乱,恐怕也一时无法找到那么多的人。”

李世民“唔”了一声,道:“方法虽好,只是缺乏震慑力,你可曾想过,如果世家豪门真对直道垂涎三尺,以普通百姓的实力,如何对抗?”

“不至于吧?”李沐皱眉道。

“哼。”李世民一声轻哼,只是没有再理会李沐。

而是转头对房玄龄二人说道:“好了,朕吃喝好了,也累了,二位爱卿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完竟顾自起身,向长孙无垢的方向行去。

李世民突然说走就走,令李沐三人猝不及防。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房玄龄首先拱手道:“辅机,老夫也累了,先告辞了。”

说完,仅抬脚就走,连说客气挽留话的时间都不给李沐留。

李沐怔怔地看着房玄龄的背影,只听边上长孙无忌幽幽道:“李沐,你走得太远了。”

李沐霍地回头道:“司空此话何意?”

长孙无忌盯着李沐的眼睛道:“老夫一直以为,你与老夫该同进退、共富贵的,可今天陛下所说科举改革之事,还有直道募款之事,皆损害到世家的利益,且都与你有关。你说,日后,老夫该如何对你啊?”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了,李沐现在还不想与长孙无忌交恶,于是答道:“科举改革之事,虽然我赞同,但对如何实施有异议,司空方才也听到了,我不建议立即实施。至于直道募款之事,之前沐就与司空说过此事,只要世家不来搞乱,此事与世家就没有关系。”

李沐的话暂时打消了长孙无忌心中的疑虑,所谓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他不认为李沐现在有什么理由要与自己交恶。

“既然你这么说,老夫就选择相信你一次。”

李沐道:“谢司空。”

“李沐,今日陛下的反应你也看到了,日后可不许再提娶明月之事,此事关乎你我两家的前程,切不可肆意妄为。”

“是。”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本该是欢乐的夜晚啊

“还有,关于科举改革,你可知道,这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李沐苦笑道:“司空啊,你也太看得起沐了,这事完全是皇上在推动,沐区区一个不在朝堂的四品县伯,这种国策,哪轮得到我僭越。”

长孙无忌阴沉着脸道:“老夫自然知道,只是此事你最好旁观,切不要在后面推波助澜。”

李沐心中大惊,听长孙无忌的意思,真有与李世民暗中较劲的意思。

“沐以为,您贵为司空,地位尊崇,何必与那些豪门搅和在一起呢?”李沐真是好心劝解,他不希望长孙无忌有事,至少几年之内,在自己实力足够前,不要有事。

如果长孙无忌真与李世民较上劲了,那李沐会非常为难,因为与长孙无忌有太多的利益牵拌了,这一下子,如何割裂开来?

李沐心中也奇怪了,这郎舅二人是怎么了?历史上这二人不是好得快穿一裤子了吗?

难道不是真的?

“搅和?”长孙无忌嘿嘿冷笑道,“长孙家族就是大唐最大的豪门。”

李沐被长孙无忌此话惊醒,我去,对啊,在李世民的强烈压制下,世家豪门的子弟已经在朝堂中不见了踪影,全转入各州县,农村包围城市去了。

如今的大唐,长孙氏排名第二。

那么,李世民动世家豪门,就其中岂不包括长孙氏那内?

李沐想到此,惊出了一身冷汗。

长孙无忌看着李沐的表情,知道他已经听明白了。

“老夫也累了,不等冲儿、明月了,一会儿烦你转告他们兄妹,早些回家。”

“我送送司空。”

“不用了,李沐,老夫最后对你说一句,不要为了眼前的荣耀,与天下世家豪门为敌,这样你会得不偿失。”

李沐愣了一下,这个功夫,长孙无忌已经走出很远了。

李沐知道,自己与长孙无忌之间的隔阂也越来越大了。

……。

长孙无垢的到来,并没有让这群玩疯的青少年拘束。

李丽质甚至上前拉着长孙无垢的手,准备将她拖去一起高乐。

长孙无垢嗔怪地瞪了李丽质一眼:“都已是嫁了人的了,还这么没轻没重的。”

李丽质摇着长孙无垢的手撒娇道:“母后,难得出来高乐,您就不要再说教了吧?”

长孙无垢摇摇头道:“好了,好了,你自管玩去,娘还有事与明月说。”

李丽质倒是不在意,长孙明月是皇后嫡亲的侄女,有悄悄话说,也是正常,所以,闻言就撒腿找长孙冲去了。

“不知皇后找孩儿有何事?”长孙明月有种异样的预感,能让皇后撇下李世民前来找自己,肯定有不寻常的事。

“明月啊。”长孙无垢未语先叹,“你心里对李沐真有情愫?”

长孙明月闻言脸瞬间通红,饶是她身怀处变不惊的本事,可面对长孙无垢如此直接的盘问,也是闹个措手不及。

长孙无垢是过来人,看着侄女的脸色便知道此事不假。

心道,真是孽缘啊。

“明月,你可知道,方才李沐当着你父亲的面,向陛下恳求指婚于你?”

“啊……。”长孙明月张大了嘴巴,李沐竟然……这消息确实令她震惊,自己刚刚不是已经明确告诉他了吗,二人之间不可能,李沐怎么还会向皇上恳求呢?

长孙明月的心中掀起了波澜。

突然她心中生起一份希望,她看着长孙无垢的眼睛,盼望能从她的嘴里吐出好消息。

“姑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心中应该清楚,陛下是不可能答应李沐所求的。”长孙无垢看着明月期盼的眼神,轻轻叹息道,她真不忍心将这个坏消息说出来。

“孩儿明白。”长孙明月的神情突然平复下来,淡淡说道。

“那就好,此事就此作罢。姑姑会替你留意,过些时候,替你找个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再请陛下为你指婚。”

长孙明月道:“皇后不必劳心,孩儿知道,自己的婚事全凭父亲之命。”

长孙无垢伸出手,拉着长孙明月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口中叹息道:“傻孩子,你还小,等过几年,你就不会觉得难受了。”

长孙明月被这一句话激得哽咽起来,她微微抽泣道:“孩儿知道了。”

二人都沉默了下来,彼此间拉着手,望向那星火点点的夜空,这本应该是个欢乐的夜晚啊。

当李世民过来,看着这二人相互依偎,心中也有种难言的酸楚。

其实自己心里还是很喜欢这个侄女的,从小聪慧乖巧、善解人意,如果换了别的任何一人,自己绝对会高兴地为她指婚。

可谁让这人恰恰是李沐呢?

自己绝对不会再在大唐扶持出另一个尾大不掉的势力,就算是长孙氏,也不行。

世家的女子,就应该有秉承父母之命的觉悟。

想到这李世民坦然起来,他大步上前道:“观音婢,该回宫了。”

长孙无垢闻言松开握着明月的手,应道:“好。”

长孙明月在皇后背后悄悄抹去眼角的泪痕,向李世民福道:“孩儿恭送陛下。”

李世民微笑地看着长孙明月,“明月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朕来日必会替你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谢陛下。”长孙明月淡淡地应道。

……。

这天夜里,李沐与长孙冲三人告别之后,回到了安仁坊的宅子。

被李世民突然地打扰,破坏了今夜本该愉快的心情。

不过,也让李沐对李世民与长孙无忌之间的奥妙,有了一种更深刻的把握。

李沐一进宅子,就发现常玉父女早已等在那儿了。

“常大叔,等很久了吧?”

“没多久,只是一个晚上而已。”常绿云抢白道。

李沐嘿嘿干笑。

常玉瞪了常绿云一眼,对李沐说道:“属下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禀报。”

“何事?”

“据手下上报,近日里,各州县有大量人员,向长安聚集而来。”

李沐道:“我知道了,交通监募款的通告下发已经十余天了,各州县百姓有此反应也属正常。”

常玉点头道:“既然少主认为正常,那便没什么事了,属下告辞。”

李沐道:“我送送常大叔。”

第一百八十八章 腌臜之地

“少主留步,狼牙卫的一应事宜,都已经交待给小女了,日后少主如果再有什么指示,就吩咐绿云传递便是。”

“好。”

常绿云一直闷声不响的状态,从常玉离开后,便迅速改变了。

“李沐,你可是答应过我上元节一起燃放烟花的?枉我在此等候了一个晚上。”常绿云张牙舞爪地抨击着李沐失约的无耻。

李沐确实是忘记了答应过常绿云。

于是陪笑道:“下次,下次一定记着。”

“你说,该如何补偿?”

李沐道:“你说。”

常绿云眨了眨眼,突然促狭一笑,道:“陪我去莳花馆。”

“莳花馆?”李沐被雷到了,自己十一岁的外表,带着这个丫头去伎馆,这要是说出去,那可是长安城里最大的笑话了。

“不,不,这肯定不行。”李沐将头摇成了拨郎鼓。

常绿云见李沐回绝的态度非常坚决,吸了吸鼻子道:“你也太无趣了,你以为我想去啊,还不是刚接手狼牙卫,做为二档,总需要去熟悉一下手吧?”

原来如此,李沐松了口气。

“你不陪我去,那我自己一人去?”常绿云的嘴明显有些外撅,通俗的说,是嘟着嘴。

李沐想了想,柳氏、闻香二人经营莳花馆已数月,自己没去过一次,是该去看看了。

于是对常绿云道:“也罢,我陪你去就是。”

常绿云雀跃道:“早这样,不就完了吗?”

“明日我有事,后天吧。”

“好。”

李沐正色道:“去可以,不过你要着男装。”

“好。”

“同时必须听我的。”

“好。”

“没我同意,不得乱说话。”

“好。”

……。

莳花馆,如今已经成为长安城时尚的代名词。

它有三绝。

美酒、佳人,还有价钱。

美酒当然出自李家庄,除了一杯倒酒楼,长安城里供应上品白酒的也就只有莳花馆了。

而柳氏按李沐的吩咐,要把莳花馆打造成长安第一伎馆,更为了争一口气,灭灭漱玉阁的威风,于是与闻香不惜钱财,在整个长安娱乐行业中,花重金挖来了各楼的名角。

不仅如此,连漱玉阁的都没放过。

刚好李泰如今闭门谢客,要想扮演乖宝宝了,对柳氏的挖墙角竟没有什么激烈反应。

于是,整个长安的伎馆,还以为莳花馆背后有什么了不得的后台,连李泰都没动静,他们自然不敢去触莳花馆的霉头了。

就这样,莳花馆的名头在长安城里迅速窜起,如日中天。

这天傍晚,天色将黑,华灯初上。

人头簇拥的莳花馆大门外,来了两个少年郎。

面如冠玉,衣着华丽。

一身绸帛长衫不说,腰间所挂的玉佩,就已经亮瞎众人之眼了。

这个时代,凡是正经世家出身的公子、小姐们,因家规约束,都不着丝绸,行为低调。

只有商人和乐人,还有象寻花问柳的二世主们,才会锦衣玉履,招摇过市,惹人白眼。

守在门外的龟奴儿们,那都是阅人久矣的老油条,一看便知道这是哪个商贾巨擘家中跑出来的二世主。

于是,一溜烟地迎上去,阿谀道:“两位公子,这是第一次来莳花馆么?”

为首看似年长的少年郎道:“正是。”

龟奴儿一脸傲然道:“要说长安城里,咱莳花馆要敢说第二,可没人敢说第一。”

年长少年郎眼中闪过一丝阴沉,不过迅速隐去,笑道:“这么说来,咱是来对了?”

“二位公子,耳闻为虚,眼见为实,请进去一观,就知道小人所言真假了。”

年长少年转头对同伴道:“常兄请。”

“李兄弟请。”

二人联袂而入,留下那龟奴儿好生不解,这看似年长的居然是弟弟?

这二人自然是乔装而来的李沐和常绿云。

入到里面,有小厮迎上来问道:“二位公子可有预订楼上雅座?”

李沐摇头道:“没有。”

“那就要委屈二位公子在楼下大堂了,楼上雅座都已经被预订了。”

“无妨,我们就在楼下观赏好了。”

“那就请二位公子随小的来。”

小厮将二人引到东侧靠墙的一处空桌,“二位公子要用点什么?”

李沐道:“先上一斤酒,四色糕点,别的要时再唤你就是了。”

“好咧,那二位公子自便。”

常绿云不解,“李兄这是何意?为何不直接去找柳氏?”

“先看看再说。”

李沐四下一打量,这客人确实不少,可与自己想象中要达到的品味相差甚远。

这时,突然闻听边上一桌的客人正在聊天。

“戴兄可知道,对面漱玉阁这两天来了一批新雏,嘿嘿,模样俊俏得很。”

“听说了,莫非黄兄已经拔了头筹?”

“哪里,据说学莳花馆,可远观而不可近玩矣。”

“我呸……都是出来卖的,装甚么清高?还不是待价而沽,拉高身价。”

“不,不。戴兄此言差矣,我昨夜在漱玉阁听新来的唱了一曲,那嗓子……啧啧,说它是之音也不为过。”

“哦,敢问黄兄,比之莳花馆的头牌闻香如何?”

“唔……。我以为,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话我可不信,要说长安乐坊之内,琴棋书画还有谁比得过闻香?你可知道,这闻香当初可是从漱玉阁过来的,听说还是越王李……。”

“嘘……。戴兄,你我皆是出来寻乐的,只说风月,不谈朝堂之事。”

“是,是……。”

“我真不是虚言,不信,戴兄可以亲自去瞧瞧、听听。”

“也罢,那就去听听?”

“走罢,去听听。”

二人说着起身而去。

李沐心中一动,看了一眼常绿云道:“常兄,可有意与我去对面漱玉阁逛逛?”

常绿云皱眉道:“腌臜之地,我可不乐意去。”

李沐一听,心中一乐,还腌臜之地,这莳花馆你不是吵着闹着来吗?

“那你就在此等着,我去去就来。”

一听李沐要独自去,常绿云便不乐意了,“不行。好吧,我随你去就是了。”

二人随即离开莳花馆,进了漱玉阁。

第一百八十九章 妙人秦心

此处对于李沐来说,可以说是旧地重游,当日抓捕李忠,正是此地。

而柳氏、闻香也正是因为当日之事,投了狼牙卫。

还别说,这漱玉阁被莳花馆压制数月,客流虽不及莳花馆,但也不算少。

耳边骤闻有人大叫道:“唤秦心出来。”

瞬间,大堂内许多人跟着呼叫:“唤秦心出来。”

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急奔出来道:“诸位客官别急,秦心正在梳妆,马上就出来了。”

台下呼喊之人不听,依旧狂叫不止。

此时,突听后台“叮叮”两声琵琶拔弦之音。

然后便是丝竹乐音响起。

台下喧闹声瞬间平息了下来,一片寂静中,一缕清音传来。

“深闺闲锁难成梦,那得同衾共绣床。一自与郎江上别,霜天更自觉宵长……。”

此音如泣似诉,伴随着缕缕琴声,悠悠扬扬,一种幽怨的情韵令人回肠荡气。

仅短短数句唱完之后,大堂内足足静了一柱香的时间。

所有人如痴如醉地望着台上,而台上却空无一人。

李沐心中感慨万分,这才是伶人的至高境界啊,还未露脸面,凭借声音就紧紧抓住了人心,想不到这个时代这有人精通营销之术啊。

此时,突然有人大声喊道:“秦心。”

“秦心。”

“秦心。”

饥渴难耐的男人们一涌而上,有的都快爬上台子了。

这下漱玉阁的护院没有客气,拿着扫帚将那些坏了规矩的人一齐赶下台去。

真可谓一女倾国啊,李沐心中感叹,这女人真有想像中那么好吗?

只怕未必,所谓见面不如闻名,最美好的只是每个人在自己心中想象出来的。

而这女人恐怕深谙经营之道,善于包装自己罢了。

李沐冲身边常绿云不经意地一笑,仿佛是在说,看吧,咱可是有定力的。

以此来显示着自己与那些男人们的截然不同。

还真别说,常绿云的眼神中为之投入更多的赞赏。

这让李沐不免有些小得意起来。

终于,佳人自幕后款款而至,身姿轻盈,细腰犹如被风吹动着的柔弱的柳枝。

所有人伸长了脖子,争着看秦心的颜容。

连李沐也不例外,竟往前挤了数步。

这时,李沐突然感觉到脚痛,象被人踩了一脚。

我去,李沐扭头,才发现常绿云正瞪着自己。

李沐冲着常绿云干笑两声。

这时,那秦心已经走到了台前。

李沐一看,心中大失所望,只见那秦心怀抱琵琶,竟是一纱蒙面。

我去,真不亏是怀抱琵琶半遮面啊。

有道是“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秦心一边前行,一边双手轻轻地拨动刻花雕凤的琵琶,蝉翼般的鬓发,随着节拍微微摇动。

“愁听黄莺唤友声,空闺曙色梦初成……。”婉转低吟地曲调可算是揉碎了一干七尺男儿的玻璃心。

一曲唱完,秦心颤巍巍地福身致谢,台下哄然叫好声响澈一片。

“秦心。”

“再唱一曲。”

“再唱一曲”……。

李沐凭借着自己的体能,愣是往前再挤出数步,留得常绿云在身后跺脚不已。

而此时,身后涌动的人潮,所造成的推挤力,将李沐直接推到了台下。

离秦心虽说是台上台下的的距离,可直线来算,不过咫尺之间。

秦心直起柳腰,无意间眼神正对着挤上前来的李沐。

秦心从心里升起一阵厌恶,一个少年竟也如此好色?竟冲到台前来了。

也仅仅是一蹩之间,李沐清晰地发现,这女子的眼神中透着一种高冷。

说起高冷,李沐这一刻,又想起了长孙明月来。

这种高冷与长孙明月的高冷有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长孙明月的高冷是天生在骨子里的,她对人却是和善的,只是因为她的出身和气质,让人有些自惭形秽罢了。

而这女子的高冷却是相当霸道的,她的眼神透着鄙夷和不屑,眼中仿佛在说,我烦,离我远点,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感。

而正是这种冷感,反而刺激着寻欢的男人们如飞蛾扑火一般如痴如醉,竞相邀宠。

人才啊,李沐感慨着,不知道李泰从哪找来这么一个尤物。

想到此,李沐明显感觉到李泰的用意来,武斗不行,来文斗了。

而此时,李沐感觉后腰间被人轻轻一撞,回头一看,只见常绿云与一个男子抵在自己身后。

这男子还很面熟,可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那男子见李沐回头,低声道:“属下见过主公。”

一听声音,李沐恍然,这不是柳氏吗,“你怎么来了?”

柳氏道:“若主公来了莳花馆,属下都不知道,那主公就该惩处属下了。”

李沐闻言笑了,“说得对,那就回吧。”

“是。”

常绿云挑着凤眼问道:“不看了?”

李沐干笑,一边退一边道:“也没什么可看之处,除了琵琶弹得好了点,嗓子亮了点,身材轻盈了些……其它也就没什么了。”

留下常绿云在哪使劲跺脚,还得付酒钱,李沐与柳氏二人已经出了门外。

回到莳花馆中,柳氏引着李沐二人去了密室,而闻香已经等候在那了。

“闻香拜见主公、常供奉。”

“免礼。”李沐冲闻香笑笑,“柳氏。”

“属下在。”

“看到对面的热闹,你有何感想?”

“这……。”柳氏想了想道,“对面只是这几日才找来了一批新人,往日里都是被莳花馆压着一头的。主公放心,属下一定想法将那个秦心挖过来。”

李沐摇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望主公明示。”

“我想说的,之前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我要的是京城最上等的伎馆,而不是热闹非凡的伎馆。”

“柳大姐,主公的意思是说莳花馆品味不够。”闻香轻轻提醒道。

李沐指着闻香呵呵笑道:“闻香说的虽不全中,却不远矣。除了品味、名气,还要有吸引人的噱头,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柳氏咬咬嘴唇应道:“属下明白主公意思了,只是如果按主公所说去做,恐怕对收集情报有些妨碍。三教九流混杂,才有足够的情报来源。还望主公三思。”

第一百九十章 想搞事?

李沐挑挑眉毛道:“你想错了,来自底层的情报,可以由梅组别的成员负责,我需要你提供的是高层的情报,最好是朝堂的。”

柳氏躬身道:“属下记住了。”

“另外,那个秦心确是个人才,你要想尽办法将她挖来。不管她提什么要求,都答应她。”

李沐说到这,脑海中浮现出秦心跳槽,李泰怒不可抑的模样,不觉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今日我来没有别的事,是她要找你们。”李沐指着常绿云道,“她已经是狼牙卫二档头了”。

“属下已经得到消息。”

柳氏、闻香向常绿云施礼道:“恭贺常供奉升任二档头。”

常绿云道:“二位姐姐不必拘礼,我今日来只是与姐姐们重新拟订一下日后的联络沟通事宜。”

李沐道:“你们聊,我出去看看。”

说完便欲离开。

这时,密室内突然传来一串清脆的铃音。

柳氏脸色一变道:“主公,这铃音表示馆里来了重要人物,可能会有收获,属下先去看看。”

“去吧。”

柳氏出去了一会,很快就回来了。

“主公,玄字号房里来了六人,暂时还不清楚他们的身份,只是他们话中提到了当朝司空长孙无忌的名字,所以,监听人员才会传来警示音。”

李沐听了心中一动,能提及长孙无忌的名字,看来应该有些身份。

“你们继续聊,我去听听。”

“主公不可,监听甬道狭窄,还是等监听人员将内容抄写下来,再送给主公观看。”

李沐摇摇手道:“不必。”

柳氏见李沐态度坚决,便不再拦阻。

此时闻香突然道:“那属下陪主公一起去。”

李沐未置可否。

闻香便到密室右侧,不知道按了哪个按钮,右侧的墙上竟开了一道门来。

“主公请,属下在前面引路。”

李沐尾随着闻香弯腰往前行去。

这甬道确实狭窄不堪,毛估着竟不足二尺宽。

只能容纳一人前行。

墙上每隔数丈,被掏了个窟窿,里面放置着油灯,让甬道内不至于太黑暗。

越往里走,压抑感觉越重,让人透不过气来。

好在路程不远,迎面就有数个面裹黑布的人用耳朵贴着甬道的一侧墙监听着。

由于甬道狭小,监听人员都是站着记录,见李沐与闻香走来,也只是看了一眼,连声招呼都没。

闻香回头凑在李沐耳边低声道:“有规定,监听之时不得发出声音。”

可能是甬道昏暗的缘故,也或许是闻香凑得太近,鼻间闻到一股淡淡地幽香,让李沐突然脸红起来。

不想闻香瞧见了李沐脸红,竟靠得更近了,眼神带着媚意。

软玉在怀,李沐暗骂道,他娘的,欺负我还没发育不成。

被李沐眼睛一瞪,闻香掩嘴轻笑,不过身子总算是退了开去。

李沐轻轻推了一下闻香的肩膀,低声道:“再作怪,出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闻香嗔怪地白了李沐一眼,向前行去。

又走了一会,闻香在一个正在监听的人身后停住,轻轻地与那人说了几句,那人便往边上退开了。

闻香冲李沐招了招手。

“就在此处。”

李沐顺着闻香的指点,将耳朵贴近墙上的孔,仔细聆听起来。

“……这次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等赶了数天的路,才聚集到一起,好歹也让他见识一下咱们的实力,省得被他当作软面,横搓竖捏的。”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声说着。

另一个声音响起:“维兴兄轻点,这是京城,比不得荥阳。”

粗犷的声音:“子京兄若是怕了,就回你赵郡就是。”

“你……。”

又一个声音加入道:“合则两利,分则两败,二位入京,难道为着吵闹而来?”

“雍照兄说得是,我等如今是砧板上的鱼,自保不及,二位还有心情窝里反?”

“好了,都少说几句,说说正事。”

“依我看,还是应该先去拜访一下长孙无忌,至少听听他的意见。”

“听他什么意见,他是国舅,我等几家都已经成了禁婚家了,他什么都没伤到,去找了他,说不定还被他给卖了。”

李沐心中一动,“禁婚家”三个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想到朝廷一开年下的第一道圣旨来,难道这里面的六人,竟是大唐最彪悍的五姓世家?

“不至于,不至于。天下世家同气连枝,就算他不帮衬着,也不至于卖了咱们。”

“莫非子京兄忘了,他与那个谁?……谁?”

“李沐。”

“对,对,他与那李沐的铁器数月之间就控制了各州县绝大部分的生意,让我等损失巨大。他可有维护我等之意?让他帮衬?不亚于与虎谋皮吧。”

“都别吵了,听听宗尹兄的意见。”

这时,一个苍老但一听就感觉到压力的声音响起:“见还是要见的,先礼后兵嘛,辅机此人,老夫见过几次,还是能交谈得下去的。这样吧,今日已晚,明日随老夫去司空府会会他去。”

“好。”

“听宗尹兄的。”

“也行。”

……。

声音渐渐地消失了。

李沐猜到里面的人可能离去,便离开了听筒。

这时,李沐才感觉到后背有一种温热传来,扭头一看,闻香正抵着自己。

李沐心中悲叹,这是什么女人啊,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可有听到什么?”闻香毕竟明白大事要紧。

李沐收敛起纷飞的思绪,“应该是五姓七望那几家。”

“七望?”闻香惊诧道,“他们不是早些年被挤出京城了吗?如今他们聚在一起,怕是京城要乱了。”

“先不说了,出去再说。”

闻香没有作怪,引着李沐顺着甬道出去。

回到密室内,常绿云与柳氏已经交接完了,正等着李沐。

“绿云,去找常大叔来。”

“好。”

“柳大姐,去取那房的监听记录来。”

“是。”

李沐靠在椅子背上,闭上眼睛。

五姓七望之人齐聚京城,加上常玉之前禀报,各州县有大量人员入京,二者一合计,脉络就清晰起来。

造反肯定不会,各世家的人不至于想举事,还来京城,自陷险境。

那结合交通监募款之事,真相就呼之欲出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女人的智慧(一)

想搞事?李沐嘴角轻轻一抽。

这时,闻香慢慢走到李沐身后,伸出双手,为李沐轻轻捏起肩来。

这个女人,真是无缝不钻啊,李沐心中感叹,可闻香的手上功夫确实不错,也就懒得去阻拦她了。

没多久,常绿云父女赶来了。

“少主召唤,不知有何要事?”

闻香在常绿云锐利的目光紧盯下,不经意地收回了双手。

“常大叔,之前你说过,各州有大量百姓向京城聚集?”

“确有此事。”

“今日监听到,此事有五姓七望之家参与,我猜测,他们的目标恐怕还在交通监的募款上。”

常玉深思了一会道:“确有可能。”

“我想问问诸位,我们该如何去阻止他们?”

常玉的脸色有些古怪,沉默不语。

此时闻香突然说道:“主公,我们为何要阻止?”

李沐诧异道:“何话何意?”

“阻止他们,得益的是皇帝,狼牙卫反而可能因为阻止他们而暴露,到时皇帝反过手来对付我们,敢问主公,我们能从中得到什么?”

李沐被闻香此话震动了,是啊,自己能得到什么?

由此李沐想到,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为李世民安定天下?

李沐自省着,周围三人,一个是身怀杀夫之恨,要报仇的女人。

一个是扶养自己十年,一心要为先主复仇的家将。

闻香倒是没有什么仇恨,可她想要一个未来。

常绿云年少,心性未定,可估计也不会为了李世民这个不相干的人去出力。

还有那些自己连面都没见过的常玉、梁仲业的兄弟们,十年的潜伏,为得又是什么?

自己是否认有些敌我不分了?

想到此处,李沐突然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没对过。

犹豫不决,斟酌再三,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一连串的词语浮现在李沐的脑海里。

不对,李沐突然想起那晚李师临走前对自己说的话——身为主将,如果连你都没有雄心壮志,就很难获得部下的效忠。

不对,自己确实不应该如此首尾两端,不明不白地下去了。

必须要给常玉他们一个明确的目标,告诉他们自己要什么,如此才能凝聚起人心。

那我要什么?李沐在心里问自己。

李沐深刻剖析自己的时候,常玉上前道:“属下以为闻香姑娘说的在理,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少主何不做个渔翁,坐山观虎斗?”

柳氏也道:“大档与闻香说得对,我们两不相帮,让他们狗咬狗去吧,不管谁赢谁输,都与我们无关。”

闻香突然道:“不,我们还应该从中渔利,主公试想,如果两方迅速分出胜负也就罢了,如果二者相持不下,那以主公的身份,加上神机卫,恐怕哪方都不敢轻觑,如此,主公就可以与他们讲价了。”

李沐被闻香的表现惊呆了,这都是什么女人啊,从哪学得这一套?真是愧煞后世之人了。

“我觉得不对。”

一个反对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且见常绿云挑着眉毛盯着闻香。

闻香笑道:“二档头有何高见,属下洗耳恭听。”

李沐心想绿云这丫头片子,还能有什么高见?这不是为难她吗?

刚想阻拦,却听常绿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没错,两不相帮,待价而沽也没错,可如果坐山观虎斗,就不对了。我们应该恃机而动,谁弱帮谁,让他们对峙下去。”

我去,李沐闻言对常绿云刮目想看,怔怔地望着常玉,心想这是娶了什么样的老婆,才能生出这么一个女儿来?

不对,应该是什么样的尼姑,才能教出这么一个妖孽徒弟来?

让李沐没想到的是,最后的补刀竟出自被自己认为只适合战场的常玉之口。

“我们的目的是复仇,让他们斗个死去活来,我们才可以浑水摸鱼,少主,属下以为小女所说在理。”

闻香听了常绿云的话,脸色一变,福道:“二档头此计甚妙,属下佩服。”

常绿云一时目瞪口呆,竟回答不出话来。

李沐怀疑,这几人是不是事先商量好了,早有逼宫的意思。

真要按常绿云所说的行事,恐怕就是明目张胆地造反了,李世民的眼线遍布朝野,就连长孙无忌府中都有安插,狼牙卫真要恃机而动,谁弱帮谁,那暴露可能就在一夜之间。

想到此,李沐总结道:“诸位说得在理,那就两不相帮,坐山观虎斗吧。至于该不该恃机而动,看情况再定,如何?”

“属下遵命。”

回去的路上,常绿云低垂着头,好象情绪低落。

李沐说话逗她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那秦心模样好看,歌又唱得好,你自卑了?”

常绿云懒懒地回答道:“才不呢,她都蒙着脸,你怎知她长得好看?”

李沐胡扯道:“就是因为她蒙着脸,都这么嚣张,才说明她有自信,既然有自信,那她长得就肯定好看。如果一个人长得丑,就算给她蒙着脸,她的内心才是很自卑的。”

不想常绿云闻言将头一抬道:“那你觉得秦心与闻香二人相比,谁更好看些?”

李沐一愣,明显对这种跳跃不习惯,“为何这么问,闻香与秦心不具有可比性。再说了,看一个人美丽与否,外表只占七成,三成还得看才能和心性。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就算长得再美丽,恐怕也无人会喜欢、敢喜欢,对吧?”

“那倒是。可你为什么非要将秦心挖来呢?你可知道一山不可容二虎,莳花馆已经有了闻香,再来一个秦心,岂不是自找麻烦?”

李沐听了觉得没错,自己还真没想到这一点,不觉得高看了常绿云一眼,这丫头好象突然成熟了,之前在密室中的表现,也令李沐吃惊,莫非就任了二档头,压了担子,一下子长大了?

都说压力令人成长,看来此言非虚啊。

不过李沐还是分辩道:“没事,就算秦心真被挖到莳花馆,与闻香也不至于起什么冲突,毕竟闻香有着狼牙卫的身份。再说了,竞争才能激发人的潜能,说不定二人不打不相交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 女人的智慧(二)

“可是我感觉无论是闻香还是柳大姐,都不象是有信心的样子。”

李沐一愣,自己还真没有想到这一点,也是啊,秦心已经在漱玉阁好几天了,照道理柳氏和闻香应该有应对之策才是。

既然到今天自己询问时,还没有应对之策,恐怕还真如常绿云所说,二人是真吃过秦心的瘪了。

李沐对闻香的容貌有信心,当初李泰都将她看得这么重,不说冠绝天下乐坊,至少长安城还是没人敢与其争艳的。

问题如果不是出在容貌上,又就是出在琴棋书画上了,乐坊嘛,除了这几样,还能象朝堂上比政zhi不成?

李沐听过秦心唱曲,对满场的欢呼声心有余悸,看来问题就出在这了。

常绿云见李沐一直沉默,忍不住问道:“真没有办法吗?如果挖不来秦心,恐怕莳花馆会被漱玉阁一直压制下去。”

这道理李沐自然明白,两家斜对门营业,一旦一家被另一家在气势上压制下去,那就离关门不远了。

李沐捏了捏眉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急在一时,还是想想你自己吧。”

常绿云不解道:“我怎么啦?”

“你这年龄,担任二档头真得好吗?”

“我这年纪怎么啦?你比我还小呢,不照样封了县伯,拜了将军?”

李沐心中苦笑,你不知道,咱可是异类。

“前几天,父亲与我交待了很多事。”

李沐急问:“常大叔说了什么?”

常绿云促狭一笑,道:“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不会想杀人灭口吧?”

李沐听明白了,无奈地埋怨道:“常大叔也真是。”

“别责怪我爹。”常绿云抗议道,“你需要我在你身边,保你的性命,并且既然让我做了二档头,有些事我还是知道为好,不然反而不便。”

“好吧,你有理。”李沐放弃了分辨。

“唉,我想问问,你不会真要造反吧?”常绿云压低声音问道。

李沐心中一惊,瞪眼道:“这是在外面,不可胡说。”

“你放心吧,就算你造反不成,我也能保你逃出去。”常绿云拍拍胸脯道。

“你还说。”李沐怒了,这叫什么话,什么时候自己成了一个要女人保护的男人了?

还他娘的是个女娃,李沐强忍着心中的悲愤,低喝道。

……。

“醒了?”长孙无忌看着低着头,一副惶恐状态的长孙冲,恨其不争地问道。

“孩儿无状,竟睡了一整天,还望父亲惩罚。”长孙冲小心翼翼地答道,在他心中,酗酒就是一种罪恶,身为长孙家的嫡长子,竟然带着妻子在外面彻夜饮酒,而妻子还是皇帝嫡女,这可不是小事。

没想到长孙无忌竟挥挥手道:“算了,你也长大了,偶尔为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长孙冲有些愣了,这还是他严厉的父亲吗?他心中迅速判定,父亲说的是反话。

“孩儿知错,再没有下次了。”

长孙无忌翻了翻白眼,也就将错就错了,没有再将此事说下去的打算。

“冲儿,对昨夜李沐向陛下恳请指婚明月之事,你看出什么来了?”

长孙冲明显吃惊道:“昨夜李沐竟然向陛下恳请指婚妹妹?”

“是啊,为父想了一夜,想不通李沐此举何意。要说以李沐的聪慧,应该能看明白此中厉害,加上为父当时于他施了眼色,他不该在此时向陛下提出此事。”

“孩儿倒是觉得,李沐是真喜欢妹妹。”

“不……不!为父不这么认为。”

“父亲是说……昨夜李沐恳请陛下指婚是故意为之?”

“这便是为父想不能的地方,按说如果李沐真有娶明月之心,那他应该先托人向为父提亲,至少该事先与为父通个气。以他的聪慧,不应该不明白,在那个时间请陛下指婚不合规矩,更是不可控的。”

“会不会是陛下安排的一出戏?”长孙冲胡乱猜测道。

长孙无忌摇摇头道:“老夫一直陪在陛下身边,陛下驾临放生池,确实是游逛时被烟花所吸引,无意中路过,事前并无安排。”

长孙冲皱眉思忖道:“会不会就是李沐临时起意,昨夜他也喝了不少酒,再则他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临时起意?”长孙无忌还真没有往这处想,在他几十年的人生里,一切自己不解疑惑的事情,对他来说,就只有一个解释——阴谋。

可现在被儿子这么一解释,嗨,还真有点象。

长孙无忌甩了甩头,把当时的情形与长孙冲说了一遍。

长孙冲听得是汗毛直竖,李沐擅自请皇帝指婚,开什么玩笑。皇帝还要李沐尚公主?李沐居然还拒绝?

要长孙冲看来,凭李沐的实力,再尚了公主,那不是如虎添翼吗?

长孙冲不知道是李沐傻,还是自己笨。

他想不通李沐为何拒绝,同姓结婚?这天下姓李的多了去了。

耳边听父亲叹道:“就算李沐临时起意,可陛下的拒绝,绝不会临时起意。陛下当着房公与为父的面,如此断然拒绝了为李沐指婚,转眼却主动开口要将高阳公主指于李沐,冲儿啊,陛下对长孙氏的忌惮已经流露于外了。”

“父亲的意思,陛下是因为忌惮我家与李沐联姻,才断然拒绝指的?”

“难道这不是图穷匕现吗?”

“孩儿倒认为不是,至少不全是。”

“哦?”

“陛下忌惮长孙家,确有可能,不过如果说陛下拒绝指婚,仅仅是因为我们,孩儿觉得不尽然。父亲试想,如果反过来想,陛下为何不会因为忌惮李沐,而拒绝呢?毕竟李沐短短时间内崛起凭得不全是陛下的恩宠,而是他自身的实力。不说别的,单就以两战的军功来说,如果不是因为他年幼,一个县伯恐怕不足以彰其功吧?”

长孙无忌越听越觉得有理,他讶然地看着面前的长孙冲,他发现自己的儿子一夜之间,就象换了个人似的,是什么让他发生了如此大的改变?而且是向着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在改变。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宿命

长孙冲见父亲点头认可他的分析,得到鼓励的他振奋起精神,继续剖析道:“况且,李沐手中掌握的各种工坊,如果不是因为李沐缺少根基,恐怕此时早已掌控了大部分的商贸,这或许也是李沐寻求与父亲合作的原因所在。而最能令陛下忌惮的,应该是李沐手中的神机卫,虽说陛下架空李沐,但据涣弟与孩儿闲聊时透露,李沐早已在苏定方到任之前,突击提拔了各营校尉和队率。”

长孙无忌惊问道:“真有此事?”

“孩儿以为涣弟没必要说谎,父亲也认为李沐是个聪慧之人,他又怎么会想不通陛下派苏定方就任神机卫中郎将的用意?只是李沐选择了隐忍罢了。不仅如此,神机卫的前身是李沐的护卫营,做为神机卫的骨干,五百护卫营的控制权一直掌握在他弟弟李沂的手中,陛下虽有垂涎之意,可没个三五年,神机卫还入不了皇帝的掌心。”

长孙无忌问道:“陛下见李沐不识趣,依然将神机卫抓在手里不肯放手,所以……。”

“对,陛下于是对李沐一样起了忌惮之心,这也正是皇上断然拒绝李沐所请的真正原因。而许诺将高阳公主下降,恐怕也是拉拢、招抚之计。”

长孙无忌撸着短须,狠狠点头道:“试想,如果李沐得到长孙氏的倾力支持,这京城甚至天下还有谁能与之抗衡?就算是皇帝,恐怕也要让他三分。”

说到此处,长孙无忌突然长叹道:“可惜啊,可惜。”

“父亲可惜什么?”

“可惜李沐年龄太小,不是一个成大事的年龄。”

长孙冲心中一惊,父亲此话何意?莫非是……长孙冲不敢往下想。

“父亲,这有什么可惜的,李沐现在虽小,可总会长大。”

长孙无忌古怪地一笑道:“李沐虽然会长大,可机会也就从此错过了。”

“父亲之意是……?”

“你以为陛下会放任他长大吗?”

“父亲是说,皇上会……杀了……他?”

“那倒不会,但陛下既然起了疑心,就不会任由着李沐壮大势力,看着吧,相信要不了多久,李沐就会有麻烦了。到时必然会求到为父亲这来,到时……哼哼,吃了老夫的,都得给老夫吐出来。”

长孙冲沉默起来,他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不是为了李沐,而是为了自己。

经过了昨夜,长孙冲发现李沐其实是个难得的知己,无论是能力还是文采。

原本以为,涣弟也投身李沐麾下,或许还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妹夫,这样说来,二人还真能成为朋友、兄弟。

至少在今天睡醒之前,他都这么认为。

细想起来,自己这一生,竟无一个真正的朋友。

可现在看来,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转眼却要成为敌人。

这不得不让长孙冲心中郁闷,或许这便是自己的宿命吧。

长孙无忌斜了一眼儿子,见他沉默不语,所谓知子莫若父,长孙无忌随即就猜到了儿子心中所想。

他轻叹道:“冲儿啊,为父这数十年来,也算是识人有术,观李沐此子也是个有能为之人。为父原本也想延揽此子之心,将他培养成为你日后的左膀右臂。可如今看来,此子不只是有能为,而是有大能为之人,他是一头虎啊。”

长孙无忌站起身来,拍拍长孙冲的肩膀道:“你见过有将一只虎当作宠物的人吗?你将来是要继承长孙氏家业的,合作者可有,朋友不可有。不说他已经根本不可能与长孙家联姻,就算是成为了你的妹夫,你也不能将他当作朋友,只能当作是合作者,仅此而已。”

长孙无忌走了几步,看着长孙冲肃然道:“记住为父的话,为上者需要的是掌控部下,而不是与部下交心。如果有一天你与部下交心,那就不问原因,杀了他。只有这样,你才能……活着。”

长孙冲心里虽然不以为然,但还是应道:“孩儿记住了。”

这时,长随匆匆而来,站在门口道:“禀主人,有客来访。”

长孙无忌皱眉道:“急急忙忙地,成何体统?”

长随道:“来者身份特别,还请主人见谅。”

“特别?”长孙无忌狐疑起来,“将拜贴取来。”

长随这才躬身而进,将手中拜贴呈给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打开一看,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长孙冲有些不解,这京城中还有谁能让父亲脸色剧变?

于是,凑过去用余光一瞟。

但见拜贴的落款亮瞎了他的双眼“赵郡李玑、博陵崔尚、清河崔杼、范阳卢挺、荥阳郑之桓、太原王昌涣拜上。”

天下五姓七望,除了陇西李氏,其余六望全部到齐,这是何等阵仗啊?

长孙冲自然清楚这六人的份量,不夸张的说,就算是皇帝李世民,恐怕见了这六人,也不敢托大。

某种意义上说,大唐天下,至少有一半,是这五姓的。

就算是这些年被李世民强硬地压制着,可他们的影响力依旧如日中天。

长孙无忌拿着拜贴的手,轻轻地颤抖着。

嘴里呐呐自语道:“他们此来何意?……何意?”

长孙冲见父亲踌躇,轻声道:“父亲还是先见见吧,见了不就明白他们的来意了吗?”

长孙无忌两眼一瞪道:“见见?有那么容易见吗?此时陛下正有意向世家下手,为父这一见岂不授人以柄?”

长孙冲低声提醒道:“可若父亲不见,将这六家拒之门外,孩儿怕……。”

长孙无忌脸色一凝,在被李世民猜疑和得罪这六家之间迅速权衡着。

突然,长孙无忌大声喝道:“来人,开中门,老夫亲自出迎。”

“宗尹兄……真是宗尹兄啊,无忌来迟了,还望宗尹兄勿怪。”长孙无忌一路小跑,手提着襟摆一直都未放下。

“辅机老弟,别来无恙?”崔尚含笑回礼道。

“托宗尹兄的福,还算是健朗。宗尹兄,你我可是有八年未见了吧?”

“怕是不止了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同气连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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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这是今天第四更,属于加更。

“哦?对,对,你看我,这年龄大了,脑筋就不灵光了。宗尹兄,这几位是?”

崔尚指着左侧第一位面容清瘦老者道:“这位是赵郡李玑,字子京。”

“原来是子京兄,久仰久仰。”

“客气客气。”

崔尚指着左侧第二位手持折扇,一身仙风道骨的老者道:“这位是清河崔杼,字雍照。”

“原来是雍照兄,久闻雍照兄诗词歌赋乃天下一绝,今日一见,果然仪表非凡啊。”

“辅机兄谬赞了。”

崔尚指着右侧第一位四方面老者道:“这位是范阳卢挺,字子若。”

“子若兄有礼。”

“有礼。”

崔尚指着右侧第二位四方面老者道:“这位是荥阳郑之桓,字维兴。”

长孙无忌闻听心中一惊,这就是那个拒绝将女儿送进宫的郑仁基的族叔?郑仁基一个区区六品官,敢如此忤逆皇帝,恐怕必有他的授意。

在长孙无忌这一沉吟间,郑之桓开口了:“怎么,辅机是嫌弃我等禁婚家不成?”

长孙无忌赶紧陪礼道:“维兴兄这是哪里话,六大家主登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无忌盼都盼不到呢,岂有嫌弃之理。”

郑之桓轻哼一声,扭头不再搭理长孙无忌。

崔尚指着最后一位面容和善,脸上带笑的老者道:“这位是太原王昌涣,字伯灵。”

“伯灵兄,好气色。”

“辅机兄亦是。”

长孙无忌拱手一圈礼道:“今日六位家主光临寒舍,实乃三生有幸,今晚无忌设宴,粗备薄酒,款待诸位。请。”

“请。”

……。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

长孙无忌清了清喉咙,对崔尚说道:“宗尹兄是无忌多年好友了,敢问诸位今日前来,可有要事?”

崔尚扫了一眼在座的其余五人,然后对长孙无忌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来辅机老弟也知道,不久前,朝廷一道圣旨,我等六家皆成了禁婚家。”

长孙无忌道:“此事无忌知道,当时无忌也曾劝说过皇上,只是……皇上圣意已决,做臣子的也不好多说什么,没帮上诸位,无忌自罚一杯,算是赔罪。”

长孙无忌端起杯,正要饮尽,不料郑之桓首先起身发难。

“辅机兄且慢。”

长孙无忌只能将杯放下,静待郑之桓说话。

“辅机兄,天下世家本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对吧?”

“维兴兄说得在理。”长孙无忌只能点头应是。

“既然如此,某也就不兜圏子了,一年之来,辅机兄的铁器生意几乎吞下了整个大唐市面,你不妨问问在座诸位,哪一家不都是血本无归、损失巨大?虽然如此,我等考虑到同气连枝,才没有对辅机兄发难,对吧?”

“诸位家主胸襟,无忌佩服。”

“先不忙着说佩服。”郑之桓摇摇手道,“近几月来,听闻辅机兄又得一生财妙物,唤作琉璃镜子,日进斗金,我等都见过,也给家中女眷买了,这可是好东西啊,辅机兄也不与我等分享分享?”

长孙无忌听了这话,脸色有些不好了,这话的意思,六家是要在琉璃镜子上分一杯羹了?什么都可以忍,利益却不得不争。

“维兴兄,琉璃镜子非无忌所有,而是出自李沐庄子。不是无忌不想与诸位家主合作,只是此事决定权不在无忌之手,还望诸位见谅。”

郑之桓刚要接话,此时崔尚突然开口问道:“辅机所说之李沐,可是与辅机合作做铁器之李沐?”

“正是。”

“哟呵,老夫听闻此人年不及冠,小小年纪竟然有此等手笔。”

长孙无忌道:“宗尹兄说得是,不仅如此,如今市面上的香皂、适宜居的家具、还有今日诸位所喝的白酒皆出自此子之手。”

崔尚眼神一缩,问道:“辅机可知此子出自何地,是哪家的子侄。”

长孙无忌答道:“此子籍贯凉州,出身寒门。”

崔尚叹道:“可惜,可惜。”说完,向郑之桓施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

郑之桓会意,说道:“辅机兄,先不说李沐,也不说镜子,说说这次圣旨之事,方才说了,我等念及同气连枝,并没有对辅机发难,可此次圣旨关乎天下世家,辅机兄身为其中一员,不闻不问,恐怕说不过去吧。”

可怜长孙无忌堂堂当朝司空,长孙氏还在氏族志中排名第二,可如今在六大世家面前,竟噤若寒蝉。

连一直站在长孙无忌身后的长孙冲都忍不住了,他开口道:“诸位尊长是否过分了,长孙家与李沐合作经营铁器、镜子,用得是自己的钱、自己的人力、物力,说起来好象与各家无干吧?至于说圣旨之事,又非家父谏言,而是圣上自己的心意,怪罪于家父恐怕更说不过去吧?”

长孙冲说完,场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长孙冲的身上,唯独长孙无忌脸色骤变。

“辅机老弟真是好家教啊!”崔尚慢条斯理地说道。

长孙无忌起身拱手,罗圈一揖道:“无忌管教无方,让诸位见笑了。”

说完转身喝道:“来人,将这畜牲拖下去,重责二十鞭。”

长孙冲大惊,叫道:“父亲,孩儿有何错?”

长孙无忌咬着牙关,转过身,挥了挥手。

长孙府的护卫们架起长孙冲,拖了出去。

“啪啪啪”的鞭打声传来,其间夹杂着“啊”“啊”长孙冲撕心裂肺的痛呼声。

长孙无忌拱手道:“犬子无状,诸兄不要见怪。”

崔尚道:“辅机老弟太过较真了,小孩子嘛,斥责几声也就罢了,何必责打呢,快快阻止,不然打坏了。”

长孙无忌心中那个恨啊,打都快打完了,你他娘才说。

暗暗咬着牙,长孙无忌笑道:“玉不琢不成器,规矩如此,该打还是要打的。”

郑之桓道:“辅机兄,令郎之事就此揭过,不过兄好象还没回答某的问题,圣旨之事,如何向各家交待。”

长孙无忌沉默许久,突然道:“圣旨之事,无忌没有坚持劝阻陛下,确实有责,这样,无忌今日向诸位透露一个天大的秘密,以作补偿,诸位以为如何?”

第一百九十五章 勾心斗角

崔尚六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之后,崔尚道:“能让辅机认为是天大的秘密,想来不至于有差,可以,只要这秘密足够有份量,老夫做主,成为禁婚家之事,我等就算是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呗。”

长孙无忌拱手道:“宗尹高义,诸位高义。那无忌就说了。朝廷很可能在不久之后,施行科举改革,届时所有官员皆出于科举,世家豪门举荐之权就会失去。”

此话一落,席间哑雀无声。

包括崔尚在内,所有人都被惊到了,失去官员的举荐权,那等于失去了发言权,世家豪门没落之期指日可待。

这关乎的不仅仅是一家,而是全天下世家豪门。

好半天,崔尚先回过神来,他涩声问道:“辅机所言当真?”

“当真。”

“好,好。老夫说话算话,禁婚家之事就此作罢,只是老夫有一事要问,辅机必须实言相告。”

“宗尹兄请问。”

“这是谁的主意?”崔尚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大到震耳欲聋,再无一开始那种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镇定,“究竟是谁在怂恿皇上?”

“咣郎。”酒杯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能让这个七姓中最有威仪的老者失态至此,可想而知,这个消息的后果有多么严重。

长孙无忌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心想,这哪是有人怂恿皇上,这分明是陛下自己的心思,说起来这还不是被你们逼的。

可这些也仅是在心里想想而已,长孙无忌不会蠢到将李世民抬出去给自己当盾牌,如果真那样,长孙无忌早死了几十回了,还能快活到现在?

自然也不能将李沐置于死地,眼下李沐的生死关乎自己的利益。

所以,有个人是长孙无忌早就想好做替死鬼的,那就是马周。

“宗尹兄息怒,此事起因是一个叫马周的给事中,据说是听了李沐一席话,上了一道奏疏所致。”

“又是李沐。”崔尚的眼神中闪过一道精光。

长孙无忌一听不对,这明显是搞错了对象,“宗尹兄误会了,李沐并没有上疏,反而在昨天夜里劝谏陛下,须徐徐图之。关键是给事中马周上了一道奏疏所致。”

旁边的卢挺突然问道:“辅机兄与李沐之间,在生意上牵扯甚多,是不是因此在为李沐开脱啊?”

“子若兄此言差矣,无忌若要为李沐开脱,之前就不必向诸位提及此人,此事真是马周所为,与李沐无关。”

崔尚此时已经收敛起怒意,他淡淡地说道:“此事我等自然会去查个明白。辅机老弟,即日起,你便暂时做个聋子、瞎子,委屈几日如何?”

长孙无忌一惊,忙劝道:“宗尹兄三思啊,事情闹大,有害无益。”

郑之桓很不客气地指责道:“长孙无忌,你与皇上是郎舅之亲,所以,我等未开口请你帮忙,只是让你做壁上观,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长孙无忌也怒了,他“嗖”地起身,指着郑之桓道:“你……。”

崔尚此时开口道:“辅机老弟不要与维兴一般见识,他这人就这样。你尽管放心吧,我等此来京城只是老友间走动。”

长孙无忌长吁了一口气,有崔尚这话,那应该出不了大事。

郑之桓突然道:“虽说如此,但我等也不能就此做缩头乌龟,免得让人觉得我等世家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长孙无忌心中又一紧,可说心里话,其实长孙无忌还是他们希望闹出点动静的,毕竟这与自己的利益相符,当然前提是不要太大,不要……发生叛乱。

“有宗尹兄此话,无忌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如此,无忌从今日起就病了,还望诸公,恕无已慢待之罪。”

长孙无忌毕竟是权力斗争中磨炼出来的人瑞,短短一句话,敲实了崔尚的口头承诺,也下了逐客令,同时也做出了回应,那就是生病了,你们爱干嘛干嘛去,老子不奉陪了。

崔尚随即起身,淡淡地说道:“那就请辅机老弟好好养病,老夫告辞。”

此时卢挺跟着起身道:“听闻辅机兄的女公子即将及笄,老夫有意替犬子提个亲,不知道辅机兄意下如何?”

长孙无忌眼睛一亮,忙问道:“敢问是哪位公子?”

卢挺呵呵笑道:“乃老夫第五子卢时俭。”

这时,长孙无忌的长随凑上来在长孙无忌耳边轻语道:“卢时俭乃如夫人所出。”

长孙无忌脸色骤变,自己是堂堂当朝司空、国舅,这无状匹夫居然想要用一个庶子来迎娶长孙氏的嫡女。

可长孙无忌发不出怒来,在这个时代,卢家还真有这个资格,他的庶子迎娶长孙氏嫡女,还真不能说它是低配,某种程度上来说反而可以是长孙氏高攀了。

五姓七家,恃其族望,耻与诸姓为婚,傲慢地进行着内部通婚,以保持高贵的血统。

所以开年时,才有了李世民想娶郑仁基嫡女,却被狠狠打脸的古怪事了。

卢挺见长孙无忌脸色不虞,也沉下脸道:“辅机兄这是打算不给老夫面子了?”

长孙无忌一震,竟陪笑道:“无忌只是在想该选个良辰吉日。”

卢挺哈哈大笑道:“不急,待此间事了,老夫会遣人上门提亲,到时再议迎娶之事。”

“那就全凭子若之意了。”

“好,好,今日之后,你我二人就是亲家。方才所说之事,还望辅机兄信守承诺。”

“无忌不敢或忘。”

“告辞。”

其余之人一齐起身拱手道:“告辞。”

“请。”

望着这六人远去,长孙无忌頽然坐倒在椅子上,额头上有汗水滴下。

身边长随连忙从侍女手中取来一块面巾,递了过去。

不想被长孙无忌一把抓过,狠狠地向六人远去的方向砸去。

“匹夫辱吾太甚。”这时的长孙无忌脸色峥狞,再无平日斯文的风度了。

长随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主人,是不是去看看大郎。”

长孙无忌这才想起被自己下令责打的长孙冲来,心中一紧,起身拔腿往外奔。

第一百九十六章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长孙无忌这才想起被自己下令责打的长孙冲来,心中一紧,起身拔腿往外奔。

可奔到门边,却收住了脚步。

回身问道:“冲儿可安好?”

“回主人,大郎已经上了药,医师说了,并无大碍,只须休养些日子便无事了。”

长孙无忌轻吁了一口气,道:“将他抬到老夫书房内。”

“大郎已经睡下了,主人……。”

“照老夫的话去做。”长孙无忌突然咆哮起来。

“是,是……。”长随一溜烟地跑了去。

长孙无忌来到书房时,长孙冲已经在等候了。

见父亲到来,长孙冲挣扎着想从摇椅上起来见礼,被长孙无忌一把按下。

“冲儿可好?”

“孩儿无碍,劳父亲挂心了。”

“哎……冲儿不要怪为父心狠,只是为父不得不这么做。”

“孩儿明白,不过孩儿不后悔,这六家家主辱我家誉,太不把我长孙氏放在眼里了,孩儿不明白父亲乃当朝司空、国舅,为何如此忍让?”

长孙无忌喟叹道:“司空、国舅?你也知道,为父其实早已淡出中枢,外无可用之将,内无施政之权,空有品阶,却无实权。所有尊荣皆来自于上,没有了皇帝的恩宠,为父便什么都不是。”

“那为何父亲还要答应他们,坏皇上之事?”显然,长孙冲已经得知了父亲与那些人达成了协议。

长孙无忌幽幽说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长孙冲不解道:“皇上要针对的是五姓七望,与我长孙氏何干?”

“痴儿啊,长孙家族本就是世家中一脉,皇上此举,针对的是天下世家,这其中难道没有长孙氏吗?陛下欲科举改革,所为的就是将官员入仕之途从世家手中抢过来,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此君权大盛,相权旁落。何况,为父那么多年,在朝野间编织出一张偌大的网,凭得是什么?还不是为父手中有官员举荐之权?如果失去了这份权力,长孙氏从此就会沦落,最后变成皇帝的走狗,依附在陛下脚下,苟延残喘而已。”

长孙冲听明白了,可他还是劝道:“父亲所言,孩儿明白,可是我长孙氏毕竟是皇亲,需要依仗着陛下而荣,岂能与皇上作对?还请父亲三思。”

长孙无忌含笑着拍拍长孙冲的头:“冲儿啊,虽然陛下能让我们荣华富贵,而他们却能让我们万劫不复。五姓七望戳力经营,养望数百年之久,这世间何处没有他们的人和势力?为父可以不夸张地说,如果他们叛乱,皇上下旨平乱,眨眼之间至少三成以上的军队会阵前倒戈。如果为父今日不答应他们,长孙氏在各州县的生意就会被他们联合压制,再无翻身之日。孰轻孰重,你还不明白吗?”

长孙冲听了,一句话冲口而出:“李沐的庄子里,就不会有他们的势力。”

长孙无忌闻言脸色一变,“他是个异类,陛下说的没错,他就是个妖孽。可那又有何用?他的庄子最多不过一万人,对于整个天下来说,不过杯水车薪而已。”

长孙冲有些感慨,“要是天下都如李家庄就好了。没有纠缠不清的各种势力,没有尔虞我诈的斗争,命令可以从上而下,畅通无阴。所有人的付出都有足够的回报,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长孙无忌突然脸色阴沉起来,冷哼道:“哼!向劳役者付给报酬?没有人会认同他的做法,更不会有世家肯为他的方法损失该有的利益。而李沐只是个特例,如果不是他侥幸立下战功,就得不到庄子;如果不是皇帝宠着他,就不可能有御赐金牌护身,李家庄就不可能有如此轻易地发展起来;如果没有为父为他在前面顶着,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庄子产出的货物,也无法在大唐各州销售出去。此三项缺一不可。”

长孙冲有些黯然,他知道父亲说得没错,没有人愿意轻易将口袋中的钱,分发给劳役者,在官府和世家眼中,百姓本该为他们提供免费的徭役,自古以来,不都如此吗?

虽然皇上这次被迫特例许了,可能不能真的贯彻下去,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冲儿,这天下不可能再有第二个李家庄,也绝不能让李家庄的模式扩散开来。李沐……他不可能成为你的朋友,为父也不允许你当他是朋友,因为他注定是全天下世家豪门的敌人。你与他做朋友,那就等于引火烧身。你会将长孙氏拖入泥潭,无法自拔吗?”

长孙无忌犀利的眼神注视着他引以为傲的儿子。

“孩儿不会。”长孙冲应道。

“很好。”长孙无忌满意地点头,“既然为父已经与六家主达成协议,从今日起为父就称病避客了,家中一应事宜皆由你做主。”

长孙冲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忍不住道:“父亲真要将妹妹许配给卢氏庶子吗?”

长孙无忌脸色一变,道:“就算是庶子,也是五姓之家,怎么,你这是在质疑为父的决定吗?”

“孩儿不敢,只是怕妹妹……。”

“痴儿,为父知道你与明月亲近,这让为父很高兴,可你要明白,不仅是明月,还包括你自己,你们的婚事是家族维系的命脉所在,这是你们自出生就该有的觉悟。”

长孙冲道:“谢父亲教诲。若是没别的事,孩儿告退了。”

“哎……。”长孙无忌心中惆怅,他知道儿子恐怕没有被自己说服,可一时也没有办法,只能挥挥手道:“早些去歇着吧,好好养伤。”

“是。”

……。

正月二十五。

交通监为筹集直道修建款的募集之日就定在今天。

马周是个能臣,他经过近一个月的筹备,将可能发生的事情都考虑在内。

为了尽量不影响长安城中的秩序,马周在东、西两市设置了募集点,以应对周边州县的百姓前来申购。

他自己则会同民部尚书韩仲良坐镇崇业坊,此处是方便南面来的申购者,还有长安城中的百姓。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五姓异动(一)

这三处马周都特意报请李沐,各派了五十名神机卫维持秩序,以防不测。

同时,经民部尚书韩仲良奏请,皇上允准,此次募集之款项,直接封存户部,交通监所需,皆须通过户部拨付,如此可避免募集款所用非途,也可对交通监进行应有的监督。

所以,李世民特意派了六千禁军,入驻三个募集处,以保障钱款押解入库,不致给匪徒可乘之机。

凌晨寅时,马周最后一次关照东、西两市的经办人员,一定要按所订规矩募集。

之后,各就各位。

不得不说,这次的事先准备是充裕的。

按李沐所言,这应该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公开募集,将载入史册。

马周做为具体经办之人,名入青史已经是囊中取物一般。

事实上,募集开始之后,一切如计划般进行着。

甚至比想像中更加顺利。

排队的百姓经过验证身份之后,一手交钱,一手取证。

这张前所未有的股权证上,不仅有马周的私印,还有两个大印,交通监的官印,民部的官印。

没有人对此有异议,在百姓看来,官府就是信誉的保证。

马周甚至对韩仲良感慨,长安城不愧为京都,天子脚下,连寻常百姓都知书达礼,都默默地排着队,听不到一丝吵杂声。

就连交钱时,百姓与小吏配合着,将一辆辆板车上的铜钱称重,都是熟练而快速的。

望着一车车铜钱、金银运往民部衙门,马周与韩仲良对此欣喜不已。

看来,原计划三天的募集,现在只要一日就够了。

而往往,完美的背后就是错漏,而这错漏更往往是致命的。

世事往往如此。

当夕阳西下,黄昏将至。

募集数量已经足够,甚至还劝退了许多没有来得不及申购的百姓。

马周与韩仲良这才松了一口气,相互对视一眼,爆发出畅快的笑声。

确实,担惊受怕了一整天,如今该是庆贺的时候了。

一千万贯啊,如果都是铜钱,称重量就得有三千多万斤,幸好有一半是金银。

也幸亏有六千禁军安排护送。这要是稍有差池,那就真出大乱子了。

这可是朝廷近半年的岁入。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冲进来,韩仲良一惊,刚要唤人阻拦。

“韩相莫惊,这人是下官所派,在城中各募集处探查。”

韩仲良这才放下心来,心道,还好,这都差最后一哆嗦了,别出什么事才好。

而马周此时心中也惊,因为他这时才想起,自己派出了数人去各处探查,怎么着之前就应该有人前来回报。

怎么到现在天色都晚了,才回来一人。

马周的心突然拎了起来。

被放进来的那人冲上前来,急喘道:“禀主人,出大事了。”

马周眼一瞪,喝道:“快说。”

“有人在南城外设卡阻拦,所有周边百姓都被拒之城门外。”

马周闻言头嗡地一声炸了,百姓没有入城,那今日一天所募集的钱财从何而来?这些前来申购的百姓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厉声喝道:“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回报?”

“小人是想前来回报,可城中各处也有人阻拦啊。”

“那你现在是如何回来的?”

“现在所有设卡之人都撤走了,小人才得以回来。”

马周这下真惊了,他望着也是脸色震惊的韩仲良道:“韩相,出大事了。”

而这时,又有数人急匆匆而来。

“禀主人,西城门外有人设卡阻拦百姓入城……。”

“禀主人,东城门外有人设卡……。”

……。

马周与韩仲良面面相觑,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手笔,这可是天子脚下啊,更何况这解进库的一千万贯,那是真金白银不假啊。

完成申购的百姓们已经如水银汇地,潮水般退去,消失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无迹可寻。

马周突然惊醒道:“韩相,恐怕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兹事体大,与我进宫面圣。”

韩仲良也反应过来,“快,快进宫。”

……。

如果将时间拨回上早晨的南门外十里,最靠近长安城的官驿。

此时的官驿中,聚集了数十个统一制服的人。

没错,就是统一制服。

这制服说的不是官服,也不是军服。

在这个时代,男人们的衣服除了官服和军服,可以选择的很少,基本都是圆领后翻袍,最多加个软脚幞头。

如果是平民百姓,需要下地干活或者挑担使力的工匠们,基本就是外罩交领右衽短衫。

所以,说它是制服,其实只是强调了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这些人穿的衣服是统一的颜色——白襟褐身镶绿边。

最关键的在于短衫上边,有着一个明显的方形标识。

只是这个标识并不相同。

有的是“郑”,有的是“王”,有的是“李”、“卢”、“崔”。

只要是眼睛不瞎之人,没有人会怀疑这些人的来历。

这世间敢冒充五姓的人不多,或许会有,但绝活不长。

五大姓能纵横天下,靠得不仅仅yin威,更靠得是望,数百年养的望。

不夸张地说,在民间,五大姓的话远比皇帝的圣旨更好使。

县以下乡、里、坊、村的治理,靠得不是官府,而是世家。

五大姓掌握着最基层的话语权,这不是凭李世民一道圣旨可以改变的。

如果说朝廷的圣旨出不了长安城,这确实是夸张了些。

可要说朝廷的圣旨到不了乡、里、坊、村,那就一点都不会含糊。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其实后世也一样。

武断地去指责五大姓残暴虐民,是不准确的。

因为对百姓来说,五大姓就是他们的衣食来源。

你看,当一小撮百姓推着板车朝着官驿而来,越来越近。

这时,官驿的那群人中,出来一个胸口标识着“崔”字的中年汉子。

他身上并无武器,只是双手后背着,慢条斯里的冲着迎面而来的百姓喊道:“来的可是王打铁家的?”

迎面而来的百姓闻言就停住了。

为首一个半老汉应道:“老汉正是王打铁,敢问……咦,这不是崔爷吗?怎么,您也来购买那直道份子么?”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五姓异动(二)

“买什么劳什么子份子?某可告诉你,咱们家主说了,都赶紧利索回家去。”

老汉讪笑道:“崔爷,老汉听官府说,这份子买了能增值,你看村里这几家,凑了几十吊钱,辛辛苦苦跑了数十里,这说回就回,不白白耽误了一天生计吗?”

“老索儿,啰嗦个甚?咱们家主吩咐了,只要尔等听劝回去,每人可去家主府上领十个大钱当作路费。如果不听,即日起名下的田就不用种了。”

王老汉一听,转身与同来的几个嘀咕了几句,然后便回道:“崔爷,既然是家主的吩咐,老汉等怎敢忤逆,得咧,咱这就家去呗。”

十个大钱,那就是一家五口人两天的口粮。

于是,这么数十人就被一人劝回去了,甚至还是带着满意的笑容回去的。

而这种情况时不时地出现在各个城门外的官驿。

至于说长安城里,那是连劝说的人都不用派了。

三天前开始,各世家就对城里各坊打好了招呼,任何人不得私自去购买直道股份,违者逐出家族。

这个时代,离开了家族的庇护,等于丧失了zhi治前途。

出生的孩子要读书吧?需要族学。

要科举吧,需要家族的荐贴。

要入仕吧?更需要家族中有名望的族老举荐。

就算你与人有个纠纷吧,找的绝不是官府,而是交由族老裁定。

所以嘛,出现在三个募集场所的百姓究竟是什么人,其实并不难猜。

难的是,抓不住把柄。

李世民也正为抓不住把柄恼怒着。

得到韩仲良、马周的禀报,李世民随即召来各城门的守门将军。

“都说说吧,城外发生了什么?”李世民脸色平静,可眼神迸发的怒火足以令几个守门将领胆寒。

“启禀陛下,末将午时觉察到进出城门百姓的数量,与平日有异,曾派人去官驿探查过。只是麾下队率回报,只是各世家派人在劝返家中雇农。”

其余门将也都附和道:“末将处也是如此。”

李世民冷哼道:“东南西三个方向,九座城门,都如此,尔等竟不知制止,可知渎职之罪否?”

“禀陛下,末将以为,各世家所派之人并无携带武器,与被劝阻的百姓也未发生冲突,且百姓皆自愿返回。如此,末将以为各世家并无犯法之事,故未派兵制止。”

“你……。”李世民指着门将,虽然心中盛怒,却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门将所言,从法理上来说,确实合乎规制。

世家劝阻自己的雇农返家,并非什么稀奇的事,每逢天灾人祸,总有雇农离家逃难,特别是隋末唐初之时,更是司空见惯。

如果仅仅凭此,出动军队去制止,那朝廷反而是越矩了。

可李世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这几个门将的忠诚虽然不容置疑,否则也不会被委任如此重要的职责。

但他们选择如出一辙的处理方法,这表明他们其实心里是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的,只是在忠君和忠家之间,他们选择了忠家。

想到此,李世民没有发怒,他明白,君权的威慑力只有在三尺之外,千里之内。

世家显然已经开始发动,要与自己一争高下。

面对着这几个将军,他的怒意只能隐忍。

所谓法不责众,就是这个道理。

李世民挥手令几个门将退下,背负着双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朕登基已经十年,平日里觉得朕已经牢牢地把控住了这片江山,可今日发现,朕还是有心无力啊。”

“臣等万死。”房玄龄、韩仲良、马周一起拜伏倒地。

李世民扫了一眼,皱眉道:“辅机为何不在?”

房玄龄答道:“昨日,辅机派人前来知会臣,说是不小心得了风寒,起不了身,特告假数日。”

李世民闻言呵呵一声冷笑,道:“早不病,晚不病,辅机病得真是时候啊。”

房玄龄赶紧道:“陛下臣已去探视过,司空确实抱病在床。”

房玄龄连使眼色,让李世民醒悟过来,这话当着韩仲良、马周的面说,确实不合适。

毕竟长孙无忌是他的肱骨宠臣,代表着关陇世家,而关陇世家正是他自己一手扶持起来,对抗山东豪族的。

如果今日的话传出去,势必让朝中文武猜测,皇帝是不是与关陇世家起了间隙,在这个五大姓发难的时刻,内乱只能让对手嘲笑。

李世民嘿嘿干笑道:“朕无别意,只是担心辅机的身体,来人。”

袁仁国应声小跑出来。

“派内侍带两位御医前往司空府,为司空诊治。”

“奴婢遵旨。”

“袁仁国,令御医要好生诊治,若有差池,朕定不饶。”李世民狠狠地说道。

袁仁国哪会不明白李世民的意思,连忙道:“陛下放心,奴婢一定让御医好好替司空诊治。”

说完,便出了大殿。

房玄龄心中一叹,皇帝与长孙无忌的间隙已经越来越大,这对朝廷、对大唐都不是一件好事。

辅机啊辅机,这是何必呢?到了这个位置,你还贪图什么呢?

“玄龄,依你看,此事如此应对?”

房玄龄思忖了一会道:“以臣看,此事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各世家所为并无违反法制,并且申购股份用的也是真金白银,不如将错就错,不知道陛下心意如何?”

李世民阴着脸,转向韩仲良道:“韩爱卿以为如何?”

韩仲良躬身道:“臣以为中书令所言极是,乃老成谋国之言,此事既然已经发生,不宜闹大,陛下若有惩治之心,还望留待日后再寻时机。”

李世民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房玄龄心中叹息,他太了解李世民了,这口气李世民忍不下去,股份倒反而变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帝的颜面,如果让世家压下这一头,那李世民就不是李世民了。

可如果任由李世民泄愤,那天下真要乱了。

房玄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好?世家虽然嚣张,可行为却并没有违法,如果皇帝用血腥手段,那反而是有理变没理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五姓异动(三)

如果不用血腥手段,李世民能不能处置世家,房玄龄还真不看好。

对世家的能为,房玄龄深有体会,曾几何时,自己不也是一腔抱负,想根治世家这个顽疾吗?

如今老了,不知不觉却成为了世家中的一员。

不知道自己为何出发?房玄龄心中苦笑。

李世民转向马周沉声问道:“马周,你又以为如何?”

马周似乎是正等着李世民询问,他一拱手道:“陛下,世家藐视君王,对抗朝廷。臣以为世家之祸,为害大唐益甚,不如趁此机会,整治世家豪族,一战而决。臣向陛下请命,甘为先锋。”

房玄龄一听大惊,喝止道:“马周,你休要妖言惑主。”

转向李世民,房玄龄劝谏道:“陛下,臣不是反对陛下整治世家豪族,可此时真非整治世家之时。请皇上三思。”

李世民幽幽问道:“依玄龄之见,何时才是合适之时?”

房玄龄心中悲苦,回道:“臣不知……。”

李世民却尖声问道:“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亦或者等到朕殡天之后?”

可怜房玄龄的老腰啊,闻言“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臣有罪。”

李世民对房玄龄还是倚重的,见状收起尖刻的语气,亲自上前扶起房玄龄,安抚道:“朕知玄龄出于社稷考虑,可马周所言有理,世家之祸,危害大唐益甚,拖得越久,为害愈甚。朕不趁正当壮年之时加以整治,莫非要等到垂垂老矣,才整治乎?亦或者将此痼留给太子乎?”

房玄龄闻言深知李世民主意已定,天下一番动荡已经无法避免。

他泪眼婆娑道:“既然陛下已经决定,那请陛下准臣乞骸骨,臣不愿意看到大唐再次分崩离析。”

房玄龄的话激怒了李世民,他咆哮道:“玄龄又要弃朕而去吗?当年玄武门之时,你与克明已经弃朕一次了,若不是朕将刀架于你与克明颈上……。”

房玄龄被李世民的话吓得瞪大了双眼,跪行两步,上前抱着李世民的脚,哭喊道:“陛下,陛下息怒,别再说下去了……。”

李世民听到房玄龄的哭喊,心中一震,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盛怒之下失了言。

当李世民阴狠的眼神从韩仲良、马周的脸上一扫而过时。

韩仲良、马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趴在地上,簌簌发抖。

知道了本不该知道的,或者知道了已经知道却装作不知道的,与臣子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李世民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但瞬间消失不见。

他淡淡地说道:“朕盛怒之下,胡言乱语,二位爱卿万不可当真。”

韩仲良、马周如蒙大赦,赶紧叩首道:“臣什么也没听见。”

“如此就好。”李世民笑了,“都起来吧,朕日后还要仰仗二位。”

“臣等万死不辞。”

李世民转向房玄龄,将他扶起,宽慰道:“玄龄啊,你我君臣相得,已近二十载,朕欲成就一段佳话,万望玄龄不要弃朕而去。”

房玄龄此时也冷静下来,应道:“臣有罪,臣万死。”

李世民将房玄龄引到锦凳坐下,道:“玄龄放心,朕还没有糊涂到使天下分崩离析的地步,但五大姓不惩治,科举改革就无法推行,同时,李沐所呈奏折上的方案也施行不下去,玄龄为朕出谋划策十余载,此时还须玄龄执掌中枢,方不至于使宵小得逞。”

房玄龄听到此处,只能拱手道:“臣当粉身碎骨,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李世民这才吁了口气,转向马周道:“你既有甘当先锋之心,朕想听听,你要怎么做?”

马周答道:“今日之事,已然明了,申购股份之人,必然是五大姓所派,股份证此时必然已在各世家之手。募集之前,臣以门下省、民部、交通监三方名义,布告募集规则,并下发通告于各州县衙门。各世家今日所为,虽不触犯大唐律,但违规已经是铁定的,臣以为,派兵搜查各世家,必能搜出股份证,如此便能将其定罪。”

李世民深以为然,他微微点头。

房玄龄听得是心惊胆颤,倒不是马周此举有多疯狂,而是担心各世家对此的反应。

各世家今日所为,明显是回击李世民当初的禁婚令,也仅仅如此而已,否则不至于在这当口选择这种方式。

说明白点,就是只出气,不造反。

可如果按马周的方法行事,那就保不准各世家会如何应对了,这万一双方有一方不克制,就会酿成弥天大祸。

房玄龄心中焦急如焚,却明白此时再开口劝阻,反而事与愿违,平白惹得李世民猜忌不说,如果激怒了李世民,恐怕更偏激的行动都有可能发生。

眼下自己孤掌难鸣,根本无法劝阻李世民。

此时,民部尚书韩仲良突然奏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如果不当讲,韩爱卿还是不必赘言了。”

韩仲良被李世民一句话闷了个结实,只能闭嘴。

房玄龄看着韩仲良欲言又止的表情,谏言道:“陛下听听韩相说些什么,又有何妨?”

房玄龄的面子,李世民还真不好不给,于是哼道:“朕没说不准韩爱卿进言啊。”

韩仲良这才上前小心奏道:“陛下,不管是交通监、直道,还是眼下募款,都与李沐脱不了关系,臣请陛下传召李沐,听听他对此事有何应对之策。”

李世民闻言明显迟滞了下,“这……李沐不日便要入国子监,此事也不是非他亲为不可,朕看,还是按马周所奏行事吧。”

房玄龄闻言却心中一动,上前道:“陛下,臣以为韩相所言甚是,不过是谏言,听听又何妨?”

李世民刚要回绝,不想,马周道:“臣以为中书令所言甚是。”

面前三人都是一个意思,这下李世民就为难了。

他想了想,终究还是同意了。

“来人,传李沐。”

“且慢。”房玄龄阻止道。

“玄龄何意?”

“还是臣去传陛下口谕吧。”

第二百章 虚与委蛇

李世民眉头一皱,狐疑道:“区区小子,岂用劳动玄龄亲往?”

房玄龄道:“陛下,此事关乎朝野安定,时间紧急,臣的意思,想在进宫的路上与李沐交待一下今日之事,顺便商量一下应对之策,如此,也好让李沐心中有个准备。”

李世民犹豫了一下,才点头道:“也罢,那就劳烦玄龄了。”

“这是臣的分内之事,不敢说劳烦。”

“马周。”

“臣在。”

“随中书令一同前往,路上照看着点。”

“臣遵旨。”

房玄龄心中一叹,皇帝终究还是对自己有了间隙。

不过,此时已经顾不得了。

二人随即出宫奔安仁坊而去。

……。

此时,李沐却不在安仁坊。

傍晚时刻,长孙冲突然来访,说是长孙无忌染了风疾,有事与他商量。

就这么,李沐被唤到了司空府。

面对眼前咳嗽不止,脸色苍白的长孙无忌,李沐心中暗笑,这老头装病装得还真象。

自己早上就得到狼牙卫禀报,五姓今日已经在募款之事上动手了。

只是李沐决定袖手旁观,才放过了五姓这一马,否则,依李沐的手段,哪容得五姓如此轻易得手?

不说别的,只要李沐当时直接封了三个募集处,五姓恐怕也就没有了办法。

现在一看到长孙无忌装病,李沐就猜到长孙无忌恐怕与五姓有勾连。

“哟,舅舅,才一日不见,你怎会病成这个模样?”李沐冲上前,握着长孙无忌的手,急问道,“冲兄,可有请御医为舅舅瞧瞧?”

长孙冲道:“父亲不准,说是不妨事。”

“咳……咳。”长孙无忌一阵厉咳,“沐儿有心了,老夫的身体自己知道,只是染了风寒,养几日也就好了。来,来,坐下,为舅的有话对你讲。”

说完向长孙冲施了个眼色。

李沐顺势坐在长孙无忌的床榻边。

长孙冲向李沐一拱手,道:“沐弟与父亲说话,愚兄去料理些琐事,先失陪了。”

李沐点点头道:“冲兄请便。”

长孙无忌急喘了几下,引得李沐赶紧探身为他轻抚后背。

“沐儿啊,你说……老夫待你如何?”

“舅舅待甥儿如同己出。”

“这就好,只是……哎。”长孙无忌未言先叹,“要说啊,老夫还真想将明月下嫁于你,只是陛下……,还望沐儿不要怪为舅的。”

李沐道:“这事怎怪得了舅舅,哎……只当是孩儿与明月姐姐无缘吧。”

长孙无忌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你说,你说,这都造得什么孽呀。”

“舅舅身体抱恙,可不能再伤心,再说了,咱不是一家人吗?”

“对,对。”长孙无忌连声应道,“可不就是一家人嘛。”

“舅舅今日唤甥儿来,不知道……?”

“咦……怎么?如果无事,老夫就能让冲儿唤你来叙叙亲情?”

“啊?不,不,自然是该叙亲情,甥儿这不是怕耽误了舅舅的大事嘛。”

“唔。”长孙无忌被李沐这么一说,轻唔了一声,“老夫还真有事找你。”

“舅舅但说无妨。”

长孙无忌盯着李沐的眼睛,好一会才开口道:“沐儿应该知道今日发生的事了吧?”

李沐心中一凛,“不知道舅舅所指何事?”

长孙无忌眼神闪动,道:“沐儿这就不对了,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李沐轻笑不语。

长孙无忌见李沐不配合,只好直言道:“募款之事,你会不知?”

“哦,此事啊,孩儿倒是知道一些,不过此事皇上指派马周全权负责,并由韩相督办,孩儿只不过是看客罢了。”

长孙无忌见李沐还是推三阻四,不肯就范,只能点破道:“今日募款所得,皆出于各大世家,可不要说你到现在还不知道。”

长孙无忌点破此事,那李沐就不能再敷衍了,他正了正脸色道:“此事恐怕已经上达天听,如果舅舅唤孩儿来说的只是这事,那请恕孩儿直言,舅舅托病之举,恐怕与事无补。”

长孙无忌一愕,老脸居然红了红,干咳道:“老夫真是得了……风寒。”

看到李沐似笑非笑的眼神,长孙无忌叹道:“老夫也是不得已啊。”

“李沐,老夫乃是当朝司空,若不是迫于无奈,岂会与陛下相背而驰?你是不知道啊,五大姓,掌控着天下各州县的民生,若老夫不应,恐怕长孙氏的生意会有灭顶之灾,到时,不单长孙氏,连你庄子中所产之物,也会被波及,不可不慎啊。”

李沐听了心中一紧,长孙无忌状形叹苦,其实话中之意,却含有一丝威胁。

这是要将自己捆绑上他的战车啊。

可此时却不是与长孙无忌决裂的时候,李沐道:“舅舅的苦楚,甥儿心中明白,可此事非同小可,若被皇上知晓,恐怕……。”

长孙无忌摇摇手道:“沐儿所担心的,绝不会发生,老夫与陛下君臣相得,又是郎舅之亲,岂会行不忍言之事?只是陛下年初下禁婚的旨意,确有不妥,怪不得五大姓借此事作文章。”

李沐道:“皇上要对世家动手之意,已经是铁板钉钉,难道舅舅要与陛下硬抗?”

“老夫说过,这只是权宜之计,陛下年初下禁婚诏,如今又要科举改革,明摆着要致世家于死地,天下世家同气连枝,岂有不反抗之理,老夫忝为家族之长,又如何视若不见?李沐啊,老夫唤你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待如何?”

李沐不怕与长孙无忌兜圈子,怕得就是长孙无忌与他摊牌。

这牌一摊,就失去了转圆的余地。

这下,李沐就需要表态了。

说实话,五大姓与长孙无忌的做法与李沐的打算不谋而合。

虽然所为的不同,但方向是一致的。

世家是要给李世民一个难堪,报禁婚诏一箭之仇,同时阻碍科举改革的施行,并彰显自己的实力,以震慑李世民下一步的动作。

应当说,这是一步好棋,进可攻,退可守,最主要的是没有违反律法,既展示了能力,又没有彻底撕破脸。

第二百零一章 老成谋国

李沐想要的是,让世家两者相斗,斗得越凶越久,越符合自己的意图。

正如常绿云说的,让二者持续斗下去,自己需要做的是谁弱帮谁。

很明显,如果自己站到世家这一面,那李世民肯定是玩不转的。

这就不符合自己搅混水的意图了。

可现在,长孙无忌摊牌,逼着自己表态,让李沐为难至极。

长孙无忌见李沐犹豫,眼神一凛,正待追逼。

此时,门外传来长孙冲的声音:“父亲,孙福前来,说是有急事要禀报沐弟。”

李沐一听心中大喜,孙福一得正是时候,至于是什么事,就无关紧要了。

长孙无忌眉头一皱,道:“让孙福进来。”

孙福低着头进来,向李沐躬身道:“主人。”

又向长孙无忌施礼道:“小的见过司空。”

长孙无忌闻听,眼中闪过一抹阴沉,问道:“孙福,你前来有何事?”

孙福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却并不回答,而是扭头看向李沐。

长孙无忌眼中的阴沉,迅速变为厉芒,一闪而逝。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出声。

李沐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突然低喝道:“舅舅不是外人,况且你也是长孙府出来的。孙福,有什么事,当着舅舅的面,但说无妨。”

孙福这才禀报道:“禀主人,中书令与马少监联袂而至,说是皇上紧急传召,小的只能说主人听闻司空抱恙,前来探望。”

还没等李沐说话,长孙无忌惊得一跃而起,哪还有一丝抱病的样子。

“他们二人如今何在?”

孙福回答道:“他们离开之后,小的怕有不妥,走近路赶来禀报,他们估计也快到了。”

长孙无忌大急,来回踱步不止。

李沐道:“舅舅莫急,甥儿这就出去挡着他们便是,他们二人为我而来,想必不会叨扰舅舅。”

长孙无忌闻言,连声道:“好,好,沐儿快快出去,就说老夫抱恙,不能见客。”

李沐躬身告辞道:“舅舅保重身体,甥儿告退。”

李沐刚刚走到门口,突然身后传来长孙无忌的声音:“沐儿,方才所言之事,你要好生记得。”

“甥儿谨记。”

与孙福匆匆出了司空府门,正好撞上前来寻找自己的房玄龄和马周。

“李沐,可算是找到你了,快快,随老夫进宫。”

“下官见过令正。”

“见过房公。宾王兄有礼。”

李沐向孙福交待了几句,便上了马车。

房玄龄本就有意与李沐商议,也跟着上了李沐的马车。

马周见房玄龄上了,他就更得上了,否则岂不是无法向皇帝交待?

好在李沐的马车车身大,倒也容得下三人。

只是房玄龄第一次进到李沐的马车里,在他眼里,李沐马车的外表并不出奇,可内里的奢侈却让他张口结舌。

“李沐,你这是……太败家了。”房玄龄指着车内的豪华装饰,恨铁不成钢地责备道。

马周虽然也惊讶,可他却选择既来之,则安之,从李沐手中接过一杯胡酒,滋意地口味着。

见马周如此,而李沐更是不搭自己的茬,房玄龄轻叹一口气,也接过李沐递来的酒杯,落个眼不见为净。

“房公,皇上召见臣,何须劳您亲自前来啊?”

房玄龄蹩了马周一眼,长叹一声,将之前殿中的奏对与李沐解说了一遍。

而马周微笑着,仰靠在狐毛毯上,惬意地轻哼着,竟然连眼都闭上了。

房玄龄嫌弃地瞪了马周一眼,转向李沐道:“李沐,老夫特意请旨,替陛下前来传口谕,为得是与你事先商议一下,如何应对今日之事。”

李沐现在已经大致清楚了,只是一时无法选择究竟该帮谁。

见李沐沉默不语,房玄龄有些急了,“陛下若真以此事向世家动刀兵,天下必乱。李沐,老夫警告你,你不劝阻陛下也就罢了,若还火上烧油,老夫可不放过你。此事关乎社稷安危,切不可私心决之。”

李沐心中确实为难,如果帮李世民镇压世家,就会得罪世家和长孙无忌,如此一来,今后的货物销售怕是会大受影响,甚至颗粒无收。

如果帮世家压制李世民,那就得罪了自己唯一的依仗,不说今后能否在京城立足,单就李世民随之而来的惩处,自己未必能抗得住。

而房玄龄对自己的要求更别出心裁,他要的是既压制世家,却不要引起反乱,这个度如何把握?自己只是个四品将军、县伯,真就这种朝廷大事,蒙李世民赏识,才有一语之地,否则恐怕连议事殿都进不去。

本想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可等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同时找上自己开始,这个打算就无法成立了,那现在该如何化解呢?李沐脑子里迅速旋转着。

马周突然仰起身,将手中杯子递向李沐道:“可否再来一杯?”

李沐一愣,好一会才笑道:“宾王兄倒是洒脱。”

房玄龄在一边冷冷说道:“置社稷安危不顾,想用天下人的血去染红他的前程,他自然是洒脱得很。”

马周也不分辨,只是嘿嘿地笑着。

李沐也觉得马周有些过激,道:“宾王啊,不教而诛,你是不是太激进了些?”

马周道:“令正这是在怪周?”

李沐道:“我知道宾王也是为了大唐,可沉疴施以猛药,结果往往是玉石俱焚。”

马周道:“可中书令与令正明明看到房子的大梁和柱子已经蛀空,却选择视而不见,反而生怕因周更换大梁致房屋倒塌,周很不以为然。”

房玄龄大怒,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指着马周道:“你……荒谬。”

李沐浅笑道:“宾王兄此言差矣,敢问自古以来,哪朝哪代的柱子、大梁没有蛀虫?沐以为,我们最需要做的是,铲除蛀虫,而不使得房屋倒塌。如果因为柱子、大梁有蛀虫就要大刀阔斧致使房屋倒塌,沐不敢苟同。”

房玄龄抚掌叫好道:“此方才是老成谋国之言。”

马周却问道:“如果蛀虫已经与柱子、大梁混然一体,敢问令正,如何铲除?”

第二百零二章 釜底抽薪(一)

李沐被问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马周转头问房玄龄,“中书令以为如何?”

房玄龄喟叹一声,亦沉默不语。

李沐道:“宾王兄太悲观了,事不至此。”

马周道:“陛下圣明,事确不至此,可如今我等若不作为,不日便将至此。”

房玄龄与李沐相顾一眼,皆垂首不答。

马周又道:“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改革之举,须遇明君,如同李悝得遇魏文侯,吴起得遇楚悼王,商鞅得遇秦孝公。如今恰逢陛下锐意进取,正是我等为国效力的好时机。周以为满朝之中,唯房公出淤泥而不染。却不知道究竟因何原因,如此维护世家大族?”

房玄龄苦笑道:“老夫爱国忠君之心,唯天可表,只是贸然向世家动手,损害的是我大唐根基,宾王之言虽有理,可太过激进,老夫并不反对改革,只是希望缓缓行之,不要逼得世家大族揭竿而起,最后两败俱伤才好。真若到了那时,宾王啊,你就是千古罪人。”

马周听了神色一凝,却不以为然地道:“得失成败,自由后人评说。周不求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马周的这番话对李沐的触动很深。

李沐忽然觉得自己这个躯壳虽然才十一岁,却如同五、六十岁的老年人一般循例、苟且而不求进取。

凡事求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或许马周过于激进,可千百年来,历史不都是象这样激进之人所推动有吗?

少年中国,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侠。

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不仅仅只求利益。李沐的心中泛起一股血气,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自己既然有机会、有能力去改变一些东西,就不应该躲避。

李沐突然起身,冲马周一揖道:“宾王兄此言壮哉,令人振聋发聩,沐受教了。此事,沐当于宾王兄同力而为。”

望着李沐坚定的眼神,马周突然眼睛一红,虽然方才说得豪迈,可马周终究是个普通人,以区区一个给事中,而要面对满朝超品大员和天下世家豪门,心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此时李沐突然伸出援助之手,如何不令马周心中感动?

房玄龄脸色大变,他指着李沐呐呐说不出话来。

想要指责,可心中涌动着一种莫名的东西,看着李沐与马周意气风发的神情,让房玄龄回忆起年青的自己。

是啊,过了这么多年,自己老了,老到似乎已经忘记了当初的理想,如今象眼前两个年青人肆意进取,自己却只想着要去制止他们。

有时候走的太久,太远,就容易忘了当初为什么要出发。

承庆殿中。

“儿臣叩见陛下。”

“李沐,想必中书令已经将来龙去脉讲给你听了,说说吧,你有何妙计?”

“世家痼疾,为害甚大,儿臣以为,马少监之策可行。”

李世民闻言大惊,在他看来,李沐与长孙无忌走得太近,近到已经形成了利益共同体。

原以为李沐会追随长孙无忌,选择旁观置身事外,甚至与世家勾连,不想李沐一上来就表明了鲜明的态度。

这让李世民欣喜不已,这小子总算没有辜负朕。

“好,太好了。”李世民抚掌赞首,转向房玄龄问道,“玄龄可还有要说的?”

房玄龄平静地回答道:“臣无话可说。”

李世民随即下令道:“那就按马周所言行事,即刻封锁城门,调集禁军,连夜搜查京城中各大世家宅第……。”

“且慢。”

李世民一怔,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只见李沐上前道:“启奏皇上,儿臣以为,如此行事不妥。”

李世民大怒,刚刚还在心中夸你,如今怎么一眨眼就变卦了呢?

“李沐,你朝三暮四,意欲何为?”

李沐道:“儿臣路上问过马少监,今日申购股份之人,皆有各地官府出据的身份证明,且也按照规定,每人购买上限并未超过一百股,用得也是真金白银。可以说世家今日之举,并无违反律法之处,皇上却动用军队应对,恐怕引来天下不服和耻笑。”

李世民皱眉道:“那依你看,该当如何?”

其实李世民怒得也正是此处,各地官府明显与世家勾连,置朝廷与皇帝于不顾。

李沐轻轻一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甚。世家可以用商业的手段,皇上又何必自毁名声出动军队呢,依儿臣看,此事只须马少监出面,以交通监的名义就可处置。”

李世民闻言急道:“细细讲来。”

马周不自觉地往李沐处靠近了几步。

房玄龄闻言心中精光一闪。

“世家此番动用了千万钱财,虽说未必会伤筋动骨,可也不是个小数目。如果将其贬值三成,乃至五成,一夜之间,世家平白就会损失三百至五百万贯,皇上以为,世家会如何应对?”

房玄龄急问道:“如何贬值?如果以朝廷名义强行施为,岂不更落人口柄?”

“不,不。”李沐摇摇头道,“无须朝廷出面,只须动用臣还有民部名下的直道股份即可,或许还需陛下所持的股份,不过我觉得这种情况出现的机会不大。”

房玄龄听不明白,急道:“李沐,细细讲来。”

李沐左右环顾了一下,李世民随即冲袁仁国吩咐道:“给众爱卿赐坐、赐茶。”

房玄龄看着端坐在锦凳上,啜着茶水的李沐,胃中不免泛起一丝酸水,这小子恐怕是大唐的一个异数吧。

“皇上,儿臣之意,明日一早,令马少监在京城中张贴布告,声明儿臣因庄中生产需要,欲以八折低价抛售所持半成的直道股份。”

李沐此言一出,满座俱憾,李沐所持的直道股份虽说只有半成,可按今日的价格,那也值五百万贯啊,如此数量的抛售,恐怕京城中没多少家能吃得下。

韩仲良道:“李县伯,此事非同小可,贸然抛售,恐怕引来京中动荡。”

第二百零三章 釜底抽薪(二)

李沐摇摇头道:“韩相过虑了,沐以为不会。此告示中,关键在于,八折!如此一来,今日刚刚收拢了一成股份的世家,仅一个晚上一千万贯就贬值成了八百万贯了。如果诸位是各大世家,会如何应对?”

马周道:“令正意思是不是打压世家,让他们吃个哑巴亏?”

房玄龄道:“老夫以为,你就是迫使世家抛售股份,以求降低损失。”

唯有韩仲良思索片刻道:“如果是老夫,那就筹措钱财,继续购进。”

李沐听了,心中一惊,不愧是掌管户部钱财之人啊。

“韩相厉害!”李沐冲韩仲良竖了下大拇指,夸赞道,“如韩相所说,各世家在猝不及防之下,所做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筹措钱财,一口吞下我的半成股份,这样一来可平均手中股份的成本,二则加大对直道的话语权。也就是说,到时他们手里会有一成半的股份。”

李世民听了有种说不清楚地怪异感觉,似乎有些明白,也似乎完全不明白。

“李沐,按你的意思,岂不是更加助长了世家的气焰?”

“回皇上,这只是儿臣计划的第一步。”

“快快讲来。”

“是。”李沐应道,“等世家吞下儿臣的半成股份,民部在次日发布通告,向坊间抛售所持有的二成股份,理由嘛,韩相随便找一个就是了。关键是价格,须六折抛售。”

韩仲良突然发声道:“老夫似乎明白李县伯的意思了。将军之意,可是想用蛇吞象的方式,活活将世家拖死?”

李沐真的惊讶了,这韩仲良确实有能耐啊。

可其它人都不解地望着李沐、韩仲良二人。

李沐笑道:“那就烦劳韩相为诸位解说吧。”

对此,韩仲良不以为意,反而有些沾沾自喜、想要与人分享的kuai感,“好,那老夫就来说说对将军此策的体会。”

“陛下,诸公,李县伯此策,其实就是请君入瓮。以八折抛售半成,再以六折抛售两成,逼着世家不断地筹资吃进,以求减少损失,如果按此计划,至世家吃进民部二成股份之后,实际上出资是二千六百万贯,先不说能不能筹措到这么多钱财,就算世家能筹措到,手中有了三成半股份,可三成半股份按当时市价只值二千一百万贯,也就是说三天之内,世家手中的股份就贬值了五百万贯。”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李沐,这法子太出乎人意料了,所谓杀人不见血恐怕也不过如此。

只有韩仲良问道:“李县伯,老夫还有一事不解。”

“韩相请问就是。”

“按县伯所言,虽然世家吃了闷亏,可他们手里有着三成半的股份,已是直道实际的最大股东,如此算来也并非真受损失。”

李沐对韩仲良的观感再度提高了,仅仅凭自己一番话,他居然就有了此等认识,确实古人的才智不能小觑啊。

“韩相所说在理,只是,我的计划才刚到第二步。”

韩仲良精神一振,居然拱手道:“那老夫洗耳恭听,李县伯请。”

李世民此时一头雾水,似懂非懂,闻言催促道:“李沐,还不快点讲来。”

“等到第二步完成,世家手里掌握着三成半的股份,却也付出了二千六百万贯,此时,恐怕世家手里也已经没有什么钱财,甚至我以为那二千六百万贯恐怕一部分也是向人借来的。”

韩仲良点头道:“这是自然,虽说五大姓财力雄厚,可短短时间里,要筹措二千六百万贯,恐怕已经精疲力竭了。甚至老夫以为,他们筹措不到如此的数目,这可是朝廷一年多的岁入啊。”

李沐笑道:“韩相恐怕低估是世家的能为了。”

李沐是了解一些世家实力的,当初长孙无忌欲入股钱庄一事,三四百万贯只是一句话的事,连个哈欠都不打,虽说长孙无忌是当朝司空,实力雄厚,可五姓七望数百年的根基,恐怕哪家也不会差过长孙无忌多少吧?

除了关陇李姓,其余六家凑一起,每家收拢三四百万的现金应该还是能办到的。

韩仲良道:“依李县伯之言,如果世家拥有如此实力,那下面该如何应对?”

李沐转身向李世民揖身一礼道:“接下去就需要请陛下出马了。”

李世民皱眉道:“李沐,你可不得乱来,朕能做什么?莫非你还要将朕的二成半股份也折价售卖不成?”

李沐摇摇头道:“那倒不是。儿臣是请皇上出面,以最大股东的身份,召集全体股东商议直道扩股之事。”

韩仲良道:“不对啊,此时最大股东应该是世家才对。”

李沐道:“世家虽然占三成半,可皇上拥有的二成半加上三省和兵部所持有的,那就有了六成半,如此一来,皇上自然是最大的股东。”

韩仲良点头应是。

“朕乃天子,岂能抛头露面,行此商贾之事?”李世民显然不乐意。

李沐一愣,还真没考虑到这关节,虽然不管哪朝哪代,人人都爱钱,可对商贾这行业,还是被人嫌弃的。

没办法,到了这份上,李沐也就只能晓之以利了。

“皇上,依此计可以兵不血刃,解决世家之害。不仅如此,还能平添千万浮财,难道陛下也不愿为吗?”

李世民明显意动了,千万贯,恐怕贵为天子的李世民,内帑中也从未有过如此数目的钱财吧。

“说吧,想朕做什么?”

“其实很简单,皇上以最大股东的身份召集全体股东商议扩股之事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你讲清楚了,朕还是没明白。”

李沐只能解释道:“现在的总股本一千万股,那如果将股本扩大一倍,变成二千万股。世家手中占着三百五十万股是不是缩水了一半,只占不到二成了?”

李世民想痛了脑子,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又是韩仲良思索了一会,就想明白了,“李县伯是说摊薄他们的权益?可是世家会同意这种做法吗?如果他们不同意,还不是要动用武力?”

第二百零四章 釜底抽薪(三)

李沐笑道:“不至于。在商言商,世家想得明白这一点,谁占的股份多,那就得听谁的。况且为公平起见,所扩的股本只向全体股东配售。关键在于这部分股份,是三折配售。”

“那如果世家愿意出资购买,以维系所占的份额,又如何应对?”

李沐哂然道:“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之前世家已经筹措了二千六百万贯了,现在股本扩大一倍,按所持股份进行配售,世家还得再筹措三百五十万股的资金购买,按三折配售,也就是每股三贯,世家就得再准备一千零五十万贯的钱财。韩相以为他们还能筹措到吗?”

“咝……。”韩仲良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子太毒了吧?“绝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筹措到,那世家所配的股份就得向别的股东售卖,如果别的股东也筹措不到钱财购买,那就得向天下公开出售。不过,以我看来,别的股东应该有钱购买吧。”

说完,李沐朝韩仲良挤了挤眼睛。

韩仲良领会到了李沐的意图,他张口结舌,心中震撼不已。这就是说世家拿出了二千六百万,买了三百五十万股,结果几天时间,股数没变,占的比例就缩水了一半。

关键在于还说不出由头来,因为是世家自己没钱买,要怪只能怪自己。

这时有不和谐的声音传出。

“李沐。……这……这笔钱朕也……你知道,朕的内帑拘紧。”李世民显然被这个数字给震惊了,他持有着二成半直道股份,就算按三折配售,也得再付出七百五十万贯,这个数字足以让李世民汗颜。

李沐朝韩仲良笑道:“那时,韩相已经卖了二成股份,手上应该有一千二百万贯吧?不如先让陛下先用用?”

韩仲良点头道:“那是自然。”

李世民恍然大悟:“妙啊。韩爱卿以六折售卖二成股份,然后再以三折买回,凭空就赚了一倍的利。”

说完,指着李沐道:“你恐怕也能平白得益数百万贯吧?朕没说错,你就是只妖孽。”

房玄龄也听懂了,按照此法,世家将元气大伤,恐怕再无与皇帝一较长短的实力了。

而马周怔怔地看着李沐,虽然已经听懂,却无法高兴得起来,在他看来,这方法虽然简单有效,却透着一股浓浓的阴谋味道,倒不是自己讨厌阴谋,而是这让自己失去了一次发挥才能的机会。

李沐此时却正了正脸色道:“皇上容禀,如果此策施行顺利,不但可使世家铩羽而归,还能得益不少于千万贯。”

李世民眼神一动,问道:“说吧,想朕如何赏你?”

李沐道:“儿臣不求赏赐。”

李世民一怔,问道:“那你是何意?”

“儿臣请陛下恩准,将这笔横财赐于儿臣。”

此言一出,连房玄龄、马周都愣住了。

韩仲良更是指着李沐说不出话来。

李世民脸色骤变,沉声道:“你刚不是不要赏赐吗?”

李沐道:“皇上可记得,当日责备儿臣从长孙司空处强取店铺之事?”

李世民想了想道:“是有这事,可与这笔钱财有何关联?”

“想必皇上与诸公也看到了,直道越修越长,带来的商贸量也随之剧增。”

韩仲良点头道:“确实如此。”

李世民颌首道:“你的功劳,朕记在心里,不用多费口舌,讲眼下之事。”

“儿臣要说的,正与商贸有关,商贸量剧增,铜钱、金银已经不适时宜,不说运送繁重,且不安全,所以,儿臣建言在大唐各州县设置钱庄,异地通兑。”

接下来,李沐将钱庄的好处和用途当场解说了一遍。

“皇上,如果能顺利实施,钱庄将为朝廷带来丰厚的利润,促进商业的发展,同时增加商业税赋。”

李世民沉吟了一会,转向房玄龄道:“玄龄以为如何?”

房玄龄深深地看了李沐一眼,回答道:“此乃利国利民之策,臣附议。”

李世民又转向韩仲良问道:“韩爱卿执掌民部,掌管天下赋税,对李沐所言之钱庄,可有异议?”

韩仲良回答道:“臣还想问李沐几个问题,待问清楚了,再回答陛下,可否?”

“准。”

韩仲良回身,竟向李沐长揖。

李沐一惊,赶紧急跳开,口中忙不迭地说道:“韩相这是做什么?可折煞小子了。”

韩仲良起身,正色道:“能者为师,李县伯能受老夫这一拜。”

李沐暗吁一口气,回礼道:“韩相客气了,若有不明白之处,尽管问就是,小子知无不答。”

“好。首先,老夫想问问,这钱庄之隶属。”

“钱庄当隶属中书。”

“为何不是隶属民部?天下民生皆归民部,钱庄如何例外?”

“虽名为钱庄,可其职司却不完全是民生,小子方才说了,钱庄不仅仅是异地兑付之用,还有定准天下铜钱、金、银兑换比例的权力、沟通民间和朝廷相互借贷的功用。所以,民部恐怕无法进行有效的管控。”

韩仲良略一沉吟,继续问道:“其次,老夫想问问,钱庄如果隶属中书,将国库置于何地?”

这问题有些难住了李沐。

思虑之后,李沐道:“国库的职司在于存储和分发,而钱庄的职司在于兑付和借贷,二者互不统属。”

韩仲良点点头,“老夫还有最后一问,钱庄与各地官府的关系如何处置?”

李沐道:“钱庄自成一系,在京城设置总号,每州设立支号,每县设立分号,只对上一级钱庄负责。”

韩仲良转头向李世民道:“回皇上,臣问完了。”

“如何?”

“臣以为李县伯此议,可行。”

房玄龄突然开口道:“李沐,老夫倒是想问问,钱庄的股权该如何分配?”

李世民看向李沐,心想,凭自己对李沐的了解,他应该不会贪图钱财才是,或许会象直道一般,仅为自己留半成,朕真是放心不下啊。

李沐想了想道:“沐仅是建议,钱庄股份陛下可占三成,中下、门下各占一成。”

说到这李沐停住了。

第二百零五章 釜底抽薪(四)

李世民牵了牵嘴角,道:“怎么不说了?还有五成该如何安排?”

李沐道:“民部可占二成,吏部一成,臣……占二成?”

这话一落,听着的数人大跌眼镜,这小子竟要了二成?

李沐看着众人的表情,解释道:“沐与司空有过协议,以长孙氏一千多家店铺入股,司空可占一成,沐要的二成里,有司空的一成。”

房玄龄等轻吁出一口气,原来如此。

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闪,道:“那为何民部占二成,吏部却只占一成?还有尚书省为何不占股份?”

李沐道:“回陛下,本来在儿臣的考虑中,吏部不应占有股份,只是看到毕竟是人治,少了发放官帽的吏部,儿臣怕引来不必要的掣肘,所以才临时加上了吏部的一成。”

房玄龄脸色一凝,出言提醒道:“请慎言。”

李世民摆了摆手道:“罢了,朕不追究。继续说。”

“毕竟民部掌管国帑,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儿臣本意,民部应占三成,只是考虑到陛下也只占三成,故临时降了民部一成。”

房玄龄、韩仲良闻言皆颌首称善。

李世民蹩眉不语,不置可否,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李世民突然道:“你说的有理,吏部本不应该占有钱庄股份,朕觉得应该将那一成股份置于尚书省名下。”

房玄龄连忙劝阻道:“臣以为李沐所言在理,毕竟是人治,请陛下三思。”

李沐也劝道:“尚书省的职责是执行陛下与中书、门下政令所在,如果让其占有股份,那岂不是有监守自盗之嫌,儿臣觉得不可。”

李世民见房玄龄与李沐都坚决反对,也就改变了主意,道:“既然如此,那就依二位所言。不过辅机的一成股份,朕以为不妥。”

房玄龄与李沐相视惊愕,之前虽然都猜测到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可能存在间隙,可现在李世民如此清晰地表达出来,那还是破天荒的首次。

要知道,长孙无忌背后是长孙家族为代表的关陇势力啊。

房玄龄立马劝谏道:“兹事体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眼下又正是应对五姓世家的当口,万不可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二路作战,臣恳请陛下三思。”

李沐劝谏道:“司空以千余家店铺入股之事,儿臣已经答应司空,虽然有僭越之嫌,可当时钱庄一事,只是在儿臣的构想之中,且并无以皇上和朝廷全办的想法。同时,如果置司空名下的店铺不用,在各州县重新开设店号,恐怕费财太多、费时太久,请陛下三思。”

李世民的脸色越来越深沉,但嘴上却道:“既然如此,就依二位所言。”

房玄龄心中叹息,原来皇帝不仅是与辅机有间隙,而且还用此事来印证自己与辅机的关系,皇帝的帝王之道,用得是越来越娴熟了。

而自己却不能去解释,这一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李沐也在心中思量,李世民真与长孙无忌有这么大的间隙吗?以至于在自己和马周面前暴露出来?

不,应该不会,恐怕更多的是在试探我与长孙无忌之间的关系,看看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李沐有些后悔起不该为长孙无忌分辨,因为李沐判断,就算自己不替长孙无忌说话,李世民也不会真削去长孙无忌的一成股份。李世民此举更多的目的在于试探。

李世民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扫着,过了许久,才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李沐,朕准了。此次所得收益,皆交于你,经办钱庄之事。”

李沐道:“谢皇上恩准。只是儿臣还有事启奏。”

“讲。”

“儿臣以为,钱庄品阶,当与六部平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脸色凝重起来。

所有人首先想到的是李沐在抢权,六部之尊,领头者皆为相。

钱庄与六部平列,难道李沐小小年纪就想入相不成?

房玄龄张口结舌地看着李沐,一时竟忘记了反驳。

李世民眼神中更是飘过一丝阴影。

殿中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就在这时,李沐继续说道:“钱庄之事,关系重大,儿臣只可协助筹办,不可执掌,请皇上钦定钱庄主事之人。”

这话无疑似一道阳光,瞬间驱散了刚刚聚拢的阴霾。

所有人的脸色都鲜亮了起来。

李世民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问道:“钱庄对于朝中大臣来说,乃是新鲜事物,你心中可有适宜人选?不妨举荐来于朕听听。”

李沐也陪笑道:“儿臣心中本来也无合适人选,可现在突然有了。”

李世民惊讶道:“快讲讲,入你眼的是谁?”

李沐回身环顾了一圈,然后伸出手指,指着韩仲良道:“韩相。”

韩仲良猝不及防,被李沐这么一指之下,连忙道:“陛下,老夫也是第一次听说钱庄,力有未逮,恐怕无法担此重任。”

李沐笑道:“韩相此言差矣,就凭你方才所说的话,沐以为钱庄主事之人,非你莫属。”

说完转对李世民道:“儿臣以为,韩相之能力足以胜任,况且儿臣方才提到钱庄与六部平列,韩相迁任,并无不妥之处。”

“玄龄可有异议?”

峰回路转,房玄龄哪有不同意的道理,连忙道:“臣无异议。”

“韩爱卿,可愿意与朕分忧?”李世民虽然不甚懂钱庄的具体事务,可他zhi治的敏锐感强大,所以,他觉得钱庄交给李沐确实不妥,不如交给韩仲良来得稳妥。

“这……,只是臣民部职司,如何处置?”

李世民道:“先兼着吧。”

“臣遵旨。”韩仲良面上无任何表情,可心中暗喜,户部加上钱庄,集二者于一身,说掌握了大唐的命脉也不为过。

他已经领会了李沐所说钱庄的功用,自然明白钱庄的厉害,先前的推辞,只是一种做秀,总不能急喉喉地扑将上去吧?

李世沐转向李沐,深深地看他一眼,道:“你的功劳,朕都给你记着,此事之后,朕一并赏你。”

李沐躬身道:“儿臣分内之事,不敢邀赏。”

第二百零六章 握手言和

李世民深深地看了李沐一眼,转头对马周道:“马周,抛售股份之事,就交与你去办。”

马周躬身道:“臣领旨。”

李世民又转头对房玄龄道:“玄龄,今日之事,交通监所需一应事宜,你要全力支持。”

“臣遵旨。”

……。

出承庆殿后,韩仲良主动地叫住了李沐。

“老夫托大,叫你一声李沐,不见怪吧?”

“韩相客气了,沐怎会见怪呢?说起来,令郎少年英才,沐与令郎还有过一面之缘。”

韩仲良一愣,道:“老夫只有一子,名瑗,字伯玉,如今职司为员外郎,已过而立之年,不知道你这少年英才从何说起?”

李沐也一愣,当日在漱玉阁看见的韩琼,看着也大不了自己多少啊,李沐记得还曾托他带话韩仲良,对当日朝堂之事表达歉意。

“这……,莫非是沐记错了?令郎不是叫韩琼吗?”

韩仲良的脸色古怪起来,立即转移话题道:“既然如此,那好,老夫也就实话实说了。”

“韩相请。”

“按理说,老夫是与你有纠葛的,这你不否认吧?”

李沐笑着摇摇头,道:“众目睽睽,沐就是想说不,恐怕也无从抵赖吧。”

“好。既然你我之间相处并不愉快,为何你还要在陛下面前举荐老夫主事钱庄,可是想施恩惠于老夫?”

“韩相多虑了。”

“不,老夫认为,这还是事前说清楚为好。”

李沐觉得有些头痛,这韩仲良还是死脑筋不成?

“沐斗胆敢问韩相,你觉得沐在哪个方面,会有求于你?”

这话很伤人,本不该从李沐的口中吐出。

偏偏韩仲良却吃这一套,所谓无欲则刚,敢这么说话的人,自然说的就是实话,无论从政、商、军、人脉等各方面,李沐与自己并无交集,日后仅有的交集,也只有此次钱庄之事。

“那就好,老夫没什么问的了?告辞。”韩仲良一拱手道。

“韩相慢走。”李沐回礼道。

韩仲良走出几步,突然回身道:“李沐,不管如何,老夫记下这份情了。”

说完大踏步而去。

李沐摇摇头,心道,这老头真是个属驴的。不过,好在也是个痛快人。

让他主事钱庄,李沐是有考量的,一则李沐确实从韩仲良的话里,知道他对钱庄一事,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理解能力,钱庄始建,需要一个有资历有名望,更需要内行的人掌舵。李沐再也想不出还有谁比韩仲良到时候合适的了。

二来,对这么一个即将诞生的宠然大物,放在与世家有勾连的人手里,恐怕是灭顶之灾。朝廷中,几乎没有人不跟世家有关联,就算是李沐自己,多多少少与长孙无忌也是利益共同体。而韩仲良能被李世民在今天召来,奏对应对世家之事,说明李世民对韩仲良在这个问题上是信任的。

所以,李沐并没有去考虑自己与韩仲良之前的纠葛,就直接举荐了他。

这时,一直等在后面的马周上前来道:“韩相还在记恨令正当日于他难堪之事?”

李沐笑道:“不至于。今日才发现韩相是个有趣之人。”

“哦?能与周说说如何有趣吗?”

“一个看似固执、迂腐,但却有能为的倔驴。”李沐盖棺定论,一想不对,连忙道,“宾王兄可不准将此话传扬出去,否则韩相岂能饶了我?”

马周听了哈哈大笑道:“令正一言中的。韩相之倔朝野闻名,当初托人为他儿子向崔氏求亲被拒,韩相说过一句话,一直传扬至今。”

李沐好奇地问道:“一句什么话?”

“韩相当时说,即日起,凡南阳韩氏子弟,与崔姓联姻者,皆不得入祖庙。”

李沐闻听恍然大悟,李世民对韩仲良的信任,恐怕一部分原因来自此言。

在这个时代,这种相互公然打脸的行径,以双方的地位来说,是无法再私下苟合的。

李沐轻笑道:“宾王兄看来对韩相很关注?”

马周收敛起笑容道:“周不知道令正举荐韩相为钱庄主事,究竟是何用意?也不想知道,周忝为交通监少监,只想知道,这钱庄既然关系重大,令正为何不亲任主事,如此也可对交通监、对直道有所裨益。”

李沐伸手一引,与马周边走边说道:“宾王兄以为沐这单薄的肩膀,能抗下如此重担吗?别忘记了,沐只是个十一岁的稚童。”

李沐对马周心有忌惮,虽说二人这段日子以来,交情日增,可毕竟马周是李世民派来的,谁能保证,马周这个问题是不是李世民想知道的?

马周闻听,脸色一凝,道:“面对令正,如果令正不说,还真想不到令正的年龄。不过,既然令正说到了,我就想问问,令正心中明了,可为何还要如此行事?周此生佩服的人不多,令正是其中一个,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令正如果一直这么锋芒毕露,恐怕寿……不永。”

李沐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马周,他有些糊涂了,马周这番话代表的是李世民,还是他自己?

马周看着李沐的眼睛道:“周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国惜才,以令正的能为,如果能养光韬晦,养望十年,恐怕朝堂之上,再无一人能与令正一较长短,何必急在一时?”

李沐静静地听马周说完,问道:“宾王兄,圣人还有别的口谕,不妨一并说出来。”

马周明显一怔,迟疑甚久,才老脸一红道:“此话虽然是圣人的意思,可周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望令正不要见疑。”

李沐道:“请转告圣人,沐对朝堂没有兴趣,对国子监也没兴趣,不过既然陛下有旨意,臣去便是,勿须陛下为此劳心。”

马周面露尴尬道:“属下一定转达。”

李沐想了想道:“宾王兄,你我相处这些日子也算相得。不过我想提醒你,日后与我说话,事先说清楚是陛下口谕,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马周躬身道:“属下谨记。”

“明日开始还要打一场硬仗,宾王兄还是赶紧去准备吧,沐告辞了。”

“令正慢走。”

望着李沐的背影,马周轻叹着摇摇头,转向承庆殿而去。

……。

第二百零七章 坐山观虎斗

回到安仁坊,已经是亥时。

一进门,就发现常玉与常绿云等在那。

“咦,常大叔怎么来了?”

“属下是来禀告六大世家的消息,他们所雇来的百姓已经在天黑前全部出了长安城,六大世家所属皆聚集在东市附近安邑坊的几处宅子里,约有百十来人,估摸着明日一早就要出城。属下想问问少主的意思,接下去该如何行事?”

李沐摇摇手道:“他们明日恐怕出不了城了。”

“少主的意思是说,李世民要对他们动手了?”

“不。”李沐将奏对之事,大致与常玉说了一遍。

常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直到李沐说完,他沉默起来。

李沐心中奇怪,常玉这是怎么了?

“常大叔,我一直当你是长辈,有什么话,别闷在心里,直说就是。”

常玉犹豫了一下道:“少主行事,属下本不好置喙,只是少主之前与属下等商议,本当坐山观虎斗,可如今少主又帮着李世民对付世家,这让属下……?”

李沐这才恍然,原来如此。

“常大叔以为,我是在帮李世民?”

“难道不是?”

“常大叔,之前我说过,复仇不是杀了李世民,而是夺取大唐天下,我想这应该也是先父及诸位叔伯的期望吧?”

“正是。”常玉沉声应道。

“既然要夺取天下,那就得动武,自古以来,夺取天下没有不流血的。”

常玉点头。

“可李世民已经登基十年,天下已经坐稳,这个时候我如果起事,恐怕响应者廖廖。不仅如此,我还得背负上杀叔的恶名,如此一来,与李世民弑兄杀弟又有何区别?”

“可主公的仇就不报了吗?”常玉有些激动起来。

“我没说不报,只是需要布局。”

常玉闻言精神一振,问道:“少主要如何行事?”

李沐道:“如今正是个好机会,想尽办法将世家逼到山穷水尽,迫使他们造反。大唐天下,有一半是世家的,这,常大叔应该清楚吧?”

常玉点点头。

“逼反世家,如果他们成了,我们以勤王的名义起事,如此大义所趋,从者云集。如果他们不成,朝廷恐怕也会因此两败俱伤,实力不减,我们可以积蓄实力,混水摸鱼。最关键的是世家从此与李世民对立,再无苟合的可能,如此一来,待我们起事的时候,世家就不会站在我们的对立面,甚至有可能投靠或者响应我们,如此有百利而无一害。”

常玉听懂了,他躬身道:“少主英明,属下无知,质疑少主,请少主治罪。”

“常大叔言重了。”李沐伸手让座道,“其实此举,我还有另外一个用意。”

常玉坐下来,看着李沐,等待着。

“世家确实分裂了朝廷,他们的存在,与国与民都不是好事,就算我们夺取了天下,恐怕也要与世家有一番恶斗。既然如此,何不让李世民来对付他们?现在股权之争,接着是科举改革,我还会想出更多的方案,来诱导李世民去做,而这些方案动得都是那些既得利益阶层,李世民动得越多,遭受的忌恨就越多,实力受损越大。”

常玉越听脸上的钦佩之色越浓厚,他起身长揖道:“少主聪慧天授,来日必成大事,属下为少主驱使,万死不辞。”

李沐扶起常玉,“常大叔,明日马周就会发布我要抛售直道股份的告示,你要做的是尽量将这消息传播到长安城每一个角落,然后造谣说,长安城中哪些知名的官宦、豪门有意购买。”

常玉问道:“这样就行了?”

“这样足够了。”

“属下这就回去安排。”

“小心行事。”

“喏。”

常玉走后,常绿云走到了李沐面前。

“你终究还是决定要造反了?”

“……是。”

“哎……,会死很多人的。”

“是。”

“难道现在这样不好吗?何必要走这条路呢?”常绿云轻叹道。

李沐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我也曾想如此安乐的过一辈子,可命运如此安排,又有何办法?一想到我的身世,就如同头上悬挂着一柄随时会掉下来的剑。一想到李世民诛杀了十个侄子,我整个后背都发冷,那其中有的还在襁褓之中,连他们都不放过,我有什么理由相信,他会放过我?”

“可你还在犹豫。”常绿云轻声道。

李沐一怔,望着常绿云。

“如果你真已经决定造反,为何要将神机卫拱手让出?”

李沐心中一震,这丫头太逆天了吧?

“我虽然不希望看到生灵涂炭,可我也不反对你起事,只希望你不能辜负了父亲和他十余位兄弟,不要敷衍他们。”

李沐抿了抿嘴,道:“放心吧,不会的。”

……。

已经过了三更,在安邑坊的一处宅子里,灯火通明。

“今日真痛快,一想到李世民吃了瘪,某就心中痛快。来,来,弟弟敬诸位兄长一杯,饮胜。”

“子若,噤声。”坐在主位的崔尚沉声道,“这是长安,不是范阳,直呼圣人名讳,其罪大焉,切莫得意忘形。”

卢挺也是一时口快,兴奋之余就没了分寸,他嘿嘿干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是一样没辙吗?”

边上崔杼道:“宗尹兄所说在理,我等聚在京城,为得是立威,让圣人投鼠忌器,而不是欲图谋反,子若切不可忘记本意,徒惹麻烦。”

卢挺被二人责备,心里也有些不乐意,五姓七望之中就这二崔自视甚高,仿佛是隐然的老大一般。

只是毕竟不敢硬怼,只能收声喝起了闷酒。

崔尚见卢挺服软,扫视了一下其余四人,道:“今日之事,太过顺利,老夫有种不祥的预感,诸位还是小心些为好。”

郑之桓道:“宗尹兄说得是,不过好在天明之后,我等就要出城,只要回了家,就如鱼归大海,就算圣上要秋后算帐,恐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卢挺一听有了精神,道:“维兴兄的话我爱听,方才宫中的消息不是说,圣人传了李沐前去奏对吗?看来圣人也是没辙可施为,竟找了个孩子去想办法,可想而知,朝廷无人啊。”

崔尚皱眉,没去理会卢挺。

第二百零八章 庶女可嫁

“诸位不要小看了李沐此人,之前长孙无忌不也说过,市面上的镜子、铁器、香皂等物,皆出于李沐之手,况且他还被圣人看重,恐怕不是好相与之辈。”

卢挺一听,笑道:“宗尹兄若是看重他的货物,不如想法拉拢他,如此一来,那些好东西不就成了我等囊中之物了吗?”

还别说,这粗人的话让其余五人相顾会心一笑,这还真是个法子,好处不能让长孙无忌一人独吞了不是?

崔尚向崔杼施了个眼色。

崔杼理会,笑对卢挺道:“子若老弟可有什么好法子,令李沐唯命是从?”

卢挺大笑道:“还有什么法子?美人计呗,咱这几家中,随便找个庶出之女,与他联姻便是。嗳……别都看某,我家中可没有十来岁的庶女可嫁。”

崔尚摇头道:“以庶女联姻,恐怕李沐未必接受。”

崔杼道:“宗尹兄也太看重此子了,就算五姓庶女,也不是一般人可娶得了的。”

卢挺突然指着郑之桓道:“维兴兄家中好象有一女,年龄正合适吧?”

郑之桓瞪了卢挺一眼,说道:“舍下却有一女,只是我大姓嫁于寒门,恐怕不妥吧?”

众人纷纷劝之,可郑之桓屡屡摇头不应。

崔尚道:“维兴老弟,这样吧,到时我等五家各出钱二万贯,凑足十万之数权当李沐送与你的彩礼,如何?”

郑之桓依旧摇头不应。

崔尚道:“各家再加良田二千亩,凑足万亩之数,如何?”

郑之桓这下意动了,不过就是一个庶女,嫁了也就嫁了,于是点头应了。

众人随即高兴起来,此来不但出了一口恶,还发现皇帝软弱可欺,经此一役之后,年初被禁婚的阴霾将一扫而空,五大姓在天下人面前,更将成为不朽的传奇。

而李沐,对他们来说只是个附赠品,在他们看来,五姓之女,能嫁给李沐,那便是下嫁了,是李沐七世修来的,哪有不应之理?

没有人想去休息,虽然都年过半百了,可昨日对李世民漂亮的一击,带来的愉悦,让这些老头们彻夜兴奋。

如果这六人之中还有一人清醒些,那就是崔尚了。

他虽然挂着笑,与众人觥筹交错,可心里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盛。

只是想到,两个时辰之后,众人就要离开京城,各回各家了,心中才稍稍平静了一些。

至少宫中传来的消息,皇帝并无应对之策。

不知不觉中,崔尚似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狗叫声,这让他精神一振。

所谓鸡啼夜半,狗叫天亮。

到了现在李世民还没动手,恐怕就不会动手了。

只要天一亮,自己等人离开长安城,一切就都过去了。

崔尚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暗道,岁月不饶人啊。

抬目一看,这几个老头儿,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靠在桌上打起盹来。

哪还看得出之前那种热火朝天的气势来。

吱呀一声轻响,崔尚看到自己的长随进来。

“家主,所有行装都已经打理完毕,只待家主下令出发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卯时已至。”

“唔,去知会这几家的下人们,来照抚他们的家主上马车,吩咐下去,卯时三刻,准时离开。”

“是。”

六家一百多人,人喧马嘶的忙碌起来。

吵杂声惊醒了打盹的五人,卢挺睁着腥松的睡眼问道:“宗尹兄,这是要走了吗?”

崔尚有些不爱搭理他,只道:“是。”

而这时,崔尚的长随突然急匆匆的跑来:“家主,不好了。”

崔尚心中一震,喝斥道:“急什么,有事慢慢讲来就是。”

长随只好憋气,硬咽下一口唾沫,然后匀气道:“宫中传来消息,李沐要将所持的直道半成股份八折抛售。”

崔尚大惊,问道:“当真?”

“小人已经派人去各坊查探过了,东、西市还有各坊间都张贴了告示,证实消息是真。”

这时,五个刚睡醒的老头儿都惊醒了,面面相觑,不解这其中的意思。

李沐想干什么?

他手中的半成股份,虽说值钱,但也不过五百万贯,八折更不过四百万贯,对于六家来说,完全构不成威胁。

众人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崔尚,虽说六家理论上是平等的,可崔尚却是六家的主心骨。

崔尚此时也在思忖,他也想不明白,李沐此举究竟是为什么?

卢挺见崔尚不说话,就忍不住开口了,“诸位老哥,李沐卖的是他自己的股份,与我等何干,我等已经达成目的,顾自回家就是。”

崔尚道:“李沐卖他自己的股份,确实与我等无关,可他以八折卖出,如此一来,我等手中的股份,就缩水了二成,岂会无关?”

卢挺这才回过神来,怒道:“这小子就是个败家的主,好好的五百万贯家产,被他卖成四百万贯,我说维兴兄,昨夜说的联姻之事,不如就此作罢。”

没人理会生气的卢挺。

崔杼对崔尚道:“宗尹兄以为,这会是圣人对咱们的反击吗?”

崔尚皱眉道:“此时还不好说,如果这是出自圣人授意,那也说不通啊,我等现在手里已经掌握着一成股份,如果吃进李沐手中的半成,那就是一成半了,圣人此举,岂不更加增添了我等对直道的话语权?不,不,老夫总觉得哪里不对。”

崔尚说到这,突然对长随道:“速派人去坊间查探消息,随时来报。”

“是。”

崔杼在边上急道:“宗尹兄,如果李沐手中的股份被别家八折买走,对我等可是损失巨大。依我看,还是先从李沐手中购得股份才是,拖不得啊。”

崔尚蹩眉道:“急不得,没搞清楚圣人究竟想做什么,轻易不可再出手。等等再说。”

六个老头终究是下不了决心一走了之,于是继续坐在屋内,等候消息。

好在等候的时间不长,崔尚的长随再次急匆匆地赶来。

而这次崔尚没有再出言责备。

“怎么说?”这次轮到崔尚急了。

“回家主话,坊间现在皆在传,京城各个世家豪门皆已派人去向李沐接洽,准备吞下那半成股份。”

第二百零九章 你待怎地?

此话一出,卢挺首先受不了了,他急吼道:“宗尹兄,这可是数百万贯啊,如果被别家买走,咱一夜之间就损失了二百万贯。”

郑之桓也劝道:“宗尹兄,我等拿出四百万贯,也不是什么难事,不管是否是圣人授意,先把股份买下来再说。”

其余三人也劝崔尚,这下崔尚也顶不住了,道:“既然诸位都是此意,那就买吧。不过依老夫之见,还得谨慎才是,这样吧,派人去李沐宅中投贴,以我等六人的名义,邀请他赴宴,如此,或许能从他的嘴里探听出些什么,再做计议,诸位以为如何?”

五人相顾一眼,皆应道,此策甚好。

……。

李沐一大早就接到了五姓的拜贴,对李沐来说,既出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本待拒绝,可看到设宴之处,竟是一杯倒酒楼,李沐便改了主意。

于是等到巳时三刻,便带着孙福前去赴宴。

到的时候,已近午时,酒楼一如既往的人潮如流。

一楼已经无插足之地,常玉正脸带微笑地迎来送往。

见李沐前来,略显一愣,忙挂着笑容迎了上去。

“哟,这不是李将军吗?许久没来了,今日还是三楼雅室吗?”

凑近之后,压低声音问道:“少主怎么来了?”

李沐大声应道:“不了,今日是那几家请我赴宴。”

“可否要安排些人手,以防他们狗急跳墙?”

“不用,他们还没猖狂到当场刺杀神机卫将军的地步。你忙你的就是。”

常玉大声应道:“敢问将军,是哪家宴请?小的也好派人前方带路。”

而这时,那几家早已等候的仆人迎上前来。

“敢问可是李县伯当面。”

李沐打量了一眼,道:“正是。”

“小的已经恭候多时,几位家主正在玄字号雅室静候李县伯驾临。”

李沐抽了抽嘴角,好大的架子啊,就算他们是世家家主,可终归身无官职爵位,竟只派一个仆役在此等候。

不过,李沐没有追究这等小事的兴致,道:“前面带路。”

一会儿,进到玄字号雅室。

“哟,这位可是李县伯当面?”李玑当先站起来,面含笑容,冲李沐一拱手问道。

“正是李沐,敢问陛下是?”

“老夫赵郡李玑。”

“哦,原来是李家主,久仰久仰。”

李玑随即为李沐引见了当坐的其余五位。

李沐也一一拱手施礼,可那五位竟都未起身,只是坐着拱手还礼。

李沐心中不快,却没有表露出来,顺着李玑的指引,坐到了末位,正对着崔尚。

崔尚从李沐进来就一直观察着李沐,此时心中叹道,此子性格沉稳,喜怒不露于眉间,绝非好相与之辈。

可惜身边同伴,偏要给他来个下马威,如此行事,恐怕事与愿违啊。

李沐坐下,扫了一下席面,这光景肚子也有一些饿了,遂不客气地举箸道:“今日一早出门,还真有些饿了,我先吃些,诸位莫怪。”

不等众人反应,便自顾自地浅尝数口。

众人面面相觑,这小子不按套路出牌啊,现在不正该是相互套交情寒喧的当口吗?

怎么就光顾着自己吃起来了呢?

崔杼向卢挺施了个眼色,这事还得这粗鄙老儿上。

卢挺倒是爽快,取过酒杯,冲李沐道:“李县伯,老夫敬你一杯。”

李沐摇摇手,咽下口中食物,道:“沐中午不喝酒,卢家主好意心领了。”

卢挺的手在空中僵住了,这小子太不识抬举了,赴宴有不喝酒的吗?真拿自己当大葱了?

李沐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这显然是个冲在前面的炮灰,正主估计正躲在后面打量自己呢。

卢挺面子挂不住了,他从没有把自己当成敬陪末座的小角。

“呯。”卢挺将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顿,气呼呼地喝道:“李沐,你可知就算长孙无忌在此,也不敢拒老夫的敬酒。”

李沐并不理会,只是抬头扫了其余五人一眼,然后转头面向卢挺,好奇地问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四个字令在场六人脸色一变。

这是一种气势,不把他们放在眼中的气势,凭心而论,就算皇帝当场,也只会客客气气地,不会轻易对六家家主蔑视如此。

卢挺这爆脾气忍不了了,他推开椅子,举步冲到李沐面前,指着李沐道:“黄口小儿,敢对尊长不敬,老夫要替你家长辈管教你。”

撸撸袖子,大有出手管教的意思。

李沐冷冷地看着卢挺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你,待,怎,地?”

卢挺发觉自己竟如一拳打在空气中,混然使不上劲。

可冲都冲出来了,这该如何让自己收场?

一个举手欲打,一个冷眼相对。

僵持了数久,席间五人竟没有一个说和的。

李沐心中一声冷笑,对卢挺道:“卢家主还是将手放下吧,再举着多累啊,你看这么久了,也没人上来劝劝你。”

卢挺虽然脾气粗暴,可能成为世家之主,绝不是个蠢人,他也早已发现自己成了诸人的试脚石,只是现在骑虎难下罢了。

听了李沐之言,正好将举酸了的手顺势放下,重重地一哼,转向自己的座位走去,还别说,卢挺心里反而对李沐有了一丝感激。

不想身后传来李沐的声音:“面子嘛,不是别人给的,有时候,是自己凑上来丢的。”

卢挺心中一震,怒视了其余五人一眼,然后冲李沐一瞪,所呼呼地坐回椅子,自斟自饮起来,再也不想说话了。

席间之人自此收起轻视李沐之心。

崔尚淡淡地说道:“李县伯真是少年英雄啊,区区几句话,就挑拨离间了我等的关系,老夫佩服。”

崔尚这一开口,让卢挺突然醒悟到了什么,狠狠地瞪了李沐一眼,心中哪还有方才那丝感激存在?

不亏是老谋深算的老鸟啊,李沐心中感叹。

就这么一句话,就将自己兜了好几转的用意,轻轻地挡了回来。

李沐知道,正角上场了。

与崔尚斗心眼,李沐自认没那份能耐,也没那功夫,所以,李沐决定单刀直入,开门见山,或许还能出其不意,争到些先机。

第二百一十章 敲竹杠

“崔家主谬赞了,按年龄算,在座的诸位,都是沐的长辈,诸位不会合起伙来,欺负沐一个晚辈吧?”

崔尚眼光一闪,一语双关道:“李县伯说笑了,我等虚长几十岁,只会关照,何来得欺负?”

李沐不想再打嘴仗了,道:“那就好,敢问崔家主今日召沐来何事?”

崔尚摇摇头道:“不敢言召。今日请李县伯来,想就售卖半成直道股份之事,商议一下。”

李沐道:“八折抛售,明码标价,还有什么可商议的?崔家主若是有意购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何必多费口舌呢?”

崔尚明显不习惯李沐的说话方式,这打乱了他的谈话节奏。

迟疑了一番,崔尚道:“不瞒李县伯,我等确有兴趣购买半成股份,只是有一事不解,想请教下李县伯,不知可否?”

“崔家主问就是了。”

“传闻李县伯敛财有术,李家庄中日进斗金,不知道为何要折价抛售这半成股份?莫非有难言之隐不成?”

李沐听了,暗中腹诽,什么难言之隐,你全家才有难言之隐呢。

“诸位都是明白人,沐就实话相告了,想必诸位都知道,圣人将护卫营改名为神机卫,沐忝为神机卫将军,可朝廷一年只拨付三十万贯军饷,这其中的差额可有百万贯之巨,加上庄子里生产需要购置大量原料。不瞒诸位,沐眼下手头拘紧,恨不能将一个铜钱扳成两个花,所以,才动了将股份变现的心思。”

这话半真半假,不,应该是九成真,一分假,正好契合了说谎的至高境界。

席间之人都不经意地认可了李沐所言,连自认慧眼如炬的崔尚都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老夫信了李县伯,这样吧,你的半成股份我等全买了。”

李沐笑脸骤开道:“那敢情好,要不,咱这就去交通监交割股份?”

崔尚连连摇手道:“不急,不急。”

李沐瞬间脸色阴沉下来,道:“崔家主就是逗我玩呢?”

崔尚道:“李县伯莫急,老夫的意思是,还有些小忙,需要李县伯帮衬。”

李沐脸上又露出笑容来,道:“说吧,何事,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喜欢帮人忙了。”

崔尚哂然道:“其实此事对李县伯来说,轻而易举。”

李沐笑看崔尚,等着他继续往下去。

崔尚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道:“交易了股份之后,希望李县伯对外称,是以原价十贯每股成交的,如何?”

李沐心中暗笑,今日崔尚的目的,自己从接到拜贴时就已经猜到,来此,不过是引君入瓮罢了。

带着满脸的不解,李沐问道:“崔家主这是何意?沐只听说过想买得便宜的,没见过反而要买的贵的。”

“不,不。李县伯误会了,老夫的意思是说,你我以八折的价格成交,但你对外需要宣称是原价成交。”

“噢……。”李沐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这事好办。”

其余六人都松了口气。

“那就以原价成交吧,沐必定对外实话实说。”

“噗……。”崔尚刚喝进嘴的酒喷了出来,他气得指着李沐说不出话来。

嘴下的胡须挂着点点酒渍,哪还有之前仙风道骨的洒脱范。

见崔尚乱了方寸,边上崔杼忙接上道:“李县伯如此拒人千里,那我等只能放弃了,要知道,能一下子拿出四百万贯的,长安城中屈指可数。”

李沐一副惊悚样,应道:“是吗?”

顿一顿,李沐哂然一笑道:“那我可不能在这瞎耽误功夫了,得赶紧去找买家,告辞。”

说完,冲身后孙福一招手,举步而去。

“且慢,李县伯留步。”崔尚一看事情要糟,瞪了崔杼一眼,起身喊道。

李沐这才停住脚步,不解道望向正追上前来的崔尚道:“崔家主还有何事?”

崔尚是憋着一肚子的火没处泄,今天的一切,怎么都与自己想像的不一样呢。

“李县伯莫急,老夫没说不买你的股份。”

李沐怔怔地指着崔杼道:“那位崔家主不是说放弃吗?”

崔尚苦笑道:“李县伯难道没听过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吗?”

“噢……。”李沐长噢一声,道,“敢情这位崔家主是在诳我呢?”

崔杼那是老脸通红,暗骂真是个田舍奴。

崔尚面对着李沐的问话,只能吱吱唔唔道:“雍照可能是性急所致。”

李沐倒没有继续追究,只是问道:“那崔家主究竟是何意,我的股份你究竟是要,还是不要?给我一个明白话,我年纪小,书读得少,禁不起诳。”

那边五个都年过半百的老头儿,那脸上的表情是五彩斑斓,尴尬至极。

崔尚好在性子沉稳,有着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造诣,道:“李县伯且回座,老夫保证,股份我等一定买就是了。”

李沐这才松口道:“那给崔家主脸子,我回座就是。”

再次坐下,李沐竟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看得一边卢挺眼珠子大睁,问道:“李县伯之前不是说正午不喝酒吗?”

李沐眨巴着眼睛道:“我有说过吗?”

然后转头问孙福:“我有说过吗?”

孙福是老实人,虽然不好明着说有,只是头却使劲地点了点。

李沐愕然,停了停,冲卢挺挑衅地问道:“那又如何?”

可怜卢挺被怼得直翻白眼,差点瘫倒在席上。

崔尚看不过去了,赶紧岔开话题道:“李县伯,方才老夫的请求,还望不吝帮忙才是。”

李沐无奈道:“这不是帮不帮忙的事,而是崔家主强人所难不是?明明八折卖的货,却要让我说是原价卖的,这传出去,我的名声还不坏了?崔家主,别的事好说,这骗人的事,我不干?”

崔尚一时想不出话来应对。

李沐打量了一下席间众人的脸色,问道:“我就想不通了,诸位怎么非要让对外宣称原价呢?莫非诸位有难言之隐不成?”

崔尚的脸色一白,这小子怎么一点亏都不肯吃?

“这……。”

第二百十一章 美人计

李沐突然诡异一笑,压低声音道:“其实崔家主不说,我也猜到了,敢情昨日交通监公开售卖的一成股份,都在诸位手里。”

崔尚一惊,这事在心里明白可以,说出来就不妥了,而且是非常不妥。

最关键的是李沐还是皇帝的宠臣,交通监的监正。

李沐看着六双瞪得大如牛眼的眼睛,轻笑道:“这事不是什么秘密,京城中至少一半人都知道,我不知道诸位为何如此惊讶?”

崔尚迅速在脑子里整理了一番,才决定不再兜圈子,“既然李县伯已经知道,那老夫就想问一句话,李县伯如何看待这事?”

“要我回答可以,不过回答前先请崔家主回答我一个问题。”

“李县伯请问。”

“诸位来京城抢这一成股份,难道真就为了年初,圣人下的那道禁婚令吗?”

崔尚环顾了五人一眼,回答道:“正是。五姓立世数百年,还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我等自然心有不甘。”

李沐嘿嘿笑道:“不尽然吧?”

“那李县伯以为是何意?”

“沐以为,各位家主心有不甘,想报复,这不假。不过,想要报复,各州各县,乃至京城,可以下手的地方很多,别急着否认。可诸位为何只盯着直道股份呢,连我刚刚决定出售的半成股份也不放过?”

崔尚等人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起来。

李沐不以为然:“不妨我来猜猜。能让诸位一同进京,造出这么大的阵仗,诸位的目的肯定不仅仅是直道所产生的红利。既然所图乃大,那么直道的话语权才是诸位的目标,对吧?”

六个老头怔怔地看着李沐。

崔尚沉声道:“李县伯恐怕是想多了。”

李沐翻翻白眼,继续道:“天下商贸,世家占据其中七成以上,也就是说直道的过路费有七成以上来自世家。这一年下来,世家支付的过路费可是个巨大的数字。虽说世家得到的利润更多,可这世上没有嫌钱多的不是?所以嘛,世家的脑筋就动到了股权上了,本来世家与各地官府勾连就可以搞定的事情,可直道例外,它不属于州府管辖,而是隶属中书省,世家无法通过之前惯用的手段解决,只好将主意打到了京城来。”

崔尚突然低喝道:“不要说了。”

李沐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这本来就是诸位来京的目的所在。可叹圣人还以为下个禁婚令,可以压制诸位,不想正好给了诸位进京的理由,本来嘛,五姓六家共同进京,足以引起朝廷关注,现在好了,圣人给了你们一个正当的理由,那就是对圣人的禁婚令不满,世家联手搞事泄愤。这泄愤之事就算公开,罪名也不大,以诸位的能为,脱身轻而易举,对吧?”

崔尚的额头明显有冷汗浸出。

“那么,事情的脉络就清晰了,你们想要的是世家经过直道,只须付给一半的路费,甚至是免费。想要达到这目的,关键在于直道的话语权,股份代表着话语权。只要有了话语权,加上你们在各州的人脉,达到目的并不难。所以,你们的真正目的在于股份。奈何其余股份都有了主,本来你们已经满足一成股份了,可偏偏我正好要抛售半成股份,你们自然要一口吞下。所以,不用说我八折抛售,就算我是涨价出售,你们也别无二话。对吧?”

李沐突然皱眉道:“咦,不对。你们要我撒谎说原价成交,这意思是怕八折的成交,影响到你们现在手中所持有的股份……呵呵,诸位打得好算盘啊。”

崔尚等人脸色阴沉得似要滴水。

崔尚阴恻恻地开口道:“李县伯既然看透,那准备如何行事?”

李沐笑嘻嘻地说道:“我无所谓啊,直道股份,卖谁不是卖?谁买不是买啊?你们愿意买,我愿意卖,仅此而已。”

崔尚等人面面相觑,真就这么简单吗?

“不过,既然话都说透了,这价钱嘛自然是要涨一涨的。”李沐带着无耻的笑容道。

崔尚道:“那请李县伯出个数吧。”

“好说,这样吧,原价之上再涨两成。不过,我也有个条件,那就是对外还得说是原价。”

崔尚闻言心中大怒,这刀马上就还回来了?

可崔尚不能发作,只能看着李沐沾沾自喜,如果这事真能用钱来解决,反倒是容易了。

有句话说得话,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是事。

“李县伯,老夫倒是有个建议。”

“崔家主请讲。”

“以李县伯的能为,如果与我等联手,大事可图啊。不知道意下如何?”崔尚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笑容灿烂了。

李沐心中暗笑,与你们联手,到时我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六只老狐狸加在一起都快四百岁了,谁玩得过你们?

“不知道崔家主所说的是怎么个联手法?”李沐一副受宠若惊的嘴脸道。

崔尚见李沐终于上路了,冲崔杼施了个眼色。

崔杼亲切地笑道:“敢问李县伯可有定亲?”

李沐眼睛眨巴了两下,摇头道:“没有。”

“可有意与我等联姻?”

李沐心中乐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美人计?

“好啊,能娶五姓女,人生之最大乐事。只是不知沐得哪位家主青睐?”

崔杼用手指点点李沐道:“李县伯真是爽快之人。”

然后指着郑之桓道:“维兴兄家中有一小娘,年龄与李县伯相仿。”

李沐眉开眼笑,起身冲郑之桓长揖道:“敢问小娘是郑家主的……?”

郑之桓带着一丝勉强,应道:“是老夫五子郑令行之女,行七。”

李沐赞不绝口道:“原来是七小娘啊,好,好,大姓之女,必是知书达礼之佳人。只是沐才十一岁,娶亲恐怕得七八年之后,这会不会耽误了七娘。”

郑之桓不说话,崔杼却接道:“不耽误,不耽误。”

说完转向郑之桓施以眼色道:“李县伯少年英才,来日必是封公拜相的人物,能得如此孙婿,维兴兄好福气啊。”

第二百十二章 诚意?

郑之桓这才对李沐道:“既然李县伯有意,当可择日一并商议纳彩、问名之事。”

这时,李沐身后的孙福突然凑到李沐耳边道:“庶子之女。”

李沐一听,“呯”将身前酒杯砸在地上。

这一下满座皆惊。

李沐“嗖”地起身,指着孙福的鼻子骂道:“这庶女就庶女嘛,还不一样是五姓所出?接到家里做个侍妾,照样光宗耀祖不是?好你个田舍汉,敢情你还想坏了本官的好事不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李沐这一顿指桑骂槐,令所有人张口结舌。

郑之桓更是脸色发青,“呯”地一声,照样画瓢,将酒杯了个稀巴烂。

李沐一听,顿时住了嘴,转过头去,看着眼中冒火的郑之桓,问道:“咦,郑家主这是何意?莫非是想悔婚不成?”

郑之桓气得混身直抖,半晌才喝出一声来:“竖子欺吾太甚……。”

说完竟气晕了过去。

在座其余五人赶紧上前,拍背揉胸掐人中,忙个不宜乐乎。

好半天,郑之桓总算是吐了一口长气,苏醒了过来。

六人一并怒视李沐,随时有暴起的意思。

李沐悠然道:“崔家主,这就是你们出示的诚意么?”

崔尚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愤怒道:“维兴七孙女虽是庶女,终究是五姓所出,配与李县伯,虽不敢说下嫁,却并无不妥之处。李县伯所言甚是过分,就算无意联姻,也不该如此羞辱维兴、羞辱我五姓世家,你可知道,得罪五姓,就算你有皇帝相护,恐怕也是天寿不永。”

如果真按此时成规来说,五姓庶女嫁于外姓之人,还真可以说下嫁,更不用说,李沐在他们眼中只是个寒门子弟,能娶五姓庶女,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但问题是,李沐是个异数。

李沐听了,笑了起来,问道:“崔家主此言算是威胁吗?”

崔尚恨声道:“是又如何?”

“噗……”李沐听得喷了出来,心道这老头还真是有仇必报之人。

崔尚见李沐笑喷,勃然大怒,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就走着瞧。”

李沐连忙摇摇手道:“崔家主误会了,我只是呛到了。”

崔尚自然不会相信李沐只是呛气,但既然李沐已经否认,就不用再对此追究。

有些事,心中知道可以,却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等于撕破了脸。

而有些事,就算是真的存在,只要明着否认了,你就可以当它不存在,因为,至少你的脸面保住了。

崔尚明白,毕竟现在是有求于人。

关键是,李沐似乎还是个可争取之人,至少他并不忌讳世家囊括直道股份,单凭这一点,就值得做出一些让步。

“李沐,老夫不想再赘言,你究竟想要如何,直言就是。”

“崔家主之言,也正是沐想说的。”

“那就请。”

“请。”

李沐第三次坐回席间,崔尚也已落座。

就连羞愤不止的郑之桓也在其余四人的劝说下坐回了原位。

谈判正式开始了。

而正式的谈判往往只有几句话,世事就是如此,不信?你且看。

“崔家主,沐抛砖引玉,先说说我的底线。”

“请。”

“上浮一成。”

“九折。”

“原价。”

“成交。”

就是这么简单,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相互试探。

李沐不会真去相信郑之桓会将女儿送与他为妾。

看似羞愤不止的郑之桓,其实心中未必真在生气,或许连晕倒都可能是装的。

商量好次日交通监办理交割之后,李沐带着孙福回去了。

专说实话的老实人——孙福终究没有忍住好奇心。

“主人,那六家真如你所说,有掌控直道之心?”

李沐嘿嘿一笑,望着车外道:“他们在我说之前,有没有此心,我不知道。但我说了之后,就一定有了。”

孙福将李沐的话想了一会,恍然道:“主人这是在指点他们?”

李沐竖起食指“嘘”,“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嘴严之人。”

孙福脸色一正,“小人一直嘴严。”

李沐注视孙福良久,淡淡地说道:“你在司空家的表现,我很满意。”

“小人惶恐。”

“不过如果只是装着给我看看,那就大可不必了。”

“小人惶恐。”

“别惶恐了,上车来吧。”

“是。”孙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

“我有件事要交与你去办。”

“请主人吩咐。”

“正月将过,江南茶叶该到了采摘之时,我想派你带一众匠人,去江南收茶、制茶,然后经通济渠运回长安。并且在江南开设一应店铺、工坊,以备来年。”

“是。”

李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另外还有一事,完成茶叶之事后,你去常州义兴查访一个叫许胤宗的人,此人曾是前隋尚药奉御,隋末乱世,流落在野。他做过义兴太守,善治骨蒸症,若寻访到,不惜代价,将他带来长安,我会派十名神机卫,随你南下。”

孙福默记下,应道:“是。”

李沐说完,依靠在狐皮上,闭上了眼睛。

孙福也安静下来,低头收颌,缩在角落里,似乎不存在一般。

李沐并没有睡着,不仅没睡着,脑袋里费力地思考着。

开年之后,皇后长孙无垢反反复复犯病,按史记载,她将于六月病故,死于气疾,这也是李沐让孙福去常州寻访许胤宗的原因,许胤宗善治骨蒸症,骨蒸症是类似于肺结核的一种病,与长孙无垢的症状有些类似。

虽然李沐不懂医术,不知道长孙无垢究竟是不是得了许胤宗善治的骨蒸症,但凭着死马当成活马医,李沐想碰碰运气。

李沐不想长孙无垢这么早死去,不仅仅是因为长孙无垢对他不错,而是担心另一个女人——武珝。

如果今年长孙无垢死了,明年十一月,武珝就会入宫。

只有让长孙无垢活着,武珝才不会得逞,至少往日数年之内,无法与长孙无垢一争长短。

李沐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改变历史,可他明白,自己的到来,就已经改变了历史。

或许这就是常玉口中的天命,与其坐而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第二百十三章 狗咬狗,一嘴毛

如果真让她得了势,李沐的布局可能会因她而不得不改变。

至少到目前为止,李沐还是希望阻止武珝入宫,因为她入宫表示着李世民心境的彻底转变。

从一个被称道的圣君,慢慢变成一个荒yin嗜血、挥霍无度的皇帝。

如此,李沐的计划就不得不改变,因为李世民一旦心性转变,就意味着不会再有雄心进行改革,不会再有信心向世家动手,而是选择得过且过,与世家媾合,这样就不能逼反世家,自己就不能混水摸鱼。

想让李世民为自己去背黑锅,那就得让长孙无垢活着,李沐想不出还有别的选择。

……。

李沐走后,席间暂时冷清了下来,所有人都在消化着这次李沐带来的震动。

卢挺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起身开口指责道:“拿着某当挡箭牌,雍照兄未免太不讲道义了吧?”

卢挺终究还是不敢将矛头直指崔尚,而是选择了崔杼。

崔杼陪笑道:“子若兄莫怪,我也想不到此子如此难缠。”

郑之桓却象无事人一样,劝解卢挺道:“我等皆站在一条船上,当同舟共济才是,子若兄息怒。”

卢挺这下找到了软柿子,指着郑之桓道:“维兴兄端得是好涵养,令爱都要被人拉去做妾了,还如此风雨不惊。”

郑之桓大怒,也起身指着卢挺道:“卢挺,你休要欺人太甚,别个怕你,我郑之桓不怕你。”

崔尚终于看不下去了,猛地一顿酒杯喝道:“如今强敌已平,你我却在此内哄,嫌死得不够快吗?”

卢挺闻言立马老实了,他讪讪道:“宗尹兄太抬举那小子了吧,他最多只是条泥鳅,还称上强敌。”

崔尚嫌恶地看了卢挺一眼,冷哼一声道:“敢说他是泥鳅的,恐怕也只有愚夫才这么认为。”

卢挺被骂成愚夫,却敢怒不敢言,一张脸涨得通红。

郑之桓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地坐回了椅子。

崔杼闻言倒是心中一动,他向崔尚问道:“宗尹兄所言,莫非有内情?”

崔尚边想边说道:“确实如李沐之前所讲,直道过路费中,各地世家所占七成不止,随着直道修建越来越广,诸位试想,到时过路费将是如何庞大的数字?或许李沐讲得对,我等世家确有掌握直道话语权的必要。”

崔杼恍然道:“宗尹兄的意思是说,李沐是借此在指点我等?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仅仅是因为要抛售那半成股份?”

崔尚叹道:“如果他有意与世家合作,却无端拒绝了维兴老弟的联姻,若说他是有意与世家为敌,又何必指点我等老夫是真想不明白,李沐这番话的用意所在?”

崔杼犹豫道:“会不会是李沐嫌弃是庶出之女的缘故?”

崔尚闻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话引发了郑之桓的又一轮怒火,他一拍桌子正要暴起,却被崔尚阴沉的眼睛注视,生生逼坐下来。

这让边上的卢挺发出一丝窃笑。

崔尚又道:“他是皇帝宠臣,本应该站在皇帝一面,可观其言行,并无与我等为敌的意思。罢了,不想他了,诸位还是商议一下,如他所言,直道的话语权之事。”

崔杼道:“如宗尹兄所言,直道话语权确实与我等关系重大,必须掌控,只是另外的股份掌握在圣人和朝廷各部名下,不好办啊。”

边上李玑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我世家子弟。朝廷各部不是铁桶,所任官员也不是神仙,都是吃五谷杂米的凡人,只要许以重利,岂有攻不破的道理?”

一直很少说话的王昌涣也道:“子京所说有理,只要是我等想要,还没有得不到的。”

崔尚环视一眼,道:“既然诸位都有此意,那就分头行事,先把李沐手中的股份拿到手,再联络京城中的各家子弟,看看是否有机会,掌握更多的股份。”

“好。”

……。

司空府中,长孙无忌正听着嫡子长孙冲禀报。

“宫中传来消息,圣人采纳李沐的建议,置钱庄,与六部同列……。”

长孙无忌眼中掠过一抹喜色,这是个好消息,这么说来,自己的投入就要得到回报了,那可是一千余家店铺一半的股份啊,积攒了长孙氏多少人的血汗。

如今总算得到了丰厚的收益。

“另,圣人欲将……。”长孙冲念到了一半,便停住了。

长孙无忌一扭头轻喝道:“讲。”

“是。”长孙冲咽了口唾沫,继续念道:“圣人欲将……将李沐提议之长孙司空一成股份除去,改为尚书省名下……。”

长孙无忌突然暴起道:“李二郎欺我太甚!”

长孙冲连忙上前扶住长孙无忌道:“父亲息怒,孩儿还没念完,后边还有转机。”

长孙无忌这才缓缓坐下,深吸一口气道:“讲。”

“后得中书令房乔与李沐一致进言,圣人遂改心意,维持原奏请。”

“玄龄高义,李沐不负老夫。好!”长孙无忌仰天长叹道,然后缓缓将头低下来,死死地盯着长孙冲道,一字一句地说道,“圣人不仁,休怪老夫不义。”

长孙冲大寒,问道:“父亲要做什么?”

长孙无忌不虞道:“都过了而立之年了,这等小事,还沉不住气,何以担当大事?又叫为父的,如何安心将长孙氏家业交到汝之手里?”

“是。”

“冲儿啊,有此事事,该是你知道的时候了。”长孙无忌眯起双眼,可眼中的一抹精光刺人心肺。

“孩儿聆听父亲教诲。”

“这些年,为父历任左武侯大将军、吏部尚书、尚书右仆射、司空,这一路走来,可不是白忙活的。为父在不少要害处埋了暗子,就为了应对来日的不时之需。”

长孙冲不敢问,就算是嫡子,这些秘密除非长孙无忌主动对他说,否则就不能问。

相对于长孙冲的谨慎,长孙无忌今日似乎谈兴正足。

“冲儿啊,可知道圣人为何这些年来开始忌惮为父了吗?”

“孩儿不知。”

第二百十四章 不臣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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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原因在于为父手中的这股力量,已经大到了令圣人不安。”长孙无忌眯着的细眼中,精光闪动,似忐忑,更似自得。

长孙冲犹豫道:“父亲三思。”

长孙无忌听了长孙冲这话,如同被淋了一盆冷水,懊恼地瞪了长孙冲一眼,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个懦弱的儿子来。

“冲儿,记住为父的话。只要布置够密,心肠够硬,手段够狠,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争不来的。”长孙无忌紧抿着嘴,突然一声嗤笑道,“圣人不也是如此登上大宝的吗?”

长孙冲不敢接话,只是低着头听着。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为父虽无伤人之意,我却有害我之心。既然如此,何不放手一搏,来得痛快?”

长孙冲终于忍不住劝道:“父亲会不会太过忧思了,或许情形还没有坏到这一步。况且就算圣人有加害之意,可父亲隐忍几年,等太子继承大统,情形好转亦未可知。”

“太子?”长孙无忌嗤笑道,“身体残疾、废学游玩、好突厥习俗,这些日子以来,更是无状,竟滋意宠幸男伶。如此行事,岂有不为上所知?”

说到这长孙无忌叹道:“承乾不可靠,废立之事,恐怕不远矣。”

长孙冲听得惊愕,没想到父亲连太子府都安排了人手。

更让他震撼的是,父亲竟然在自己面前说起了太子废立之事,而如果自己没记错,半年前自己一说及此事,还被父亲责骂过。

长孙无忌似乎自言自语道:“承乾靠不住,李泰已势若水火,为善又年幼,该如何应对呢?”

长孙无忌一边说,一边在书房内慢慢走起圈来。

长孙冲向长孙无忌施礼之后,悄悄地退了出去,然后轻轻地掩上门。

……。

李沐回到安仁坊。

常绿云在门外翘首以盼。

“怎么了?有事?”

常绿云看了一眼孙福,孙福知趣地退到了一边。

常绿云这才凑到李沐耳边,低声道:“柳氏和闻香来了。”

李沐一愣,心想照理她们不应该出入自己的宅子,难道出了什么事?

进到里面,一眼发现闻香端坐在那,翘着兰花指,正在品茗呢,不象是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样子。

而柳氏却搓着手,来回走着,看似有些心急如焚的意思。

见李沐进来,闻香这才起身与柳氏施礼道:“见过主公。”

“坐吧。”李沐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碗,“都退下吧。”

“是。”

等侍女们离去后,李沐愠道:“说说吧,什么事非得上门来?”

柳氏欠身道:“属下知错,只是属下遇到了难事,不得已才来求教主公。”

“哦?有什么难事,连常大叔都帮不了你的?”

“回主公话,大档他还真帮不了。”

“直说吧,什么事?”李沐来了兴致,一个伎馆还能有什么连常玉都帮不了的?要知道,单就狼牙卫而言,除了皇帝的禁军和卫尉的那些军队,恐怕京城中也没几家能与之抗衡了。

难道是小四又来寻衅了?

想到此,李沐有些乐了,这小四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啊。

柳氏犹豫了一下,转头对闻香道:“闻香,要不你来与主公细说。”

闻香嫣然巧笑,丝巾掩嘴,莲步轻移,来到李沐面前。

惹得常绿云翻了一阵的白眼。

“禀主公,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关秦心罢了,那日主公有意招揽秦心,可属下与柳大姐使出了浑身招数,柳大姐甚至将条件开到了极致,那秦心尤是不肯松口,所以,只好来寻主公想想办法了。”

李沐斜了一眼闻香,道:“你那一套,对我一个孩子,没什么用,收起来吧。”

这话惹得边上常绿云很夸张地噗嗤一声。

闻香幽怨地白了李沐一眼,这才正色道:“属下本不该来此,招揽不成,倒也罢了,只是漱玉阁以秦心为台柱,秦心一曲洛神赋,引得那些寻芳客如飞蛾般去了漱玉阁,愣是将莳花馆压了一头去,如今莳花馆的流水比起往日,降了三成不止,属下这才劝说柳大姐前来向主公讨个主意,还望主公不怪罪才好。”

李沐想起惊鸿一瞥那双拒之千里之外的眼睛来。

当日秦心一曲幽怨之词,引得漱玉阁中的所有人狂呼秦心不止。

当时秦心蒙着脸,李沐到离开连秦心的容貌都没看见过,却能猜想得出秦心的能量来,这与后世追星,恐怕没什么区别。

可李沐奇怪了,按说以闻香的容貌和手段,未必差得了秦心多少,怎么就会被秦心压了一头了呢,还有按说以闻香的心性,如果不是输得心服口服,恐怕也不会厚着脸皮来找自己求救。

李沐有些好奇,站起身来,围着闻香转了几圈。

闻香不知李沐用意,只是跟随着缓缓转了两圈,这其间还不耽误她向李沐抛了个媚眼。

或许是这个媚眼,让李沐灵机一动,李沐似乎找到了灵感。

寻芳客们虽说是找乐子去的,可关键在于世间男子都有一个通病。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

偷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最吊人胃口的。

恐怕那秦心走得就是这个路子。

不过,李沐这次吸取了当日在牢中的教训,不再说这个年龄不适合说的话。

李沐只是对闻香问道:“你自认为,唱功比秦心如何?”

闻香想了想道:“不遑多让。”

李沐看向柳氏。

柳氏点头确认了闻香的说法,道:“在属下看来,闻香无论是容貌还是唱功,都与秦心不相上下,可就是怪了,客人们都奔秦心去。”

李沐暗道,虽说你做了那么些年的老鸨,可毕竟是个女人,怎会了解男人的心思。

不过这话也就心里想想罢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有办法了。”

柳氏与闻香听了大喜,闻香上前一拽李沐的衣袖道:“主公快快讲来。”

这动作引得常绿云使劲一咳,还别说,闻香对常绿云真有些悚,或许是常绿云成了她的顶头上司,闻香乖乖地松开拽李沐的手。

第二百十五章 变成乖宝宝的小四

李沐却不以为然,说道:“其实也不难,秦心以一曲胜了闻香,闻香再以一曲胜之,所谓高手过招,有来有往,哪儿跌倒,就在哪站起来。”

闻香听了,有些失望,道:“可属下并无胜秦心的把握。”

李沐笑道:“我来教你,正好这几日我有空闲。”

这三日应该是马周与韩仲良出手的时间,毕竟二成股份所需要的钱财数量巨大,没有个十来日,恐怕就算五大姓,也无法一下子筹措到足够的资金。

李沐知道,象秦心这样的女人,单凭利诱是行不通,只有去从她引以为傲的唱功上摧毁她的自傲,才能在心里征服她。

俗话说的好,高冷的女人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渴望强者的征服。

“闻香,这三天,你随我去庄子里。柳大姐,你回去后告诉常玉,往外散布消息,莳花馆五日之后,公开选花魁,凡京城中所有乐坊中的女子,都可参加,夺得花魁者,莳花馆出赏金五万贯。”

柳氏、闻香闻言眼睛一亮,这是个好办法。

“还请主公示下,评选的规则。”

“唔……我需要想想,明日一早,会让绿云将规则送去。”

柳氏应喏之后,回去了。

常绿云狠狠地瞪了闻香一眼,闻香却朝她吐了吐舌头。

这让李沐心中泛起一丝笑意来,这样才是生活嘛。

……。

说干就干,这个晚上,李沐仔细地琢磨起后世的选秀节目,将回忆中的点点滴滴一条条撸清楚,写下来。

然后与闻香、常绿云仔细推敲,然后拟定了一份选花魁评选规则。

大赛采用淘汰制。

分初赛、晋级赛、决赛。

初赛三十人一组,每轮取前三名进入进级赛;

晋级赛一对一单挑,胜者晋级,输者淘汰;胜者进入下一轮单挑,直到决出最后四人进入决赛。

决赛四人,分为两组,一对一对抗,胜者与胜者决出第一、二名,负者与负者争夺第三、四名。

花魁独得赏金六万贯,亚魁独得赏金二万贯,季魁独得赏金一万贯。

考虑到莳花馆能容纳的人员数量,入场者须买票进入,且票价不菲,一人一贯。

评选的方法,买票入场的观众一人送一票,只限当日当场有效。

得票多者胜出。

同时邀请京城中各乐坊主事之人,从中选取五人作为仲裁者,以解决评选时的纠纷。

最后拟定之后,闻香誊写了一遍,交于常绿云送去了常玉处,令常玉立即散布出去。

一时间,长安城中,最热门的话题莫过于此选花魁之事。

百姓们或三三两两,或抱成一团,茶余饭后、劳作闲暇之时,口中所言皆是花魁。

而那些平日就是乐坊常客的世家子弟、豪门世贾们,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急不可耐了。

甚至是那些人老心不老的官员们,也在私下里打听着选秀的点点滴滴,以此了释老怀。

这天开始,莳花馆外人头如潮,莳花馆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倍受瞩目。

李沐是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的举动,为大唐的娱乐事业开创了崭新的一页。

从此大唐有了两年一届的选秀活动,不过,这是后话了。

李沐派孙福去交割了半成股份,便带着常绿云、闻香悄悄去了庄子。

……。

曾经的越王府,如今的郡王府,虽然被降了爵,可光鲜依旧。

甚至连府门上的额匾都没有更换。

没有人会傻傻地去追究,更没有人真以为李泰失宠了。

郡王府甚至比之前更门庭若市。

往来的大唐才子、学者如过江之鲫,他们为得是同一个目的,那就是凭借修撰地理志,一举成名。

他们不在乎李泰是否失宠,只在意李泰是否能给他们展露才华的机会。

而此时,编撰进度遭遇了瓶颈,李泰收拢的学子、文人平均年龄只在二十几岁,就算才华再出众,可编撰地理志需要的是岁月的沉淀,这些是才华所不能替代的。

这些日子以来,李泰确确实实地做了个乖孩子,一心参与编撰,虽说是做样子,可毕竟这与他的爱好一致,从文学造诣上来说,皇家的子弟哪个不是精通诗词歌赋的能手?

编撰不顺,正在李泰郁郁寡欢的时候,莳花馆选花魁的消息,让李泰似乎看到了打击李沐的希望。

仇恨是种很奇怪的东西,就算埋藏得再深,只要有一丝丝雨水,就能让它发芽,甚至比以往来得更激烈、迫切。

而这次,李泰有必胜的信心,他及他麾下的诗词班子,加上秦心的歌喉,没有不胜的道理。

每次听到漱玉阁传来压制莳花馆的消息,李泰心中都如喝了蜜一般。

只是在李泰心中,隐隐有一丝遗憾,那秦心确实是个尤物,可惜终究不能委身于孤。

李泰下令让漱玉阁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夺得花魁,还特意为此,加了一道悬赏,夺得花魁者,另加赏赐五万贯。

同时,召来了王府司马苏勖,嘱咐他对东宫散布此消息。

……。

近来,太子承乾是越来越钟爱太子妃了,每每下朝之后,总是与太子妃苏瑾两两相对,感情如同调了蜜似的,甜得发腻,直令几名侧妃眼红不已。

爱屋及乌,对太子妃的叔叔,越王府司马苏勖也是日渐热络。

今日,李承乾悄悄召见了苏勖。

苏勖有些不太适应,他突然发觉,自己仿佛一夜间成了众人争抢的香饽饽。

自之前在越王李泰面前施了个心眼,冒似随口地说了句李沐不在庄子之后。

苏勖一直忐忑不安,生怕李泰察觉了自己的意图。

可奇怪的是,李泰袭击李家庄没占到便宜,并没有怪罪到苏勖头上。

反而,李泰似乎是突然发现了苏勖有成为心腹的潜力,越来越待见苏勖。

更让苏勖不安的是,陛下前几日特意单独召见了自己,说了一些令人心惊胆寒的话来。

苏勖知道,自己恐怕已经落入漩涡,再也无法自拔了。

“来,来,苏司马是太子妃的亲叔叔,勿须拘礼。”一身胡装的李承乾上前,亲自搀扶着苏勖,引入席间。

第二百十六章 李承乾的COSPLAY

苏勖心中忐忑,打量了四周,席间坐着几个突厥人,正弯刀割肉,啃得是不亦乐乎。

“臣不敢当殿下搀扶,臣自己坐就是。”

“这些都是东宫舍人,孤特意取来突厥服饰装扮,苏司马不必惊讶。”李承乾笑得有些夸张,他指着这几名突厥服饰的人,对苏勖说道,“孤这身是依照颉利可汗的服饰订制的,苏司马以为如何?”

苏勖想起皇帝召见自己时说的话,后背是冷汗直冒。

“不知殿下今日召见臣,所为何事?”苏勖只想快些走,当没来过,更想什么也没看见。

李承乾见苏勖不肯就范,也有些意兴阑珊,道:“孤就是想问问,这些日子,四弟在王府可还循规蹈矩?”

“回殿下,越王在府中一心编撰地理志,并无逾矩之举。”苏勖停了一下,又道,“只是今日听闻,平康坊莳花馆欲举办选花魁盛事,越王有意让漱玉阁争夺花魁。”

李承乾神色一动,兴趣盎然,连闭门修书的小四都不甘寂寞,孤岂不也得派人去争争?切莫让小四得了头筹才是。

想到此,李承乾对苏勖道:“苏司马还得多留意四弟的行止,若有异常,随时来报。”

苏勖躬身道:“臣遵命,若无别事,臣请告退。”

“孤日后还有许多事要仰仗于你,苏卿可明白?”

“臣明白。”

苏勖走后,李承乾也没了再胡闹的兴致,挥手喝退了那几个胡装打扮的舍人之后,便去了内院。

“咦,殿下今日回来的怎么这么早?”端庄清秀、笑语嫣然的太子妃苏瑾迎上前来问道。

“休要在孤耳边聒噪。”李承乾厌烦说道。

苏瑾的笑容瞬间凝结在脸上,眼睛一红,可自幼严厉的家教,让她将即将滴落的泪水强忍了回去。

“殿下是遇上什么烦恼事了吗?”苏瑾做着最后的努力。

李承乾阴恻恻地看了苏瑾一眼,冷冷地说道:“太子妃尽管顾自行事便是,孤的事也无须太子妃关心。”

这还是人前如胶似漆的恩爱夫妇吗?

苏瑾终究是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却为了最后的自尊,借着低头福身,将泪水滴落在衣襟之上。

“妾告退。”苏瑾走了。

李承乾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来人。”

“奴婢在。”

“称心何在?”

“回殿下话,称心今日未来,殿下可要派人去太常寺传唤?”

“快去,快去。”

“喏。”

这时,有个东宫舍人急步而来,凑到李承乾耳边嘀咕了几句。

李承乾神色一变,急步随舍人而去。

一处不起眼的院子里。

“李将军找孤何事?”李承乾急急地问道,他的心却早已飞去了那个太常寺的乐童处了。

李安俨躬身道:“回殿下,今日臣来,是向殿下禀报探查常玉之事。”

“哦,可有收获?”

“臣已有确凿证据,一杯倒酒楼掌柜王光靖就是常玉。”

“真是他?”

“千真万确。”

“孤知道了,或没别的事,李将军自便吧。”说完,李承乾拔腿就要离开。

“殿下,臣有事禀告。”

“李将军快讲,孤还有要事。”

“常玉之事,圣人催得紧,臣怕再不上报,会引起圣人疑心。”

“这……。”李承乾有些为难,想了想道,“你且再容孤几日,孤这就派人送贴于李沐,与他摊牌,若他不从孤,那就上报于陛下。如何?”

“臣听从殿下安排。”

……。

李沐正为闻香编排舞蹈,许多的动作,李沐自己都无法完成。

好在闻香底子好,听李沐的口述,就能领会,然后李沐再从闻香的动作中去指出何处需要改进。

饶是如此,李沐也说得是口干舌燥,闻香更是香汗淋漓。

此时李沂进来。

“大哥,太子派人前来,请大哥前往太子府赴宴。”

李沐一愣,太子这时请自己赴宴,想做什么?

难道世家识破自己的计划,然后求到李承乾那儿去了?

想归想,太子的宴是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的。

向闻香叮嘱了一声,让她自行再练练。

李沐便与常绿云随来者去了太子府。

到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臣拜见太子殿下。”李沐长揖见礼。

李承乾一拐一拐地迎上来,搀住李沐的左臂道:“沐弟太见外了,孤说了,你我是兄弟,不必拘礼。来,来,孤今日为沐弟设宴,不醉不归,以解相思之苦。”

李沐心中越听越别扭,这话从李承乾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令人难受啊。

所以,也没有谦让,随着李承乾坐了下来。

这时,李沐才发现,李承乾的座位边上,已经盘坐着一人。

此人年龄约摸十八、九岁,与李承乾差不多,长得是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肤色白晰,特别是那对上翘的桃花眼,让李沐怀疑此人究竟是男是女。

随着李沐的目光望去,李承乾大笑道:“沐弟,孤来替你介绍一下。这是太常寺乐人称心。”

李沐脑子里轰地一声,我去,莫非李承乾狎童,真有此事。

“奴婢称心见过李县伯。”称心在李承乾的示意下,从锦垫上拜伏在地。

李沐忙道:“不必多礼。”

可心中如同吃了一颗苍蝇一般难受。

李承乾在那边笑道:“沐弟,称心的曲儿唱得不错,一会孤让他为沐弟唱个小曲,以助酒兴。”

“谢殿下。”

看着称心端着酒壶,翘着兰花指,李沐心中一阵恶寒。

连忙一把抢过酒壶,道:“我自己来就是,你且去照顾殿下。”

那称心微笑着没有推辞,回了李承乾身边。

李承乾举杯邀酒道:“沐弟,说起来,这酒还是你派人送来府中的,今夜借花献佛,孤与沐弟共谋一醉,饮胜。”

李沐没有推辞,应道:“饮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其间称心还为李沐献了一曲,虽然李沐没有听懂他唱得是啥,可嗓音确实不错。

李沐不想再留,遂对李承乾一拱手道:“蒙殿下赐宴,敢问召臣来,有何要事?”

李承乾见李沐已经单刀直入,伸手拍拍称心的脸,示意他去外面等候。

第二百十七章 逼李沐就范

待称心离开之后,李承乾古怪地笑道:“沐弟以为这乐童如何?”

李沐道:“唱功一流。”

李承乾呵呵笑道:“沐弟尚年少,不解风流,孤似强人所难了。”

李沐心道,这恐怕是下流吧。

“孤今日请沐弟赴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思念沐弟,还望沐弟不要狐疑。”

“臣谢殿下关爱。”

“不过,孤心中确有事想与沐弟聊聊,要不,咱抵足夜谈?”

李沐心中狂躁,还抵足夜谈?

“殿下万万不可,这若是让圣人知道,恐怕……。”

提到李世民,李承乾有一种天生的敬畏,道:“罢了,既然沐弟无意,孤就不强人所难了。”

“沐弟,你说孤这太子当了有些年头了,可孤总是心中不安啊,还望沐弟开导开导孤。”

“殿下有何事不安?不妨说来听听,臣也好为殿下分忧。”

“说来也是丑事,不过沐弟是自家人,孤也就不讳言了。”

“殿下但讲无妨,臣保证出了这门,什么都记不起了。”

“好,好,沐弟果然是聪慧之人,那孤就讲了?”

“请。”

“想必沐弟也领略了越王的跋扈,孤这四弟啊,连孤都不放在眼里,哎……。”

李沐沉默下来,这话不好接,以自己的身份,怎么说都是错。

李承乾不经意间留意了一下李沐的神色。

“沐弟啊,若真有一天,四弟要与孤争夺太子之位,你该如何自处啊?”说着这话,李承乾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李沐。

李沐起身作揖道:“殿下是陛下钦封的太子,国之储君,越王殿下若真敢有僭越之举,臣必死命维护殿下周全。”

李承乾闻言哈哈大笑道:“沐弟果然是忠臣,来,来,再与孤畅饮一杯。”

这一喝,就喝得宾主尽欢,略现醉意了。

李沐心想,这叫自己来难道就为了问句话?

这时,李承乾突然开口,似乎在不经意间想起来。

“若有一天,陛下与孤起了间隙,沐弟还会忠于孤吗?”

李沐闻言心中大寒,这可是大逆之言,要是传出去,搞不好就得掉脑袋。

可不回答不行啊,李承乾的眼睛盯着呢。

李沐略一踌躇,答道:“臣此生只忠诚于大唐,忠诚于天子,殿下若登上大宝,臣自然忠于殿下。”

李承乾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沐弟有天纵之才,只是孤听说沐弟的身世有些蹊跷。”

李沐心中一震,有种不好的预感,李承乾敢在自己面前说出这等大逆的话,恐怕必有所恃。

果然,李承乾诡异地一笑,继续道:“朝中一直有人揣测沐弟的身世,孤都不以为然,不过,近日有人告诉孤,沐弟有一熟人在平康坊开了家酒楼,好象生意还挺好,那人叫什么王……光靖,当然,他还有个名字叫……常玉,对,常玉。据说沐弟一出生,他就与沐弟相伴了,想必对沐弟的身世有些了解吧。”

李沐后背冷汗淋漓,自己小看了李承乾。

“臣在凉州确有一熟人叫常玉,他前些日子来京城投奔臣,臣念及旧日情谊,便赏了些钱财于他,想来他得了钱财便在平康坊开了家酒楼。”

“恐怕不止于此吧。”李承乾阴阴地冷笑道,“如果没有叵测之心,何须隐姓改名?”

“这臣还真不知道。”

李沐将事推得一干二净,话中意思很明白,常玉就算是有什么地方被你抓住了把柄,那也与我与关,我只是念着往日的情谊,给了些钱做生意开店罢了。

这事哪怕闹到李世民那,自己也打死不认。

不想李承乾又道:“本来嘛,这等琐事孤也没空搭理,只是孤又听闻了一桩奇事。”

说到这李承乾意味深长地冲李沐一笑。

这下李沐真紧张起来,难道还是什么事露出了马脚?

“孤听说当日李靖出生吐谷浑时,曾经在姑臧城暗查过沐弟的身世。”

“这又能说明什么?”李沐反驳道,“李公既然查过,说明臣的身世没什么不妥。”

李承乾点点头道:“沐弟的籍贯确实并无不妥之处。只是李公探查之后,竟无端消去了与沐弟有关的一切线索,这其中包括沐弟的出生时辰。不仅如此,李公派去暗访的人,数日后皆死于征讨吐谷浑的战场上,你说奇不奇怪?”

李沐听得头晕目眩,李靖如此精明之人,消除痕迹之举必然稳妥,可还是被李承乾查了出来,可想而知,李承乾掌握了多大的实力?

李沐现在不知道李靖究竟查到了什么,为什么要消除有关自己的痕迹?

而又为什么自己前去拜访,却被拒之门外?

一切疑问在李沐的脑子里旋转,而让李沐惊悚的是,李承乾已经掌握了常玉的行踪。

更让李沐害怕的是,既然李承乾掌握了,那李世民是不是已经掌握?

豆大的汗滴从李沐的额角上滴落下来,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已经失控了。

李承乾看着李沐的神情,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他已经觉得胜券在握,掌控住李沐,那就表示着掌控住了神机卫,有这支强军在手,恐怕老四就只能安分守己了吧。

“李沐。”李承乾突然轻喝道。

惊醒了一头乱绪的李沐,“臣在。”

“别说孤不给你机会,若你答应效忠于孤,孤可以替你将这事压下来,否则……后果你自己心里清楚。”

李沐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真有低头妥协的打算。

可李承乾的这番话,反而让李沐清醒起来。

李沐觉得不对啊,李承乾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自己是隐太子子嗣这事,他也敢隐瞒李世民?这其中肯定有诈。

李沐的脑子迅速分析起来,李承乾掌握了常玉的行踪,这肯定没错,可常玉难道会出卖自己吗?

这不可能。李沐马上否定了这个猜测。

既然常玉是不会出卖自己的,那李承乾最多能得到常玉本人而已。

其次,李靖暗访自己之事已经暴露,就算李靖查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世,那李靖会出卖自己吗?

李沐又迅速排除了这个猜测,应该不会。

第二百十八章 常玉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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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李靖要出卖自己,不会选择向李承乾,而应该向李世民举报才是。

既然李靖不会出卖自己,加上姑臧城的户籍痕迹已经被李靖消除,那李承乾能得到什么?

什么也得不到啊,全部加起来,最多也只是心中怀疑罢了。

李承乾见李沐低头沉默,还以为自己的恐吓起了作用,李沐是在天人交战,犹豫不决。

于是决定是威吓之外,加上利诱。

“沐弟啊,孤不是逼迫你,只要你效忠于孤,待孤君临天下之日,孤绝不吝惜封赏,大将军之职,非你莫属。”

李沐此时已经想通,恐怕李承乾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他依仗的最多是常玉的来历不明,或许连常玉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

“得蒙殿下赏识,臣感激不尽,不过对于殿下的提议,臣惶恐。臣还是方才的话,臣忠诚的只有大唐和天子。若殿下没有别的事,臣告退。”

说完,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李承乾,顾自欠身退去。

李承乾毫无防备,被李沐突然的一番话搞得手足无措,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行至门边,见称心张口结舌地看着自己,李沐冲他做了个鬼脸,低声问道:“你是攻是守?”

问完,也不等称心回答,呵呵大笑着,扬长而去。

李承乾这时才反应过来,指着李沐的身影,尖声喊道:“替孤拿下他。”

东宫府卫迅速聚拢过来了二、三十人,挡在李沐面前,随即围住李沐。

李沐施施然往胸口一摸,取出金牌一亮。

“本官有御赐金牌在手,看谁敢拦我。”一边喊,一边擎着金牌冲出门外。

门外的常绿云听到李沐的声音,正焦急地往府门里望。

此时见李沐出来,迎上去刚要询问。

“快走。”李沐一把拽住她的衣襟,上了马车。

等马车启动,李沐这才长吁了口气,仰面躺了下来。

“绿云,来,快帮我摸摸胸口,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常绿云眼一瞪,倒是听话地替李沐抚了几下胸口,李沐喘了几口大气,收敛了心神。

这才对常绿云道:“常大叔的行踪被太子探查到了。”

常绿云大惊,急道:“那赶快通知父亲,让他离京啊。”

李沐摇摇手道:“莫急,太子估计只是知道常大叔可疑,却不知道常大叔的真实身份,冒然出逃,反而给了太子出手的理由,先稳住,再做打算,一会,你去通知常大叔来安仁坊从长计议。”

“好。”

“不对。”李沐突然道,“既然太子已经知道,想必在酒楼附近布有眼线,你贸然前去,反而加深他的怀疑,甚至连你也暴露了,你可有另外的方法通知常大叔?”

常绿云点头道:“有,你放心吧,我这就去安排。”

“小心点。”

“是。”说完,常绿云跃下马车而去。

李沐拍了拍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次算得罪李承乾了,不过还不至于说是撕破脸,毕竟双方都有对方的把柄握着,而且都不致命。

李承乾有着常玉的行踪,李沐也因为李承乾的冒失,听到了他的大逆之言。

只是想回到之前握手言欢的情景,恐怕是不可能了。

常玉肯定是不能在京城待下去了,自己需要考虑的是,如何让常玉人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京城。

……。

李承乾眼睁睁地看着李沐施施然离去,心中大愤。

区区一个四品县伯,敢忤逆孤?孤倒要看看,你自己的屁股是不是那么干净?

李承乾想到此处,目光中透露出的阴狠,与他的年龄和身份不符。

“来人,传纥干承基。”

过了一会,一个满头卷发,络腮短须的中年男子进来。

此人一看就是胡人,身材魁梧强壮,只是一对眼睛深遂灵动,与他的长相不符。

“臣奉令而来,殿下有何吩咐?”

“孤命你今夜前往平康坊捉拿一杯倒酒楼王光靖,不得有误。”

在李承乾的心里,确实有些忌惮李沐,李沐手中有金牌,而且手掌神机卫,否则下的命令就不仅仅是捉拿王光靖,而是刺杀李沐了。

“臣领命。”

……。

接到常绿云的通知之后,常玉趁着夜色,悄悄地进入安仁坊,李沐的宅子。

“见过少主,不知少主召属下来有何事?”

“常大叔,你的身份暴露了,需要赶紧离开长安。”

“暴露了?”常玉有些猝不及防,“敢问少主,从何得知?”

李沐将太子府中的情形对常玉叙述了一遍。

“常大叔,太子不是越王,他有执政权,太子府率卫可公开调动,就算是我有御赐金牌,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再说闹到陛下面前,恐怕也占不了便宜,你还是尽快离开吧。”

常玉闻言后,低头沉思起来,旁边常绿云急了,“父亲不必想了,还是连夜离开吧。”

“属下不能走,也不用走。”常玉抬头,对李沐说道。

李沐一愣,常玉这时候出什么妖蛾子?

“听少主方才所言,太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属下暴露的是常玉的身份,而不是先太子亲卫的身份。所以,就算太子捉住属下,他想从属下嘴里问出的,不过是少主的身世,仅此而已。”

李沐皱眉道:“可你一旦被捕,就暴露在众人的面前,万一有识得你容貌的人,这后果恐怕难以猜想,况且……。”

“少主是担心属下抗不住太子府的刑具?”常玉微笑道。

“不。”李沐立即否认道,“我只是担心常大叔的安危。”

常玉道:“太子的目的并非是属下,而是少主。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前,属下举动有性命之忧。况且,太子既然已经侦知我的身份,恐怕酒楼附近都布下了眼线,甚至各城门处都已经安排妥当,就等我自投罗网了。”

李沐道:“常大叔可启用狼牙卫的秘密通道。”

“启用狼牙卫的秘密通道?这更加不妥,如果今夜属下离开京城,凭空消失,等同于畏罪潜逃,那么太子很容易就会联想到是少主报的信,如此一来,本来的三分怀疑就会变成九分。”

第二百十九章 多面间谍

如果常玉突然离开,确实会带来一系列的反应,任何人都会想,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没有见不得人的事,逃什么?

世间的秘密往往都是自乱阵脚才暴露的。

李沐听常玉分析的在理,便没有再坚持。

连常绿云也不再劝说常玉离开。

常玉道:“依属下看来,太子捉拿我,最坏的结果就是刑讯,他忌惮少主的实力,绝不敢轻易杀了我,所以,属下还是立即返回酒楼稳妥,免得被太子布置下的眼线发觉,反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李沐转头看向常绿云,见她也不反对,便点头应允道:“那先如此吧,这些天,常大叔要小心。”

常玉道:“少主且宽心,就算属下被捕,狼牙卫一应事宜,属下之前都已交待给小女绿云,有她在少主身边,属下并无后顾之忧。”

说完,常玉拱手道:“少主若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告退。”

“常大叔走好。”

常玉离开之后,常绿云收回目光,她有些担忧地问道:“父亲说的是真的吗?太子真不会对父亲起杀心?”

李沐宽慰道:“常大叔说得对,太子应该不会对常大叔动杀机。”

“如果出意外怎么办?”常绿云追问道。

李沐想都没想道:“那就看他的太子府门会不会比越王府的更牢固一些。”

“噗嗤。”常绿云被逗乐了。

看着常绿云放下了担心,李沐也笑道:“放心吧,正如常大叔分析的,最多是有惊无险罢了。”

……。

夜已深,满天的星辰也黯淡起来,偶尔吹来的夜风却依然带着刺骨的寒意。

值守的太监带着一行小黄门,提着灯笼,敲着更,从紫云殿前经过。

紫云殿中,灯火通明。

李安俨低着头肃立在李世民面前,连声大气都不敢喘。

李世民手中拿着一份密折,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朕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啊。”说完,将密折狠狠地掷于地上,还用脚碾了几下。

如果李沐在,能看到这密折,恐怕会震惊,因为这上面的记录,竟与自己刚刚和李承乾的对话,一字不差。

“李沐是何时去的东宫?”

“据报,酉时一刻至,三刻离开。”

“离开之后,去了何处?”

“去了安仁坊,之后再没出来。”

“你回去之后,要不露声色,朕倒要看看,这个逆子要瞒朕到什么时候。”李世民猛地一拍龙案,咬牙切齿道。

李安俨哪敢再逗留,躬身一礼道:“臣遵旨,臣告退。”

李世民眼神空洞地看着李安俨的背影,凄然道:“朕的亲儿竟不如一个义子啊。”

可怜缩在角落的袁仁国,哪敢出言安慰,只能将身子缩得更往里一些,以免城门失火,殃及到池鱼。

可李世民此时郁结于胸,偏偏需要一个可能倾诉的地方。

“人之前,言必称家国,行必称忠孝。人之后,狎戏作乐,举止无状。朕训斥时,正襟危坐,虔诚反省,回到东宫,置若罔闻,我行我素。朕这是做了什么孽……?”

李世民的牢骚发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他突然想到,自己还真作了孽,而且是大孽。

想到这,李世民猛地回头,看向袁仁国。

袁仁国哪敢看李世民的眼睛,早已扑通跪伏在地上,五体投地,簌簌发抖。

幸好李世民没有暴起,只是冷冷地说道:“替朕拟旨。承乾仁孝,勤诚克著,绩效可嘉。太子少詹事张玄素辅佐太子有功,升太子詹事,加封银青光禄大夫。”

袁仁国应喏,赶紧起身,可心中不免奇怪,这太子刚刚被皇帝骂得是一塌糊涂,怎么就成了勤诚克著,绩效可嘉了?

更奇怪的是夸太子归夸太子,怎么就奖赏起张玄素了?

可奇怪归奇怪,袁仁国哪敢问啊?一溜烟地去找值守的中书舍人,拟旨了。

在袁仁国离去之后,李世民转至紫云殿的西侧门,对着门后开口道:“何事?”

“太子令臣今夜捉拿王光靖,臣不知是否执行,请陛下明示。”

“王光靖?”李世民皱眉想了想,“就是那个来长安投奔李沐的常玉?”

“正是。”

李世民眉头蹩得更紧了,这个逆子究竟想做什么?

眼下对付五姓之事正如火如荼,并无什么证据,去捉拿常玉,这不是逼李沐重演越王府旧事吗?

李世民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以缓解越来越甚的头痛。

“监视常玉,不要轻举妄动。”

“臣遵旨。只是臣不知该如何回复太子。”

“……这也需要朕来指点吗?”李世民阴阴地语气令人心生寒意。

“臣明白。臣告退。”

……。

次日凌晨,天刚蒙蒙亮。

长孙无忌还在酣睡,就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不过长孙无忌并未发火,敢在这个时候敲自己房门的估计了只有长子长孙冲了。

长孙无忌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问道:“可是冲儿?”

“是孩儿。”

“何事这么匆忙?”

“父亲,甲字一号鸽房有密传。”

长孙无忌的脸色瞬间凝结起来,甲字号鸽房只有两只鸽子,这二只鸽子关系重大,倾注着自己巨大的心血和投入,不到万不得已,是轻易不准启用的。

难道宫中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冲儿去书房稍候,为父这就起身。”

长孙无忌随手取了一件长袍,披在身上,侧身起床之时,才发现身边侍妾的腿压在自己的腿上。

长孙无忌看着慵懒酣睡的侍妾,暗叹一声,年轻就是好啊,这一晚上,自己才征战了一回,就满身酸痛,要是早个十年……。

长孙无忌“啪”地轻扇了自己一耳括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事。

这一声“啪”象是惊动了那酣睡的侍妾,她轻“唔”了一声,转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长孙无忌的腿由此脱身,他紧了紧领口,下床开了门,往书房而去。

“冲儿,密件呢?”长孙无忌一进书房,就询问长孙冲。

长孙冲赶紧递上一根火漆密封的细管。

长孙无忌并未打开,而是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查看了一番,见暗记没错,方才打开细管,抽出一卷纸来。

第二百二十章 烂泥扶不上墙

“太子欲捉拿常玉,圣人不准。”

就这十一个字?长孙无忌上下翻看了下,将纸条递给长孙冲,蹩眉细思起来。

长孙冲接过一看,也很茫然,这算什么重要情报?

许久,长孙无忌突然一拍大腿道:“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长孙冲在边上听了不解,问道:“父亲说得是……李沐?”

“是太子。”

“太子?”

“如今正是陛下对付世家的关键时刻,陛下怎会同意捉拿常玉,不说常玉并无触犯律法之处,就算有,陛下也不会在这当口动常玉。”

“那太子为何要捉拿常玉,难道太子与李沐撕破脸了吗?”

长孙无忌略一沉吟,道:“估摸着,太子是想延揽李沐,却被李沐所拒,恼羞成怒之下,才下了这荒唐的命令。”

“可这说不通啊,陛下诸子之中,唯太子与越王的呼声最高,李沐已与越王结仇,又怎会再得罪太子?”

长孙无忌摇摇头道:“此子心性异于常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那此事该如何应对?”

长孙无忌来回走了几步,道:“为父要去趟东宫,给太子提个醒,不可再让他这么胡闹了。”

长孙冲听了,赶紧取了长孙无忌的官服,服侍长孙无忌穿戴。

可穿到一半,长孙无忌的手臂突然僵硬起来。

“不对,为父不能去?”

“父亲这又是何意?”

“让太子与李沐闹闹,对我们来说,并非坏事。激怒了李沐,说不定又会重演越王府之事,如此一来,不但陛下对付世家之事会因此延缓,可能还能让科举改革之事夭折,如此想来,我们坐山观虎斗便是。”

长孙冲问道:“可太子继续如此行事,必为陛下所不喜,父亲一直拥戴太子,太子遭忌,父亲岂不……。”

长孙无忌嘿嘿冷笑道:“烂泥扶不上墙,为父揣摩陛下心思日久,太子之位恐怕还是悬念。”

长孙冲惊愕问道:“父亲是说,陛下要另立太子?可太子被废,立何人呢?父亲与越王不和,若是越王被册立太子,岂不更槽?”

长孙无忌叹道:“另立太子,谈何容易,不过为父须兼顾长孙氏的利益,不得不另作打算。”

说完,将身上穿了一半的官服又脱了下来,扔在了一边。

长孙冲见父亲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也就低头不敢再问。

……。

这日卯时。

民部突然在京城东西两市及六十坊张贴告示,声称鉴于国库拘紧,为谋求更多钱款,保障直道修建的顺利实施,欲将手中二成直道股份六折抛售。

此告示一出,满城震动,两天之内,先有李沐八折抛售,现在又是民部六折抛售,难道是直道出了什么问题不成?

先不说直道二成股份价值是何等巨大的数字,单说这六折抛售,足以让之前被世家所阻,没有买到股份的百姓弹冠相庆了。

要不是当日被阻,这要是真买了,短短几日,手中股份就贬值了四成。

这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无法承受之痛啊。

这让百姓反而对世家心生起感激。

可世事往往如此,一家欢喜一家忧。

有高兴的,自然也有不高兴的。

何至是不高兴,都快炸窝了。

顺利得到李沐半成股份,正举杯庆贺的六家家主,听闻平康坊要举行花魁大赛,原本正有意选一家乐坊,代表世家去争一争。

这点赏金虽然不放在世家眼里,可有妙事,怎么能少了五姓参与?

现在骤闻民部抛售二成股份,还是六折抛售,六人的脸色都变了。

就是傻子,也能猜想得到李沐与民部前后脚抛售,是针对世家而来的。

崔尚阴沉着脸,紧蹩着眉头苦思,他还是想不通,皇帝如此行事,能得到什么?他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难道还有自己无法想到的后招?

“老夫就知道李沐那小子不是好鸟,依老夫性子,就该派人杀了他杜绝后患。”卢挺的爆脾气发作了。

郑之桓也目光凶狠地说道:“子若兄说得是,令我等损失如此巨资,不给朝廷一些颜色,还以为我等好欺负不是?”

崔尚懊恼地一拍桌子,喝道:“这是在京城,休要胡来。眼下之计,在于如何应对民部此着。”

崔杼稳重地说道:“以我看,这未必不是好事,二成股份正是我等梦寐以求的,不是吗?”

崔尚神色一动,也对啊,自己不正想要扩大直道话语权吗?

如果自己六家接下这二成,手中就有直道三成半的股份了,岂不是直道话语权更大?到时皇帝和朝廷如何压制世家,崔尚实在想不明白,皇帝如此行事,不是资敌吗?

可崔尚心中总有些担忧,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这不正是口渴遇甘泉吗?

崔杼的话,让卢挺、郑之桓安静了下来,他们相顾一眼,心想也是啊,昨天还张罗着要京中世家子弟寻求股份,如今天大的馅饼就“叭叽”一声掉在自己的面前了。

卢挺甚至在想,是不是错怪了李沐,难道他是故意创造机会,让世家得到股份?

然而崔尚的一句话打碎了众人心中的美梦。

“二成股份虽然诱人,只是我等还能短时间筹措出一千二百万贯吗?之前一成半股份,我等已经出资一千五百万贯,据老夫估计,舍下最多只能拿出一百万贯。”

崔杼也忧虑道:“舍下恐怕也是如此。”

卢挺直着嗓门道:“某已经拿不出现钱了。”

郑之桓道:“老夫最多还能出五十万贯。”

王昌涣摇摇头,不作声。

李玑想了想道:“如果一定要买下二成股份,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派人回去,向亲友筹措。”

崔尚点点头道:“诸位要想清楚,之前一千五百万贯已是我等家中所有流水,一旦购买了这二成股份,那就伤到元气,还请诸位慎重。”

众人沉默下来,就连脾气爆躁的卢挺,也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变得安静了。

崔杼道:“所谓富贵险中求,至少这二成股份是真,就算皇帝要想世家动手,这股份恐怕也赖不去吧?否则,如何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某以为,购买二成股份,此事可行。”

第二百二十一章 纥干承基

崔杼的话激起了五位老头的斗志,除了崔尚有所保留之外,其余四人皆附和崔杼。

崔尚只能道:“既然诸位都是此意,那老夫也不做他想了,如此,就各派人回去筹措钱款。明日,诸位随我去民部,洽谈这二成股份的交易事宜,尽量争取多一些时日交割,以策万全。”

“好,听宗尹兄的。”

崔尚低头想了想,对崔杼道:“雍照与韩相有旧怨,就别去了,免得生出不必要的事来。”

“也罢。”

……。

太子府中,李承乾阴沉地看着纥干承基。

“为何失手?”

“回太子话,臣昨夜前往时,王光靖不在酒楼,臣为防打草惊蛇,故没有率众闯入。”

“不在酒楼?”李承乾沉默下来。

其实盛怒之下,令纥干承基去捉拿常玉,不久之后李承乾就后悔了。

没有证据动手抓人,官司打到皇帝那去,也不占理啊。

虽说自己是太子,可问题是李沐手中有御赐金牌啊,加上神机卫现在人强马壮,又有李泰前车之鉴,李承乾还真不敢担保,李沐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放过李沐,李承乾又不甘心,倒不是怕李沐向皇帝告密,自己的大逆之言,这口说无凭的东西,李沐敢告,自己就反坐他诬蔑太子之罪。

他想了想道:“也罢,先盯着,等常玉回来,找机会再动手不迟。”

“臣领命。”

“下去吧。”

“是。”

……。

正如崔尚所料,韩仲良正与马周商议具体事宜,对五位家主的到来,表现得并不热切。

他闻得崔沿等人到来,连衙门都没出,只是派了个小厮去迎了迎。

这让包括崔尚在内的五家主心里有气,不过有求于人,只能勉强按捺下来。

“啊,原来是宗尹兄几位啊,本官正好有要务在身,未曾元迎,还望几位莫怪。”

等五人进了民部内堂,见了面,韩仲良才起身朝五人拱了拱手,寒喧了几句。

“韩尚书日理万机,能赏脸见老夫几人,已是我等福气了,岂敢见怪?”崔尚含笑说道,只是这话里的指责,韩仲良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不过韩仲良只当作没听出来。

“宗尹兄此来是……?”

“韩尚书,老夫在坊间听闻,民部欲六折出售直道股份,我等有意购买,只是有些琐事,还想当面请教韩尚书,不知道韩尚书可否让老夫几人坐下详谈?”

崔尚已经心中不虞,这韩仲良居然连坐都没让,就直接询问来意,太不知礼数了吧。

所以,才在言词中有了些尖刻之意。

韩仲良听后,一副恍然状,“你看看,你看看,本官是忙昏头了,居然忘记了请诸位落座,真是失礼。诸位家主,请,请。”

旁边的马周,看得心中暗笑,这韩老头确实是个记仇之人。

崔尚五人这才正式进入了韩仲良的官房,坐了下来。

只是,韩仲良没有令人上茶,直接就开口询问了,摆明了不想与五人纠缠。

“不知宗尹兄有什么事,需要问本官的,不妨直说。”

崔尚不以为意,问道:“那就叨扰韩尚书了,据老夫所知,至岐州的直道完工以来,收益一直丰厚,朝廷缘何要降价出售直道股份?”

韩仲良答道:“朝廷本无意出售股份,只是为了天下民生,不得不为。”

崔尚惊问道:“韩尚书此话何意?”

“正如崔家主所说,直道的收益确实丰厚,所以,朝廷想加大推行的力度,欲再征十万民夫,两路同时开工修筑,只是诸位也知道,国库空虚,陛下仁爱子民,不欲向百姓加征赋税,幸好有交通监李沐谏言,售卖直道股份以解燃眉之急。”

崔尚听了点点头,这理由还说得过去,他继续问道:“可是为何要降价出售股份呢?如果按原价岂不能筹措更多的资金?”

马周在一边心中冷哼,不降价,你们会巴巴地赶来咬钩吗?

韩仲良此时一副仔卖爷田的愤愤状,“崔家主是明白人,本官也是这么劝谏陛下的,这可是八百万贯的差额啊,足够修建四、五州的直道了。”

说着还哀声叹息起来。

崔尚听了,心中一动,只是不动声色问道:“除非这是圣人的意思?”

不想,韩仲良摇摇头道:“岂是陛下的意思,陛下也心疼这八百万贯啊,只是那李沐极力进谏,说什么低价出售给百姓,可以让百姓同享直道增值的福利,说什么与民同乐,其乐无穷云云,在本官看来,简直是不知所谓,不当人子……。”

马周在边上看着韩仲良声色并茂的诋毁李沐,心中暗笑不已。

崔尚却信以为真,因为在他的印象中,韩仲良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李沐在朝堂之上当众羞辱过他,自然对李沐有憎恨之心,不足为怪。

也正因韩仲良的这番表演,消除了崔尚心中的疑虑。

“韩尚书说得在理,这李沐之言确实有欠考虑,此子乳嗅未干,怎及得韩尚书老成谋国?倒是辛劳韩尚书了。”

崔尚的马屁没有引来韩仲良的附和。

“崔家主方才说,有意购买股份?”

“确有引意,只是这上千万贯的钱财,毕竟不是小数,我等心中忐忑,想请韩尚书告知,若我等购买了股份,如何保证这笔钱财的安全?”

韩仲良皱眉道:“崔家主此话何意,莫不是还怕朝廷冤了你的钱财不成?”

“不,不,老夫并非此意,韩尚书误会了。”

“那是何意?”

“老夫只是不安,买了股份之后,如何得到这笔钱财,该有的权益。”

韩仲良道:“崔家主想必也知道,股份凭证上有民部、交通监的官印,有朝廷做保,不知道诸位还在担心什么?况且交通监募集之时就已经声明,每年直道都会分发红利,诸位还有什么可不安的?”

崔尚摇摇手道:“这些老夫都知晓,老夫要说的是,这么大的一笔钱财,总得有人看着,否则总是让人不安。”

韩仲良脸色不虞,道:“若诸位还没想好,且家去,想明白了再来,本官还有公务,恕不奉陪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欲擒故纵之计

崔尚闻言,脸色也变,道:“韩尚书可知道,这满京城中,除了我等,能在短时间拿出一千二百万贯的恐怕也没有吧?朝廷既然急需钱财,韩尚书何不与人为善,听听我等的诉求,行个方便呢?”

韩仲良听了似乎有些认同,他缓了缓脸色道:“不是本官有意为难,只是却有公务在身。也罢,既然几位家主有诚意,那就说说诸位的诉求吧。”

崔尚相顾四人一眼,开口道:“我等是这么商量的,待股份交割完成之后,我等各家派二人入交通监为官,如此才可让我等放心。”

这不用韩仲良了,连旁边马周听了都脸色一变,这几家确实敢张口啊。

“崔家主这话考虑欠妥吧?如果以钱财入股就能为官,这与卖爵鬻官何异?”

“韩尚书不必如此急愤,老夫只是就事论事,一千二百万贯,相当于我朝半年的岁入,我等慎重,也是常理之事,还望韩尚书将我等所请禀告圣人,由圣人来定夺,如何?”

崔尚起身,向韩仲良拱手道:“老夫若有失礼之处,还望韩尚书海涵,明日,老夫会派人前来探听消息,告辞。”

说完,崔尚带着四人离去。

留下韩仲良、马周面面相觑,这好象脱离了预先的设想了吧?

好一会,韩仲良道:“不行,这事老夫做不得主,还得向陛下禀报才是。”

马周阻拦道:“韩相且慢。此事用不着惊扰陛下,韩相莫非忘记了,交通监有人事自主之权。少监以下职位,可由令正一言而决。”

韩仲良一怔,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马少监的意思,这事勿须禀告陛下?”

马周微微一哂,“区区从七品监事,与他几个又有何妨?韩相不必心急,周这就去禀告令正。”

韩仲良点对道:“也罢,那就劳烦马少监跑一趟了。”

“分内之事。”

……

在安仁坊寻李沐不获,马周直接去了李家庄。

李沐此时正为闻香排练曲子舞蹈,忙得不亦乐乎。

常绿云一直在边上看着,原本还拿着白眼看人,后来看得是渐渐入了迷。

知道马周来找,李沐与闻香排演正在酣处,所以没有出迎,而是让人将马周领去李沂处等候。

倒不是李沐托大,以现在与马周的交情,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如果殷勤外迎,反而显得生疏了。

直到大半个时辰之后,确定闻香已经掌握了,李沐才擦把汗,叮嘱了闻香几句。

“曲子、舞步就是这样了,伴舞你自己回莳花馆解决,我还有要事,就不送你了,一会,让绿云送你回去。”

闻香知道马周来访,倒没出什么妖蛾子,只是应道:“喏。”

李沐换了身衣服,去见马周。

“宾王兄,好雅兴啊。”李沐见到马周时,马周正与李沂畅饮,不同的是,马周饮得是酒,李沂喝得是茶。

马周闻声抬眼,笑道:“令正酿得好酒,周不趁此机会多饮几杯,实在心有不甘啊。”

李沐伸指点点马周道:“宾王兄真是暴殄天物,你可知道,我二弟喝得茶叶可比你饮的酒珍贵多了?”

马周神色一动,望向李沂手中的琉璃杯,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眯眼摇头道:“香,确实是香。”

李沐刚要取笑,不料马周突然睁眼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此茶清香中带有苦涩,清心寡欲者善,周风华正茂,还是此酒适宜。令正不妨也来饮一杯。”

李沐有些意外,马周的话中明显带有一丝古怪的味道。

听他相邀,李沐欣然入座,让李沂斟了一杯。

与马周饮尽后,李沐道:“宾王不在城里筹谋,跑我庄子来作甚?”

“令正总是扫人雅兴。”马周作埋怨状。

李沐笑道:“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谈雅兴?宾王兄表错地方了。”

马周将手中杯子往桌上一放,道:“罢了,罢了。”

之后正色道:“周此番前来,是想与令正禀报一事。”

“宾王请讲。”

马周便将之前崔尚带人上民部与韩仲良交涉之事,一五一十地与李沐说了一遍。

李沐听完,思忖了,问道:“依宾王的意思,该当如何?”

“周以为,区区几个流官给了也就给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他们买下股份。”

李沐笑道:“宾王也有失算的时候。”

马周一愣:“此话何意?”

“崔尚之意,绝非要几个流官,以五姓的能耐,这几个官位,恐怕还不放在眼里。”

马周道:“令正的意思是……?”

“欲擒故纵之计罢了。”

马周皱眉想了想,突然拱手道:“原来如此。令正果然聪慧绝伦,下官佩服!”

李沐哈哈笑道:“宾王太过谦逊了,不是你想不到,而是你太执着于办成此事了。短短前后两天,先有我出售,再有民部出售,如此巨大的数字,任谁都会不安,崔尚就算老谋深算,也不例外。”

马周接道:“于是,崔尚提出这看似无理的要求,其实只是想试探朝廷出售股份的真正用意,如果朝廷一口答应,那崔尚便会想到,这或许是个圈套。”

李沐夸赞道:“宾王机智。”

“若朝廷一口拒绝,反而会让崔尚安心,认为此事可行。”

马周将话说完,向李沐问道:“看来令正之意,是拒绝崔尚的要求?”

李沐摇摇头道:“一口拒绝也不对,这会让崔尚觉得没有面子,你知道的,对这些世家来说,宁舍命,不舍面子。”

马周哈哈一笑道:“令正剖析得入骨三分。”

“总得给崔尚留个台阶吧,这样,你回去告诉崔尚,要官没有,不过可以让他们每家出个帐房,可以对直道帐目有知情权。”

“这……。”马周有些迟疑起来,“这恐怕不妥吧?”

“怕什么?他们能知道的仅仅直道帐目,而非交通监的帐目。直道对外募集资金,大小股东自然对他们的投入有知情权。”

第二百二十三章 袁天罡溘逝

“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知会韩相,按令正所说,回复崔尚。”

“不用太急着赶路。”李沐不怀好意地笑道,“让崔尚几家等一个晚上,火候刚刚好。”

马周嘿嘿笑道:“选择与令正为敌,实在是五姓的不幸。”

李沐摇摇手,正色道:“五姓并非与我为敌,我也从未与五姓为敌。”

马周闻言明显一怔,之后作恍然状,笑道:“五姓是在与天下为敌。”

……。

正如李沐所料,在得到韩仲良的答复之后,崔尚等五人根本不坚持非要交通监官职。

朝廷的拒绝,反而让崔尚等人放下心中的大石,对他们来说,区区几个流官还真不放在眼里。他们毫不迟疑地答应承接这二成股份,只是提出十天后交割,理由自然是钱财的数额太大,需要时间筹措。

最后在韩仲良一再坚持下,才将日期定在了七天后交割。

双方在民部衙门,当场签下了契约,宾主尽欢而散。

这情形就如同迎面相遇的两伙人,进去的看着出来的人,心中暗骂一声,傻x;而出来的看着进去的人,也在心中暗骂一声,傻x。

然后相互对视耻笑,各奔前程。

今天是花魁大赛初赛的日子。

莳花馆倡导的花魁大赛吸引了京城里所有人的目光,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甚至是王侯将相,都不例外。

女色、曲艺加上竞争,还有暗中组织起来的博彩,几乎全方位地覆盖了这时的娱乐风格。

再加上有意识地與论引导,煊染着莳花馆与漱玉阁的恩怨情仇,于是京城坊间一时间,所有的话题都是选花魁。

截止报名终止,各坊参与花魁大赛的乐伎,人数已经超过五十人。

初赛的门票也告售罄。

毕竟是吃五谷杂粮的人嘛,喜好新异、噱头,坊间对花魁得主的猜测,最热的莫过于秦心,连初赛都未开始,地下赌场里秦心得花魁的赔率已经是三赔一了。

而莳花馆的闻香屈居第二,赔率已经是二赔一。

紧随其后的是寻芳苑的初雪和春月楼的妙玉,呼声也很高。

初赛开始之时,平康坊可谓是万人空巷、人头如潮。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被莳花馆内的花魁初赛吸引过去的时候,有两个人却对花魁大赛充耳不闻。

他们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地摆弄着手中的罗盘和龟背等器物。

他们的身后有一架铜铸浑天黄道仪,内外三重,最外为六合仪,中间是三辰仪,最内系四游仪。

此时,浑天黄道仪无风自动,使人一见便心动神秘莫测的忐忑感觉。

这时,两个正费力推算之人,突然手中器物援手掉落地上,也不自知。

脸上露出匪以所思的表情了,象是见了鬼一般,惊愕地瞪着对方。

“袁师以为,此卦象确实无误否?”

“大唐有劫,陛下有难,皆应在此子身上,原来如此。”袁天罡撸了撸颌下白须,轻吁一口气道,“李道友千里奔波,将贫道拉来京城,一个月以来,废寝忘食,就为了此事?”

李淳风惊愕未定,口中轻喘道:“袁师以为,此子真会搅乱了大唐?”

“天象所示,不敢不信。”

李淳风突然起身道:“既然如此,某要即刻进宫面圣。”

说完,转身欲往外奔。

“且慢。”袁天罡大喝一声,或许是因为喊得太急,竟连续地咳嗽起来。

李淳风闻声一惊,回身问道:“袁师何意?”

袁天罡叹道:“所谓天机不可泄,你又何必自毁道基?”

李淳风急道:“食君之禄,与君分忧,某做不到视若不见。”

说完往外走去。

“李道友就不愿再陪贫道这最后一程吗?”袁天罡轻叹道。

李淳风闻言一惊,霍地回头,见咳嗽不止的袁天罡,竟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袁师这是怎么啦?”李淳风这时已经顾不得了,反身跑回袁天罡面前,握着他的手问道。

袁天罡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

“贫道早已算知阳寿在去年就该尽了,只是不知道为何竟拖了半年之久,现在才明白,原来这是天意啊。”

李淳风闻言竟难受地抽泣起来,“袁师既知阳寿已尽,为何还随淳风劳累奔波来京城,更与淳风废寝忘食近一月?”

袁天罡轻拍着李淳风的手背道:“命该如此,强求不得,李道友不必伤心,只是贫道有最后一句话……。”

“袁师请讲。”

“你既已决定禀报圣人,贫道也就不拦你了。”袁天罡喘了几口气,振作起精神道,“只是你要记住……天命不可违啊……。”

说完,竟坐着溘目而逝。

李淳风跪将下来,冲袁天罡的尸身磕了一个头。

抹了把泪之后,说道:“袁师恕罪,淳风恐怕要违你遗愿了,还请英灵不远,在此稍候,淳风禀报圣人之后,再来替您收殓。”

说完,又磕了个头,起身夺门而去。

……。

“你确定朕的江山会因他而发生变故?”李世民看着李淳风的眼神很古怪。

李淳风躬身答道:“臣经过一个月的推算,确定如此。”

终究是受了袁天罡临终时劝告的影响,李淳风只是禀报皇帝,经过推算,李沐命格会损害陛下江山,而没有直言推算结果。

李淳风话到嘴边,将倾覆临时改为损害二字,或许出自内心对天地和袁天罡的的敬畏。

这两个词的差别在于,一个有度,一个无度。

“袁仙师何在?”

“回陛下,袁师刚刚……羽化了。”

“什么?袁仙师溘逝了?”李世民大惊,“朕不是令其返火井县荣养天年吗?”

李淳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泣道:“臣有罪,是臣见李沐面相有异,去火井县将袁师接来京城。”

李世民大致清楚了,看着李淳风,心中涌起一股恼意。

虽然年轻时也曾不信鬼神,可随着年龄渐长,李世民现在信了,不仅信,还畏之如虎貙。

如果换成是别的人,李世民会这下犹豫地下令铲除他,不管是有度还是无度,在李世民看来就是一个样,所有有损李家天下的人,都将被诛杀。

可对于李沐,李世民不仅心中犹豫起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千里之外?

李淳风确实给他出了个难题。

不说李沐掌握着整个李家庄的秘密,更况且除夕夜的奏对,让李世民有了建立不世功勋的野望,在李世民看来,这份野望的实现是离不开李沐此人的。

加上如今正是与五姓对决的关键时刻,李世民不能因为这事而乱了整个大局。

至少现在不能。李世民在心中暗暗说道。

“此事,朕知晓了。李爱卿学识过人,可知道此事可有破解之道?”李世民心存幻想地问道。

李淳风经过一阵天人交战,终于说道:“臣无法化解,不过……。”

李世民如同落水之人捡到一根稻草般急迫地追问道:“不过如何?”

“袁师仙逝前,曾说过一句,只要将李沐逐出京城千里之外,或许可化解此劫。”

李淳风低着头,不敢看李世民的眼睛,他心中祷告,袁师啊袁师,别责怪我让你背锅,这也是你的意思,不是吗?

李世民却信以为真,他呐呐自语道:“千里之外?……千里之外!”

“李爱卿学识过人、忠心可嘉,朕加封你为承务郎。”

“谢陛下隆恩。”

“此事,爱卿切不可对第二人提及。”李世民悠悠地说道。

李淳风心中一紧,赶忙回道:“臣必守口如瓶。”

“退下吧,将袁仙师灵枢送回故里,一应开销皆由太史局支应。”

“臣替袁师叩谢天恩。”

看着李淳风惶惶退去,李世民的眉头紧紧地蹩了起来。

他的手指有节奏地在衣襟边上弹动着。

损害朕的江山,李沐,你真有那能为吗?李世民的眼神变得很阴沉。

其实朕打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个天生无视皇权之人,只是朕以为用时间可以将你扳拽过来。

这么长的时间里,朕给了你太多的宽仁,你难道还无悔意吗?

那么,朕就要让你知道,朕除了雨露之外,还有雷霆。

等等,再等等,等这次五姓之事有个结局……。

……。

花魁初赛已经结束,结果毫无悬念,秦心、闻香等人全部进入了复赛。

这时,观看赛事的李沐,突然感到心绪不宁起来,有种不祥的预感从心里升起。

就连闻香顺利进入花魁复赛的好消息,也没有令他高兴起来。

会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呢?

如今最麻烦之处,就是常玉被李承乾盯上了。

可常玉说的没错,李承乾不知道常玉的真实身份,只要常玉能坚持不开口,李承乾就无法形成对自己的威胁。

可为什么自己心里这么忐忑呢?

原本叽叽喳喳兴奋不已的常绿云,见李沐心情不虞,也收敛起笑容。

“你怎么了?”常绿云轻声问道。

李沐双目无神地看着常绿云,说道:“不知道,这是心中压抑,提不起神来。”

“不会是得病了吧?”常绿云伸手抚在李沐的额角上。

李沐没有闪躲,任由常绿云的手触碰着。

“没有发热啊。”常绿云奇怪地说道。

李沐使劲地甩了甩头道:“算了,我想回庄子。”

常绿云有些不舍地问道:“明日大赛,你不看了?”

“闻香若是连决赛都进不去,那就只能怪我有眼无珠了,走吧,待决赛时再来看吧。”

常绿云应是,二人不着痕迹地离开了。

任由背后人潮疯狂地喊叫着“秦心”、“闻香”、“初雪”……。

回到庄子里,李沐想找人说话,排解烦忧,就吩咐侍从,去叫李沂前来。

可一想到李沂是个闷葫芦,聊不到一个壶里,想了想,又吩咐道:“取我令牌,传神机卫校尉李师前来。另外,备些酒菜。”

“喏。”

李沂来得很快,他是郎将,苏定方来了之后,他已经渐渐退出了参与日常训练。

可以说是闲得淡出了鸟。

所以,一得到李沐回庄的消息,就算李沐不叫他,他也着急想与李沐说说话了。

“大哥,你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如今大哥将神机卫大小一应事宜都交给了苏定方,我都快憋出病来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凉州在李都督麾下当个亲兵呢。”李沂的怨念很深。

李沐自己也郁闷着,没有心情去安慰宽解李沂。

这时,几个仆人端着酒菜鱼贯而入,在李沐面前布置妥当。

“大哥还没吃饭?”李沂有些惊讶,此时早已过了午时,李沂这才留意到李沐的脸色有些阴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沐摇摇头道:“只是心中有些不安?”

李沂问道:“何事不安?”

李沐哪知道什么事令自己不安,要知道的话,不就早想法去解决了吗?还坐在这郁闷?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心有旁骛,力有不逮,故烦闷也。”

李沂听了,笑骂道:“李大哥又来显摆你的文才。”

李沐一听声音,便知道是李师来了,扭头一看,可不正是李师,这小子衣着军服,满头大汗,象是正从训练场上过来,只是褪去了外罩的铠甲。

还别说,这小子天生小白脸,平日里穿着长袍,一身风流倜傥,只要拿把扇子摇一摇,怕是可与唐伯虎媲美了。

现在一身戎装,又显得英姿飒爽,可谓文武皆相得益彰。

“这里也没女子,有话就说,少来吊文。”李沐没好气地说道。

李师一屁股坐在李沐与李沂之间,伸双手搓了一搓,便抓起面前还在冒热气的烤鸡,扯了个鸡腿,在嘴里啃着道:“四弟唤我来,难道不是想听我吊文的?”

李沐翻了个白眼给李师,没有再搭理这茬,问道:“神机卫这几天没有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苏将军天天训练阵型、战法,说是要将神机卫的每个士兵都训练成日后的队率。”李师一把抢过李沐面前的酒杯,“嗞溜”一声吸了个干净。

李沐故作恼怒道责备道:“你敢在训练时饮酒?不怕军法吗?”

骂归骂,却没有去阻止李师。

李师哈哈一笑道:“属下得将军召唤前来,这可是奉令饮酒。”

李沐点点李师,不再说话,心里对李师方才言及,苏定方训练之事,倒是深感赞同。

第二百二十五章 梅花落

苏定方确有远见,他练兵不是将人训练成一个士兵,而是打算训练成一个队率。

这个时代,一个不掌握阵型、战法的士兵,无法成为一个合格队率,更无法成为合格的校尉、将军。

看来,苏定方所图乃大啊,李沐心中升起一丝感慨。

李师见李沐精神不振,神秘一笑问道:“听闻四弟去了太子府,看来是与太子谈崩了?”

李沐闻言大惊,看着李师,暗暗心惊,这李靖的能耐未免太大了吧?

李师笑道:“四弟不用这么看着我,你去太子府的事,大半个长安城都知道,自然圣人也早有耳闻。我记得对四弟说过,这庄子里,哪家没个耳目?不过这样挺好,一切昭昭,圣人也勿须为四弟烦心。”

李沐懊恼地问道:“你可真得了李帅的真传了。”

李师却摇摇头道:“不对,我肖父。”

李沐有些奇怪,随口问道:“莫非在你眼里,令尊也如你这般无……拘束。”

“呵呵。”李师大笑,“四弟是想说无赖吧?”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李师正色道:“祖父执着,家父随性。”

李沐道:“如此说来,你是随性喽?”

“不,我执着。所以,祖父喜爱我更甚于父亲。”

李沐一怔,脱口道:“就你,还执着?敢问你何处执着?”

“我执着于自己的抱负。”

“你的抱负是什么?”

李师此时,自斟自饮了一杯道:“这问题该四弟自己回答才是。”

“我?”

“正是。”李师悠悠道,“当日祖父令我拜你为主将,那么四弟为将军,我则极限便是郎将;若四弟有朝一日贵为大将军,我则可为将军。若四弟只愿意做个田舍郎,那我也就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娶个黄脸婆过活了。故,我的抱负全赖四弟。”

李沐突然发觉,李师的话总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李帅是否和你说过什么?”

李师呵呵一笑,道:“祖父说过的话多了,不知道四弟问得是何事?”

这事哪是可以乱问的,于是指着李师道:“你……。”

李师伸手握着李沐的道:“四弟莫急,愚兄想说的是,你首先该清楚自己究竟要什么?之后才能允诺你的部下能得到什么,只有如此,才能吸引相应的人聚拢到你的身边。”

李沐听了,深以为然,道:“大哥之意,我明白了。”

李师拍拍李沐的手道:“想清楚了,然后站在他们面前,大声告诉他们你的决定,他们会懂得去选择,跟随还是背弃。”

李沂突然插嘴道:“如果是背弃呢?”

李师冲李沂嘿嘿一笑道:“小五,我还以为你今天哑巴了。”

李沂有些恼意,道:“李大哥,我是郎将,你是校尉。”

李师逗道:“可你依然是小五。”

李沂一时想不出词来反驳,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李师这才扭头看了李沐一眼,对李沂一字一句道:“杀了他们。”

李沂张口结舌,好一会才呐呐道:“可这些人都是朝夕相处的袍泽啊?”

“不。这庄子里,没有一个是无辜者。”

……。

李师说得对,这个庄子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李师的话如同狂风暴雨一般激荡在李沐的心里,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可李沐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不测、这么剧烈。

此时,莳花馆的花魁大赛也进入了最后的高朝。

正如百姓们之前所预料的,漱玉阁的秦心以一曲百听不厌的“洛神赋”直接闯入了决赛,同时进入决赛的,还有莳花馆的闻香。寻芳苑的初雪和春月楼的妙玉争夺探花。

李承乾虽然没有亲临现场,可还是在莳花馆包下了一间贵宾室,派了府中管事前来观看。

李泰一行三人早已在贵宾室中悄然等待了,以李泰的身份本不应该在这种场合露面,不过李泰不仅仅是为了替秦心捧场,李泰心中对秦心还有着那一丝侥幸。

在他看来秦心得花魁是囊中取物一般,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或许秦心会在欢喜之下,应承了自己呢?

最后的决赛开始了。

这场决赛已经不是之前初、复赛可以比拟的。

因为有太多的因素参杂在其中。

就如后世一样,任何一场选秀,其中都有着名利的身影。

继越王李泰开出的悬赏五万贯之后,太子李承乾不甘人后,又加一码,开出了六万贯的悬赏。

就在昨日,五姓更是开出了八万贯的悬赏。

加上莳花馆开出的九万贯悬赏,悬赏额已经高到令人恐怖的程度。

共计二十八万贯,这可是当时朝廷一卫,二万禁军一年所需。

也正是这,助推着花魁大赛更是如火如荼。

反而当事人秦心,不咸不淡,一身拖地白裙,依旧是薄纱覆面,款款而出。

所谓女要俏一身孝,秦心看来是深谙此道。

满场呼喊声骤然响起“秦心”、“秦心”……。

秦心轻轻地往台下一福,这时“铮”、“铮”……数声琵琶音响起。

台下杂乱的喧嚣声瞬间安静了下来。

“腊月正月早惊春,

众花未发梅花新。

可怜芬芳临玉台,

朝攀晚折还复开。

长安少年多轻薄,

两两共唱梅花落。

满酌金巵催玉柱,

落梅树下宜歌舞。

金谷万株连绮甍,

梅花密处藏娇莺。

桃李佳人欲相照,

摘叶牵花来并笑。

杨柳条青楼上轻,

梅花色白雪中明。

横笛短箫凄复切,

谁知柏梁声不绝。”

一曲前隋的“梅花落”被秦心演绎的荡气回肠,如玉珠走盘的琵琶声,应和着秦心悦耳清脆的嗓音久久消散不去。

无数的观众往前来收票役人的竹箩中投票给秦心。

曲消人歇,负责唱票者大声报出秦心的得票数,竟是三千一百十七票。

这数字引得全场一片哗然。

要知道,整场的观众人数原本只有三千人,是因为决赛,面对大众激烈的诉求,莳花馆不得不将一些可以挪动的物件拆除,这才临时增加了二百个席位。

而秦心如此高的得票,几乎接近于满数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扩股就是抢钱

这让后台平日自视甚高的闻香不免也紧张起来,寻芳苑的初雪和春月楼的妙玉更是手足颤抖,临阵怯场了。

台前已经在报闻香的名字了,乐声也渐渐响起。

闻香还是喘不均气来,怎么办?柳氏在边上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此时,李沐带着常绿云来了。

见到闻香如何怯场,李沐笑道:“闻香,你连我都不信了?”

闻香道:“不是,属下自然是信主公的,可是秦心一曲得了三千多票,这可是全场……。”

李沐抬手阻止闻香继续说下去。

“信我。”李沐盯着闻香的眼睛说道,“你得的票一定比秦心更多。随我一齐,深吸一口气。”

“咝……。”

“呼……。”

说来也怪,闻香在这一吸一呼之间,竟慢慢平静下来。

她嫣然一笑道:“我一定能赢。”

李沐嘿嘿乐了。

满场的观众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埋怨声、谩骂声、口哨声不绝于耳。

这时,“铮”、“铮”……数声琵琶音响起,这些吵杂声迅速平息下去。

谁都知道,闻香要登场了。

都屏息凝气,侧耳倾听。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伴随着乐声,闻香曼妙圆润的歌声悠悠响起,只是人影未现。

观众有些躁动起来。

而此时,只见闻香一袭青衣衣、外罩极薄白纱,从馆顶缓缓飘落,丈二的长袖轻轻甩动,如同仙子下凡一般。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一曲“明月几时有”,词美、乐妙、人更美。

满场的观众憋住了呼吸,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

闻香渐渐落到了台上,此时,突然升起一个台子,八个妙龄少女簇拥而出,扭动着腰肢,踏着节奏,开始为闻香的伴舞。

“转朱阁,

低绮户,

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曲消乐歇,满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沉浸在闻香优美的歌声里,不可自拔。

直到闻香福身谢幕,满场才暴发出震天的叫好声。

贵宾室中的李泰,脸色阴郁地象是要滴出水来,他本是文才风流之人,岂会听不出这词的绝妙之处,他明白,胜负已无悬念,就单凭这首词,花魁之位已与秦心无缘了,可这更让他心生懊恼,一番心血竟为了李沐作嫁衣裳,想到此,李泰再也坐不起下去,拂袖离去。

后台正在等待结果的秦心,在听到闻香唱出第一句时,就已经被深深吸引,直到闻香唱完,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这词落笔潇洒,舒卷自如,情与景融,境与思偕,绝非闻香所能写出来的,其后必有高人,必要与之一见。

台前的唱票者已经在报闻香的得票数了,“三千二百票。”

满票!

这票数报出,满场暴发出一致的欢呼声,声浪之高,似欲掀翻屋顶。

闻香欣喜落泪,冲台下深深一福,匆匆地往后台跑去。

留下身后“闻香”、“闻香”……地狂呼声。

来到后台,李沐二人早已了无人影。

“方才在此的小郎呢?”闻香拽着一个侍奉的丫环急问道。

“女校书上台之时,便已经离去了……。”

闻香闻言,发出一声轻轻地叹息。

……。

李沐的离去,并非不想等待,观看闻香最后的成功。

而是就在这一天,正是五姓与民部的交易日。

崔尚六人带着装满金银铜钱的上千辆车,还有各州县名下的田契,完成了与民部的直道股份交割。

可谓是各取所需,宾主尽欢。

李沐的马车到达民部衙门,马周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见李沐马车到来,马周一溜烟钻进了马车。

“令正怎么到这么晚?”

“怎么?崔尚他们离开了?”李沐一惊。

马周道:“离开倒是没离开,只是交割已经完成。”

“那正好,这说明我来得正是时候。”李沐笑道。

“令正真不打算参与?”

“是。你带我从侧门进吧,我躲在边上听听就是。”

“好。”

马周带着李沐从衙门左侧小门进去,来到韩仲良的官房隔壁。

“令正且在里面听着。”将李沐领进去之后,马周回到了韩仲良的官房。

由于事先的安排,隔壁房中可以清楚地听到边上的说话声。

“韩尚书,已经交割完毕,我等就不打扰了,告辞。”听声音,应该是崔尚在说话。

此时韩仲良的声音传来:“诸位且慢。”

“韩尚书还有何事?”

“唔……是这样,民部的事至此算是结束了,不过,马少监还有事要知会诸位。”

此时,只马周说道:“诸位家主请了,本官乃交通监少监,诸位既然成了直道股东,那明日交通监召集全体股东商议直道扩股之事,还望诸位参加。”

沉默了一会,李沐不知道此时崔尚诸人的表情,但可以想象,那该是如何得精彩啊。

“还扩股?”近乎咆哮的怒喝声传来,连在隔壁的李沐,耳朵都震得嗡嗡响,心中不住地埋怨,看不出这老头中气还挺足的。

只听马周慢条斯里地说道:“崔家主见谅,直道关乎国计民生,大唐三百六十州皆要通直道,所费钱财无以计数,诸位也看到了,民部连股份都降价抛售了,就是为了筹措修建直道的款项。不过诸位放宽心,直道收益丰厚,投入越多,收益越多嘛。”

崔尚想想,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再说了,理是这个理,只是为难钱财并无出处,六家哪还凑得出钱来?

“敢问马少监,交通监想要如何扩股?”崔尚明显放缓了语气。

“交通监经过仔细核算,报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经圣人允准,将直道原有股份扩大一倍。”

“一倍?”崔尚还有其余五人,震惊地齐声喊了出来。

马周却依然平淡地说道:“为了维护所有股东的利益,扩大的一倍股份皆面向原股东,按所持份额配售,也就是说原来占多少,购买之后,还是多少,诸位不会吃亏。”

第二百二十七章 请付束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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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许久的沉默。

想来崔尚等人正在相互交流。

扩股一倍是多少?现在直道股份是一千万股,在六家手里是三百五十万股,占了三成半。

如果扩大一倍,那等于还要交三百五十万股份的钱,就算按六折算,也要二千一百万贯啊。

“敢问马少监,这扩大的股份以什么价钱出售?另外,如果我等凑不齐钱款,又会如何?”

马周平淡如同念书地说道:“扩大的股份按三折向原股东配售,若有股东凑不齐钱款,此部分股份将向别的股东出售,若还是凑不齐钱款,则向天下公开出售。”

短暂的静默之后,只听“扑通”一声,有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接着就是一片杂乱的呼喊声。

“崔家主,你这是怎么了?”

“宗尹兄,你可要撑住啊。”

……。

这时,听见马周的声音响起,“崔家主劳累过度,以至昏迷,还请韩相派人与诸位一起送崔家主返回驿馆,请医师诊治。”

韩仲良道:“马少监所说在理。”

“来人,送崔家主回驿馆。”

又听马周道:“诸位家主,本官已经知会过诸位了,明日须参加直道股东大会,否则视为弃权。”

那五人见主心骨崔尚昏迷过去,哪还有心思纠缠,皆应道,“知晓了。”

等一片混乱声过去,李沐这才开门去了韩仲良的官房。

一进去便看到韩仲良与马周二人,正憋着气,强忍着笑,满脸通红。

见李沐进来,如同被突然刺破的气球,轰然笑出声来。

韩仲良指着李沐大笑道:“好你个李沐,老夫原道你无状,如今看来你是损到家了。”

李沐笑着拱手道:“韩相谬赞了。”

韩仲良又憋得脸色通红,指着李沐道:“老夫这是赞你么?”

李沐淡然道:“我就当韩相是在赞我了。”

说完转向马周道:“宾王信吗?”

马周刚要说话,李沐却抬手阻止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官房里笑声震天。

好久,韩仲良才喘气道:“李沐,老夫倒是想问问,如果六家发现朝廷此意图,筹措钱来购买如何应对?若真凑不起这笔钱又如何应对?另外,若六家恼羞成怒,又如何应对?”

李沐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左顾右看一番道:“韩相也不让人上个茶什么的,岂是待客之道?”

韩仲良看着李沐人五人六,一脸憋闷,只是有求于人,于是唤人为李沐斟茶倒水。

好在李沐并不过分,啜着茶水,看向马周。

马周莫名其妙,问道:“莫非下官不能听?”

李沐摇摇手道:“不,不,马少监自然能听,只是我这脖子突然扭到了,还望宾王兄劳动玉指,替沐按几下。”

马周这才回过味来,怒瞪了李沐一眼。

李沐眨巴了几下眼睛,突然道:“既然宾王兄不愿意,那沐只好去家中让下人按捏了,二位,告辞。”

说完,起身便走。

韩仲良急了,冲马周一瞪眼道:“李监令是你上官,替他按捏几下,也是常理。”

说完不住地冲马周使眼色。

马周无奈,只能上前拽住李沐衣襟道:“令正何必舍近求远,周替您按捏便是。”

于是,李沐啜着茶水,享受着一代名臣的按摩,心里得意地唱起了小曲。

韩仲良等得实在受不了了,再次出口问道:“李沐,茶也喝了,按也按了,且说说,下一步如何应对?”

这次李沐不再拿捏,直接说道:“如果崔尚到现在还没发现自己上了当,那就是一群猪了。不对,这么说是贬低了猪。”

韩仲良、马周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了笑。

“既然他们已经知道,那么也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老老实实凑钱来买直道扩股的部分股权;二是乖乖认输,拿着贬值一半的股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看着相视而笑的韩仲良、马周二人,李沐继续道:“不过,以我判断,六家选第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韩仲良皱眉道:“六家不可能再凑得出一千零五十万贯吧,这次交割时,各家连地契都充入进来了。”

李沐淡淡地说道:“那是他们故意示敌以弱,若真要对抗起来,这京城中不少世家豪族,岂能奉他们的号令,凑钱给他们以解燃眉之急?”

马周问道:“如果真让他们凑出钱来,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李沐白了他一眼,指着脖子道:“问归问,手不能停。”

马周只好继续使劲。

李沐继续道:“他们真凑出钱来,那就卖给他们,我们有什么损失吗?总不能仗着朝廷军队,去恐吓威胁他们吧?那与抢劫有何区别?”

韩仲良与马周相视一眼,二人眼中的意思很明白,你小子现在与抢劫有区别吗?

几天时间,让六家手中的股份一下子就贬值五百万贯,这可比抢劫狠多了。

人家是上门抢,得自己搬。

你倒好,抢劫了人家,还让人家牵牛拉驴地送上门来。

这时,李沐左右打量了一下二人,一本正经地问道:“二位,你们就不会过个一年半载地,再来一次扩大股份?”

“噗……。”

韩仲良笑得口水都滴出来了,他指着李沐道:“圣人说得没错,你就是只妖孽。”

马周嘿嘿笑道:“与令正呆一日,周获益匪浅啊。”

李沐摊着手,正色道:“那就付些束脩给我。”

马周指着李沐道:“你……,你简直就是个无赖。”

李沐嘿嘿一笑,突然收敛笑容道:“二位莫得意忘形,眼下最重要的是,六家如果恼羞成怒,便真不一定会干出什么事来。你们要好生防备才是,你们忙,我要回去了。”

说完,不等二人反应,拔腿而去。

韩仲良望着李沐的背影,感叹道:“年轻真好。”

马周也感叹道:“若是与此子为敌,恐怕是场噩梦。”

韩仲良点头道:“宾王所说甚是,老夫庆幸当日没有继续与他交恶。”

马周摇摇头道:“韩相多虑了,李沐若真有为难你之心,恐怕就算你不与他交恶,又有何用?”

第二百二十八章 欲望无底限

韩仲良心中一震,是啊,马周说得没错,就象现在,六家与李沐根本无仇无怨,李沐这一个局布下来,六家不照样损筋伤骨了吗?以后,恐怕还不至此吧?

崔尚被护送到了馆驿,其实一出民部衙门,崔尚就张开了眼睛。

进了馆驿,等民部所派的人离开之后。

崔尚便坐起身来,哪有曾经昏迷的样子?

其余五人围着崔尚,七嘴八舌地询问着,而言词之间,最多问的还是接下去该如何应对。

可崔尚一直阴着脸,没有言语。

“宗尹兄,明日就要赴会,还请宗尹兄早早拿个主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崔杼一改往日文雅的风姿,也变得急躁起来。

也是,毕竟已经投入了二千七百万贯了,虽说六家家底盈实,可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也已经捉襟见肘了,要说不急,那就是骗自己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崔尚,眼中的焦急却显而易见。

终于,崔尚开口了,“还能怎么办?回家去吧!”

“回家去?”

“开什么玩笑?”

“就这么算了?”

“二千七百万贯哪?”

“我等可比不了宗尹兄家底盈实……?”

一时间,五人纷纷出言质问,场面有些混乱。

“啪。”

崔尚猛地拿起身边一只杯子,狠狠地砸向地面,碎了。

“你们难道还不明白,扩股之事,就是圣人布下的一个圈套?”崔尚声嘶力竭地喝道。

一片寂静。

五人双目互视、面面相觑。

“圣人?”

“圈套?”

“对,就是圈套。”崔尚脸上泛起一抹苦涩,“就算我等凑足一千万贯参与此次配股,可谁能保证,没有下一次,没有下下一次?诸位……,这就是个无底洞,圣人掌握着五成以上的股份,我等永远无法与之抗衡。罢了,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奈何?”

五人闻言,悚然心惊,此时也回过味来。

是啊,如果真时不时的来一次扩股,就算六家有着金山、银山,也经不起如此盘剥啊。

其实这事放到后世,也是如此,每一次的扩股,就是一次薅羊毛的过程。

大股东不受其害反受其利,小股东却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难道就这么算了,吃哑巴亏,打落牙齿往肚子来咽?”火爆的卢挺出言抢白道。

这话代表着其余人心中的郁闷。

崔尚一扭头冷眼看着卢挺道:“那依你之见,又待如何?圣人掌控着六成半的股份,有着绝对的话语权。莫非你还想谋反不成?”

这话引得所有人悚然心惊,确实,此时如果真露出些不规的举动,没有会怀疑李世民会引兵直接下狠手,或许李世民正等着自己有不规的举动呢。

又一片寂静。

崔杼突然想到一事,开口道:“之前李沐抛售股份,莫非他也是策划者之一?”

卢挺接话道:“老夫就觉得这小子不是善类,原来他也是罪魁祸首?”

郑之桓附和道:“幸亏没有与之联姻,如此年纪,就有这等手段,到时还不知道谁卖了谁呢?”

“不能轻易饶过他。”卢挺喝道。

“对,使人杀了他,出出心口这股郁气。”郑之桓再次附和。

这时崔尚看着身边五个同气连枝的老友,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却放缓了证据道:“老夫看来,李沐在此计中,有两种可能。一是如雍照所言,李沐与圣人一同布下此局,抛售半成股份,是为引我等上钩,然后在酒席时出言引诱我等的贪欲,吞下这个苦果。”

卢挺道:“宗尹兄说得对,就是如此。”

崔杼眉头一皱,厉声喝道:“且听宗尹兄把话说完,子若兄一把年纪,就没个自恃吗?”

卢挺老脸一红,却不敢硬顶,只能悻悻然,闭上嘴巴。

崔杼的话,也让本想开口的郑之桓将话嗯回了肚子里。

一直骑墙的王昌涣打圆场道:“都是一条船上的,不要伤了和气,都听宗尹兄的吧。”

最胆小的李玑也道:“是,是,还须请宗尹兄替咱们掌舵。”

崔尚一叹:“老夫想说的是,李沐此人也有第二种可能,那就是他并非与圣人合谋,而是与我等一样,是受害者。”

这话的反差太大了,五人都目瞪口呆起来。

“宗尹兄此话的根据是什么?”崔杼问道。

“诸位试想,李沐是圣人宠臣,是不是有这种可能,圣人布局之时,李沐无意间得知此消息,才有在事先将股份急急抛售,以降低损失,而他心有不甘,才在酒席时,出言暗中点拨我等。”

崔杼低头思忖一番,点头道:“倒是有这种可能,不过,他的用意何在?”

“用意何在?还不是为了钱。”崔尚撸了撸胡须道,“半成的直道股份,要不是有我等为他接手,他就得损失一百万贯。况且,凭心而论,直道股份应该远不止每股十贯的价钱,假以时日,恐怕二十贯、三十贯都休想买到,只是……哎,眼下被圣人打压,奈之如何?”

王昌涣问道:“可听闻李沐生财有道,这点损失,会让他背弃圣人?”

崔尚冷冷地回答道:“李沐的钱再多,还可能多过你我?”

王昌涣一愣,随之想明白了,就是,越有钱的人,越想更多的钱,这种贪欲如同官位越高的人越想往上爬一样,无法用言词解释。

欲望无底限,自古人心皆如是。

自己这六人有了富可敌国的家财,不也照样刀口舔血,为直道的股份奔忙吗?

卢挺此时插嘴道:“听宗尹兄的意思,我们不但不能杀李沐,反而还要拉拢吗?”

崔尚眉头一皱,这人太不知道好歹了,“是杀是拢,还得分清楚李沐究竟是哪种可能,如果是第一种,老夫不反对派人行刺,可如果是第二种,那话就两说了。诸位试想,有一个皇帝的近臣,能为我等通风报信,我等焉有错失先机的可能?”

李玑、崔杼、王昌涣点头称是,唯有卢挺、郑之桓互相使着眼色,对崔尚的话不屑一顾。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韩仲良心中一震,是啊,马周说得没错,就象现在,六家与李沐根本无仇无怨,李沐这一个局布下来,六家不照样损筋伤骨了吗?以后,恐怕还不至此吧?

崔尚被护送到了馆驿,其实一出民部衙门,崔尚就张开了眼睛。

进了馆驿,等民部所派的人离开之后。

崔尚便坐起身来,哪有曾经昏迷的样子?

其余五人围着崔尚,七嘴八舌地询问着,而言词之间,最多问的还是接下去该如何应对。

可崔尚一直阴着脸,没有言语。

“宗尹兄,明日就要赴会,还请宗尹兄早早拿个主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崔杼一改往日文雅的风姿,也变得急躁起来。

也是,毕竟已经投入了二千七百万贯了,虽说六家家底盈实,可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也已经捉襟见肘了,要说不急,那就是骗自己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崔尚,眼中的焦急却显而易见。

终于,崔尚开口了,“还能怎么办?回家去吧!”

“回家去?”

“开什么玩笑?”

“就这么算了?”

“二千七百万贯哪?”

“我等可比不了宗尹兄家底盈实……?”

一时间,五人纷纷出言质问,场面有些混乱。

“啪。”

崔尚猛地拿起身边一只杯子,狠狠地砸向地面,碎了。

“你们难道还不明白,扩股之事,就是圣人布下的一个圈套?”崔尚声嘶力竭地喝道。

一片寂静。

五人双目互视、面面相觑。

“圣人?”

“圈套?”

“对,就是圈套。”崔尚脸上泛起一抹苦涩,“就算我等凑足一千万贯参与此次配股,可谁能保证,没有下一次,没有下下一次?诸位……,这就是个无底洞,圣人掌握着五成以上的股份,我等永远无法与之抗衡。罢了,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奈何?”

五人闻言,悚然心惊,此时也回过味来。

是啊,如果真时不时的来一次扩股,就算六家有着金山、银山,也经不起如此盘剥啊。

其实这事放到后世,也是如此,每一次的扩股,就是一次薅羊毛的过程。

大股东不受其害反受其利,小股东却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难道就这么算了,吃哑巴亏,打落牙齿往肚子来咽?”火爆的卢挺出言抢白道。

这话代表着其余人心中的郁闷。

崔尚一扭头冷眼看着卢挺道:“那依你之见,又待如何?圣人掌控着六成半的股份,有着绝对的话语权。莫非你还想谋反不成?”

这话引得所有人悚然心惊,确实,此时如果真露出些不规的举动,没有会怀疑李世民会引兵直接下狠手,或许李世民正等着自己有不规的举动呢。

又一片寂静。

崔杼突然想到一事,开口道:“之前李沐抛售股份,莫非他也是策划者之一?”

卢挺接话道:“老夫就觉得这小子不是善类,原来他也是罪魁祸首?”

郑之桓附和道:“幸亏没有与之联姻,如此年纪,就有这等手段,到时还不知道谁卖了谁呢?”

“不能轻易饶过他。”卢挺喝道。

“对,使人杀了他,出出心口这股郁气。”郑之桓再次附和。

这时崔尚看着身边五个同气连枝的老友,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却放缓了证据道:“老夫看来,李沐在此计中,有两种可能。一是如雍照所言,李沐与圣人一同布下此局,抛售半成股份,是为引我等上钩,然后在酒席时出言引诱我等的贪欲,吞下这个苦果。”

卢挺道:“宗尹兄说得对,就是如此。”

崔杼眉头一皱,厉声喝道:“且听宗尹兄把话说完,子若兄一把年纪,就没个自恃吗?”

卢挺老脸一红,却不敢硬顶,只能悻悻然,闭上嘴巴。

崔杼的话,也让本想开口的郑之桓将话嗯回了肚子里。

一直骑墙的王昌涣打圆场道:“都是一条船上的,不要伤了和气,都听宗尹兄的吧。”

最胆小的李玑也道:“是,是,还须请宗尹兄替咱们掌舵。”

崔尚一叹:“老夫想说的是,李沐此人也有第二种可能,那就是他并非与圣人合谋,而是与我等一样,是受害者。”

这话的反差太大了,五人都目瞪口呆起来。

“宗尹兄此话的根据是什么?”崔杼问道。

“诸位试想,李沐是圣人宠臣,是不是有这种可能,圣人布局之时,李沐无意间得知此消息,才有在事先将股份急急抛售,以降低损失,而他心有不甘,才在酒席时,出言暗中点拨我等。”

崔杼低头思忖一番,点头道:“倒是有这种可能,不过,他的用意何在?”

“用意何在?还不是为了钱。”崔尚撸了撸胡须道,“半成的直道股份,要不是有我等为他接手,他就得损失一百万贯。况且,凭心而论,直道股份应该远不止每股十贯的价钱,假以时日,恐怕二十贯、三十贯都休想买到,只是……哎,眼下被圣人打压,奈之如何?”

王昌涣问道:“可听闻李沐生财有道,这点损失,会让他背弃圣人?”

崔尚冷冷地回答道:“李沐的钱再多,还可能多过你我?”

王昌涣一愣,随之想明白了,就是,越有钱的人,越想更多的钱,这种贪欲如同官位越高的人越想往上爬一样,无法用言词解释。

欲望无底限,自古人心皆如是。

自己这六人有了富可敌国的家财,不也照样刀口舔血,为直道的股份奔忙吗?

卢挺此时插嘴道:“听宗尹兄的意思,我们不但不能杀李沐,反而还要拉拢吗?”

崔尚眉头一皱,这人太不知道好歹了,“是杀是拢,还得分清楚李沐究竟是哪种可能,如果是第一种,老夫不反对派人行刺,可如果是第二种,那话就两说了。诸位试想,有一个皇帝的近臣,能为我等通风报信,我等焉有错失先机的可能?”

李玑、崔杼、王昌涣点头称是,唯有卢挺、郑之桓互相使着眼色,对崔尚的话不屑一顾。

第二百三十章 人生的真谛是妥协

崔尚嘿嘿笑道:“人之贪欲没有底限。”

崔杼慢慢地品味着,“宗尹兄所言精辟。”

“雍照啊,只要是人,就有弱点,李沐就算天纵奇才,也不例外。所以,他只要还想往上爬,那就有了与你我联手的可能,至于以后会不会成为敌人,那就看日后双方的诉求会不会相悖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促成一致,一则减少此次股份带来的损失,二则借机联手,尽可能多的得到你我想要的。”

“那我这就派人去投贴邀约。”

“小心被人发现。”

“放心吧。”

……。

崔尚的邀请,既出乎李沐的意料,却也能够理解。

能理解的是,五姓传承数百年了,自然不会傻傻地如同热血毛头小子,硬着头皮去打一场没有胜算的仗,这个时候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谈判。

这就象后世某两国之间一样,都没有办法将对手击败之前,任何分岐,最后的结果都是回到谈判桌上,没有哪国会破罐子破摔,一条道走到黑。

看到自己没有胜算,或者看到结果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个时候只能寻求相互妥协。

有道是,人生的真谛是妥协。

人与人之间如此,家族与家族之间也是如此,国家与国家之间更是如此。

所以,对崔尚的意图,李沐能够理解。

让李沐出乎意料的是,原本以为崔尚等人该去找韩仲良、或者长孙无忌,甚至可以是迂回去找李世民谈判,不应该来找自己啊。

至少上一次的会面,双方虽说没有彻底闹崩,可也并不愉快不是?

李沐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赴约,不为别的,为的是五姓的影响力,如果能得到五姓的支持,至少在钱庄方面,无疑是事半功倍的。

所以,李沐带着常绿云如约赴会。

会面的地点是在常玉的一杯倒酒楼。

这并非是李沐所选,而是常玉的酒楼太出名。

以五姓的排场,普通小酒楼恐怕都不会在考虑之列。

酒楼地字一号雅室。

李沐一进雅室,就发现这次的气氛与上一次完全不同,因为室内等候的只有崔尚和崔杼,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二崔代表六家而来,二是六家内部有了不同的意见。

李沐微笑着上前拱手道:“沐承二位家主之邀,如约而至。”

崔尚、崔杼同时起身拱手回礼,算是给足了李沐面子,崔尚笑道:“李县伯能应邀而来,老夫面上有光啊。”

“不敢,崔家主客气了。”

双方寒喧了几句,入了座。

崔尚抬手,欲唤人上菜,却被李沐出言阻止。

“崔家主且慢。”李沐笑道,“想来二位家主邀沐前来,必是有事相商,既然如此,何不先谈事,了去心中琐事,再来饮酒,岂不快哉。”

崔尚先是一愣,接着与崔杼相顾一眼,抚掌大笑道:“李县伯真是个爽快之人,也罢,就依李县伯的,先谈事,再饮酒。”

李沐含笑颌首,等着崔尚开口。

崔尚冲崔杼施了个眼色,崔杼起身对站立旁边服侍的酒楼女仆、小厮道:“若有需要,自会叫你们,尔等先退去。”

女仆、小厮们鱼贯而出,崔杼往门口不经意地探视了一圈,然后冲崔尚点点头。

崔尚转颜笑道:“如果不介意,还请李县伯往内室一叙。”

李沐点头道:“请。”

“请。”

常绿云也起身紧随李沐往内走去,却被崔尚抬手拦住。

“李县伯,不是老夫矫情,只是今日你我商议之事,事关重大,还请令侍暂留此处把守,若见有人前来,也好通风报信。还望不要介意?”

李沐并不担心崔尚有什么坏心,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以崔尚二人的身份,量他们也做不出图穷匕现的事来。

再说了,这酒楼可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更不怕崔尚二人玩什么花样。

于是点头道:“也好。”

冲常绿云道:“你留在此处,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

李沐与崔尚二人进了内室,留下常绿云把守门口。

三人坐下之后中,崔尚并没有直接说话,他从上到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李沐。

这让李沐很局促,心道这老儿莫不是有什么不良癖好不成?

好在崔尚持续的时间不长。

“老夫虚度光阴数十载,从未见过象小郎如此卓越不凡之人物。”崔尚抚须赞道。

李沐心想,这莫非又是套路?

“崔家主谬赞了,还请直言相告,召沐来究竟有何大事相商?”

崔尚眼睛猛地一张,对李沐道:“正事之前,老夫想问一事,请李县伯不吝赐教。”

“不敢,崔家主请问。”

“直道股份之事,是否是你策划的?”

李沐不惊讶,只是没有防备崔尚问得这么直接。

不过到了此时,大局已定,再隐瞒反显得小家子气了。

于是干脆承认道:“如崔家主猜测,此局正是沐替圣人策划的。”

而崔尚反而有些惊讶了,他照样没有预料到李沐会如此坦率地承认。

毕竟五姓的实力放在那,得罪五姓几乎与半个天下为敌。

崔尚冷冷地问道:“李县伯就不怕五姓世家报复?”

“怕。”李沐回答得更干脆,“不过,沐家中只有娘和弟弟,三口人,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五姓世家若要报复沐,那就得担上灭族的风险,不知道几位家主做好准备没有?”

二崔闻言,脸色一变,悚然动容。

李沐虽然面上带着笑,如同聊家常,可谁都不会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五百护卫营的赫赫威名,李沐率兵攻打越王府的跋扈,五姓之家岂会没有耳闻。

看着李沐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霸气,连崔尚都感到惊悚。

“咳。李县伯多虑了,老夫只是随口一说。”

“沐也只是随口一说。”

二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可双方心里都明白,这哈哈声中没有丝毫笑意。

笑声方歇,崔尚便问道:“李县伯难道真要助圣人,对世家赶尽杀绝不成?”

李沐摇摇头道:“不知崔家主何出此言?圣人宽仁,沐更是敬仰五姓世家风采,岂会行此不义之事。”

第二百三十一章 嫡女来袭

崔尚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沐,道:“可李县伯助圣人布下此局,当日酒宴时,又误导我等接手民部的直道股份,已经令我等损失了近半家财,这又作何解释?”

李沐哂然一笑,道:“沐很不解,崔家主话中的损失二字,从何而来?沐的半成加上民部二成股份,算上之前崔家主从百姓手中抢去的一成,皆在六家主囊中,何来损失?”

崔尚见李沐强词夺理,有些恼意,责问道:“当初十贯一股,如今扩股仅三贯一股,李县伯还敢说没有损失?”

李沐淡淡地回答道:“敢问崔家主,可有将手中股份变现?”

“那倒没有,老夫岂会坐视亏空,出售股份。”

“那不就结了?既然没卖,崔家主所说的损失只是浮亏,有朝一日,股份价钱涨了,世家的钱不就回来了吗?”

崔尚眼中精光一闪,急问道:“李县伯此言当真?真会涨回来?敢问需要多久?”

连续地三个问题,换来的只是李沐一个无声的笑意。

崔尚话一出口,便也自觉孟浪了,这等重要之事,李沐岂会轻易吐露。

于是嘿嘿干笑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边上一直倾听的崔杼,心中对崔尚生出敬佩之意,果然如雍照兄所料,此局唯一的生路,就是不动,什么也不做。

想到此,崔杼出言问道:“还请李县伯指点迷津。”

李沐看了一眼崔杼,又看了看崔尚。

崔尚是个聪明人,马上说道:“还望李县伯不吝赐教。”

沉默了一会,李沐说道:“离开京城。”

“离开京城?”

“正是。带着到手的股份,离开京城,这是五姓唯一的出路。”

崔杼心中的震撼无法言语,李沐的话竟与崔尚的分析丝毫不差。

他看向崔尚的眼神中可谓星星点点。

崔尚却没有丝毫得意的意思,也理会不到崔杼对自己的敬佩之意。

他从李沐的话中,听出了李沐对五姓的善意来。

于是,他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与李沐的合作是有可能实现的。

“老夫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沐一摊手道:“但讲无妨。”

“那老夫就直言不讳了?”

“崔家主请。”

“老夫二人今日之目的,无非就是想与李县伯合作。”

“合作?”李沐笑了,“崔家主可知道,合作是需要诚意的?”

“这是自然。”崔尚微笑着应道。

“敢问崔家主的诚意何在?”

崔尚正色道:“若老夫现在说,近日有刺客会对李县伯不利,不知道这算不算诚意?”

李沐闻言一震,刺客?谁与自己有如此深仇大恨,需要派刺客暗杀自己?

何况还是在长安,天子脚下。

看着边上崔杼略现诡秘的眼神,李沐灵光一闪,还能有谁?不就是这六个老头吗?

果然如自己所料,六家之中,有人想要对自己动手了。

崔尚既然现在出言提醒,嘿嘿,恐怕这六人之间一定起了内哄。

想到此,李沐心中大定,微笑道:“既然话是崔家主口中说出的,沐自然是深信不疑,这算是诚意。不过,崔家主难道以为,凭区区几个刺客,就能让李沐饮恨九泉?呵呵,崔家主的诚意不够啊。”

崔尚一直在观察李沐的反应,只见李沐听了自己的话,只是短暂地一怔,马上就回复如常,心中不仅暗叹,这哪是十一岁的孩子啊?这份城府,恐怕三四十岁的成人也未必能做得到。

不过,这也更坚定了崔尚心中的打算。

只见崔尚深吸一口气,从胸口缓缓扯出一张大红鎏金贴子来。

崔杼见了,脸色大变,霍地从座位上站起,正待开口劝阻,却被崔尚另一只制止。

李沐玩味地看着二人的表演,心中也不免有些奇怪,这贴子里装着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能让崔杼一个五姓家主,为之色变。

崔尚小心仔细地抚摸着鎏金贴,一遍遍地擦拭着。

崔杼忍不住道:“雍照兄,你……何苦如此?”

崔尚抽了抽嘴角,苦笑道:“五姓之家,自圣人禁婚令一下,族中子嗣婚嫁已经乱成一团糟,李县伯少年英才,托付于他,老夫不觉折节。”

崔杼见崔尚心意已决,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哎……”。

崔尚没有看李沐,只是低头看着帖子道:“当日酒宴,李县伯推辞郑家庶女之事,老夫尤历历在目。老夫膝下子女不少,可嫡长子所出仅此一女,家族之中视若珍宝,今日老夫厚颜,将生辰贴放置于此,李县伯若有意合作,则将它取去,我等继续往下谈,若无意,则请李县伯离开,权当老夫没有过此提议,留下情面,来日方长。”

说完,将鎏金贴小心置于桌上,然后仰头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等待李沐的决定。

李沐此时也傻眼了,这个时代,动不动就联姻,仿佛除了联姻就没有别的合作之道一般。

素不相识的一个女孩,恐怕她此时根本不知道,从此就成了别人的媳妇。

见李沐踌躇,崔杼心中愤然,有些意气地说道:“李县伯,此女的母亲出身太原王氏,乃王氏家主王昌涣的亲侄女,一系传承,贴子上列得清清楚楚,绝非庶出,大可不必担心。”

不得不说,崔尚的本下得确实有些大。

李沐若是拿了这张庚贴,应下这门婚事,然后行过纳彩之礼,不管李沐以后混成啥样,只要还活着,此女这辈子就是李家人。

如果崔家私下另嫁,那可是触犯唐律的,完全可以将这告上官府治其悔婚之罪,而且是一告一个准,这规矩甚至连皇帝都无法公然违背。

不仅如此,崔家的声誉也会遭受重创,就可比普通失信于人的后果更为严重。

当然,反过来说,如果李沐混得好了,不管此女样貌、品性如何,李沐也都不得反悔。

象现在,李沐是神机卫将军,此女日后就是夫人。

如果李沐成了阶下囚,此女这辈子也只能为李沐送牢饭。

可如果李沐成了亲王或者郡王,不管李沐喜欢不喜欢,此女就是王妃。

第二百三十二章 人口与人脉

不仅如此,古时男娶女嫁,讲究的是六礼。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纳彩在前,问名在后。

须先男方家请媒人去女方家提亲,女方家答应议婚后,男方家备礼求婚,是为纳彩。

女方接受之后,男方才能请媒人行问名之礼。

这问名礼,问得可不仅仅是女子的姓名、生辰,而是包括女方生母的姓氏、门第、财产以至容貌、健康等各方面,以便分辨嫡庶。

而现在崔尚直接跳过纳彩,将孙女生辰、孙女生母出身的帖子置于桌上,这就等于将主动权给了李沐。

李沐就算接下帖子,日后想反悔,只需要说生辰不合,再将帖子交回,崔氏也是无话可说的。

所以,这个诚意不可谓不大。

李沐心里也在斟酌,五姓世家必须压制,否则有他们暗中作祟,科举改革和钱庄都推行不下去,就算日后自己得了天下,也得向五姓世家动手。

原本打算,趁现在让李世民出头背锅,将五姓直接打残了。

可今日崔尚二人的邀宴,让李沐觉得,五姓世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如果自己能将其分化,或许能利用世家的影响力也未可知。

这个目标虽然难度极大,可收益也是极度丰厚的。

恰好现在崔尚来了这么一出联姻的戏码,对李沐来说,那是芝麻落在针眼里——刚刚好。

正所谓想什么来什么,运气来了,城墙都挡不住。

不过李沐心中还是有一些犹豫的,倒不是为对方女子考虑,李沐还没真不是那种道义夫子。

一个女子,能让双方的利益最大花,怎么样都算是值了,况且自己年龄还小,成婚也是七八年之后的事,到时会变成什么样,恐怕只有天知道。

李沐犹豫的是,一则李世民对世家动手,肯定是阻止不了的,自己与崔氏联姻,那就等于给了李世民当面一嘴巴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二则,李沐不清楚崔尚的诉求,会不会让自己接受不了。

“咳。”李沐轻咳一声,“沐心中有个顾虑,还想请崔家主指点。”

崔尚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听见。

崔杼接口道:“李县伯说就是了。”

“圣人压制世家,已成定局,若是此时沐与崔氏联姻,一旦为圣人得知,恐怕不仅是我,连五姓都将深受其害。不知道崔家主可有考虑此点?”

崔尚突然睁眼道:“李县伯勿须担心,老夫孙女乙酉年的生辰,说起来还比李县伯小一岁,若李县伯有意,自可约定,在五年后前来博陵寒舍,行纳彩之礼。至于眼下,此事只有我等三人知道,绝无外泄可能。”

说完之后,又闭上了眼睛。

李沐闻言,心想这确实是个办法。

便点点头道:“如此甚好,那沐就收下崔家主的诚意了。”

说完,从桌上双手取过那张大红鎏金贴子,也没打开,直接放入胸口。

崔尚听闻,这才睁眼,起身,看着李沐道:“这么说,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李沐笑道:“一家人。”

崔尚呵呵一笑道:“那么,咱就继续往下谈?”

“崔家主想要什么?不妨直说。”李沐淡淡地说道。

“好,李县伯爽快。那老夫就直说了。”

“请。”

“老夫所求有二,一则直道话语权,二则五姓世家之地位如旧。”

崔尚的要求并不高,却都不是李沐所能决定的。

但还都与李沐能扯上关系。

李沐苦笑,并没有去打断崔尚说话。

毕竟是诉求嘛,实话实说才显得真诚。

崔尚看着李沐道:“李县伯很为难?”

李沐这才回答道:“崔家主太看得起沐了,直道股份之事到了现在,可以说是一切皆在众目睽睽之下了,所有股份都在明里摆着,五姓世家想要话语权,恐怕沐真无能为力。还有,崔家主想要保住世家地位,更非沐力所能及,朝廷科举改革已箭在弦上,科举选官带来的后果就是世家豪族渐渐失去荐官的特权,想要保住地位恐怕……。”

李沐甚至已经将手伸进胸口,准备将那贴子取出来,还给崔尚。

可让李沐意外的是,崔尚的脸色依旧平静,并未因自己的话而产生失望的情绪。

“老夫想要的,方才已经说了,李县伯不妨也说说你想要的。”崔尚的眼神变得深遂起来。

李沐闻听明显一愣,直到现在,李沐心里虽然有这个想法,从没有真正想过,要从世家那儿得到什么。

崔尚古怪地一笑道:“李县伯恐怕并不真正了解五姓世家的实力。这么说吧,你筹谋直道股份之局,如果不是在京城,老夫可以保证,只要老夫一声令下,没有一个百姓会从你手中买走一股。”

说到此处,崔尚的眼神阴狠起来,“长江以北,再无你李沐的容身之地。”

李沐心中一动,他相信崔尚此话绝非危言耸听,五姓世家的实力自己虽然未窥全豹,可仅马周、韩仲良募股那天的情形,就足以证明崔尚所言非虚。

李沐决定以退为进,反问道:“沐倒想问问崔家主能为沐提供什么?”

崔尚笑了,他深深地看了李沐一眼,道:“人。”

这话让李沐动容,他听懂了崔尚所说的人是什么意思,这不仅仅是人口,更是人脉,五姓世家数百年积累的人脉,这是李世民梦寐以求的。

可惜,李世民贵为天下之主,是无法与世家共享权力的,所以,李世民得不到五姓世家的人脉,他只能采用依靠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世家去压制他们,可效果不好,不仅没有压制住五姓世家,还造就了新的利益集团——关陇世家。

李世民于是打算另想他法,这才有了年初的禁婚令,以期望从内部瓦解。

只是效果看来还是不好。

李沐终于松口了,这个诱惑是李沐无法拒绝的。

“好吧。我接受。”

崔尚呵呵笑道:“好,那再反过来说说老夫的诉求,李县伯可有办法满足老夫?”

李沐沉默思忖起来,崔尚二人默默地看着李沐,并未去催促他。

第二百三十三章 养虎未必为患

李沐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个艰难的选择,如同养虎一般,能控制它,那便是自己最大的助力,可如果控制不住它,自己反将被其吞噬。

自己现在每个承诺,恐怕都会为未来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不得不谨慎再三。

时间慢慢地流逝,李沐依旧沉默着。

崔杼已经好几次起身想催促李沐,都被崔尚的眼神制止。

终于,李沐抬起头来,看着崔尚沉声道:“直道股份木已成舟,再无回旋的余地。不过……。”

崔尚的眼神越来越明亮,他问道:“不过什么?”

“沐可以为崔家主提供一个比直道更好的途径。这途径不仅可以使崔家主牢牢地掌握住手中的直道股份,更可以为二位的家族提供长久的保护伞。”

“哦?”这下轮到崔尚二人动容了。

正如李沐相信崔尚所说一样,崔尚也相信李沐现在说的,因为,在这个时候说谎,无异自讨没趣。

“敢问,是什么途径?”

“钱庄。”

李沐此时已经整理完思路,将钱庄的用途与获利模式,与崔尚二人一五一十,详细地说了一遍。

直到李沐说完,崔尚二人还沉浸在李沐所描绘的蓝图里,不可自拔。

“二位家主,直道带来的最终结果,就是商贸兴起,而钱庄是商贸的根源。商贸产生的每一笔钱款都将通过钱庄兑付,所产生的费用相信二位能算得清楚。不过这还是个小数字,钱庄最大的作用在于借贷,向天下百姓收储,付其三厘的利息,再以一分的利息借给商人,既促进了商贸的扩展,同时得到数倍的利润……。”

李沐的话,让崔尚二人的眼神变得异常地明亮。

“关键之处,钱庄汇兑天下,将所有人的利益都绑在了一起,试想到时候,就算有人想要对崔氏不利,钱庄其余的股东可会答应?”

崔尚终于回过神来,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问道:“不知五姓世家能得钱庄几成股份?”

李沐笑了,这算不算狮子大开口?

不过李沐的用意并非在此。

“崔家主,钱庄之事,已经通过廷议,凭沐的能力,最多只能许诺崔家主一成。”

崔尚的眉头迅速皱了起来,他道:“一成?李县伯可知道,我等有六家,这分到老夫手中,还剩多少?”

李沐摊手道:“再多沐就无能为力了。”

崔尚沉默了一会,突然诡异一笑道:“李县伯将钱庄的用途和筹办之法,都告诉了老夫。如果老夫会同其余五家另立单干,岂不是更好?李县伯恐怕不知道,在大唐州县,我等五姓世家的信誉可比朝廷的声誉好多了。朝廷的钱庄与我等世家的钱庄同立,百姓会选择哪家,不言自明。”

李沐心中暗乐,崔尚果然聪明,可脸上却故作惊悚道:“崔家主好手段。”

却不想崔尚笑道:“如果李县伯不露这种夸张的表情,老夫还真信了。不过现在嘛……罢了,别浪费时间了,李县伯直说吧,你究竟想怎样行事?”

李沐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

“崔家主已经猜到沐的用意,何必明知故问?”

崔尚呵呵一笑道:“好吧,老夫不问了,可股份如何分配?”

李沐比划了一下,道:“我要五成,其余崔家主自行分配。”

“你一人要五成?”崔尚大惊。

李沐完全没有脸红的自觉,他道:“崔家主,正如你说的,你完全可以自己去筹办钱庄,可你要明白,没有我,朝廷的钱庄就可以轻易辗压世家的钱庄,崔家主不会不知道,既然我能想出钱庄的主意,就有破解它的办法吧?别的不说,单就朝廷一道旨意,宣布除大唐钱庄之外,一切私立钱庄皆为非法,由此而来的挤兑,就足以让世家的钱庄瘫痪了。”

崔尚眼神一缩,他自然听出了李沐话中的威胁,思量之后,崔尚道:“李县伯,老夫有一提议。”

“请讲。”

“我等六家,一家一成,李县伯独占四成,如何?”

李沐哂然道:“崔家主可能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说了,另外五成,交由崔家主自行分配。”

李沐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然后盯着崔尚的眼睛问道:“明白了吗?不过,既然崔家主开口了,我四成就四成吧。”

崔尚突然心中一动,听明白了李沐的意思。

他倒吸一口凉气,这少年太狠了。

边上崔杼这时也听明白了,李沐的意思很明显,将另外四家的份额降低,譬如一家半成,剩下的四成,就够二崔分配了。

这显然是与二崔邀约李沐的初衷相符,他见崔尚还在犹豫,赶紧说道:“雍照兄,李县伯所言极是,不如就这么办吧?。”

崔尚看看崔杼,又看看李沐,终于妥协道:“好吧,老夫答应。只是,李县伯打算出资金多少?”

李沐嘿嘿干笑两声道:“我不出资,我以这个方案入股。”

让李沐奇怪的是,崔尚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只是崔尚道:“李县伯不出资金可以,但老夫有个要求。”

李沐道:“崔家主请说。”

“李县伯庄中所产钢铁、香皂、琉璃、烟花等物之三成数量,须卖给我等。”

李沐恍然,原来二人打的是这主意。

“我同意,并且可以给你们五成数量的货物。”

李沐主动加码,令崔尚二人大喜,李家庄所产之物的利润,那可是翻倍都不止的。

李沐自然是知道这其中利润幅度的,可没有办法,自己窜起太快,根基不牢,手里没有相应的销售渠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孙无忌等人依附在自己身上吸血。

所以,李沐心中考虑,将交给长孙氏打理的这些货物一分为二,一半交给崔尚几家,这可以让自己得到更多回旋的余地,同时,也将崔尚与长孙无忌之间的关系,生生地割裂开来。

这就是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也符合自己利益。

见崔尚二人没有异议,李沐道:“现在可以说说刺杀的事了吧?”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主母?亏你想得出来

崔尚冲崔杼施了个眼色,崔杼便将卢挺、郑之桓有意刺杀的事,一五一十与李沐说了。

李沐听完,哂然道:“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就凭他们也敢在天子脚下行刺?”

言词之中,透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崔尚很满意,这样一来,自己的另一个目的也达到了。

“老夫还有一个请求,望李县伯应承。”

“请讲。”

“五姓之家,同气连枝。老夫希望,刺杀之事,只追究当事之人,不牵累其家族。”

李沐眼神古怪地看着崔尚,他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不想卢挺、郑之桓活了,可嘴里却口口声声地说五姓之家,同气连枝。这就是所谓的当了表子,还要立牌坊。

崔尚被李沐的眼神注视得别扭起来,饶是久经磨炼,老脸也禁不住透出一丝红色。

李沐并未过分逼迫,微笑道:“崔家主今日送我如此大的诚意,沐自然不能驳了您的面子。好吧,这事我答应了。不过丑话说在头里,如果二人还有别的不法之事,那此承诺就失效了。”

崔尚点头道:“好。”

谈到这,原则上的事都已经商定了,剩下的就是细节了。

特别是对付卢、郑二人的细节。

于是,三人围在一起,商议了整整一个时辰后,李沐才带着常绿云离开酒楼。

……。

“你真要与五姓勾连?”一路上闷闷不乐的常绿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李沐笑问道:“你都听见了?”

“一门之隔,怎会听不见?你要知道,你收下崔家的庚贴,等于是将自己与崔家绑在了一起。”常绿云显然持有反对意见。

“就算绑在了一起,那又如何?”李沐挑了挑眉毛,哂然道,“我现在太需要强援了,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这是当务之急。你是知道我的身世的,就连长孙无忌我都能虚与委蛇,五姓世家就更不算什么了。”

常绿云听了大惊,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只不过是在敷衍他们,利用他们?”

李沐看着常绿云,古怪地笑道:“那你的意思是,我真想娶一个连面都没见过,还比我小一岁的黄毛丫头?”

李沐的话明显颠覆了常绿云的人生观,她瞪着眼睛道:“你收了庚贴,那按理说,她就是我们的……主母。按理不正该如此吗?”

李沐惊愕了,主母?天哪!亏她想得出来。

李沐正色道:“首先,我与崔家只是相互利用,你可千万别认为,崔家真把我当成自己人了。其次,这庚贴只是暂时放在我这,纳彩之前,我随时可以送回去。最后,就算真纳了彩,等到我及冠,还有七、八年的时间,谁能保证,她会不会得病没了。”

常绿云听得目瞪口呆,她指着李沐道:“你真……。”

“哈哈……。”李沐大笑起来,“你想说真无耻,对吧?可你也听到了,五姓中卢、郑两家竟要行刺于我,而崔家口口声声五姓同气连枝,结果呢,还不是为了利益,转头将卢、郑卖了?所以说,这仅仅只是桩交易,这里面也没有任何一人是无辜者。”

李沐从胸口取出那张庚贴,递给常绿云,道:“也包括她。”

常绿云接过庚贴,轻轻地抚摸了几下,抬头看着李沐的眼睛,问道:“如果……她是个好人呢?”

“好人?”李沐抽了抽嘴角,“好人不长命。这贴子你帮我收着,到时找机会再还回去就是了。”

常绿云不再搭理李沐,她慢慢地打开庚贴,细细地看了一遍。

然后轻叹道:“她叫崔秀,比你还小一岁呢。”

李沐闻听心中一振,突然暴躁起来,喝道:“那又怎样?不是我强求的,是她祖父自己送上门来的,你想我怎样?难道真要让一个十岁的丫头,做你的主母不成?”

常绿云从来没见过李沐如此暴躁,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只是随便一说,你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李沐醒悟到自己有些失态,吸了口气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成人之前,将贴子送回去。”

常绿云道:“可到时五姓得到了你的帮助,恐怕羽翼已成,未必能如你所愿。你可知道养虎为患?五姓一旦恢复元气,反噬你一口怎么办?”

李沐冷笑一声道:“得到我的帮助不假,可他们也会因此成为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常绿云惊讶地问道:“怎么会呢?”

“钱庄之事,已经通过廷议,况且所需的资金也因五姓对直道股份的认输而足够充盈,朝廷设置钱庄已经箭在弦上,如果五姓另起炉灶……呵呵,这等于从皇帝、朝廷的碗里抢肉吃,如此一来,皇帝会饶过他们?”

李沐的脸色显得诡异起来,“所以,皇帝一定执意打压世家,世家舍不得到手的利益,肯定不会轻易摆手,双方将越闹越大,直至大打出手。而我坐山观虎斗,更因两边皆有股份,可以混水摸鱼,正象当日你所说的,谁弱帮谁。”

常绿云眼神深遂起来,她轻轻说道:“你这样就不觉得心累吗?”

李沐一怔,看着常绿云道:“不累。你会觉得累吗?”

常绿云眼神迷茫地说道:“我原本只想下山游历的。”

李沐看着惆怅的常绿云,轻声宽慰道:“辛苦你了。”

常绿云甩甩头道:“既然父亲让我尊你为主公,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李沐却被常绿云的话引得一阵惆怅,他抿了抿嘴道:“其实我原本也是想赚钱、娶妻、生娃,简单而轻松地过日子,可是当常大叔告诉我身世之后,这一切就变得不可能了,不仅仅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象常大叔这样的忠义之士。李师对我说过,我的部下正期盼我为他们创造远大的前程,所以,我只能每天将尔虞我诈当作快乐。”

常绿云轻轻将李沐的手握住,安慰道:“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李沐也紧紧握了一下常绿云的手,道:“会的。”

第二百三十五章 遭遇刺杀

崔尚二人悄悄返回馆驿。

“雍照,老夫就不去了,劳烦你去知会他们一声。”

“好。宗尹兄早些歇着吧。”

崔杼来到屋内,见卢挺、郑之桓、李玑、王昌涣四人正巴巴地等着自己。

卢挺责问道:“雍照兄二人去了何处?也不知会一下我等。”

崔杼拱拱手道:“对不住诸位,某与宗尹兄去拜会了一下交通监少监马周,了解一下明日与会之事,让诸位久等了。”

卢挺这才松懈下板着的脸,问道:“不知道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崔杼道:“据马周所说,明日圣人很有可能会亲自与会。”

这话让所有人都惊讶起来,皇帝要亲临?

崔杼似乎不经意地说道:“不过也不确定,马周只是漏了下口风。对了,马周还说,交通监监令李沐会参与明日之会。”

卢挺一听,朝郑之桓施了个眼色。

……。

交通监的官署,是在少府监北面,这还是长孙无忌帮着安置的。

从李沐的安仁坊往北,过了安上门,就离交通监不远了。

此时所谓点卯,就是指卯时上班签到。

李沐带着常绿云,坐上了马车,出安仁坊,转北往安上门而去。

现在才正月底,天刚蒙蒙亮。

出门的人聊聊无几。

街道间一片寂静,只有李沐马车的轮毂,与地面摩擦发出“骨噜噜”的声音,显得异常的响亮。

车厢里,常绿云握着剑把的手轻轻颤抖着,有些紧张。

李沐伸出手去,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别紧张,昨晚不都已经安排好了吗?”

“我不紧张。”常绿云倔强地死不承认。

可说完,又问道:“你真有把握,他们会选择在安仁坊与长兴坊之间动手?”

李沐笑笑,说道:“出了安仁坊,往北除了与长兴坊之间的岔口,只有崇义坊、务本坊两个岔口,而这两个岔口距离安上门太近,容易引来禁军捕杀,所以,要行刺我最好的地点,就是安仁坊与长兴坊的岔口。”

“可刺客究竟来多少人,我们并不知晓啊。”常绿云还是不放心。

“又不是造反,卢、郑二人想在京城之中行刺我,人太多反而是累赘,我估摸着,能有个十人就差不多了,这点人手,我安排的三十护卫足矣。”

好象是在呼应李沐所说,马车刚刚转出安仁坊,临街的四处屋面上便冒出一个个黑影来。

然后,铺天盖地的箭矢“嗒”、“嗒”、“嗒”……,如暴雨般击打在车厢壁上。

转眼间,马车就插满了箭矢,如同一只炸刺的刺猬一般。

常绿云持剑欲冲出去,被李沐一把拽住。

“你想送死啊?”李沐责怪道,“放心吧,这车厢壁上装有铁板,箭矢射不进来的。”

常绿云这才安下心来。

李沐侧耳听了听,骂道:“用得居然还是弩。单这条,就足够治他们谋反之罪了。”

此时,弩箭的击打声渐渐稀落下来。

李沐指着车厢门对常绿云道:“你一会拿着你还剑守住门口,无论是谁,敢开车门,就一剑扎死他。”

“你不是安排了护卫吗?怎么还不出来?”

“不急,等刺客全显了身,他们就会出来的。”

“你有把握刺客会显身?”常绿云抬杠问道。

李沐翻翻白眼道:“刺客总得来看看我死了没有吧?不然怎么回去交差?快去,估计快来了。”

常绿云听话地往车门处移了移,凝神而待。

果不其然,说话间,车厢的门把手动了一动,然后被突然打开,常绿云如李沐所言,根本不看外面是谁,一剑迅速刺出,然后迅速将车门带上。

且听外面一声惨叫,就没了下文。

之后四个方向都传出怒喝声,一阵刀兵相交声传进车厢。

李沐双手一摊,得意地对常绿云说道:“看吧,轻而易举。”

常绿云白了李沐一眼,依旧紧握着剑守着车门,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时,有沉重的脚步声有远而近。

常绿云脸色一变。

李沐却摇摇手道:“别紧张,这是我安排的护卫。你见过有穿这么大声音的鞋,来行刺的人吗?”

李沐话音刚落,车外便传来声音,“禀将军,刺客八人,活捉三人,其余皆当场伏诛。麾下将士无一损伤。”

李沐回答道:“留一个活口就够了,卸掉他的下巴,免得他自杀。其余二人……杀了吧。”

“喏。”

不一会儿,两声短暂的惨叫声传来。

李沐的脸轻轻抽动了一下,很快回复如常。

“禀将军,刺客皆已伏诛,不过禁军赶来了。”

此时,闻讯赶来的禁军到了。

李沐移开车窗,对外面禁军喝道:“本官神机卫将军李沐,外面是何人?”

“卑职安上门守门将冯义,将军有礼了。”

“冯将军……。”

“卑职只是禁军校尉,不敢当李将军如此称呼。”

“好吧,冯校尉,你也看到了,刺客丧心病狂,竟敢在皇城门口行刺本官,本官现在身有要务,这里就留给冯校尉清理了。”

“是。”

李沐转头对自己的护卫头领道:“随我去东门馆驿。”

“是。”

一行人和一辆扎满弩矢的车往东而去。

……。

就在李沐出安仁坊时,五姓六家之人也都已经准备妥当,准备前往交通监赴会。

崔尚虽说昨日说不去,可这不是计划改变了吗?

他此时一样衣冠整齐地站在那,六人准备起身。

可都说计划跟不上变化,也有说无巧不成书的。

就在六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人影匆匆跑了进来,口中还疾呼:“家主,家主,小的有要事禀报。”

崔尚四顾了一下,不清楚这人是谁,是哪家的下人,这时见崔杼冷着脸喝问道:“胡荣,慌慌张张地成何体统,有事慢慢讲来。”

那胡荣“呼”、“呼”喘了两口粗气后,说道:“小的昨日跟随家主去了平康坊酒楼,见那酒楼掌柜面善,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回来之后,小的整夜思索,这才想出来此人是谁。”

崔杼沉声喝问道:“是谁?”

第二百三十六章 道貌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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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尚心中一动,正欲阻拦崔杼。

他已经有些感觉到哪里不对。

可崔杼的话已出口,一时没有拦住。

那胡荣已经脱口而出,“此人是前太子麾下亲卫常宝。”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而崔尚二人更如中了晴天霹雳一般,相顾无言。

昨日才刚刚与李沐达成协议,今日却突然来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

这是接?不这是不接?

而卢挺、郑之桓更是脸色剧变。

卢挺心中想着,常玉是前逆亲卫,李沐势必因此而受牵连,那自己何苦再派人行刺,枉做小人不说,还担着这么大的风险。

想到此,卢挺冲郑之桓施了个眼色。

然后对崔尚等人道:“诸位对不住,小弟内急,憋不住了。”

说完离开往外奔去。

郑之桓紧随其后,冲众人一拱手,道:“对不住,失陪。”

追卢挺而去。

馆驿某处。

“不知道死士发动没有,维兴兄可能联络死士,中止行动?”

郑之桓阴恻恻地说道:“说要行刺的人是你,说要中止行动的也是你,子若这是何意?”

卢挺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不是出意外了吗?李沐被牵连进逆案,生死难料,你我何必再趟这混水?”

郑之桓却道:“我并不这么看,李沐既然牵连进逆案,那你我行刺,更可以说是诛杀逆臣,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说不定,皇帝还会对你我另眼相看。”

卢挺心中一动,开口问道:“维兴兄的意思是,要向皇帝示好?不对,之前皇帝欲娶郑家女,你不是让郑仁基拒绝了吗?现在就算向皇帝示好,恐怕皇帝也未必肯接受啊。”

郑之桓眼露阴狠道:“要将二崔扳倒,没有更强的靠山,仅凭你我是不够的,正如你所说,皇帝未必肯接受你我的善意,可现在不同了,李沐牵连逆案啊,如果你我真杀了他,有那胡荣为人证,这份诛逆大功在手,皇帝就算不接受,恐怕也不能再向你我动手了。”

卢挺想了想,觉得也是,既然做了,就做到底。说不定真如郑之桓所说,能混个诛逆大功呢。

“可现在怎么办?”

“先回去,听听二崔怎么说,如果他们敢不报,那就正好告他们隐匿之罪。”

“听维兴兄的。”

……。

就在卢、郑二人离开之后。

崔杼已经顾及不到王昌涣、李玑在场,凑到崔尚耳边低声问道:“现在该如何应对?宗尹兄快拿个主意吧。”

崔尚眯着双眼道:“瞒肯定是瞒不过了,那就出首吧?”

崔杼惊问道:“可你我不是刚与李沐合作吗?如此行事,岂不有损你我世家声誉?”

崔尚冷笑道:“合作没错,可如果他连这事都化解不了,有何资格与你我合作?再则说了,出首之人并非你我,何来有损声誉之说?”

“宗尹兄的意思是不掺和?”

“对。冷眼旁观就是。”

崔尚又想了想,道:“不过,胡荣这人还得交出去,这可是个烫手山芋啊。”

崔杼问道:“交给谁?”

崔尚思忖了一会,道:“长孙无忌。”

“宗尹兄这是何意?”

“将胡荣交给长孙无忌,让他去烦恼怎么办吧。他如果交了,等于与李沐结下了不解之仇,如果李沐不死,那恐怕李家庄的货物就没长孙老儿什么事了。他如果不交,那就是隐匿逆案不报,有这把柄在你我之手,他还能蹦哒到哪去?况且隐匿逆案就等于自绝于皇帝,他想保住家业,只能与我等联手,到时就不是他能说了算了。”

“宗尹兄高明。”

……。

卢挺、郑之桓回到屋内。

崔尚开口问道:“诸位认为此事如此应对?”

卢挺、郑之桓一齐拱手道:“听宗尹兄的。”

王昌涣、李玑见卢、郑二人表了态,也一齐拱手道:“听宗尹兄的。”

崔尚道貌岸然地颌首道:“既然诸位都愿意听从老夫安排,老夫就却之不恭了。这样,咱们五姓与朝廷不怎么对付,贸然送上门去,也讨不了好,与我等有瓜葛的重臣,想来想去也只有长孙无忌了,怎么说,他也是当朝司空。所以,老夫想劳烦子若、维兴跑一趟司空府,将这胡荣送去,如何?”

这话正说到了卢挺、郑之桓的心坎里。

二人拱手道:“听宗尹兄的。”

崔杼脸色阴沉地走到胡荣面前,说道:“离开此门,你便与崔家无关,是福是祸,须得你自己承担,若敢攀扯崔家一丝半点,你知道后果。”

胡荣不是个笨人,他从想起常宝是谁开始,心中就有了准备。

出首这种逆案,要么就是大福大贵,要么就是死得了无声息,可不搏一搏,又如何甘心呢?于是,胡荣点头应道:“小的明白。”

崔杼这才和缓了脸色,道:“你在清河的家眷老夫会为你供养,你的孩子老夫视如己出。你放心去吧。”

“扑通。”胡荣跪倒在地上,抽泣道,“小的谢过家主大恩。”

卢挺、郑之桓带着胡荣往司空府去了。

他们离开之后,王昌涣突然说道:“这常宝是故太子亲卫,按李沐的年龄,岂不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崔尚脸色大变,竟不顾王昌涣、李玑在场,凑到崔杼耳边,低声说道:“快去将此事告知李沐。”

崔杼不解,低声问道:“宗尹兄不是说冷眼旁观吗?”

“回来再与你细说,快去,否则来不及了。”崔尚慌张地催促道。

崔杼顿了顿脚,选择相信崔尚,拔腿往外奔去。

……。

卢挺、郑之桓带着胡荣来到崇仁坊的司空府外。

让仆人递上了拜贴。

长孙无忌父子此时早已起床,正在吃早点,却闻五姓二位家主前来投贴,不禁面面相觑。

拜访也不能这么早啊?

长孙无忌放下箸,对儿子说道:“两位家主一早赶来,想必是有重要之事,你且去书房准备一下,为父去迎一迎。”

长孙冲起身应道:“是。”

长孙无忌来到门口,这才两脚变成三脚,作出一副匆忙的模样来,“原来是子若兄、维兴兄到访,未曾远迎,莫怪莫怪。”

第二百三十七章 亲卫常宝

卢挺道:“辅机,客套就免了吧。我等今日上门来,是有一件天大的秘密,要与你细说,你且寻个私密之所,才好方便说话。”

长孙无忌连忙道:“来,来,请进,去某书房说话。”

卢挺、郑之桓带着胡荣鱼贯而入。

长孙无忌指着胡荣道:“这位是……?”

卢挺不耐地回答道:“大事就在他嘴里,辅机一会就知晓了。”

长孙无忌不再多言,引着三人去了自己的书房。

来到书房门口,见长孙冲已经侍立在侧,便叮嘱道:“冲儿,为父有大事与二位家主相商,你且守好门口,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是。”

长孙无忌这才带着三人进了书房。

……。

长孙明月带着小蛮给父亲请早安,满大院的兜了一圈,没有见到长孙无忌。

她知道父亲应该在书房城,于是,寻了过来。

远远看到长孙冲侍立在书房门前,长孙明月知道自己没猜错,就加快了脚步。

“大哥早。”

“啊,是妹妹啊。早。”长孙冲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点声,父亲正在商谈大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妹妹还是先回去吧……。”

这时,屋内传出长孙无忌的惊呼声:“什么?常玉是隐太子亲卫常宝?”

胡荣趴在地上颤抖着道:“小的原是前太子府杂役,识得常宝此人。”

“你确定?”长孙无忌阴冷地问道。

“小的确定。”

长孙无忌为难了,如果仅仅是常宝,那随便怎么处置都行,可问题是常玉与李沐关系甚亲,这明摆着得罪李沐啊,自己这么多的生意都与他有关联,真不好断然处置。

可这事要是传出去,恐怕会惹来大祸。

长孙无忌看着胡荣的眼睛阴狠起来。

卢挺在边上观察着长孙无忌的脸色,见他脸色不虞,心知不好。

于是开口加码道:“虽说常宝只是个亲卫,可辅机不妨想想,常宝为何要十年守护那李沐,连李沐来了长安,常宝都要跟来投奔,这份情意恐怕值得商榷吧?”

长孙无忌闻言如被雷击一般,他是个聪明人,只是因为身在局中,被利益障目,才没有想到此点。

如今被卢挺这么一说,长孙无忌心中便起了剧烈地波澜。

是啊,李沐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世,李靖在凉州探查李沐身世之后的爱昧,常宝隐姓埋名地潜伏在酒楼……。这些一桩桩一件件在长孙无忌的脑子里渐渐串连起来,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子若兄的意思是,李沐是李建成的儿子?”长孙无忌阴森森问道,他的心中已经做出决定,李沐是谁都可以,唯有不能是李建成的儿子。如果是,那就是不共戴天。

卢挺答道:“这是辅机自己说的,某可没说。”

书房外的长孙冲兄妹听着目瞪口呆,长孙明月更是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长孙冲此时才会意过来,连忙对长孙明月道:“妹妹快离开,若被父亲知道你在外面偷听,恐怕……。”

此时书房里又传来长孙无忌的声音,“胡荣留下,二位家主放心,此事老夫一定查个水落石出,之后,该有的封赏,老夫自会为二位争取。眼下老夫有要事需办,就不留二位了。”

长孙明月知道哥哥说的不假,见父亲等人象是要出来,便冲长孙冲福了一福,带着小蛮迅速离开了。

长孙无忌待卢、郑二人离开后,指着书房对长孙冲道:“冲儿啊,如此大事令为父已经方寸大乱,为父先去见太子殿下,再决定下一步如何应对。这书房,任何人不得进入。另外,在为父回来之前,所有人不得出入府门。”

“是。”

长孙无忌提腿甩袖,出门前往东宫。

长孙明月这一路走回后院,心里是越来越觉得堵得慌,仿佛心里有个东西要蹦出口来。

她突然站住了脚,差点让一直跟在后面的小蛮撞在一起。

“小娘这是怎么了?”

“我要出府。”

“出府?”小蛮马上想到长孙明月的意图来,她竭力劝阻道,“小娘万万不可,这事如果让司空知道,如何得了?”

长孙明月看着小蛮淡淡说道:“你若怕,可以留在府中,我自己一个人去就是了。”

小蛮哭笑不得,让长孙明月一个人去,自己留在府中又有何不同?

还不如跟着一起呢。

见长孙明月态度坚决,小蛮只好闭上了嘴巴。

主仆二人来到前院,见府门虽然开着,却已经被护卫挡住了。

长孙明月与看守的护卫交涉了半天,护卫都不肯,说须有长孙冲同意才能放行。

此时,长孙冲正好过来,看见长孙明月正与守门护卫争执,心中一动,马上想到了长孙明月的用意。

这事还真掺和不得,长孙冲调头欲离开。

不想小蛮眼尖,高喊一声:“小娘,那不是大郎吗?”

长孙明月的头也看向那边,长孙冲这时没办法了,只能干咳着走了过来。

兄妹俩自小感情甚好,长孙冲哪会不明白妹妹的意思,而长孙明月也知道兄长已经猜到自己想做什么。

二人对视许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终究是长孙明月知道事情紧急,开口道:“大哥,放人出去吧。”

“不行,父亲有令,他回来之前谁也不能离开。”

“若是我一定要出去呢?”长孙明月脸色平静地说道。

“你……。”长孙冲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叹道:“既然无缘,妹妹何必去在乎他的生死?”

长孙明月看着长孙冲说道:“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就算是无缘,我也希望每次回头,都能看到他好好活着。”

长孙冲摇摇头道:“不管如何,愚兄都不会放你出门。你可想过,你这一出去,置父亲、置长孙氏于何地?”

长孙明月昂起她的头道:“兄长放心,我知道自己是长孙家的女人。不会给长孙家丢一丝脸。”

长孙冲无语。

长孙明月道:“我要出去了,大哥心里如果还有我这个妹妹,就别叫护卫阻拦,妹妹记你这份情意。若大哥执意阻拦,就叫护卫砍下妹妹这颗人头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不打自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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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明月说完昂首朝外行去,看守的护卫见长孙冲在场,都没有出言阻拦,加上长孙明月是嫡长女,哪敢真地去拦阻,触碰长孙明月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孙明月离去。

而长孙冲举了半天的胳膊终究是没有挥下,天人交战之后,兄妹之情终究是占了上风。

他看着长孙明月渐渐远去的身影,呐呐道:“妹妹,千万别再回来。”

长孙明月自然听不到哥哥在身后说的话,她只知道李沐在安仁坊有一处宅子,于是带着小蛮往安仁坊而去。

……。

卢挺、郑之桓出司空府由横街往西,再在平康坊和务本坊间转南,去宣阳坊馆驿,准备与崔尚四人会合赴交通监的股东大会。

而李沐平了刺客之后,率队先往北,至崇义坊和务本坊间转东,也去往宣阳坊崔尚的馆驿,准备捉拿卢挺、郑之桓。

双方就这么无巧不巧地在务本、崇义、平康、宣阳四坊的十字路口撞上了。

李沐一见是卢挺、郑之桓二人,立即下令抓捕,而卢挺、郑之桓见了,立马反身往北逃窜。

奉崔尚之命,来给李沐报信的崔杼正巧赶到,他一见李沐与卢挺、郑之桓撞上,想到当面知会李沐已经不可能了,只好返回馆驿去给崔尚报信。

北逃的卢挺、郑之桓二人毕竟不是刺客,而且岁数也大了,跑了几里路后,便被李沐的护卫追上,二人无奈,正准备束手就擒。

这时,正好看见远处长孙无忌的官驾经过,二人如同落水之人见了稻草一般,拼命地呼救,“司空救我”、“辅机救我”……。

坐了车里的长孙无忌隐约听见有人喊,撩起车帘问长随:“何人喧哗?”

长随向南张望之后,回答道:“象是之前来府拜访的卢、郑二位家主,象是被官差追捕。”

长孙无忌心中一震,卢、郑二人刚出府门就被人追捕,这其中分明有蹊跷。

于是下令道:“转南,去见见卢、郑二人。”

“是。”

李沐走到被护卫按倒在地的卢、郑二人面前。

抬脚踢了踢卢挺的脸,问道:“二位家主一大早这是去哪啊?”

卢挺应道:“今日是交通监股东大会,我等二人正是前往交通监赴会。”

李沐笑道:“可二位的方向错了,你我相遇时,二位正往南走,交通监可是在北面。”

卢挺一时无言以对。

李沐指着自己的马车对卢挺道:“看看,看看,本官今日一出门,就遇到有人行刺,不知道与二位家主可有关联?”

郑之桓闻言强扭着脖子喝道:“李沐,休要血口喷人,你可有证据?”

李沐哂然道:“证据?还真……。”

“李沐,这一大早,你唱得是哪出啊?”长孙无忌赶到了,正在长随地扶持下,下了马车。

李沐一见长孙无忌来,说实话有点犯难。

倒不是说怕长孙无忌,而是如果当着长孙无忌的脸,杀了卢、郑二人,这就算是有唆使行刺的证据,也无法在李世民面前自圆其说。

毕竟李沐没有执法权。

“原来是司空啊。”李沐打着哈哈应道。

长孙无忌深深地注视了李沐一眼,走到被按着的卢、郑二人面前,故作惊讶状道:“咦,这不是卢、郑二位家主吗?怎会狼狈至此?来人,还不扶二位家主起来。”

长孙无忌的随从拨开围着的护卫,准备上前扶卢、郑二人。

“慢。”李沐沉声喝道,随着李沐的喝声,护卫迅速推开长孙无忌的随从,并在他们面前组织起人墙。

长孙无忌的脸色迅速阴沉起来,他喝问道:“李沐,你这是何意?”

李沐正色道:“司空看看沐的马车了。”

长孙无忌转头看去,也是大惊失色,这是一辆插满箭矢的马车,而且一看就知道是弩箭,弩可是军用武器,受着严格的管制,按律,私人拥有弩,治谋逆罪。

李沐看着长孙无忌的脸色道:“沐今日一出门就遇到歹人行刺,幸好护卫得力,杀死了七人,活捉一人。沐审问之后,方知刺客是奉这二人指使行刺。”

长孙无忌的脸色凝重起来,人脏并获,还是当场抓获,这想袒护也使不上劲啊。

犹豫间,李沐问道:“司空莫非想袒护这二人?”

长孙无忌一惊,吱唔道:“某乃堂堂司空,岂会袒护凶徒?”

可那边卢挺闻听急了,他怕长孙无忌真的不管,这落到李沐手里,恐怕性命不报。

“辅机兄,别信李沐所言,刺客非我等二人所派。”

李沐嗤笑道:“非你二人所派?那我就让你心服口服,来人,带刺客上来对质。”

护卫拖着那个幸存的刺客上来,这时,卢挺突然吼道:“弩箭上分明刻着崔字,此人的话不能信。”

这话一出,李沐噗地一声喷了。

长孙无忌也懊恼不已,这真是猪队友啊。

如果不是指使之人,何以会知道弩箭上刻着崔字?

连郑之桓都挣扎着,用头狠撞了卢挺一下,骂道:“匹夫误我。”

……。

这时,崔尚带着崔杼急匆匆地赶来。

经崔杼回报,崔尚得知崔杼没有将消息告李沐,又知李沐与卢、郑二人相遇之后,心知此事麻烦了。

也不同崔杼多言,甚至连与王昌涣、李玑招呼都没打,就冲出门而去。

崔杼也一声不哼,追着崔尚离开了。

王昌涣、李玑莫名其妙,可一向以崔尚马首是瞻的他们,只能尾随崔尚而去。

四人赶到现场,正是卢挺犯浑之时。

长孙无忌无奈之下,只好以退为进,对李沐道:“既然证据确凿,李县伯还是将人押解刑部衙门,自然由有司裁定。”

崔尚一听,心中大急,上前见礼道:“小民参见长孙司空、参见李县伯。”

长孙无忌回礼道:“原来是崔家主,今日之事,某也无能为力了,还望崔家主莫怪。”

崔尚躬身道:“此事系二人咎由自取,怪不得司空。”

李沐回礼道:“崔家主,人脏俱获,得罪了。”

“不敢。”说着,冲李沐狠狠地施眼色。

第二百三十九章 长孙明月报信

李沐岂会不知道崔尚的意思,心中暗诽,都道相煎何太急,还说是同气连枝呢。

“来人,按司空的意思,将这二位家主与刺客一并送与刑部衙门。”

说完,冲带兵队率悄悄施了个眼色。

“喏。”队率心领神会,颌首应道。

十名护卫押解着卢挺、郑之桓起身往北而去。

李沐冲崔尚等人拱手道:“沐还要前往交通监,几位家主可也是去交通监?”

崔尚答道:“正是。”

“那就一起吧。”

“好。”

李沐转身对长孙无忌道:“敢问司空何往?”

长孙无忌森森地看了李沐一眼,答道:“老夫另有要事,先走一步了。”

说完,转身朝他的马车行去。

而这时,前面拐角处传来数声“锵”“锵”“锵”的兵戈相交声,然后一声厉喝传来,“尔等是想造反吗?”

随之两声惨叫传来,再无声息。

这时,带兵的队率,手持着刀,快步而来,那刀尖上还滴着血。

“禀将军,卢、郑二犯抢夺刀兵,妄图逃跑,被麾下就地格杀。”

崔尚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但立马就不见了。

长孙无忌从开始的惊愕中回过神来,情急之下,指着李沐怒喝道:“李沐,你敢杀人灭口?”

李沐一副无辜状,摊着手道:“司空何话何来?沐没有犯事,反而遭人行刺,何来杀人灭口一说?”

长孙无忌一时语塞,现在有证据证实的只是常玉,而非李沐,此时自然不能宣之于口,所以只能将指着李沐的手指收回,喝道:“就算不是杀人灭口,也有枉杀疑犯之嫌,老夫要与你一同面圣。”

李沐收回摊着的双手,冷冷道:“司空怕是空口无凭吧?”

说完,转向崔尚等人,问道:“诸位都是证人,可听到沐有指使麾下杀死卢、郑二人?”

崔尚拱手道:“回李县伯话,虽说五姓之家同气连枝,可老夫不能妄言,李县伯只说将卢、郑二人押解刑部衙门,并未指使属下杀人。”

崔杼也上前一步道:“某也只听到李县伯说将卢、郑二人押解刑部衙门,并未指使属下杀人。”

王昌涣、李玑见状,虽然想不明白其中蹊跷,可一向来的追随让他们有了惯性,一齐道:“我等也是如此。”

李沐施施然转向长孙无忌,耸耸肩膀,做了个鬼脸。

长孙无忌的脸色忽青忽白,他怎么也没想到,崔尚等人会站在李沐这一边,死的可是五姓家主啊,而且还是青天白日之下,当街被杀。

可眼前的形势,让长孙无忌明白,自己赢不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而去。

李沐转头与崔尚互视一眼,双方心领神会。

“李县伯,虽说卢、郑二人唆使死士行刺大臣,触犯律法,可现在人已伏诛,还请李县伯看在老夫的面子上,给个方便,让死者入土为安。”

李沐点头道:“崔家主仁德,既然如此,本官也上体天心,不为己甚,这样吧,待刑部衙门勘念之后,崔家主就派人领回尸首吧。”

“谢李县伯。”

“各位家主,那么咱们就去交通监吧。”

“请。”

“请。”

此时,长孙无忌已经上了马车,吩咐去东宫。

望着车外的风景,长孙无忌有些踌躇,想不到短短几日,五姓竟与李沐搞到了一块。

这样下去,恐怕与李沐之间的许多交易,都会被五姓分一杯羹了。

想到此,长孙无忌长长一叹。

哎,如果李沐不是李建成之子就好了,如果仅仅只是常宝一人,自己或许早就将胡荣灭口,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可李沐不同,如果李沐真是李建成之子,那自己必须灭了他,不然,等于是自己给自己挖坟墓。

长孙无忌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自己能灭了他父亲,就一定能灭了他。

而此时,长孙无忌的眼中突然闪过一辆马车,咦,这不是明月的闺车吗?

她怎么出的府门?要去哪?

想到此,长孙无忌既惊又怒,大声喝道:“回去,快回去。”

随从们闻言一阵混乱,飞驰的马车硬生生地被勒停了下来,差点翻了,愣是将长孙无忌的额头撞出了一个红疙瘩。

好不容易整束完毕,才往来路行去。

……。

小蛮回头望着远处长孙无忌的官驾,对长孙明月说道:“这是司空的官驾,他们肯定看见我们了,小娘,咱们还是回去吧,否则……。”

长孙明月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她平静地说道:“先不管父亲,去见了李沐再说其它。”

突然,坐在前面的小蛮喊道:“这不是李沐的车吗?怎么车厢上全是箭矢啊?”

长孙明月一惊,撩起帘子道:“停车。”

车停了之后,长孙明月不待小蛮相抚,自己跳下马车,急步上前拦在路上。

李沐在车厢里得知有人拦路,探头才发现是长孙明月主仆,连忙下令停车。

“明月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李沐迎上前问道。

小蛮气恼道:“还不是因为你……。”

李沐一惊,长孙明月拦住小蛮,左右一顾说道:“沐弟,时间不多,请找个合适的地方,我有事要同你说。”

李沐四下打量了一下,时辰还早,没个落脚处,便说道:“如果姐姐不嫌弃,上我的马车说话吧。”

长孙明月点头道:“好。”

小蛮嫌弃地看着李沐象刺猬的马车,犹豫着不敢进车厢。

长孙明月却丝毫不以为意,随李沐钻进车厢,刚要说话,却发现常绿云在车内。

长孙明月迟疑地看了李沐一眼,李沐笑道:“姐姐放心,这是我亲随。”

长孙明月说道:“沐弟,你的事发了,你得赶快离开京城。”

李沐奇怪道:“我什么事发了?”

长孙明月随即将在书房外听到的与李沐讲叙了一遍。

“沐弟,不管你是不是前太子子嗣,为你性命计,你还是趁早离开京城为好。”

李沐的头此时一个有三个那么大。

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常玉以前叫常宝。

常玉的真实身份暴露了,这表示只要不是傻子,就会将自己与隐太子联系在一起。

第二百四十章 你就是个祸害

怎么办?怎么办?李沐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常绿云也急了,她扯着李沐的衣角摇晃着,“快想办法。”

长孙明月见李沐发愣,说道:“沐弟,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是让那个叫常宝的马上消失;二是将那个叫胡荣的人证灭口。”

李沐听了回过神来,明月说得在理,最关键的是常玉必须离开京城,不能被捕。

“绿云,你现在就去知会常大叔,马上离开京城。”

“是。”常绿云闻言立马跳下车而去。

李沐回头看着长孙明月道:“姐姐接下来有何安排?”

“安排?”长孙明月不解。

李沐道:“姐姐此次前来报信,若被司空知道,恐怕……。”

“沐弟放心,我自有应对之道。”

李沐不忍,道:“要不你随我去李家庄先呆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再说?”

长孙明月摇摇头道:“我是长孙氏的未嫁嫡女,岂可擅自去李家庄。”

“可……。”李沐还想再劝。

长孙明月正色道:“我今日前来报信,只为还沐弟一份情意,如今心愿已了,正该回家静候父亲处置。若沐弟感念我前来报信之举,就好好地活着。告辞。”

长孙明月福了一福,正欲下车。

此时,小蛮的惊呼声响起,“啊,小婢见过司空。”

李沐一把推开车门,只见长孙无忌正冲着小蛮一脚踢去,小蛮被踢了个翻身,趴在那申吟不止。

李沐深吸了一口气,当先下车,然后扶长孙明月下来。

然后一齐走向长孙无忌。

李沐道:“司空请自重。”

长孙明月道:“孩儿见过父亲,一切都是女儿的主意,请父亲不要迁怒小蛮。”

长孙无忌此时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根本不理会李沐,而是上前一步,一巴掌狠狠地扇在长孙明月的脸上。

长孙明月被这巴掌直接扇倒在地。

不仅如此,长孙无忌还指着已经被扇倒在地的长孙明月骂道:“贱人。”

长孙明月双目含泪,却强忍着不让它掉出眼眶来。

父亲自小不用说打骂了,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过,可现在竟在众目睽睽这下,既打又骂,想必已经是怒到了极点。

长孙明月缓缓起身,冲长孙无忌一福道:“父亲息怒,孩儿这就回家,但凭父亲发落,还望父亲为长孙家留下颜面。”

长孙无忌打骂后也有些后悔,这毕竟是大街啊,此时见长孙明月娓娓说来,心中也就一软,哼道:“来人,将长孙明月押回府中,好生看管,没有老夫的命令,不得出闺房一步。”

随从们上前,却只是围着长孙明月,并没有敢真动手去碰。

长孙明月沉默着,低头行去。

李沐看着眼前一幕,心中五味杂生,可这毕竟是长孙氏家事,不好插手,况且真插手,那就说不清道不明了。

见长孙明月被押走,长孙无忌转头看着李沐恨声道:“你就是个祸害。”

说完,一甩袖子,顾自走了。

李沐转头对围着的崔尚等人道:“时辰不早了,诸位家主,快去交通监吧。”

崔尚突然道:“李县伯座驾被刺客箭矢射得如此不雅,不如屈尊上老夫的马车,可好?”

李沐心中一动,应道:“那就叨扰崔家主了。”

“请。”

上了马车之后,崔尚迅速将崔杼家仆胡荣指认常宝之事,和派崔杼给李沐传讯,结果遇到李沐追捕卢、郑二人,只好返回之事,向李沐解释了一遍。

李沐听后,点头道:“崔家主有心了。此情义,沐记在心里了。”

崔尚见李沐脸色如常,心中大惊,心道此子真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定力超乎寻常啊。

而李沐不知道崔尚心中所想,管自己闭眼深思起来。

长孙明月冒险来报信,加上崔尚所说相印证,常玉暴露已经勿须置疑,可指认的证人在长孙府,被长孙无忌看护起来了,要想进府灭口,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长孙府可不是越王府,攻越王府是李泰有错在先,真攻了也就是得罪李泰、李世民二人而已,满朝大臣总会有几个为自己说话,可攻了长孙府,这可不只是得罪李世民,怕是连满朝文武都得罪遍了。

李沐自然不会去动这方面的脑筋。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常绿云能及时把常玉送走。

没有了常玉,就算胡荣能指认,就算常玉是李建成亲卫,也没有证据指证自己是李建成子嗣。

如此一来,至少没有了后顾之忧。

至于李世民和满朝文武的怀疑,只能任之由之,见招拆招了。

想到此,李沐深吸了一口气,今天的事可真多啊。

……。

长孙无忌憋着一肚子的火赶到东宫。

李承乾人前是个谦谦君子,对自己的亲舅舅,那就更是礼下于人了。

他得知长孙无忌到来,拖着条瘸腿,亲自到门前迎接。

“舅舅怎么来了?也不事先知会一声。”

“殿下,臣有急事要与殿下细说,请殿下找个清净的所在。”长孙无忌低声道。

李承乾一应该,连忙将长孙无忌引往一所偏殿。

“舅舅,此殿清净,请放心说就是,不知道何事让舅舅这么慌张?”李承乾确实心中奇怪,长这么大了,见长孙无忌这么慌张的只有一次,可那是十一年前的事了,那时自己还小,才七岁。

以长孙无忌现在的身份地位,已经可以说是,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了,李承乾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令长孙无忌如此慌张。

长孙无忌闻言,还是左右四顾,打量了一下,见确实没人,才平静下来。

“今日所言之事,事关重大,老夫才有失态之举,望殿下莫要见怪。”

“舅舅哪里话,有事请讲。”

“殿下可知道常玉是何人?”

“常玉……甥儿听过此人,是李沐在凉州时的一个熟人。”

“正是。可今日一早,有人来老夫府上,指证常玉是当年息王隐太子的亲卫常宝。”

“息王?”李承乾脸色凝重起来,虽说当年之事发生时,自己还小,可也能看懂长辈间的杯葛了,自然能听明白这二字对李世民的份量。

第二百四十一章 孤听舅舅的

李承乾心想,自己派了李安俨追查常玉,李安俨并未向自己回报此事啊?

“舅舅此言当真?”李承乾语气明显有些不信,这都十一年过去了,怎么就突然冒出李建成亲卫了呢?

长孙无忌听李承乾语气,一顿足道:“殿下看老夫象是在蒙骗你吗?”

李承乾见长孙无忌一副焦急状,这才信了七分,于是犹豫道:“那舅舅应该去禀告父皇才是,来找甥儿是何意?”

长孙无忌回答道:“这不是老夫与李沐私下有许多生意往来吗?需要些时间提前布置一番。”

李承乾坤古怪地问道:“舅舅不是说常玉是息王亲卫吗?这关李沐什么事?”

长孙无忌眼神中透着一股阴冷,说道:“常玉是建成余孽,那常玉与李沐自小亲近,殿下试想,为何李沐正好十一岁?”

李承乾是个聪明人,闻言随即脸色一变道:“舅舅是说李沐是息王……子嗣?”

说出这话,让李承乾也不禁屏住了呼吸,全身毛骨悚然起来,有汗从额头上瞬间渗了出来。

长孙无忌阴沉着脸,缓缓点头道:“这正是老夫所怀疑的。”

李承乾闻言喘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水,道:“原来舅舅只是怀疑,可吓死甥儿了,此事可开不得玩笑。仅凭常玉是息王亲卫和李沐正好十一岁就判断李沐是息王子嗣,这未免太牵强了。不说李沐是圣人宠臣,单说李沐手中掌握的神机卫,可不是好惹的,如果打蛇不死,必遭反噬,甥儿劝舅舅还是谨慎为好。”

长孙无忌道:“老夫也是如此斟酌,才来找殿下想辙。”

李承乾道:“舅舅但有吩咐,甥儿一定从命。”

“好。老夫要的就是殿下这句话。”长孙无忌终于放下一半心来,有李承乾的援助,那就有了武力的支撑,就不怕李沐的神机卫了。

长孙无忌说道:“老夫是这样想的,要坐实李沐是建成子嗣,就须先将常玉抓捕归案……。”

“且慢。”李承乾有些惊了,“舅舅方才是说坐实二字吗?”

长孙无忌自然明白李承乾问话的用意,回答道:“正是。老夫听说前几日殿下延揽李沐不成,差点闹将起来,还曾令人抓捕常玉不得,殿下莫非此时还有妇人之仁?”

李承乾脸色一变,看了长孙无忌一眼说道:“舅舅好灵通的消息。孤确实与李沐闹得不愉快,可这不代表着孤要诬陷李沐。这要是被父皇知道,孤有什么好处?”

长孙无忌眼中飘过一丝恼意,可又迅速隐去,他拱手道:“殿下,老臣的意思是,难道殿下对李家庄没有兴趣吗?”

李承乾一听,脸色再变,道:“舅舅的意思是……?”

长孙无忌道:“不管李沐是不是建成余孽,只要坐实了他的身份,到时陛下处置了李沐,凭老夫与李家庄的关系,加上殿下的帮助,庄子还能落入别人之手吗?”

李承乾有些意动,问道:“那甥儿能得到什么?”

“天雷,钱财,和长孙家族对殿下的全力支持。”

李承乾听出了长孙无忌话中的意思,不觉喜于形色,点头道:“甥儿听舅舅的。”

长孙无忌终于吐出一口气道:“那就请殿下速派东宫卫率,前往平康坊捉拿常宝,然后置于东宫密室,老夫要亲审常宝。此事压不了多久,最迟明日一早,就须上报陛下,从现在算,只有半天加一个晚上的时间,坐实李沐便是建成余孽。待取得常宝口供,殿下须与老夫一同进宫面圣。”

李承乾闻言神色古怪,他吱吱唔唔地问道:“与舅舅一同面圣无妨,可为何要将常宝关押在东宫,送往崇仁坊舅舅府邸不是更方便舅舅审问吗?”

“老夫之意是,殿下有陛下授权处理政事之权,抓捕逆臣常宝,乃份内中事,老夫虽贵为司空,却无行使抓捕、审问之权,关在老夫府中,岂不落人口实吗?”

李承乾还是犹豫道:“可正如舅舅所说,我等并无李沐确凿证据,那李沐闻讯真要是发起疯来,怕小四的越王府就是前车之鉴啊。”

长孙无忌听明白了,越王府的故事,李承乾是打心底对李沐有些儿犯悚。

想到时间紧急,长孙无忌无意对李承乾多啰嗦,浪费时间,于是无奈应道:“也罢,抓捕之后,送至老夫府中就是。”

李承乾这才应道:“那甥儿这就下令发兵捉拿常宝。”

“等等。”

“舅舅还有何事?”

“还需烦请殿下亲自率军前往。”

“区区一介草民,用得着孤亲自去吗?”

“殿下,此举事关重大,时间紧急,必须一举抓常宝,容不得出半点纰漏,还请殿下亲自前往。”

李承乾看了看自己的腿,又看了看长孙无忌,终究还是点头道:“那孤就听舅舅的。”

……。

交通监里,宾主和气融洽。

李世民毕竟是皇帝,没有亲自前来,他派了袁仁国传口谕,由袁仁国为代表行使股东权益。

有了李沐与崔尚之前的私下交易,今日的股东大会不过就是个过场。

崔尚做为六家代表,起身声明,六家同意交通监进行直道扩股,对名下所配的股份进行弃权,此部分股份完全交与交通监自行处理。

五姓的大度让韩仲良、马周惊诧到了极点。

原本以为今日五姓会借此大闹一场,至少也会进行刁难,可哪想到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结束了?

在韩仲良、马周发愣的时候,崔尚朝李沐等人一拱手道:“袁公公、韩尚书、李监令、马少监,若没有别的事,草民等就告辞了。”

李沐拱手道:“各位家主慢走。”

“告辞。”

说完,崔尚领着其余三人出门而去。

胜利来得太突然,让袁仁国、韩仲良、马周难以适应。

李沐敲了敲桌子,说道:“韩相、宾王,是不是该向圣人禀告结果了啊?”

袁仁国、韩仲良、马周三人这才回过神过,一齐应道:“正是。”

于是,四人一并起身,入了长乐门。

……。

第二百四十二章 求仁得仁,复无怨怼

奉李沐之命,前往通知常玉撤离的常绿云,及时赶到酒楼,见到了父亲常玉。

常绿云这才松了口气,心道还好来得及时。

“父亲,你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了。”

常绿云将长孙明月的话一五一十地给常玉复述了一遍。

“父亲,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常绿云催促道。

常玉的脸色自始至终平静如常,看不出一丝惊讶和焦急来。

常绿云见常玉纹丝不动,心中大急,道:“李沐让你尽快离开京城……。”

常玉脸色骤变,喝斥道:“主公就是主公,没来由让你如此直呼其名。”

常绿云委屈地一瘪嘴,直想哭出来。

常玉看着女儿,叹息道:“孩子啊,为父走不了,也不能走。”

常绿云惊愕道:“父亲此话何意?”

常玉坦然地看着常绿云,“我走了,长孙无忌抓不到人,就会向皇帝禀报是我畏罪潜逃。可此事经长孙明月之口泄露,还有谁想不明白是少主通风报信?加上胡荣指证,还有谁会联想不到少主与主公的关系?我只有在这,让他们抓住,这样他们才会专注地审问我,试图撬开我的嘴,让我去指认少主,这样,少主就有时间与他们周旋。”

常绿云被震惊得有些呆滞了,她呐呐问道:“父亲知不知道,这会让你送命的?你逃出京城,至少还能帮助主公,可若你死了,拿什么去帮助主公?”

常玉抬手轻轻地抚摸着常绿云的头:“你自小被你师父带走,十年来为父没有照看过你,不过,将你托付于少主,为父很放心,少主是个重情义之人,必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常绿云越听越心寒,这不象是告别话,倒象是临终遗言了,她不敢往下想,连声催促道:“我不管,我不想听,你快走……。”

常玉看着焦急的常绿云,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傻女儿,你就不明白吗?为父是不想走。”

常绿云嘶哑地哭泣道:“这是为什么呀……啊?你说为什么呀?”

常玉慢慢仰起头,不让眼眶中的眼泪落下来,他哽咽道:“为了十年来的执念,也为了主公在天之灵,还有十余年与为父一样,在各州隐姓埋名多年的兄弟们。”

“可你这是白白送死啊……。”

“或许是送死,可绝不会是白白送死。为父用意有二,前面说的是主因。”常玉的神情变得异常坚定起来。

常绿云有些傻了。

“另一个原因是……可还记得你梁叔在杀王晊时,做的事吗?”

“记得。”

“知道为父为什么没有阻拦他吗?”

“……不知道。”

“因为二弟说得没错,少主虽然重情重义,却心性仁慈,随遇而安,如果不逼他,他无法坚定起信心为主公复仇。”

“那你……?”

“对,这就是另一个原因,只是为父不想,如你梁叔那样去逼少主,如果真要逼,为父宁愿选择死谏。”

常绿云听了“哇”地一声哭将出来,她一头扑在常玉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常玉轻轻地拍着常绿云的后背,柔声说道:“好孩子,人生苦短,终有一别,为父只不过早去了几年,想比当年死在玄武门内外的兄弟们,为父曾经多活了十一年。况且,此去未必会死。”

常绿云听到此处,哪还不知道常玉这是在宽慰她,心中已萌死志的人,哪还会有生机?

常绿云一挟常玉的胳膊,不顾一切地说道:“我不管,我一定要带你离开京城。”

常玉道:“离不开了,想必现在长安城九门,皆已被长孙无忌封锁起来了。”

常绿云执意道:“无妨,狼牙卫有私密通道……。”

“啪……。”常玉一巴掌打成常绿云脸上,“这是少主的狼牙卫,你我只是替他看管,你日后若敢私自动用,为父就算在地下,也不会原谅你。”

常绿云呆呆地年增丰常玉,她无法理解父亲的心思,在她看来,活着才有意义。

不是吗?

常绿云打完之后,也心生后悔,将手轻轻伸过去,轻抚着常绿云的脸道:“这世间没有臣子为求生而弃主不顾的道理。如果这样,为父宁求一死。求仁得仁,复无怨怼!好孩子,这是为父心中所愿,你又以何必强硬阻拦呢?”

常绿云泪眼朦胧起来,她想不出什么办法去改变父亲的决定。

突然她想到,去找李沐或许能改变常玉的决定。

想到此,她猛地推开常玉,往外跑去。

常玉猝不及防,一把没有拽信常绿云,于是迅速往外追去。

此时,李承乾在长孙无忌的怂恿下,带东宫卫率已经包围了一杯倒酒楼。

正待下令东宫卫率往酒楼里进攻,只见此时两个男子从里面一前一后跑了出来。

于是立即下令卫率上前阻拦。

常绿云出门,迎面撞上东宫卫率,第一个想法就是拼了。

“呛”地一声抽出佩剑,横在胸前。

常玉一出门见到此场面,便知道此事要糟糕。

就时如果反抗,恐怕常绿云要枉死。

于是,紧了两步,拦在常绿云面前,经过常绿云时,常玉低声道:“别让为父白死。”

常绿云心中一痛,使劲地咬着牙关,才将涌出的泪憋了回去。

常玉上前拱手道:“敢问上官,不知小的犯了何事,因何派兵包围鄙店?”

在人后的李承乾上前问道:“你就是酒楼掌柜王光靖?”

“正是小的。”

“你的事发了,孤亲自前来抓你,算是你福气,你若聪明,就当放弃均为抵抗,自缚双手伏罪,孤有好生之德,不会杀你,若你负隅顽抗,那孤就只好下令诛杀了。”

常玉明白,话说到这份上,就已经说尽了。

“既然阁下自称孤,想必是太子殿下了,小的虽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何罪,但太子上门来,小的自然不敢反抗,小的愿意随太子而去,只望太子能秉公处置,还小的一个清白。”

常玉这话说得是不卑不亢,李承乾听得也是入耳,他的目的是带一个活着的常玉回去,而不是个死人,现在常玉愿意自缚双手,那就省得麻烦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常玉被捕

李承乾虽说听了长孙无忌的主意,斗折蛇行来抓人。

可他的想法还是与长孙无忌有区别的。

李承乾并不认为长孙无忌的方法有用,也就是说,他不相信李沐会是李建成的儿子。

当年前太子府里的人多了去了,没有上万,至少几千人总是有的。

这么人身边如果出现一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就要去怀疑是不是李建成的子嗣,那可就开了大玩笑了,已经十一年过去了,也没听说过有李建成的儿子出现。

李承乾打心底就没有认同长孙无忌的观点,他至所以听长孙无忌的话来抓常玉,用意有三。

首先,常玉是他想要抓的人。

其次,长孙无忌是他的亲舅舅,二人一直亲近,这关系到长孙家族对自己太子之位的支持。

最后,李沐之前在太子府拒绝自己的延揽,李承乾也想给李沐一个教训。

所以,李承乾的行事还是有分寸的,不想得罪李沐太狠。

想到此,李承乾便挥手下令道:“将二人拿下。”

常玉一听,抬手阻拦道:“殿下且慢。”

李承乾皱眉道:“你是何意?可是要出尔反尔不成?”

常玉拱手道:“殿下误会小的了。小的意思,抓小的就是了,何必牵连他人。”

“他人?这人是谁?”

常绿云刚要回答,常玉却抢先答道:“回殿下,此人姓云名禄,是李县伯的亲随。”

“云禄?”李承乾上前几步,打量了一下常绿云道,“哦……孤想起来了,之前李沐来孤府上,你就跟在他后面。没错,就是你……只是,你为何在此?”

常玉再次抢答道:“草民开了个酒楼,正好李县伯庄子里产白酒,于是就从李家庄进些白酒售卖,约定好每月一结,这不,正好到了月底了,云禄奉李县伯之命,前来催小的前去结帐。”

常玉说到此,冲云禄拱手道:“请上官转告李县伯,小的酒帐早已整理好,已经派人送往李家庄了。”

常玉的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李承乾也认出了常绿云确是李沐身边之人,便点点头道:“云禄,赶紧离去,不要妨碍孤之公务。”

常绿云知道此时想再带常玉离开,已经是不可能了。

只能咬牙冲常玉拱手道:“王掌柜的话,某会传给家主人听,告辞。”

说完,冲李承乾一拱手,转身而去。

李承乾见常绿云离去,便指着常玉,下令道:“将此人拿下。”

几个府卫一涌而上。

这时,李承乾身边有人提醒道:“殿下,是否要搜查酒楼?”

李承乾低头一想,道:“罢了,派人将酒客赶走,封了门就是,等定了罪,再决定是否查抄。”

“喏。”

……。

承庆殿中,李世民听了韩仲良的汇报,龙颜大喜。

原本打算与五姓较量而引发危机的一切准备,现在都不需要了。

这让李世民心中如释重负。

可李世民并不傻,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爱。

五姓不至于因为他是皇帝,就肯轻易抛舍上千万贯的家财,来取悦自己。

这其中必有缘故。

李世民的眼睛扫向面前四人。

袁仁国?李世民直接就跳过去了。

韩仲良?他能顶住五姓就算不错了,哪还有攻的能力。

李沐?十有八九就是他。

马周?也有可能。

李世民心中一合计,便开口道:“此事诸位都有功。不过朕想知道,五姓世家怎么就突然退却了呢?”

“唰。”三双眼睛一齐看向李沐,这三个都是聪明人,不是聪明人,自然站不到这里来。

五姓随李沐一齐入的交通监,能有作为的除了李沐,还能有谁?

李沐脸色平静,将早已打好的腹稿,念了出来。

“启奏陛下,今日交通监股权大会,儿臣一早出安仁坊,就有八名刺客以弩箭行刺儿臣,幸亏儿臣的马车坚固,且因离安仁坊不远,护卫赶到及时,儿臣方才保住了性命。”

此话一出,满殿俱惊。

皇城之外,天子脚下,竟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行刺,用得还是朝廷禁止的弩箭?

而李世民更生气的是,按李沐遇刺的时辰,到现在都过去一个时辰了,居然没有人来向自己禀报。

李世民的脑袋里迅速分析起谁有可能支使这次谋杀。

李泰?不,青雀儿至今规规矩矩的。

可除了李泰,京城之中,也没听谁与李沐有仇怨啊?

唯一一个被李沐当殿羞辱一番的韩仲良,现在与李沐也是相处融洽啊。

那就说明此次行刺的用意不在于复仇,而是利益。

而与利益有关的,恰恰是今日的交通监股东大会。

答案呼之欲出。

李世民心中得意,脸上却一副震惊状,喝道:“可有伤到身体?可有捉住刺客?问出何人支使没有?”

一连三个问题,连贯而出,洋溢着一股浓浓的关切之意。

这让袁仁国、韩仲良、马周看向李沐的眼神中,多了许多羡慕嫉妒恨。

“回陛下,八名刺客当场击杀七八,活捉一人,已经被儿臣派人送往刑部衙门。据活口供诉,支使之人乃五姓中的荥阳郑之桓、范阳卢挺,故儿臣率护卫赶往五姓落脚的馆驿捉拿此二人,不想在务本坊、平康坊之间,与卢、郑二人狭路相逢,经过一番追逐,方才擒获二人。”

在场一直提心吊胆的几人,这才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李世民追问道:“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刺当朝大臣,朕得好好震震这五姓豪门了。此二人现在何处?朕要令刑部会同三省,严审二人。”

李沐平静地回答道:“不必了,皇上。卢、郑二人在押送刑部的路上,抢夺刀兵,意图拒捕,已被押送将士,当场格杀。”

李世民眉头一蹩,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细细与朕说来。”

李世民有着超强的敏感性,他一听就明白卢、郑二人的死有着蹊跷,这卢、郑二人可不是上过战场的将士,而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

如果他们在拒捕时被杀,这说得过去,毕竟是人嘛,总有想逃脱的侥幸心理。

可被捕之后,还要抢夺押解将士的刀进行反抗,这就太抬举卢、郑二人的勇气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骤闻惊变

李世民闻言,看向韩仲良。

韩仲良是个聪明人,李沐搓败五姓妄想控制直道的图谋,斩获五姓巨额钱财,立下如此大功,不赏也就罢了,再要去占他的半成股份,那可就有些过河拆桥了。

所以,韩仲良笑道:“有李县伯这招扩股妙计,老夫还怕拿不回这不到一成的股份么?只要再来一次扩股,恐怕就远远不止了。”

李沐听了心中腹诽道,你再来一次两次,恐怕就真逼反五姓世家了。

这可是跟抢没什么区别,只是别人是明着抢,你是暗着抢罢了。

这种事来一次就够了,你还想再来几次,真当人傻啊?

可那边李世民却点头道:“韩爱卿说得是,自此之后,若五姓还不就范,就用这招妙计对付他们。”

君臣相视,呵呵大笑起来。

于是,五姓放弃的三百五十万股,被民部和李沐瓜分了,李沐依旧得到半成股份,因为现在扩股了,股份的数量多了一倍,有一百万股了。

民部得了其余二百五十万股,却只占一成二分五厘,所以,按原价十贯一股,扩股之后,股数增加一倍,股价为五贯一股,民部得到了七百五十万贯的补偿。

由此,五姓出的二千七百万贯,民部得七百五十万贯的补偿,交通监得扩股募集款一千万贯,最后真正盈余是九百五十万贯,这也就是五姓真正损失的钱财。

这笔钱,按照之前说定的,交由李沐开办大唐钱庄,同时借用民部的七百五十万贯补偿款,所有款项皆由韩仲良掌管,根据开办钱庄需要陆续支取。

离开皇宫之后,李沐与韩仲良、马周相视而笑。

他们都知道,一个新时代就要来临了。

钱庄将改变整个帝国的正治格局。

而他们三人,是介身其中者。

李沐在安上门外站住,常玉的事虽然交与常绿云去通知了,可李沐心中依旧心神不定。

朝韩仲良、马周拱了拱手,道:“韩相、宾王,沐还有私事处理,就此别过。”

韩仲良、马周一齐拱手道:“请了。”

这时,突然一匹马急驰而来,马上骑手大喊道:“李沐,酒楼掌柜被太子抓了。”

安上门外的禁军迅速持械迎了上去,普通人是不可以在皇宫外策马而驰的。

李沐心中大寒,这是常绿云的声音。

赶紧上前朝禁军亮出身份,指着常绿云,告诉禁军是自己所派打探消息的斥候,禁军这才退了开去。

此时,常绿云已经跃下马来,冲到李沐跟前,气喘吁吁地正要开口,被李沐眼神制止,李沐拽着常绿云上了马车。

连声招呼都没与韩仲良、马周打,就令车夫朝安仁坊驰去。

韩仲良、马周二人面面相觑。

许久,马周突然一顿足道:“糟,要出大事。”

说完,返身往宫城跑去。

留下韩仲良一人,莫名其妙地摇头不已,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酒楼掌柜被抓会出什么大事,更想不明白,一个酒楼掌柜怎么值得太子殿下亲自去抓。

……。

驰出数里后,李沐这才问道:“怎么回事?快说。”

常绿云未说先哭,她将其间与常玉的对话,和后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向李沐诉说了一遍。

李沐在一边越听心越往下沉。

常玉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如果他此时用狼牙卫的地下通道逃脱,那势必暴露好不容易在城门处安插的内线。

这种通道只能用一次,是用命换命,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可启用的。

这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象常玉说的,此时逃离,等于不打自招,明着就是告诉人,我心里有鬼。

让有心之人再一穿凿附会,几乎人人都能猜想到自己的身份。

想到常玉舍身入狱,李沐很难受。

可最让李沐伤心的是,常玉竟然也用这种方法来逼自己就范。

难道一直以来,我做的都是错的吗?

难道必须要掀起一场血腥的内战才是复仇的唯一办法吗?

难道继续李世民的罪恶,骨肉相残才算是尽了为人子的义务吗?

李沐有些头晕。

常绿云看李沐木然而坐,心中焦急,拉着李沐的衣襟催促道:“你快想办法救我父亲啊。”

李沐摇摇头,冷冷地说道:“被东宫卫率抓走,凭我的身份恐怕是救不出来了。”

常绿云一听,便失了控,她推搡着李沐道:“父亲是为了你被抓的,你怎能见死不救?”

李沐任由常绿云推搡着,许久,李沐眼神恍惚地问道:“你真想救常大叔?”

“是。”

“那好,你听我的,立即传令狼牙卫所有人,在长安各个街坊宣扬……。”

“宣扬什么?”常绿云见李沐话中好象有办法,焦急地问道。

“就说我李沐就是前太子李建成的遗腹子。”

“……。”常绿云惊愕了,她怔怔地张着嘴,愣愣地看着李沐,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李沐淡淡地说道:“去吧。按我说得做。”

“你疯了?”常绿云压抑地嘶吼道,“父亲为了你的身世舍身,你竟主动传扬出去,你……你真是疯了。”

李沐看着激动的常绿云道:“这是救常大叔的唯一方法。”

“这算什么狗屁办法?”常绿云有些失控,“你这是送死,你难道还嫌一个不够,再往里送一个吗?”

李沐摇摇头道:“不。这是一场赌局,我赌李世民不敢杀我。”

常绿云见李沐的眼神清澈,并不象魔怔,开始平静下来。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

“李世民为什么不敢杀你?”

“我说了,这是赌。十一年前,李世民弑兄杀弟屠侄过一回了,就赌他不敢再来一回。”

“可这与救我父亲有何关系呢?”

“有关系。只要李世民不杀我,那常大叔就没事。”

常绿云听懂了,如果连李建成的儿子都没事,那父亲只是一个亲卫,又怎么会有事呢?

可这个赌,常绿云不敢打,不仅仅是出于对李沐的关心,更重要的是父亲对她说的那些话,“这世间没有臣子为求生而弃主不顾的道理。如果这样,为父宁求一死。求仁得仁,复无怨怼!好孩子,这是为父心中所愿,你又以何必强硬阻拦呢?”

第二百四十四章 私相授受

再说了,押解刑部衙门多少还有点活的希望,可当场反抗,就是死路一条,这二人都是活了一甲子的人,怎么会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呢?

所以,李世民断定其中有蹊跷。

李沐依旧低头禀报道:“儿臣遵旨。儿臣抓捕卢、郑二人时,正好司空经过,司空想来与卢、郑二人有旧,上前来盘问儿臣为何抓捕卢、郑二人,经儿臣解释之后,司空对儿臣欲押解二人至刑部衙门并无异议,只是押解士兵自务本坊转横街时,就发生了卢、郑二人抢械拒捕的一幕了。当时儿臣与司空、还有赶来的五姓中其余四家家主皆在现场,都可以证实卢、郑二人确因抢械拒捕而被当场格杀。”

李世民慢慢地背转身去,他需要思考消化李沐的这番话。

而李沐见到李世民背转身去,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只要李世民把自己这番话听见去,并且思考了,就会从里面猜想出很多可能。

而只要这些可能得不到证实,李世民就会把这些可能压在心底,由此长孙无忌就会被李世民时不时地敲打和防备着。

李沐并没有直接指认长孙无忌与五姓勾连,这样不但有出首尊长之嫌,毕竟李沐有李世民夫妇义子的身份,还有李世民未必会相信李沐所说的,反而会怀疑李沐有别的用意。

只有让李世民自己去猜想到,而自己还要使劲地为长孙无忌开脱,这样才会真正让李世民起疑。

果不其然,李世民在背转身去的那一刻,心里想到的这是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与五姓世家的勾连,李世民早有耳闻,真是想不到啊,朕扶持起来的一条狗,居然与本应敌对的另一群狗,做了朋友了。

李世民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冷意。

其实从听到李沐话中,卢、郑二人在务本坊和平康坊之间被抓,李世民就想到了这种可能,因为长孙无忌的司空府就在一坊之隔的崇仁坊。

卢、郑二人出现在这个位置,又是这个要召开股东大会的时间,又正巧在李沐抓捕卢、郑时,长孙无忌恰好赶到,这么多的巧合让李世民怎么可能不去怀疑长孙无忌?

可眼下不是追究长孙无忌这么多巧合的时候,正如现在不是追究李沐,会不会淳风说的祸害朕江山的时候一样。

李世民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缓缓转头对李沐道:“讲讲股东大会是怎么回事?五姓为何突然变了卦?”

李沐突然跪倒在地,拜伏道:“儿臣斗胆替陛下做了次主,请陛下降罪。”

这个举动令韩仲良、马周大惊失色,他们在心里猜想,会不会李沐与五姓暗中勾连了。

李世民眼神变得冷洌,说道:“还没说什么事,就急着求朕治罪,这不可不象你啊。好了,先讲讲你替朕作了什么主吧。”

“是。卢、郑二人死后,司空指责儿臣杀人灭口,儿臣奇怪,儿臣被刺杀,原是受害者,怎么与杀人灭口扯得上关系呢?幸好另外四位家主也在,替儿臣做了证。司空才没有拽儿臣一同来面圣?”

李沐说到此时,偷偷侧面看了下李世民的脸色。

不想李世民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于是赶紧低头继续说道:“儿臣当时心里在想,何谓投桃报李,既然他们有善意表露,儿臣就试探了一下。问崔尚等人,卢、郑二家依律如何处置,此时崔尚悄悄对儿臣说,只要今日之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株连卢、郑两个家族,五姓可以放弃这次配股,且答应自此退出京城,不再插手直道之事。”

李世民冷哼道:“所以你就替朕答应了?”

李沐一副惶恐状,应道:“儿臣想,今日之事,除了儿臣受了些惊吓,别的倒也没有什么损失,加上卢、郑元凶已经伏诛,不如就此罢了。五姓世家养望数百年,想要一时根绝,恐怕会令天下不安,甚至会逼反许多州,既然已经达到预先的目的,不如缓缓,日后再另想办法。所以,就……。”

李沐将话说到这,韩仲良、马周算是一口气了,至少此事朝着有利于朝廷的方向发展,李沐还因此而忍下了被刺杀这口气。

“你以为,这次行刺就只是卢、郑二家所为?”李世民幽幽问道,“就不可能是五姓共同商议,而将此二人推出来当替死鬼?”

李沐闻言脸上惶恐更甚,“儿臣愚鲁。”

李世民看着低头趴着的李沐,眼神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只是李沐看不见罢了。

“再则,直道股份一事,你的策略已经完全将五姓逼到了墙角,就算他们不妥协,那又能如何?如果他们敢反,朕就用刀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天子之怒。何须你暗中私相授受?”

李沐听后,赶紧抬头装作恍然状,不着痕迹地拍了句马屁道:“陛下说的甚是,儿臣是一时被崔尚蒙骗了,好在皇上圣明,这样,儿臣这就去告诉那四家,行刺之事需要重审。”

“罢了。”李世民一甩袖子道,“如你所说,逼得太甚,恐怕未必是天下之福,朕为天下子民计,暂时容忍他们便是了。至于你,虽然有僭越之罪,好在心意还是好的,朕不追究你就是了。”

“谢陛下不罪之恩。”

“起来吧。”

“谢陛下。”

“好了,商议一下这次股份之事如何善后吧。”

韩仲良出列道:“此次五姓出资总共二千七百万贯,这其中包括李县伯所得五百万贯,五姓共购得三百五十万股份。虽然五姓亏损巨大,可股份却还在他们手里,幸好李县伯扩股之策,令五姓所持股份大幅缩水,而在五姓名下的扩股配额是三百五十万股,朝廷各部以三成价格购置,须花费一千零五十万贯,尚剩下一千六百五十万贯盈余。”

李沐补充道:“这一千六百五十万贯盈余并非利润,扩股之后,五姓手中的股份占一成七分五厘,与之前募股的一成相比,还是多出了将近一倍,所以,民部与我售出的股份,并无法完全回拢,如果民部介意股份损失,可将我名下的份额一并购入,可贴补些缺额。”

第二百四十六章 置死地而后生(今日第四更)

ps:早上244章和245章前后顺序错了,给书友们带来不便,说声抱歉。

好在编辑已经帮忙调换好了,所以加更一章,以示歉意。

……。

如果自己按李沐所说的去做了,就算父亲活着回来,恐怕也是没脸活不下去了。

常绿云的泪唰唰地滴落下来,落在她抓着李沐衣襟的手上,然后渐渐散开。

“那就……算了吧。”常绿云低着头,艰难地吐出这一句,因为她明白,一旦李沐放弃营救,父亲肯定是不可能有生路了。

李沐轻轻地叹息道:“你以为我说的是气话?”

“难道不是吗?”常绿云抬头问道,那一脸斑驳的泪水和尚未脱去的稚气,让李沐心中一痛。

“我说的是真的。你也必须听令照做。”李沐平静而坚定地说道。

常绿云闻言身体一震,这太疯狂了,“这很有可能会让你送命。”

李沐闭上眼睛,叹息道:“就算我对常大叔被抓,不闻不问,他们就会安生,不找我麻烦了?正如你说的,常大叔是因为我才被抓的,他们的目的不是常大叔,而是我。所以,既然他们已经出手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接招!”

常绿云听明白了,她知道李沐说得对,这事归根结底是冲着李沐来的,否则一个前太子的亲卫,怎会值得劳烦太子亲自出马呢?

“你真决定这么做了?”常绿云看着李沐问道。

李沐哂然一笑道:“你怕了?如果怕了,那就离开京城,回到你师父那去。”

常绿云低下头道:“好。既然你已经决定,属下遵命。”

说完,跳下车而去。

李沐掀开车窗,望着常绿云已经远去的背影,默默叹道,你不该来找你父亲。

回到安仁坊,李沐书写了一道手令,“着神机卫中郎将苏定方率一百人,立即前往安仁坊待命。庄中神机卫一切事务,交由郎将李沂暂理。”

写完之后,又写了一副一样的一份,盖上自己的印信。

然后让宅中护卫快马送往李家庄,分别交给苏定方和李沂。

同时,李沐下令让宅中数十护卫整装待命。

做完这些,李沐安静下来,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

苏定方接到李沐的手令,同样陷入了沉思。

这手令很明显是要将自己暂时调出神机卫,好让李沂重新掌控神机卫军权。

按律李沐这手令是无效的,因为上面只有李沐的将军印信,而无兵部的勘合。

可神机卫与禁军、边军不同,改编才不到两个月时间,一切都还没正规,从这方面来说,这道手令还是有效的。

所以,苏定方可以遵令,也可以不奉行。

可苏定方明白,如果自己不遵这道手令,恐怕神机卫将再无自己一席之地。

想到此,苏定方又重新看了一遍手令。

他已经有些领悟李沐的意图,手令上明确了人数一百人,按李沐的爵位和军职,可有一百五十人的私人卫队。

冷兵器时代,带兵的将军不可避免地需要拥有私兵。

否则,再是勇猛的将军,身先士卒,二、三场仗下来,也会性命不报。

普通的士兵没有勇气,也没有觉悟去替将军挡箭。

这私兵就是所说的亲兵,它的用处就是在于将军危险的时候,他们替将军去死,为将军当挡箭牌。

而亲兵不是一时半会能得到的,它不是普通士兵,给他吃喝就够的。

它需要感情投入,同吃同睡,让他们肯为将军去死。

他们不忠于皇帝、也不忠于朝廷,他们的效忠对象只有一人,就是主将。

军规有曰,将军亡而亲兵无故存者,皆斩。

就算将军不出征,他们的身边都会有亲兵存在,这是冷兵器时代无法规避的常态。

这不象后世热兵器时代,指挥员不需要抵近指挥,与敌面对面接触,靠着步话机或者电子通讯就能指挥战斗,在这个时代指挥战斗,除了令旗、哨子、那就基本上只能靠吼了。

至于为什么不能拥有超额带甲私兵,这道理其实很简单。

因为对于冷兵器时代来说,穿着全套盔甲的士兵,对于不穿盔甲的士兵来说,几近于无敌。

除了床弩等重型弹射器械,其余弓弩几乎对它造成不了伤害。

可以说,五百重甲,在补给充盈的情况下,扫灭数万人,在这个时代真不是什么神话。

所以,这一百五十人的带甲士兵,是被朝廷允许的,他们可以被李沐率领着,光明正大地行走在长安街道,而不用怕被御史弹劾。

当然,一般这种行为是很少见的,重臣们为了避嫌,基本上带的都不会接近上限,例如可以带二百的,就只带三、五十,以示心襟坦荡。

李沐既然规定了这数目,那就表示他不会真有不规的举动,既然如此,那就奉令行事罢了。

想到此,苏定方传令,召李沂前来。

顿了顿,苏定方脑子里灵光一闪,继续下令道:“传李师、长孙涣、尉迟环……程处弼等人一同前来。”

……。

承庆殿中。

李世民从马周口中得知李承乾亲自抓了常玉,眼神阴沉起来。

这孽畜要做什么?

难道不知道这样会搅乱朕整个安排吗?

李世民挥挥手道:“此事朕已知晓,爱卿先告退吧。”

马周躬身而退。

李世民冲着袁仁国问道:“速传李安俨。”

“奴婢遵旨。”

就在袁仁国退出殿外,准备去传旨时,李安俨匆匆而来。

袁仁国忙拉着他进了承庆殿。

“臣李安俨拜见陛下。”

李世民冷冷地问道:“朕不是嘱咐过你,让你先不要动常玉吗?”

李安俨不敢抬头,诉苦道:“臣无能,此次是太子殿下亲自率领太子府卫率前往平康坊,臣……拦不住,也拦不得啊。”

李世民知道李安俨说得是实情,太子是国之储君,又得自己授权监理国政,李安俨自然无法阻拦李承乾。

此时李安俨禀报道:“只是臣得麾下禀报,太子殿下调兵之前,司空曾经入东宫,与太子殿下私会过一些时间。”

李世民一听,眉头锁得更紧了。

长孙无忌?他想做什么?

他应该知道常玉是李沐的人,那又怎么会去怂恿太子抓常玉呢?

这不明摆着得罪李沐吗?

可不对啊,李沐与他有那么多的利益纠缠,怎么会为了一个区区常玉而撕破脸呢?

李世民觉得头昏目眩起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抉择

一个时辰之后,苏定方率一百神机卫到了安仁坊。

“见过李将军。”苏定方拱手行礼道,“末将奉命而来,不知道将军有何差遣。”

李沐道:“苏将军请坐。”

然后看了一眼外面站立的人,脸上有了些笑意。

“几位兄长都进来坐吧。”

李师、长孙涣、尉迟环、程处弼、薛礼五人一齐向李沐躬身一礼之后,鱼贯而入。

众人都坐定之后,李沐语气平稳地说道:“今日召诸位来,只为一事,太子殿下今日无端将一杯倒酒楼掌柜抓捕,诸位大多也知道,此人与我虽无血缘,可与我有大恩,沐一直尊他为长辈,所以沐不得不要向太子讨个公道,不知道诸位意下如何?”

与李沐心中预料的完全不同,除了苏定方和李师,其余四人闻听之后,竟无一人震惊,反而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奋来。

李沐反而被这一幕给搞晕了,我去,这还是帝国时代吗?

“四弟,你放心,这事三哥一定帮你,虽说是太子殿下吧,可谁不知道谁啊,早上个几年,还不是在一起扮突厥人围猎烧烤?”尉迟环哈哈大笑道。

程处弼粗声粗气地说道:“环兄弟说得是,就算那掌柜犯了什么事,看在将军的面上,太子也不应该抓人。将军放心,都是一家人,咱去与他理论。”

就连长孙涣都出了豪言道:“四弟,二哥没别的本事,可要说与太子,那可是一起出入平康坊的过命交情。”

这时,一直沉默的苏定方开口问道:“不知道太子殿下以何理由抓捕酒楼掌柜?”

李沐道:“据说是有人指证酒楼掌柜原是隐太子之亲卫。”

此话一出,满座皆静,静得连一点声息都没有。

所有人的脸色古怪起来,这些人虽然纨绔,可谁没有听自家长辈私下说起过,十一年前的那血淋淋的一幕?

他们可以不怕李承乾,可绝对怕李世民,不仅仅李世民是皇帝,更因为李世民的手段,就象街头混混,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而不要命的更怕不要脸的。

能亲手杀死自己兄弟,下令屠杀自己十个亲侄的人,正常人谁不怕?

李沐心中泛起一丝苦意,这就是自己的现状,就算关系再好,真到了那个份上,没有人愿意追随自己。

李沐开口道:“苏将军,诸位兄长,我不勉强各位同去,你们可以留在这里,等事情平息,把一切推在我身上,我只希望,诸位不要阻拦,坏我大事就行,如何?”

李沐扫视众人,只见一个个脸色古怪,互相看来看去,没有一个人回答。

此时,也一直沉默的李师举手示意道:“我去。”

李沐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热流。

而此时让李沐更意外的是,苏定方起身道:“末将奉令前来,岂有临阵而退的道理,末将去。”

这实在让李沐震惊,苏定方这是何意?

难道苏定方被自己虎躯一震,就五体投地不成?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李沐不会自恋到这种程度。

可李沐没有时间细究,因为这时,长孙涣也站起来,吱唔道:“那……我也去。”

紧接着,程处弼、尉迟环同时起身道:“我去。”

李沐这时的心情似乎直接从地狱升到了天堂。

他冲着众人罗圈一揖,一咬牙道:“那就只我将令,兵发安上门,向太子讨要常玉。”

“喏。”

李沐带着众人正要出门,却见常绿云从外面赶来。

“事情都办妥了吗?”李沐沉声问道。

“办妥了。”常绿云一边回答,一边上前凑到李沐耳边道,“据报,父亲没有被带到东宫,而是被带到了司空府。”

李沐吃了一惊,长孙无忌?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布置?

“当真?”

“千真万确。”

李沐“霍”地回身,向众人道:“诸位,目标改变,兵发……。”

说到此处,李沐突然意识到长孙涣在。

于是,对长孙涣道:“二哥,你不用去了。”

长孙涣大急,这太子东宫都敢去,还有什么地方只有他不能去?无端被众人看扁了不是?

“我肯定得去。”长孙涣坚持道。

李沐脸色古怪地问道:“司空府你也去?”

长孙涣一下子哑巴了。

李沐一挥手道:“除了长孙涣,其余人整队出发。”

“喏。”

长孙涣石化了,怎么会是自己家?李沐不是与自己家一向亲密吗?好得快成了自己妹夫了。

怎么就突然变得如此了呢?

肯定不会李沐在做怪,如果是李沐,他今天绝不会叫上自己,而且更不会临时改变发兵目标。

那就是父亲在做怪了,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长孙涣突然想到此事后果,他虽然训练垫底,可见识过神机卫的能力,想到这,汗毛直竖,混身发冷。

拔腿往外奔,嘴里喊道:“四弟且慢,四弟等我……。”

李沐等人正整束完队伍,就听到长孙涣大呼小叫地冲出来。

李沐戏谑地问道:“怎么?你还想去?不怕令尊的家法了?”

长孙涣听得不禁脖子一缩,可嘴里问道:“四弟,你这是去攻打我家啊?”

李沐道:“胡说什么?我去要人,什么叫攻打?”

长孙涣一听,心中一宽,那还好,便恳求道:“让我也去,说不定能劝劝父亲,不至于撕破了脸。”

李沐心道,你如果能劝得了长孙无忌,就不会到我护卫营来了,不用说你,就是你大哥长孙冲也不行,以长孙无忌的性格,只要谁敢挡他路,动他的利益,那是遇鬼杀鬼,见佛杀佛,不用说是儿子了,恐怕连李世民,他也能硬下头皮动刀子。

李沐本是想既然与长孙无忌撕破脸了,借这机会,让长孙涣溜号回家算了,省得日后见面尴尬。

“你真想去,要知道,这次去,你可能会很为难的?”李沐点拨道。

长孙涣抿了下肉肉的大嘴,毅然点头。

其实到这个时候,在场的都明白,如果长孙涣这次不一起去,那表示着,从今以后,就不再是一路人。

第二百四十八章 要人(一)

这与之前的结拜无关,关乎的是利益,关乎的是家族的颜面。

这也是尉迟环、程处弼坚持一同去的原因所在。

可见长孙涣一脸诚恳,想到这些日子的共处,说没感情那是假的,毕竟是磕过头,结过拜的兄弟,李沐终究是点了头,同意了长孙涣一起去。

……。

长孙无忌的司空府在崇仁坊,就在皇城墙的东边。

与太庙只是一墙之隔。

这也代表着长孙无忌无与伦比的身份和地位。

李沐所率的一百五十人,不可避免地惊动了皇城外值守的禁军。

于是,有禁军快马加鞭地一级级上报宫里。

李沐对此早有准备。

不算自己,正好一百五十人,这不违制,至于是否引起猜忌,说实话,李沐已经顾不得了。

反正跋扈已经出了名,鲁县子的名头,长安人不知道的恐怕很少了。

不在乎再多加一份。

安仁坊与崇仁坊相隔不太远,也就间隔了五、六个坊,距离差不多三、四十里。

这对于骑兵来说,也就一柱香的时间,这还是放慢了速度的情况下,因为现在天色未暗,夜幕尚未降临,街道上来往的百姓还很多。

或许也正因为这种不快的速度,才没有引来太多人的注意。

至少,当李沐率军包围司空府的时候,司空府还一点准备都没有。

只是司空府外的数十个东宫卫率却慌了起来。

十余年没打仗了,这些东宫卫率哪还有当年李渊开国时的气势。

除了穿得艳丽些,卖相好些,恐怕连血都没怎么见过。

见到李沐率领的神机卫,如果说还有脸色不慌张的,恐怕那人的腿一定在打颤。

上过阵、见过血的士兵,身上有一股无形的血气,这是一种蔑视鲜血和死亡的气势。

虽然职责所在,与神机卫对峙着,可心里都明白,神机卫一旦动手,恐怕连个照面都打不过就得崩溃。

恐怕没有人会防备到李沐会真的率兵打上门来,长孙无忌的预估,李沐最多是找上门来,而更多的是猜想李沐会去皇帝那求情。

而李承乾虽说想到李沐可能有疯狂行径,却是想不到李沐会真的如此疯狂。

这不,李承乾正从司空府出来,而长孙无忌正亲自送李承乾出来。

双方在这种情况下一打照面,李承乾、长孙无忌二人全都愣了。

这小子是真混还是装疯卖傻啊,他真以为司空府是越王府吗?

还是李承乾先回过神来,他大喝道:“李沐,你带兵围了司空府,就是要造反吗?”

李沐也傻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承乾在此啊。

李承乾是太子,这真要是乱起来,万一有个好歹,那后果真不可收拾了。

李沐跳下马来,冲李承乾拱手一揖道:“臣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司空。”

然后才直身道:“殿下哪只眼睛看见沐想造反了?这些士兵是沐亲卫,人数并未超过上限,殿下如果不信,可上前亲自点点数。”

李承乾这才反应过来,他左右一打量,知道李沐所说非虚,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这时已经从震惊里清醒过来,所谓输人不输阵,到了这份上,酱油倒了,架子还得撑着不是?

干咳了一声,长孙无忌整了整行头,上前与李承乾并列道:“李沐,就算你的亲卫没有违制,可你包围我堂堂司空府,就已经犯法,若你现在退去,本公念你年幼,就不追究了。”

长孙无忌转身对李承乾道:“殿下暂且入府,待事情了了,再回东宫不迟。”

李承乾应道:“好。”

李沐哂然道:“司空就不想问问我的来意?”

长孙无忌一甩袖子道:“本公勿须理会尔是何居心,你再不退去,莫怪本公不留情面。来人,戒备,凡有踏上府门台阶者,杀无赦。”

“喏。”长孙府内传来上百人的应声,长孙冲带着许多府卫涌出大门。

李沐一听,脸色骤变,不发一言转身上马,然后一振缰绳喝道:“听我号令,目标司空府,前进。”

“喏。”

一百五十骑兵“呛”地一声抽刀,刀尖指向天空,一步步地朝司空府逼近。

李承乾脸色顿时惨绿,虽说李沐不敢对自己怎么样,可一旦动起手来,谁能保证不被乱兵波及到?心道我堂堂太子难道竟要死在此处不成?

李承乾指着李沐道:“李沐你都亮了刀了,还说不是造反?”

李沐一抬手,骑兵骤停。

李沐回头看了看,对李承乾说道:“殿下说得在理,确实不该动刀兵。”

“听我号令,收刀。”

“呛”地一声之后,骑兵手中再无一人持刀。

李沐笑嘻嘻地看着李承乾道:“殿下现在满意了?”

李承乾底气稍复,再次劝道:“李沐,不管什么事,都由父皇定夺,你千万别做遗恨千古之事。”

长孙无忌突然说道:“殿下勿须理会此人,且进府歇息片刻。”

李承乾连连应好。

长孙无忌侧身相让,待李承乾进了门之后,冲长孙冲喝道:“封门。”

“是。”

就在府门开始合拢的时候,李沐突然大声说道:“殿下可要为臣证明,今日臣未动刀兵,也未下令让一兵一卒攻打司空府。”

李承乾一听,笑颜顿开,在里面高声道:“李沐,你能这么想最好,快收兵回去吧。”

李沐笑得更欢,再次高声道:“接下来,沐要与长孙无忌了结私怨,殿下做个证人,只要长孙无忌不动用府兵,沐保证绝不动用亲卫。”

李承乾一听,眼睛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一脚已经踏进府门,心想你李沐不动用神机卫,还能习进府门不成?

不过心中还是忌惮李沐,不知道他又在耍什么花样。

于是长孙无忌对李承乾道:“殿下勿须理他,一会卫尉闻讯赶来,他就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了。到时,殿下与老夫再进宫参他一本,让他知道什么叫后悔。”

这话虽然是冲李承乾说的,可声音很响,显然是让李沐听见,让他知难而退。

第二百四十九章 要人(二)

李沐却不理会,从腰间摘下一个天雷,远远地对背朝自己的长孙无忌喊道:“司空且看看我手中的是什么?”

长孙无忌闻言回头一看,“啊……”地一声惊叫,拔腿朝府门里逃了进去。

他是几次见过天雷威力的人,岂会不知道这玩意的可怕。

一进府门,长孙无忌声嘶力竭地喝道,“快关门……。”

然后就是一阵杂乱声,所有的府卫和东宫卫率,全部撤回府里,“呯……”,府门被重重地合上。

李沐看着紧闭的府门,大声喊道:“司空以为这扇门会比越王府的门更牢固不成?”

长孙无忌是真怕了,他让人搬来梯子,爬上来冲李沐喊道:“李沐,你究竟想怎样?”

“把常玉交出来。”

“断无可能。常玉是钦犯。”

“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沐作势欲拉引线,这时从李沐身后冲出来一人,一把抱住李沐的腿,喊道:“四弟,千万不要啊。”

李沐只能放手,低下头道:“二哥,你放心,我不会往府里扔的,最多炸坏扇门罢了。”

长孙涣惊魂稍定:“真的?”

“骗你作甚。”

长孙涣这才松开抱着李沐的腿。

可这时,长孙无忌听出了长孙涣的声音。

他大声问道:“可是涣儿?”

长孙涣本是盔甲罩身,根本看不清楚颜面,可这时已经躲不过去了。

只能往前几步,向长孙无忌跪下道:“孩儿拜见父亲。”

长孙无忌听真是长孙涣,气得浑身直抖,骂道:“好你个孽子,你竟敢伙同外人,来攻打老夫?”

“父亲息怒,四弟只是向父亲索要一人,并无伤害父亲的意思……。”

“休要啰嗦,快快进府来,与那竖子一刀两断。休要再让为父听到你与他兄弟相称。”

长孙涣起身看看长孙无忌,又回头看看李沐,迟疑起来。

长孙无忌怒了,所谓天地君亲师,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见长孙涣如此忤逆他的心意,怒喝道:“逆子,你再不进来,为父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这时,长孙冲也从墙上冒出头来,急喊道:“二弟,你还不进来?看你把父亲气得。”

长孙涣闻言往前挪动了两步。

这时身后传来尉迟环粗混的声音:“某就说嘛,这厮就是个软蛋,方才还硬要跟来。”

程处弼阴阳怪气地说道:“让他去罢,空出来老二位置,正好让给我。”

尉迟恭不依道:“你还小我一岁,老二是我的。”

被这两货一打岔,长孙涣走不动了。

长孙无忌在墙上看了,怒不可抑,大骂道:“逆子……逆子,老夫有十二个儿子,从今天起,就当没了你这个庶子,来人,将钱氏一并逐出府去。”

长孙涣闻听傻了。

长孙冲边上劝道:“父亲,二弟只是一时糊涂……。”

“逆子,连你也要忤逆老夫吗?”长孙无忌朝着长孙冲怒喝道,然后举目四顾道,“谁替他求情,老夫一并赶出府去。冲儿,还不快去?”

长孙冲只能将话咽回肚子里,只是不忍心,只能令下人去办了。

长孙涣再次向长孙无忌跪下,恳求道:“父亲……。”

“别叫父亲。老夫说过了,从即日起,你我再无一丝关系。”

长孙涣想恳求的话,一下子被闷了回去。

李沐一直以为长孙涣是嫡次子,现在才知道,原来也是庶出,怪不得长孙无忌将他放到神机卫中来。

本无意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可听到此事祸及了长孙涣的生母,就有些耐不住了,

“我说司空,你父子之事,不关我事,当初是你硬要塞给我的,要打要杀,别妨碍我的事,长孙涣我是带来了,就是想当面还给你,既然现在说清楚了,你领回去便是了。”

长孙涣感激地回头看了李沐一眼。

几乎所有人都听明白李沐的意思了,可长孙无忌却听不明白,或者说,是听明白了,却装作不明白,不想接李沐递来的台阶。

“李沐,这是老夫家事,勿须你来饶舌,休要再啰嗦,人,老夫肯定是不会放的。”

这时,府门被打开,一个身着锦衣,拎着包裹的中年女子,被推搡了出来。

府门再次被关上,那女子拼命地敲门哭泣。

跪在地上的长孙涣一下子窜了起来,扑向那女子,喊道:“娘。”

那女子回过头来,冲着长孙涣哭喊道:“涣儿。”

二人抱着痛哭起来。

李沐这下没辙了,原本是想恐吓长孙无忌交出常玉的,可李承乾意外地出现在这。

投鼠忌器,李沐便无法用强硬手段了。

可这么退兵,常玉就没法营救了。

为难之时,突然见袁仁国带着一营禁军呼啸而来。

远远地,袁仁国就高声喊道:“沐县伯,千万不可造次啊。”

李沐往前迎上去,袁仁国近前,四下一打量,这才松了口气,“幸好,幸好,没出大事。沐县伯,你这是要吓煞咱家啊?”

冲禁军一挥手,禁军迅速将神机卫与司空府隔离开来。

李沐拱手道:“袁公公来得正好,沐也是没有办法,殿下会同司空无端将沐的长辈抓去,沐不得不上门讨要啊。”

袁仁国一瞪眼道:“这可是太子和司空,也由得你胡来?”

李沐只能闭嘴。

袁仁国哼了一声,走到府门前冲长孙无忌喊道:“敢问司空,太子殿下可在里面?”

长孙无忌见救兵已到,便回答道:“袁内官,太子殿下正在府内歇息。”

说着令人打开府门,请李承乾出去。

李承乾此时总算是吁了一口长气,整了整已经被冷汗浸湿的上衣。

长吸一口气,昂首走出了府门。

经过李沐面前,李承乾阴狠地看着李沐道:“李沐,孤要去父皇那弹劾你动用神机卫,围攻孤和司空。”

李沐心中生恼,暗道刚才真应该挟持这厮,与长孙无忌谈判。

此时,尉迟环一把摘掉头盔道:“臣可以为李将军作证,李将军并没有下令对太子和司空不利。”

程处弼也一把摘除头盔道:“臣也可以作证。”

第二百五十章 要人(三)

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苏定方也摘除头盔,向李承乾施礼道:“臣见过太子,臣也可以作证。”

李承乾一下子愣住了,他指着三人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李承乾才恨声道:“好,好,孤记住了,李沐,咱走着瞧。”

一拂袖,打算离去。

李沐突然开口道:“殿下且慢。”

袁仁国也开口道:“殿下且慢。”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让所有人一怔,李承乾的眼神闪过一丝惧意。

袁仁国古怪地看了一眼李沐,问道:“沐县伯何事?”

李沐心中一动,回答道:“袁公公先请。”

袁仁国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沐一眼道:“圣人有口谕。”

所有人都跪下接旨。

“圣人口谕,着太子携卫率即刻返回东宫,着李沐率神机卫即刻返回驻地,着太子、长孙无忌、李沐三人明日一早进宫面圣……。”

李沐心中吁了一口气,既然李世民插手了,或许长孙无忌不敢对常玉下狠手。

袁仁国宣完旨,问李沐道:“沐县伯方才唤住太子,不知道有何事?”

李承乾也看了过来。

李沐道:“既然陛下打算御审此事,臣自然奉旨退兵,不过,沐必须先见常玉一面,确定常玉眼下是否还活着,否则沐怕有人暗中加害。”

这话谁都能听出李沐话中的“有人”所指是谁。

长孙无忌闻声怒道:“老夫岂会草菅人命?”

李沐并不理睬,看向李承乾道:“所闻是殿下去平康坊抓得人,不知道殿下可有常玉触犯律法的证据?”

“这……。”李承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哪会说出胡荣指认常玉的真相?他还想着用常玉的口供坐实李沐的身份呢。

如果被李沐知道了胡荣指认常玉之事,岂不是让李沐有了防备,更加要讨要常玉了吗?

所以,一时也为难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李沐道:“袁公公,那就请你来评评理,我能不能见常玉?”

袁仁国看了看李承乾,却对长孙无忌道:“依老奴看,沐县伯是朝廷重臣,又是陛下义子,由老奴陪着,见见自然无妨,不知司空意下如何?”

长孙无忌见袁仁国开口了,心道自己也没想杀常玉,加上常玉也不知道自己因何而被抓,想必对李沐也说不出什么来。

想到此,就应道:“既然内官说了,老夫自然是信的,不过李沐只能一人进去。”

李沐道:“不。我要带二人进去。”

长孙无忌眉头一皱,正要说话。

却被袁仁国所阻。

袁仁国对李沐问道:“沐县伯要带哪两位?”

李沐指着常绿云道:“此人是我亲随,去哪我都带着他。”

袁仁国点头道:“可。不知另一位是谁?”

李沐犹豫了一下,指着长孙涣道:“长孙涣。”

长孙无忌一听大怒,自己刚把逆子母子遂出家门,现在李沐却要带逆子堂皇入府,这是在赤果果地打他脸啊,于是怒喝道:“李沐,你休要岂人太甚。”

李沐见长孙无忌发怒,并不理会,只是看着袁仁国。

袁仁国瞪了李沐一眼,转向长孙无忌道:“司空息怒,就让李沐入府见见那人,也好早些离去,否则,真惹出什么事,咱家也不好向圣人交代不是?”

长孙无忌见袁仁国拉偏架,心中甚恼,可袁仁国代表李世民而来,现在又搬出李世民,只能服软,他气呼呼地将头一扭,算是默认了。

袁仁国这才向李承乾躬身道:“还请太子殿下先回东宫。”

李承乾哼了一声,没有看任何人,一拐一拐地行去,在东宫卫的帮助下上了马车,走了。

袁仁国待李承乾离开,朝李沐手一引道:“沐县伯,请吧。”

李沐拱手道:“谢袁公公成全。”

然后走向府门口,相拥的那对母子。

李沐转身走到长孙涣母子面前道:“二哥如何打算?”

长孙涣泪眼朦胧地看了钱氏一眼道:“我要先安顿一下娘。”

李沐沉吟了一下,道:“如果伯母不嫌弃,就到庄子安身,如此,也好让二哥朝夕相见服侍。”

钱氏心动,看向长孙涣。

长孙涣点点头道:“谢谢四弟。”

“都是兄弟,理所应当。”

“来人,用我的马车将二哥母亲送去李家庄,告诉李沂,好生照顾。”

“喏。”

“二哥,与我一起进司空府,如何?”

长孙涣畏惧地看了长孙无忌一眼,没有说话。

李沐道:“怎么?不敢进?那就算了。”

转头对常绿云道:“随我进府。”

“喏。”

就在李沐与袁仁国进府门时,背后传来长孙涣的声音:“四弟,我去。”

李沐回头,冲长孙涣一笑。

长孙涣冲钱氏低声叮嘱了几句,起身走到李沐面前。

李沐微笑着搂着长孙涣的肩膀,昂首走进府去。

所有人都以为李沐是想替长孙涣出口气,所以都没太注意二人亲密说话的样子。

自然也不会留意,李沐在长孙涣耳边低声道:“二哥,帮我去问问,指认常玉的胡荣关在什么地方?”

长孙涣答道:“这需要支开……父亲,有他在,谁也不会开口告诉我。”

李沐呵呵笑道:“放心吧,司空不会乐意在边上看你我如此嚣张的。”

果不其然,长孙无忌见李沐与长孙涣这种小人得志的模样,早已气得胸口发闷。

“冲儿,你带他们二人去见常玉,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在场。”

“是,父亲。”

长孙无忌冲袁仁国一拱手道:“老夫心力不支,内官请自便。”

“司空请便。”

长孙冲带着李沐三人去了厢房关人的地方。

“沐……李县伯,就在此处见吧。”长孙冲本开口称呼沐弟,可是一想到如今已是对头,到了嘴边,愣是改成了李县伯。

李沐叹了口气,拍拍长孙冲的肩膀道:“冲兄,不必如此拘,沐自始至终,都视冲兄为兄弟,与涣兄一般。”

长孙冲眼神很复杂,看着李沐道:“你为何非要与父亲作对?”

第二百五十一章 要人(四)

李沐手一摊道:“冲兄也看到了,此事绝非因我而起。对了,明月姐姐现在可好?”

长孙冲叹道:“你可知道,妹妹因为你,被父亲关了起来。”

李沐急问道:“司空要怎么惩罚明月姐姐?”

长孙冲气恼地瞪了一眼李沐道:“眼下父亲没空理会,只是关着妹妹,不过……。”

“不过什么?”李沐追问道。

“范阳卢氏家主逼父亲答应,将妹妹许配给他的第五子卢时俭了。”

刚开始,李沐还有些急,可听到是许配给范阳卢氏,李沐便微笑了起来。

长孙冲怒了,没见过如此没心没肺之人。

“你还这笑得出来?真亏了妹妹为你报信。你可知道卢时俭是庶子,怎配得上我妹妹?”

“呵呵,冲兄误会了。”李沐笑出了声,“这婚事成不了。”

长孙冲惊讶地问道:“此话何意?”

“卢挺与郑之桓今日早晨派刺客刺杀我,被我护卫抓获,之后拒捕顽抗时,被当场格杀了。”

长孙冲目瞪口呆,他虽然不善权谋,可毕竟是个聪明人。

李沐这话里的信息太大了。

长孙冲是知晓不少内情的人,长孙无忌有事几乎都不避他。

从李沐的话中,长孙冲明显感到一丝不寻常来,刺杀李沐?想到卢挺、郑之桓是一早上来过府上的,怎么才出去就派刺客刺杀李沐呢?

长孙冲想到两种可能,一是李沐在说谎,二是很有可能是父亲与卢、郑二人商议刺杀李沐的。

可看李沐这样子、神情不象是在说谎,那就只有父亲与刺杀有关了。

想到此,长孙冲后颈一阵发冷,父亲……你会不会走得太远了。

李沐见长孙冲震惊,说道:“请冲兄开门,我要与常玉当面说话。”

长孙冲回过神来,拒绝道:“还请李县伯在门外说话。”

李沐皱眉道:“我要亲眼看见常玉。”

长孙冲还要争辩,边上袁仁国说道:“请驸马开门,有你我在侧,司空若有责难,有老奴一力承担。”

长孙冲无奈,这才令人打开厢房门。

李沐向长孙涣施了个眼色,便带着常绿云进到屋内。

转了几个弯,看见常玉的时候,常绿云差点失态叫出“父亲”来。

亏得常玉反应快,抢着招呼道:“啊,原来是云护卫,咦,李县伯也来了?”

李沐看着常玉只是被捆绑,并未遭受刑讯,心中大定,回应道:“我说常掌柜,你怎么就招惹了太子殿下和司空了?”

常玉苦笑道:“不瞒李县伯,小民之前并未向你说实话,其实小民原是前太子的亲卫常宝,而非常玉。只是前太子故去,才流落凉州与你相识,因投缘,才与李县伯有了交情。”

李沐一副惊愕状,指着常玉责备道:“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欺瞒呢?”

“小的是怕被官府追究,才一直隐姓埋名。本想本本份份地做买卖,过安生日子,不想突然被太子殿下抓来此地,心想可能就是自己的身份被人认出来了。”

李沐点点头道:“唔……这事已经过去了十一年了,好在当今天子仁慈,明日我进宫面圣,一定替你向陛下请恩典,总不至让你丢了性命。”

常玉摇摇头道:“谢李县伯关爱,小的不敢劳烦李县伯,就让小的自生自灭吧。只是小的有一事相托,还望李县伯看在小的与县伯的交情下,应允小的。”

“尽管说就是。”

“小的家中已无亲人,只是挂心平康坊的酒楼,若小的有不测,还望李县伯帮小的照看酒楼,不至于使那些依靠酒楼而生的伙计,失了营生。”

李沐哪会听不出常玉话中的意思,他摇摇头道:“常掌柜休要说这种丧气话,你不会有事,这酒楼我也不会应下,你自己出来后去看顾就是。”

常玉见李沐拒绝,长叹一声,突然转向常绿云道:“云护卫,小的与你打了数次交道,与你也投缘,既然李县伯不肯应下,那就请云护卫应下,还请云护卫看在酒楼那些伙计的份上,莫要让小的不能瞑目。”

常绿云也听出了常玉话中的意思,虽然心中疼痛,可此时岂是落泪的时候,她强忍着眼泪,低着头应道:“放心吧,某会照看好酒楼的。”

长孙冲没有听出来,他觉得以常玉与李沐那么多年的关系,有这种托付也是人之常情。

可袁仁国却听出了一丝不正常,照理说,常玉应该很渴望李沐拯救才是,不管常玉是不是个怕死惜命之人,第一个反应都会是希望获救。

可常玉的话里话外之意,却在推辞,甚至更象是托付,或者说是……遗言。

袁仁国悄悄打量了下李沐的表情,李沐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来,可袁仁国注意到,李沐身边的亲随神色明显有些不对。

袁仁国一直呆在李世民身边,是了解一些内情之人,他有些迷糊了。

这时,长孙冲开口道:“李县伯,人你已经见过了,如果没别的事,请离开。”

李沐上前一步,对常玉道:“保重。沐一定会救你出去。”

然后转身挡在常绿去与常玉之间,对常绿云说道:“传令苏定方,将队带回。”

常绿云已经快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一直低着头,口中应道:“是。”

说完,转身而去。

李沐这才对袁仁国道:“袁公公,你是见证人,明日面圣前,我希望袁公公能保证常玉的安全。”

袁仁国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长孙冲。

长孙冲神情有些恼意,他道:“李县伯放心,司空府做不出杀人灭口之事。”

袁仁国见此打圆场道:“沐县伯,你看,驸马都说了,你就不要再多生枝节了,请吧。”

李沐向袁仁国拱手道:“告辞。”

“请。”

这时,长孙冲才突然发觉长孙涣不在屋内。

这一下,长孙冲大惊,他马上意识到李沐让长孙涣进府的用意来。

他狠狠地瞪了李沐一眼,反身出屋,正要喊府卫搜寻。

却见长孙涣远远地走过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崔尚的野望

“大哥,你们完事了?”

“二弟,你去了哪里?”

“我内急,去了下茅厕。”

长孙冲自然知道这不可能,可问题是没有证据。

于是冷着脸道:“快些走吧,不然被父亲知道,还不定出什么事呢?”

长孙涣向长孙冲深深一揖道:“大哥保重。”

长孙冲眼眶一热:“你……也保重。”

这时,李沐与袁仁国出来,经过长孙冲面前时,李沐低声道:“沐连累了明月姐姐,还望冲兄看在以往情分上,多担待。”

长孙冲默不作声。

李沐一叹,离开了。

一行四人出了司空府门,神机卫已经被苏定方带回。

只有李沐安仁坊的数十个护卫还等在门口。

街道已经清净了不少。

百姓们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也纷纷散去。

让李沐意外的是,李师居然站在常绿云身边,并没有随苏定方返回李家庄。

袁仁国冲李沐道:“沐县伯,咱家这就回宫复旨了,你可小心着点,千万别再惹事了。”

李沐拱手道:“沐省得,多谢袁公公提点。”

袁仁国挥了挥手,带着禁军回宫了。

李沐走到马前,下令全员返回安仁坊。

路上,李沐问长孙涣,“可有查到胡荣所关的位置?”

长孙涣摇摇头道:“我找过好几个与我关系不错的府卫,他们都不知道胡荣关在何处。我想家中肯定还有我不知道的秘室。”

说到此处,长孙涣有些惭愧,他看着李沐道:“四弟,我真用心找过,也探问过。”

李沐安慰道:“二哥别在意,这不是你的错。一会你随大哥一起回庄子,去安抚一下你娘。”

长孙涣感激地点点头。

李沐心里有些失望,看来胡荣的主意是打不成了,只能另想办法。

……。

与此同时,宣阳坊的馆驿内。

“宗尹兄,你为什么要将胡荣指认常宝的消息透露给李沐?你不是决定冷眼旁观的吗?”

崔杼现在终于可以问崔尚了,这问题一直困扰着他,卢挺、郑之桓二人的死,对五姓的影响是巨大的。

他需要一个理由,回去能堵住族人问询的理由。

崔尚回答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伯灵的话点醒了老夫,如果真如伯灵所言,李沐是前太子李建成的子嗣,那你我就算是奇货可居了。”

“就算是真的,不过就是个故太子子嗣而已,什么作用?”崔杼想不通。

“你不明白,这叫大义,虽说过了十年,但前太子尸骨未寒,振臂一呼,必有响应者云集。

当初圣人也不过是亲王,可如今呢?长孙无忌当初也不过是秦王府幕僚,可一夕之间就成了朝廷柱石,一言九鼎。知道为何吗?”

崔杼有些明白了,他答道:“从龙之功?”

“对。这条路确实凶险,可回报却是丰厚的。李沐现在虽然只是个小人物,可凤雏初啼,不可小觑啊。况且他有前太子宗嗣的大义,如果我等五姓提供人和钱财,这天下究竟落入谁的手中,尚未可知。说不定你我有生之年,还能重返朝堂,封候拜相。”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者先得。

或许真有可能让五姓重回朝堂,真能如此,那崔氏将会何等荣耀,单凭这点,足以领袖五姓世家数甲子。

崔杼看着崔尚悠然神往的脸,心中也涌动着一股激情。

崔尚眯着眼看着崔杼,问道:“雍照可愿意与老夫携手一搏?”

崔杼一咬牙道:“唯宗尹兄马首是瞻。”

崔尚抚掌大笑道:“雍照果然是爽快人,那就这么说定了。”

崔杼突然想到一点,问道:“可如今李沐身份存疑,你我能想到的,圣人与朝堂那些老狐狸又怎会想不到?恐怕李沐很难安然渡过这一关。”

崔尚阴深一笑道:“那就要看李沐有没有这本事了,如果他渡不过这关,那一切都无从谈起。”

崔杼问道:“宗尹兄的意思是,我们什么都不做?”

“对。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就象是天意配合此话一般,崔尚的长随匆匆而来,站在门外大声禀报道:“家主,有急讯。”

“进来讲。”

“是。”

“何事如此惊慌?”

“据报,京城各坊间突然流传一个奇怪的说法,而且越传越烈。”

“什么说法?”

“据说,武功开国伯李沐是前太子的子嗣。”

崔尚二人闻言大惊,二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长随见家主沉默,便揖身道:“家主若没有别的事,小的先告退了。”

崔尚轻轻往个挥了手道:“退下吧。”

“是。”

崔杼茫然地看着崔尚道:“宗尹兄,如此一来,李沐岂不是死定了?”

崔尚也懊恼地点头道:“哎,天不佑息王啊。可这事究竟是谁传出去的呢?”

崔杼无意识的说道:“还能有谁?谁最想李沐死,就是谁传出的。难道还会是李沐自寻死路,故意传出的不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被崔杼随口一说,崔尚心中一震。

他脑子迅速地转动起来,对啊,会不会李沐自己传出的呢?可这是条死路啊,难道是……置死地而后生?

崔尚“嗖”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吓了崔杼一跳。

崔尚搓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对崔杼道:“雍照真是神人,还真有可能,是李沐自己传出的。”

崔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地问道:“李沐真要自寻死路?”

“对。”崔尚激动地点点头道,“置死地而后生,老夫低估了此子的心性,真够狠的。”

“宗尹兄,此话何意?可否讲明白,解我之惑。”

“雍照你是不知道,李沐这招狠啊。”崔尚激动地手指直抖,“你想,连你我都已经猜到李沐的身份,朝堂之上肯定也已经对此生疑。李沐想必也明白,他的身份已经瞒不下去,既然瞒不下去,索性公之于众。”

崔杼不解道:“公之于众,岂不死得更快?”

崔尚摇摇头道:“非也。如果李沐不公之于众,那等来的就是圣人的暗杀,圣人只要随便找个借口,往李沐头上按个罪名,就能让李沐死的不明不白。”

第二百五十三章 英雄所见略同

“可如果将身世公之于众,圣人倒不好暗中下手了,否则,天下人都会猜测李沐是被圣人害了,圣人如何去堵悠悠之口?”

崔杼恍然道:“对啊,圣人如果不想背负谋杀亲侄的罪名,反倒要尽力去维护李沐的安危了。高,妙啊……。”

“你看着,今夜的长安城中,将缇骑四出,热闹非凡啊。而今日之后,恐怕一出大戏就要在京城中上演了。”

崔尚深吸一口气道:“如此一来,你我倒真要为他做些事了。”

崔杼跟不上崔尚的思路,“宗尹兄刚不是说我等什么都不必做吗?”

崔尚眼神犀利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既然李沐有如此的能为,那就不枉你我携满门性命陪他勉力一搏了。成王败寇,雍照之意如何?”

崔杼被崔尚的神情感染,说道:“但请兄台吩咐。”

“好。”崔尚说道,“立即传令京城中所有五姓子弟,配合李沐,将李沐身份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然后飞鸽传书,令各地世家一起将李沐身份传扬出去,老夫要一天之内,让李沐的身世传得家喻户晓。”

“我这就去传令。”

……。

安仁坊内。

李沐看着尾随而来的李师道:“大哥不回庄子,是找我有事?”

李师看了一眼常绿云,道:“还请四弟屏退左右。”

李沐道:“无妨,你就说吧。”

李师却坚持道:“请四弟屏退左右。”

李沐知道李师的性格,他不是一个故弄玄虚之人,既然他坚持,李沐只好冲常绿云使了个眼色道:“去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常绿云应是,然后退下,将门带上。

“好了,这下可以说了吧?”

李师突然一撩襟摆,推金山倒玉柱,跪在李沐面前,大礼参拜道:“臣叩见嗣王殿下,臣叩见主公。”

李沐惊愕了。

嗣王,承袭亲王者为嗣王。李世民在贞观二年,册封李建成为息王,谥号“隐”。

能让李师如此称呼,这表明李师已经确认自己是李建成的子嗣了。

李沐心中一动,难道是李靖?

“你是怎么知道的?”李沐冷冷地问道,“可是李帅告诉你的?”

“不是。是臣自己猜的。”

“猜?”

“其实这并不难猜。”李师平静道回答道,“臣投效殿下麾下前,家祖曾嘱咐臣两句话。”

“哪两句?”

“那时殿下还是县子,家祖告诫道,自离家之日起,唯县子马首是瞻。”李师看着李沐说道,“另一句,全力劝阻县子不得搅乱江山社稷。”

李沐念叨了这两句话,点点头,这象是李靖会说的话。

“臣当时就怀疑,如果仅凭殿下区区一个县子,家祖怎会让臣拜县子为主将,凭家祖的声望,岂能让嫡长孙屈居一个县子之下,故臣在庄子里数次出言试探殿下。加上今日发生之事,如果臣再猜测不到殿下身份,那臣就是头猪了。”

李沐相信李师的话,依李师的聪慧,确实能猜测出自己的身份。

“既然你猜到了,那待怎样?”

“臣自然秉承祖训,唯殿下马首是瞻了。”李师翘了翘嘴角,笑道。

李沐见了,横了李师一眼道:“别臣啊臣的了,起来吧,有事说事,别告诉我你留下就为了给我磕个头。”

李师起身拍拍膝盖,然后找了个座位坐下道:“四弟,我留下是想提醒你,你已经走到悬崖边上了,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此话怎讲?”

“你的身份本是禁忌,常玉被抓,照理你本应该避而远之,与常玉撇开关系才对,你倒好,还特意召神机卫前往司空府要人?这不是告诉所有人,你与常玉关系非浅吗?”

李沐微笑道:“我与常玉本就关系非浅啊。”

李师一愕,指着李沐道:“你……。”

“大哥的意思是?”

李师一叹道:“四弟明日面圣,千万别替常玉求情。”

“难道让常玉就这么去死?”

李师古怪地看着李沐,说道:“难道不应该如此吗?常玉既然身为亲兵,自然该为主将而死。”

李沐笑问道:“大哥的话虽然没错,可大哥如今也认我为主将,有朝一日,我也按大哥现在说的,弃大哥于不顾,让大哥去为我当个替死鬼,不知道大哥愿意不愿意?”

李师正色道:“我自然不愿意。”

李沐愣了,我去,不愿意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你就不会说得婉转些?”

李师呵呵笑道:“这要怪四弟自己,如果你问的是臣,那臣就会豪气如云的回答道,臣愿意为殿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可问题是你问的是大哥,那我只能实话实说了。”

李沐听出李师话中的意思,君臣嘛,相互扯皮,你好我好大家好,所有话不可不信自然也不可全信。

可兄弟之交不同,实话实说,肝胆相照,方才能做兄弟。

“既然你也不愿意,那弃常玉不顾的话就不必说了。”

李师眨了眨眼睛,道:“好吧。那你就只有两条路可选了。”

“哪两条?”

“第一条路,马上回庄子,举旗造反。趁现在所有人都不防备,或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我估算了下,以神机卫的战力,至少有三成胜算。”

“那庄子里不肯追随我造反的兄弟还有士兵,如何处置。”

“四弟放心,给我一个时辰,我肯定能让他们转变想法。”

“若是他们不肯转变呢?”

“杀。”

“你杀还是我杀?”李沐明显感觉到李师话中恶作剧的意思,只是顺着他说道,“我可下不了手。”

李师呶了呶嘴道:“我也下不了手。”

“行了,别耍嘴皮子了,说点有用的,第二条路是什么?”

“好吧。第二条路是行险,说来也简单,就是马上散布消息。”

“什么消息?”

“你就是嗣王的消息啊?”

李沐听了笑道:“不劳大哥烦心,这事我早就让人去做了。”

李师闻听收敛笑意,正容道:“看来四弟与我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不知道四弟如何想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 坦诚相对

李沐道:“其实常玉真实身份暴露之后,谁都会猜想我的身份,皇上也不例外,只不过是没有证据罢了。既然我的身份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那遮掩反而是欲盖弥彰了。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将这消息捅出去,反而能扰乱皇上和其它有心人的视线,令他们反而怀疑起我身份的真假来。另外,我也想赌一把。”

“赌什么?”

“赌皇上经过这十一年之后,还有没有骨肉相残的那份心思。一个人在年青时能狠得下心,未必在年老时,还能下得去手。”

李师听到这话,脸色古怪起来,他问道:“你居然会是这种想法?”

“这想法怎么了?”

“这想法会害死你。”

“为什么?”

“因为你完全错判了皇上的心性。一个可以骨肉相残的人,就算垂垂老矣,照样能举起屠刀。你如果寄希望于皇上突发善心,这无异与虎谋皮。”

李沐被李师说出了一身冷汗,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天真了些?就象李师说的,杀过亲人的人,为介意再杀一次吗?

李沐的神色凝重起来,说道:“大哥说得是,我考虑欠妥,有句话说得好,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坏人不管是少年还是老年,心性始终还恶的。”

李师一听笑了,说道:“这句话说得精辟,出自何人之口?”

李沐也笑了,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二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仿佛此时并非生死关头,到象是在饮酒作乐一般。

半晌,李沐道:“既然我的想法是错的,可为何大哥也建议我将身份的事散布出去呢?”

李师道:“我的想法是,将身份散布出去,是让皇上投鼠忌器,不敢轻易下黑手,当你的身份满天下皆知,皇上想动手,就会忌惮,他必须要想一个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理由,这样我们就有了一些死中求生的时间。”

李沐戏谑道:“需要死中求生的只有我,你是代国公的嫡长孙,何来死中求生一说?”

李师收敛起笑容道:“你以为如果你有不测,李家庄还会有人不被你牵连?”

“我失言了。”李沐明白李师说得对。

“你信不信,一旦你有不测,那些将子侄送进神机卫的老家伙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与这些子侄脱离关系,然后一道折子送进宫去,向皇上负荆请罪去了。对于整个家族来说,一个子侄算不得什么?”

李沐明白李师说得是事实,可还是觉得心酸。

“难道……李帅也会这么做?”李沐终究没忍住,问出了口。

李师沉默了半晌,艰难地说道:“……但愿家祖是个例外吧。”

二人沉默了许久,李沐甩甩头道:“扯远了,你继续说你的想法。你说争取一些死中求生的时间,你想做什么?有什么计划?”

李师诡异地笑了,他道:“我没有计划,争取的时间不是给我们用的。”

李沐不解,问道:“那是给谁用的?”

“给那些老臣用的。”

“老臣?”

李师奇怪地看着李沐道:“你以为那些老臣的忠诚是一成不变的?如果真是如此,哪还有朝代更替?前朝又怎么会亡?造反的各路诸侯,哪个曾经不是忠臣?说句不恭的话,如今朝堂之上,多少忠臣,不都是曾经太上皇和隐太子的忠臣?”

李沐恍然,多少朝代的消亡,其实都不是外敌所致,恰恰都是所谓的忠臣变了反臣所致。

“我明白了,大哥的意思是将这些老臣逼出来。”

“对。是该让这些老臣抖露抖露实力了,他们闲了十余年了,是时候松动松动筋骨了。”李师阴阳怪气地笑着。

李沐有些担心,道:“十一年过去了,还念着先王的恐怕不多了,就算有,我也不忍心将他们拖入这潭混水中啊。大哥可知道,万一有不测,这可是一个家族一个家族地被屠灭啊。”

“四弟想得太多了,就这些个老家伙,哪个手里没有攒着些实力?皇上就算要动他们,恐怕也得几年之后,而几年之后,这些老家伙如果还没为自己保命的法子,那就真是该死了。”

李沐有些不信,道:“大哥所言有些言过其实吧?毕竟皇上掌握着禁军。”

李师笑道:“四弟看来是真不知道?”

“这话何意?”

“四弟可知京城之中的军队真正掌握在谁手里?”

“自然是皇上和三省手里。皇上掌握着北衙六卫禁军,三卫宿卫军和太子三府三卫合称南军,被三省和兵部掌握着。”

“不。”李师摇摇头道,“据我所知,京城军队可分为四个势力,皇上手中掌握着三成,家祖与李绩手里有三成,其余三成分别掌握在尉迟恭、程咬金、候君集等人手里。至于还有一成,在另一个人手里。”

“谁?”

李师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道:“秦……琼。”

李沐大惊,秦琼不是病休在家了吗?

“千万别小看了翼国公。”李师少有的严肃说道,“他掌握的一成实力足以与尉迟恭、程咬金、候君集等人合起来的三成相抗衡。”

“皇上的亲军,他都不能掌控?”李沐有些不信。

李师笑道:“皇上的亲军来自何处?还不是从各军中来?将领又来自何处?还不是从各军选拔上去的?只要是人,总有出处,有了出处,那就逃不过被人影响。”

李沐皱眉道:“皇上居然会容忍这样?”

李师道:“不容忍又能怎样?所谓兵随将走,如果将军连士兵都指挥不动,如何决战沙场?太上皇起兵立国,大唐的军队本就是这么七拼八凑起来的。凭皇上的魄力,再过二十年,或许能将兵权真正收回,但眼下,恐怕是力有不逮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别忘了我是代国公的嫡长孙。”李师呵呵笑道。

李沐有些郁闷,李师的话刷新了他的认知,原来李世民的皇位坐得并不如想象中那般舒服。

“照大哥说来,我这次应该是有惊无险喽?”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夜幕下的罪恶

听李沐这么问,李师的脸色严肃起来:“四弟,此策是行险,等消息散布出去之后,你需要做的是,不承认也不否认。不承认是应对皇上,不否认是应对那些老臣。只有如此,才能在夹缝中寻得生机。至于最后究竟如何,那就只有老天知道了。”

李沐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会多加小心。多谢大哥指点。”

李师见李沐已经了然,便起身伸了个懒腰道:“那我就回庄子去了。”

“好。”

“臣告退。”李师冲李沐眨了眨眼睛。

“滚。”李沐笑骂道。

李师走到门前,突然回转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四弟可有地留意到苏定方今日的行径?”

李沐心中一动。

“照理说,苏定方明明是皇上的人,可今天四弟的手令中,没有指明要带我等前来,可他却偏偏指明带上了我等,这很让人想不通。带上了我等四个,分明与四弟有大好处,因为就算闹将起来,太子、司空,哪怕是皇上,也得对我等背后的家族顾忌三分。所以,我就想不通了,苏定方究竟想做什么?”

李沐其实也留意到了,想了想问道:“你说苏定方会不会是李帅或者是秦琼的人?”

李师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没听家祖提起过。四弟留心着点,我回庄子之后,抽空试他一试。”

“大哥费心了。”

“告辞。”

“请。”

……。

夜色深深,掩盖了罪恶。

司空府的一处厢房内,长孙无忌审问常玉近两个时辰了。

从开始的好言相劝,打现在的皮鞭加身。

长孙无忌已经渐渐失去了耐心。

“常宝,老夫再问你一遍,李沐是不是李建成的儿子?”长孙无忌的脸上布满了汗水,与其说是热的,不如说是急的。

天亮就要进宫面圣,常宝的口供至关重要。

衣服破碎,上身血迹斑斑的常玉轻喘着气,努力地展露着笑容道:“长孙无忌,某说了嘴都快破了,李沐只是我在凉州隐居其间认识的一个寻常家孩子。”

“老夫耐心有限,再不说,可别怪老夫令人给你上烙刑了。”长孙无忌恼怒地吼道。

“长孙无忌,想要我的命尽管拿去就是,可想要我诬陷别人,某劝你省省力气吧。”

长孙无忌看着倔强的常玉,心头涌一阵悔意,要是没有将这层纸捅破,那该多好啊。

如今却已经是骑虎难下,如果没有常宝的口供,明日该如何面对李沐的指责,撕破了这张脸,恐怕与李沐一切的交易都将落空。

想到此,长孙无忌无端地焦灼起来。

“来人,上烙铁。”

“嗞……。”火红的烙铁接触到人的皮肉,所发出的嗞嗞声,令人汗毛直竖。

常玉发出撕心裂肺地惨呼声音“啊……。”

在这寂静的夜里,让闻听者毛骨悚然。

长时间地刑讯,让常玉终于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长孙无忌喝道:“用冷水泼醒他。”

而这时,长孙冲匆匆地跑了进来。

他看到已经不成人形的常玉,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父亲。”长孙冲低声叫道。

长孙无忌转头问道:“何事?”

“外面坊间已经传疯了,说……。”

“说什么?”

“说李沐是息王之子。”

“什么?”长孙无忌闻听差点摔倒在地。

“谁在传?”长孙无忌厉声喝问道。

“孩儿不知,已派人去查了。”

长孙无忌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晃了几晃,吓得长孙冲赶紧上前,将他扶住,然后引他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长孙无忌失神地盯上还没有醒来的常玉,呐呐道:“完了。”

长孙冲听了不解地问道:“父亲此话何意?传言对李沐有害无利,却父亲有利无害啊?”

长孙无忌仿佛突然老了几岁一般,他摇头苦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为父抓捕常宝虽然没错,可目标却在李沐,可常宝不指认李沐,就没有证据证明李沐的身份,如此一来,就坐实不了李沐的罪名,反而会被李沐反噬。如今这传言一起,明日朝堂之上,为父反而会被人误以为怂恿太子,借常玉构陷李沐。更甚至会被陛下怀疑为父别有用心。”

长孙冲一时转不过弯来,问道:“传言说的是李沐是息王之子,应该担心的是李沐才对,怎会反而是父亲畏之如虎?”

长孙无忌看着自己的嫡子,叹息道:“可如果有人指责是为父故意散布了这个传言呢?”

“啊?……啊!”长孙冲突然醒悟过来,确实,如果被人怀疑是长孙家散布了这个谣言,而父亲明日提供不了证据,所有人恐怕都会猜想,是长孙无忌故意散布谣言,企图构陷李沐了。

“嗯……啊……。”常玉被冷水激得渐渐醒了过来,嘴里无意识地发出嗯啊声。

长孙无忌闻声看向常玉,眼神渐渐地凶狠起来。

“来人,继续打。”长孙无忌下令道。

“啪啪……”的鞭子击肉声响起。

长孙冲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他低声劝道:“父亲,再打下去,恐怕人就死了。”

长孙无忌听了,一瞪眼,本待斥责儿子几句,可长孙冲话中的“死”字,让长孙无忌心中灵光一闪。

既然常宝不肯指认李沐,那自己为何不炮制一份口供呢,只要按上常宝的手印,谁能、谁敢否认这份口供?

这个朝堂之上,老夫说这份口供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只是常宝必须死,否则如果陛下传常宝当殿指证李沐,就无法圆谎了。

想到此,长孙无忌霍地起身,走到常玉面前,声音阴沉地说道:“常宝,老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肯指认李沐是李建成的儿子,那老夫保你性命无虞,并且可以给你钱财万贯,若你想为官,老夫也可外放你去一州做个都尉。”

“噗。”常玉努力地吐出口中的血水,只是受刑至此,身上已经没了力气,血水只是从嘴里涌出,伴随着唾沫挂在嘴角边滴下,拉出一根长长的血丝来。

第二百五十六章 常玉被害

“长孙老贼,某乃先太子亲卫,顶天立地的好汉,不象你,如同阴沟中的蛆虫,行见不得人之事,你以为凭你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助李世民得了江山,就能一世荣华富贵么?要知道,先太子在天之灵,必会令你长孙家族灰飞烟灭……。”

“啪……。”一根木棍硬向击打在常玉的嘴上,几颗牙齿连带着鲜血离嘴而去,飞向另一边。

常玉此时的精神反而振作起来,他冲着长孙无忌艰难地说道:“冥冥之中……自有天命……长孙氏必……亡。”

长孙无忌拿着棍子,喘着粗气,厉声喝道:“李建成已经死了十一年了,尔一个匹夫,也敢对老夫口出恶言,也罢,老夫这就送你去与李建成相会,让你们君臣在地底下重逢。”

说到此,长孙无忌的脸色变得异常的狰狞,他转身从身边的护卫腰间抽出横刀,对着常玉的胸口一下捅入。

“噗嗤”一声,长孙无忌使尽了全力,竟将常玉捅了个对穿。

常玉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意,他艰难地开口说道:“长孙……老贼,某……在地下等……你……。”

声音越来越低,常玉头慢慢地垂下,直至不动。

长孙冲面对这意外的一幕,心惊胆颤,他直瞪着眼,看着他的父亲,心中充满了恐惧。

长孙无忌嘿嘿怪笑着松开了手中的刀把,慢慢转身走回椅子坐下。

“父亲,这是为何?”长孙冲惊惧之意未去。

“他不死,口供就没了用处。”长孙无忌撩了一把被汗水粘湿的头发,“所以,他必须死。”

“可他没有招供,哪来的口供?”

“炮制一份就是了。”长孙无忌已经平静下来。

“啊?”长孙冲显然很意外,“可就算炮制出一份口供,如果常玉的死讯传出,所有人都会认为是父亲屈打成招,更会怀疑这份口供的真实性。”

长孙无忌幽幽地说道:“如果加上太子的佐证呢?”

“太子?”长孙冲目瞪口呆,今夜的这一幕,已经彻底颠覆了长孙冲的人生观,这还是自己心目中的父亲吗?

这还是教导自己忠孝仁义、礼仪廉耻的严父吗?

亲手杀人,炮制伪证,串通太子,天啊……。长孙冲闭上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来人。”长孙无忌没有再理会长孙冲,他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再浪费在儿子身上,“备轿,老夫要去东宫。”

长孙冲一听,急道:“父亲,已是后半夜,东宫恐怕已经落锁,进不去啊。”

长孙无忌斜了儿子一眼,轻哼了一声,顾自而去。

长孙冲呆呆地看着离去的父亲,心中一动,莫非东宫与崇仁坊之间,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通道?

……。

天终于亮起。

太极殿前,百官已经聚集,他们各自为群,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说来也怪,今日不是大朝,可来朝的人数并不亚于大朝会。

品阶低的官员们只能排到承天门口等候。

李沐今天起了个大早,从安仁坊出发时,天还未亮。

昨夜一夜未眠,思忖着今日该如何奏对,如此反反复复地想了一整夜,确实令李沐有些不安。

可奇怪的是,今日出门之后,李沐发觉自己竟不再紧张了。

心里甚至连一丝担忧都不存在了。

仿佛今日只是平常进宫一般,而不是关乎自己生死的鬼门关。

当李沐只身走进太极门时,他明显感到所有人异样的目光向自己看来。

这其中不乏李沐熟悉的人。

可李沐已经不在意了,因为今天定生死。

终于,太极殿外,唱宣的太监挥舞着朝鞭,发出“啪”“啪”的巨响。

朝会开始了。

百官结束了他们的私聊,一个个低着头,垂手肃容按官阶依次列队,鱼贯而入。

李沐也不例外,他走在队伍的中后端。

进入太极殿后,李世民还没来。

数百人的太极殿中,哑雀无声。

甚至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李沐看着身边的殿柱,心思飘浮起来,走神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内官喊道:“陛下临朝,百官见礼。”

文武官员们山呼“臣等叩见陛下”时,李沐才回过神来。

李世民在前,李承乾在后,在内侍、宫女的簇拥下,李世民来到殿中,坐在了龙椅上。

李承乾是太子,在阶下设置了一个锦凳,是此刻殿中除李世民外,唯一能坐下的人。

让李沐意外的是,这个本是商议国事的小朝会,今日却只会他一人而设。

李世民一上来就开口道:“谁来给朕说说昨日司空府外发生的事啊?”

殿中众臣的神情都紧张起来,个个心道,终于开始了。

李沐顾不了朝堂的规矩,出列道:“臣请皇上下旨,令司空放了臣的故人常玉。”

李世民却不理会李沐,道:“朕要先听听昨日司空府外发生的事。”

此话一落,长孙无忌立马出列奏道:“臣有本奏。”

“讲吧。”

“臣昨日获知,有人指认平康坊一酒楼掌柜,是息王李建成的亲卫,于是禀明太子,请太子派东宫卫率将其擒获。此人化名王光靖、常玉,其实他原名常宝。之后,臣想先审问人犯,待有口供时,再禀报陛下。不想,武功县开国伯李沐率神机卫攻打臣的府邸,以武力要挟臣交出常宝,幸好当时太子也在,李沐才不敢太过放肆。之后,袁内官前来宣陛下口谕,李沐还要挟臣必须见人犯一面,才撤兵而返。”

“是何人指证常宝?”

“此人叫胡荣,原是息王李建成府中的下人。他此刻就在宫外,若有需要,陛下可传进殿来。”

李世民微微颌首,然后高声道:“李沐。”

李沐应道:“臣在。”

“司空所言可是事实?”

“确有此事。”

“这么说,你认罪了?”

“臣不知道所犯何罪。”

长孙无忌指着李沐道:“李沐,你发兵包围攻打司空府,其罪一也;包庇逆犯,其罪二也;以武要挟当朝司空,其罪三也;顶撞太子,其罪四也。”

第二百五十七章 常宝亲手画押的口供

李沐转向长孙无忌道:“司空熟知大唐律?”

“老夫自然知晓。”

“敢问以沐神机卫将军的军阶,可配置亲卫多少人?”

“一百五十人。”

“所以嘛,昨日我就向太子殿下当面澄清过了,我只是带亲卫上司空府向你讨要常玉而已,何来发兵攻打司空府一说?”

长孙无忌没有反驳,只是冷笑不语。

李沐又道:“司空所说的第二罪,包庇逆犯。沐不知道司空以何给常玉定谋逆罪?”

长孙无忌道:“常宝是李建成亲卫,便是谋逆罪。”

“那就奇怪了,据我所知,陛下贞观二年,追封李建成为息王,追谥号“隐”,又以王礼改葬。既然息王是陛下钦封,不知道司空所言常玉的谋逆罪从何而来。”

李沐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这可是犯忌讳之事,被李沐如此拿到朝堂上公开说,还是李世民登基之来首次。

长孙无忌却无法反驳,他看了一眼李世民,见李世民面色古井无波,只能向李沐恼怒道:“那你要挟老夫,总是事实吧,当时太子也在场,当可为老夫作证。”

李沐转身朝李承乾拱手道:“敢问殿下,臣昨日如何要挟司空了?”

李承乾犹豫了一下,皱眉道:“你昨日确实要挟司空,讨要常宝此人了。”

长孙无忌听了冷哼一声道:“李沐,你还有何话说?”

李沐道:“我当然有话说,方才就已经说了,常宝并非逆犯,他只是息王生前亲卫,却自小与我有恩,他无辜被司空抓去,我上门讨要,人之常理。与要挟二字何干?敢问司空,若换作是你,亲友落难,你难道置之不理吗?”

长孙无忌没料到李沐如此难缠,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转向李世民道:“请陛下圣断。”

李世民却问李沐道:“司空方才所列举四罪之中,还有顶撞太子之罪,你如此自辩?”

李沐一副无辜状,转向李承乾问道:“敢问殿下,我昨日顶撞殿下了吗?若有,请太子说出沐哪句话顶撞太子了?”

李承乾哪记得,再说李沐当时也并没有顶撞,李承乾摇摇头道:“顶撞倒是称不上,只是有些无状罢了。”

李沐转向长孙无忌,一摊手道:“司空所说四罪,沐一概不认。”

长孙无忌朝李世民道:“陛下,李沐巧舌如簧,这是狡辩。臣请陛下拿下李沐,以国法治罪。”

李世民脸上还是没有表情。

而此时,许国公高士廉出列奏道:“臣以为司空虽然言过其实,但李沐心性顽劣,也是事实,臣请陛下训诫、教诲,以观后效。”

高士廉的话让许多官员不解,他的话磨棱两可,既指责了长孙无忌小题大作,也为李沐定性为心性顽劣,这可是两种性质的事,心性顽劣只是品性问题,而长孙无忌的指控却是谋逆的刑事问题。

更让人不解的是,高士廉最后还将问题推给了皇帝,让皇帝训诫、教诲,固然皇帝收了李沐为义子,可现在是大是大非的时候,在场的官员,还有谁没听到了李沐身份的消息?只是现在还没人主动点破罢了。

关键是,高士廉还是长孙无忌的亲舅舅,可话中之意却没有帮着长孙无忌。

那他的言语就让人琢磨不透了。

不仅是在场官员们琢磨不透,连长孙无忌也想不通啊,他甚至怀疑高士廉是不是老糊涂了。

亦或者,是不是高士廉还在以为李沐与自己交好,没有得到李沐身世的消息?

长孙无忌有些后悔,昨夜应该去高府与舅父通个气的。

这时,宋国公萧瑀出列奏道:“启奏陛下,臣以为司空长孙无忌弹劾开国伯李沐,攻打司空府、包庇逆犯、要挟司空、顶撞太子四宗罪,其关键之处在于,是否认定常宝是逆臣。如果认定常宝是逆臣,那李沐四罪皆可认定,反之,常宝无故被擒,李沐为其出头,人之常情,罪名自然不成立。”

萧瑀的话,引得大部分官员暗暗赞同,他们现在心里都暗暗焦急,皇帝啊,你倒是先定个性啊,那我们也可以顺水推舟,不是吗?

可让人失望的是,面对宋国公萧瑀的谏言,李世民依旧不动声色。

李沐开口道:“常宝是不是逆臣,其实贞观初陛下就已经有了明确旨意,从犯不究,凡有再议建成从属谋逆者,以诬告罪论处。”

此言一出,殿中心有顺势而为者,皆打消了念头。

李世民当初为平定人心,确实下过此令。

而就在这时,长孙无忌开始真正的进攻了。

“李沐,休要再花言巧语,阻碍圣听,陛下是说过从犯不究,可并没有说过不究主犯。”

李沐转向长孙无忌脸色平静,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一刻,要来的总会来。

长孙无忌从怀中掏出一页纸来,擎在手里,冲李沐阴狠地一笑,然后大声道:“启奏陛下,臣有证据证明,李沐是首逆李建成之子,臣手里所持,便是常宝亲手画押的口供。”

满殿哗然,虽说昨夜坊间,谣言满天飞,可毕竟是谣言。

如今长孙无忌当殿指证,还信誓旦旦地说握有实证,这就截然不同了。

十一年了,第一次确实听闻李建成还有子嗣,这个消息,让满殿官员大惊失色。

这时,李世民终于开口了,“呈上来。”

长孙无忌将手中口供,交于前来转呈的太监。

李世民扫视了一遍,将口供放在案上,转向李沐,沉声问道:“李沐,你还有何话说?”

李沐听到长孙无忌说有常宝画押的口供时,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常玉怕是凶多吉少了。

以自己对常玉人品的了解,他绝不会是个出卖自己的人。

况且,常玉就算怕死,也明白只有咬死不认,才能活命的道理,如果出卖了自己,自己一死,他岂有能活下来的道理,所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既然长孙无忌有了手中口供,那只能说明常宝遇害了。

而长孙无忌手中的口供,必定是伪造的。

第二百五十八章 生母是谁?

李沐想到此,回答道:“臣以为司空呈上的口供是伪造的,不可取信。请陛下召常宝进宫,当殿对质。”

李世民转向长孙无忌,开口道:“传常宝入宫。”

长孙无忌上前一步,脸色平静地说道:“常宝冥顽不灵,昨夜审问之时,臣下令动了刑具,常宝经受不住,这才交待了,只是录下口供不久,常宝因伤势过重,经医不治,已经死了。”

此言令满殿大哗,常宝死了?还是死于刑讯?

那这口供还怎么说得清真假?于是皆怀疑起长孙无忌指证李沐,是李建成儿子这事很有可能是假的。

甚至有人怀疑,昨夜漫天散布的谣言也皆是长孙无忌炮制出来的。

李沐闻言,证实了心中不祥的预感,想到常宝果然惨死,心头暴起一股怒火来。

一时把控不住性子,紧跨两步,冲到长孙无忌身边,抬脚踢去。

长孙无忌正躬身向李世民回话,猝不及防之下,竟被李沐踹倒在地。

李沐正值暴走阶段,这一旦动了手,就收不住了,竟往倒在地上的长孙无忌脸上、身上一脚加一脚的猛踢。

这下整个殿内是炸了锅了。

大唐建国以来,朝会上争吵怒骂的不少见,敢在朝会上动手打人的可以算是绝无仅有。

李世民也怒了,大喝道:“殿中武士,将李沐拿下。”

李沐不管不顾,并未停手,继续殴打着长孙无忌,直到武士将他扭获,按在地上。

李沐挣扎着,嘴上怒吼道:“长孙无忌,为求私欲,杀害了常玉,你这是私设公堂、草菅人命,无非是想炮制伪证诬陷于我。”

满殿的目光齐唰唰地从李沐身上转移,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从李沐狂风骤雨的殴打下逃脱,他一副受伤惨重的模样,勉力从地上爬将起来,用衣袖擦了擦嘴角、鼻孔的血渍,阴恻恻地说道:“是不是诬陷,老夫可以请太子作证。不过,你当殿殴打当朝司空,诸位同僚皆亲眼所见,单就凭这条,老夫就可以杀了你。”

李承乾此时站起身来,先向李世民一揖,然后转向满殿官员,说道:“孤昨夜与司空一起审讯常宝,孤可以证明此口供录完之时,常宝还活着。”

此话一出,风向立马转变,官员们心想,太子做证,那这事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就算太子也说谎做了伪证,那也得当真的听不是?

因为这很可能代表着皇帝的态度。

于是满殿的目光又齐唰唰地看向李沐。

李世民现在的心境,非常地混乱。

看着被殿中武士按压在地上的李沐,他不知道该相信谁。

他已经得到密报,太子李承乾昨夜根本没有离开过东宫,反倒是长孙无忌后半夜从侧门悄悄入了东宫,与李承乾密谋甚久,才离开。

这就是说,长孙无忌与李承乾都在说谎。

李世民还得到密报,长安坊内一夜之间,李沐是李建成儿子的传言漫天纷飞。

李世民第一反应就是这事不可能是李沐做的,因为李沐还没这份能耐,况且此事对于李沐有百害而无一利,李沐何必自寻死路。

所有证据汇聚起来,李世民的判断,这事很有可能是长孙无忌一手策划的。

可李世民想不通长孙无忌为什么要这么做?用意何在?

难道就为了区区一个李沐?

所以,直到现在,李世民还是不太相信,李沐会是李建成的儿子。

可李世民心中有根刺,那就是李淳风的预言,李沐将搅乱他的江山。

所以,在他的心里想着,这或许是给李沐一个深刻教训的好机会。

李世民一直在等,等事态的明朗,等还有些人自己跳出来。

想到此处,李世民对李沐道:“李沐,若再敢动手,朕绝不轻饶你。”

说完,挥了挥手,示意武士放开李沐。

长孙无忌大惊,他没料到李世民为如此拉偏架,自己可是当朝司空啊,被区区一个县伯当殿殴打,这说出去还怎么做人?

“陛下,李沐当殿殴打臣,岂能如此轻易放过,臣恳请陛下治李沐君前失仪、搅乱朝堂、冒犯尊上之罪。”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说道:“朕并没有讲不治李沐的罪,只是暂且记下。司空还是先把李沐的身世说清楚,再论治李沐什么罪吧。”

长孙无忌想想也是,只要将李沐身世坐实了,李沐还不是任由自己发落不是?

想到此,长孙无忌就不再坚持,他狠狠地瞪了李沐一眼,气哼哼地闭上了嘴巴。

李沐并不奇怪李承乾会帮长孙无忌做伪证,本来他们二人就是一丘之貉,常玉就是李承乾亲自去抓的,二人现在站在一起,没有什么可意外的。

被武士放开的李沐,又往长孙无忌逼近两步,愤怒地问道:“既然你说我是息王之子,太子又证明常玉口供是真,那我想问问,我的生母是谁?常玉既然连我是息王之子都交待了,想必不会不说明白,我生母是谁吧?”

长孙无忌吓了一跳,以为李沐又要上演全武行,竟被李沐逼退了两步。

李沐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确实,如果常玉能指认李沐是息王之子,那么肯定是知道李沐生母是谁了,否则如何证明李沐是息王之子?

这反过来又证明了就算常宝招供了,也不一定是铁证,或许常宝本身就在说假话。

所以,关键点又回到了常宝口供的真实性上,官员们再次将眼睛转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有些慌了,因为他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一点。

李沐的生母究竟是谁?这恐怕长孙无忌想破了脑袋也猜测不到。

殿中沉寂下来,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观望。

李世民心中叹息,长孙无忌的能为,毕竟还是差了一些,虽说有些谋略,可格局不大,太小子家气了,在这一点上,长孙无忌远不及房玄龄啊。

想到此,李世民的眼睛看向房玄龄,问道:“中书令以为,长孙无忌指证李沐是李建成之子,能否采信?”

第二百五十九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房玄龄出列道:“臣不敢擅言能否采信。不过臣以为,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单凭常玉的证词不足以证明李沐便是李建成之子。这一点上,臣觉得李沐说得在理,必须知道李沐的生母是谁,方能考证李沐真正的身世。”

房玄龄这话确实没错,正常情况下,李沐的生母是谁,是证明李沐出身的关键因素。

因为李建成当时是太子,他在东宫的任何房事,都有专门的内官记录在案。

就算是出门打个野食,也有跟随的内官记录。

而正常情况之下,是不可能在外留下子嗣的。

那么,要证明李沐是李建成之子,就必须先查李沐的生母,先看她有没有可能与李建成有交集。

也就是说,从这点来看,李沐是李建成儿子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长孙无忌毕竟是搞阴谋出身,他在这个空隙时间,迅速的找到了说辞。

“李沐的生母是谁,常宝的确没有招供,但老夫知道有一人肯定知道。”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长孙无忌,连李沐也有些愣了,还有人知道?

李世民忍不住发问道:“谁?”

长孙无忌道:“臣得到密报,代国公李靖去年初出征吐谷浑时,曾在凉州密查过李沐的身世,想必他一定知道李沐的生母是谁?”

这下李世民有些相信起长孙无忌的指控了,自己确实也得到过类似的密报。

并且,还知道李靖密查之后,清洗了所有线索源头。

想到此,李世民暗咬牙关,李靖,你究竟想干什么?

李世民的眼睛里,今日第一次露出凶光,他喝问道:“代国公何在?”

满殿一片寂静,有太监应道:“回陛下,代国公身体抱恙,今日派人递了折子,没有上朝。”

“传朕口谕,代国公即刻进见。如果代国公不能行走,令人准备软舆,将他抬来。”

“奴婢遵旨。”

殿内就这么安静下来,连李世民都不再说话。

似乎一切都只有等李靖到来才能继续一般。

这是一种难言的压抑,可谁都明白,这是暴风雨来之前的预兆。

可所有人都不曾预料到,人心这个东西。

如果说李沐在之前是有所谋划的,可在长孙无忌亲口说出常玉已死的消息开始,李沐已经渐渐地失去控制。

常玉不仅仅是他的属下,更是他的亲人、长辈,和相濡以沫的寄托。

在长安这个鱼龙混杂、尔虞我诈的熔炉中生存不容易,有着身世这把悬顶之剑的李沐,能坚持下来,更不容易,常玉的突然遇害,使得李沐心头的怒火被点燃了。

而当长孙无忌再次牵连出李靖时,李沐已经彻底失控。

虽然李靖并没有承认,可结合一切的情况看,在李沐心里,李靖已经是呼之欲出的知情人了,而李师猜测出自己的身世,在李沐看来,这更象是李靖暗中点化。

所以,李沐将李靖看成是自己最后一道防护墙。

而现在这道防护墙也开始被攻击。

李沐的方寸乱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李沐突然开口说话,让原本沉寂的大殿中,为之一震。

所有人的眼光看向李沐,心想李沐是不是傻了?也有人叹息,这毕竟是个孩子,殿中这种无形的压抑,恐怕是承受不了了。

李世民的眼神闪烁起来,他猜到会有人跳出来,可没有猜到第一个居然是李沐自己。

李沐却已经不在意任何人的眼神,他面对着长孙无忌那张原本和善正气,现在却如鬼魅般阴狠的脸,有种打烂他的冲动。

“长孙无忌,你为逞一己私欲,不惜杀害无辜之人,构陷于我,既然你一意要坐实我是息王之子,那就如你所愿。”

所有人的呼吸屏住了,李沐想做什么?他疯了,一定是疯了。

长孙无忌满脸地惊愕,心中有种呼之欲出的狂喜,原来这小子如此沉不住气,胜利来得太突然了。

李沐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认了,我就是息王之子。长孙无忌,你待怎地?”

静,死一般地静。

没有人敢去打破一份寂静,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接下来,将是一阵血雨腥风,很多人将因此而失去性命。

长孙无忌已经稳操胜算,他不再理会李沐,甚至连话都懒得说了,只是将目光投向李世民,因为,接下去的事,就不是他的事了,而是李世民的事了。

群臣的目光也不知不觉的看向李世民,没有人再去看李沐,因为在很多人的心里,李沐已经是个死人了。

冒认皇亲国戚的人多了去了,可是认李建成亲的,那是寿星吃砒霜,活腻歪了。

李世民此时的心里,如同吃了一只苍蝇,他无法理解,李沐,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心中自然不相信,李沐会是李建成之子,这仿佛是天方夜谭一般。

当日太子府、齐王府中,所有孩子,连同襁褓中的婴儿,只能是男丁,都被处死,怎么可能又出来一个李建成的子嗣?

李建成是个正常男人,正常男人自然能生育,可就算李建成是太子,他也不可能一个人生孩子不是?生孩子需要有个女人,而这女人却是个谜。

李世民自认为,这个女人是不存在的,因为象李建成这样的身份,要拥有一个不被人知的女人,太难了。

可李世民无法容忍李沐如此地张狂。

怎敢当殿承认,自己是李建成之子,这等于往李世民脸上甩了一巴掌。

李世民可以容忍李沐跋扈地殴打长孙无忌,却无法容忍李沐承认是李建成之子。

这关乎到他的颜面,和皇帝的威严。

上有所欲,下必甚焉。这句话,反过来一样成立。

上有所恶,下必甚焉。

臣子,不就该附随君王的喜恶吗?

这也就是十一年来,所有人对玄武门之事噤若寒蝉的原因所在。

而现在,李沐却将它生生捅破,并且将它堂皇公之于人前。

这如何不令李世民怒火暴燃?

可李世民却不能发作,至少不能当殿发作。

因为,李沐已经承认,是李建成之子。

第二百六十章 瞬间反转

如果现在下令抓了他,或者下令杀了他,那等于再次让自己陷入屠侄的深渊。

玄武门之事,让自己拘束了十一年。

如今再杀李沐,难得还要让自己再拘束十一年吗?

朕,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这上面了。

李世民强忍住心中的怒火,盯着李沐颤声喝道:“李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李沐反而变得坦然起来,“既然有人想尽方法要我承认,那我就如其所愿。”

李世民面对李沐如此混不吝,真有些忍不住了。

“来人,将李沐拿下,送入天牢待审。”

殿中武士齐声应喏,冲向李沐。

长孙无忌笑了,只是不敢大笑,因为那太招人恨了。

他只敢抽抽嘴角,虽然,心中已经畅怀了。

只要李沐入狱,那么自己的目的就达到了,自己需要做的第二步,就是收敛聚拢李沐名下的产业,占为己有,然后再向李家庄动手。

只要能将天雷掌控在自己手里,那……长孙无忌的心突然炽热起来。

他甚至忘记了,这还是在朝堂之上。

李沐已经不在乎了,他现在心里唯一想到的是,这本是一场赌局。

赌得就是李世民不敢杀自己,因为杀了自己,那就等地撕下了李世民十一年来蒙在自己脸上的遮羞布。

同时也赌李世民舍不得杀自己,因为李世民心中还有雄心,扫平天下,开拓万里江山的雄心,而自己,为他提供了一条达成理想的大道。

李沐不闪不避,任由武士将自己按在地下,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内,第二次了。

而这次不同,武士擒获李沐之后,并未停留,直接就拽着李沐,往殿外拖去。

路过长孙无忌时,面对长孙无忌投来蔑视的目光。

李沐轻笑道:“长孙无忌,如果我死了,李家庄会瞬间被夷为一片平地,你,什么都得不到。”

说完,李沐哈哈大笑起来。

长孙无忌瞬间脸色凝结住了,是啊,以往日的做派,李沐并非一个轻率之人,今日怎么会如此放纵?

还有,如果李沐真欲寻死,又岂会把李家庄中的秘密留给自己?

长孙无忌突然发现,自己错了,正如李沐所说,自己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长孙无忌心里无比地懊恼起来,这事之前,自己与李沐虽然略有意见不合,可还是相处融洽的。

他开始回想这事究竟从何而起。

对,是卢、郑二人向自己告密,说是胡荣指证常玉是李建成亲卫,自己动了整倒李沐、占据李家庄的邪念,然后才一步步走到现在。

可现在想来,卢、郑二人何尝不是在害自己,五姓之人岂有如此易相与?

而李沐当日遇刺之事属实,卢、郑二人却在行刺同时,将胡荣领到自己府上……。

想到此,长孙无忌的心突然揪了起来,莫非这是五姓布下的局?

长孙无忌背后有冷汗浸出,这,太可怕了。自己该如何办?

听着李沐的大笑声,长孙无忌心中焦灼,既然已经得罪李西游记至此,那只能将错就错了,先把他整死,再找五姓算总帐。

长孙无忌迅速决定了他该如何行事。

可世事的变化往往在一息之间。

“且慢。”

这在李沐将要被拖出殿门的一瞬间,一声大喝响起。

殿中武士闻声停了下来,看向里面。

所有人的目光搜寻着这话的声源。

李世民心中一震,心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他沉声问道:“何人说话?”

“是臣。”

只见这队列中走出一人,正是已经当日称病辞官,被李世民允了,却授为特进,仍知门下事,朝章国典,参议得失,徒流以上罪,详事闻奏的魏征。

李沐远远望去,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不是被自己定性为老油条的魏征吗?

没想到,居然是他第一个为自己出头?

“魏爱卿,你这是何意?”

魏征大声道:“臣一直在听,如果陛下要治李沐当殿殴打司空之罪,臣赞同。只是不明白,皇上究竟以何罪名,将李沐抓捕,并押入天牢待审?”

李世民喷火的目光射向魏征,可惜魏征低着头,看不见。

长孙无忌见李世民犯难,直接有了为主分忧的自觉。

他上前一步道:“魏公,李沐是逆臣李建成之后。”

魏征转身问道:“司空确定?”

“自然是确定。这不,李沐自己也当殿承认了,诸位同僚都亲耳所闻。”

魏征却不再理会长孙无忌,他转向李世民道:“陛下也认为司空所言,是事实乎?”

李世民此时骑虎难下,只能点头道:“李沐已经当殿亲口承认了。”

魏征突然跪伏在地,朗声道:“如此,臣恳请陛下册封李沐为嗣王。”

李世民一下子目瞪口呆。

长孙无忌脸色大变,他大喝道:“魏征,你疯了?”

魏征一扭头,怒视长孙无忌道:“长孙无忌,你蛊惑圣人,加害息王子嗣,疯得人是你。”

然后对李世民道:“陛下,息王乃陛下钦封,又是陛下亲自以王仪改葬,如今却以此加害他的后人,如此岂不是损害陛下的圣名,为天下人耻笑吗?”

李世民被魏征堵得心慌,扫视群臣道:“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尉迟恭闻声出列道:“臣以为李建成有罪,但已获陛下恩赦,罪不及子嗣。”

程咬金也出列道:“臣以为大将军所言甚是。”

长孙无忌有些抓狂了,转眼之间,事情突然变成这副模样,是他无法接受的。

尉迟恭、程知节怎么会选择站在李沐这一边?

长孙无忌发现自己错估了利益的诱惑力,很显然,李沐的白酒生意给了军方足够的利益,这份利益已经大到足以使尉迟恭、程知节放弃阵营的对立。

长孙无忌指着尉迟恭道:“吴国公莫要忘记了,当年可是你亲自围攻的李建成,也是你亲手杀死的李元吉,若是放过李沐,你就不怕养虎为患,最后反而死于李沐之手?”

这话让李世民听得心头火起,他喝道:“辅机慎言。”

第二百六十一章 李靖,你这是矫诏

可尉迟恭却怒视长孙无忌道:“李建成、李元吉二人就算都是某杀的,那也是某为主分忧,二军对阵,各为其主,某问心无愧。可某当日也劝过陛下,罪不及子嗣,何况这些子嗣皆是陛下亲侄,若不是你馋言媚上,岂会让陛下落下杀侄的罪名。”

尉迟恭的话,让满朝文武闻之色变。

李世民真怒了,他想不到,有朝一日,当年的秘事,还会以这种方式公之于众。

他甚至有种被脱光了展示于人的局促和不安。

而这份不安和局促,还是在李沐的面前。

终于,李世民暴走了。

“还不将李沐押入天牢?”李世民大吼道,“将魏征、尉迟恭二人一并拿下。”

武士再次开始拖动李沐,另有武士冲向魏征、尉迟恭二人。

而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且慢。”

群臣开始搜索这声音的来处。

这才发现,声音是从殿外响起的。

李靖来了。

让李世民和群臣想不到的是,秦琼联袂而来。

二人行至李沐跟前,却没有看李沐一眼。

而是顾自朝殿中行去。

此时,二人的气场之大,令朝堂之上,整个军方的将领们为之后退一步。

而文臣们也肃然变色。

李靖、秦琼一前一后,行至李世民御座前三丈。

“臣等参见陛下。”

李世民不得不收敛起心头的怒意,出言道:“二位爱卿皆抱恙在身,快快请起。”

李靖起身道:“臣足疾复发,本待在家修养,只是陛下派人传召,臣不得不来。”

李世民有些后悔传这旨意了,可心里的疑惑迫使李世民无法放弃对李靖的追问。

“李爱卿,非朕不近人意,只是司空长孙无忌指证李沐为李建成之子,须得李爱卿前来做证,朕不得不强人所难啊。”

李世民说到此处,又转向秦琼道:“秦爱卿又是为何,与李爱卿联袂而来?”

秦琼答道:“臣虽然抱病赋闲在家,却也听闻到坊间盛传之事,不得不进宫奏请陛下明察,以正朝野视听。”

说到这,秦琼指了一下李靖道:“只是在永安门外,与李公巧遇,这才一起相携进了宫。”

秦琼的这番话,让长孙无忌心中升起了希望,秦琼是场内为数不多,没有将子侄送入神机卫的人。

如果说李靖的到来,长孙无忌已经不抱有希望,那现在对秦琼的选择,长孙无忌无疑是抱有很大希望的。

毕竟秦琼也是当年事件的参与者之一。

长孙无忌现在太需要支持者了,他几步上前,站在李靖与秦琼之间。

他对秦琼拱手道:“翼国公来得正好,你可知道,逆臣李建成竟遗有余孽,老夫请陛下将其治罪,岂料魏征竟横加阻拦,为逆臣之子张目,翼国公是国之栋梁,还请国公与老夫联手向陛下呈请……。”

秦琼甚至没有理会长孙无忌,他向李世民躬身道:“臣请问陛下,可已确认李沐身世?”

长孙无忌说话被秦琼打断,却不以为意,反而在边上解释道:“逆臣李建成之亲卫常宝,亲口供认李沐是李建成之子,而方才李沐自己也已经当殿承认……。”

李世民心中悲哀,长孙无忌本是个聪明人,可情急之下乱了方寸,竟看不出秦琼与李靖联袂而来,绝非是秦琼口中所说,在永安门外巧遇。

秦琼再次晾起长孙无忌,向李世民问道:“臣请问陛下,可已确认李沐身世?”

长孙无忌这才听出秦琼话中的语气不对,他愣住了。

李世民不得不正面回答道:“凭现有的证据,加上李沐亲口承认,朕以为司空指证之事,并非无的放矢。”

秦琼闻言,拜伏道:“既然陛下已经确认李沐是息王之子,臣恳请陛下册封李沐为嗣王,彰显天子宽宏仁慈,以正天下视听。”

长孙无忌嘶吼道:“秦琼,你也为逆臣之子张目?”

秦琼这次转头,面对长孙无忌道:“齐国公可知道,如今天下承平之时,若传出天子再次杀了亲侄,让天下如何看待陛下?某不知道,齐国公所为何事,要置皇上的清名而不顾?”

长孙无忌的脸色忽红忽白,被问得哑口无言。

秦琼的话很难接,他问得是,为何要怂恿皇帝诛杀亲侄。

这问题如今让长孙无忌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李世民听了心中叹息,长孙无忌啊长孙无忌,你终究不如房玄龄啊。

“二位爱卿皆有恙在身,来人,赐坐。”李世民开口为长孙无忌解围,他马上转变说话的方略,决定以柔克刚。

李靖却不领情,他躬身道:“启奏陛下,当年陛下不追究太子府、齐王府从属,仁慈之心,为朝野交口称颂。今日臣恳请陛下,册封李沐为嗣王,以安朝野之心。”

李世民眼神里闪过一丝阴沉,他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会意,心领神会。

“代国公,老夫正要问你,去年初,你奉旨征讨吐谷浑时,在凉州密查李沐身世,可有此事?”

李靖连头都没回,坦然承认道:“确有此事。”

“可你密查之后,却清除了所有痕迹,可有此事?”

李靖依旧坦承:“确有此事。”

长孙无忌脸色大变道:“你这是袒护逆臣,欺君罔上,你意欲何为?”

李世民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他逼视李靖,道:“代国公此举,究竟想隐瞒什么?”

李靖平静地注视李世民道:“臣是奉旨而为。”

此话一出,引来满殿窃窃私语之声。

长孙无忌象是打了鸡血一般,窜上两步,指着李靖的鼻子道:“李靖,你这是矫诏。”

李世民也勃然变色,他自然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下过这诏。

李靖矫诏之罪,已经不容置疑。

李世民大喝道:“来人,将李靖拿下。”

李靖并无反抗之意,任凭殿中武士将其擒获。

整个大殿中,风声鹤唳,一息之间,除了李沐,三个国公被抓,这一幕让品阶低的官员都闭紧了嘴巴,这种神仙打架的事,没自己说话的份。

一个个不自禁的往后缩了缩,生怕城门失火,殃及到池鱼。

第二百六十二章 食言而肥,太不要脸

房玄龄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

朝廷如果经此大变,恐怕元气大伤。

而李靖的话,更让他心中一动,他知道李靖不是个随口妄言之人,既然他敢当众说是奉旨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于是出列奏道:“臣请陛下息怒。此事尚未定论,请陛下先放了三位国公和李沐,待事情有个定论,再定罪不迟。”

李世民这时也回过神来,真要一口气将这三人拿下治罪,恐怕整个天下就乱了。

甚至,李世民不确定,一夜之间,长安会不会再起燃起战火。

刚好房玄龄送上一个台阶,李世民岂有不抓住之理?

于是李世民道:“那就依中书令所言,朕暂且放了他们。”

此话一出,武士们皆收手而退。

长孙无忌急了,他上前一步,正要向李世民谏言,却被房玄龄怒目逼退。

而此时,刚被武士松开的李靖,竟强硬地上前一步,奏道:“臣请陛下下旨,册封李沐为嗣王,以安朝野之心。”

李世民大怒,自己刚想息事宁人,却被李靖如此相逼,他站起身来,刚要再次喝令武士将李靖拿下。

此时,秦琼紧跟李靖,奏道:“臣请陛下下旨,册封李沐为嗣王,以安朝野之心。”

李世民气得手指乱抖,指着李靖、秦琼,说不出话来。

让长孙无忌想不到的是,在李靖、秦琼二人之后,魏征上前道:“臣请陛下下旨,册封李沐为嗣王,以安朝野之心。”

尉迟恭、程咬金犹豫着对视一眼,往后退了下去,对他们来说,需要的是维持现状,而不是要为李沐争什么嗣王的爵位。

“臣等附议。”有数十个排在队列靠后的官员站出来奏道。

长孙无忌猛地回头看去,这些品阶低的人之中,甚至有自己麾下的亲信,长孙无忌蒙了,他自然知道这些是什么人,这些人的背后是五姓世家啊。

什么时候,五姓也与李沐站到了一起?

长孙无忌突然感到自己被孤立起来,他感到无比的恐惧。

李世民此时与长孙无忌一样,感到从心里冒出的无助感,他颓丧地一屁股坐回龙椅,虽然心中愤怒,可局势已经到了即将失控的地步,容不得他姿意妄为。

杀李沐,本不是他的初心,可李沐当殿承认是李建成之子,触碰了他的逆鳞。

可如今逼三公,两大将军相逼,李世民感到今日杀李沐是不可能了,区区一个李沐,不值得他拿着江山去赌。

李世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既然诸公都如此说,那朕就……。”

“且慢。”

李世民大怒,今天喊“且慢”的人太多了,现在又是谁?

等眼睛扫去,这才发现这次是长孙无忌喊的“且慢。”

于是李世民硬按捺下性子,想听听长孙无忌能说出些什么?

长孙无忌大喊“且慢”之后,心中却是无底,他只是冲口而出。

想到自己一番布置,最后竟落下这么个结局,心中的懊恼之意,已经沮丧得了极点。

可他不甘心如此,长孙无忌冲着李承乾一而再,再而三地施眼色。

无奈李承乾却不理会他这茬。

在李承乾心里,今日的朝斗本就不是他的战争,只不过是看在长孙无忌的面子上,和对李家庄中天雷的垂涎。

可到这个时候,李承乾已经明白,胜利的天平在哪了个方向,他岂会冒着得罪殿中这五大巨头的风险,去为长孙无忌说话。

开玩笑,这五人手中的军队,如果集结起来,足以与父皇手中的军队分庭抗礼,就算加上自己手中的东宫卫率,也是杯水车薪。

所以,李承乾聪明地选择了两不相帮,两不得罪,做只将头埋进沙里的驼鸟。

长孙无忌只能自己亲自上阵,他奏道:“陛下万万不可册封李沐,李沐的身世尚且存疑,如果册封错了,岂不贻笑天下?”

李世民这是久旱遇甘霖啊,连忙道:“辅机所言甚是。”

可李靖却不放过长孙无忌。

“司空此话让某很不解,今日朝会,司空全力指控李沐是息王之子,并一力怂恿陛下将其以逆臣之罪惩处,如今却道李沐的身世存疑,否认李沐是息王之子,用意何在?敢问司空,现在你又有何证据证明李沐不是息王之子呢?”

满殿的目光射向长孙无忌,其中有幸灾乐祸的、同情的,但绝不少鄙夷的目光。

确实,自己证明自己是错的,相当于自己打自己的脸。

可长孙无忌此时已经顾不得了,他明白,如果今天李沐真被册封为嗣王,那自己将迎来的是李世民的责备和李沐全力的反噬。

李世民的责备或许自己还能抗过去,可李沐的全力反噬,自己恐怕抗不过去,更别说如今李沐整合起这么多的实力权臣,甚至还有五姓世家。

长孙无忌想到此,大声向李世民道:“陛下,臣有证据,可证明李沐绝不是李建成之子。”

一时间,大殿中一片寂静。

群臣的心里,似乎有一种失望的惆怅,原来李沐真不是李建成的儿子。

所有人内心都选择了李沐是李建成儿子,这倒不是所这些人都忠诚于死去十一年的李建成,而是人性本恶,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种无言的破坏欲,下意识之中,唯恐天下不乱,只是因教育和道德约束,将它紧锁了起来。

此时大殿中,“嗤……”地一声,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冷笑。

而这之后,无数的嗤笑声响起。

一个指证李沐是逆臣之子的人,一息之间,如今却要拼命证明李沐不是逆臣之子。

这恐怕是这天下最大的笑话了。

食言而肥,太不要脸了。

李世民竟没有心思去追究是哪个不懂事的大臣,敢君前失仪。

而长孙无忌更是没有心情去理会。

“司空的证据是什么?”李世民沉声问道。

长孙无忌道:“据臣所知,李沐生辰是四月初九,如果按此日子往前推十月,李沐母亲怀有身孕的日期应该在玄武门事变之后的数天,如此,李沐怎会是李建成之子?请陛下明察。”

第二百六十三章 我就是息王之子

殿中随之发出一阵嘘声。

这倒不是怀疑长孙无忌的证言,反而是认同长孙无忌所说是真。

确实,没有人能在死后,还让女人怀孕的道理。

只是,群臣们对于长孙无忌明知道李沐不是李建成之子,却无耻地坐实李沐是李建成之子的行径,发出满殿的嘘声,以示鄙夷。

面对长孙无忌的证词,李世民心里重重地吁出一口气,用这样的方式被逼着册封李沐为嗣王,对一个怀有雄心的帝皇来说,是一种耻辱,如同生吞了一只苍蝇一般,令人作呕。

幸好,长孙无忌的证词,不至于让朕太失了颜面,李世民此时竟对长孙无忌生出一丝感激之意来,全然忘记了今日所受全拜长孙无忌所赐。

“诸公以为司空所言,如何?朕倒是觉得,册封之事关乎国本,不宜草率。既然司空有证据证明李沐并非息王之子,那朕就不再追究李沐身份之事,诸公以为如何?”

李靖、秦琼虽然知道李沐的真实身份,可无意去拆穿此事。

二人此来,本意并非为了李沐受册封,而是保李沐性命无虞。

这样的结局既能让李沐安然无恙,也能不将皇帝逼到撕破脸的程度。

所以,二人相视一顾,向李世民拱手道:“皇上圣明。”

魏征见李靖、秦琼临时变卦,选择了妥协,知道以自己一人之力,恐怕再坚持,也是与事无补,更会遭到李世民的猛力反击。

所以也躬身道:“皇上圣明。”

尉迟恭、程咬金的心里是复杂的,他们其实明白长孙无忌的意思,如果李沐没有与他们发生纠葛,他们自然是站在长孙无忌这一边,或者冷眼旁观李沐去死。

可白酒的利益,加上二人子侄就在神机卫中,而且与李沐结拜成了兄弟,这对二人来说,李沐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利益,李沐一旦失势被杀,最大的受益人是长孙无忌,而他们不但无法获利,甚至手中已经到手的利益也会被长孙无忌抢去。

这,是他们无法容忍的,所以,他们甚至宁愿得罪长孙无忌、触怒李世民,也要为李沐脱罪。

在他们眼里,先不说李沐有没有能力向他们复仇,就算有能力向他们复仇,他们也不怕,凭着手中掌控的实力,自保无虞。

而他们更不相信,李沐会傻到向他们复仇,所以,李沐是不是李建成的儿子,对他们来说,不重要。

重要的是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自然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李世民的表态,让尉迟恭、程咬金也松了口气,册封不册封李沐,本就不是二人想要的,只要李沐一切如旧,他们就算达到了目的。

所以,二人相视一顾,也躬身道:“皇上圣明。”

长孙无忌松了一口气,李沐只要不被册封为嗣王,那就依他现在的爵位和官职,还远不是自己的对手,只要维持住现状,自己就可以慢慢想办法,将其压制住,再想法灭了他。

李世民见李靖等人都松了口,自然心中大松一口气,这样的结局,皆大欢喜。

一时间,大殿中气氛活跃起来,所有人都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甚至露出了笑意,今日朝会之后,歌照唱,舞照跳,妹照泡……。

可所有人都忘记了一个人,那个被人唤作“鲁县子”的人。

“我就是息王之子。”

在所有人都弹冠相庆,今日凶险的一天圆满收场的时候。

被武士放开的李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御阶前。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声音不大,却异常地清晰。

我就是息王之子。这句话刷新了所有人的认知。

没有人说话,连长孙无忌也惊愕地看着李沐,仿佛是在看一个自寻死路的疯子。

难道他真的会以为,认了李建成之子,就会被册封为嗣王?

这是这一瞬间中,绝大多数人心中的疑问。

所有离李沐距离近的官员,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生怕粘染到李沐身上的晦气一般。

就连李靖和秦琼也惊讶地看向李沐。

李沐真疯了吗?

未必,其实李沐心中现在前所未有地清醒。

在这一刻,李沐已经试探出李世民的底线,那就是李世民今日绝不会公然杀害自己。

而李靖、秦琼的目的,也仅仅只是护住自己的性命,并不是在全力支持自己。

他们异口同声地进言,要李世民册封自己,不过就是在提条件,所谓讨价还价,这就是一个筹码。

这不过就是一场君臣之间的交易。

交易的目的,李世民要的是名声和朝堂的安定,李靖等人要的是自己活着,还有不至于太得罪李世民。

尉迟恭等人只希望利益得以保全。

而长孙无忌在达不到原本的目的时,现在全力想要的是维持现状。

更多的官员们,只是在一边当观众,内心里或许唯恐天下不乱,希望闹得更大更好。

可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李沐也在心里拷问自己,作为一个当事人,却被所有人选择性的遗忘,甚至没人来问问自己的意见。

所以,李沐向所有人清晰地说出了,自己要什么。

我就是息王之子。

而这句话从李沐嘴里说出,是要付出代价的。

李世民经过短暂地惊愕之后,右手猛地一拍龙椅的把手,霍地站起身来,指着李沐声嘶力竭地喝道:“李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李沐此时已经不再慌张,因为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李沐平静地回答道:“臣只想问问陛下,常玉之死如何了结?”

李世民心中一震,也为之一松,原来此子要的是这个。

李世民缓缓地坐了回去,不再出声,只是眼光看向了长孙无忌。

这个锅,朕不替你背。这就是李世民的态度。

李沐成功地吸引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这就是他说“我就是息王之子”这句话最大的目的。

如果不说这句话,他的存在被所有人忽视,要让所有人都能听他说话,听见他说话,只能用非常手段。

而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

七十五万字后的感言

写到今天,总共已经写了七十多万字了。

更新也已经满六十多万字了。

胸口有些话总是泛到喉咙口,总想说点什么。

所以,就开单章聊一聊,反正是公众章节,不收费的。

没兴趣的书友权当没看见,点右上角x关掉即可。

写隐龙惊唐,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写成一本爽文。

而且到现在,也没有想过把它后续改写成爽文。

这可能会不符合大众的口味,可本人的能力所致,无法改变。

可能是年龄和性格有关,也可能是自己做读者的时候,也一直不看爽文的缘故。

在我的心里,历史穿越文应该是一种厚重、费劲、偶尔有如释重负感觉的叙事文。

凭着作者自己对那个时代的理解,去重新阐述另一个比较另类且不一样结局的时代。

以此来弥补自己心里看到那个时代所产生的遗憾和迷惑。

所以,隐龙惊唐的写作就是基于此。

我希望自己能阐述出历史的厚重和政治的阴暗;

我希望自己能刻画出人性的善变和妥协时的无奈;

我希望自己能描绘出除眼前的龌龊之外,还有诗与远方。

主角不是一个完人,他有勇敢也有懦弱,他有激情也有妥协,他有果断也有犹豫,他有深情一片也有虚与委蛇。

而整本书的主线,在于主角的身世是扑朔迷离的。

对,你没看错,是扑朔迷离。

一切的答案,就在“隐龙惊唐”四个字里。

主角不会发动内战,在我的心里,血与火总是应该燃烧在国界之外。

主角不会是种马,也绝不会一夫一妻,这个时代,怎么可能?

不用说是皇帝,只要是五品以上,皆可置媵三人,更别说一、二品大员了。

这样的社会环境里,主角要专情于一人,恐怕太奇葩了。

而联姻是这个时代必不可少的政治手段。

所以,主角不会去标新立异。

主角最后必须是皇帝,否则也不会有隐龙二字了。

主角不可能去刺杀李世民,如果再次骨肉相残,那与李世民何异?

好了,剧透就到这了。

我还得码字去。

最后说一句,这本书只要有一个人还在看,我就会正常完本。

感谢书友们的支持!

第二百六十四章 李淳风的预言没错

ps:感谢书友“胖丫”投的月票,书友们的支持是我码字的动力。

李沐道:“长孙无忌为了一己之私,私设公堂,残害常玉的性命。敢问陛下,敢问在场诸公,天理何在?”

长孙无忌明显感到自己处境的危险,他嘶声分辨道:“常宝是逆臣。”

李沐道:“司空真是健忘。刚刚陛下就说了,不再追究李沐身份之事。既然沐是息王之子的身份那不再被追究,何况是息王区区一个亲卫。”

长孙无忌哑然。

李沐转向群臣道:“玄武门事变之后,陛下就明令禁止追究太子府、齐王府从属罪责,若有出首者反治其诬告之罪。今日司空长孙无忌刻意提起当年玄武门之事,残害当年息王从属常玉,诬陷本人,用意何在?想当年太子府、齐王府从属何止千万,在场诸公中想必也是大有人在,如果今日长孙无忌私欲得逞,不知道哪日又会故伎重施,将屠刀放置在诸公头上,到那时,诸公如何自处?”

李沐的话挑动了许多官员的愤慨,确实啊,李建成是唐公世子,李渊立国之后便是大唐太子,在位九年,加上齐王李元吉,这门下旧臣故吏何止万千,真要是被追究起来,哪个都跑不了。

李世民当年也因为如此,才下了明令不再追究,用意就是安定人心。

如今被李沐如此一挑拨,群情沸腾起来。

长孙无忌脸色铁青,他大喝道:“李沐,你这是血口喷人,老夫此举为得是陛下的江山社稷稳定。”

李沐哂然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陛下江山,可实际上,不过就是为了你自己一己私欲。”

长孙无忌指点着李沐怒声道:“你……。”

李沐转向李世民,道:“陛下,臣有证据。”

李世民深蹩着眉头,道:“讲。”

李沐转身面对群臣道:“想必诸公也听说了,沐奉旨与五姓昨日商谈直道扩股之事。可就在沐昨日离开安仁坊,去往交通监的路上,被八名刺客以弩箭行刺,若不是我的车厢坚固,恐怕早已死于非命。”

昨日刺杀之事,许多品阶低的官员,尚未得知,此时听李沐一说,一片哗然。

官场中的规矩,可弹劾、可诬告、可使阴谋,却不得行刺,因为如果此例一开,倾轧的敌对双方,就会无所不用其极,如此,朝堂就乱了,人人自危。

所以,行刺之事,是历来官场大忌。

李沐继续道:“之后护卫尽力捕杀,擒获一个活口,从他口中得知,指使行刺之人,是五姓中的范阳卢挺、荥阳郑之桓。可就在我前往宣阳坊抓捕卢、郑二人时,却在务本坊与平康坊之间,与卢、郑二人撞上,当我下令护卫抓捕卢、郑二人后,司空长孙无忌却意外出现,指责我不该抓捕卢、郑二人。”

说到此处,李沐故意停顿了一下,大殿内群臣窃窃私语,有些胆大的,对着长孙无忌开始指指点点。

长孙无忌的崇仁坊,与事发地点不过就差了个转弯,李沐虽然没有明说,可谁都能想到,长孙无忌是不是与卢、郑二人有牵连。

长孙无忌正要开口反驳,李沐却抢先开口道:“或许司空可以将其解释为巧合。诸公且往下听。”

被李沐抢先主动说出巧合二字,长孙无忌只能闭上嘴,继续听李沐往下说了。

“之后,司空赶往东宫,不久之后,太子殿下率东宫卫率亲自前往平康坊,抓获常玉,却送往了司空府。沐当时正在交通监与五姓商谈扩股之事,得知此事之后,率护卫赶往司空府要人,却正好撞上太子殿下从司空府出来,于是,就有了冲撞太子一说。”

李沐的话并无一句虚言,让长孙无忌无从反驳。

可李沐的话中之意,却将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了一点,那就是巧合,有太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谁都在心里怀疑,行刺李沐,是长孙无忌与五姓的合谋,而目的就是直道扩股一事。而今日朝堂指认,不过是行刺不成之后的第二计。

如此看来,长孙无忌与五姓世家有勾连,就不是空穴来风了。

“之后的事,诸公想必已经都知道了,常玉被害,司空持口供指证沐是息王之子,太子殿下佐证司空手中口供是真,直到现在,司空突然反口,指下沐并非是息王之子。沐就想问问诸公,天理何在?如果此事发生在诸公身上,诸公如何自处?”

“今日,长孙无忌指证常玉是逆臣,你可以不说话,因为你不是息王从属;接着长孙无忌指证我是息王之子,你依旧可以不说话,因为你与息王无关;最后,长孙无忌指证你们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人站出来为你们说话了。常玉不过是息王亲卫,这些年来在凉州一直安分守己,来了京城投奔我,开了一家酒楼,从无违法之事,却一夜间,被长孙无忌以莫须有的罪名,命丧黄泉,敢问诸公,天理何在?”

说完,李沐转身向李世民躬身道:“臣恳请陛下治长孙无忌诬陷之罪、草菅人命之罪。”

莫须有三个字,刺痛了在场官员的心,有近七成以上的官员出列,跟随着李沐身后奏请道:“臣等恳请陛下治长孙无忌诬陷之罪、草菅人命之罪。”

长孙无忌犯了众怒了。

李世民见此情景,已经是胸中盛怒。

此子太过危险,几句话就煽动了群臣,看来李淳风的预言没错,李沐果然是能乱朕江山之人。

可现在情景,该如何应对呢?

李世民的手指迅速地弹动起来。

长孙无忌眼见自己成了众矢之的,一时急火攻心,竟“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人也随之晕倒在地。

李世民见了,心中一宽,暗道辅机啊,你这口血吐得正是时候。

于是,李世民赶紧起身道:“来人,快扶司空进内殿,令御医好生诊治,不得有误。”

再转头对群臣道:“今日之事,明日大朝会再议,退朝。”

说完,竟不等朝堂诸公回话,甩袖而去。

这一幕,太出乎李沐的意料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无颜以对

这算是什么?落荒而逃吗?

李沐自然不会有如此看轻李世民的想法。

李沐心中明白,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李师说得没错,是该让这些老臣们动动筋骨了。

想到此,李沐转身向李靖、秦琼揖身道:“谢过二位国公仗义援手之恩。”

又转向朝臣揖身道:“沐替常玉在天之灵,敬谢诸公仗义出言之德。”

许多朝臣们皆回礼道:“我等惭愧。”

但更多的人都默默地转身离去,因为他们知道,凭一时血气,得罪了皇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远离是非,方是保全之道。

甚至有的人,已经暗暗决定,明日还是称病请假了。

尉迟恭、程咬金盯了李沐好久,终究是没有上来与李沐说话,二人一起离开了大殿。

只有李靖、秦琼,还有房玄龄三人轻移脚步,来到李沐面前。

房玄龄未言先叹道:“李沐,老夫在过年你过府时,曾经告诫过你,不可鲁莽,今日之事,正是因为你的鲁莽而起。有些事,事实是一回事,说破了又是一回事,况且,为一个区区常玉,值得吗?”

“房公训斥,沐受教了。”李沐躬身应道,“只是沐不后悔,沐知道房公心中所图的,是一个盛世,可一个连真话都不敢说的盛世,便是房公心中所愿吗?再有,常玉虽然是息王亲卫,可却是沐自小良伴,如果沐连自己的亲人遇难,也不敢为其出头,沐有何颜面存活于世?难道这样的我,才是房公心中想见到的吗?”

房玄龄张口结舌,好一会才叹息道:“看来,老夫是无法劝得动你了,罢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蹒跚离去。

听着李沐对房玄龄的话,李靖、秦琼的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柔意。

李靖道:“李沐,离宫之后,速回李家庄,若没有什么事,万不可出庄,待事情平息之后,再进长安城。”

李沐低头应是。

秦琼道:“也不必太担心,此事终归会发生,早一时晚一时罢了,不过某还是那句话,万事以天下为重。”

李沐低头应是。

李沐随着李靖、秦琼出了宫,与二人告别之后,走向自己的马车。

等在含光门外的常绿云见李沐出来,忙迎了上去。

“能救出我爹吗?”

李沐悲伤地摇摇头。

常绿云以为李沐摇头,只是没有办法救出父亲,虽然失望,可看到李沐难受的样子,还宽慰道:“你先别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李沐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地上马车,去了安仁坊。

路上,李沐终于在常绿的追问下,将常玉已经被长孙无忌杀害的实情说出了口。

常绿云闻听之后,竟晕厥了过去。

李沐赶紧掐人中呼喊,常绿云才悠悠醒了过来。

只是常绿云愣愣地没有说话,眼神空洞,让李沐担心不已。

“据长孙无忌说,常大叔在昨夜被害的。绿云,对不住,是我无能,救不了常大叔,不过你放心,此仇我一定会报。”

常绿云无力地说道:“人都没了,复仇何用?父亲说过,求仁得仁,复无怨怼!这是父亲自己的选择。”

李沐内心的懊恼无以复加,如果常绿云象上次常玉被抓时一样,对自己拳脚相加或者恶言相向,李沐还会觉得好受些,可现在常绿云竟然不哭不闹,让李沐无比的难受。

在李沐心中,常玉一直如同一个慈祥的长辈,可现在,常玉突然就没了。

这让李沐心中如同失去了一种精神支柱,同时感到非常地自责。

常绿云的眼神慢慢聚焦在李沐的脸上,她道:“我爹为你而死,是他的本份,因为他是你爹的亲卫。可我身为女儿,不能不替他复仇。”

李沐应道:“是。”

“我能动用狼牙卫吗?”

李沐心中一惊,道:“不能。此时万万不能,就算你能杀了长孙无忌,恐怕狼牙卫也会因此暴露,而被李世民派兵剿灭。”

常绿云突然低吼道:“狼牙卫是父亲一手缔造的,父亲死了,他们现在听我的。”

李沐闻听,心中一紧,连忙劝道:“如果你将整个狼牙卫送入死路,我想常大叔在天之灵,不会瞑目的。现在要紧的是,先将常大叔的遗体要回来,让他入土为安,再商量复仇之事。”

顿了顿,李沐叹道:“或许明日我就逃不过一死,可我不希望我死之前,看着你死。相信我,如果我不死,就一定会替常大叔复仇的。”

常绿云狠狠地瞪着李沐,如同下一刻便要拔剑相向一般。

李沐平静地看着常绿云。

一直安仁坊到了,常绿云才松懈下来。

这一松懈,常绿云便痛哭出声,凄惨如杜鹃泣血。

李沐默默地下了车,任凭常绿云在车里发泄着。

李沐下令,聚集起宅子里的所有护卫。

然后静静地坐着。

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常绿云进来了。

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李沐起身道:“绿云,梳理一下,咱们该去接常大叔回家了。”

常绿云点点头道:“你……方才说明日或许逃不过一死,是何意?”

李沐苦笑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不必太纠结。”

“可如果你死了,怎么替我父亲报仇?”

“我只是说说罢了,应该有惊无险。你知道的,凭神机卫的战力,皇帝想要杀我,那至少得往里垫上万条性命,这笔帐相信皇帝算得过来。”李沐宽慰道。

可其实李沐心里明白,这虽然是事实,却取决于李世民站在什么立场去算这笔帐。

如果李世民真狠下心来,欲一劳永逸,宁愿用上万人的命来换李沐的命,那李沐就算是有通天之能,也无法顶得住二、三十万禁军的围攻。

况且,李沐现在真已经不是当初刚来长安时,那个光脚少年了,如今不但穿着鞋,而且鞋还不错。

环境逼得李沐无法率性而为,因为他的身后有上万百姓在为他工作,以求得他的庇佑,还有他的娘和弟弟李沂。

如果自己真有不测,李沐无法想像李世民会如何对待他身后的这些人。

第二百六十六章 杀机已动

会不会重演玄武门之后,太子府与齐王府内,那血腥罪恶的一幕。

常绿云默默地看着李沐,半晌道:“逃吧。我护送你出城。”

“逃?”李沐摇摇头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李家庄在那,我怎么逃?我如果逃了,整个李家庄就会成为李世民泄愤的出气口。”

“那你想等死吗?”常绿云语气变得犀利起来。

李沐道:“蝼蚁尚且惜命,何况人乎?我不想死,但我不能只为我一个人活着,而让整个庄子的人替我去死。你放心,以庄子里的实力,我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好吧。你既然想好了,那就听你的。我去梳理一下,去接父亲回家。”常绿云又哽咽起来。

李沐道:“好。”

半个时辰之后,李沐、常绿云率领数十护卫来到司空府门前。

长孙冲并没有为难之意,人死为大、人死罪消,没有人与一个死人过不去,他令府卫将常玉的尸体抬了出来。

李沐、常绿云上前,掀开蒙在上面的白布,才看见常玉满身的伤痕,而胸口的刀痕更是让人触目惊心,毛骨悚然。

这刀痕绝对不是因为刑讯,而是谋杀。

李沐咬着牙齿,将快要失控的常绿云拉止身后,对护卫下令,将常玉抬上自己的马车。

然后上马,离开。

其间,李沐与长孙冲无一句话交流。

因为双方都知道,事情到了这份上,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接下来的,那就是不共戴天、不死不休了。

长孙冲默默地看着李沐远去,心中感叹,曾几何时,此子与自己家,关系亲密得如一家人,可人生如梦境,一朝醒来,却物是人非。

……。

承庆殿中。

李世民正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长孙无忌。

“辅机啊。朕没有在当场拆穿你与太子的谎言,是看在你我多年的情份上,不忍让你当众失了颜面,可这并不代表着朕可欺。”

长孙无忌泣拜道:“臣有此举,绝非为了自己私欲,而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啊。”

李世民幽幽道:“若非为此,朕岂会容你?”

长孙无忌心中放下一块大石,李世民这样说,那就表示不愿继续追责了,于是,长孙无忌便将祸水东引了,“臣谢陛下不罪之恩。只是臣觉得李沐嫌疑确实很大,还望陛下明察。”

“你真觉得李沐是李建成儿子?”

“臣至少有九成把握。”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如果现在罢手,不但在李世民面前交待不过去,恐怕李沐也不会放过自己。

所谓打蛇不死,必遭反噬,长孙无忌只能将错就错,干到底了。

“陛下试想,常宝是李建成亲卫,李沐与他非亲非故,却十一年伴随李沐身边,这其中必有隐情。”

李世民微微点头,他沉吟道:“这话有些道理,只是朕不明白,李靖既然密查李沐身世,如果李沐真是李建成的儿子,李靖为何会隐瞒不报。”

“臣有句话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讲。”

“臣在想,会不会李靖有意替李沐隐瞒……?”

“不会。”李世民大喝道,阻止长孙无忌继续往下说,“药师乃朕肱股之臣,岂会为一个稚子背叛朕?”

李世民的声音越说越低,因为他突然发觉,自己其实也没信心。

长孙无忌没有再落井下石,因为他清楚李世民的个性,有些话只要点一下就够了,讲得太多,反而适得其反。

李世民的手指又开始在衣襟上弹动起来。

长孙无忌眼尖,他看到之后,心中暗喜,这肯定不是针对自己的。

此时,袁仁国上前来,向李世民呈上一叠奏折,低声道:“雍州周边各地官府传来急报,李沐身世的传言已经沸沸扬扬。”

李世民一愣,迅速抽了一本,打开一看,果然如袁仁国所言,他将手中的奏折往长孙无忌那一扔,又打开好几本,都是上奏此事的。

李世民大怒道:“究竟是何人在其中作祟?”

长孙无忌看过之后,轻轻合上奏本,道:“那就要看此事发生,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李世民心中一动,眼神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赶紧放下手中奏本,拜伏道:“臣以性命担保,此事绝非臣所为。”

李世民闻听,心中叹了口气,暗想此时此景,身边真少不了长孙无忌,于是选择相信长孙无忌所言。

“辅机以为,谁最有可能行此事?”

长孙无忌暗松一口气,想了想道:“以臣判断,有两种可能,一是李沐自己散布此言。”

李世民蹩眉想了想道:“李沐此举何意?”

“置死地而后生。”

李世民先点点头,继而摇摇头道:“李沐就算想如此做,恐怕也没这份能耐。”

长孙无忌见挑拨没有成功,马上顺着李世民的话头道:“确实,李沐进京不过一年,就算想这么做,恐怕还没有这份能耐。”

李世民问道:“还有一种可能是谁?”

长孙无忌答道:“五姓世家。”

“用意何在?”

“搅乱朝堂,混水摸鱼。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李世民闻听,信了九分,怒喝道:“这些世家,待朕透出手来,必要让他们好看。”

长孙无忌听了,背后一凉,连忙岔开话题道:“皇上,臣以为,今日不该轻易让李沐出宫,如果当殿将他拿下,就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李世民闻言皱眉道:“辅机是想让朕再背一次骨肉想残的罪名?何况,如果今日拿下李沐,你以为李靖、秦琼会善罢干休?”

长孙无忌拜伏在地,道:“臣万死。”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道:“罢了,辅机起身吧,这么大年纪了,还动不动就跪。来人,赐坐。”

长孙无忌起身道:“谢陛下。”

“辅机啊,如果李沐真是建成之子,你说说,朕该如何处置他?”

长孙无忌手掌崩直,横过来,往下狠狠一划。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说道:“可朝中那么多大臣,会如何对朕?朕又如何应对天下悠悠之口呢?”

“陛下勿须烦忧此事,其实李沐已经主动将罪名送到陛下面前。”

第二百六十七章 君臣密谋

李世民叹道:“可朕心里有些舍不得啊,此子确实有能为,朕原本还想将他留给太子。”

长孙无忌道:“陛下说得是,就连臣心里也觉得可惜,可是反过来想,越有能为之人,越是危险。如果不在他羽翼未丰之时铲除了他,等到日后,可就麻烦了。”

“唔……。辅机言之有理。”

“臣反倒是有些担心,李沐手中的神机卫。”

“是啊。”李世民也有些发悚,“好在朕派了苏定方去了神机卫,加上神机卫人数不多,京城中南北衙十二卫禁军,合起来有二十五万人,就算神机卫战力再强,也逃不过朕雷霆一击。”

长孙无忌一听苏定方的名字,心头一阵厌烦。

苏定方原本只是个无名之辈,当年以二百骑突袭突厥颉利可汗得手,立下赫赫战功,长孙无忌前去延揽他,苏定方却不知好歹,居然拒绝了长孙无忌。

于是,长孙无忌一怒之下,便将他的封赏等级硬压了下来,如果不是李靖坚持,恐怕连个中郎将也得不到。

所以,现在听到李世民提起苏定方,长孙无忌便有了落井下石的念头。

“臣以为,苏定方未必会忠心于皇上。”

李世民皱眉问道:“辅机此话何意?”

“敢问苏定方入神机卫,是何人举荐?”

李世民一愣,随即想起,苏定方虽然是自己派去神机卫的,可举荐他的是李靖和秦琼。

“辅机的意思是说……?”李世民这下真有些耐不住了。

长孙无忌阴阴地说道:“陛下不可不防啊。”

李世民道:“那如何补救?”

长孙无忌道:“臣判断李沐现在肯定不在安仁坊了,而是去了李家庄,这等于放虎归山。好在他羽翼已成,陛下只要派一卫禁军共二万人,包围李家庄,然后传旨让他明日来朝,他若来,则任由陛下处置,若他不来,则有抗旨不遵的罪名等着他,如此陛下便可下旨,令禁军剿灭了他。”

李世民点头道:“善,辅机果然智谋过人。那就让吴国公尉迟恭率左、右威卫前往李家庄。”

长孙无忌一听,忙道:“陛下,万万不可。”

李世民不解道:“辅机难道连敬德都不信任,怀疑他对朕不忠吗?”

长孙无忌道:“臣没有怀疑吴国公,只是陛下不知道,当日陛下扩编神机卫,朝中大臣皆有将自己子侄送入神机卫,臣听说李沐与吴国公庶子尉迟环结拜为兄弟。如果陛下令吴国公去,臣怕会耽误了陛下的大事。”

李世民眼神古怪地看着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老脸一红道:“臣万死,当初没看透李沐的狼子野心,也将庶子长孙涣送入了神机卫,不过陛下放心,臣已经将长孙涣逐出了家门,此次如果长孙涣敢有丝毫不臣之举动,臣亲手杀了他,以谢陛下。”

李世民这才收起了脸上的古怪之容,问道:“那依辅机的意思,该派谁去呢?”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潞国公侯君集。”

李世民又皱起了眉头。

长孙无忌连忙解释道:“陛下放心,虽然潞国公也派去了庶子候勇,但候勇不堪忍受李沐的羞辱殴打,已经逃回潞国公府,潞国公因此对李沐心生怨恨,正愁找不到机会报复。派潞国公去,绝不会误了陛下大事。”

李世民闻言,颌首道:“依辅机所言。来人,传潞国公侯君集。”

……。

李沐回到李家庄,随即命人为常玉摆放灵堂。

而此时,李沂前来。

李沂拉着李沐来到一处宅子里。

李沐进去才发现,除了苏定方之外,几乎所有神机卫队率以上人员,已经全部集结在此。

见李沐到来,所有人抱拳单膝跪下施礼道:“拜见主公。”

李沐心中一激零,忙上前一个瞧瞧扶起道:“诸位兄弟,这是为何?”

领头的李师道:“主公还要对兄弟们隐瞒你的身份吗?”

李沐一听,便明白李师是始作俑者,瞪了李师一眼,但心中明白,自己的身份恐怕瞒不住了,这些人许多都是官宦人家出身,消息的渠道灵通得很。

于是沉声屏息,走到主位上坐下,道:“既然兄弟们都知道了,那我便不再隐瞒,没错,我就是息王之子。”

这话在李沐口中被证实,让在场的将领们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李沐对众人的反应有些意外,难道兄弟们不知道息王之子代表的是什么含义吗?

李沐转脸问道:“大哥,这是你的主意吧?”

李师笑嘻嘻地应道:“是。”

李沐起身朝众人一拱手道:“虽说我是息王之子,可却未被朝廷所承认。况且,诸位都知道息王之子意味着什么,这并非是荣华富贵之途,反而是凶险万分,沐希望诸位兄弟考虑清楚。”

李师当先跪下道:“既然奉四弟为主公,则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唯主公马首是瞻。”其余人都跪下答道。

这一幕,让李沐觉得特别地不真实,这些人里面甚至包括长孙涣、尉迟环、程处弼等人,难道他们也会与自己同生共死吗?

好象是明白李沐心中所想一般。

尉迟环上前道:“我等虽然出身世家,可在家中不过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庶子,承嗣蒙荫怎么也轮不上我们,不如随四弟搏一搏,或许还能为自己博取个远大前程。”

程处弼上前道:“今日誓言皆出于真心,就算日后朝廷真将主公列为逆臣,我等也必将追随主公到最后一刻。还望主公不要见疑。”

长孙涣轻声道:“四弟知道的,我已经无处可去。与其成为一个弃子,不如与四弟奋力一搏,也可为我娘争得一席之地。”

薛礼沉声道:“卑职唯将军马首是瞻。”

李沐问道:“到了此时,仁贵就不再请假,去亲手杀了家中贤妻?”

薛礼脸一红道:“卑职已经派人将拙荆接来庄中,望将军不要见责。”

李沐说道:“还有此事?我怎么会见怪呢?李沂,请娘好生照顾嫂夫人,一切用度皆由府中开支。”

“喏。”李沂应道。

第二百六十八章 箭在弦上

薛礼忙道:“将军盛情礼心领了,拙荆在庄子里,杨夫人已经安排了活计,就算卑职有不测,她也能靠自己活下去。”

李沐心中一动,说道:“仁贵切不可说丧气话,你可得好好活着,日后大唐的边疆,还得你去守护。”

李师笑嘻嘻地说道:“四弟的意思,日后大唐边疆就靠仁贵一人了。”

李沐这才发觉自己话中的语病,连忙正色道:“沐今日在此立誓,只要我还活着,在场的兄弟,有一个算一个,都将是我依存的肱股,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此誓言一立,所有人跪下齐声立誓道:“我等立誓,此生唯主公之命是从,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看着这一双双充满兴奋和热切的眼睛,李沐此时突然感觉到,自己并非一人在作战,而自己应该更早一些与他们沟通。

或许自己将人心想得太复杂了。

人,有时候,很容易满足,特别是在逆境之中。

而此时,护卫来报,常玉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

李沐朝众人一拱手道:“诸位兄弟且先回军中,我常大叔不幸遇害,我得去为他上柱香。”

众人回礼道:“主公请。”

李沐出门之后,李师突然追了上来。

李沐斜了他一眼道:“今日之事,怕是大哥怂恿的吧?”

李师笑嘻嘻地说道:“早晚都有这一天,早些定下名份,也好行事不是?”

李沐道:“行什么事?”

李师正色道:“四弟莫非就想在长安这么一辈子寄人篱下?”

李沐心中一动,站住问道:“大哥何意?”

李师道:“长安虽好,可毕竟是别人的地方,四弟如果想要有一番作为,何不出长安,寻一方乐土。”

李沐有些被李师说得有些意动,问道:“可眼下形势,恐怕陛下不会允许我出长安吧?”

李师诡异一笑道:“只要四弟有这份心思,就一定会有机会的。”

见李师不肯明说,李沐也没有追问的心思,眼下确实还没有实现这想法的条件。

“大哥是怎么说服这些兄弟的?”

李师微笑道:“四弟太小看了自己,李家庄内的一切,足以改变任何一个人,我只是将四弟的真实身份透露给他们,一切的决定都是出于他们的内心。”

李沐听了,心中突然明白过来,确实,封闭的环境、密集的训练和强大的实力,足以对任何人洗脑,这就象后世,蒋光头的儿子去了那个国家之后,就被洗脑,反对他自己的父亲一般。

人,终会因环境而改变,一个思想,一个主义……。

李术突然发现李家庄就是一个融炉,唐人尚武,崇尚强者,而李家庄的一切,足以让强者臣服。

李师见李沐沉默,便问道:“今日朝会,究竟如何?”

李沐将发生的事,与李师说了一遍。

李师皱眉道:“这不象是圣人的做法啊。”

李沐问道:“依大哥看,陛下该如何才符合他的做法?”

“圣人如果要对四弟不利,便会当场答应册封四弟。反之,如果圣人还想用四弟,则会降罪责罚,可如此不闻不问,就退了朝,确实让我想不通。”

李沐道:“会不会是长孙无忌突然吐血晕倒,陛下乱了方寸?”

“不会……。”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着,往常玉的灵堂方向而去。

仿佛是被李师这乌鸦嘴不幸言中一般,在李沐与李师刚刚为常玉上完香。

此时,李沂带着几个护卫匆匆跑来。

“大哥,庄子外斥候来报,有一支禁军朝庄子而来。”

李沐与李师皆闻言色变。

二人相视惊愕,难道李世民真要掀起一场内战不成?

关键是,李靖、秦琼等人怎会任凭李世民出动禁军,而无一丝作为。

李沐想不明白,李师更想不明白。

“来了多少人?”李沐问道。

“大概有二万人。”

李师突然道:“右卫,一定是候君集的右卫。”

李沐回头问道:“有什么讲究吗?”

“方才四弟说了朝堂之上,尉迟恭、程知节二人今日与你有援手之举,按理说,圣人不会再派这二人来攻打李家庄,那南衙十二卫中,除去家祖和秦国公掌握的几卫之外,唯有候君集的右卫了。”

说到此处,李师脸色有些古怪。

李沐问道:“还有什么?”

李师道:“候君集领右卫而来,那右卫将军刘师立恐怕也来了。”

“刘师立?”

“对。”李师凑到李沐耳边低声说道,“这二人在当年玄武门事变九人之中居其二,如今四弟身份几乎已经人尽皆知,可要小心应对。”

话中的意思,李沐听懂了。

李沐却挑了挑眉毛道:“你的意思,是怕神机卫干不过右卫?”

李师打着哈哈道:“四弟能这么想就好。”

李沐转头对李沂道:“禁军相距多远?”

李沂答道:“来报时,说是刚出城门,现在恐怕不足二十里了。”

李沐下令道:“神机卫全员集结,李师率二营前出庄门外待命,李沂率一营庄门内策应,薛礼率三营上墙以弩箭替李沂压阵。”

“喏。”

这时李师问道:“中郎将苏定方怎么处置?”

李沐问道:“你试探过没有?”

李师摇摇头道:“没来得及。”

时间紧急,李沐来不及多想,下令道:“如果苏定方不阻止神机卫调动,就不必理会他,若他阻碍……那就拿下他。”

“喏。”

军哨骤然响起,神机卫迅速调动起来。

……。

此次候君集临危受命。

如李师所料,所率的是他的嫡系右卫,可以自豪地说,右卫的实力可以碾压皇帝北衙的任何一卫禁军。

就是与李靖、李勣、秦琼的左卫、左骁卫和左、右武卫相比,也毫不逊色。

皇帝的旨意是包围李家庄,但李世民叮嘱过候君集,不得擅自进攻。

可候君集不这么想,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自从知道候勇在神机卫所受的苦难之后,候君集就在等待机会。

让李沐下地狱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李沐竟然是李建成之子。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一触即发

按候君集的说法就是,老子要替天除逆。

在离庄子十里地时,候君集就下令大军展开,呈进攻阵形。

刀兵在前,枪兵在后,弓弩手居后射住阵脚。

骑兵护住两翼。

候君集是战场老兵,闻听过李沐两次战胜胡人的赫赫威名,所以,他并不轻视神机卫。

但这不代表着他畏惧神机卫,因为他掌握着八倍于神机卫的兵力。

而且这二万兵,是他的嫡系,他很清楚右卫的战力。

所以,候君集坚信自己必胜。

而对于李世民的嘱咐,候君集也坚信,只要自己胜了,擒获李沐或者拎着李沐的头颅回去以,照样是有功无过。

候君集的命令被迅速执行下去。

候君集他看着远处依稀可辨的李家庄,此时有种心愿即将达成的畅快。

他甚至不想采取突袭,他愿意给李沐足够的时间准备。

候君集要的是彻底击败李沐,让李沐心服口服地跪伏在他的脚下,忏悔对自己的不敬。

可让候君集没有想到的是,他的麾下右卫将军刘师立提出了质疑。

“大将军,陛下旨意,只是包围李家庄,并无进攻李家庄的旨意,末将请大将军三思。”

候君集冷冷地斜了刘师立一眼道:“刘将军这是在质疑本帅?”

“卑职不敢。”

“你可知道李沐是何人?”

刘师立低着头,沉默不答。

“李沐,逆臣李建成之子也。你当年也是随同本帅伏击李建成、李元吉二逆的,难道不明白斩草除根的道理吗?陛下心中岂会没有此意?只是顾忌天下人悠悠之口,故不曾明言罢了。你我如果拿下李沐,为君分忧,除逆大功如囊中取物一般,你还待啰嗦甚么?”

刘师立却倔强地回答道:“大将军所言确实在理。但末将忠于王事,绝不敢有半点逾越,既然陛下只下令包围,那末将只能奉行包围的旨意,望大将军体谅。”

候君集脸上怒意勃发,大战将启,麾下将军却不听令。

“来人,将刘师立拿下。”

如果不是京城近在咫尺,阵前抗命,候君集恐怕下得绝不是拿下的命令,而是斩首,至少也得给刘师立二十军棍,才能立下军威。

刘师立霍地抬头,喝道:“大将军这是要违抗陛下圣旨吗?除非你将末将杀了,否则末将必会弹劾你。”

候君集闻言怒极反笑,竟挥挥手示意冲进来的亲卫退下,对刘师立道:“也罢,本帅不处置你,你现在立即回京,先陛下禀报吧。本帅要让你看看,陛下的心意究竟如何,到时除逆大功,就没你什么事了。”

刘师立一拱手道:“末将告辞,大将军好自为之。”

“滚。”候君集厉喝道,“传令下去,前军上压,至庄门百步前。”

“喏。”

……。

李家庄的城墙不高,只有一丈,因为朝廷有规制,庄墙不得高于一丈。

可李沐打了个擦边球,不允许高,那我就造得厚。

所以,李家庄的城墙,高一丈,厚也一丈,足够三马并驱。

并非李沐败家,而是李沐要在城墙上看风景。

当然,这只是对外的说词,其实李沐是想在城墙上布置改良后的重型床弩。

李泰指使死士袭庄之后,李沐就防备着有这一天的出现,下令在城墙上设置了重型床弩。

李沐此时站在门楼上,看着对面密密麻麻的禁军,心里也犯了愁了。

这可是禁军,一旦真动了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李沐想不明白,李世民真打算破罐子破摔,一拍两散了吗?

这不象是李世民的性格啊,李沐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候君集自说自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结果。

到了这份上,犹豫只能害死自己和身后的将士。

于是,李沐下令,凡接近城墙五十步者,格杀勿论。

令是下了,可李沐心里还是想控制战斗的规模,因为真要打起来,就算胜了,死得也是普通的士兵。

可此时,李沐看着禁军前军缓缓往庄门而来时,心里突然一动。

他令人取来一只喊话的铁筒。

从胸口取出李世民的御赐金牌,举在手里大声喊道:“这是皇上御赐金牌,我是武功县开国伯,此庄是皇上钦赐皇庄。尔等无端进攻,可是想谋反吗?叫你们主将前来答话。”

别说,还真有用。

禁军将士一听,便停住了前进的脚步。

有指挥的偏将往后跑去,禀报主将去了。

趁这个空隙,李沐召来李沂、李师、薛礼三人。

“李师,一会如果开战,你率二营迎敌,用意是拖住禁军前锋,为李沂创造战机。”

“薛礼,你的任务是用弩箭截断禁军前锋与中军的连接处,阻止中军接应前锋。”

“李沂,等李师搅乱禁军前锋之后,你率一营五百骑,迅速出庄门。”

李师皱眉道:“以神机卫的兵力,一、二营齐出,庄内就空了,万一战事胶着,后果不堪设想。以神机卫的战力,加上城墙的坚固,何不防守等禁军来攻,更为稳妥。只是我不知道四弟是何用意?”

李沐笑笑道:“一会儿,我将候君集引到禁军前锋的位置,而禁军前锋与庄门仅百步的距离,以二弟骑兵的速度,仅一息距离就可到达。候君集不清楚神机卫的装备配置和战力,就凭这一点,我们完全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或许还可以活捉他。此策虽然有风险,但成功的机会很大,可以一试。”

李师眼神一亮,道:“原来如此。”

于是李师三人拱手道:“遵命。”

这时,候君集策马行至禁军前锋处,李沐手中的御赐金牌确实是个难题。

不用说普通禁军将士,就算领兵的将领也不敢轻犯。

所以,候君集只能上前督战,否则无法令禁军进攻手持金牌的李沐。

在他看来,李沐不足二千的神机卫,面对二万禁军,是不敢出门而战的。

况且,禁军前锋三千人,足以抵挡李沐的进攻。

就算,神机卫战力再强,也不可能一息之间歼灭禁军前锋,而自己只要一看不对,就可以退回中军。

第二百七十章 候君集被擒

候君集没有一丝防备地来到前锋阵前。

“李沐。你手中的金牌已经不起作用了,本帅奉的就是陛下旨意,前来除逆的。你如果想活命,就开庄门投降,否则本帅一旦下令进攻,庄内必将玉石俱焚,到时悔之晚矣。”

李沐拿着铁筒喊道:“潞国公,陛下今日当殿承诺不追究我是息王之子,岂会出尔反尔?该不会是你假传圣旨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候君集一想不对,如果再让李沐说下去,那禁军的军心岂不散了?

于是,他果断下令道:“弓弩手压制城墙,前锋出击。”

一瞬间,弓弩箭矢如飞蝗般射向城墙。

禁军前锋也在候君集亲自督战下,向庄门口一步一步逼近。

李沐这时扔掉铁筒,迅速下了城楼。

对李沂喊道:“李沂,看你的了。”

庄门口李师所率二营是重甲兵,在禁军弓弩射击的一瞬间,李师已经下令出击。

两军本就相距百步,这两相一冲,迅速撞上了。

重甲步兵之间的战斗,拼得是耐力,两相纠缠之下,甲坚刀利者稳操胜算,只不过战斗时间非常的漫长。

而正因为如此,给了李沂骑兵机会。

当庄门缓缓打开时,候君集站在原来的位置丝毫没动。

他正奇怪,城墙上的弓弩兵怎么不对禁军前锋射箭?

除非是那些士兵吓傻了?

因为战场范围很小,不过百步的距离,三千禁军前锋的兵线,正对五百神机卫形成合围之势。

而中军的八千士兵,也正前移,距离候君集不过二、三百步,根本用不着退后,只要一息之间,就能与候君集汇合。

此时,城墙上“啪”“啪”……几声锤击床弩机括的声音响起。

六根粗如儿臂的弩箭带着“嗡”“嗡”的啸声射出。

紧接着,又是六根。

“床弩。”候君集的亲卫迅速将候君集扑倒在地。

也正是这一扑,让候君集彻底失去了回逃的时间。

前进的中军被十二根弩箭搞得一片混乱,这弩箭命中不好,可威力巨大,非人力可挡的,如果运气不好,触及便是伤筋动骨,射中则是洞穿。

所以,士兵下意识之中的反应就是躲避。

躲避引起了队形的混乱,拖延了前进的速度。

此时,城墙上薛礼所率的弩营,开始了真正的覆盖射击。

每一轮便是数百枝箭矢,越过禁军前锋和神机卫二营的头顶,呼啸着飞向禁军前锋与中军的交接处。

暂时阻断了中军的前进路线。

候君集从地上爬起来时,李沂的骑兵营已经出现在了庄门口。

候君集脸色大变,口中大喝道:“骑兵。”

迅速转身往回逃去。

可在转身的时候,候君集才发现,密集的弩矢已经截断了他的回逃之路。

他这时才明白,为何禁军前锋进攻时,城墙上没有射箭。

候君集反应迅速,他嘶声吼道:“立盾,立盾……。”

可他心里明白,没有中军的枪兵上来,靠前锋的刀盾兵根本挡不住骑兵的冲锋。

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能拖延一刻是一刻了。

候君集只能期望眼能所及的中军,能赶快上前,抵挡骑兵。

距离不足五十步的中军,一时之间,终究无法穿越密集的弩矢阵,赶来解救候君集。

这个时间差,被李沂的骑兵死死地抓住。

说时迟,那时快。

五百骑兵在庄门前汇聚成一个锥形,迅速冲向禁军前锋。

李师的神机卫在第一时间,就主动向两边侧移,带动着纠缠的禁军前锋,从正中间裂开了一道口子。

骑兵甚至远没有达到冲锋速度的极限,便已经杀到候君集的面前。

面对着神机卫骑兵顶上来的密集长槊,候君集抛下了腰间的横刀……投降了。

城墙上李沐随即下达了撤回的命令。

五百骑兵面对着右卫中军如林的枪阵,押着候君集缓缓地退入了庄门。

没有了大将军候君集和将军刘师立的二万禁军,如同失去脑袋的长蛇,瘫痪了。

他们不知道是该进攻,还是撤退。

这还是久经沙场的右卫,如果换作平常府卫,早被崩溃了。

领军的校尉们聚集起来商议一番之后,决定回京向皇帝禀报。

余者忌惮神机卫出庄突袭,便后退五里,扎下营来。

……。

这样的结果,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不用说是候君集和他的右卫了,就算是李沐等人,也没想到战局会如此顺利。

当然,这个胜利并非完全是凭借战力获得的。

更多的是因为候君集的轻敌和他对神机卫装备、战斗习惯的不了解。

如果候君集没有被李沐引到前锋位置,如果候君集的中军将士能不计伤亡地迅速突破弩箭覆盖区域,那现在,恐怕还在进行一场恶斗。

可胜利就是胜利,没有那么多的假设。

候君集现在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他感觉就象做梦一般。

二万禁军,自己率领的嫡系禁军,一个回合都没到,主将竟成了俘虏。

候君集到这时才后悔起来,不应该擅自发起进攻。

李沐,是李建成的儿子,那自己的下场会如何?也是从这时起,候君集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处境来。

当李沐走向候君集时,候君集的心中是布满恐惧的。

候君集是个沙场老将,他原以为自己不惧生死,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发觉自己怕死,很怕。

杀人者,不等到被杀时,无法体会死的恐惧。

“潞国公,说说吧,为何擅自进攻?”李沐此时已经陆续得到狼牙卫的禀报,长安城中出发的只有候君集的右卫,这说明李世民没有进攻的打算。

因为李世民是知道神机卫实力的,更知道天雷的威力,他如果要进攻,绝不可能只派一卫禁军前来。

也就是说,真要灭李家庄,这两万人恐怕只是炮灰。

李沐甚至连天雷都没动用,不是因为不敢,而是不忍心。

不忍心这些禁军的性命。

否则,埋设在庄前的地雷阵,就能让这三千禁军前锋灰飞烟灭。

候君集却以为李沐已经知道了李世民的旨意,他心中更加忐忑不安。

第二百七十一章 小丑般的候君集

“李沐,你这是施诈,是好汉就放了我,你我明刀明枪地再厮杀一回。”

候君集外厉内荏的话让李沐很意外,在李沐的记忆中,候君集虽然阴险狠厉,可还算是条汉子,可眼前的候君集,更象是个小丑。

这让李沐想起候勇的表现,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此言非虚啊。

确实,这场仗李沐赢得是侥幸,候君集如果不大意,就不会失手被擒。

可反过来说,李沐以言语激候君集来到前锋线,也是一种策略。

况且,神机卫的战力也在这短短一柱香的时间里展现。

换作是京城里任何一卫,未必能如此轻易得手。

这一战,讲究的是配合和速度,缺一不可。

李沐失望地摇摇头道:“潞国公,开战的那刻起,你我就是敌人,对敌人,我从来没有底线。抱歉,你的要求,我无法满足。”

候君集急道:“某奉陛下旨意而来,就算自作主张,却也是钦差。你抵抗五师,囚禁当朝国公,这是谋反。”

李沐闻言一愕,失声笑了。

候君集到这个时候还用这谋反来威胁自己?

李沐转向身边李师、李沂等人问道:“我谋反了吗?”

李沂笑笑没有回答。

李师却捧哏道:“将军所为,确实谋反了。”

李沐作恍然醒悟状,一拍脑门道:“既然如此,反了就反了吧。那就不必留俘虏了,潞国公,对不住了,来人,将候君集推出斩了,用他的头颅去祭旗。”

候君集大惊失色道:“李沐,你不能杀我。”

李沐转头不理会。

护卫一涌而入,拽着候君集往外拖。

候君集眼见要丧命,情急之下冲李师道:“李师,我与令祖李公有多年的交情,还望替某分说几句。”

李师冷笑道:“家祖教你兵法战术,你却诬告家祖谋反,如此不义之人,家祖岂会与你有交情?”

候君集已经被拖至门口了,他大喝道:“李师,你追随李沐,莫非李公也反了?”

李师大怒,追上几步,狠狠地向候君集踢了一脚,骂道:“狗贼,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割了你的舌头。”

候君集见李沐到此时还没阻止的样子,心道,某今日真要命丧此处么?

候君集不甘心,他突然大喝道:“李沐,某有大事相告,若不听,你必会后悔的!”

李沐其实并无杀候君集的想法,杀了候君集,李世民就有了出兵的大义。

李沐自然不会给李世民这个借口。

李沐只是想羞辱候君集泄愤,如果候君集表现不如此糟糕,李沐甚至连羞辱都不会去做。

候君集是当朝国公、兵部尚书、大将军,这是个不错的筹码。

活着的候君集远比死了的值钱。

所以,听到候君集大喊有事相告,李沐便顺势招招手,让护卫将候君集拖回来。

“潞国公有事就说,沐没时间陪你聊天。”

“请李县伯屏退左右。”候君集的称呼也变得客气起来。

李沐挥了挥手,令在场的护卫们离去,却没有让李师、李沂离开的意思。

候君集咽了口唾沫,咬咬牙,突然开口道:“李县伯既然是息王之子,便有正统大义,如今又与禁军交战一场,何不举旗反之?”

李沐听得张口结舌,李师、李沂也一样,三人面面相觑,这是哪跟哪啊?

“只要你放了我,某麾下二万禁军,皆听你的号令。我可以带右卫班师回城,长安城里绝不会对我有防备,你可以将神机卫混入右卫,城门守将必不会起疑,只要进了城,李师可去引领李公麾下二卫,依今日朝堂之上,李公与翼国公的态度,必不会拒绝。如此四卫加上神机卫,合力攻入宫城绝非难事。而城中其余诸卫禁军一时之间只会陷入混乱,如此,大事可成。”

李沂眼中精光大盛,连李师也有些意动。

李师刚要开口,却被李沐的眼神制止。

李沐道:“潞国公此言,沐还须与部下商议,你且在此等候。”

说完,李沐对李沂、李师招了招手,出门而去。

“大哥,候君集所言可行啊。”进了李沐的书房,李沂忍不住说道。

李师也附和道:“四弟,虽说候君集是当日元凶之一,可今日他所献的计策确实成算很大,家祖掌握着二卫,翼国公掌握一卫,另外据四弟所述,今日尉迟恭、程知节二人在朝堂上也向四弟表示了善意,只要安抚他们,让他们不出兵勤王,如此十二卫中除去他们二卫,就只有李勣、李道宗二卫还有战力,其余四卫不过是空架子。四卫加上神机卫,以有备对无备攻入宫城,至少有七成胜算。”

李沐看着李师、李沂,摇摇头道:“不可。”

李师急道:“为何?”

“先不说候君集首鼠两端,进了城会不会突然反水,就算他执意助我谋反,可凭我对二位国公的了解,李帅、翼国公是绝不会附逆的,何况尉迟恭、程知节可以向我表达善意,却只是为了白酒的利益,一旦我谋反,那他们瞬间就会站到李世民那边去,因为勤王平叛的功劳远比白酒的利益更大。”

李师、李沂脸上的兴奋慢慢褪去。

李师也想到了这点,以李靖、秦琼的品性,是十有八九不会响应反叛的。

到时祖孙对阵,情何以堪?

李沐继续道:“李勣、李道宗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与我并无交情,也无利益瓜葛。其余四卫虽说战力低下,可毕竟也有五、六万人啊。其实真正能掌握在我们手里的,只有神机卫,所以此事不可行。”

李师点点头道:“四弟所说甚是,我孟浪了。”

李沂沮丧道:“原以为是个好机会,可惜了。”

李沐突然笑道:“可候君集提醒了我,我想到个计策。”

李师急问道:“四弟快说,是何妙计?”

“候君集为保命,仓促之间有了反意,如果让陛下知道了,你们猜会发生什么事?”

李师想道:“陛下会除了候君集,而候君集很有可能会起兵造反。”

第二百七十二章 坑舅的长孙无忌

李沐笑道:“皇帝会不会对候君集起杀心,我不知道。候君集造反倒是未必,只是君臣之间,必有一番争斗。”

李师道:“可如何让陛下知道呢?以四弟现在的处境,就算上奏,陛下恐怕也不会取信,反而会认为四弟造谣离间君臣。”

李沐道:“自然不会是我去告密,告密另有其人。”

“谁?”

“耐心点,方才一战之后,已经有人回城报信去了,我想不出一个时辰,宫里就会有人前来,到时只要……。”李沐低声对李师、李沂说了一番。

“喏。”李沂、李师拱手应道。

……。

李沐预料有些偏差,李世民得到消息的时间比李沐认为的要早一些。

因为开战之前,右卫将军刘师立已经被候君集撵出了右卫。

刘师立离开之后的第一时间,赶回了长安。

李世民获知候君集竟敢擅自进攻李家庄,顿时懵了。

长孙无忌经过短暂的惊愕,劝谏道:“陛下,既然潞国公已经发动进攻,不如将错就错,一举拿下李家庄,未必不是好事。”

李世民听了怒喝道:“你不是不知道天雷的威力,一年以来,李家庄中究竟生产了多少天雷,你知道吗?朕甚至不知道,这小子还有没有别的更犀利的武器。擅自开战,朕要往里面填多少军队?如果这小子打算玉石俱焚,李家庄将成为一片废墟,朕江山万里的梦想,岂不随之灰飞烟灭?”

李世民说到这,霍地回身盯着长孙无忌,眼神凶狠地问道:“你如此迫切地想要朕杀李沐,究竟是何用意?”

长孙无忌“扑通”跪下,表情委屈地泣道:“臣此言绝无私心,只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啊,望陛下明察。若陛下不信,请赐臣一死。”

李世民瞪着长孙无忌半晌,才收敛起眼中的狠厉,幽幽道:“朕失态了,辅机乃朕的肱股之臣,朕不该见疑,还望辅机莫怪。快快起来吧。”

长孙无忌抹了把热泪,颤巍巍地起身道:“谢陛下。”

李世民道:“辅机所言在理,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不如将错就错。朕的意思,令尉迟恭、程咬金率左、右领军卫前往李家庄襄助候君集。令李勣、李道宗率左、右威卫防守西门。北衙禁军,就交与辅机暂时统领,即刻起,封锁宫禁,以防不测。”

长孙无忌躬身道:“陛下圣明,臣无异议。”

而此时,回来报信的右卫偏将到达了宫中。

他带来令李世民、长孙无忌更惊愕的消息,候君集被李沐的神机卫活捉了。

二万禁军啊,凭不足二千人的神机卫,就是两万头猪,那不也得杀上一天?

长孙无忌急问道:“右卫损失如何?”

偏将答道:“阵亡十数人,伤者上百人。大将军被擒之后,神机卫并未继续进攻,只是押解着大将军退回庄内。因刘将军离开,军中没有主将,末将与其余偏将商议之后,令全军后退数里扎营,由末将回宫禀报,请陛下指示下一步如何行事。”

李世民闻言这才松了口气,虽然二万右卫对于整个禁军兵力来说,不足为虑,可真要是全军覆没,那对士气的影响是巨大的。

李世民同时也想到,这或许表明李沐并没有造反的意思。

于是李世民向长孙无忌问道:“眼下之事,该如何应对?”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神机卫战力之强悍,确出乎臣的预料。如此看来,恐怕两卫禁军齐出,也不足以扫平李家庄。如果出动大军,恐怕引起朝野动荡。依臣看,既然强攻不成,不如来软的。”

“计将安出?”

长孙无忌微微眯眼道:“请陛下再派人去李家庄传口谕,就说候君集擅自进攻李家,诏令下狱待审,由李沐亲自押解入宫。”

李世民眼睛一亮,可马上又摇头道:“经此一事,李沐未必肯来。”

长孙无忌阴阴一笑道:“陛下只要传召李靖、秦琼二人入宫,李沐必来。”

李世民脸色一变,长孙无忌的意思他听明白了,传召是假,扣留是真,以李靖、秦琼二人为质,以李沐的心性,入宫的概率确实很大。而且同时可以侧面验证李靖、秦琼与李沐之间的关系。

可这也是一把两刃剑,因为一旦李靖、秦琼入宫之后,明白了自己的用意,此事之后,二人与自己恐怕芥蒂必生。

长孙无忌见李世民犹豫,决定再添一把火道:“陛下须当机立断,如果候君集进攻李家庄之事传出,南衙禁军必所异动。”

长孙无忌虽然没有点名,但李世民听懂了,确实,按李靖、秦琼朝堂上的表现,听到自己令候君集进攻李家庄的消息,很有可能会做出异动。

想到此,李世民的眼睛闪现出阴狠之色来。

“来人,传代国公李靖、翼国公秦琼,即刻进宫。”

长孙无忌的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依辅机所言,朕派谁去传口谕合适?”

长孙无忌低头想了想,道:“臣的舅父。”

“许国公高士廉?”

“正是。”

李世民眉头微皱。

长孙无忌急忙道:“朝堂之上,许国公确实有维护李沐之言,可这不代表着许国公会站在李沐一边,陛下也知道,玄武门当日,许国公率狱中囚徒,赶往芳林门襄助陛下,虽然没帮上忙,可忠心唯天可表啊。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许国公忠于陛下,绝无二心。”

李世民闻言微微点头道:“朕不是怀疑许国公忠心,只是为何辅机要选许国公去传口谕呢?”

“许国公正直明达,身居高位而无朋党,对李沐素有照抚之举,由他去传陛下口谕,应能取信于李沐。”

李世民点点头道:“如此,就劳烦辅机替朕劝说许国公,跑李家庄一趟。”

“臣遵旨。”

李世民又道:“令刘师立接管右卫,立即撤兵返回长安,暂据西门协防……。”

……。

袁仁国在李家庄前被右卫的士兵阻拦。

闻讯赶来右卫队率得知袁仁国要去李家庄传皇帝口谕后,奉劝袁仁国道:“内官千万别去。如果神机卫将内官扣下,当作人质,那卑职如何向朝廷交待?”

第二百七十三章 你想离间君臣吗?

袁仁国在得知禁军已经与神机卫干了一仗时,就明白自己此来算是抓瞎了。

他是知道李世民旨意的,李世民并没有让候君集进攻的意思。

否则也不会让自己来跑这一趟了。

如今双方已经开战,那自己去李家庄,就显得太没有诚意了。

可袁仁国心里明白,以自己与李沐的交情,李沐是不会扣下自己的。

况且,袁仁国也想劝劝李沐。

所以,袁仁国执意要去李家庄传口谕。

那队率也没有办法,毕竟袁仁国是内官,加上皇命在身,所以,便下令放行。

袁仁国来到庄前,他看着眼前巍峨的城墙和城墙上全身披甲的神机卫将士,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慨。

这才一年时间啊,当初自己带李沐前来庄子的时候,这里无一寸城墙,而如今,已经俨然成了一座城池。

“来者何人?”城墙上的士兵大声喝问道。

“咱家奉皇上之命,前来李家庄传诏,请武功开国伯李沐出来接旨。”袁仁国冲着城墙上的士兵大声喊道。

李沐闻听袁仁国前来,便带着李沂、李师迎了出来。

“袁公公,你怎么来了?”

“咱家奉皇命,传口谕来了。”

“哦。那快快请进庄说话。”

入了庄,袁仁国面南背北站定之后,传谕道:“着武功开国伯明日进宫面圣。”

“这就完了?”

袁仁国笑骂道:“那你还想怎地?”

李沐笑道:“就这么一句话的事,还烦劳公公亲自跑一趟。叫个小黄门来传谕就是了。”

“沐县伯信咱家么?”袁仁国低声问道。

“自然是信的,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潞国公是擅自行事,咱家侍奉陛下左右,陛下并无旨意,令潞国公进攻李家庄。”

李沐点头道:“公公有心了,此事我已经知道。”

袁仁国低声道:“沐县伯难道真要奉旨入宫?”

李沐一副人畜无犯的天真状,答道:“此话何意?莫非我不该入宫吗?”

袁仁国哂然道:“咱家本不应该说,可念及你我相交一场,咱家提醒你,此行凶险,千万小心。”

李沐脸色一正道:“谢公公提点。”

“那咱家这就回宫复命了。”

“公公且慢。”

“还有何事?”

“沐有件事想请公公转禀陛下。”

“何事?”

李沐诡异一笑道:“公公且随沐来。”

李沐正待带袁仁国去关押候君集的地方。

此时,有士兵来报,“禀将军,许国公前来传旨。”

李沐一愣,李世民一前一后派二人前来传旨,是什么用意。

他看向袁仁国,袁仁国也是一头雾水。

李沐与袁仁国一起迎了高士廉进庄。

“诏令。潞国公、兵部尚书、右卫大将军候君集未经允许,擅自发兵攻打李家庄,形同谋逆,着令武功开国伯、神机卫将军李沐将其捉拿,明日一早押解进京,交由司审问。”

李沐躬身道:“臣接旨。”

高士廉传完旨意,开口道:“李沐,老夫担保,陛下绝无攻打李家庄之意,此事完全是候君集擅自做主。”

李沐笑道:“许国公的话,沐自然是信的。不过如果神机卫战力低下,以潞国公的心性,恐怕李家庄现在早已是血流成河了吧。”

高士廉脸色一紧,他自然明白李沐的意思,李沐这是在说,李世民其实是想借候君集的手,铲除李家庄罢了。

想到此,高士廉知道李沐心中芥蒂已生。

可皇帝的旨意,自己必须遵从。

于是对李沐说道:“这等悲剧,就算是老天,也会不忍心看到。可身为臣子的,也当体谅为君者不易啊。”

李沐也听懂了高士廉话中之意,高士廉此话虽然是说今日右卫与神机卫火拼之事,可其中也在暗喻当年玄武门之事。

李沐答道:“许国公放心,沐自然有人臣的自觉。”

说完,李沐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与高士廉说下去了,岔开话题道:“许国公来得正好,沐也有事想请许国公做个见证,请许国公与袁公公转禀皇上。”

高士廉虽然不虞李沐岔开话题,但听到需要自己见证,便明白一定是大事,所以应道:“老夫自然当仁不让。”

于是,李沐将高士廉和袁仁国带到了候君集的关押处。

留下二人隐在门口处,李沐孤身进了房间。

见李沐总算是来了,候君集急道:“李沐,这事可拖延不得,如果让皇帝知道了交战的消息,必然会有防备,到时整个长安城都会封禁起来,凭右卫和神机卫,想要攻进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李沐笑道:“恐怕此时长安城就已经封禁了,潞国公难道忘记了刘师立被你撵回长安的事了?况且,你与刘师立皆不在右卫,想必右卫的偏将们,也早已将消息传回了京城。”

候君集皱眉道:“那你究竟何意?反还是不反?”

“实话相告,沐对造反没有兴趣。”

候君集大怒道:“竖子不相与谋。你真以为皇帝会放过你吗?就算皇帝放过你,朝中那么多参与过玄武门之变的大臣,会放过你吗?”

李沐淡淡地说道:“我不需要任何人放过,如果想杀我,得靠本事攻进李家庄。不过潞国公放心,我决定不杀你了,明日我亲自送你回长安。”

候君集一听李沐不杀自己,心中一松,可立马想起一事,他怒喝道:“李沐,你出卖我?”

李沐摇摇头道:“潞国公想多了。回城之后,怎么向皇上解释,保住你的性命,以潞国公的本事,想必不需要我教了吧?”

候君集见李沐否认出卖自己,这才真松了一口气,他道:“如此,某就谢过了。”

李沐道:“那就委屈潞国公在此暂留一宿,沐告辞了。”

“无妨。”

李沐出了房间,将高士廉二人带到远处。

“二位想必已经听见了。沐请二位将此事转禀陛下,至于如何处置,沐就不僭越了。”

高士廉皱眉道:“李沐,你这是何意?你想离间君臣吗?”

李沐没料到高士廉如此直白,一言就猜中了自己的心意。

第二百七十四章 许国公是个明白人啊

可李沐不怕,这不是什么阴谋,而是阳谋。

阳谋的可怕之处,在于明知是坑,也得往里跳。

“许国公如果怀疑沐的用意,可以替潞国公隐瞒啊。你放心,此事我绝不向任何人透露,潞国公我也会遵旨送回长安。”

高士廉一愣,李沐真会如此坦荡?可高士廉也明白,如此谋逆之事,他如果敢隐瞒不报,那他自己的罪责与候君集也就无异了。

高士廉久历宦海,皇帝派自己来传旨的用意,他很清楚。虽然心中不齿,但他无法拒绝。

他侧头看了袁仁国一眼。

而袁仁国还在震惊候君集居然有反叛之心,这可是朝廷国公、兵部尚书啊。

李沐笑道:“许国公、袁公公,战事方息,许多琐事待沐处理,沐就不留二位了,请。”

李沐下了逐客令,高士廉已经没办法兜圈子,只能实话实说了,“李沐,老夫来时,陛下已经传召代国公、翼国公入宫。”

李沐的笑容瞬间凝固起来,李世民传召李靖、秦琼是平常事,可正因为是平常事,高士廉还特意告诉自己,那就不是平常事了。

李世民的言下之意,那就是以李靖、秦琼为人质,逼自己进宫了。

李沐脸色阴沉,他看着高士廉沉默不语。

高士廉太明白李沐眼神中的意思了,在李家庄里,只要李沐一声令下,他与袁仁国就是人质。

他脸色平静,说道:“老夫可以实话告诉你,当年玄武门事变时,老夫率数百囚徒赶赴芳林门,为得就是支援陛下诛杀李建成、李元吉二人。只是内苑城墙太高,囚徒们没有攻城器具,才功亏一篑。李沐,你不必为难,若真想留下老夫,尽管施为便是。”

袁仁国在边上已经是脸色大变,他生怕李沐一时气急,真要了高士廉的命。

“沐县伯万万不可啊。”

李沐沉默了许久,突然笑道:“许国公是陛下姻亲,当年如此行事,人之常情,各为其主罢了,沐并无留难国公的意思。二位若无别事,请吧。”

高士廉没想到李沐会如此反应,竟愣在那没反应。

袁仁国生怕李沐反悔,一把拽住高士廉,拖着他离去。

高士廉二人一离开,李沂、李师便出现在李沐身边。

“四弟,你不该放许国公走的。”李师轻叹道。

李沐叹息道:“许国公是个明白人啊。”

李师不解道:“四弟此话何意?”

“许国公明知道陛下让他来传旨,是为了取信于我,可还将当年之事说出,这明显是想激怒于我,将他留下当人质。”

李师道:“可许国公此举是何用意?总不会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或许,这就是人心吧。”李沐幽幽说道,“至少,我看不出许国公对我有敌意。况且,到现在为止,我与皇上,还都没有公然为敌,如果我留下传旨的国公、内官做人质,大义之上,我就落人口实了,这就给了皇帝动手的借口。”

李师黯然道:“可没有交换的人质,家祖与翼国公就危险了。”

李沐皱眉道:“你就这么肯定,皇帝会对二位国公不利?”

李师突然道:“估计当初息王也如四弟现在这么想,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李沐心中一凛,李师的意思他听懂了,自己确实对李世民抱有幻想,可这也是无奈啊,毕竟李家庄与长安近在咫尺,以区区不足二千兵力,对抗长安城内近三十万大军?

现在的形势,就如同走在钢丝上,一不留神,就会跌落万丈深渊。

李沐不得不对李世民抱有幻想,至少在没有最后决裂之前,自己不能开出第一枪。

以此换来李世民暂时对李家庄的容忍。

而之前一战即收,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李沐相信,这份善意,李世民能看懂。

李沐看着李师道:“明天,我必须入宫。”

此话一出,李师、李沂脸色大变。

“我陪你去。”李师平静地说道。

“我也去。”李沂激动地说道。

李沐心中黯然,如果能再给自己一年时间准备,就不会如此局促了。

自己的实力与李世民举国之力相比,太过悬殊。

一年的时间,能经营到这个地步,李沐其实已经很满意了,这几乎已经是自己能做到的极限。

可事情的演变太快,令自己跟不上变化的速度。

李沂、李师说的没错,明日入宫,非常凶险。

可自己能不去吗?

“你们入得了宫吗?”李沐苦笑道,“就算你们入得了宫,皇帝真要对我动手,你们在与不在,有区别吗?”

李师沉默了。

李沂却道:“就算死,我们也死在一起。”

“那娘怎么办?庄子里一千多神机卫和上万百姓怎么办?”李沐沉声道。

李沂也沉默了。

李沐叹道:“如果不去,就给了皇帝大举出兵的理由,以李家庄不足二千的神机卫,恐怕最后还是一个庄毁人灭的结局,只是时间早晚罢了。所以,我必须去,去或许还有一丝转机,不去,那就是死路一条。”

李师轻轻摇头道:“不可能会有转机。”

李沐道:“就算如此,至少能让李帅和翼国公不受连累。”

李沂道:“大哥,我们逃出长安,逃出雍州,回凉州去。”

李师闻听,也道:“这也是个办法,以神机卫的战力,突围应该不成问题。”

李沐道:“神机卫的家眷皆在庄里,将士们肯随我等而去?如果带上将士家眷,皇帝不用派追兵,单就沿途的府兵,就能让我们死在路上。”

入宫可能死,不入宫肯定死。

拼更是没有胜算,徒让无数人白白死去。

这是个难以破解的死局。

李沐只能选择入宫。

李师道:“皇上既然派了许国公来传旨,至少可以说明一点,皇上不会公开对四弟动手,所以,只要四弟尽量避免落单,或许还有逃过此劫的可能。”

李沐点点头,可心里知道,入了宫,自己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哪还有避免落单的主动权?

点头,只不过是宽慰李沂二人罢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苏定方的底细

李沐心里,突然想起苏定方来,问道:“苏定方在何处?”

李沂应道:“按大哥的意思,苏定方没有阻碍神机卫调动,所以我并没有囚禁他。眼下不知道在何处?”

李沐道:“派人去找他来。我走之后,不能留他在庄子里。”

“是。”

李师心中一动,问道:“四弟是想杀了苏定方?”

“不,我带他回京城。”

“四弟真就不考虑一下逃吗?”

“我不逃。”李沐语气变得坚定起来,“如果明日我真会死,那也是天命如此。”

“哎。”李师叹了口气,他知道李沐一旦入宫,生还的希望太渺茫了,可他也无法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来。

让李沐想不到的是,苏定方主动找上门来了。

“末将见过将军。”

“苏将军请坐。”

“末将谢过将军不杀之恩。”

李沐眼神一动,问道:“苏将军这是哪里话?我怎会对你动杀心?”

“将军的身世,如今庄子里不知道的已经没几个了。之前庄门外一战,末将也看到了。按理,末将是皇上派驻神机卫的,一开战,末将自然首当其冲,不是吗?”

李沐道:“苏将军误会了,方才庄外一战,是潞国公擅自进攻庄子所致,皇上已经派人前来传旨,令我将潞国公明日押解回京问罪。”

苏定方突然改变话题道:“某收回当初说过的话。”

李沐一愣问道:“什么话?”

“某曾说将军不懂兵法战术,今日将军指挥此战,令某佩服。”

“苏将军客气了。”

“这是某的心里话。将军临阵果断,战机拿捏恰到好处,薛礼三营的弓弩压制,更是如神来之笔,此战虽然短暂,但战果甚大,几乎将二万禁军玩弄于股掌之间,足以见将军的兵法造诣远在某之上。”

李沐呵呵笑道:“我就当苏将军是夸我了。”

苏定方突然问道:“只是某有两个问题不解,还望将军指教。”

“指教不敢当,苏将军问就是了。”

“某来庄子里也不少时候了,见识过天雷的威力,如果今日神机卫使用天雷,恐怕全歼右卫也非难事。某想知道,将军为何不用?”

李沐笑道:“苏将军是个军人,自然是以胜败来衡量战争,可我本质上,只是个商人,我以得失衡量战争。今日如果动用天雷,右卫必定灰飞烟灭,可是如此,除了皇上的怒火和右卫家眷的悲伤,我还能得到什么?难道皇上会因为右卫覆没,而放弃攻打李家庄吗?”

苏定方有些动容,他凝视了李沐很长时间,长点头道:“某听闻陛下派了许国公前来传旨,让将军亲自押解潞国公进京。不知道将军如何打算?”

“奉旨行事。”

“将军不怕有去无回吗?”

“怕……有用吗?”

“将军可以不去,据李家庄坚守,就算陛下派大军来犯,至少也能支撑一年半载。”

李沐道:“我本意,是不想去,抗不抗旨现在对我来说,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可许国公说,代国公和翼国公被陛下传召入宫,苏将军应该明白其中的意思。所以,我不得不去。”

苏定方突然推金山、倒玉柱,双膝跪下,冲李沐拜伏道:“属下拜见主公。”

李沐大愕,连李师也张口结舌起来。

“苏将军这是何意?”

“禀主公,属下虽是陛下派来神机卫,行监督主公之责,却也是奉代国公之命,前来辅佐主公的。”苏定方眼神坚定地注视着李沐。

李沐转头看了李师一眼,道:“苏将军为何不在来时就与我说清楚?而非要等到现在?”

苏定方突然有些赫然,他道:“属下惭愧,属下有眼无珠,以为主公年幼,不足以……。”

李沐与李师相视一顾,明白了苏定方的犹豫。

“苏将军请起。”李沐上前扶起苏定方道,“苏将军如果早些明言,沐还能为将军寻觅一个好些的职位,可现在,沐也是自身难保了。”

“主公此言差矣,定方虽然有眼无珠,可绝非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请主公允准,明日由属下代主公押解候君集入京。”

李师突然问道:“中郎将何时投身家祖麾下?为何我一点都不知情?”

苏定方脸色有些黯然,他道:“某前半生遇人不淑,先投窦建德,后追随刘黑闼,原本是想从一而终,却不想成了贰臣。太上皇建国之后,曾派人来延揽我,却被我拒绝,之后若不是宿国公程知节赏识抬举,某打算此生就要老死冀州了。”

李沐闻听看向李师,李师不经意地点点头。

苏定方继续道:“之后恰逢朝廷北击突厥,某被宿国公举荐给代国公,随代国公出战,夜袭阴山一战,某以二百骑突袭敌酋颉利可汗牙帐得手。本以为,以此击破敌本阵之军功,便可施展自己的抱负。不想……。”

苏定方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

四十多岁的人了,都说好汉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李沐不知道如何安慰苏定方,只能默默地等着苏定方自己回复。

“回朝之后,当时任吏部尚书的长孙无忌派人前来招揽我,被某所拒。长孙无忌便因此将某的军功一笔抹去,某求助于程国公,可程国公忌惮长孙无忌,不肯出手相助。结果评功之时,若非代国公仗义出言,恐怕某连个中郎将也得不到。此后,某便投入代国公麾下,蒙代国公不弃,传授兵法战术。”

李师缓缓吐了口气,冲李沐点点头。

李沐心中松了口气,对苏定方道:“苏将军际遇确实坎坷,若不是沐如今自身难保,倒是可为苏将军提供一个施展才能的机会。可惜啊,苏将军说得太晚了,眼下你奉我为主,反而会被我拖进漩涡。这样,你明日随我进京,我在陛下那说你不肯听我令行事,希望朝廷换一个神机卫中郎将,以此,苏将军便能在陛下那自证清白。”

苏定方却道:“主公心中所担心的,不过是二位国公被皇上拘禁为人质罢了。某在右卫来犯时,就已经知会代国公了,如今代国公飞鸽传书,让主公明日不可入宫。”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临行前的安排

李师此时心中也一惊,果然祖父还有另外一个情报通道。

他急问道:“家祖的传书现在何处?”

苏定方从胸口取出一个细管,呈给李沐,李沐拿在手中,却未打开,而是转手递给了李师。

李师拿了细管仔细查看了一番,这才打开来,取出一个小卷,打开来看过之后,递给李沐。

李沐一看,上面了了数字“明日李沐不可入宫,某自有安排。”

李师喜道:“这是家祖笔迹无疑。看来家祖确有安排,四弟,你明日不必入宫冒险了。”

李沐想了想问苏定方道:“苏将军是什么时候收到这卷字条的?”

苏定方答道:“某收到之后,就从军营赶来,估摸有一柱香的时间。”

李沐对李师道:“如果加上信鸽飞来的时间,李帅写这字条的时候,很有可能还没被皇上传召进宫,他所说的安排,很可能就是联络朝臣,有皇上在明日朝堂争辩罢了。因为以李帅的心性,绝不至于调动军队兵谏。所以,一旦奉诏入宫,所有的安排形同虚设。”

李师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他是个聪明人,稍微一回味,就明白李沐所说的很有可能。

知子莫如父,也可以说是,知祖莫如孙。

李师自小追随李靖,甚至比他父亲更了解李靖,正如李沐所说,要让李靖起兵造反,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苏定方此时也听懂了李沐话中的意思,可他只是的领军的将领,打仗他在行,密谋他却是外行,苏定方也急了,问道:“那如何是好?”

此时,外出寻找苏定方的李沂回来了,他进门就看见苏定方在屋内,愣了一下。

李沐见李沂回来,说道:“你来得正好,明日我离开之后,你代行神机卫将军之职。”

然后转向李师道:“李师为神机卫中郎将。”

再转向苏定方道:“苏将军明日随我进宫,脱离这是非之地。”

苏定方摇摇头道:“属下不走。某此生效忠过的主公太多了,心累了,如果主公真有不测,某便卸甲归田。”

李沐见苏定方心意已决,便不再相劝,说道:“既然如此,苏将军依然为神机卫中郎将,李师为郎将,一同辅佐李沂。”

三人应道:“属下遵命。”

李沐取出将军令牌,交给了李沂。

其实李沐在这个时候,已经无所顾忌了,擅自任命神机卫主将,单凭这点,就能定谋逆之罪。

毕竟神机卫不同于护卫营,它是禁军,隶属于皇帝。

可苏定方三人都选择了遵命,而不是提出异议,也就是说,一切都心知肚明,尽在不言中。

到这一刻,李沐打算拿出底牌了。

“诸位也不必太担心。这一天,我已经提防很久了,在得知我身世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准备这一天的到来,虽然还是来得太快,但我们并非无还手之力。”

李师神情一震,能让李沐如此郑重其事相告的,那必定是他所还未了解的,神机卫的真正实力。

苏定方却浑然不知道,庄子里还有什么秘密,他看着李沐,等待着谜底的揭晓。

而李沂是庄子里唯一的知情者,他随李沐进过庄子后面的山腹。

“我已经在庄子后面的山腹里,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天雷和各种兵甲器械,就算被大军围困,所囤的粮食也足够庄子里吃上三年。庄子的城墙虽然不高,却是水泥钢铁所造,坚固比之长安城墙有过之而无不及。庄子依山而建,不会有腹背受敌的困扰,所以,凭神机卫的实力,皇上想轻易攻下庄子,几乎是不可能的。”

听到李沐这么说,李师、苏定方的神情为之一振,既然能立于不败之地,那事还有可为。

李沐道:“所以,我判断陛下在没有扫平李家庄之前,不会杀我。”

李沂问道:“如果皇帝派禁军来犯,我如何应对?”

“打,狠狠地打,越打的狠,皇上就越不敢杀我。但有一点,神机卫绝不能出庄,这是底线。因为神机卫一旦出庄,皇上就会担心神机卫攻打长安城,反而破罐子破摔。”

“是。”

“只要庄子坚持地越久,皇上的内心就会越恐惧。北方胡族、东面高丽、西面的吐蕃还有国内的世家,都会趁此异动。如此,就会生出变数,令皇上无法掌控的变数。”

李沐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他成竹在胸的语气,让李沂等人的心里,生出背水一战的豪气。

“苏将军、李师。”

“属下在。”

“你们记住,一旦开战,不求胜负,只求保存有生力量,要知道,每损失一个士兵,庄子的实力就会减少一分。”

“是。”

“另外,庄子二千六百多户,约一万五千人中,至少可以征召三千预备役,万不得已之时,可下令征召。”

“是。”

……。

承庆殿中,李世民正听着高士廉的汇报。

越听李世民的眉头蹩得越紧。

“候君集真是这么说的?”

“臣无一字虚言,当时袁内官也在场。”高士廉不敢隐瞒,原原本本地将候君集的话,向李世民复述了一遍。

袁仁国自然更不敢替候君集遮掩,“许国公所言句句属实,老奴不敢欺瞒陛下。”

李世民脸色阴沉地转头问长孙无忌道:“此事辅机以为,该如何处置。”

长孙无忌与候君集素无交情,哪会替候君集说项,他略一思索,便道:“候君集向来跋扈,朝野皆知,有此异心,也非意外。臣以为陛下可将其治罪,以敬效尤。”

李世民闭目沉思起来。

长孙无忌等人不敢打扰,在一边沉默等待。

许久,李世民睁眼道:“候君集之事,暂且放在一边,你们当守口如瓶,不得外传。”

长孙无忌三人皆心中惊讶,可不敢违逆李世民的决定。

齐声应道:“臣遵旨。”

李世民对高士廉道:“许国公今日辛苦,请回去休息吧。”

高士廉欲言又止,几次想开口替李沐说句话,可话到嘴边,终究是没能说出。

他心中轻叹一口气,施礼告退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李沂、李师的小动作

高士廉离开之后,长孙无忌问道:“陛下为何如此纵容候君集?”

李世民道:“候君集此人,朕还有用。”

长孙无忌见李世民没有说出用意,不便再问下去。

于是转过话头,道:“按许国公的回报,李沐并未对陛下的口谕起疑,如此一来,臣以为,可布置下一步了。”

李世民点点头道:“可。”

……。

这个夜晚,李沐事无巨细地将能想到的事情都对李师等人,一一交待清楚。

在最后,所有人都离开后,李沐留下了李沂。

“二弟,对不住,我瞒着你,没有将身世告诉你。只是,我也是在你将常大叔、梁先生带回长安时,才从常大叔嘴里得知自己身世。”

李沂眼眶一红道:“想到大哥不是同胞手足,我心里是有些难受。不过,这不影响你我十一年兄弟之情,对吗?”

李沐激动地拍拍李沂的肩膀道:“正是。不管我是什么身世,你我都是兄弟。”

二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如同在凉州时一般。

放久,李沐平静下来,对李沂道:“二弟,眼下是生死关头,走之前,我有些事要托付于你。”

“大哥吩咐。”

“李沂,你我虽非亲兄弟,可远胜亲兄弟,这件事,只有你知情,也只有你能办,你必须遵从。”

李沂道:“大哥请讲,我一定遵行。”

“你那日与我一起进过山腹,应该明白那里面隐藏的秘密,非同小可。”

李沂点点头。

“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时,你要炸毁它,不能将它公之于众。”李沐心里最担忧的就是这了,如果自己真的遭遇不幸,山腹中的任何一件东西流散出去,李沐真不知道会对这个时代产生怎么样的影响。

李沂黯然道:“是。”

李沂离开之后,常绿云来了。

“你真要去送死?”

“虽说是有些凶险,但我必须去。”

“那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能去。”

“父亲没了,你如果也不在了,我留下又有何意义?”

李沐抿抿嘴道:“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可以将狼牙卫交托给李师,然后离开长安去找你师父,再不要下山了。”

常绿云突然暴走起来,她压抑地嘶吼道:“为什么?你明明可以逃离,为什么非要去送死?”

李沐平静地说道:“如果我还是凉州一个军户的孩子,大难临头,我自然地毫不犹豫地带着李沂和娘逃走,逃到一个皇帝找不到的地方,照样活得好好的。可现在不行,李家庄上万条人命,我带不走他们,我一逃,他们恐怕都得被牵连,就算皇帝不杀他们,也会被沦为奴仆,此生再无翻身的可能。”

“可你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父亲的仇和我父亲的仇,谁来报?”

李沐眼中流露出一股柔意,他看着常绿云道:“绿云,你终究是个女子,报仇之事背负太重,不适合你,回去找你师父吧,好好活下去,这才是常大叔最希望看到的。”

常绿云突然“呜”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抽泣道:“我真后悔……不该下山来。”

李沐走到常绿云身边,轻轻地拍拍她的后背,宽慰道:“绿云,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我有神机卫、狼牙卫在手,朝堂之上又有代国公、翼国公相助,加上舆情汹汹,皇帝暂时还奈何我不得。就算事情发展到最坏的情形,凭借二卫,我也有一搏之力。”

“真的?”常绿云睁着婆娑的泪眼问道,毕竟是女子,她如何懂得其中的奥妙。

她从常玉手中接管狼牙卫,清楚狼牙卫的实力,以为只要李沐想求生,就一定会有办法。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李沐微笑道,“所以,你要掌控好狼牙卫,说不定不久之后,我还要靠你来救命呢。”

常绿云抹了把泪,羞赧地点点头道:“那我明天陪你进宫。”

李沐摇摇头道:“明日你进不了宫,皇帝此时已经对我起了忌惮之心,不会准你跟随我入宫的。况且,你就算入宫,也保护不了我,反而因你的安危,让我分心。听我的,好吗?”

“那你要发誓,一定活着回来。”

“好。我发誓。”

这时,李沐突然听到,从书房外传来一些异常的响声。

常绿云也听到了,她随即抽出佩剑,迅速闪到门后。

李沐蹩紧了眉头,会是谁呢?

敢在李家庄里撒野,李沂在干什么?神机卫在干什么?

李沐的手不经意地伸到手桌下。

此时,只听“嘭”地一声,书房门被踹开了,七八个带甲武士冲了进来。

李沐眼尖,看到冲在第一个的竟是李沂,虽然来者都全身盔甲,可李沐还是从露出的眉眼间认出是李沂,这是十一年朝夕相处的默契,李沐绝对不相信李沂会背叛自己。

于是连忙喝道:“绿云住手。”

原本已经一剑刺向李沂颈部的常绿云硬生生地转身一扭,分解了利剑的去势,可刺得太急,利剑还是划过李沂胸前的盔甲,发出“锵”地一声金属摩擦之音。

“李沂,你要做什么?”李沐轻喝道。

李沂抬手一拱道:“大哥恕罪,我等不能看着你这么去送死。”

“所以,你就怂恿他们来兵谏?”李沐冷冷地说道。

李沂自幼敬畏李沐,一下子竟答不上话来。

此时后面一人上前道:“主公莫怪五弟,此事不是五弟怂恿,而是我的主意。”

李沐一拍书桌,怒道:“李师,你是何意?”

李师摘下头盔,道:“主公你在,神机卫尚有可为,若你遭遇不测,神机卫就是一盘散沙,如何抵挡朝廷大军?只是主公去意已决,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说完转向李沂,喝道:“五弟,还不下令拿人?难道非要等主公入了狼窝,你才后悔吗?”

李沂愣了愣神,抬手便要下令。

李沐喝道:“尉迟环、程处弼、长孙涣是你们吧?那边是谁?薛礼?苏定方估计也在吧?”

被点到名字的一个个摘下头盔,尴尬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第二百七十八章 常绿云的手刀

李沐道:“看来我的命令是不好使了。说说吧,你们究竟想要如何?”

李沂道:“大哥别生气,我们就是想绑了你。”

李沐猛地一拍桌子道:“你们穿着兵甲,以下犯上,绑了我,还叫我别生气?”

李沂呐呐不知道如何回答。

李师道:“我们只是留四弟一天,过了明日,我们一定放了四弟,然后再向四弟请罪。五弟,还不动手?”

李沐大喝道:“且慢。你们且看看我手中的是什么?”

众人朝李沐手中看去,见李沐不知道什么时候,右手食指中钩着一个细铁环。

在场的都是神机卫的上层军官,哪会不知道这是何物,这下皆大惊失色。

李沐道:“别逼我,这书房内埋设了大量火药,本是预防着外敌进入,不想现在被用来对付你们了。都退出去,否则我就是被你们逼死……。”

“噗”地一声闷响,李沐突然趴倒在书桌上,晕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常绿云。

常绿云搓了搓手,呼呼地朝右手掌沿吹了几口气。

扭头嗔道:“还不将他绑起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好一会儿,没人上前绑李沐。

常绿云急了,上前从长孙涣手里取过绳索,笨手笨脚地将李沐绑成了一个棕子。

众人这才吁了口气。

“五弟,按原先所说,由我押解候君集入京,庄子和神机卫就仰仗你和诸位了。”李师向众人拱手道。

众人齐声应道“是。”

唯有李沂摇头道:“不行,我去。”

李师道:“五弟,主公醒来,若是得知你去了京城,我等恐怕无法向主公交待。”

李沂摇摇头道:“李大哥,可若是你去,大哥醒来,我又如何向他交待?”

“我去。”薛礼上前道,“若无主公提携进了神机卫,某只是一介布衣,今日主公有难,为人臣者,当舍身以报。”

“我去。”

“我去。”

……苏定方等人都抢上前来。

李沂见这一幕又重演了,他取出李沐移交给他的将军令一亮,道:“都不必争了,我是大哥任命的神机卫将军,诸将听令。”

“喏。”

“天亮我带四人押解候君集进城,诸位各司其职,等明日之后,听凭大哥发落。”

“喏。”

……。

天色微微亮起。

长孙无忌强撑着腥松的眼,看向龙椅上的李世民。

李世民正在眯瞪。

长孙无忌轻轻拍了几下自己已经直不起来的腰,暗叹岁月不饶人啊,要是早十年,熬个晚上根本不至于象现在如此这般的全身疼痛。

可长孙无忌心里没有丝毫埋怨,近些年来,自己好久没有与皇帝彻夜奏对的机会了。

有此一晚,自己在朝堂中的地位,将重新稳固起来。

此时,李世民被长孙无忌的拍腰声吵醒,他直起身来,轻轻扭了几下脖子。

长孙无忌立即请罪道:“臣失仪了,吵醒了陛下。”

李世民摇摇手道:“辅机言重了。”

这时,也一夜没有合眼的袁仁国从内侍手中接过面巾,呈给李世民。

李世民擦了擦脸,精神恢复了一些,问道:“是什么时辰了?”

“已是卯时。”

“这么说,他该来了。”

长孙无忌道:“李家庄离京城数十里,恐怕会晚一些。”

“辅机真有把握他会来?”

“他若敢不来,那就得承担抗旨的罪名。”

李世民微微颌首,对袁仁国道:“给司空取碗参汤来,都如此年纪了,熬夜吃不消了。”

袁仁国领旨而去。

长孙无忌感激涕零,感谢道:“陛下关切之心,臣铭记于心。”

“辅机言重了,不过就是碗参汤,不至于此。”

二人眼神相对,好一副君臣相得的场面。

只是袁仁国端着放置着参汤的红漆木盘进来,打扰到了二人的眼神交流。

袁仁国将两碗参汤呈给李世民和长孙无忌。

二人端起碗来正想喝,这时有内侍来报。

“禀陛下,神机卫郎将李沂,押解潞国公候君集在永安门外,等候陛下传见。他请奴婢转禀陛下,神机卫将军李沐偶感风寒,不便面圣,才有其代替前来。”

李世民一听,勃然变色,他将手中参碗“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粉碎了。

偶感风寒?早不染晚不染,正好今日偶感风寒了?

长孙无忌见状,自然是不敢再喝,也将碗递还给袁仁国。

“陛下息怒,臣早说过,此子头生反骨,胸有异心,好在陛下识破其险恶之心及时。李沐敢自绝于陛下,陛下正好以此为借口,派兵扫平李家庄。”长孙无忌谏言道。

李世民斜了长孙无忌一眼,转头对袁仁国道:“令永安门外守将拿下李沂,暂时收监。传潞国公候君集进殿。再派人去李家庄传旨,令李沐即刻进宫。”

李世民居然没有下讼直接发兵?长孙无忌本想再烧一把火的,可听到李世民传见候君集,心中一动,便不再说话了。

袁仁国领旨,他刚回身欲退。

却听李世民道:“你不必去了,从左右羽林调队骑兵去,令他们快马加鞭,不得延误。”

“老奴遵旨。”

长孙无忌看了看天色道:“陛下,早朝的时辰到了。”

李世民闻言起身道:“也罢,辅机先去稳住百官,就说朕一会就到。”

……。

李沐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竟在一间禁闭室里。

从一尺见方的铁窗框里往外看,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让李沐没有了大声喊叫的打算。

李沐坐了下来,回想起昏迷前的事。

这显然是常绿云干的好事。

李沐甩了甩头,不禁暗骂道:“这丫头太不象话了。”

可心底里对常绿云还有李沂众人却无一丝的怪罪之意。

李沐明白这些人用意无非是想将自己留在庄子里,别去宫中送死。

可李沐知道,如果自己不去的后果是什么?

想到此处,李沐有些急了,天色已经开始亮起,如果自己不去京城,那就是抗旨不遵,李世民就有了公开出兵的理由。

这对于李家庄就是一场灾难。

这些混帐不知道去了哪里?神机卫可有完成布防?有否派斥候前出?……。

李沐坐立不安起来。

第二百七十九章 李沂被扣押

当天色大亮,李沐终于等来了李师等人。

而且一来,就是一群。

禁闭室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李沐冲上去就对着李师一脚踹出。

让李沐意外的是,李师竟生生地受了,这一脚的力度,令李师“蹬”、“蹬”……后退了数步,才稳住身体。

这一刻,李沐突然感觉到事情不对了。

“李师,发生何事?”

李师“扑通”跪在地上,后面的七八人也一起跪在地上。

这情景让李沐的心更加揪了起来。

“四弟,刚得到消息,五弟被皇帝扣下了。”

李沐闻听头轰地一声炸了,他指着李师厉声喝道:“谁让他去的?”

“我。”李师低头应道。

李沐一下子暴走了,他冲上去对着李师拳打脚踢,嘴里骂着:“李沂最小,你居然让他去?有你这样做大哥的吗?你干嘛不自己去?……。”

李师不躲不避,任由李沐打骂着。

苏定方等人连忙起身,抱住李沐道:“李郎将是自己要去的,他有主公托付的令牌,我等拦不住啊。”

李沐大骂道:“有令牌就拦不住啊?我不但有令牌,还是你们主公,你们不照样将我拘禁在此?”

这话有些诛心了。

苏定方等人闻言不再相劝,而是松手跪在李沐面前,沉默起来。

李沐这下反而冷静下来,他明白这事还真不能怪李师他们几个,李沂年纪虽小,但个性内敛倔强,不是谁都能说服他的。

李沐没料到自己的火气会突然暴发,或许是因为这几天压抑的太久,而这件事,成了泄洪的缺口了。

感觉到自己有些过火,李沐上前扶起李师道:“大哥莫怪,我是担心李沂……。”

李师沉声道:“主公放心,如果此次五弟有不测,我就算陪上性命,也会为他报仇。”

李沐“呸”地一声,骂道:“乌鸦嘴,少说不祥的话,李沂不会有事。”

这时李沐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道:“皇帝扣下李沂的目的,不会是想杀他,杀一个李沂,无关大局,反而激起我与神机卫的怒火,真逼反我于皇帝无益。”

李师问道:“那我等如何应对?”

李沐眯起眼道:“或许,不久就会有内官前来传皇帝口谕,令我进京。”

李师再次阻拦道:“四弟不能进京。”

苏定方等人也一起开口道:“主公不能进京。”

李沐厉声道:“这次我若再不进京,恐怕李沂和二位国公,真就有性命之忧了,如果三人真有不测,你们叫我如何自处?我虽然惜命,可我不想让这三人替我去死。你们不必再劝,再劝莫怪我无情。”

话说到这份上,李师等人就算想劝,也不敢说了。

而此时,有护卫来报,一队北衙飞骑来传皇帝口谕,令李沐即刻进京。

果然被李沐言中,虽然来得不是内官,可意思却是一样。

李师等人无奈地看着李沐,说不出话来。

李沐下令道:“李师带人去拖住飞骑,我去与娘告个别。”

李师等人领命而去。

只留下常绿云贼兮兮地拿眼偷看着李沐。

李沐没有理会她,转身上马向自己的府邸而去。

常绿云连忙上马追去。

“娘。”李沐给杨氏磕头道,“孩儿不孝,二弟进宫让皇帝扣下了。”

“什么?”杨氏闻言大惊,“霍”地站起身来,她在庄子里,虽然也听到了李沐身世的传言,可她没有听到李沐亲口承认,还是不信不疑,可现在,李沐说李沂被皇帝扣下,她才发觉此事可能是真的。

否则,以李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皇帝如何会扣下李沂?

“娘放心,孩儿这就进宫,换回二弟。”

杨氏看着李沐,问道:“你真是息王之子?”

“是。”

“……这么说,你爹生前是知道你身世的?”

“孩儿不知道,但孩儿猜想,爹可能是猜到了一些。”

杨氏从李沐口中证实,她长叹道:“好啊,你们就瞒了我一人。”

李沐道:“娘别多心,我是常玉来京城时才得知身世,而爹想必是,怕娘担心才瞒着娘的。”

“这么说,你是要进宫了?”杨氏盯着李沐道。

“是。”

“可你是否想过,你这次进京,如果皇帝不仅不放李沂,还将你也扣下,怎么办?”杨氏突然低声嘶吼道,“你要娘一次失去两个儿子吗?”

李沐心中一痛,他哽咽道:“这正是孩儿临行前来见娘的原因。孩儿想请娘随常绿云离开庄子,暂时去别处安置。”

杨氏问道:“你是担心庄子会被皇帝围剿?”

到了这时,李沐已经无法隐瞒,他答道:“是。虽然有神机卫在,短时间庄子不会被灭,可娘在庄子里,毕竟不安全。娘放心,常绿云掌握着孩儿一部分人马,足够保护娘去京城外任何一个地方安家。”

“安家?”杨氏冷笑道,“没有了你们兄弟,我何处安家?”

李沐无言以对。

“你安心去吧。”杨氏平静下来,“娘就在庄子里,如果你们兄弟都死在皇帝手里,娘会和神机卫与皇帝拼到最后一人。”

杨氏的神态,让李沐回想起在凉州的童年来,那时的杨氏,就是这样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她果断的性格引得左坊右舍的尊重。

而此时,她的坚决让李沐火中燃烧起一股热血。

“娘保重。”李沐向杨氏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常绿云看着李沐出来,迎上去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李沐盯着她道:“如果你发誓再不忤逆我的决定,我就不再生你的气。”

常绿云赶紧道:“我发誓,今日之后,一定不再忤逆你的决定。”

李沐点点头道:“好吧。那我就交待你一件事。”

“你说。”

“照看好我娘。”

“这……。”常绿云犹豫起来。

“怎么?刚发誓就想违誓?”

常绿云警觉自己入了套了,可想到自己就算违誓也阻拦不住李沐,她只好点头道:“我会照顾好夫人的。”

“保重。”

常绿云眼泪“唰”地涌出,她哽咽道:“你也要保重……。”

李沐扭头上马,朝庄门口急驰而去。

第二百八十章 臣愿奉旨诛杀李沐

候君集在禁军的押解下,进了承庆殿。

他心中忐忑,这一路上想好的对策不知道对李世民有没有用。

“臣军败被俘,失了朝廷颜面,罪该万死,幸得陛下天威震慑,才得以回归,臣叩谢陛下隆恩。”

李世民木然地看着拜伏在自己面前的候君集,并没有让他起身。

“胜败是兵家常事,潞国公军败被俘,朕不怪罪于卿,可潞国公被俘之后,口出妄言谋反,朕却不得不追究了。”

候君集闻言大惊失色,他迅速想到,李沐出卖了自己。

他大声道:“陛下臣有话说。”

“讲。”

“李沐是李建成之子,臣当年是玄武门之变的亲历者,可谓与李沐有不共戴天之仇,岂会与李沐勾连谋反?臣说得那些话,只是权宜之计,陛下万万不可听信谗言。臣若有谋反之心,天诛地灭,天地可作见证。”候君集赌咒发誓,样子既激昂又慷慨。

李世民闻言意动,缓和了脸色道:“爱卿与朕有拥立大功,朕自然是相信潞国公的,只是人言可畏,朕堵不住朝野悠悠之口啊。”

候君集见有转机,赶紧道:“臣粉身碎骨,难报陛下知遇之恩,陛下若有吩咐,臣万死不辞。”

李世民脸上露出微笑。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李沐抗旨不遵,与右卫火拼,已经触犯国法,朕有心处置,可如今群意汹汹,都道他是息王之子,朕着实为难啊。”

候君集闻听,心中一惊,皇帝言下之意,是想杀李沐?

不对啊,如果皇帝想杀李沐,那自己在李家庄的话是谁禀报给皇帝的?

这么一想,候君集突然领悟到,出卖自己的很可能不是李沐,而是皇帝在李家庄有眼线。

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管是不是李沐出卖自己,自己都得为皇帝杀了他。

否则,自己恐怕过不了这一关。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自古亦然。

“臣但凭陛下吩咐。”

“好。爱卿果然是忠臣。”李世民转颜开怀一笑,“方才爱卿说与李沐不共戴天,那朕就给你一个机会,一会在朝堂之上,卿可持刃恃机刺杀李沐。”

当堂刺杀?候君集愣了,他犹豫起来,论律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李世民道:“潞国公放心。此事之后,你可能会被夺去爵位、官职,但朕保证,最多一年,你依旧会官复原职。如此,李家庄之事,朕也就忘记了。”

候君集被李世民一敲一打,心中一凛,忙道:“臣愿奉旨诛杀李沐。”

李世民叮嘱道:“记住,看朕的眼色行事。”

“臣遵旨。”

“去吧。”

“臣告退。”

候君集后背冷汗淋漓地退了下去。

长孙无忌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已经领会了李世民的意图,也为之心中惊悚。

当堂刺杀李沐,既消除了隐患,又给了那些怀有异心的大臣严厉的警告,最后扔出候君集当替罪羊。

候君集擅自进攻李家庄,军败被俘的消息已经散布出去。

如此,候君集就有了刺杀李沐的动机。

可长孙无忌更明白,如果候君集真杀了李沐,皇帝承诺的官复原职,恐怕就是句空话,那个时候,等待候君集的肯定是被灭口。

“陛下英明。”长孙无忌躬身道。

李世民眯着眼道:“辅机可是认为朕太阴狠了?”

“不,不,臣不敢。李沐这个隐患不除,社稷不稳,此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臣是真心认为陛下决断英明。”

李世民这才缓和语气叹道:“朕是真舍不得此子啊,如此有能为的人不多见啊。”

长孙无忌不敢再接话了。

李世民见长孙无忌不接这茬,有些意兴阑珊,“该是上朝的时间了。”

袁仁国立即喊道:“陛下上朝,摆驾太极宫。”

长孙无忌在离开承庆殿后,没有随李世民的御驾而行,而是先出了长乐门,召来他的长随,悄声说了几句。

那长随听了之后,便驾车走了。

……。

承庆殿西南边的一处不知名的偏殿。

李靖与秦琼在此已经超过一个时辰了。

他们是被内官引来此殿的,据引路内官说,是皇帝要在此殿召见二位国公。

可现在,连李世民的面都没见过。

李靖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他已经试过很多办法。

可门外站立的两名太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李靖徒劳地摇晃了一下殿门之后,只能走回秦琼的身边。

“代国公难道还看不出来?陛下这是将你我软禁了。”秦琼幽幽说道。

李靖皱眉道:“翼国公胡说个甚?你我有何事须遭陛下软禁?”

“你我自然无事,可有些人该有事了?”

“翼国公此话何意?”

“代国公与人无争的姿态,蒙蒙别人可以,蒙我可不容易。”

“秦琼,你今日要不说出个子丑来,莫怪某……。”

“怎么?代国公还想杀了我?”

“你……。”李靖被秦琼气蒙了。

“李靖,如果你再藏着掖着,莫说那小子会没命,被是你的宝贝孙子,恐怕也凶多吉少。”

李靖闻言一怔,随即失色道:“秦琼,你究竟知道什么?”

“某只想问问代国公,当年玄武门事变时,代国公麾下左卫曾紧急集结,只是在听闻前太子被诛杀后,却无声无息地散去。可有此事?”

“……。”李靖的眼神变得可怕起来。

秦琼却不以为意,他继续道:“代国公从陛下还是秦王时,就追随陛下了,某就想问问,代国公当日聚兵是想援助陛下呢,还是……?”

“住口。”李靖怒了,“秦琼,你究竟想说什么?”

“代国公不必紧张,此事陛下早已知道,既然十余年来没治你罪,想必是不会追究了。”

李靖蹩眉道:“那你此时提及是何用意?”

秦琼脸色淡然,他道:“某就想问问,太上皇究竟给了代国公什么旨意,能让代国公将宝贝嫡孙送入那小子的麾下?”

李靖真惊悚了,秦琼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李靖沙哑着嗓子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二百八十一章 本国公要反了

秦琼翻着白眼道:“从你传书,让某与你一起举荐苏定方的那时起,某就猜到了。”

“不对,仅凭这一点,你无从知道太上皇有旨意。必定还有人告诉你此事,是谁?”

“除了那不省事的小子外,代国公还能想到谁能告诉我?”

李靖心中一动,这下他有些信了秦琼,急问道:“他为何要将此事告诉你?”

秦琼叹息道:“因为某也接到了太上皇的旨意。”

李靖脑袋“轰”地一声,震惊了。

秦琼竟也接到过太上皇密旨?

太上皇还给过谁旨意?

这局布得未免太大了吧?太上皇究竟想干什么?

真要让大唐内乱吗?

李靖脑子里无数个问题一起蹦了出来,让他无所适从。

现在,李靖是彻底相信秦琼了,因为秦琼所知道的事,足够让自己下地狱了,根本不需要再从自己嘴里套些什么。

“李靖,你再不出手,某敢保证,那小子活不过今天。既然陛下能将你我软禁在此,就说明有了万全之策。”

“不可能。”李靖勃然作色道,“昨日陛下在殿中亲口承诺,不再追究李沐身世,怎么可能出尔反尔呢?”

“李靖,你应该知道陛下的心性,如果昨日陛下当殿处置李沐,那李沐倒是还有一线生机,可昨日陛下轻易放过此事,那就说明,这事进了陛下心里了。”秦琼叹息道,“既然陛下能将你我软禁在此,就说明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李靖再也忍不住了,他快步冲向殿门,咆哮道:“来人,开门,我要见陛下。”

门外守候的太监应声道:“二位国公稍安勿躁,陛下有旨,太阳下山之后,二位国公自可离去。”

李靖终于失控,他嘶吼道:“太阳下山就晚了,你立即禀报陛下,就说此事关乎国诈宗庙,本国公必须立即面圣。”

“这……。”太监听李靖如此腔调,倒真不敢大意,可皇帝的旨意又不敢违背,一时迟疑起来。

李靖一时情急,竟喝道:“你去禀报陛下,就说本国公要反了。”

太监哪见过这阵仗,于是留下一个看守,一个向太极殿跑去。

那边秦琼听了,呵呵大笑道:“原来代国公也有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的时候?”

李靖说完,其实也后悔了,虽然这当不得真,可在宫中当着太监的面说,那就大逆不道了。

现在听秦琼调侃,气不打一处来,“呸”地一声,“秦琼,今日全是拜你所赐,你还有脸调笑?”

秦琼正色道:“情势紧急,某虽然不知道太上皇给了你什么旨意,可既然当日你有聚集左卫的举动,某便能猜到,太上皇必定有后着交于你,你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李靖自然听懂了秦琼的意思,他叹息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看来,只能动用太上皇的遗诏了。”

“遗诏?”秦琼大惊,“李靖太上皇的后着,只是遗诏?”

“是。”

秦琼“霍”地起身指着李靖道:“你……你糊涂,当日太上皇在时,陛下就敢行事,如今太上皇已经崩天,遗诏还有何用?”

秦琼急得来回急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李靖看到此状,心中大呼畅快,真是一报还一报啊,脸上竟浮现出笑意来。

秦琼不经意间看到李靖的脸色,心中一动,大呼道:“好你个李靖,竟敢愚弄我?”

李靖于是凑到秦琼耳边,轻轻地嘀咕起来。

……。

李沐赶到太极殿外,被殿外武士拦下。

有太监在一旁端着一个木盘监督着,要李沐脱去外衣,将身上佩带的所有物件都放在木盘内。

李沐明白,李世民这是在防着自己带天雷入宫。

李沐没有争执,依言将外衣脱下,从胸口掏出御赐金牌放在木盘上。

正待入殿,却听那太监指着自己腰间挂着的玉佩道:“李县伯见谅,这玉佩也得摘下。”

这是常玉交给自己的玉佩,是生母沈氏留下的。

李沐略一迟疑,那太监道:“李县伯放心,奴婢会好生看管,只待李县伯离去时,原物奉还。”

李沐于是摘下玉佩,放在了木盘上。

李沐进殿,殿中群臣早已得报,所有人的眼光都聚焦在李沐身上。

“臣见过陛下。”李沐平静地施礼道。

没等李世民说话,长孙无忌首先发难,“李沐,你还敢上殿来?”

李沐连头都没回道:“我有什么不敢的?陛下昨日亲口说过,不追究我的身世,难道司空想抗旨不成?”

长孙无忌一声冷笑道:“尖牙利齿。你自然清楚老夫说的不是身世,而是你竟敢对抗禁军,且抗旨不遵。”

李沐怼道:“司空怕是年事过高,耳闭目塞了吧?许国公与袁内官来庄子传皇上口谕,明明说的是潞国公擅自率禁军进攻李家庄,既然潞国公并无陛下旨意,那便属于非法入侵,神机卫自然可以奋起还击。沐认为并无不妥之处。”

“那陛下传旨,让你进宫,你为何抗旨不遵?想必是怀有异心吧?”

“昨日夜里,偶感风寒,一早起来,便头晕眼花,所以,沐只能令舍弟代我押解潞国公前来面圣,岂是抗旨不遵?再说了,若沐真有异心,那该扣留潞国公作为人质,也好要挟朝廷才是,岂会让舍弟押解潞国公进京?”

李沐说得是滴水不漏,让长孙无忌恨得牙痒痒。

而此时,魏征上前一步道:“启奏陛下,昨日臣请皇上降旨,册封李沐为嗣王之事,还望陛下允准。”

魏征话音刚落,长孙无忌上胆一步道:“魏征,李沐是李建成之子,只是坊间传言,你可有证据证明李沐的身份。”

没有了李靖与秦琼在场,魏征的附和者甚少。

大部分官员都在旁观风向。

谁都明白,李靖与秦琼的缺席,必然是有缘故的。

让李沐想不到的是,因酒色过度而满脸憔悴的礼部尚书李孝恭出列道:“陛下,臣有话说。”

“河间郡王请讲。”

“李沐若是息王之子,自然是宗室,既然是宗室,便该由宗正寺管,臣忝为宗正卿,恳请陛下按律册封李沐为嗣王。”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太上皇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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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沐心中诧异,这李孝恭为何要帮自己说项,特别是在此时风声不对的情况下。

这时,李世民语气平和地对李沐说道:“朕没有办法确认你的身世,李沐,朕今日召你来,是想听听你的意思。”

李沐沉默下来。

李世民的话平淡无奇,但李沐听出了话中的不寻常来。

李世民无法确认自己的身世是真,可下一句想听听自己的意思,却意味深长。

言下之意是,如果自己不认,那就维持现状,自己依旧是他的义子,大唐的开国伯,神机卫的将军,交通监的令正。

可如果自己承认,那后果就难料了。

李沐的沉默,却被长孙无忌理解为默认。

长孙无忌是无法接受李沐被册封为嗣王的,哪怕他知道李世民已经安排候君集恃机刺杀李沐,因为他明白,如果李沐被册封为嗣王,那就算被杀死,整个李家庄就会被当作皇室财产充入宗室,再无他长孙氏什么事了。

如果结局是这样,长孙无忌如何与李世民争抢李家庄?

那长孙氏将一无所获,等于辛辛苦苦为他人作嫁衣裳。

更何况,自己刚刚让长随回府传令,令掌管长孙氏名下所有店铺的族侄长孙逸,将划给李沐的所有店铺全数收回。

只有让李沐背着逆臣的名份死去,长孙无忌才能全面接收李家庄。

所以,长孙无忌不管如何,都不能让李沐得到嗣王的名头。

所以,李沐的沉默让长孙无忌着慌,人一旦慌了神,言词就会失去严谨。

“李沐,老夫劝你,还是与逆臣划清界限的好。”长孙无忌阴阴地说道。

李沐本还在犹豫,是不是接受李世民递来的橄榄枝,将身世之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暂且压下去,如此至少能将李沂与李靖、秦琼撇清干系。

可长孙无忌的话让李沐心中一震。

此时,与长孙无忌已经是完全的敌对关系。

李沐自然不会去相信长孙无忌此言是为自己好。

所谓敌人反对的我赞成,敌人赞成的我反对。

于是,李沐大声道:“我就是息王之子。”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李沐已经是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可现在说这句话,与昨日说,是完全不同的。

昨日说,可以理解为被逼无奈之下的戏言。

今日却是无人相逼的情况下,主动承认。

就象两人饮宴时,一人对另一人说,我要杀了你,此时,没人会相信。

可如果两人在打架时,一人对另一人说,我要杀了你,那么几乎人都会信。

所以,长孙无忌信了,李世民也信了,甚至连魏征也信了。

在场的官员们也信了。

候君集眼神一缩,看向李世民,他等待着李世民的示意。

李世民心中的杀意瞬间高炽,他右手的手指在衣襟处急速地弹动起来。

李沐公然地忤逆自己,这让李世民头脑里再无惜才的想法,而是一门心思地只想要除去李沐。

他的手开始上抬,抬至龙案上方处,他清楚,只待自己的手一掌拍下,候君集就会向李沐冲去,以候君集的能为,从背后杀死李沐,只需要一刀。

李世民正待一掌拍下。

此时,殿外突然传来呼声。

“太上皇有旨。”

“太上皇有旨。”

……。

殿外的禁军和太监,一道道地往里传话。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太上皇都死了几个月了,他还有遗旨?

这时,只见李渊的贴身内侍孙华双手举着一卷黄绫,急步跑进殿来。

“太上皇有旨。”孙华在殿中大喊道。

这下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连李世民都只能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肃手而立。

照道理,如果不在朝堂,李世民也该跪着接旨的,特别是太上皇遗旨。

因为太上皇也是君,更是父亲。

所谓父为子纲,就算李世民是皇帝,也无法逾越纲常。

只是现在是朝堂之上,李世民身为皇帝,便只须站着接旨便可。

孙华大声宣读道:“吾孙李沐,建成之子也。”

完了?

完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都在心道,太上皇这是唱哪出啊。

可所有人都明白,只要这份旨意是真,哪就再无人敢怀疑李沐的身世了。

长孙无忌几乎是跳起来指着孙华道:“孙华,你敢假传圣旨?”

孙华道:“是不是假传圣旨,请陛下验看即可。”

李世民这才回过神来,厉声道:“中书令房乔、许国公高士廉、司空长孙无忌,一起上前查验圣旨真伪。”

房玄龄三人一起上前,从孙华手中恭敬地接过圣旨,仔细地难看起来。

不一会儿,三人同时点头道:“启奏陛下,圣旨上确是上皇笔迹,且上皇印玺是真。”

长孙无忌心中已经冰凉透心了,他知道,有了李渊的旨意,李沐被册封已成定局,这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再无缘染指李家庄。

想到此,他心里对李沐的恨意变得更加炽烈。

这混帐到死,还不让老夫染指李家庄。

想到此,他不自觉地看向候君集。

候君集此时已经茫然,他突然发觉自己恐怕是上了皇帝的当了。

有李渊的旨意,就算李沐不是李建成之子,也是李建成之子了。

皇帝如果公然忤逆太上皇的旨意,那就会被世人所垢病,在史书上留下不光彩的一笔,这以李世民的心性,是不可能为之的。

可现在自己如果真按事先约好的,杀了李沐,自己必然会被诛杀,而不是象李世民所说的只是罢官。

刺杀官员与刺杀宗室,这两种罪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候君集就算心中再想杀死李沐,也不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合家满门给李沐殉葬。

所以,候君集低头迟疑起来。

李世民强忍着心中的愤怒,父亲死都死了,还给自己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这让李世民无法接受。

他厉声喝问道:“孙华,你为何现在才出示上皇的遗旨?”

孙华今日进宫,早已抱定了死志,他自然明白,在李世民面前出示这道旨意的后果。

所以,他平静地答道:“回皇上,太上皇交旨意交于奴婢是嘱咐,非李沐身世泄露之时,此旨意不得宣读。奴婢昨日听闻李沐身世传言,这才入殿宣旨。”

第二百八十三章 敢与李沐说项者与其同罪

李世民心里有种将孙华千刀万剐的冲动。

可他明白现在不是时候,于是蹩眉道:“汝且退下。”

孙华躬身道:“奴婢告退。”

可在路过李沐时,孙华竟向李沐躬身一礼。

李沐连忙回礼。

孙华这才倒退着,出宫而去。

李世民见状,气得浑身直抖。

他终于一掌拍下。

“啪”地一声响起,令满殿文武百官皆惊恐地看向李世民,谁也不知道,李世民接下去会从嘴里说出什么,可有一点都清楚,那就是有人要倒大霉了。

而让李世民意外的是,说好行刺的候君集竟毫无反应,甚至连头都低了下去,这摆明是要食言而肥啊。

李世民此时没精力去追究候君集的失信。

也无法明言惩处候君集抗旨之罪。

这种密事,无法示人,只能日后慢慢修理。

李世民这下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局面。

这边是魏征、李孝恭的进言,那边是看向自己的文武百官。

还有一副无所谓,站在那发呆,不知死活的混帐。

李世民觉得头晕目眩起来,这个局自己该如何破?

总不能当众下令处死李沐吧?

如果真这样,那自己用十年憋屈换来的圣明,恐怕一朝便会失去。

自己已经没有再一个十年,去挽回声誉了。

李世民焦虑起来。

这时,一个太监端着木盘来到李世民身边,轻轻地嘀咕了几句。

李世民点点头,看了李沐一眼,然后随意地往木盘上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去,李世民的神情骤变。

他被木盘中那块白玉佩吸引了眼光。

李世民便出手,从木盘里取过玉佩,仔细地在察看起来。

李沐从太监端着木盘上殿,就留意到木盘中正是自己留在殿门前的东西。

这其中并无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除了李世民御赐的金牌,也就是自己一直挂在身边的玉佩。

原本李沐是不带这块玉佩的,而是将它珍藏在庄子书房内,毕竟是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

可自从见到沈伦也佩带同样的玉佩之后,李沐便将它随时带在身边,只期待再次遇见沈伦时,能从沈伦口中得知生母的身世。

而现在李世民拿着玉佩的神情,让李沐惊讶起来。

难道李世民也认得这块玉佩?

李世民的神情看起来是越来越激动了。

他突然起身,下了御阶,走向李沐。

来到李沐面前,李世民急问道:“李沐,此玉佩你从何而来?”

李沐虽然心中疑惑,可自己身世已经暴露,这玉佩的来历自然不必再隐瞒。

便实话实说道:“此玉佩是我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

李世民的神情变得很古怪,他看看李沐,又看看手中玉佩,慢慢地回到御案前,坐了下来。

可李沐因为离得近,从李世民的古怪神色中,看出了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的神色。

李沐大感不妙,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果然回到龙椅上的李世民突然大喝道:“来人,将李沐拿下,押往天牢。宗正寺会同中书、门下二省及司空长孙无忌,共审其罪。”

形势的突然变化,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当事人李沐更是大惊失色,难道李世民真要再次上演骨肉相残的悲剧吗?

难道自己对李世民的判断真得出了差错,仅仅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吗?

李孝恭、魏征同时出列谏道:“陛下万万不可……。”

却听李世民“啪”地一掌击在御案上,睁着充血的双眼,起身指着李孝恭、魏征二人喝道:“谁再敢替李沐说项,与其同罪。”

李孝恭一听,心中暗叹,“李沐啊,为叔的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为叔总不能为了你,赔上合家老小的性命吧?再往下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于是,李孝恭缓缓地退回了队列。

可魏征却死撑着,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梗着脖子劝谏道:“陛下昨日当众承诺,不再追究李沐身世,今日却要拿李沐入狱,陛下金口玉言,岂可食言而肥?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世民怒喝道:“朕如今追究得不是李沐的身世。”

魏征问道:“敢问陛下如今追究李沐何事?”

李世民一时言塞,这等隐秘之事,岂能当众与群臣明讲?天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于是,大喝道:“来人,将魏征拿下,与李沐一起押入天牢。”

李世民已经不管不顾了。

眼见魏征、李沐一前一后被押出殿外,殿内变得鸦雀无声。

这其中大部分的官员心中惊惧,因为他们或多或少,都与前太子李建成有些干系,大唐立国才二十年,虽然经过宫变,可依旧是李姓天下,文武百官谁能不与前太子有过来往?

如今李沐只因李建成之子的原因被下狱,那自己会不会也会因此而受牵连呢?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玄武门之变以来,李世民虽然下旨不追究李建成党余,可朝堂之上,真正掌握实权的都是天策府出身的。

除了魏征一个被用来堵天下人之口的摆设以外,其余掌权的哪有前太子府的官员?

一时间,群臣的神色忧郁起来,有种风声鹤唳的凄凉。

也有一部分幸灾乐祸的,因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扫清这部分旧臣,朝堂之上就空出了许多位置,这就有了布置自己人的可能。

而更有一部分人是欢欣的,如同长孙无忌等人,他们是天策府出身的,旧臣气势被扫平,朝堂之上,那就是天策党的一言堂了。

李世民此时已经失控制,他睁着血红的眼睛环视群臣,此时任何一个敢出来忤逆他的臣子,他都将毫不犹豫地扫清。

既然下决心做了,就做彻底了。当年,自己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而十一年过去了,自己不是照样面南背北,掌控大唐江山吗?

殿中的气氛异常地沉闷起来,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所幸,此时突然从后面跑进来一个太监,向李世民边上的袁仁国嘀咕了几句。

然后袁仁国走近李世民,在李世民耳边说了几句。

李世民“霍”地站起身来,对群臣道:“朕内廷有急事处理,诸卿在此等候片刻。”

说完,竟顾自离去。

第二百八十四章 惊天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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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竟敢扬言造反?

李世民在去承庆殿的路上,心中恨意甚浓。

他自然知道李靖不可能造反,就算真想造反,也不会选择在被扣押时,在宫里大呼小叫。

可李世民容不得李靖如此大胆,忤逆自己。

敢在宫里扬言造反,这置自己的威严于何地?

李世民此时便想好了,这次不仅要将李沐除去,还要将这群遗老一并收拾了。

“传李靖去承庆殿候驾。”

“喏。”

李世民进到承庆殿时,李靖已经等在那了。

“臣叩见陛下。”

“李靖,朕听闻你要造反?”李世民脸色木然,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

“臣不敢。”

“不敢?你太敢了,当年左卫异动,朕念及你追随朕多年,劳苦功高,才没有追究。现在,你扬言要造朕的反,朕不得不信啊。”

“臣不敢。”

“那你和朕说说,出征吐谷浑时,你追查李沐身世之后,却未向朕禀报结果,而是消除李沐身世痕迹,意欲何为?”李世民声嘶力竭地吼道。

身边的袁仁国替李靖捏了一把汗,见识过李世民在朝堂上的不管不顾,袁仁国再也不敢自认了解皇帝的性格了。

李靖直起身来,目视李世民道:“臣是奉旨行事。”

李世民听了,怒极反笑道:“奉旨行事?朕什么时候给过你旨意?哦,对了,莫不是你也一道太上皇的旨意?朕今日已经接过一道太上皇旨意了,不在乎多接一道,来,来,你拿出来让朕瞧瞧。”

李世民说得是气话。

可当李靖真地从胸口取出一个火漆密封的锦囊时,李世民的脸变得僵硬起来。

父亲,你这是想做什么?你一意保护李沐,这算是对我的惩罚吗?

李世民心中的怒意瞬间膨胀,他心道,今日就算你重新活过来,朕也要将李沐除去。

李世民凶狠地瞪着李靖道:“李靖,你今日敢宣读太上皇遗诏,朕就将你满门抄斩,你尽可以试试朕的刀够不够快。”

袁仁国在边上不敢吱声,他太渴望着这一幕尽快地过去。

李靖平静地说道:“陛下息怒,太上皇有旨,此诏只能陛下一人看,臣无法宣读。”

李世民正怒火中烧,他恨天恨地,恨李渊恨李建成,恨沈氏……。

这贱人居然与李建成生下了李沐,如今还在朕的眼前恶心自己。

朕要杀光这些孽障。

杀……。

“李靖,朕令你宣读遗诏,你敢抗旨不遵?”李世民转身从御案后面的墙上取下天子剑,“锵”地一声抽出来,指着李靖。

袁仁国急了,皇帝如果真亲自动手斩杀大臣,这说出去有辱天子圣誉啊。

于是劝道:“代国公,你倒是奉旨啊。”

李靖轻叹一声,将锦囊火漆拆除,取出一块锦帛。

“陛下,臣宣读之前,请将内侍一应人等屏退。”

李世民的天子剑依旧指着李靖,却并没有反对,这本是皇家密事,屏退左右也是正理。

袁仁国善解人意地冲内侍们挥挥手,带着他们一同退下。

李靖见人已经退去,持着锦帛苦笑地对李世民问道:“陛下真要让臣宣读遗诏?”

“念。”李世民此时心情有些平复,有了些犹豫,可依旧坚持道。

李靖无奈,只能翻开折叠的锦帛,轻声读道:“字谕吾儿世民,李沐乃你与沈氏所出,玄武门事变之前,沈氏已经怀有身孕二月有余,朕派李靖密查此事,得知李沐生辰是二月初九,依此推算,沈氏怀孕时,该是武德九年五月之前,那时沈氏并未失踪,而是伴随在你左右……。”

李世民听到此处,脸色大变,一把从李靖手中抢过锦帛来,看了下去。

“……此事事关宗室声誉,不可与外人知,朕千思万虑之下,令李靖清除李沐身世痕迹,再交于孙华旨意一道,对外宣称李沐是建成之子。吾儿世民,骨肉相残,人间惨剧,既然建成已经命丧你手,何不将错就错,当是给汝兄过继一个子嗣,以继建成一脉香火……。”

李世民越看心越惊,李沐竟会是自己的儿子?

“来人,传礼部侍郎李百药。”李世民大喝道。

此时李百药身为礼部侍郎,也在朝会之中。

不多时,一个脸形瘦长、巍巍颤颤的老头被带进殿来。

“臣叩见陛下。”李百药战战兢兢地磕头道。

“平身,起来说话。”

李世民将白玉佩递给李百药,问道:“你仔细看看,可曾见过这玉佩?”

李百药双手接过,仔细看了两遍,惊愕地答道:“这……这是当年沈氏一直佩带的玉佩,从沈氏突然失踪,就从来不曾见过,不知道陛下从何而来?”

“你确认此玉佩就是沈氏的玉佩?”

“臣以性命担保,当年臣将沈氏献给陛下时,沈氏就佩不离身……。”

“好了,你可以退下了。”

李世民见李百药确认了玉佩是真,便挥挥手让其退去。

他不想让今日之事,再传扬出去。

等李百药走后,李世民缓缓坐向龙椅,陷入沉思。

他甚至忘记了李靖还跪在那儿。

从太上皇遗诏上的言词来看,加上沈氏的怀孕时间来看,李沐确实不可能是李建成的儿子,沈氏在五月失踪时,已经有二个多月身孕。

就算沈氏与李建成有苟且之事,也无法在这其间怀上李建成的孩子。

而李建成死于六月初四,这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就算沈氏小产,也不可能立即怀上李建成的孩子。

而李世民更相信,以李建成的为人,是做不出与弟媳苟且之事的。

就算李建成掳走了沈氏,也不过是想以她为质,逼自己就范罢了。

加上李百药确认了玉佩是沈氏所有,李世民心里渐渐相信起李渊遗诏中所言了。

李沐,真可能是自己的孩子。

在这一刻,李世民突然发现,第一次见到李沐是,自己心中就有异样与之亲近的感觉,原来这就是父子天性吗?

李世民又想到李沐自来京城之后的所有做为,更感觉李沐并没有与自己为敌的意思。

第二百八十五章 身世谜雾重重

李沐明知道自己与他有杀父之仇,却依然为自己献计献策,勤勉王事。

如果不是父子天性,恐怕怎么也解释不通吧?

想到这,李世民几乎已经确认。

李沐,就是他与沈氏的孩子。

人只要是钻了牛角尖,所有的一切都会依照既定的路线去想象,最符合自己要求的可能性。

李世民此时亦然。

更关键之处在于,不是皇室密事,容不得他人闻知。

没有人以旁观者的身份为他解惑。

唯一跪在面前的李靖,更不会替李世民指明方向。

十一年了,终于找到他了。李世民心中有种想竭力嘶吼的冲动。

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在心中自责,没有好好保护沈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更后悔因为忌惮长孙无垢,怕她对沈氏肚子里的孩子不利,没有将沈氏接到秦王府中好生照顾,而是将她安置在通义坊的一处宅子里。

否则也就没有后面的悲剧了。

当年若不是因为确认是李建成派人掳走了沈氏,自己或许还下不了决心,立即发动玄武门之变,更不可能亲手射杀自己的胞兄李建成。

李世民沉浸在莫名的狂喜之中,如同得到了原以为失去的珍贵东西一般,他在心里默默地感谢苍天对他的眷顾。

许久之后,李世民渐渐回过神来。

他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李靖,缓缓说道:“李靖,你确定李沐的生辰是二月初九?”

李靖与李世民对视着,平静地答道:“臣确定。”

李世民仰头深吸一口气道:“知道此事的,除你之外,还有何人?”

“臣不知道太上皇是否还有告诉别人,但既然太上皇令臣将遗诏呈给陛下亲启,便不可能再将此事透露给别人,所以,臣以为此事除了皇上和臣,应该没有别人知晓了。”

李世民幽幽问道:“秦琼也不知情吗?”

李靖知道此时如果说错一句话,就能使秦琼丧命,他仔细斟酌一番答道:“翼国公可能得到太上皇旨意,保护李沐安全,但李沐是陛下之子的事,太上皇未必会告诉翼国公,至少,在臣与翼国公交谈时,翼国公未有丝毫知情的意思。”

李世民闻言长长吐出一口气。

父亲说得对,这是一个宗室的耻辱,兄弟相残的导火线竟是为了一个女人。

而且是一个出身逆臣之家的女人。

这绝对不公之于众,那么李沐的身份就得保密。

另外,李世民也无法将实情告诉长孙无垢,如果长孙无垢知道了此事,就算她不介意,也会引来轩然大波。

如果李沐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那不过就是大唐多了一个亲王罢了。

可李沐小小年纪,却掌管着神机卫、交通监还有即将设立的钱庄,如此的能为,会令朝野再次陷入动荡,从龙之功,谁不眼红?

长孙无垢所出三子,太子李承乾、越王李泰、晋王李治,及聚集他们身边的大臣们,因为平白多出一个有能为的皇子来,必会对李沐虎视眈眈,私下加害李沐。

而李沐自然不肯束手就擒,由此带来的后果非常严重。

这是李世民最不想看到的。

朝堂之中,所有人现在都已经确认李沐是李建成的儿子了,突然得知李沐是自己孩子,那就又是一场烧乱。

或许,遵从父亲的旨意,暗中将李沐过继给李建成,是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

将错就错?

对,那就将错就错。

李世民在心里点头,如此既保全了李沐,又能留下李沐为自己效力。

他还想到,让李沐以李建成之子的名义吸引那些心有异志的人,让他们一个一个显出原形来,自己就能趁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是……委屈了这孩子了。李世民直到此时,才感到对李沐抱有一丝歉疚来。

想到这,李世民对李靖说道:“李靖,朕还能相信你吗?”

李靖叩首道:“臣对皇上,从来没有二心。”

“那就好。朕决定奉太上皇旨意,册封李沐为嗣王,只是如此一来,朝中必有人会反对,朕要你会同秦琼,在朝堂上支持朕的决定。同时,朝野间更会有人对李沐不利,朕要让你暗中保护李沐,你意下如何?”

“皇上圣明,臣谨遵陛下旨意。”李靖的心里总算落下一块大石了,他心中暗赞道,上皇啊上皇,你的局布得真是天衣无缝啊。

李世民继续道:“朕原本想让李沐进国子监,可如今是不成了,没有嗣王进国子监读书的道理,可李沐毕竟年少,朕想给他选个师傅,一来教导他恪守尊卑,二来也可辅佐他为大唐出力。你可有合适人选举荐?”

李靖听了心中一跳,这人选可不是自己能举荐的,李世民这还是在试探。

与其说是选先生,更不如说是选密谍来得更准确。

就算李世民相信了李沐是自己的儿子,也不忘记派人在李沐身边监视。

帝王之道啊,果然是孤家寡人。

可李靖不得不答,他说道:“臣以为特进魏征合适。”

李靖这是明知道李世民不可能接受自己举荐的人,故意说了魏征的名字,这也好让李世民知道,自己心中坦荡。

因为魏征曾经是李建成的谋臣,自己现在是知道李沐是李世民儿子的情况下,还举荐魏征给李沐做先生,那就说明自己没有非份的想法。

果然,李世民听了之后,轻叹道:“朕心里原本是想让民部尚书韩仲良做李沐的师傅。”

李靖赶紧打蛇上棍道:“陛下英明。”

却不想李世民话锋一转道:“可爱卿此荐有理,魏征正直,让他教导李沐,朕就不用担心此子长大之后忤逆朕了。”

李靖张口结舌,他想不通为何李世民突然改变主意。

李世民道:“那就这样,让魏征、韩仲良同时教导李沐,爱卿以为如何?”

李靖只能应道:“陛下英明。”

“朕能给他的,恐怕也就这么多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是怪臣背主求荣吗?

李世民顿了顿,突然道:“此事关乎江山社稷和宗室颜面,朕不想在朝野听到任何一丝传言。”

“臣必会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个字。”

“对李沐也不可吐露只字片语。”李世民看着李靖道。

“臣谨记。”

“如此便好。爱卿随朕上朝吧,文武百官恐怕等得心焦了。”

“臣遵旨。”

“来人,传翼国公即刻上朝。”

“奴婢遵旨。”

……。

李沐、魏征被金殿武士押解到天牢。

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还是上次李沐因发兵越王府入狱时遇到的那个牢头。

“咦,原来是李县伯啊,你怎么来了……?”牢头眼尖,看见了李沐、魏征身后的金殿武士。

押解的金殿武士喝道:“陛下有命,李沐、魏征下狱待审。”

牢头赶紧应道:“小的这就命人去准备牢房,上官请。”

进入监狱之后,牢头边引路,边对李沐道:“李县伯还是住原先那间吧,那间小的一直让人在打扫,干净些。”

李沐道:“牢头有心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那牢头笑道:“小的姓王,贱名就不说了,免得污了县伯的耳。”

李沐有些意外,问道:“听你说话,倒象是读过书的?”

牢头道:“读过几天书。”

说话间,牢房到了,牢头伸手一引道:“委屈县伯了,请。”

李沐一步跨入牢房,果然与之前的一样,牢头还真没说谎。

那牢头看了看魏征,犹豫了一下,问押解的金殿武士道:“陛下旨意可有提及不准二人同一牢房?”

武士回答道:“那倒未曾提及。”

牢头道:“那就关一间吧,若陛下有圣旨来,再换也不迟。”

武士想想也对,毕竟一个是国公,一个是县伯,虽说下了狱,可谁知道什么时候又出去了,既然皇帝没明言,自然也不算违旨。

于是,也不答话,便离开了。

他们走后,牢头将手一引道:“上官请。”

魏征轻哼了一声,便走进了牢房内。

牢头殷勤地拂了拂桌椅,说道:“县伯且少待,小的正好有酒食,本是准备今夜值夜是打牙祭的,若县伯不嫌弃,小的这就去取来。”

李沐对这人素有好感,倒也不想拒绝好意,道:“那就叨扰了。”

牢头连连点头,出去取酒了。

留下魏征与李沐二人沉默相对,谁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不多时,牢头领着一个牢卒,手中捧着不少吃食而来。

进了牢房之后,牢头张罗着,一边布置一边道:“县伯来得巧,今日之酒是小的花了五百钱从平康坊买来的,可是好酒。”

李沐听了呵呵一笑。

那牢头闻声顿时一愕,这才笑道:“看小的笨的,这酒本是县伯的庄子所产,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李沐微笑道:“王牢头有心了。方才话说到一半,你本是读书人,怎么就进了狱里当起了牢头?”

那牢头一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就不污县伯、国公之耳了。二位慢慢享用,小的先出去了,二位放心,此牢房附近,数丈之内,再无别人。”

李沐见那牢头不愿意述说,也不勉强,却道:“若我还能从这出去,你不妨来李家庄,我给你找份体面些的差事。”

那牢头眼睛一亮,忙应道:“那敢情好,能为县伯效忠,这是小的福分。只是,小的没有什么拿手的本事,只怕……。”

李沐道:“这是哪里话,你的本事够大了。”

牢头闻言大喜,冲李沐长身一揖道:“那小的就先谢过县伯了,小的祝县伯早些离开此地。”

说完,冲魏征也拱手一礼,退了出去。

魏征看着听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片言只语,就能收获人心,此子年纪小小,确实不同凡响啊。

李沐顾自在桌前盘腿坐了下来,倒不是不想理睬魏征,而是他对魏征没有话说。

对于魏征,李沐心里有个结。

如果魏征真是个正直不阿之人,那在李建成死后,就算不死节,至少也该隐居起来,没有马上换主的道理。

毕竟李建成是惨死在李世民手里的。

如此背主求荣之人,怎么也无法与正直不阿四个字联系起来。

魏征见李沐不搭理他,也不以为意,他走到桌前,在李沐对面坐下。

李沐略一迟疑,取来酒壶,倒了两碗酒,将一碗移到魏征面前。

“魏公两次在朝堂上仗义直言,沐领情了。借花献佛,用牢头之酒,敬魏公一杯。”

魏征也不答话,端起碗冲李沐一举示意,便一口饮干。

李沐也不示弱,一口饮尽。

烧刀子的高烈度,让二人微张着嘴轻轻呵气。

让李沐意外的是,这碗酒一喝。

魏征有了个出乎意料地举动,他突然起身向李沐拜伏道:“臣叩见嗣王殿下。”

李沐一惊,迅速扭转身体,避开。

“魏公这是何意?你我并无主臣之份,沐不敢受你大礼。”李沐平静地说道,“如果魏公此礼是冲着先王的,那沐以为,先王不会允许我受难魏公此礼。”

李沐的话虽然平淡无奇,可在魏征听来,却是字字诛心。

“殿下这是在责怪臣背主求荣吗?”

李沐默然不答,心里却道,难道不是吗?你的换主速度可不比吕布慢啊,先是为隋朝小吏,后投靠李密。李密败后归降唐。后窦建德攻唐,被俘之后归降。窦建德失败后,重又投靠李建成。玄武门之变后最终投降李世民。

见李沐不答,魏征的眼睛变得通红起来。

“臣只是一个谋臣,如何左右得了朝堂之变?先主若听臣之言,何至于到如此地步?某此生只为寻求一个明主,只可惜蹉跎数十载,却落得如此下场。”

李沐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听着。

“臣并非贪生怕死,只是不想死得没有意义。先主身死,可万千从属还要活下去,若臣以死全节,那还有谁去保护这些从属?”

李沐忍不住开口了,“如此说来,魏公还是忍辱负重了?”

魏征自然能听得出李沐话中的讥讽之意。

第二百八十七章 魏征的忏悔

“忍辱负重臣不敢当,但臣不是愚忠之人,分得清主君是否圣明,先主仁慈,却遇事迟疑不定,当今皇上……狠辣,却遇事果断。先主已逝,臣还得活下去,殿下若以此见疑臣,臣只能说,臣问心无愧。”

“好一句问心无愧。沐不敢见责魏公,其实沐心中也认为魏公所做并无过错,只是,不知道魏公可曾听过一句话,有所为有所不为。文臣若没了气节,何以称士?敢问魏公,论语有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何解?”

魏征呐呐地重复着,“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这句话。

半晌,他嘶吼道:“老夫做不到。”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话如刀,言如剑,深深地刺在魏征的心中。

魏征闻言怔怔地愣在那,不发一言。

他眼睛中的通红,终于化成浊泪,喷涌而出。

李沐虽然心中不忍,可却冷眼旁观。

李沐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从此时起变得这么硬了,可他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融入了这个角色,甚至不再觉得自己是在扮演这个角色。

正如在朝堂上,大声说出“我就是息王之子”一般。

而现在,李沐同样也不觉得如此挤兑魏征是出于自己的成见,而是做为息王之子,理应如此对待魏征。

很难想像,一个快六十岁的人,会哭得如此痛不欲生。

这不是悲伤,也不是委屈,更象是一种发泄。

待魏征缓缓收起泣声。

李沐道:“沐方才说了,魏公所行之事无错,可终究不是国士所为。如今我是息王之子,便不能再接受与魏公主臣的名份,望魏公好自为之。”

魏征失望地看着李沐,这十一年来,他所寻求的,和他所做的南辕北辙,他的内心无时无刻地承受着煎熬,而现在,老天终于给了他一个纠正的机会,却被李沐拒绝了。

魏征失神的眼神,终于让李沐心头一软,道:“魏公二次在朝堂之上相助沐,就不怕陛下真怒,问罪于你吗?”

魏征神情恍惚地答道:“陛下不会杀臣,臣与陛下当年有过默契。”

“默契?”

“当年臣选择投靠当今皇上时,对皇上说,愿陛下使臣为良臣,勿使臣为忠臣。皇上不解,问臣,良臣、忠臣难道有什么不同吗?臣答道,良臣者,稷、契、咎陶是也,忠臣者,龙逢、比干是也。良臣,可使自身获美名,同时也彰显出君王的圣明。忠臣,自身受诛夷,而君王则蒙受暴君恶名。陛下闻之,称善。自此,臣与陛下心中便有了默契。”

李沐听明白了,魏征确实是个善谋之人,他等于直白地告诉李世民,你可不能象昏君那般杀了我,那样的话,我虽然死了,可博得了忠臣的美名,而皇帝你却落得擅杀忠臣的恶名。只有你好好善待我,做出善于纳谏的样子来,那才能使得你我都受益。博得美名,岂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李沐道:“当今皇上不就是个明君吗,魏公为何还要投效于我?”

“明君……明君吗?”魏征叹道,“想来殿下也略闻臣的坎坷一生,臣效忠前后过六个主公,臣从未象侍奉当今皇上如此朝不保夕、战战兢兢过。臣每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魏公此话何意?”

“朝野间都道臣以直邀宠,可谁能知道臣不过是以直保命罢了。如果臣也象其余大臣一般,上体圣意,恐怕早就是野地间一杯黄土了。秦王府出身的大臣们,早已对陛下敬畏如厮,没有人敢对圣上直谏,而陛下却要立志做个明君,需要一个敢言之臣,故臣也只有做直臣这个用处了。”

李沐闻言默默点头,他理解魏征所说的,确实,真以才能论,房玄龄、杜如晦,甚至长孙无忌都强过魏征。

魏征之所以能与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同立朝堂,更多是因为李世民需要他的直谏,这直谏不是真如后世所说,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

而是李世民需要一个直臣,来衬托他的伟岸。这些房玄龄等人不会去做,也不敢去做,更不愿意去做。

众所周知,魏征后半辈子直谏的这些个事,哪一件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会不知道、不明白,可为何其余人都不冒颜举谏,而非要魏征一个半路投效力的降臣来冒颜举谏?

其实不过就是李世民想竖立一面“镜子”,来彰显他善于纳谏的品格罢了。

李沐的沉默,让魏征有了一丝信心。

“殿下虽然年小聪慧,可身边却没有一个善谋之人,臣愿意为殿下谋划,望殿下恩准。”魏征再次提出效忠之事。

李沐有些迟疑,或许是因为成见,更关键的是魏征的身份。

如果是普通人,李沐早就一口答应了,就象毛爷爷说的,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可魏征是国公,一个国公投效自己,那肯定会成为自己这个集团的核心层。

可核心层所掌握的秘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外泄的。

李沐很清楚魏征的心性和为人,他不忠于任何人,只忠于自己,无论是先王李建成还是当今皇帝李世民,在魏征眼中,其实都是他实现目标的阶梯。

他的目标很简单,施展抱负,青史留名。

所以,李沐的心中,魏征的忠诚度太低,他的忠诚只属于强者、胜利者,而一旦陷入逆境,很有可能就会背叛。

如果非要美化一下他,那他就是只忠于江山社稷,也就象是后世的爱国者。

当然,他的境界还远远达不到后世爱国者的标准。

看着魏征瘦削的脸和浮肿的双眼,李沐终究还是点了下头。

如今生死难料,落难之人何必为难落难之人呢?

魏征大喜,在这一刻,他有种瞬间解脱的欣悦。

关于主角的身世解说几句

这两天,剧情发展到李世民发现李沐是自己私生子的桥段时,发现有书友坐不住了。

呵呵,放心吧。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做了那么多铺垫,如果李沐真是李世民私生子,那这本书就连作者自己也写不下去了。

李世民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但李沐确实不是他的孩子。

作者只是想以此来阐述为什么李世民会恨到亲手杀死胞兄李建成,而抖了个包袱。

这只是个中途转折,不影响整条主线。

而且,可以负责任地说,这个桥段并非无中生有。

当然故事以后的剧情进展,不便剧透,请恕我先卖个关子。

最后感谢书友的支持。

第二百八十八章 做人要厚道

在魏征眼里,李沐代表着息王李建成。

他这些年一直背负着背主求荣的恶名,如今得到李沐的认可,就等于洗脱了一般。

魏征拜伏在李沐面前,嗓音颤抖地说道:“臣指天地起誓,自今日始,此生只效忠于殿下,若有违此誓,天厌之。”

李沐看到魏征如此庄重其事的神态,心中泛起一丝激动。

他起身扶起魏征道:“魏公言重了,眼下你我生死难料,说这些远了。”

魏征激动地说道:“朝闻道,夕死可矣,今日能得殿下谅解,重回息王门下,臣已经满足了。”

李沐也笑了起来,道:“既然如此,魏公何不与我一同饮酒,听闻酒醉之后,刀斩在脖子上,也不觉得痛了。”

魏征皱着泪水尚未干透的老脸,也大笑起来,“固所愿,不敢请耳。”

……。

太极殿中。

群臣们久等皇帝不至。

从窃窃私语,慢慢变成抱团取暖,最后演变成相互指责起来。

出身原太子府的、与前太子有牵连的官员们渐渐从恐惧中走出来,所谓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人在恐惧中呆得时间长了,反而会激发出一种亢奋。

在这个时候,他们变得勇敢无畏了。

他们聚集在一起,抱团取暖,以抵御长孙无忌等人的恶言相向,甚至有胆大的开始出言反驳。

而长孙无忌正声嘶力竭地指责着尉迟恭、程咬金等人。

“吴国公、宿国公,你们休要忘记李建成、李元吉是怎么死的?你们今日如果再为此子张目,一旦李沐被册封为嗣王,以他的能为,不出十年,你们就会成为冢中枯骨。”

尉迟恭、程咬金二人昨日为李沐说项,为得只是利益。

他们本以为李沐不可能是李建成儿子,或者说,就算是李建成儿子也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这才出言相助。

可如今,李沐当殿承认,且有了太上皇遗旨背书。

李沐成为嗣王仿佛已经铁板钉钉,这就给二人心里带来巨大的压力。

二人相顾点点头,旗帜鲜明地投入长孙无忌那边的阵营。

长孙无忌旗开得胜,于是转向他的舅父高士廉。

“等下皇上回殿之时,恳请舅父与甥儿等一起力谏陛下,万万不可册封李沐为嗣王。”

高士廉站在那纹丝不动,他回答道:“辅机啊,宗室之事,自有陛下圣裁,你越俎代庖,恐怕有僭越之嫌啊。听老夫的话,静候陛下圣旨便是。”

高士廉油水不侵的模样,让长孙无忌没了办法。

他悻悻然转过去打量中立的那群官员,突然一个人进入了他的视线。

“曹国公,你可愿意与我等一起谏言陛下?”

曹国公李勣垂目道:“许国公言之有理,宗室之事,自有陛下圣裁。骨肉相残,非大唐之福,某无意涉足此事。不过某有句话想与齐国公讲。”

长孙无忌听李勣前面的话,本已经失望了,可李勣最后一句,让长孙无忌精神为之一振。

“曹国公但说无妨。”长孙无忌急忙说道。

李勣幽幽道:“做人要厚道。”

这话引来朝堂中官员的“嗤嗤”笑声。

令长孙无忌的脸色忽红忽白,转而变黑。

长孙无忌忌惮李勣的实力,不敢恶言相向,只是狠狠地瞪了李勣一眼,将此恨记在了心里。

长孙无忌又转向太子李承乾道:“太子殿下,可愿与臣一起劝谏皇上?”

李承乾不想当殿与长孙无忌意见相左,便道:“孤自然是要劝陛下的。”

于是朝堂之上,官员们分为三派,经纬分明。

“皇上驾到……。”太监渗人的喊声让官员们一个个回到了原位,沉默起来。

李世民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坐在龙椅上。

群臣们一个个抬眼瞧向御案前的李世民,想从皇帝的脸色上瞧出些不什么来。

可李世民面无表情,丝毫看不出喜怒哀乐。

而此时,李靖、秦琼联袂而来,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出身原太子府的、与前太子有牵连的官员们精神为之一振,李靖、秦琼是支持李沐册封的,他们迟迟没有显身,让官员们都纷纷猜测二人是不是被皇帝控制起来或者因为惧怕皇帝责罚而不敢来参加朝会。

这便使得这些官员心中忐忑不安了。

但如今李靖、秦琼联袂而来,这就说明皇帝并未对二人不利,所以这部分官员被长孙无忌一派压着的士气骤然高昂起来。

反之,长孙无忌等人心中担心起来,一方面是李靖、秦琼带来的压力,更大的压力是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

长孙无忌心里已经焦躁起来,与皇帝已经商议好的事情,怎么就突然发生了变化了呢?

皇帝出去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会使得让皇上放了李靖、秦琼二人?

李世民木无表情地开口道:“既然太上皇有遗旨,那众卿就议议该给李沐一个什么封号吧?”

这话一出,群臣都惊呆了。

皇帝话中之意,并非是议该不该册封李沐,而是直接议该给李沐什么封号。

这也就是说,皇帝心里已经决定认可李沐的身份了。

长孙无忌反应非常快,他在李世民话音刚落时,便立即出列。

他奏道:“皇上且慢。就算有太上皇旨意,认可李沐是息王李建成之子,可息王李建成是逆臣无疑,被册封为息王,也是皇上仁慈,念及同胞之情义,才法外开恩。按律,宗室亲王、郡王有过错罪责者,子孙承嗣当酌情降一、二等。”

长孙无忌话音刚落,尉迟恭上前道:“臣以为齐国公所言有理。”

程咬金也出列道:“臣附议。”

长孙无忌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心中显然是不愿意,他认为父皇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不愿意为了此事去忤逆李世民的意思,让自己本已经在父皇心中失宠的时候,再失分。

于是,李承乾将头扭转,没有与长孙无忌眼神相对。

长孙无忌心中恼怒,此子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李世民眼神一转,看向李靖。

第二百八十九章 房玄龄一语定音

李靖心领神会,奏道:“臣以为齐国公所言甚谬。册封李建成为息王,固然是陛下仁慈不假,但息王与大唐立国有大功,这也不假吧。如今息王身死已经逾十年,所谓身死罪灭,齐国公、吴国公、宿国公提议再追究息王先前之过恐怕有失公允吧?”

长孙无忌反驳道:“代国公此话更谬。如果今日册封李沐为嗣王,那让我等旧秦王府同僚,情何以堪?我等以身家性命拱奉陛下登基,今日却要册封当日逆臣之子,一夕之间,便凌驾于我等之上,还要我等在其面前称臣,敢问代国公,我等情何以堪?”

长孙无忌的话引起了原秦王府官员的应和。

而出身原太子府的官员却纷纷出言反驳。

一时间,殿中一片混乱。

李世民的眉头紧蹩,他虽然料到册封李沐会有阻碍,可没有预料到反对声会如此强烈。

而这时,秦琼咳嗽着走了出来,先向李世民躬身一礼,然后转过身来,面对殿中群臣。

“诸位同僚,某说两句。”

殿中慢慢地安静下来。

秦琼这些年来,因病已经很少上殿议事。

可这不代表着他的影响力也随之消失。

反而正因为他很少表态,反而让人更聆听他的意思。

“某今日不想议论当年之事,也不想评论息王是非功过。某今日只想说说李沐。”

秦琼说得太急,引起了连连地急咳。

“李沐以击杀吐谷浑敌酋之功进京,之后擒获党项敌酋,再立新功。以此两件赫赫军功,按律封郡公,甚至国公也是足够了。而其为朝廷修筑直道等功就不必细说了。”

秦琼咳得更厉害了。

“如今册封李沐为嗣王,本应是水到渠成之事,诸位同僚非要将其定义为息王之子而阻拦,可某要说的是,李沐不仅仅是息王之子,更是当今皇上之义子,同时也是皇上之亲侄。”

此话一出,让所有官员面面相觑。

这话似是而非,可却让人无从分辩。

因为秦琼说得是实话,李建志与李世民本就是同父同母所出的亲兄弟,李沐既然是李建成之子,那是李世民亲侄就勿容置疑了。

本来嘛,李沐受封,名正言顺,可问题是,李建成李世民因夺嫡而兵戈相向,成为了敌人,这么一来,亲人之间的情意就丧失殆尽了,留下的只有满目狰狞了。

如今秦琼一语点破其中的纠葛来,让所有官员都鸦雀无声。

这是皇家家事,甚至连几个亲历者都讳言莫深,其余官员又怎敢妄言?

秦琼止住了咳声道:“李沐虽是息王之子,可自身并无过错,如果因长辈而诛连,此实为不妥。某以为此本乃宗室之事,自当有宗室处置,我等为人臣者,切勿过多僭越。某言尽于此,还望诸公斟酌。”

说完,秦琼向李世民一礼,退了回去。

殿中异常的安静。

每个人的心里有杆称,李靖、秦琼的到来,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而皇帝一开口就让群臣商议封号,更说明了问题。

李靖、秦琼先后发言,而皇帝并未有制止的行为,问题就已经很清晰了。

在这个时候,只要没有切身利益的官员,都一致选择了赞同或者沉默,没有人傻傻地去跟着长孙无忌等人反对了。

正象秦琼所说,李沐虽然是息王之子,可也是李世民亲侄,自身对朝廷更是有功无过。

如果按长孙无忌的说法,李沐因息王获罪。

息王被定为谋逆大罪,按律,至少当诛三族。

可皇帝李世民是李建成亲弟弟,就在这一族之内。

这么一来,事情就更荒谬了。

长孙无忌等人却不肯罢休,因为这关乎他们的切身利益。

“陛下万万不可。”长孙无忌道,“臣坚决反对册封李沐。”

尉迟恭、程咬金也随声应和。

后面一部分原秦王府旧臣也同声附议。

李世民为难起来,他虽然一意想册封李沐,想以此来弥补这十一年来对李沐的亏欠。

可长孙无忌等人的反对,他不能不顾及,因此而伤了这批老臣的心,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为难间,李世民的眼神投向了房玄龄。

房玄龄心中确实不愿意再掺和此事。

玄武门内的悲剧,已经让他悔恨了十一年了,如今他只想安稳养老,为朝廷特色人才。

可李世民求助的眼神,让房玄龄心中一叹。

“臣有话奏。”房玄龄出列道。

房玄龄的出列,令长孙无忌一派气势一盛。

因为房玄龄是没有争议的天策党。

只有长孙无忌心中忐忑,他是知道内情的,房玄龄、杜如晦虽然忠于李世民,也与自己观点一致地劝谏李世民夺嫡,可他们二人与自己不同,房玄龄、杜如晦二人在谋划时,是坚持不杀李建成和李元吉的。

而且,这二人在事变前,奉令入秦王府并非自愿,而是李世民派尉迟恭用刀逼迫来的。

加上房玄龄在之前对李沐态度爱昧。

所以,长孙无忌心中有些忐忑。

“房爱卿但讲无妨。”李世民点头道。

“臣窃以为,只要李沐身份属实,则李沐当封,但齐国公所言也须顾虑。故臣谏言,朝廷册封李沐为嗣王,封号及封地暂行搁置,待过上几年之后,再以其品性、功劳授封。如此,既不失朝廷尊严,也维护了当年天策府旧臣心中忧虑。同时,更向天下彰显了陛下仁慈之心。”

李世民闻言大声赞道:“房卿所言,正合朕意。”

于是,一众大臣都出列道:“中书令所言极是,臣等附议。”

李靖、秦琼互视一眼,一齐出列奏道:“臣等附议。”

长孙无忌见李世民公开表态,知道大势已去,转身看了一眼尉迟恭、程咬金二人,三人心不甘情不愿地一齐躬身道:“臣等遵旨。”

李世民笑脸骤开道:“如此甚好。来人,宣李沐……魏征上殿。”

说完,李世民转向房玄龄道:“房卿替朕拟旨,向天下诏告,朕册封息王之子李沐为嗣王。”

“臣遵旨。”

“宗正卿可在?”

“臣在。”李孝恭应道。

“金册、玉牒等一应事宜,皆按律操办。”

“臣遵旨。”

……。

第二百九十章 受封嗣王

李靖心领神会,奏道:“臣以为齐国公所言甚谬。册封李建成为息王,固然是陛下仁慈不假,但息王与大唐立国有大功,这也不假吧。如今息王身死已经逾十年,所谓身死罪灭,齐国公、吴国公、宿国公提议再追究息王先前之过恐怕有失公允吧?”

长孙无忌反驳道:“代国公此话更谬。如果今日册封李沐为嗣王,那让我等旧秦王府同僚,情何以堪?我等以身家性命拱奉陛下登基,今日却要册封当日逆臣之子,一夕之间,便凌驾于我等之上,还要我等在其面前称臣,敢问代国公,我等情何以堪?”

长孙无忌的话引起了原秦王府官员的应和。

而出身原太子府的官员却纷纷出言反驳。

一时间,殿中一片混乱。

李世民的眉头紧蹩,他虽然料到册封李沐会有阻碍,可没有预料到反对声会如此强烈。

而这时,秦琼咳嗽着走了出来,先向李世民躬身一礼,然后转过身来,面对殿中群臣。

“诸位同僚,某说两句。”

殿中慢慢地安静下来。

秦琼这些年来,因病已经很少上殿议事。

可这不代表着他的影响力也随之消失。

反而正因为他很少表态,反而让人更聆听他的意思。

“某今日不想议论当年之事,也不想评论息王是非功过。某今日只想说说李沐。”

秦琼说得太急,引起了连连地急咳。

“李沐以击杀吐谷浑敌酋之功进京,之后擒获党项敌酋,再立新功。以此两件赫赫军功,按律封郡公,甚至国公也是足够了。而其为朝廷修筑直道等功就不必细说了。”

秦琼咳得更厉害了。

“如今册封李沐为嗣王,本应是水到渠成之事,诸位同僚非要将其定义为息王之子而阻拦,可某要说的是,李沐不仅仅是息王之子,更是当今皇上之义子,同时也是皇上之亲侄。”

此话一出,让所有官员面面相觑。

这话似是而非,可却让人无从分辩。

因为秦琼说得是实话,李建志与李世民本就是同父同母所出的亲兄弟,李沐既然是李建成之子,那是李世民亲侄就勿容置疑了。

本来嘛,李沐受封,名正言顺,可问题是,李建成李世民因夺嫡而兵戈相向,成为了敌人,这么一来,亲人之间的情意就丧失殆尽了,留下的只有满目狰狞了。

如今秦琼一语点破其中的纠葛来,让所有官员都鸦雀无声。

这是皇家家事,甚至连几个亲历者都讳言莫深,其余官员又怎敢妄言?

秦琼止住了咳声道:“李沐虽是息王之子,可自身并无过错,如果因长辈而诛连,此实为不妥。某以为此本乃宗室之事,自当有宗室处置,我等为人臣者,切勿过多僭越。某言尽于此,还望诸公斟酌。”

说完,秦琼向李世民一礼,退了回去。

殿中异常的安静。

每个人的心里有杆称,李靖、秦琼的到来,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而皇帝一开口就让群臣商议封号,更说明了问题。

李靖、秦琼先后发言,而皇帝并未有制止的行为,问题就已经很清晰了。

在这个时候,只要没有切身利益的官员,都一致选择了赞同或者沉默,没有人傻傻地去跟着长孙无忌等人反对了。

正象秦琼所说,李沐虽然是息王之子,可也是李世民亲侄,自身对朝廷更是有功无过。

如果按长孙无忌的说法,李沐因息王获罪。

息王被定为谋逆大罪,按律,至少当诛三族。

可皇帝李世民是李建成亲弟弟,就在这一族之内。

这么一来,事情就更荒谬了。

长孙无忌等人却不肯罢休,因为这关乎他们的切身利益。

“陛下万万不可。”长孙无忌道,“臣坚决反对册封李沐。”

尉迟恭、程咬金也随声应和。

后面一部分原秦王府旧臣也同声附议。

李世民为难起来,他虽然一意想册封李沐,想以此来弥补这十一年来对李沐的亏欠。

可长孙无忌等人的反对,他不能不顾及,因此而伤了这批老臣的心,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为难间,李世民的眼神投向了房玄龄。

房玄龄心中确实不愿意再掺和此事。

玄武门内的悲剧,已经让他悔恨了十一年了,如今他只想安稳养老,为朝廷特色人才。

可李世民求助的眼神,让房玄龄心中一叹。

“臣有话奏。”房玄龄出列道。

房玄龄的出列,令长孙无忌一派气势一盛。

因为房玄龄是没有争议的天策党。

只有长孙无忌心中忐忑,他是知道内情的,房玄龄、杜如晦虽然忠于李世民,也与自己观点一致地劝谏李世民夺嫡,可他们二人与自己不同,房玄龄、杜如晦二人在谋划时,是坚持不杀李建成和李元吉的。

而且,这二人在事变前,奉令入秦王府并非自愿,而是李世民派尉迟恭用刀逼迫来的。

加上房玄龄在之前对李沐态度爱昧。

所以,长孙无忌心中有些忐忑。

“房爱卿但讲无妨。”李世民点头道。

“臣窃以为,只要李沐身份属实,则李沐当封,但齐国公所言也须顾虑。故臣谏言,朝廷册封李沐为嗣王,封号及封地暂行搁置,待过上几年之后,再以其品性、功劳授封。如此,既不失朝廷尊严,也维护了当年天策府旧臣心中忧虑。同时,更向天下彰显了陛下仁慈之心。”

李世民闻言大声赞道:“房卿所言,正合朕意。”

于是,一众大臣都出列道:“中书令所言极是,臣等附议。”

李靖、秦琼互视一眼,一齐出列奏道:“臣等附议。”

长孙无忌见李世民公开表态,知道大势已去,转身看了一眼尉迟恭、程咬金二人,三人心不甘情不愿地一齐躬身道:“臣等遵旨。”

李世民笑脸骤开道:“如此甚好。来人,宣李沐……魏征上殿。”

说完,李世民转向房玄龄道:“房卿替朕拟旨,向天下诏告,朕册封息王之子李沐为嗣王。”

“臣遵旨。”

“宗正卿可在?”

“臣在。”李孝恭应道。

“金册、玉牒等一应事宜,皆按律操办。”

“臣遵旨。”

……。

第二百九十一章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房玄龄带头躬身道:“臣等无异议。”

李世民微微颌首,转向李沐道:“李沐,如此可好?”

李沐还待坚持己见,却见李靖、秦琼冲自己皱眉,连站在身边的魏征也拉了拉自己的衣襟,知道再坚持恐怕得不到任何的支持了。

李沐心中一叹,这世道本就如此,自己破天荒地为常玉争取了一个死后哀荣,恐怕已经是李世民最大的让步了。

李沐躬身道:“臣代常玉谢过陛下隆恩。”

李世民这才起身道:“今日之事已了,诸爱卿退散吧。”

“退朝。”太监大声喊道。

长孙无忌一伙人,脸色阴沉,朝李沐方向看了一眼,一起离开了太极殿。

李世民离开之后,李承乾一拐一拐地走向李沐。

“想不到沐弟真是息王之子,看来之前皇上认汝为义子,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李承乾微笑着走近,“如今沐弟贵为嗣王,本宫这里为沐弟贺喜了。”

李沐躬身应道:“太子殿下言重了,臣不敢当。”

李承乾上前拉起李沐的手道:“沐弟这是在怪本宫?哎……本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如果知道沐弟是息王之子,本宫哪会去捉拿常玉,早就通知沐弟,自行处置了。”

“太子言重了,臣不敢怪责殿下。”

“那就好,那就好。改日孤在东宫设宴赔罪,请沐弟一定要来。”李承乾亲热地拉着李沐的手道。

李沐应道:“太子邀宴,臣自然不敢不从。”

“沐弟还要赴皇上宴,如此,本宫就先告辞了。”

“太子殿下慢走。”

李承乾一走,呼拉,一群大臣朝李沐围了过来。

房玄龄见了,上前阻止道:“嗣王殿下还要进宫面圣,诸公不如改日再向殿下道贺。”

大臣们见中书令说话了,这才悻悻然离开。

房玄龄转身对李沐低声道:“殿下今日莽撞了,为一个常玉,彻底得罪了三位国公和一干大臣,实为不智啊。”

李沐道:“如果今日我为了不得罪三位国公和一干大臣,置常玉冤死之事不顾,房公还会为沐仗义直言吗?”

房玄龄看了李沐好久,没有说话。

李沐道:“勿论得罪三位国公和一干大臣,就算得罪整个天下,沐也要为常玉讨回这个公道。”

房玄龄心中一紧,急道:“嗣王慎言。”

“房公宽心,沐不是鲁莽之人。”

房玄龄这才松了口气,他转头对魏征、韩仲良拱手道:“日后还请二位,多多看顾嗣王,切不可让他鲁莽行事。”

“房公放心。”魏征、韩仲良回礼道。

房玄龄走了,殿中留下的人已经屈指可数。

李靖、秦琼上前来,向李沐告辞道:“臣等告辞。”

李沐躬身道:“二位国公相助之恩,沐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可李沐心中不解啊,李世民的突然变化,肯定与李靖、秦琼二人有关。

李沐上前一步低声问道:“敢问二位国公,皇上究竟因何突然改变主意?”

李靖、秦琼互视一眼,李靖沉声道:“臣不知。不过陛下仁慈,想是念及兄弟之情,才对殿下网开一面。殿下今后还须恭谨仁孝,方不愧对陛下今日之爱护。”

李沐怎会相信李靖这番话,只是想到此时并非合适的说话地方,便不再追问。

“沐谨记国公教诲。”

李靖、秦琼点点头,也离开了。

这时,袁仁国回到殿上。

“陛下口谕,宣嗣王李沐承庆殿面圣。”

李沐应道:“臣领旨。”

向魏征、韩仲良一拱手,李沐随袁仁国去往承庆殿。

路上,袁仁国轻声对李沐道:“殿下啊,今日之凶险,与泰山压顶无异。老奴真替你捏了把汗啊。”

“谢公公关心。”

“好在殿下贵人有天助,可逢凶化吉。”

“全仗陛下隆恩。”

“是,是。”袁仁国连连点头,然后压低声音道,“殿下日后要小心潞国公。”

“怎么了?”

“有些话老奴不可说,殿下小心此人便是。”

李沐脸色一正,道:“谢公公提点。”

说着话,二人已经到了承庆殿外。

通报之后,李沐进了殿内。

此时李世民正半躺在摇椅上饮茶。

“臣奉诏而来,参见陛下。”

“起来吧。”李世民挥挥手,“袁仁国。”

“老奴在。”

“令所有人退下,你守候在殿外,任何人不得靠近十丈之内。”

“老奴遵旨。”

李世民将饮干的茶盏轻轻放下。

李沐上前一步,拿起茶壶为李世民杯中斟满。

“朕原以为,今日你是不会上朝的。”

“臣不敢不来。”

“不敢?呵呵。”李世民笑声中没有一丝笑意,“这天下还会有你不敢之事?”

“臣惶恐。”

“你连朕的右卫禁军都敢对抗,这惶恐之意,朕倒是不敢生受了。”

“臣只是自保。”见李世民咄咄逼人,李沐虽然不明白李世民为何突然转变,但却明白朝堂上的一切,只是表面,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开始。

“自保?恐怕未必吧。不足二千神机卫,在二万禁军面前,擒获了主将候君集,这要说是自保,未免太谦逊了些吧?”

“此次冲突毕竟不是沙场征战,潞国公不过是大意了些,才让臣占了些便宜。”

“那你故意让许国公、袁仁国听见你与候君集的交谈,是何用意?想离间朕与潞国公的关系吗?”李世民厉声喝道。

“臣不敢。”

“潞国公追随朕十多年,岂会背叛朕,他那些话不过是与你虚与委蛇罢了。朕是一句话都不会信的。”

“陛下英明。潞国公自然是个忠臣。”

“你……。”

李沐不想再这些棉中藏针下去了,因为这般下去,离谈崩便不远了。

“不知陛下因何事召臣前来?”

被李沐突然转变话题目,让李世民心中也一震。

确实,自己召李沐来,并非是要借机数落于他,可李世民毕竟心中有气,面对自己的儿子,做老子的,却步步落入下风,这让李世民心中有些恼意。

所以,借机数落李沐,成了李世民泄愤的途径。

第二百九十二章 朕不给你,你不能抢

被李沐如此一问,李世民也意识到这样不妥。

就顺势停止了数落,沉默起来,只是眼睛上下打量着李沐。

还别说,李世民越看李沐,就觉得李沐的模样越象自己当年,这眉眼口鼻,在李世民心中,几乎变成自己的翻版一般。

可李沐不知道究竟,见李世民如此打量自己,心中不免局促起来。

“自己找个地,坐吧。”李世民幽幽道,“今日朕与你在此所说的话,没有任何人听见,也没有史官在侧记录,你可畅所欲言。”

李沐依言,坐了下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自己身世的?”

“半年前,常玉从凉州来京城时,向臣述说了臣的身世。”

“那么梁仲业也和常玉一样,是建成亲卫?”

“是。”李世民连梁仲业都知道,让李沐心中一震。

“告诉朕,你心中可想为你的父王复仇?”

李沐闻言一惊,没想到李世民会如此直接了当地问。

“不知道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假话是臣没有为父亲复仇的想法。”

“那真话就是有喽?”

“是。”

李世民的眼神一缩,“你倒是直率?”

“直率说不上,只是为人子者,若连父仇都不报,何以立足天地?”

“说得好。那讲讲你当如何为你父报仇……打算行刺朕吗?”

“陛下小看臣了。”

“此话何意?”

“行刺皇上,臣便成了弑杀皇叔的逆臣,当年骨肉相残的血腥,还未从这皇宫天空中褪去,难道如今还要再添上一笔吗?”

李世民的脸色和缓起来,他问道:“那你言中之意,是不打算复仇了?”

李沐道:“臣……不知道。臣只知道,如今天下,依旧还是大唐天下,如果再起内乱,得益的只会是周边列强,损耗的只会是大唐国力。故,臣以为这绝非先父和皇祖父在天之灵,愿意看到的。既然皇上立志要做明君,那臣就只好做个忠臣了。”

这话令李世民动容,他心道,此子确实胸襟开阔,见识异于常人。

在这一瞬间,李世民甚至有一种将李沐立为太子的冲动。

而冲动总归是冲动,冲动之所以为冲动,就是因为它不持久,如果能持久的也就不叫冲动了。

李世民迅速就将此念头灭杀在脑海里。

他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就算李沐是皇子,也无法说出他生母的家世来,一个庶出的皇子,想要继位,除非皇帝没有嫡子。

更何况,朝堂之上,没有大臣会赞同一个来历不明的皇子继承大统。

一个没有大臣支持的皇子,就算坐上皇位,等待他的只有被废和做傀儡两条路。

“你能这么想,朕很欣慰。”李世民展现出谈话以来,第一个笑脸。

李沐心中一松,要蒙骗李世民太不容易了,不能全说假话,只能七分真三分假,才能蒙混过关。

“朕召你来,一是设家宴庆贺你我叔侄相认,二是确有些事要与你商议。”

“臣聆听陛下教诲。”

“唔。前几日,朕派往新罗的使者已经传回消息,不久之后,新罗的使者团将到达长安,到时朕打算由你与礼部负责接洽。”

“臣遵旨。”

“当日奏对之事,朕正在落实,可你承诺的扩大物资生产力,不知道准备得如何了?”

李沐道:“臣这些天,精力全用在常玉之事上,哪有时间去准备此事?”

李世民眉头一皱,他自然听出了李沐话中的怨意,“好在现在此事已经过去了,你加紧去准备吧。”

“未必能如此轻易过去吧?”李沐嘟哝了一句。

李世民闻听,脸色一变,便要发怒。

李沐赶紧道:“臣遵旨便是。”

“另外,直道还得加紧时间修建。”

“臣会督促杨务廉和马周。”

“最后,钱庄之事朕还有些疑惑,你真能保证钱庄能有这么大收益吗?”

“臣请问陛下,如果发动一场北征高丽的战争,朝廷需要筹集多少资金?”

李世民想了想道:“保守些,至少需要八百万担粮食以供二十万大军,另外军械、铠甲、马匹等算起来,没二、三千万贯,恐怕不足以应对一场大战。”

李沐道:“臣可保证,五年时间,钱庄所获之利足以应付这一场战争。”

李世民精神为之一振,“此话当真?”

“臣可立军令状。”

“如此甚好,那朕心中就安了。只要你能办成此事,朕绝不吝封赏。钱庄之事,就由你和韩仲良、马周去办,若人手不够,朕允你在国子监取仕。”

“臣或许需要在民间取仕,请陛下恩准。”

李世民一愣,但很快释然,“朕准了。”

“谢陛下。”

“你如今已经贵为嗣王,国子监就读已经不适合时宜了,今日朕委任魏征、韩仲良为嗣王师,你可知道朕的心意?”

“臣谢陛下关爱之心。”

李世民点点头道:“你明白就好。魏征正直,韩仲良稳重,由他们二人匡扶你,你便不会太过跋扈。”

“是。”李沐低头应道。

李世民此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柔情,他叮嘱道:“有一句话,朕要告诫于你。”

“臣聆听陛下教诲。”

“日后,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你不能抢。”

“臣谨记。”李沐虽然对李世民的这句话有些不解,可也没太往心里去,以为这不过是李世民对自己以往行为跋扈的告诫。

李世民招了招手,袁仁国双手端着一个木盘过来。

李世民取过白玉佩,在手上抚摸了一会,递给李沐道:“这玉佩既然是你生母所留,你要好生保管,不可遗失了。”

李沐双手接过,心中却疑惑,李世民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至于这块金牌嘛……。”李世民迟疑起来。

李沐机灵地回答道:“如今神机卫已经开始扩编,庄子里的安全也得到了保障,这金牌还请陛下收回。”

李世民满意地点点头道:“既然你如此谏言,那朕准就是了。”

李沐心中腹诽,我什么时候谏言了,你这么磨磨蹭蹭,哪有想给的意思?

“好了,时辰不早了,朕已经传了宗室一概人等,今日与你欢宴高乐。”

“谢陛下隆恩。”

第二百九十三章 欢庆之夜

被李沐如此一问,李世民也意识到这样不妥。

就顺势停止了数落,沉默起来,只是眼睛上下打量着李沐。

还别说,李世民越看李沐,就觉得李沐的模样越象自己当年,这眉眼口鼻,在李世民心中,几乎变成自己的翻版一般。

可李沐不知道究竟,见李世民如此打量自己,心中不免局促起来。

“自己找个地,坐吧。”李世民幽幽道,“今日朕与你在此所说的话,没有任何人听见,也没有史官在侧记录,你可畅所欲言。”

李沐依言,坐了下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自己身世的?”

“半年前,常玉从凉州来京城时,向臣述说了臣的身世。”

“那么梁仲业也和常玉一样,是建成亲卫?”

“是。”李世民连梁仲业都知道,让李沐心中一震。

“告诉朕,你心中可想为你的父王复仇?”

李沐闻言一惊,没想到李世民会如此直接了当地问。

“不知道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假话是臣没有为父亲复仇的想法。”

“那真话就是有喽?”

“是。”

李世民的眼神一缩,“你倒是直率?”

“直率说不上,只是为人子者,若连父仇都不报,何以立足天地?”

“说得好。那讲讲你当如何为你父报仇……打算行刺朕吗?”

“陛下小看臣了。”

“此话何意?”

“行刺皇上,臣便成了弑杀皇叔的逆臣,当年骨肉相残的血腥,还未从这皇宫天空中褪去,难道如今还要再添上一笔吗?”

李世民的脸色和缓起来,他问道:“那你言中之意,是不打算复仇了?”

李沐道:“臣……不知道。臣只知道,如今天下,依旧还是大唐天下,如果再起内乱,得益的只会是周边列强,损耗的只会是大唐国力。故,臣以为这绝非先父和皇祖父在天之灵,愿意看到的。既然皇上立志要做明君,那臣就只好做个忠臣了。”

这话令李世民动容,他心道,此子确实胸襟开阔,见识异于常人。

在这一瞬间,李世民甚至有一种将李沐立为太子的冲动。

而冲动总归是冲动,冲动之所以为冲动,就是因为它不持久,如果能持久的也就不叫冲动了。

李世民迅速就将此念头灭杀在脑海里。

他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就算李沐是皇子,也无法说出他生母的家世来,一个庶出的皇子,想要继位,除非皇帝没有嫡子。

更何况,朝堂之上,没有大臣会赞同一个来历不明的皇子继承大统。

一个没有大臣支持的皇子,就算坐上皇位,等待他的只有被废和做傀儡两条路。

“你能这么想,朕很欣慰。”李世民展现出谈话以来,第一个笑脸。

李沐心中一松,要蒙骗李世民太不容易了,不能全说假话,只能七分真三分假,才能蒙混过关。

“朕召你来,一是设家宴庆贺你我叔侄相认,二是确有些事要与你商议。”

“臣聆听陛下教诲。”

“唔。前几日,朕派往新罗的使者已经传回消息,不久之后,新罗的使者团将到达长安,到时朕打算由你与礼部负责接洽。”

“臣遵旨。”

“当日奏对之事,朕正在落实,可你承诺的扩大物资生产力,不知道准备得如何了?”

李沐道:“臣这些天,精力全用在常玉之事上,哪有时间去准备此事?”

李世民眉头一皱,他自然听出了李沐话中的怨意,“好在现在此事已经过去了,你加紧去准备吧。”

“未必能如此轻易过去吧?”李沐嘟哝了一句。

李世民闻听,脸色一变,便要发怒。

李沐赶紧道:“臣遵旨便是。”

“另外,直道还得加紧时间修建。”

“臣会督促杨务廉和马周。”

“最后,钱庄之事朕还有些疑惑,你真能保证钱庄能有这么大收益吗?”

“臣请问陛下,如果发动一场北征高丽的战争,朝廷需要筹集多少资金?”

李世民想了想道:“保守些,至少需要八百万担粮食以供二十万大军,另外军械、铠甲、马匹等算起来,没二、三千万贯,恐怕不足以应对一场大战。”

李沐道:“臣可保证,五年时间,钱庄所获之利足以应付这一场战争。”

李世民精神为之一振,“此话当真?”

“臣可立军令状。”

“如此甚好,那朕心中就安了。只要你能办成此事,朕绝不吝封赏。钱庄之事,就由你和韩仲良、马周去办,若人手不够,朕允你在国子监取仕。”

“臣或许需要在民间取仕,请陛下恩准。”

李世民一愣,但很快释然,“朕准了。”

“谢陛下。”

“你如今已经贵为嗣王,国子监就读已经不适合时宜了,今日朕委任魏征、韩仲良为嗣王师,你可知道朕的心意?”

“臣谢陛下关爱之心。”

李世民点点头道:“你明白就好。魏征正直,韩仲良稳重,由他们二人匡扶你,你便不会太过跋扈。”

“是。”李沐低头应道。

李世民此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柔情,他叮嘱道:“有一句话,朕要告诫于你。”

“臣聆听陛下教诲。”

“日后,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你不能抢。”

“臣谨记。”李沐虽然对李世民的这句话有些不解,可也没太往心里去,以为这不过是李世民对自己以往行为跋扈的告诫。

李世民招了招手,袁仁国双手端着一个木盘过来。

李世民取过白玉佩,在手上抚摸了一会,递给李沐道:“这玉佩既然是你生母所留,你要好生保管,不可遗失了。”

李沐双手接过,心中却疑惑,李世民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至于这块金牌嘛……。”李世民迟疑起来。

李沐机灵地回答道:“如今神机卫已经开始扩编,庄子里的安全也得到了保障,这金牌还请陛下收回。”

李世民满意地点点头道:“既然你如此谏言,那朕准就是了。”

李沐心中腹诽,我什么时候谏言了,你这么磨磨蹭蹭,哪有想给的意思?

“好了,时辰不早了,朕已经传了宗室一概人等,今日与你欢宴高乐。”

“谢陛下隆恩。”

第二百九十四章 魏公不会是想去出首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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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大亮。

李沐一众人等早已酩酊大醉,若不是有尽职的亲卫,恐怕这群人早已被疯狂的人群扔到宅外去了。

他们自然不会知道,因为他们的无状,这个夜里所产生出的垃圾,让卫尉、雍州府出动了上万官兵,用了整整一天时间,往城外运送垃圾。

李沐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是被常绿云用手滴着冷水惊醒的。

当李沐摇晃着因宿醉欲裂的脑袋,恍惚间发现,魏征来了。

魏征黑着一张脸站在自己面前。

李沐晃着手道:“我太晕了,魏公请自便。”

说着又一头栽向床。

魏征从常绿云手中抢过一瓢水,“扑”地淋向李沐脑袋。

李沐再次被激零起来,愤声道:“魏公这是何意?”

魏征道:“臣是嗣王师,今日起,只要不是朝会,臣要为殿下讲学。”

讲学?噢麻噶,李沐在心里悲鸣一声。

这时,李沂、李师一批人慢慢从门外挪动着进来了。

走在前面的李沂看见李沐满头是水,又看见魏征手中拎着水瓢,顿时脸色大变。

李沂指着魏征道:“你敢对嗣王无礼?来人,将他拿下。”

李沐连忙制止道:“二弟不可无礼,这是魏公,皇上任魏公、韩相同为我师。”

李沂一下子哑了,他太清楚师傅的意思了,在凉州拜梁仲业为先生,就耗费了他五年的快乐童年,他可不想再陪李沐读书。

李沂悄悄地往后缩去。

魏征对李沂连眼都没瞧一下,他黑着脸对李沐道:“殿下刚被册封嗣王,便恣意妄为,如何对得起先王在天之灵?”

李沐苦着脸,忍着头痛默默地听着。

“殿下如今贵为大王,一举一动都为人所注目,如此整夜饮酒作乐,岂不落人垢病,于人话柄……。”

李沐的耳中嗡嗡地响着,心中升起股恼意来。

好在常绿云机灵,适时禀报道:“属下得报,长孙无忌已经派人着手收回当日交与主公经营的店铺。”

李沐大惊,问道:“此事当真?”

“长安城中,十二间店铺皆已被收回,长安周边各州县一百八十余间店铺也被收回,主公派去的庄中弟子被长孙氏遣回,正在回庄路上。”

李沐怒道:“长孙老贼,欺人太甚。”

李沐与常绿云的这番对话,在李沂、李师等人听来,不感到意外,常绿云跟随李沐左右,有些日子了,她手中掌握着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李沂等人眼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可魏征却丝毫不知情。

“殿下,豢养死士,可是谋逆大罪。”

此话令李沂等人脸色一变,十数道眼神射向魏征。

所有人都明白,李沐这是在试探魏征,否则也不会任由常绿云贸然当众禀报此事。

“魏公言重了,想越王李泰豢养死士杀人,不过只是降爵,我如今只不过是养些人打探打探消息罢了,没那么严重。魏公不会是想去出首孤吧?”李沐微笑地问道。

魏征虽然冷着脸,可心里还是很震惊的。

他虽然从来没有把李沐当成孩子看,但李沐的手笔,确实出乎他的意料。这也坚定了他投效李沐的信心,在他看来,一个没有野心的主公,就不是一个好主公。

李建成没有采纳他的建议,最后身死玄武门内,这无疑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

“臣身为嗣王师,自当劝谏殿下奉公守法。但臣既然奉殿下为主公,自然为殿下谋,此事虽有悖律法,但以殿下处境,却不得不为。臣,无异议。”

魏征的这番表态,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气氛也迅速转缓。

李沐问道:“既然魏公认可,那我想问问,长孙无忌收回店铺之事,该当如何应对?”

魏征想了想道:“殿下刚被册封嗣王,在这风口浪尖时,长孙无忌毕竟是当朝司空,又是陛下宠臣,以臣看来,还是隐忍为妙。免得惹皇上猜疑和有心之人诟病。”

李沐转头问道:“几位哥哥以为此事如何应对?”

李师道:“魏公所言在理,不过我以为,必要的反击还是该有的,否则岂不失了四弟嗣王的威仪?”

这时魏征突然道:“李师,如今主臣名份已定,切不可再称殿下为四弟。”

李师一愣,遂改口道:“属下谨记。”

李沐摇摇手道:“魏公言重了,我与李师等人是结义兄弟,如今又是私下商议,勿须如此严谨。”

魏征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规矩不可乱,殿下可视李师等人为兄弟,可李师等人不可视殿下为兄弟,此为人臣之礼也。”

李沐哂然道:“那今日我就改了这规矩。只要在府中,所有人皆可兄弟相称。至于出了府门,便依魏公所言行事,如何?”

魏征见李沐态度坚决,只能应道:“臣无异议。”

李沐转头问道:“大哥继续讲,该如何反击?”

李师道:“属下以为,当初主公得到店铺经营权的代价,是出让了庄中琉璃等物的利润,既然如此,主公收回以上利润便可。”

魏征道:“李师所言有理。”

李沐点点头道:“大哥所说确是办法,可我认为不够。有道是人敬一尺,我敬一丈,敬人者,人亦敬之;不敬人者,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以为,即日起,李家庄断绝与长孙氏的一切合作,同时将长孙无忌收回店铺之事上疏朝廷,除去钱庄中长孙无忌所占的一成股份。”

魏征听了倒吸一口气冷气,劝道:“殿下,如此一来,事情必然闹大,长孙无忌岂会甘心吃这么大的亏,到时又是一个乱局,殿下身世之事恐怕会再次被提及起来,这与殿下有百害而无一利。”

李沐道:“魏公所虑有道理,但我不怕闹大,陛下本就没有分一成股份于长孙无忌的意思,不过就是看在长孙氏提供一千多家店铺的份上,给他一成股份以示补偿,如今长孙无忌公然收回店铺,那这交易就不成立了。”

李沂突然道:“大哥,如果真与长孙氏断绝一切合作,那庄子里所产出的货物,就会堆积在仓库里,没有了去处。”

第二百九十五章 收回酒楼

李沐道:“无妨,我会寻求另外的销路。”

魏征在边上听了心中一动,问道:“殿下所寻求的销路,莫不是五姓世家?”

“魏公如何猜到的?”

“李家庄如此多的货物,不是寻常家族能一口吃下的,这长安城乃至整个天下,能吃下的无非就是那么几家,这不难猜。”

“魏公猜对了。我的意思就是五姓世家。”

魏征犹豫道:“可陛下压制五姓的心意已成定局,殿下如果贸然与五姓合作,恐怕惹来皇上的猜疑,反而得不偿失啊。还请殿下三思。”

李沐道:“长孙氏在朝野势力密布,若要与长孙氏针锋相对,不联合五姓,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恐怕不成。”

魏征道:“依臣看,还是先与长孙无忌媾和,至少维持着表面不破裂,再慢慢寻求反击之道,方为上策。”

李沐摇摇头道:“魏公此言差矣,长孙无忌是杀害先王罪魁祸首之一,当时我的身世没有公开,我可以与其虚与委蛇。可如今我的身世已明,再与其勾连,那就不当人子了,让先王当年的旧属如何看,还会有人前来投效于我吗?况且,常大叔死于他手,新仇旧恨,岂能不报?”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殿下年龄尚小……。”魏征还待劝说,被李沐制止。

“我知道魏公之意,在我看来,皇上更愿意看到我与朝中大臣为敌,做一个孤臣。所以,与长孙无忌对立,未必会惹皇上猜疑,最多不过是被皇上训斥跋扈罢了。魏公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

“李沂。”

“在。”

“即日起,按我所说,断绝一切与长孙氏的合作。诸位记住,今日之后,我与长孙无忌势如水火,再无一丝媾和可能。”

“遵命。”

“绿云。”

“属下在。”

“酒楼如何了?”

“酒楼依旧被东宫卫率看守着,无法接近。不过,酒楼人员已经全部联络上了,只等酒楼重新开张。”

李沐道:“替我准备马车,择日不如撞日,开张之日就在今天。我倒要看看,太子是不是真要与长孙无忌联合,与我为敌。”

魏征大惊道:“殿下万万不可。以殿下的身份,加上常玉被追授云骑尉,若要酒楼开张,尽可禀明皇上就是。何必与太子针锋相对?毕竟太子是皇上嫡长子,又是储君,如此率性而为,实非上策。”

“看来魏公还是不了解皇上心性。”李沐道。

“魏公试想,以我现在的身份,如果与太子亲密无间,皇上心中会如何想?”

魏征一怔,确实,以李沐嗣王的身份,加上手中所掌控的神机卫,如果真与太子亲密无间,那皇帝首先想到的,绝不是李沐与李承乾的骨肉亲情,而是担心自己的帝位会不会受到威胁。

天家无亲情,而他的帝位,就是这么来的。

李沐微笑道:“既然我与太子必定要成为敌人,那何不趁现在动手,还能出口恶气。要知道,如果不是东宫卫率动手,长孙无忌再是位高,手中无兵,也不敢动常大叔。今日,我要让整个朝堂都记住,不要轻易与我为敌。”

魏征闻言真愣了,他不明白,心性仁和的李建成,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嚣张跋扈,不按常理出牌的儿子来,要知道,东宫卫率隶属禁军,这一动手,不但是对太子不敬,也是给皇帝脸上来了一巴掌。

李沐道:“魏公放心,我心中有度,今日我不带神机卫,只带在场十余位兄弟前往,呵呵,就算皇上震怒,大不了治我一个聚众斗殴之罪,反正以我鲁县子的名声,就算朝廷封我一个鲁王,也应景了。不过,今日之事魏公便不适合参与了,还请魏公先回去。”

魏征见劝不住李沐,想想李沐的话也对,如果真如李沐所说,领着这帮官二代不带武器去干一架,就算嚣张跋扈,也上升不到谋反的程度去,自己的身份和年龄,如果参与进去,反而不妥。

想到此,魏征便躬身告退了。

魏征走后,李沐嘻笑着对众人道:“诸位哥哥,酒可醒了?”

“醒了。”

“有力气吗?”

“有。”

“有胆与我一起去打一架吗?”

“敢不从命。”

“那就走吧。”

……。

在平康坊酒楼外值守的东宫卫率并不多。

毕竟在皇城边上,理论上没有人敢冒着谋反大罪,对东宫卫率不敬。

所以,就算当日太子李承乾来捉拿常玉时,带得也不过数百人。

而现在,值守的人员就更少了,加起来不过数十人。

李沐率十几个官二代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来到酒楼前。

东宫卫率领头的校尉看见了,还上前见礼道:“卑职见过嗣王殿下。”

可李沐却不是来与他们闲聊的,而是来砸场子的。

如果一开口说话,那就打不起来了。

于是李沐不管不顾,一声令下,十几人如下山猛虎一般冲向东宫卫率。

李沐自己也赤膊上阵,冲着那向自己见礼的校尉,施以老拳。

那校尉本是有还手余地的,可惜李沐变脸太快,加上他躬身行礼,没有准备。

被李沐一下子锤倒在地,匆忙之间,如雨点般地拳头,朝着他的身上招呼过去了。

校尉只能发出的声声哀呼,却并未引来东宫卫率的支援。

因为,东宫卫率正在被十几个官二代修理着,原本他们是可以动用武器的。

可一是猝不及防,二是对手是官二代,三是这批人没有使用武器,这就让卫率们犯了难了,他们不知道该不该使用武器招呼。

这一犹豫间,十数人被撩翻在地,剩下的只能拔腿而逃。

于是,一群人在前头逃,一群人在后面追,将一个方圆数十里的平康坊闹得是鸡飞狗跳。

沿街的百姓、商户纷纷探头观看,口中还大声替李沐等人助威,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势头。

半晌,已经被李沐舍弃的校尉,从地上抖擞着站起来,揉了揉被揍肿的口鼻,心中哀叹,真是流年不利,没招谁惹谁,却挨了一顿胖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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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当街殴打东宫卫率

可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得赶紧禀报太子才是。

于是,那校尉拔腿就往东宫方向跑去。

李承乾此时正被长孙无忌拖着商议如何应对李沐之事。

得到校尉的禀报,李承乾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疯了。

长孙无忌倒是镇定,他眯着眼对李承乾道:“殿下息怒,臣以为这反而是个好机会,殿下此时应该进宫,弹劾李沐。”

李承乾一听心中恼了,心道,本宫息个怒屁,这事还不是因你而起,本来孤与李沐之间并无仇怨,不过就是言词上有些冲突罢了,只要孤稍稍施以恩惠,就能轻轻揭过。

现在好了,被你这么一搞,常玉死了,便与李沐结下仇怨了。

如果真把李沐搞死了,也就罢了。

可不想,李沐没搞死,反而成了嗣王,虽说爵位不能与自己比,可问题是这小子掌握着几个要害部门啊,而且手中一支军队,可不是吃素的。

自己应对李泰就已经觉得腾不过手来了,现在却平白无故招上这么一个大敌。

李承乾心中懊恼,可嘴上却道:“那就依舅舅所言,孤这就进宫。”

长孙无忌道:“臣陪殿下一起进宫。”

李世民闻听李承乾、长孙无忌的禀报,一直沉默不语。

让长孙无忌料想不到的是,李世民一开口,就训斥李承乾道:“汝乃堂堂太子,国之储君,如此小事,也来烦朕?李沐年少无知,你身为太子,也是兄长,理当行教化之道,罢,罢,速回东宫去吧。”

李承乾心中悲苦,暗道李沐如果能遵从教化,哪还有眼下之事,那小子也是能教化得了的?

可李承乾不敢顶撞父皇,只能低头应是。

李世民转头看着长孙无忌道:“辅机也是,这么大年纪了,揪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放,岂不为老不尊?朕没空理会这些破事,退下吧。”

长孙无忌其实在听到李世民责备太子时,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可他完全想不到,皇帝竟会为此公然责怪自己。

他原以为,李沐不过是李建成的儿子,皇帝也不至于帮着李沐,欺负太子吧?

可现在才发现,李世民竟然真袒护李沐,训斥李承乾。

长孙无忌是个人精,哪会真以为,凭打架斗殴就能将李沐置于死地?

唆使李承乾进宫告状之举,无非是利用李承乾试探出李世民对李沐的容忍底线。

这下,长孙无忌只能与李承乾灰溜溜地退了出来。

待李承乾、长孙无忌走后,李世民转头对袁仁国道:“替朕口谕训诫李沐。另外责令魏征对李沐严加管束。”

“奴婢遵旨。”

“传韩仲良进宫见朕。”

“奴婢遵旨。”

出了大殿,李承乾就发作了,“舅舅素来善谋,如今三番两次失算,害得孤几次被父皇责备,以后,凡是有关李沐的事,舅舅自行决断便是,别来找孤了。”

说完,拂袖而去。

长孙无忌目瞪口呆地站立着,望着李承乾远去的背影,突然暴跳着道:“竖子不相与谋。”

说完,长孙无忌立马回过神来,这是在宫中。

他左右四顾,没有发现有人在场,才松了口气。

可心中怒意并未消散,他跺了跺脚,出长乐门而去。

……。

平康坊内,酒楼周边,躺满了哀号的东宫卫率。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回去报信的校尉,并没有带来太子府的援兵。

校尉带来的太子命令,便是立即撤回东宫。

东宫卫率再也不想躺在地上装伤哭喊了,赶紧起身灰溜溜地离开。

引得旁观的吃瓜群众纷纷起哄不已。

尉迟环大笑道:“没想到东宫卫率如此不堪一击。”

程处弼也点头道:“看来禁军中能战者不多了。”

李师道:“南衙禁军中的几卫还有些战力,其余禁军十余年不曾上过战场,当年骁勇善战的将士几乎都老去了,补上的都是新兵,何谈战力二字。”

李沐拍拍手上灰尘问道:“这架打得过瘾吧?”

“过瘾。”众人哈哈大笑道。

“那就好。绿云,去安排酒楼重新开张。”

“是。”

“一杯倒”酒楼在李沐率一干人等,当众殴打了东宫卫率之后,重新开张了。

而“凶犯”李沐,只是被皇帝传谕训诫。

长安城的百姓乃至朝堂上的官员们,由此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宁可得罪太子,也千万别去招惹李沐。

当天傍晚,韩仲良来访。

“臣见过嗣王殿下。”

“韩相不必多礼。请问此来有何事见教?”

“不敢当见教二字。臣此来有二事。一是奉陛下命,告诫殿下不可再张扬跋扈,凡事须恭谨守礼。”

这是李沐今日接到的第二道皇帝训斥口谕,李沐遂躬身道:“臣谨领旨谢恩。”

韩仲良继续道:“另外,臣有急事禀报,还请殿下决断。”

“韩相请讲。”

“当日殿下说司空将长孙氏名下一千余店铺入股钱庄,可昨日,京城中所有长孙氏店铺皆被长孙氏派人接管。”

“此事我已经知道,不但是长安城内十余家店铺,甚至长安周边州县的店铺也都被长孙无忌派人收回,我派往店铺的人员皆被遣回。估计到此时,所有店铺都已经回到长孙无忌手中。”

“臣想请教殿下,如何应对?”

李沐问道:“韩相之意如何?”

韩仲良道:“既然司空无意入股钱庄,一成股份自然不用再给他。只是如果没了长孙氏的店铺,恐怕钱庄推行的计划会延迟许多。”

李沐道:“这倒不怕。天下不是只有长孙氏有店铺。”

“殿下的意思是?”韩仲良听出李沐话中的意思,不禁迟疑起来。

“天下世家多得是,现成的店铺更是多如牛毛,我不知道韩相担心什么?”

“可陛下欲压制天下世家,殿下之意恐怕不妥吧?”

“无妨。你就据实上奏,陛下若有见责,自会见询于我。”

韩仲良本就想不出办法才来找李沐,如今见李沐担下责任,自然不会反对,“那臣便写折上疏皇上了。臣告辞。”

“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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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嗣王府(一)

果然,第二天一早,有内官前来传李世民口谕,召李沐即刻进宫。

李沐早已打好腹稿,所以,大大方方地随内官进了宫。

“臣叩见皇上。”

“李沐,你端得是好威风啊?”李世民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臣惶恐。”

“居然连东宫卫率都不放在眼里,你究竟想做什么?”

“臣也是迫不得已,请陛下责罚。”

“在朕看来,你是泄私愤。”李世民的声调突然拉高,“韩仲良上疏,原属于司空的一成钱庄股份取消,这应该是你的主意吧?”

李沐道:“陛下圣明。臣确实是泄私愤。”

“你倒是实在。”

“臣不敢在陛下面前说谎。敢问陛下,如果臣连自己的身边人都保护不了,那这个嗣王当得还有什么意思?常玉无辜被杀,臣只是打了几个人而已。况且司空两天前,擅自收回店铺,使得开设钱庄的计划延迟,臣只是请陛下收回一成股份,已经是相当大度了。”

李世民其实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不过是敲打敲打李沐,他戏谑道:“你胸襟大度?那天下就没有眦睚必报之人了。”

“陛下圣明。”

李世民被李沐逗得忍俊不禁,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他努力让自己严肃道:“可你为何忤逆朕的意思?准备与五姓世家媾和?”

李沐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敢问皇上压制五姓为得是什么?”

“朕为得是天下公允,为得是大唐江山稳固。”

“臣与陛下不谋而合,为得也是如此。”

“此话何意?”

“五姓之所以为祸大唐江山,其本质在于兼并。大唐赋税实行的是租庸调制,可根本在于均田制,每个成年男丁可获得百亩田,这才能保证租庸调制的顺利施行。可天下世家利用兼并,谋夺百姓手中田地,加上人口增加,以致各地官府渐渐无田可分。”

李世民点头道:“你倒是说得通透,可朕不明白,你欲媾和世家,所图为何?”

“陛下容臣细说。世家兼并土地为得是什么?其实无非两字,利益。有利可图,才造成他们兼并土地,有了土地,百姓为谋生路,自然依附,由此世家日益壮大。可如今,臣将更大的利益放在他们面前,敢问陛下,他们会不会意动?”

李世民皱眉道:“你说是钱庄?”

“对。钱庄获利远比土地产出来得丰厚,更体面,试想天下世家豪族岂会不闻风而至?不仅仅是钱庄,臣还打算将庄子中的产业慢慢扩散出去,由此扩大货物产量,为之前的输出战争方略布局。”

李世民皱眉道:“可世家获利了,朕能得到什么?”

“陛下能得到大唐江山永固。”

“不对。世家豪族获利越多,实力就为越强大,离朕的初衷便越远,何谈江山永固?”

“敢问陛下,世家因何而强大?”李沐自问自答,“无非是土地和人口。可当他们从土地上解脱出来,从事商业后,依附地他们身上的土地和人口就会渐渐远离。陛下以为,失去了土地和人口的世家还是现在的世家吗?况且,从古至今,臣听闻过藩王、重臣造反,也听闻过农民造反,就是未听过商人造反的。为何?就是因为商人再富有,也没有依附的人口。”

李世民一瞬间就被李沐说服,他眼光精光大盛道:“好。此事朕允了。”

李沐躬身道:“只是臣担心司空会因为股份被夺,而阻碍钱庄的推行。”

李世民摆摆手道:“此事朕作主,你放心去办便是。”

“臣遵旨,臣告退。”

李沐离开之后,从李世民身后的江山万里屏风后,走出二人。

赫然是房玄龄和韩仲良。

李世民问道:“二位爱卿以为如何?”

房玄龄叹道:“臣自认才谋过人,可与此子相比,怕是远远不及。嗣王思路之开阔,前所未有,他所呈之计谋,臣闻所未所,想来秦之甘罗、魏之曹冲,也不过如此。”

韩仲良道:“臣亦有同感,臣自小精通明算,可与嗣王相比,便如繁星与皓月,不可同日而语。”

李世民听了,心中如饮蜜水一般,这可是朕的儿子啊。

……。

次日一早,朝廷册封李沐为嗣王的旨意正式颁布。

同时布政坊王府也由宗正寺正式移交。

可能是为了避嫌,更有可能是受父亲长孙无忌的阻止,在几乎所有五品以上的宗正官员到场情况下,身为宗正少卿的长孙冲缺席了。

当然,李沐是不会在意这等小事的。

况且,两方之间已是势如水火,就算见面,也是徒增尴尬而已。

交接的场面非常宏大。

单就皇帝派来的宫中太监、宫女,就有数百人。

江夏郡王李道宗、河间郡王李孝恭一起到场。

身为宗正卿,李孝恭特意从太庙请来数十个僧侣,在王府祈福祭祀。

二个郡王引领百官恭贺,这样的移交阵容,可以说是超规格了。

好在律法没有在移交人员上有限制,倒也不在乎会有御史弹劾。

李道宗前来其实还另有内因在里头。

当初李泰派死士袭击李家庄,他为了迎合圣意,故意将庄子里有活口的消息泄露给李泰,由此与李沐的关系陷入底谷。

本来也没什么,况且二者间身份的距离实在太远,一个是郡王,一个只是开国伯,说八杆子都打不着,也不为过。

李道宗自然不会顾忌到李沐。

可现在不同了,李沐被朝廷正式册封为嗣王,虽然没有划定封地,但嗣王要比郡王高半级。

大唐爵位,亲王、嗣王、郡王,而后是国公、郡公。

嗣王的认定其实很简单,承嗣亲王爵者为嗣王。它其实不是一个正式的爵位,只能算是一个资格,这也就是说,只要朝廷认定李建成的息王爵位有效,那承嗣李建成王爵的,就必定是嗣王,不需要朝廷认定。

朝廷的认定只是走个官面文章,重新确认一次罢了。

这也是朝堂上,魏征等人敢于直接请求皇帝册封李沐为嗣王的原因。

但从嗣王转变成正式的封王,就需要论功、论资历、论亲疏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嗣王府(二)

譬如,象李沐这样的情况,上可以触碰亲王爵,下也可以封郡王,就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从品阶上来说,郡王与国公的品阶相同,只是受封郡王的都是皇族宗室,也就是说异姓论功最高只能到国公止步。

李沐的嗣王正处于亲王与郡王之间,比亲王低半级,而比郡王高半级。

可这是暂时的,正常情况下,只要李沐若干年内不犯事,就算不在李世民这一朝晋为亲王,也会在下一朝被晋为亲王。

所以,李道宗就无法规避开李沐,况且,在朝廷确认了李沐身份之后,其实李道宗便成了李沐族叔。

虽然现在李道宗在朝堂中的人脉远胜于李沐,可他知道,自己老了,而李沐年少,正处于上升阶段,过个十年八年,就可超越自己,甚至按李沐的能为,恐怕所耗费的时间更少。

于是,李道宗就想借此交接王府的机会,向李沐抛出橄榄枝,修复之前疏远的关系。

当李沐和李沂等人带着数十神机卫,出现在布政坊王府外时。

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响起。

这场面,套用后世那谁的小品中所言,就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那是相当的壮观啊。

李道宗此时见李沐到来,竟亲自迎上前去。

李孝恭却站在原地,含笑看着李沐。

李道宗拱手道:“见过嗣王。”

算是给足了李沐面子。

李沐不傻,李道宗身为江夏郡王,辈份又高于自己,实际上李道宗还是族叔。

于是李沐赶紧下马,上前躬身道:“不必当王叔亲自迎候,侄儿见过王叔。”

李道宗见李沐如此上道,笑颜遂开。

李沐上前向李孝恭见礼:“见过王叔。”

李孝恭笑着颌首,他手指着王府:“今日奉陛下旨意,将王府移交给你。”

这时,李道宗凑近李沐耳边,压低声音道:“做叔叔的没什么可送的,想到你来京城时间不长,府中肯定没有什么应手的侍女,所以替你准备了一百个侍女、小厮,如今已经安排在府内了。”

李沐一听,自然不会拒绝,上次安仁坊时,长孙无忌就派长孙冲送来过侍女,还送了一个长随孙福,用着就很顺手。

这世家出来的侍女,都是经过训练过的。

使用起来远比临时买来的生人更得心应手。

“王叔有心了,这份情侄儿领了。”李沐拱手称谢道。

李道宗呵呵一笑,摇摇手道:“区区薄礼,不足挂齿。只望你别记恨为叔当日之事,当叔的就满足了。”

李沐笑道:“王叔当日也是不得已,侄儿自然能体恤王叔的难处。”

李道宗闻听,这才真正将心中的石头放了下来。

李孝恭在边上说道:“二位别站在外面说话了。李沐,为叔的引你进府,给你讲讲王府的布局。”

“二位王叔请。”

“请。”

李沐举目望去,数丈高的王府门楣上,挂着的匾额,写着三个镏金大字“嗣王府”。

李道宗见李沐留意,笑道:“这可是请皇上题的字,殿下好大的福份啊。”

李沐上前几步,凝目看去,果然在匾额左下角见到李世民的印章。

李沐躬身朝匾额一礼,此举让李道宗连连点头称善。

进了王府,李孝恭、李道宗引着李沐乘坐着软轿,顺着主干道,一路介绍过去。

王府坐北朝南,占地面积约九十亩。

这是朝廷规制,亲王府占地不得超过百亩,郡王府占地不得超过六十亩。

而这王府,显然更象是亲王府的规制。

李孝恭与李沐,一个敢给,一个敢接,彼此心照不宣。

府邸部分由中、东、西三路院落组成。

中路上由南向北,依次为大门五间,正殿五间带东西翼楼各五间,过厅三间,过厅后形成一组单独的院落,内有后寝五间及东西配房,院后为九间后罩楼。

东路是家祠、佛堂等,东墙外另有一组院落,为王府的马号。

李沐对此相当满意,这个院落很大,至少可安置五百匹以上的战马。

西路为两组并列的院落,是王府的生活起居处所。

府邸西边是座花园,里面松柏苍翠,绿草如茵,一湾碧水从园中流淌而过。亭台楼阁分布于湖水沿岸,形成一处安适幽静的庭园。

花园东面是一座巨大的连体假山,山体的内侧四面布置水面,北、东、西三面为渠,南面开挖成一汪较宽阔水面,形成一个占地十来亩的湖面,湖岸均用石头错杂地垒砌。

这样花园内便形成山环水绕的格局。

李沐被如此宏大的园景惊呆了,这与皇宫内奢华的富贵气息截然不同,倒是有着一股浓浓地世外桃源气息。

李孝恭见李沐沉默,反以为李沐是不满意,说道:“你如果不满意,为叔明日就派工匠前来,按你的意思修筑。你放心,一应耗费皆由宗正寺开销。”

李沐连忙道:“王叔多心了,沐很满意,只是一时间想起在凉州的日子,心中有些感触罢了。”

李孝恭安慰道:“说来也是,你自幼流落在外,倒是受了不少苦楚,好在如今皇上圣明,为息王平反,又册封了你的王位,以后就安享富贵吧。”

李沐点点头,冲着北面宫城的方向举手一拱道:“王叔说的是,沐有此,全赖陛下恩赐。沐日后必当为大唐鞠躬尽萃。”

李孝恭哈哈大笑道:“你能这么想,为叔的就放心了。”

“沐也要感谢王叔忙前忙后,为我操办王府之事,此情意沐记在心里了,日后必有所报。”

“哪里,哪里。你我都是宗室血亲,如此客气,反倒是见外了。”

李孝恭见李道宗象是有话要与李沐私下说,便对李沐道:“殿下先忙,为叔还有事,先走一步。”

“侄儿送王叔。”

“不必,不必。你们聊。”说完李孝恭离开了。

李道宗见李孝恭远去,突然正容起来,对李沐低声道:“你这些日子,怕是得罪了司空了,以司空的心性,你还得多加小心才是。”

第二百九十九章 嗣王府(三)

譬如,象李沐这样的情况,上可以触碰亲王爵,下也可以封郡王,就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从品阶上来说,郡王与国公的品阶相同,只是受封郡王的都是皇族宗室,也就是说异姓论功最高只能到国公止步。

李沐的嗣王正处于亲王与郡王之间,比亲王低半级,而比郡王高半级。

可这是暂时的,正常情况下,只要李沐若干年内不犯事,就算不在李世民这一朝晋为亲王,也会在下一朝被晋为亲王。

所以,李道宗就无法规避开李沐,况且,在朝廷确认了李沐身份之后,其实李道宗便成了李沐族叔。

虽然现在李道宗在朝堂中的人脉远胜于李沐,可他知道,自己老了,而李沐年少,正处于上升阶段,过个十年八年,就可超越自己,甚至按李沐的能为,恐怕所耗费的时间更少。

于是,李道宗就想借此交接王府的机会,向李沐抛出橄榄枝,修复之前疏远的关系。

当李沐和李沂等人带着数十神机卫,出现在布政坊王府外时。

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响起。

这场面,套用后世那谁的小品中所言,就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那是相当的壮观啊。

李道宗此时见李沐到来,竟亲自迎上前去。

李孝恭却站在原地,含笑看着李沐。

李道宗拱手道:“见过嗣王。”

算是给足了李沐面子。

李沐不傻,李道宗身为江夏郡王,辈份又高于自己,实际上李道宗还是族叔。

于是李沐赶紧下马,上前躬身道:“不必当王叔亲自迎候,侄儿见过王叔。”

李道宗见李沐如此上道,笑颜遂开。

李沐上前向李孝恭见礼:“见过王叔。”

李孝恭笑着颌首,他手指着王府:“今日奉陛下旨意,将王府移交给你。”

这时,李道宗凑近李沐耳边,压低声音道:“做叔叔的没什么可送的,想到你来京城时间不长,府中肯定没有什么应手的侍女,所以替你准备了一百个侍女、小厮,如今已经安排在府内了。”

李沐一听,自然不会拒绝,上次安仁坊时,长孙无忌就派长孙冲送来过侍女,还送了一个长随孙福,用着就很顺手。

这世家出来的侍女,都是经过训练过的。

使用起来远比临时买来的生人更得心应手。

“王叔有心了,这份情侄儿领了。”李沐拱手称谢道。

李道宗呵呵一笑,摇摇手道:“区区薄礼,不足挂齿。只望你别记恨为叔当日之事,当叔的就满足了。”

李沐笑道:“王叔当日也是不得已,侄儿自然能体恤王叔的难处。”

李道宗闻听,这才真正将心中的石头放了下来。

李孝恭在边上说道:“二位别站在外面说话了。李沐,为叔的引你进府,给你讲讲王府的布局。”

“二位王叔请。”

“请。”

李沐举目望去,数丈高的王府门楣上,挂着的匾额,写着三个镏金大字“嗣王府”。

李道宗见李沐留意,笑道:“这可是请皇上题的字,殿下好大的福份啊。”

李沐上前几步,凝目看去,果然在匾额左下角见到李世民的印章。

李沐躬身朝匾额一礼,此举让李道宗连连点头称善。

进了王府,李孝恭、李道宗引着李沐乘坐着软轿,顺着主干道,一路介绍过去。

王府坐北朝南,占地面积约九十亩。

这是朝廷规制,亲王府占地不得超过百亩,郡王府占地不得超过六十亩。

而这王府,显然更象是亲王府的规制。

李孝恭与李沐,一个敢给,一个敢接,彼此心照不宣。

府邸部分由中、东、西三路院落组成。

中路上由南向北,依次为大门五间,正殿五间带东西翼楼各五间,过厅三间,过厅后形成一组单独的院落,内有后寝五间及东西配房,院后为九间后罩楼。

东路是家祠、佛堂等,东墙外另有一组院落,为王府的马号。

李沐对此相当满意,这个院落很大,至少可安置五百匹以上的战马。

西路为两组并列的院落,是王府的生活起居处所。

府邸西边是座花园,里面松柏苍翠,绿草如茵,一湾碧水从园中流淌而过。亭台楼阁分布于湖水沿岸,形成一处安适幽静的庭园。

花园东面是一座巨大的连体假山,山体的内侧四面布置水面,北、东、西三面为渠,南面开挖成一汪较宽阔水面,形成一个占地十来亩的湖面,湖岸均用石头错杂地垒砌。

这样花园内便形成山环水绕的格局。

李沐被如此宏大的园景惊呆了,这与皇宫内奢华的富贵气息截然不同,倒是有着一股浓浓地世外桃源气息。

李孝恭见李沐沉默,反以为李沐是不满意,说道:“你如果不满意,为叔明日就派工匠前来,按你的意思修筑。你放心,一应耗费皆由宗正寺开销。”

李沐连忙道:“王叔多心了,沐很满意,只是一时间想起在凉州的日子,心中有些感触罢了。”

李孝恭安慰道:“说来也是,你自幼流落在外,倒是受了不少苦楚,好在如今皇上圣明,为息王平反,又册封了你的王位,以后就安享富贵吧。”

李沐点点头,冲着北面宫城的方向举手一拱道:“王叔说的是,沐有此,全赖陛下恩赐。沐日后必当为大唐鞠躬尽萃。”

李孝恭哈哈大笑道:“你能这么想,为叔的就放心了。”

“沐也要感谢王叔忙前忙后,为我操办王府之事,此情意沐记在心里了,日后必有所报。”

“哪里,哪里。你我都是宗室血亲,如此客气,反倒是见外了。”

李孝恭见李道宗象是有话要与李沐私下说,便对李沐道:“殿下先忙,为叔还有事,先走一步。”

“侄儿送王叔。”

“不必,不必。你们聊。”说完李孝恭离开了。

李道宗见李孝恭远去,突然正容起来,对李沐低声道:“你这些日子,怕是得罪了司空了,以司空的心性,你还得多加小心才是。”

第三百章 郑观音(一)

来到殿门前,袁仁国本要让随行小黄门前去通报,却被李沐制止。

李沐让袁仁国一行等在殿外,自己孤身一人走向殿门。

对于这个幸存的太子妃,李沐心中是敬佩的。

经历过丧父失子的惨痛之后,她能坚强地活着,也是不易。

一个人孀居五十年,在皇帝的脚下,将几个女儿们抚养长大,更是人所不能。

“昔有陶婴,恤孤资于纺绩”。

春秋时鲁国有陶门之女,年纪轻轻便守寡在家,靠纺织抚养自己年幼的孩子,孤苦伶仃,生活凄惨。有人很佩服她,想要娶她为妻,陶婴听说后,唱明志。

而郑观音在玄武门事变之后,甚至连个敢娶她的男人都不可能有。

李沐心中弥漫着的是敬重、同情、怜惜。

当李沐轻轻推开殿门,木门发出渗人的“吱呀”声。

抬脚进去,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来者何人?”

声音不轻不重,平淡而沉稳。

李沐探头望去,只见一个脸形瘦削,不施脂粉,身着绨缯长裙的中年女子正向自己走来。

绨缯是一种又粗又厚丝织品,虽然不华贵,却也不是普通百姓能穿得起的。

李沐打量了一眼殿中摆设,见一应家具齐全,想来李世民在生活上,并未苛待郑观音母女。

李沐一时无法确定这人是谁,便问道:“敢问当前,可是前太子妃?”

那女子闻听明显一愣,这个称呼已经十一年未曾听到了。

平静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些波澜。

她愣了好半天问道:“阁下是谁?此乃宫中内苑,外人不得擅入。”

李沐见她不答反问,便说道:“我乃朝廷昨日刚刚册封的嗣王李沐,奉皇命前来探视前太子妃。”

女子一听,福身行礼道:“妾见过嗣王殿下。”

这时,从另外的房间走出来大小三个女孩子。

李沐连忙手一引,制止她行礼道:“敢问你是……?”

“妾便是郑观音。”

李沐一听,肃容跪拜道:“孩儿李沐叩见母亲。”

以当时的法规,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出,可以称呼母亲的只有一个,就是父亲的嫡妻。

否则就算是生母,也不能称呼为母亲,只能在私底下称呼为娘。

李沐的这一声“母亲”,让郑观音惊呆了,母亲?嗣王?

郑观音突然眼前一黑,身体晃了几晃,似乎要晕过去。

李沐眼尖,上前一把托住郑观音摇摇欲坠的身体。

那三个女孩,见郑观音被李沐托住,惊叫一声“母亲”跑了过来。

其中一个年长的女孩隔着袖子用力拨开李沐的手,她扶着郑观音,低头一边掐着郑观音人中,一边对李沐道:“请你离开。”

此时,袁仁国等人在外面听到三个女孩的惊叫声,以为出了什么事,一齐冲进门来。

见李沐站着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转头见郑观音象是晕了,袁仁国忙令小黄门道:“快请御医。”

这时,郑观音被那个年长的女孩掐着人中,慢慢清醒过来,她开口制止道:“不必了,妾只是一时情急,如今不妨事了。”

袁仁国见郑观音确实不象有事的样子,便对她行礼说道:“老奴拜见息王妃。”

息王妃?

从玄武门后,李建成、李元吉两家所有人的爵位封号皆被削去,不仅如此,所有人的宗籍也被除去。

也就是说,宗室里没有李建成、李元吉两家人,不管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

直到贞观二年,李建成才被追封为息王,恢复了宗籍,可也仅仅是李建成一人,其它所有的人都不被承认。

按唐制,太子之女不论嫡庶,都应该以郡主身分视之,等到时机成熟后再由皇帝下诏册封为郡主,虽然还没有确切封号,但是郡主的身份是一落地就已经确立了的。

正好象太子之子,不论嫡庶,一落地就是郡王身分视之,之后再依据封地授与封号,如果太子登基,则会被册封为亲王。

可到今天,包括郑观音和李建成五子在内所有人的爵位封号都未恢复。

郑观音知道自己的亡夫在贞观二年被追封为“息王”,可皇帝从没有册封过自己为息王妃啊。

想起刚才李沐称自己为母亲,郑观音突然想到,莫非是皇帝为息王从宗室里过继了子嗣?

可这样的子嗣,要之何用?

想到此,郑观音向袁仁国平静地问道:“妾何时成了王妃了?”

袁仁国道:“是嗣王今日上疏,陛下已经恩准,明日册封的旨意便会颁布。”

“嗣王?”郑观音眼睛看向李沐,“妾从未听说先夫还有子嗣。”

袁仁国为难地看了李沐一眼,他无法向郑观音解释李沐这如同乱麻的身世。

李沐上前一步躬身道:“母亲不必见疑,孩儿确是先王之子,有太上皇遗诏作证。”

郑观音一听,心中激动起来,太上皇遗诏?

“袁公公,此话当真?”

袁仁国道:“回王妃话,在朝堂上,陛下让中书令等重臣验看过,确是太上皇遗诏。”

郑观音有些信了,她可以不信李世民,可她绝对相信太上皇。

如果不是这个公爹用最后仅存的颜面,让李世民善待自己母女,恐怕未必有这些年平静的日子。

她轻轻推开扶着她的女孩,慢慢走到李沐面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李沐。

郑观音越看越觉得象,渐渐地她的眼眶红了起来。

她颤抖的伸出手来,抚摸着李沐的脸,终于哭出声来。

李沐向袁仁国施了个眼色。

袁仁国会意,带着太监悄悄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李沐再次跪在郑观音面前,行大礼参拜道:“孩儿给母亲磕头了。”

郑观音使劲地忍着哭声,抽泣道:“你真是先夫之子?”

李沐正色答道:“是。”

“你生母是谁?”

“江南沈氏。”

“为何我从未听说过先王有沈姓女?”

“这孩儿也不知道,玄武门当天,孩儿生母因为不是在太子府,所以被先王亲卫常宝等人护卫着,逃出京城,后在凉州暂时安顿下来,据常宝所说,玄武门事变前,孩儿生母就已经怀有身孕。”

第三百零一章 郑观音(二)

郑观音信了,能说出常宝的名字来,就不太可能是假冒或者过继的。

她身为太子妃,岂会不识得太子身边的亲卫?

能被常宝等人一直护佑长大的孩子,倒真有可能是李建成的孩子了。

郑观音想到,玄武门时,她不也已经怀有四个月身孕了吗?

若非如此,岂能独活?

郑观音又问道:“你的生辰何时?”

“贞观元年,二月初九。”

郑观音闻言默默地在心中算着日子,她点点头道:“如此说来,你生母当时已经怀有二个月身孕。”

“是。”

“常宝何在?”郑观音想见常宝,从他口中得到证实。

李沐难受地回答道:“数天前,孩儿身世暴露,常大叔被长孙无忌杀害了。”

郑观音闻言脸色戚戚。

她叹道:“想不到常宝逃过十一年前的灭顶之灾,却死在当下。”

李沐提起常宝,心中也难受。

“方才你说常宝等人,是否除了常宝,是否还有先王亲卫幸存?”

“有。不过自幼陪伴孩儿的只有常玉和梁仲业二人,其余之皆四散在各州县,孩子从未见过。”

“梁仲业?”

“母亲不必猜疑,梁仲业估计是他的化名。就象常大叔化名常玉一般。”

郑观音闻言彻底信了,她甚至猜出了梁仲业的真名。

她抚摸着李沐的脸庞,抽泣道:“这些年,你受苦了。”

李沐捧着郑观音的手,说道:“此处非说话之所,孩儿已经奏请过皇上,今日便接母亲回家。”

回家?郑观音和三个女孩的眼睛顿时红了起来。

李沐见四人伤感,转移话题道:“母亲,这三位想必是孩儿的姐姐吧?”

郑观音向三女招招手,对李沐道:“正是。”

她指着一个年龄最大的女孩道:“这是你二姐李婉顺。”

指着中间一个道:“这是你三姐李秀林。”

指到第三个时,郑观音略一盘算道:“你是二月初九的生辰,李云是元月初八的生辰,那便是你五姐。”

李沐向三人道:“见过三位姐姐。”

三个女孩一齐福身道:“参见大王。”

李沐心中疑惑,脱口问道:“那孩儿的大姐和四姐呢?”

这话问出,郑观音四女皆满眼通红起来。

李沐心中疑惑了,记忆中没有听说李世民杀太子、齐王女儿啊?

见四女神情悲切,李沐已经预料到大姐和四姐肯定已经遭遇不测了。

可想到这毕竟在宫里,有些问题不便细问,于是道:“孩儿请母亲及三位姐姐起驾。”

郑观音颌首道:“请大王稍待,我去收拾一下行装。”

李沐阻拦道:“母亲不必收拾,孩儿已经让府中为母亲和姐姐们准备好了一切,此地的东西便留在此处吧。”

郑观音道:“好吧。不过有些是先夫遗物,还得带走的。”

李沐躬身道:“那就有劳母亲了。”

郑观音转头对三女道:“你们留下,与汝兄弟说说话,我去去就来。”

三女应道:“是。”

郑观音去了内室。

李沐与三女面面相觑,一时找不到话题来聊。

李云年龄最小,她面带羞涩地问道:“你……真是我弟弟?”

李沐道:“如假包换。”

李云年幼不禁逗,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上前拉着李沐手,另一手比划道:“你长得比我高多了。”

李婉顺轻责道:“五妹休要放肆。”

李沐阻拦道:“二姐言重了,兄弟姐妹手足之情,何来放肆的说法。我自幼被常大叔他们寄养在别人家,身边除了一个弟弟,没有姐妹,如今多了你们三个姐姐,正欢喜得紧。日后在家里,姐姐们都不必太拘束了。”

李婉顺看了李沐一眼,低头不再说话。

李云乐了,她道:“弟弟说得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我能出府玩吗?”李云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

可李沐一时间,心中竟有一种刺痛的感觉,人生苦短,而她们姐妹三人,最大的不过十五岁,最小的十一岁,却在这一、二亩地的区域,幽禁生活了十一年。

或许她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可李沐想到这些,无比的难受起来。

“当然。”李沐忍着泪强笑道,“今日之后,你想去哪,我都带你去。”

“太好了。”李云差点欢呼起来。

这时,郑观音拎着一个包裹出来。

李沐迎上前去道:“让孩儿来提吧。”

郑观音犹豫了一下道:“小心些,里面都是先王遗物。”

李沐小心双手接过,道:“请母亲起驾。”

一行五人,在袁仁国和几个太监的引领下,出了宫门。

没有人送行,孤寂而落寞。

出了长乐门,郑观音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脸色似乎也变得有了光泽。

自由的空气,让她如同枯木重生一般,有了生气。

她回身注视了那数丈高的宫墙许久,才在李沐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待李婉顺三姐妹也上了马车,李沐返身上马,领头朝王府而去。

相较于从宫城里出发时的落寞,那王府外的迎候,可谓是盛况了。

在李沐的特意安排下,魏征等人都在王府门外迎接。

还有上百个自愿前来的原东宫属臣,和与李建成有私交的官员们,也闻讯前来。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原东宫属臣何止上千?

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了观望,在他们看来,只要皇帝还是李世民,自己就不能做这个出头鸟。

毕竟关乎到身家性命。

当郑观音下车时,看到迎接的人群,她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簌簌地掉落。

曾几何时,这种景象是自己习以为常的。

可现在,她竟感到它离自己那么遥远。

李沐从马上一跃而下。

迎候的官员们大声呼道:“臣等恭迎息王妃,恭迎嗣王殿下。”

李沐上前搀扶起郑观音的左手,李婉顺搀扶起郑观音的右手,李秀林和李云跟在后面。

“母亲,回家吧。”李沐在郑观音耳边低声道。

郑观音的手明显地颤抖起来,她眼神湿意朦胧,嘴里呐呐道:“回家……回家!”

第三百零二章 郑观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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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沐将郑观音安置在王府的西院最大的宅子。

然后将李婉顺姐妹由南向北按年龄安置,每人整整一进。

郑观音不同意。

西院是王府生活起居处所,前后总共只有四进宅子。

安置了郑观音母女四人之后,李沐便没了住所。

李沐解释道:“母亲和姐姐们放心住下,我在王府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庄子里,所以,我打算先在正安殿后面的院落安身。”

郑观音这才点点头道:“好孩子。”

这天夜里,李沐与郑观音母女在东院的祠堂里为李建成祭祀。

仪式完成之后,李沐遣退了所有人。

祠堂里只留下李沐母子姐弟五人。

“孩儿有些话想要问母亲?”

“哎……。”郑观音轻叹道,“你问吧。不过,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母亲问就是了。”

“皇帝为何在明知你是先夫之子的情况下,还册封你为嗣王,而不加害?”郑观音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一个可以杀死先夫五个儿子的魔鬼,怎会突发善心?

李沐确实也不知道李世民为何会这样做。

他将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对郑观音细说了一遍,然后摇摇头道:“孩儿也不明白,皇上为何会如此行事。”

“看来李靖、秦琼是知道内情的。”郑观音道。

“孩儿也这么认为。”李沐认可郑观音的判断,“当日一离开皇宫,我便上二位国公府询问,可被二位国公拒之门外。”

郑观音道:“这是必然的,如果真有内情,想必两位国公也被皇上下了封口令。罢了,既然无法知道内情,就先将此事放下。你有想问的,就问吧。”

李沐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大姐和四姐究竟怎么回事?”

郑观音的脸色黯淡起来:“玄武门之日,先王身死,当今皇上派禁军包围太子府,长孙无忌等人率众闯进内院见人就杀,你二哥拼死挡在为娘面前……。”

往日的一幕,已经随着时间淡去。

郑观音今日再次回忆起当日的情景,如同将结痂的伤疤,重新撕裂。

见她神色凄惨,李沐有些不忍,说道:“母亲如果不愿意说,孩儿不问就是。”

郑观音仰首深吸一口气,道:“无妨。”

“为娘唤他快些逃命,你二哥对着冲进来的士兵道,父亲被杀,做儿子的哪能逃跑。视为不孝。我身为太子之子,只求饶我母亲一命。说完,便横剑自尽了……。”

边上在听的李婉顺三姐妹都呜呜地哭出声来。

郑观音的脸色变得木然,如此血腥的惨剧,她娓娓说来,竟象别人家之事一般。

这本是一个大唐最幸运的女人,与母仪天下仅一步之遥。

可一夕之间,丈夫和儿子们全死光了。

换作是别人,恐怕早已活不下去了。

李沐含泪问道:“那其余人呢?”

“你二哥自尽,对那些杀红的了眼的士兵起不了作用,冲进来的士兵见男丁便杀,可怜你六哥李承明……我的儿啊,他当时还在襁褓中啊。”

郑观音终究被心中的惨痛击碎了她表面的仪态,她放声大哭起来。

很难想象,一个差点就母仪天下的女人,会如此地嚎嚎大哭。

李婉顺乖巧地上前去,轻轻地替郑观音拍着背,软语安慰。

好半晌,郑观音缓过气来,她的眼神却变得空洞。

“一个士兵从我的手中将我儿抢去……扔在了地上。长孙无忌一剑刺向我儿承明,你大姐李蓉扑上前去保护……一剑两命啊……。”郑观音歇斯底里喊叫道,她的眼神变得凶狠。

李云被吓得紧紧地抱着李婉顺。

李沐心里涌起一股无言的悲愤,虽说是成王败寇,可事情做绝到这份上,恐怕与兽无疑了。

“我从没有看见过如此凶残之人。”郑观音悲戚呐呐道。

“那四姐呢?她也是长孙无忌所杀?”

郑观音明显有些体力不止,愤怒远比兴奋更容易耗损心力。

“她当年才一岁,并未在剧变中被害,而是在四岁时因病夭折。”郑观音的脸上簌簌泪下。

“明日我会令人将五位哥哥和二位姐姐的牌位供奉于祠堂,让他们陪伴父亲,与父亲一起享用祭祀。”

按律,息王五个儿子还没有被平反,而且是夺去宗籍的,是无法将牌位放入宗祠的,如果被朝廷知道,这又是逆案。

可李沐此时已经顾不得了。

“理该如此。”

李沐不忍心再问下去,生怕郑观音悲伤过度,有什么不测。

便冲郑观音躬身道:“母亲累了,请回房歇息。”

不想郑观音摇摇手道:“我不累,你有想问的,今日一并问了吧。”

李沐见郑观音的神色渐渐回复过来,便不再勉强。

确实,自己心中有很多疑问需要得到解释。

“事变的内情,母亲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不多,当年剧变这时,没有任何预兆。当传来先王被害的消息时,府中没有任何应对的措施。”

“事发前没有预兆?”这让李沐有些奇怪,照道理太子与秦王的争斗已经持续多年,太子府怎么会没有应变的预案呢?

“没有。”郑观音回答得很肯定,“虽说先王与秦王之间确实在争夺储君之位,可二人私下还是友爱的。我记得事变前,先王还在太子府宴请秦王、齐王、淮安王等人。”

李沐闻言心中一动,问道:“当时秦王宴罢回府,说是中毒,吐了数升血,可有此事?”

“谣言止于智者。”郑观音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以先王的智慧,若是要害秦王,怎会在自己府中下手。况且事后,太上皇与先王都去秦王府探视过,若真是先王下毒,岂会不被太上皇追究?”

李沐点点头,确实,这很说不通,李世民应邀前往太子府赴宴,回来就中毒吐血,谁都会怀疑是太子下毒。

太子是储君,名正言顺的帝位继承者,他有什么理由用这种下作手段去毒杀自己的亲兄弟?

恐怕只有傻子,才会行如此让人诟病之事。

而一个当了储君十年的人,自然不会是傻子。

更关键的是,吐了数升血的李世民,竟然在不久之后,发动了正变。

第三百零三章 郑观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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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母亲心目中,父亲是怎样一个人?”

郑观音此时,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光泽,“你父亲是个称职的储君,聪慧睿智,对下宽仁,朝野之间,莫不称颂。”

李沐已经不止一次地听到李建成仁慈的评价了。

“孩儿听闻,****有废立太子之意?不知是否是真?”

“不可能。”郑观音再次肯定地回答道,“太上皇一直扶持先王,岂会有废立太子之意。”

“可孩儿听闻,朝中有许多大臣曾上疏,他们声言秦王战功赫赫,劝谏太上皇行改立之事,册封秦王为太子。而太上皇当时也有意动。”

“当时朝中,确实有亲近秦王的大臣上疏,劝谏太上皇行改立之事,可忠于先王的也大有人在。至于秦王战功彪炳不假,可帝位传承,岂是仅靠战功?更何况当时大唐立国十年,战乱渐渐平息,需要的是能守业的皇帝。太上皇意动之说,为娘从无听说。就算真有,恐怕也是太上皇敷衍秦王罢了。”

李沐心想,可能郑观音知道的事并不多。

或许因为她是个女人,很多事先王都不会对她说。

“时辰已晚,请母亲回房歇息吧。”

郑观音道:“为娘的也有话问你。”

李沐只能道:“母亲问吧。”

“你是如何从凉州来京城的?”

李沐有些惊讶,反问道:“母亲没有听过一些孩儿的事吗?”

李沐虽然官位不高,可他的名头却不小。

鲁县子的名声,不用说朝中官员了,就连长安城中百姓,知道的恐怕也不多。

郑观音摇摇头:“为娘与你三个姐姐,十一年间,从未出长乐门一步,平日往来的内侍也从不与我等多说半句。”

李沐明白了。

于是他从九岁那年开始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郑观音述说了一遍。

时间慢慢地过去,说得人累了,可听得人精神反而好了。

不仅郑观音精神变好了,连李婉顺三姐妹也不知不觉地坐到了李沐身边。

唐人尚武,文人都能弓马骑射,女孩们更喜欢英雄。

郑观音想到的却是另外的问题,“沐儿是说,你被册封嗣王前,已经执掌神机卫?”

“是。”

“可皇帝怎么会让你掌军权?”

“神机卫是护卫营改编的,护卫营是孩儿的私兵,自然该由孩儿执掌。不过皇帝也往其中参杂了几个人,孩儿当作没看见罢了。”

郑观音探手摸了摸李沐的脸,叹道:“可怜的儿啊,小小年纪便经历二次战场拼杀,幸亏有先王在天之灵护佑啊。”

而那边,与李沐年龄相仿的李云,她的关注点与其它人不同,她突然开口问道:“弟弟,你那么小,就不怕死吗?”

李沐道:“怕啊,可当时怕又有何用?怕也是死,不怕也是死,不如放手一搏。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郑观音叹息道:“沐儿说得对,放手一搏才是活路啊。”

她眯起眼睛,脸色痛苦地道:“先王要是如此,何止于此啊。”

李沐道:“母亲不必难过,从今以后,你与姐姐们一起好好活着,才是父王在天之灵所愿意看到的。”

郑观音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小便有了如此成就,为娘的很欣慰。为娘老了,我的生命,其实在二十八岁那年,就已经结束了。只是不忍心你这三个姐姐无父无母,才苟活至今。沐儿啊,今后你要好生看护你三个姐姐。”

“孩儿谨记,母亲放心,孩儿绝不会让姐姐们受人欺负,而且,父亲与各位兄长的仇,孩儿也会记在心里。”

郑观音闻言,悚然而惊,她尖声叫道道:“不可。家中十一年没有男丁了,你可千万不可莽撞,否则让为娘如何去见先王啊。”

“母亲放心,孩儿会小心从事。”

“不行。你什么也别做,就这么安稳过日子吧,等你长大成人,为先王留下子嗣,也不致使先王没有了香火享用。”

郑观音是真怕了,十一年前的那一幕不断地浮现在她眼前。

李沐为了不让郑观音担惊受怕,应道:“孩儿听母亲的。”

郑观音这才松了口气道:“如今家里就你一个男丁,为娘的只盼你早些长大成人,为先王开枝散叶,承嗣香火,为娘的也能子孙绕膝,享天伦之乐。”

李沐低头应道:“必能遂母亲心愿。”

可心里,已经却打定主意。

血债血偿。

……。

次日一早。

李沐便去向郑观音请安。

为人子,自然得晨昏定省。

郑观音试探着向李沐提出,打算接管王府事务。

按律,王府是需要朝廷安排长史、司马等职官的。

或许是没有正式封号,也或许是李世民别有用意,嗣王府竟然没有长史、司马等职官。

李沐心道正好,王府中近二百号人,自己身边还真没有一个合适打理王府事务的人,既然郑观音有意,自然最合适不过了。

她是息王妃,管理王府名正言顺,也驾轻就熟。

于是,在征询了郑观音的意思之后,李沐决定,除了朝廷岁俸、禄米之外,每月从庄子里支付二千贯,做为王府日常开支,王府的事务便交与郑观音打理了。

按律,亲王岁俸银一万两,禄米一万斛,世子岁俸银六千两,禄米六千斛;郡王岁俸银五千两,禄米五千斛;长子岁俸三千两,禄米三千斛。

而嗣王介于二者之间,岁俸银六千两,禄米六千斛。

维持王府的费用,最大部分不在王府中人的吃喝和月例,而是在于每天都会发生的人情往来。

长安城中,入列朝堂的官员没有上千,也有八百。

迎来送往,必不可少。

自然这花费就上去了。

很快,朝廷的册封旨意便到了。

郑观音被册封为息王妃,是题中之意。

意外的是,李世民同时册封了李婉顺为闻喜县主,李秀林为文安县主,李云为归德县主。

另外还有专门一道旨意,追赠李英节为奉节县开国子,册封杨氏为奉节县君。

这算是很给李沐面子了。

第三百零四章 十一年前的密事(一)

官员母、妻册封,依据的是丈夫或者儿子的官品和爵位。

而杨氏并非是李沐嫡母,也非生母,照理说,是没有资格被封的。

这才有了追赠李英节的旨意,丈夫为开国子,妻子才可名正言顺地受封县君。

更让李沐惊讶的是,从前来传旨的袁仁国口中得知,就在同一天,李世民重新册封了一批亲王,同时重新划分了封地。

徙赵王元景为荆王、荆州都督,鲁王元昌为汉王、梁州都督,郑王元礼为徐王、徐州都督,徐王元嘉为韩王、潞州都督,荆王元则为彭王、遂州都督,滕王元懿为郑王,吴王元轨为霍王,豳王元凤为虢王,陈王元庆为道王,魏王灵夔为燕王、幽州都督,蜀王恪为吴王、潭州都督,越王泰为魏王、相州都督,燕王祐为齐王、齐州都督,梁王愔为蜀王、益州都督,郯王恽为蒋王、安州都督,汉王贞为越王、扬州都督,申王慎为纪王。

这其中,只有李泰依旧特许不用就藩,李世民派了金紫光禄大夫张亮,为相州府长史,行都督事。

李沐听了,在心中暗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李承乾与李泰二人目前的情形,与当年李建成、李世民的情形如出一辙。

就连李世民所处的情景也与当年李渊的处境一般无二,都是那般无原则地宠爱和犹豫。

或许这就是天道循环吧。

不过,这好象已经不关自己什么事了,他们爱咋闹就咋闹,闹得越凶越好,李沐心中暗道。

郑观音母女对册封并无欣喜之意。

从太子妃到息王妃,从郡主到县主,确实没有可喜悦的。

况且还是来自杀夫仇人和杀父仇人的册封。

袁仁国离开之后。

书房里魏征已经等了很长的时间。

李沐留下魏征,为得依旧是释疑当年之事。

他需要多方印证,而不是凭一个人的单面之词。

“魏公想必猜到我今日想问何事?”

“臣猜到了。”

“那我就直接问了。”

“臣知无不答。”

“魏公可曾知晓我生母的事?”

“臣不知,臣甚至不知道有沈氏此人。殿下身世暴露之前,臣绝不相信殿下竟是息王之子。”

“连你也不知道?”李沐有些茫然。

“臣当时只是太子洗马,为太子出谋划策,太子许多私事,臣也无法知晓。”

李沐相信魏征此时不可能说谎,便道:“罢了,此事搁下。我还想问问,玄武门事变前,先父与秦王的关系如何?”

“势同水火。都欲置对方于死地。”

李沐有些晕,郑观音与魏征的叙述显然是南辕北辙。

但李沐更相信魏征所言。

“听母亲说,当时先父与秦王私下还是友爱的,可魏公却说势同水火。”

“臣只是说自己知道的。不过以臣看,息王妃所言也不假。”

“此话何意?”

“息王妃只是以她所了解的情况来告诉殿下,太子与秦王是同胞手足,且一个是太子一个是亲王,朝廷大事无不需要二人通力合作。至少在人前,总得有一副兄友弟恭的姿态。”

“我记得魏公说先父是个仁爱之人,可我又听说先父在事变前曾设宴毒害秦王,以致秦王回府毒发,差点身亡。不知道可有此事?”

“绝无此事。”

“不对吧?当时秦王毒发,太上皇便去探望过秦王,之后还训诫先父不得再邀秦王饮酒。”

“这些事都是宫中秘闻,没有人敢私下谈论。不知殿下从何处听说?”魏征疑惑地问道。

“你别管我如何知道,且先回答我的问题。”李沐毫不客气地怼道。

“是。”魏征应道,“此谣言荒诞,太子若真有此举动,太上皇岂会只是训诫,谋杀亲王是重罪,轻则废,重则削爵流放。”

这个回答基本与郑观音所言相符。

“会不会是齐王擅作主张?”

“不可能,齐王虽与太子交好,可太子府内,岂容齐王擅作主张?况且,太子本就对齐王有所忌惮,更不会任由齐王胡为。”

“这么说,此事是谣言?”

“必是谣言无疑。”魏征坚定的语气,让李沐相信度加深了几分。

李沐问道:“以魏公之见,这谣言出自何处?”

魏征道:“臣以为,必是今上使得破釜沉舟之计。”

“破釜沉舟?”

“正是。秦王府从属忠于秦王不假,但更多是忠于大唐,忠于皇上。并非人人想谋取从龙之功,秦王要行篡逆之事,必须让从属感到自身危在旦夕之间,如此才能激起从属反抗、自保之士气。殿下试想,如果连秦王自身都难保,从属岂不更感到危如累卵?”

李沐点头同意。这与后世刑事推断,最后谁得益,谁便最有可能是嫌犯一样。

在自己府中谋杀李世民,先父绝不是得益者。

“听魏公说,曾向先王谏言,除去秦王,却没被先父采纳,不知为何?”

魏征的脸色黯然,他反问道:“敢问殿下,以殿下之见,先太子败于秦王之手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李沐略一思忖,吐出两字:“军权。”

魏征道:“殿下分析之言精辟。但臣以为还须加上二字——果断。先太子心性太过仁慈,如果是普通人,这无疑是美德,可对于君王来说,这便是灭亡之根源。先王不采纳臣的谏言,臣以为最根本之处在于犹豫不决。”

李沐沉默,他是认同魏征话的,可毕竟是先父,不宜置评。

“秦王战功彪炳,来自于参战的机会。如果象武德初,上皇封其为天策上将时,圈禁在长安,战功从何处得?麾下战将从何处觅?”

李沐深以为然。

“先王也有过机会,可以一举反败为胜,却因先王犹豫,丧失了机会。臣至今每每思及,依旧唏嘘不已。”

李沐问道:“魏公所言的机会是指……?”

“武德五年六月,刘黑闼借得突厥兵复起,兵犯山东。上皇令齐王李元吉统帅讨伐刘黑闼,不敌。臣便与太子中允王珪一同向太子谏言,领兵出征。太子纳谏,遂向上皇主动请缨,上皇允准,授太子陕东道大行台及山东道行军大总管,节度河南、河北诸州军政之事,并有临事专断之权。”

第三百零五章 十一年前的密事(二)

说到此处,魏征的脸色泛起一种光泽,显然这是他值得骄傲之事。

“臣随军出征,为太子献上平定刘黑闼一策,太子采纳之后,不费一兵一卒,便令刘黑闼数十万大军轰然溃散……。太子立下赫赫战功,由此巩固了日渐动摇的储君地位,同时将燕王李艺纳入了麾下。之后,太子再次采纳臣的谏言,开始主动培植军力。”

“太子先招募了两千余长林卫,后派右虞侯可达志前往幽州,从李艺的旧部中抽调了三百骑兵,充实东宫卫队……只是不久便被秦王发觉,向上皇出首。上皇训斥了太子一番,将可达志流放巂州。由此引发了不久之后的杨文干一案……。”

李沐听过杨文干谋反一案,只是见魏征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不忍打断。

“武德七年夏,宜君仁智宫落成,上皇决定去仁智宫避暑,命秦王、齐王陪同,命太子留守长安。之后,太子府郎将尔朱焕和校尉桥公山私下为庆州都督杨文干送去一套铠甲,却在途中向太上皇出首,言太子串通杨文干谋反,与此同时一个叫杜凤举的也向太上皇出首。”

“上皇震怒,急召太子。太子舍人徐师谟提议将错就错,占长安自立,被太子否决。詹事主簿赵弘智谏言向上皇主动认罪,被太子采纳。太子仅带十余亲卫至仁智宫向上皇请罪,上皇怒意稍复,但依旧将太子看管起来,同时派司农卿宇文颖驰赴庆州,召杨文幹前来仁智宫,当面质询。”

“却不料宇文颖到庆州传旨之后,杨文干便反了。上皇遂令秦王率兵平反,之后,杨文干被自己的部下杀死,头颅被传送到京城。宇文颖也被秦王擒获被杀。”

说到此处,魏征突然问道:“殿下以为,先王真欲谋反吗?”

李沐摇摇头道:“我不信。”

“此事臣是亲历者,臣也不信。勿说是臣,就是太子自己都无法相信。可又有何用,尔朱焕、桥公山二人是太子府属官,杨文干是太子旧部。就算太子想洗清,恐怕也无从分辨了。”

“魏公的意思是说,杨文干之案,先父是被人陷害的?”

“殿下是睿智之人,自然能想通其中玄机。”

“尔朱焕、桥公山二人前往杨文干处,确系先父所派?”

“是。”

“先父意图是什么?”

“太子是想让杨文干在其属地代为招募精干,充实东宫军力,以图对抗秦王。”

“尔朱焕、桥公山二人现在何处?”

“事发之后,不知所踪。”

杨文干、宇文颖被杀,尔朱焕、桥公山二人不知所踪,四个关键之人均已经开不了口,这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这显然是有人做的圈套,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殿下所言极是。事发之后,太上皇盛怒之下,为让秦王出兵平叛,向秦王许诺,要废太子,立秦王为太子。由此可见,杨文干案最大的受益者是秦王。此事若真是秦王所布置,计便应该出自房、杜等人。”

“有这可能。”李沐点点头道,“可惜啊,先父身边没有象房、杜这般的人才。”

魏征汗颜道:“论谋划,臣与王珪不如房、杜远矣。”

“魏公勿须妄自菲薄,在我看来,魏公的军事谋略却远胜房、杜二人。”

“臣惭愧。”

李沐道:“如此说来,坊间传闻太上皇意欲废先父立秦王的说法,不是空穴来风?”

“是。太上皇许诺秦王时,朝中有数位大臣听到此言。”

“可为何之后秦王平叛成功,太上皇没有依诺立秦王为太子呢?”

“依臣看来,太上皇从未有立秦王的想法,当时许诺不过是为了秦王平叛而一时应付罢了。”

“魏公此话何解?”

“武德四年七月,秦王消灭王世充和窦建德两大割据势力,刻意搞出那场论功封赏大礼仪之后,秦王功高震主,已威胁到太上皇的权威,一直为太上皇所忌惮。当时大唐初立,朝政混乱,令出多门,太子令谕、秦王教谕、齐王教谕竟与天子诏令具有同样效力,由此产生的后果,便是百官无所适从。以臣想来,太上皇本意,就算太子真因谋反被废,太子之位也落不到秦王头上。在臣看来,刘文静的死,便是太上皇给秦王的警告。”

“那么太上皇是否也意识到杨文干谋反案其中的蹊跷之处呢?”

“臣以为,太上皇事后是意识到了。”

“何以见得?”

“太上皇最后做出的处罚是,将太子中允王圭、左卫率韦挺和天策上将府兵曹参军杜淹一并流放巂州。如果太上皇真信太子谋反,岂会只流放东宫两名属官?况且秦王属官也一并流放,这对于平叛有功的秦王来说,不赏反罚,岂能心平?”

“这么说来,太上皇的失信,是秦王行篡逆之事的主因?”

“臣无法回答。”

“我明白了。”李沐点点头道,“感谢魏公今日为我释疑,不过有一事,还想请教魏公。”

“殿下请问。”

“玄武门事变之时,太上皇在禁宫,为何无动于衷,坐视悲剧发生?坊间传言,太上皇竟在太液池泛舟?”

“臣不知道内情,也是事后听说。不过以臣看来,太上皇事前已经被秦王控制,否则岂会坐视惨剧发生?殿下若要查明实情,可寻机会询问当时陪伴太上皇的大臣。”

“哪几人?”

“当时知情的裴寂、陈叔达、萧瑀、封德彝等人。除萧瑀外,其余之人都已经死去。而萧瑀此人与皇上关系密切,臣以为,殿下此时还不是询问的时候。”

“我明白。”

“臣觉得有一人同样可以为殿下解惑,但……恐怕殿下见不到他。”

“何人?”

“太上皇近侍孙华。”

李沐闻言心中一动,问道:“当日孙华殿宣太上皇旨意,退下后没有了消息,不知道魏公可知道其下落?”

魏征道:“臣不知道。”

“会不会……被陛下赐死?”

魏征沉默了半晌道:“想来不会,既然陛下已经册封殿下为嗣王,想必不会处死孙华,落人口实。臣以为,孙华还在为太上皇守灵,只是……被监管是必然的。”

第三百零六章 找抽的长孙逸

李沐道:“我会奏请陛下允准,见孙华一面。”

“如此一来,可能引起皇上对殿下的猜疑。”

“无妨。若要猜疑,就算我不见孙华,一样猜疑。”

“臣……无异议。”

李沐看着眼前的魏征,心中还有很多的疑惑,无法解开。

可李沐不敢轻信任何人,向自己散发善意的房玄龄、高士廉,甚至数次帮助自己的李靖、秦琼,包括眼前这个一心要效忠自己的魏征。

李沐无法看清这些人的真实面目,不知道这些人究竟哪些是真心对自己的,哪些是虚与委蛇的,哪些人是李世民刻意安排的。

向郑观音、魏征等人探问旧事,目的并非是满足好奇心。

李沐更想在几个人的述说中对证出,谁是真正忠诚于父亲的,谁是忠诚于太上皇的,谁是忠诚于李世民的,谁又是首鼠两端,见风使舵的。

李沐的心很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人中,会是谁对自己突然反戈一击,除了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兄弟李沂,这世上恐怕再无李沐可放心的人了。

这也是李沐可以将庄中秘密告诉李沂,却不能告诉李师的原因所在。

……。

这一次会谈持续了整整二个时辰,没人知道二人交谈了些什么。

但从这次会谈之后,李沐对魏征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变得尊重起来。

午后,当李沐从书房出来的时候。

久等在房外的李婉顺三姐妹来到李沐面前,神情有些扭捏。

还是李云率真些,她对李沐道:“弟弟昨日答应过,我们愿意去哪就去哪,对吗?”

李沐笑道:“这是自然,你想去哪啊?”

“去你的庄子。”

李沐一愣问道:“去庄子做什么?”

李云道:“昨日听你说了好些地新奇的物事,我们想去看看。”

李沐恍然,昨日确实有过提及琉璃镜子、香皂等物,想到李婉顺姐妹幽禁在宫中,恐怕还真没见过。

想到此,李沐便应道:“也罢,我正好要去庄子,就带上你们一道吧。”

李云雀跃起来,拉着李沐的手道:“谢谢弟弟。”

李沐听了心中不是味,这不该是妹妹对哥哥时,才有的一幕吗?

李沐征得郑观音的同意之后,便带着三姐妹去了庄子。

李云没有了郑观音在场,变得活泼起来。

在车厢里翻来覆去地寻找着新鲜玩意,大有将车厢拆了的意图。

李婉顺的制止,已经对她起不了什么作用。

只能任由她胡闹。

“沐弟,你这马车里的布置太过奢华了。”李婉顺轻轻地对李沐说道。

李沐答道:“奢华不好吗?”

“难道不应该节俭吗?”李婉顺反问道。

李沐笑了,道:“节俭有用吗?自古以来,从没有听过节俭能使国家强盛的。”

李婉顺听了李沐的歪理竟然点头认可了。

让李沐深感意外。

说话间,马车快到庄子了。

沿途如长蛇般的车辆,让李婉顺很奇怪。

“沐弟,为何这些车辆在路上排队?”

李沐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笑道:“这些车辆恐怕是长孙氏来庄子接收货物的。”

李婉顺闻言脸色一变,她道:“沐弟难道忘记了母亲昨日所说的血海深仇了吗?你之前与长孙氏有瓜葛,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可现在,你还与长孙氏有勾连,如何对得起惨死的父亲和诸位兄长?”

李沐大汗,答道:“二姐误会了。长孙氏的车辆之所以在路上排队,正是因为我下令庄子里产所之物,不再出售给长孙氏所致。”

“真的吗?”

“一会到了庄子你便清楚了。”

正如李沐猜想的,这些车辆确实因为收不到货而被迫停在路边。

李沂在得到李沐的指令后,将指令切实地执行下去。

庄子里骤然停止了向长孙氏供货。

一时间,长孙氏来拉货的车辆,堵满了庄子外的道路。

而李沐的马车到达庄门口时。

长孙逸正在那与李沂交涉。

见李沐到来,长孙逸与李沂停止了争吵,迎上前来。

“小的见过嗣王殿下。”

“汝等何故在此争吵?”

“殿下,按约定,每隔五天便是提货之日,可今日小的前来提货,却被李郎将拒之门外,还请殿下明察。”

李沐冷哼道:“长孙逸,这是本王的意思。”

长孙逸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数日前,就是他奉长孙无忌之命,收回长孙氏店铺的。

可长孙逸却依旧抱有幻想,毕竟长孙无忌的身份放在那,在长孙逸看来,就算长孙氏收回店铺,李沐也不敢明着与长孙氏撕破脸面。

“殿下这是要毁约吗?”长孙逸脸上虽然恭敬,可话却很犀利,“这传出去,怕是对殿下的声誉有损吧?”

李沐冷笑道:“从长孙氏收回店铺的那一刻起,朝廷与坊间就已经知道是谁毁约了。以你的身份,本王用不着向你解释。尔不必再啰嗦,回去告诉长孙无忌,就说有我李沐在一天,长孙氏休想再从李家庄拿到一件货。”

这话说得决绝,长孙逸在司空府帮长孙无忌做事久了,习惯了被人尊敬,甭说是商人了,就算是朝中大员,见到他都是恭恭敬敬的。

如今被李沐这么指责,长孙逸有些挂不住脸了。

他抬头怒道:“殿下擅自毁约,莫要忘记了,小的身后是司空。”

李沐乐了,这还是个愣头?威胁起自己来了。

就算长孙无忌是司空,一品大员。

可如今自己是朝廷钦封的嗣王。

自己正寻思着找长孙无忌的晦气,如今这鸟人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来人。”李沐喝道,“此人以下犯上,对本王不敬,责打二十军棍。”

神机卫士兵迅速冲了上来,将长孙逸按住。

长孙逸喊道:“李沐,我是司空族侄,你打了我,一定会后悔的。”

“且慢。”李沐喝道。

拖着长孙逸的士兵停下了脚步,等待李沐的下一个命令。

“本王改主意了。”李沐微笑道。

“沐弟。”李婉顺在李沐身后,不满地轻呼道。

长孙逸见状大喜,“殿下如果改变主意,小的可以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

第三百零七章 这只是利息

李沐伸手根手指,轻轻地在长孙荣面前摇摇,道:“本王确实是改了主意,不过,是多加十棍。”

“来人,责打三十军棍。”李沐厉喝道。

长孙荣的笑容迅速僵在脸上,没等他回过神来,士兵已经将到拖到在地。

“啪”、“啪”……地击肉声和痛呼声传来,让李沐心里竟生出一丝愉悦。

或许是士兵体会到李沐的用意,在责打到最后几棍时,手中一用暗劲,只听“咔嚓”一声传来,这声音渗人的慌,接着便是长孙荣一声歇斯底里地叫声,然后再无声响了。

李沐心中猜想,怕是腿骨被打折,人痛晕过去了。

这时士兵前来禀报,“禀将军,三十军棍责打完毕。”

“人还活着吗?”

“活着,只是痛昏过去了。”

“你们,过来将他带回司空府去。”李沐转头对长孙荣那些躲躲闪闪地随从喝道。

指着已经痛晕过去的长孙荣,李沐道:“告诉长孙无忌,这只是利息。”

“是,是。”那些随从哪见过这种阵仗,这可是司空的族侄啊。

李沐下令道:“派一队人,沿直道向长安城方向搜索十里,驱赶长孙氏车队,若有不从者,皆责打二十军棍。”

“喏。”

神机卫迅速调动,这情景吓得长孙氏的下人们撒腿就跑,甚至连车都顾及不得了。

李沂走上前来,打量了一下李沐身后的三姐妹,对李沐道:“大哥,真要与长孙无忌撕破脸吗?”

“你不都看见了吗?”

“可由此庄中货物便会挤压,庄子里的开销太大,我怕支应不过来啊。”

“无妨,我会想办法的,这事你不必担心。”李沐道,“传令,让李师等人来我书房。”

“是。”

“再派一队人,护送我三位姐姐去庄子里逛逛。”

“是。”李沂又看了一眼三女,口中应道,“大哥,要我亲自陪吗?”

李沐瞪了李沂一眼,斥责道:“想什么呢?还不去安排?”

“是,是。我这就去。”李沂一溜烟地逃了。

李婉顺走到李沐面前,轻轻一福道:“我错怪沐弟了,还望沐弟不要见怪。”

李沐笑道:“无妨。不过我还有要事在身,一时间没法陪你们在庄子逛了。”

李婉顺道:“沐弟尽管去忙,你只要派人引路,我等姐妹自己逛逛便是。”

……。

李沐先带着李沂去向杨氏请安。

并将册封旨意交给了杨氏。

杨氏含泪依礼跪接了圣旨,在她看来,这道旨意便是光宗耀祖了。

李英节死时,不过一个区区队率,梦寐以求的校尉也才是九品军职,队率根本不入流。

如今得到朝廷追赠正五品县子,杨氏焉能不激动?

想到之前李家庄被朝廷大军包围,杨氏怎会想到自己还有今天?

一时间杨氏的情绪忽喜忽悲起来。

在经过李沐软语宽慰下,杨氏慢慢收拾起情绪。

“沐儿啊,娘知道,若没有你,这没有这道圣旨。娘已经老了,日后沂儿便要你照顾了……。”

“娘放心,我与二弟虽非同胞,可情意远胜同胞。”

“若这样,娘哪怕今日死了,也能瞑目了。”

李沐与李沂连忙劝阻杨氏,不可说不吉利的话。

安慰半晌之后,李沐便与李沂去了书房。

李沐的书房内。

李师等人正襟危坐。

不同于往日嘻笑吵闹,今天这是一次正式的会议。

“即日起,神机卫再次扩编,按上限三千人为兵员额度。扩编完成之后,神机卫下辖一个重步兵营六百人,一个重骑营六百人,一个轻骑营八百人,一个弓弩营一千人。另外再召三千预备役加紧整训,暂编为三个轻步营。”

李沐的话音刚落,李师、薛礼等人都欣喜地欢呼起来。

连苏定方也笑颜遂开。

所谓“将是兵之胆,兵是将之威”,兵员的多少直接关乎将领的权力和前程。

李沐一直以开销不足,压着神机卫的兵额,如今突然声言要扩编至三千人,并且还要征募三千预备役,这等于是将兵员扩大了将近两番。

这说明了什么?

这就是说,几乎在座的每个人都有了升迁的机会。

还有什么事能比掌握更多兵力,让武将更兴奋的事?

其实在座的人,心里都明白,如果之前神机卫有三万兵力,恐怕皇帝就不会公然派禁军前来李家庄了。

实力,永远是生存的保障。

唯一的不河蟹声音来自于李沂。

“大哥。如今与长孙氏撕破了脸,再要扩充如此兵力,庄子里恐怕真负担不起啊。”

李沂的话,让众人脸上的欣喜瞬间褪色不少。

而坐在角落的长孙涣脸色更为落寞。

从李沐与长孙无忌撕破脸以来,他的处境确实有些尴尬。

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有了不知不觉的改变,这种改变让长孙涣更为压抑。

李沐走过去,轻轻地将手按在长孙涣肩膀上,“命运安排如此,二哥,这不是你我的错,你不必为难。”

长孙涣眼中一热,竟哽咽起来,“四弟放心,我心中明白。”

李沐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回座位。

李沐能体会李沂的为难。

这些日子以来,杨氏基本已经不再管庄子里的事,一切内务都是李沂在管理。

本来孙福还能替李沐分担一些,可孙福之前被自己派往江南。

看着李沂有些憔悴的脸,李沐心里有些内疚。

“二弟,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李沐轻声慰勉道。

李沂嘴一抿,眼睛有些红,“这是我该做的。”

李沐点点头道:“装备的量产、伙食的改变,神机卫的耗费在这一年来,已经是逐月下降。况且货物的销路我已经有了别的选择,你不必担心。”

“什么选择?”

“五姓世家。”

众人听了,都眼睛一亮。

在坐的哪个不清楚五姓世家的实力?

如果将长孙氏的实力比做一条河,那五姓世家就是海。

李家庄只要将货物销出去,那供养六千人马,就没有问题。

众人的眼睛都转向李沐。

因为,他们心里都知道,李沐还应该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第三百零八章 三千神机卫

李沐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道敕令,诵读道:“即日起,升任苏定方为神机卫将军兼领三千预备役;李沂为神机卫中郎将兼任重骑营校尉;李师为神机卫左郎将兼任轻骑营校尉;薛礼为神机卫右郎将兼任弓弩营校尉;尉迟环为重步营校尉;程处弼为轻步一营校尉;长孙涣仍是神机卫长史。”

“喏。”

一时间,所有人笑颜遂开,连长孙涣也绽放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在他心里,以为长史的职务轮不到自己了,如今被敕令确认,便有一种扬眉吐气地畅快。

升官,总是让人兴奋。

李沐身为嗣王,领军职已经有些不便和碍眼,这才从李世民那讨了旨意,将军权让渡给苏定方。

但在场的人心中都明白,其实苏定方已经效忠于李沐,否则这将军位应该是李沂的,怎么也落不到苏定方头上。

“诸位,即日起,神机卫接管直道治安巡逻,李师,这事就交给你了。”

“喏。”

“苏将军。”

“末将在。”

“预备役训练之事,就交给你了。”

“末将领命。”

……。

等李沐离开书房时,发现李婉顺三姐妹已经等在外面了。

见李沐出来,三女迎上前来。

李沐笑问道:“三位姐姐玩得可开心?”

李云上前拉着李沐的手道:“弟弟,我能将那车东西带走吗?”

李沐一愣,顺着李云的手指,看向屋外。

整整一车香皂、镜子、烟花等杂物。

李沐笑道:“当然可以。以后你想要多少都行,我让人每月往王府里送就是了。”

李云乐不开支。

这时李秀林走来,轻轻地说道:“沐弟,能留在庄子里吗?”

这话不但让李沐为之一愕,就连李婉顺也出言斥责道:“三妹,不可逾矩。”

其实李婉顺指责的有道理。

王爷的妹妹,堂堂县主,未出阁的女孩,这三样中,哪一样都不允许李秀林留在庄子里。

不过李沐自然不会计较到这些,在他看来,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才是种幸福。

“三姐为何想留在庄子里?”

李秀林犹豫了一下道:“方才在庄子里,我看到有许多估学明算,我想留下来跟着学。”

李沐明白了,笑道:“也罢,那你就留在庄子里吧。”

李婉顺一听,责备地对李沐道:“沐弟不可,若母亲责怪……。”

“无妨。”李沐制止道,“二姐不必担心,回去我自会向母亲解释。”

说完,李沐转身朝李沂招了招手。

“大哥何事?”

“这是三位姐姐,你去见礼。”

李沂笑嘻嘻地向李婉顺三姐妹行礼道:“见过三位姐姐。”

三女微微福身还礼。

李沐道:“三姐要留在庄子里学明算,你去安排一下住处,就安排在我的卧房边上,再找几个伶俐些的,侍奉三姐。”

李沂应道:“好咧。”

说完便去张罗了。

李沐回身对李秀林道:“三姐放心,我经常会来庄子里,三姐什么时候不想学了,我就带你就回王府。”

李秀林福了福道:“谢谢沐弟。”

李婉顺见李沐已经做了安排,也只能不再坚持。

可没想的是,李云其实也有此意,只是怕李婉顺责备,才闭着嘴巴不说。

此时见李秀林被允准了,便说道:“弟弟,我也要留下。”

李沐一愣,问道:“你也喜欢学明算?”

“嗯。”

“可你太小了点,要不过两年再来学?”

“我比大,你该让让我。”李云不乐意了,撅着嘴道。

“噗”李沐忍俊不禁,只能看向李婉顺。

李婉顺方才被碰了一鼻子灰,现在见李沐求助于自己,只是轻哼一声,扭转头去。

李沐无奈,想了想道:“也罢,那你也留下,与三姐做个伴也好。”

李云乐得跳了起来,拉着李沐的手,道:“还是弟弟好,二姐专门吓唬我。”

李婉顺听了竟眼眶一红。

李沐连忙道:“二姐也是关心你,切莫乱说话。”

李云嘟着嘴应道:“唔。”

李沐对李婉顺道:“二姐如果没事了,就与我一起回府吧。”

李婉顺轻声应道:“好。”

李云突然喊道:“弟弟,那这车东西怎么办?”

李沐笑道:“庄子里多得是,你想要就叫李沂去拿就是了。这车东西装了就装了,正好带回去给母亲和二姐享用。”

这时,李沂回来了,他说道:“大哥,已经安排好了。”

李沐向李沂叮嘱了一番,然后带着李婉顺回了王府。

……。

正如李沐所料。

他刚回到王府,就得知崔尚等人上门来投贴请见。

如今正在王府偏厢等候多时了。

李沐想了想,令人将崔尚等人引到自己书房。

李沐先去拜见了母亲,解释了李秀林被自己留在了庄子里的原因。

郑观音倒是没有责备李沐,反而点头认可道:“在宫中禁足了十一年,如今也该让她们透口气了,好在庄子也是大王的产业,留在那也不致于让人诟病。”

郑观音的话,让李婉顺在一边惊讶不已。

李沐因为有事,便道:“母亲恕罪,府中有人前来投帖造访,孩儿还要去应酬一下,先告辞了。”

“去吧。”

李沐走后。

“你三妹、五妹真是自己想留在庄子里的?”

“是。”

“你为何不阻止。”

“孩儿当时阻止了,可弟弟允了,孩儿阻止不了。”

郑观音看着李婉顺道:“你是不是也想留在庄子里?”

李婉顺摇摇头道:“孩儿不想。”

郑观音叹了口气道:“你弟弟是家中唯一男丁,这府中多少事需要操持,姐妹之中,你最年长,你该替你弟弟分忧才是。”

李婉顺应道:“母亲放心,孩儿知晓了。”

……。

李沐来到自己书房。

李沐的书房安置在正安殿北面,在后院九间后罩楼之间的过厅。

过厅有三间房,形成了一个独立的院落。

李沐来到书房时,崔尚和崔杼已经等在那有一会了。

见李沐到来,崔尚、崔杼二人撩起襟摆,行跑拜大礼道:“草民叩见嗣王殿下。”

李沐受了此礼,坐了下来。

“二位家主请起,坐。”

崔尚二人起身坐回原位。

第三百零九章 私底下的交换

“草民恭贺来迟,还望殿下不要见怪。”

“崔家主言重了。几位家主在各地替我造声势,不但无过,反而有功,我岂会见怪二位?”

“殿下知道是我等在背后出力?”

“这不难猜吧?能在一天之内,让长安周边十数州传遍我是息王之子的言论,恐怕除了你们,还能有谁有这般能为?”

“区区绵薄之力,不足为殿下挂齿。”崔尚二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得色。

“二位家主今日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草民等此来,一是为恭贺殿下授封,二来听闻殿下已经断绝了与司空府的合作,所以……窃以为我等与殿下之间的合作,可以再进一步。不知意下如何?”

“二位家主的消息很灵通啊?”

“哪里哪里。”

“那不知崔家主想要怎样的进一步呢?”

“我等全额接收李家庄所产出的货物。”

“这……崔家主的胃口太大了些吧?”

“殿下,有道是礼尚往来,老夫知道殿下与长孙氏的合作是五五分成,这样,如果殿下允了,老夫可以做主,与殿下四六分成,殿下六,我等四,如何?”

李沐沉默了。

崔尚二人对视一眼,崔尚道:“殿下若有异议,这……还要再商量。”

李沐却摇摇头道:“这货物嘛,倒是可以全部给你们,而分成嘛,还是按五五分成。”

崔尚二人闻言大喜。

“不过我也要两个要求。”

崔尚道:“殿下请讲。”

所谓投桃报李,这天下本就没有白吃的午餐。

以崔尚二人的阅历,岂会不明白李沐接下来要讲的要求,肯定是难办的。

否则,到手的一成利润岂会拱手让人?

可崔尚二人为利益而来,眼见利益超过了自己心中的上限,又岂会轻易摆手?

“第一,先付款再提货。”

崔尚二人互相对视,这条件出乎他们的意料,太容易了。

“殿下放心,这条件我等接受。”

李沐笑了,道:“第二,即日起,五姓世家必须排挤打压长孙氏在各州的店铺,我希望在半年之内,听到长孙氏店铺全部倒闭的消息。”

“这……。”崔尚二人沉吟犹豫起来。

“怎么,二位家主觉得难办?”

“难办倒不是太难办。不过长孙无忌乃国舅、当朝司空,门下故吏遍布朝野,我等如果与其撕破脸面,恐怕会遭到其猛烈反噬。而且,天下世家众多,我等如果行此事,怕是要被众世家诟病。”

“这么说来,崔家主是不想帮本王这忙了?”

“确实如此,还请殿下换个条件。”

“来人。送客。”

“且慢。”崔尚大急,起身阻止道,“殿下让老夫等想想,商议一番。”

李沐冲进来的仆人挥挥手。

“崔家主尽管商议便是。”

崔尚也不怕失仪,顾及不得颜面,拉着崔杼在一边嘀咕起来。

正治的投机,在于磨棱两可,如果旗帜鲜明地押注,那就不再是投机,而是投资了。

当然收益与风险是对等的,风险越大,自然收益也越大。

崔尚犹豫的就是这个,只要是不与长孙无忌撕破脸,那他就可以往返于李沐与长孙无忌之间,游刃有余。

可如果按李沐要求的去做了,那等于将五姓世家与李沐捆绑在一起,再无法割裂,而长孙无忌的反噬也会肆无忌惮。

所以,需要考虑、商议的是,最终李沐与长孙无忌谁会赢。

李沐悠哉悠哉地饮着茶水,也不去催促他们。

老半天,崔尚二人坐回原处。

想来是商量好了。

李沐笑看着崔尚,他知道,这条件崔尚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倒不是因为那张庚贴,也不是因为李家庄的货物。

大难临头之时,那些不过都是可以随时舍弃的,所谓断臂求生,不过如此。

所以,崔尚必须接的原因在于,他们从替自己散布传言开始,他们实际上已经上了自己这条船了。

这便是正治,选队站队,只是一念之间。

这个时候,恐怕长孙无忌绝不会将他们当成自己人了。

撕不撕破最后一张窗户纸,已经不重要了。

果然,崔尚的开口证实了李沐的判断。

“老夫二人商议好了,殿下的第二个条件,我等接受。”

李沐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说定了。”

“且慢。”

李沐的笑意变得诡异起来,其实他心里早有预判,以崔尚这种老江湖,总会将利益谈到最大,将风险降到最小。

这不稀奇。

李沐自然也做好了被割一刀的准备,为了将长孙无忌彻底地打残,他不惜养虎为患,与五姓世家合作,自然也可以舍弃到手的利益,四六分成,自己四成也是可以的。

“崔家主还有何事?”

“老夫可以答应殿下两个条件,不过老夫也有一个请求,还望殿下应允。”

不出所料,李沐含笑道:“崔家主但说无妨。”

“老夫的请求其实很简单。”崔尚微笑道,“于殿下而言,也不难。”

李沐道:“崔家主尽管直言。”

“请殿下行纳采礼。”

李沐明显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崔尚二人商议的结果是这个。

行纳采礼,意思就是让男方请媒人前往女方家提亲。

而李沐贵为嗣王,自然需要请一个朝堂大员为媒人,至少也得是一个德高望重之人。

而关键之处并不在这。

关键在于如此一来,等于向天下明示,李沐与博陵崔氏联姻了。

崔尚见李沐沉默,与崔杼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崔尚其实打得是明牌,这个请求无论李沐同不同意,崔尚都考虑到了。

如果李沐不同意,那李沐就得换一个要求。

如果李沐同意了,那等于将自己与崔氏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真要是这样,崔尚便了有搏一把的底气,至少在李沐成事之后,不会让桃子给别人摘了。

毕竟崔尚心中,有成为长孙无忌第二的野望。

李沐为难了,这种情况是他没有预料的。

按理来说,崔尚的请求并不过份,毕竟李沐接了崔氏的庚贴。

原本主动权是掌握在李沐手里的,可进可退。

可如果公然纳采,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第三百十章 书到用时方恨少

这相当于双方相互绑定,谁悔约,就要承担严重的后果。

“殿下,不是老夫不通情理。殿下应该知道,与长孙无忌斗的后果,老夫所提,无非是请殿下给崔氏、给五姓世家一个保障,也好让老夫回去有个交待。”

李沐点点头道:“崔家主说得在理。原本这不是什么难事,本王原本以为父母皆已不在人世,自己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可眼下,家母此时正在府中,如此大事,必定要通过家母允准。想来,崔家主能够理解吧?”

崔尚也是一时间没想到息王妃这一着,他心里自然明白李沐这是推托之词,可问题是李沐说得在理啊。

可他眼神突然一亮,说道:“殿下仁孝,老夫自然理会的。那就请殿下向息王妃请示,老夫明日再来听殿下信。”

李沐其实只是临时想出的应对之策,却被崔尚一把抓住。

无奈之下,只能应道:“那就劳烦崔家主明日再跑一趟了。”

“如此,我等告辞。”

“请。”

等崔尚二人离开。

李沐心中一阵烦躁,“呯”地一声,将好好地一只茶杯摔得四分五裂。

自己随机应变的一句话,没想到挖了个坑,将自己埋了。

这坑自己算不算原罪。

其实李沐并没有太看重自己的婚姻,他不答应崔尚的理由其实很简单。

那就是五姓世家的人口和土地。

就算自己日后成事,这个毒瘤也必须去除。

当着自己的嫡妻,去铲除她的娘家,这恐怕夫妻都成了仇人。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李沐想要的。

与其日后反目,不如现在拒绝。

所以,李沐方才没有答应崔尚的请求。

李沐来回踱了无数步,想不出什么应对之策。

无奈之下,一咬牙,奔西院郑观音的院落而去。

“孩儿见过母亲。”

“沐儿此来,所为何事?”

“这……孩儿有一事求母亲成全。”

“哦?”郑观音见李沐说得郑重,不觉心中奇怪,“有何大事让我儿如此?”

“孩儿之前不知道自己身世,擅自收下了……。”李沐有些讲不下去了。

“我儿收了什么?”郑观音不解。

“……庚贴。”李沐吞吞吐吐地说道。

“庚贴?”郑观音惊愕了,李沐才多大?十一岁啊,就敢收女方的庚贴,这也太耸人听闻了吧?

“噗”地一声,陪在郑观音身后的李婉顺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李沐老脸挂不住了,怒瞪李婉顺一眼。

好在郑观音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她心里还以为是李沐不检点,才有了这一幕。

“沐儿,庚贴何在?”

“这……庚贴孩儿放在了庄子里,母亲若要看,孩儿这就派人去取。”

“派人去取来。”

李沐出门吩咐人去庄子里取庚贴,然后回来。

“沐儿,女方姓甚名谁?是何出身?”郑观音问道。

“博陵崔氏家主崔尚的孙女,名字……孩儿一下子记不起来了。”

“博陵崔氏?”郑观音一惊,五姓女可不是谁都能娶得了的。

“是。”

“女方生母是何出身?”郑观音首先想到的是门第嫡庶。

“孩儿依稀记得女方生母好象姓王,出身太原王氏。”

郑观音有些愣了,问道:“如此说来,那女方该是崔氏嫡女?”

“是。崔尚曾说是他唯一的嫡孙女。”

“与五姓嫡女联姻,这是好事啊,为娘不明白我儿脸色为何如此?”郑观音明显心神一松,她就怕李沐少不更事,擅自应允了一家破落小户,那可就出大问题了。

一个前太子嗣子,当朝嗣王,如果娶一个平常小户之女为王妃,那真就失了宗室颜面了。

不要说在她这通不过,就算她同意了,报宗室也会被驳回的。

如今听是博陵崔氏嫡女,这让郑观音心中放下了大石。

她甚至不必去担忧女子的教养和容貌。

因为数百年的世家所出的子女,就不会有长得太惨的。

五姓世家的子弟,就算纳妾娶进家门的是平常小户,必然也是容貌出众的。

然后经过数百年的进化,代代优生优育嘛,哪还会有长得出不了门的嫡女?

教养更不必挂心了,世家之所以为世家,是他们的家教远比律法更严苛。

曾有崔氏家规流传,其中有一条便是“崔氏子孙,无论男女,三岁习诗书,五岁通礼仪,七岁谙文选,九岁达风骚,十二达六艺,十六通古今”。

李沐叹道:“母亲有所不知,如今皇上已经向五姓世家动手,如果孩儿与崔氏联姻,恐怕引起皇上猜忌。”

郑观音脸色瞬间一沉,问道:“皇上因何向五姓世家动手?”

李沐将李世民纳郑氏女被打脸的事情与郑观音说了一遍。

“母亲,这其实不过是起因,皇上真正的用意是要集权,将分散在世家手中的人口和土地,掌握在朝廷手里,由此增加朝廷岁入。”

郑观音能做太子妃,自然能听懂其中的意思。

她冷笑道:“果然如此,先王想做的,皇上便要反其道而行之。”

李沐一愣,问道:“母亲此话何意?”

“先王在生前得到天下世家支持,而皇上却欲求而不得,如今不过是找借口报复天下世家罢了。”

李沐有些迷惑了,难道李世民向世家动手的目的,真如母亲所说,是报复而非他口中所言,为了江山社稷吗?

“母亲话中之意,父亲是赞同并扶持世家共治天下的?”

“当然。先王在时,数次明言过,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李沐闻听,有种错乱感,“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应该是出现在宋朝吗?

这也太超前了吧。

“是何人将这说法谏言给父亲的?”

听李沐这么问,轮到郑观音惊愕了。

可郑观音很快回过味来,她转头看了一眼李婉顺。

李婉顺道:“沐弟,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之说出自汉高祖刘邦,之后东汉末年,曹操的求贤令中也有提及,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

李沐老脸一红,暗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第三百十一章 想着想着就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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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沐对李婉顺却有了深刻的认识,虽说史载李婉顺是个才女,可现在终究只有十五岁,非亲见,总有些怀疑。如今算是领教了。

郑观音看李沐脸红,道:“沐儿自幼流落在外,怕是没有好好读过书吧?”

“五岁那年,梁先生替孩儿开的蒙。”

“梁先生?”

“就是父亲的亲卫梁仲业。”

郑观音闻听无言,好半晌道:“其不过是个武人,能识字已是不错,教人怕误人子弟了。”

李沐有种吐血的冲动。

“沐儿啊,为娘思虑着,在闲瑕之时,让你二姐教你读书,你意下如何?”

李沐的头顿时一个变成两个大。

“咳……母亲,其实如果不是孩儿身世暴露,皇上原本是令我去国子监读书的。”

“沐儿是怕婉顺教得不如国子监那些司业?”

“啊?不,不,母亲误会了,孩儿的意思是说,如今神机卫扩编,庄子里事务繁忙,还有各种迎来送往需要应酬,孩儿确实没有读书的时间。”

郑观音闻言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看来我的话,你是不愿意听了。罢了,大王退去吧,我要歇息了。”

李沐一听傻眼了,崔尚之事,还没着落呢。

他赶紧道:“母亲训诫,孩儿自当从命。日后闲瑕之时,孩儿定会向二姐请教。”

郑观音这才点点头道:“沐儿啊,不是为娘逼你,只是你身系先王一脉,不读书明礼,岂不是失了你父亲的颜面。”

李沐连连应是。

“好了,现在讲讲,你是不是不愿意与崔氏联姻?”

李沐道:“是。”

“那就回了便是。”

“这……母亲,现在问题是,孩儿需要借助五姓世家之力。”

“哦?何事需要借助五姓?”

李沐沉默起来。

“我儿如果不便向为娘透露,那为娘便不问了。”

“不,不。孩儿说就是了。”

李沐将与五姓交往的过程,向郑观音述说了一遍。

在说到卢挺、郑之桓二人指派刺客行刺自己时,郑观音的脸色大变。

而说到卢、郑二人被当街诛杀,郑观音再也忍不住了。

她本就是冰雪聪明的女人,身为太子妃,不过是内敛罢了。

“沐儿,你可知道,郑之桓论起来是为娘的族兄?”

李沐瞬间有种石化的感觉。

他突然反应过来,郑观音便是出身荥阳郑氏。

“孩儿有罪,还请母亲责罚。”李沐跑在郑观音面前请罪道。

郑观音沉默了许久,才道:“罢了,郑之桓敢行刺大王,也是罪有应得。”

“孩儿当时真不知道郑之桓与母亲的关系,否则,怎么也会留他一条命。”

“杀了便杀了吧。只是……唉……。”郑观音叹道,“你杀了卢、郑二位家主,你可知道,这二家联合起来,与你为敌,那该如何是好?”

“当初崔尚答应孩儿,只要卢、郑二人一死,他便能按压住卢、郑二族族人。”

“胡说。”郑观音轻喝道,“卢、郑氏皆为数百年世家,岂是仅凭一个外姓就可能压服?”

“母亲的意思是说,崔尚在坑孩儿?”

郑观音沉思了一会,道:“害你倒未必,不过是利用你让其坐稳五姓盟主之位罢了。”

李沐闻言心中一盘算,觉得母亲所言确实在理。

“敢问母亲,如今孩儿该如何行事?”

“你先告诉为娘,你究竟想要借助五姓世家行何事?”

李沐不再隐瞒,回答道:“孩儿初来京城,没有根基,也不知道自己身世,只能与长孙无忌合作。原本庄中所产的货物皆依赖长孙氏的店铺销往各地。如今既然明白长孙无忌是害父亲的元凶之一,自然是不能再与其媾和了。”

“你是想与五姓合作?”

“是。”

“这该是崔尚乐见其闻之事啊,莫非他还不愿意?”

“母亲误会了。崔尚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孩儿提了个要求。”

“什么要求?”

“孩儿提的要求是……五姓在半年之内,打垮长孙氏在各州的店铺。”

郑观音沉默起来,她怔怔地看着李沐。

好一会,才叹道:“你还是想复仇?”

李沐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你最终的想法,恐怕是这天下吧?”郑观音幽幽叹道。

李沐知道无法隐瞒郑观音,便实话实说道:“是。这天下本该是父亲的。”

“沐儿可知道,你一旦动了长孙无忌,皇上岂会坐视不理?”

“可据孩儿了解,皇上与长孙无忌之间并非铁板一块,这些年在大唐各州,长孙氏的势力日益见涨,皇上心中对此也非常忌惮。”

“就算如此,皇上可以为利益而疏远长孙无忌,或者时不时敲打长孙无忌,可如果到了生死之时,皇上会毫不犹豫地站在长孙无忌一边。”

郑观音轻轻摇头道:“你毫无胜算。”

听了郑观音的话,李沐如醍醐灌顶一般,自己之前确实想得简单了。

李世民虽然忌惮长孙无忌的势力渐长,可这毕竟只是利益之争。

如果到了生死时刻,李世民岂会抛弃长孙无忌,而帮助自己?

毕竟长孙无忌是他坐上皇位的最大功臣。

这种关系绝不会因为区区利益而割裂。

换句话说,只要长孙无忌没有谋反,李世民就绝不会将长孙无忌打落尘埃。

“母亲说得是,孩儿想得太粗浅了。不过,复仇之事,孩儿不会放弃。如今孩儿身份已明,皇上册封孩儿,只是顾忌到声名和朝中安定,才行的权宜之计。如果孩儿苟延残喘,等长孙无忌等人布置完成,灭门惨事还会重演。”

树欲静而风不止,面对如何的仇恨,岂是能轻易化解的?

不管是哪一方都会想尽方法置对方于死地。

否则,连睡觉都不会安稳。

郑观音自然是明白这道理的。

人的心里,就不能有希望。

因为有了希望,就会生出许多不该有的想法。

而且,想着想着就会想多了。

最后往往发现,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是美梦罢了。

郑观音沉默了,她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第三百十二章 人心怕是要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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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骤然间有了李沐。

就算有了男丁,而这男丁虽然年少,却有能为,关键在于,心性人品上佳。

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让她有了奢求。

可如今正如点醒李沐一般,她也被李沐点醒。

安于现状,无疑是自杀。

“好吧,娘帮你。”郑观音喟叹道。

“母亲放心,如果真有什么不测,孩儿会将母亲和三位姐姐一并送出京城,绝不会重蹈当年覆辙。”

郑观音点点头,道:“你能想到娘和三个姐姐,吾心甚慰。不过真要是有这么一天,娘不会独活。那十一年般暗无天日的日子,娘再也不想过了。”

李婉顺悄悄地走到李沐身边,伸手拉着李沐的手,轻声道:“沐弟放心,姐姐也陪着你。”

李沐悚然动容。

“沐儿,崔尚再来时,让他来见我。”

“是。”

……。

司空府的书房内。

长孙无忌满面怒容。

“此逆障不除,长孙氏必危。”

得知李沐拒绝再与自己合作,且长孙荣被打断了腿,长孙无忌的怒意已经抑制不住了。

他好言安抚了长孙荣,赐其许多财物,让长孙荣回家养伤。

背转身来,便怒意迸发了。

其实长孙无忌心中还是有些后悔的,他此时已经认识到自己不该太性急,抢在第一时间去收回已经许诺出去的店铺。

可长孙无忌当时也没有办法啊,为家族利益计,长孙无忌不得不为。

因为当时李世民已经下令,让候君集刺杀李沐。

在长孙无忌看来,李沐身死已经是铁板钉钉之事了。

李沐一旦身死,那留下的产业,就会被充入国库和宗正寺,而长孙氏的店铺是挂在李沐名下的,而且经营权也在李沐手里,如此一来,长孙氏的损失就不可估量了。

鉴于此,长孙无忌才匆忙决定,抢在李沐死前,将店铺全部收回。

可长孙无忌万万没想到,李世民会在临门一脚之时,突然改变主意,不但不再追责,反而真的册封李沐为嗣王。

而此时长孙无忌已经覆水难收了,店铺已经收回,李沐所派的掌柜全部被驱逐,如此一来,此事便演变成长孙无忌背信弃义、食言而肥了。

而接连而来的是,钱庄股份被削除,与李沐的商贸中断,长孙无忌感到无比的愤怒和不甘心,同时心里还有一种怨念。

愤怒和不甘心,自然针对得是李沐。

而怨念却是对着李世民的。

如果不是李世民突然变卦,自己如何会授人以柄,落得里外不是人的地步?

“父亲息怒,保重身体。”长孙冲轻声劝道。

“冲儿啊。我长孙氏怕是要遭遇一劫了。”

“虽说股份被除,货物中断,可依孩儿看来,也不过损失些财物罢了。所幸上千店铺如今都在我们手里,父亲说遭遇一劫,未免言过其实吧?”

长孙无忌苦涩地说道:“没有了李家庄的货物,上千店铺里数万人需要养活,这就等于是吞钱的怪兽。”

长孙冲不解问道:“没有李沐之时,这上千店铺不也经营得好好的吗?如今虽然没了李家庄的货物,但不至于便会亏损吧?”

长孙无忌看着自己的长子,摇摇头,心道,此子毕竟没有经商的天赋。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李家庄的货物是暴利,李沐接手店铺之后,将店员的月俸提高了二倍之多,如今真要做回原先的营生,怕是只会亏损了。”

长孙冲道:“那就将店员的月俸降回到之前,先渡过难关,再慢慢想办法。”

“眼下也只要如此了。只是……人心怕是要散了。”长孙无忌幽幽叹道。

要是李沐不是李建成的儿子,那该多好啊?想到之前与李沐你侬我侬的日子,长孙无忌心中不禁止申吟起来。

可长孙无忌不后悔,所谓斩草除根,方能永绝后患,如果放任李沐壮大,那等于养虎为患,这种血仇,是无法用言语化解的,所以,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长孙无忌都不后悔。

“冲儿,你先下去安排吧。为父要好好想想,如何反击。”

“是。”

长孙无忌陷入了沉思,以现在陛下对李沐的态度,进谗言陷害恐怕是没什么用了,反而引起陛下对自己的猜忌。

那么只能从私底下出手,可李沐的要害在哪呢?

……。

次日,崔尚、崔杼如约而来。

李沐按郑观音所说,将崔尚二人引向西院。

让李沐没想到的是,郑观音让自己暂且退避。

李沐只能告退,回到了书房等待结果。

约摸一个时辰之后,崔尚、崔杼含笑来到李沐的书房。

“草民拜见殿下。”

“免礼,二位请坐。看二位家主的模样,想必是谈妥了?”

崔尚道:“王妃厚德载物,草民一直奉为神明,但有所命自然无有不可。”

李沐哑然,这话说得,仿佛无论什么事,只要郑观音一开口,他们都能答应一般。

“殿下放心,殿下所提打压长孙氏之事,老夫回去即办。”

“如此,我在此谢过二位家主了。”

“不敢当殿下言谢。敢问殿下,殿下应允的货物,如何交接?”

“明日便可交接,以后每隔五天交接一次,具体事宜,可与舍弟接洽。”

“那就多谢殿下了。”

“崔家主客气。”

“等此间事了,老夫便要回荥阳。不过老夫会在京城留下得力之人,到时会来拜见殿下。”

“好。如果崔家主不急着走,本王想与你商议一下钱庄之事。”

崔尚眼睛一亮,应道:“全听殿下安排。”

“如今情况发生了变化,长孙无忌收回了长孙氏在各州的店铺,自然他的钱庄股份也被撤消,所以,本王向陛下谏言,如果五姓世家能提供店铺,则可让渡这一成股份。”

崔尚不明白李沐的意思,他问道:“敢问殿下,是不是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朝廷钱庄之事推行越慢,那我等的钱庄便能推行越快。”

李沐笑道:“本王自然不会忘记约定。不过,如果朝廷的钱庄推行不下去,本王很难向陛下交待啊。朝廷的钱庄推行不了,世家的钱庄却顺利推行,谁都能猜想到,这背后是本王在搞鬼。”

第三百十三章 心照不宣罢了

“殿下说的在理。”崔尚一点即通,“那依殿下的意思是……?”

“明日你们去交通监与韩仲良、马周谈判,以五姓世家在各州的店铺,入股朝廷钱庄。不用太多,依照长孙无忌当初的千家店铺就成。”

“这……。”崔尚有些迟疑,“老夫不明白殿下的意思,我等的钱庄还办不办?”

“办!当然得办。”李沐笑道,“崔家主尽管去悄悄筹划准备,但必须在朝廷钱庄开张后至少一个月,你我的钱庄才能正式开张。如此就算朝廷怀疑,也挑不出我的错处。”

崔尚这下是听懂了,“这么说,殿下要老夫明日去谈,只不过是做出的假象?”

“崔家主也可以这么理解。另外,店铺的选址崔家主可要再三斟酌啊。”

“那老夫就明白怎么做了。殿下放心,交给朝廷的店铺,必是你我钱庄挑剩下的。”

李沐满意地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其实李沐的真正目的,在于对双方钱庄开张之后的操控。

任何一家钱庄独大,那会使李沐失去操控权。

只有双方均衡,李沐才能在其中浑水摸鱼。

有世家的钱庄唱对台,李世民就算尝到了钱庄的甜头,也不至于卸磨杀驴。而五姓世家鉴于朝廷钱庄的压力,也不得不靠李沐从中周旋。

让五姓入股朝廷钱庄,用意有二,一是保证了朝廷钱庄的顺利推行,二是日后世家钱庄不至于挤迫朝廷钱庄太狠。

李沐是不可能真正参与到钱庄日常管理中去的,世家要是脱离掌控,那朝廷钱庄可能被打压的很难看。

这个时代,京城之外,皇权的影响力远没有世家的影响力大。

李沐绝不认为,如果自己袖手旁观的话,朝廷钱庄能胜过世家的钱庄。

“老夫有个请求。”

“崔家主请讲。”

“我等世家虽然人才济济,却没有开设钱庄所需之人,听闻之前长孙无忌遣散殿下派去的店铺掌柜,是专对钱庄的人才,老夫想请殿下拨给这批人。”

李沐道:“全部拨给,太过招摇。这样吧,本王挑选精干二十人,交给崔家主。崔家主可在家族内选择机灵之人,由这二十人传授,想必是够用了。”

“如此,便多谢殿下了。”

“哪里。今日之后,你我便休戚与共,勿须客气。”

“殿下言之有理。若没有别的吩咐,我等二人就告辞了。”

“请。”

崔尚、崔杼心满意足地走了,李沐也得到了想要的。

可李沐还是想不明白。

郑观音真得有如此能为吗?能让崔尚二人提都不提联姻之事?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李沐决定去西院,向郑观音问个明白。

“孩儿拜见母亲。”

“起来吧。”

“是。”

“崔尚二人走了?”

“是。”

“见崔尚等人满意而去,你心里是不是疑惑,为娘究竟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

“孩儿确实不解。”

“其实没什么。为娘不过就是答应了联姻罢了。”

李沐闻听,心中有些不爽,最终答应联姻,自己昨日就答应下来了,何必来请你帮忙?

见李沐沉默,郑观音道:“你心里是不是在责怪为娘?”

“孩儿不敢。既然母亲答应了,孩儿自当从命。”

“沐儿啊,既然你心存复仇之意,便须拉拢五姓,如果拒绝了崔尚,等于将他逼向长孙无忌的那边。要知道,有时舍弃是为了得到。”

“孩儿明白。”

见李沐没有反应剧烈,郑观音暗暗点头。

这孩子的城府确实令人惊叹。

“不过……为娘也替你争取了转圆的余地。”

李沐眼睛一亮。

“崔尚所求,无非有二,一是保障,二是利益。为娘已经与崔尚谈妥,日后他的嫡孙女可以嫁入王府,但未必一定会是王妃。同时,行纳采之礼,可以在私下进行。”

李沐一愣,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急问道:“不是王妃?崔氏嫡女为妾,崔尚如何肯答应?孩儿听闻,崔氏有家规曰,崔氏女除入宫外,不得为妾。”

“为娘什么时候说过,纳崔女为妾了?”

“虽说按制,亲王除嫡妻之外,可有二孺人。但孩儿只是嗣王……。”

“你眼下确实只是嗣王,可数年之后呢?”郑观音平静地说道。

“母亲的意思,孩儿明白了。可孩儿不明白,崔尚怎会肯如此降低身阶就范?”

“这不奇怪。因为崔尚心里也明白,此时如果公然纳采,也必会被宗正寺否决,如此,他什么都得不到。况且他想要的绝非一个王妃位。”

“他还想要什么?”

郑观音注视着李沐,口中一字一字地说道:“一个皇妃位。”

李沐悚然一惊,崔尚有如此野心?

崔尚的意图,李沐能体会,这个皇妃位不仅仅皇妃位,而是一种权力的象征。

这代表着如果李沐日后能面南背北,那么五姓世家,至少是崔氏,必须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位。

这不用说得太明白,心照不宣罢了。

可他怎么知道自己会有面南朝北的那一天呢?

要知道,除非改朝换代,否则李沐就算贵为嗣王,也根本无缘皇位。

李世民也十几个儿子,单嫡子就有三人,就算嫡子全灭,也轮不到李沐上位。

“是母亲告诉崔尚的?”

“你太小看崔尚了。”郑观音摇摇头道,“这世上绝不乏从龙拥立之人,崔尚不是第一个,也绝非最后一个。”

“可这只是远景,况且风险巨大,而打压长孙氏之事,即日便要施行。崔尚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答应,而且是自降身阶地答应母亲。”

郑观音道:“那是为娘给了他一件信物,同时还应承了他一件事。”

果然如此,李沐心中大急,能让崔尚开口的事绝非小事,如此相比,还不如自己直接答应联姻来得简单。

“母亲给了崔尚什么信物?应允了他什么事?”

“信物是你父王生前佩剑。”

李沐心中轻松了一半,佩剑更多的是象征意义,这不是不能接受。

“为娘应承他的事,是说服荥阳郑氏听他号令。”

第三百十四章 反而歪打正着了?

李沐心中大石终于放了下来,让荥阳郑氏听崔尚号令,对自己来说,并无实际的损失。

可让李沐不解的是,郑观音做出如此让娘家让步的承诺,她真的有把握说服荥阳郑氏吗?

仿佛看出李沐心中的疑问一般,郑观音道:“我儿是否疑惑,为娘十一年没有与娘家联络,是否还能说服郑氏?”

李沐赦然应道:“是。”

郑观音轻叹道:“看来沐儿对世家传承不甚了解。”

“还请母亲指点孩儿。”

“世家传承,若无嫡子及罪、疾,立嫡孙。无嫡孙,以次立嫡子同母弟无母弟,立庶子。无庶子,立嫡孙同母弟无母弟,立庶孙。曾、玄以下亦同此。”

“先父是嫡长子,与郑之桓的父亲是同母兄弟,当初本该是先父继承家主,却因玄武门之变及罪,坐失承嗣的资格,先父因此郁郁而终,这才由郑之桓的父亲继承。”

郑观音喟叹道。

“如果郑之桓没死,为娘确实没把握说服郑氏。不过如今郑之桓因罪被杀,而为娘已经被朝廷册封为息王妃。如此一来,家主的传承便可回到先父一脉,该由家兄继承家主之位。”

李沐问道:“母亲的意思是,郑之桓因罪被杀,他的嫡子嫡孙便没有了继承的资格。”

“是。”

“这么说,孩儿的莽撞,反而歪打正着了?”

“是。”

李沐笑了起来,道:“这么说来,舅舅便是下一任郑氏家主?”

“论理,该如此。不过,先父一脉,这些年被压制,加上郑之桓子孙众多,事情必然会有反复。好在,为娘听闻崔尚有意与我儿联姻,同时有掌控五姓的野心,于是将计就计,答应了崔尚,手书一封,让其转交家兄。如此一来,崔尚必会帮家兄顺利继承家主之位。”

李沐听完,心中两个字,佩服。

原以为郑观音是为了帮助自己而答应崔尚,不想,郑观音不显山不露水,借力打力,既示好了崔尚,同时为她的大哥铺平了继承家业之路。

看来世家的女子确实厉害,而能做太子妃的世家女,更是厉害。

这会儿,李沐倒是有些好奇,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妻子,会是怎样的存在。

“母亲心思慎密,孩儿受教了。”

郑观音见李沐领悟迅速,心中也赞孺子可教。

“至于皇帝那儿如何交待,还得你自己想辙。”

“孩儿会想出应对之法的。”

“去崔家纳采之事,我儿以为选谁去合适?”

“这……。”李沐一时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来,如今自己贵为嗣王,这提亲之事,关乎颜面,自然不能随便选人过去。

可朝中重臣要么不合适,要么是敌对者。

最关键的是因为与崔氏联姻之事,需要保密,不以宣之于众。

这样一来,所选之人便须在自己的亲信中选择了。

可自己的亲信基本上都不合适这种说媒提亲的兼职。

李沐为难起来。

郑观音道:“既然我儿没有合适人选,那为娘替你做主了。”

“母亲有人选?”

“如果家兄顺利接任家主之位,以我儿舅舅、荥阳郑氏家主的身份上崔家提亲,如此想来应该不失你嗣王的身份。你意下如何?”

李沐听了,觉得很合适,“孩儿听母亲的。”

此事说定,郑观音转变话题道:“五姓世家养望数百年,不是想铲除就能铲除的。沐儿就算有日可完成复仇大业,也须记住,世家可压制不可铲除,否则必引得天下大乱。”

李沐闻听不以为然,心中以为,这是郑观音站在娘家的角度上考虑问题。

“母亲放心,孩儿不会亲自向世家动手。”

“此话何意?”

“既然皇帝有铲除世家之心,孩儿何不坐享其成?甚至,可暗中推波助澜。如此一来,五姓世家恐怕怪罪不到孩儿头上。”

郑观音微蹩眉头道:“我儿为何非要对五姓世家不利?”

李沐答道:“不是孩儿非要对五姓世家不利,而是五姓世家确实阻碍了大唐的强盛,天下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土地和人口掌握在世家手中,如果孩儿有朝一日成就大业,也无法容忍这种现象的存在。”

“沐儿,你父亲的治国方略,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难道你也要违悖吗?”

“不,不。母亲想来是误会了。父亲所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治国方略,孩儿自然是要坚守的。可孩儿以为,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是将天下交给士大夫,更不是交给世家。况且,孩儿也并无将天下世家一并铲除的想法。”

“那你是何意?”

“孩儿是想,从天下世家取仕治理天下,而非任凭世家吞并土地人口。”

“我儿的意思是,是收回世家土地人口,然后让他们入朝为官?”

“正是。不过不仅仅为官,还须引导世家从商。如此世家既脱离了土地,但并未损失立身之本,而农民因此获得了土地,朝廷也就达到了集权的目的。”

“可土地、人口是世家的基石,岂能轻易于人?”

“所以嘛,孩儿才想借皇帝之手。不过母亲放心,世家真要到了生死存亡的一刻,孩儿不会坐视不理,必要的援手还是会伸的。”

郑观音听明白了,眼前此子甚至已经有了他独到的治国理念。

看来,他手中掌握的实力绝非仅仅自己所能见到的这一些。

郑观音虽然有些为娘家担忧,但眼下想这些还太早。

所以,郑观音道:“既然我儿已经胸有成竹,那为娘就不再劝了。”

“谢母亲体恤。”

……。

第三天一早,韩仲良、马周联袂来访。

禀报了与崔尚等人的谈判结果和钱庄事宜的进展。

李沐自然无不赞同。

在得到李沐许可之后,三人联名向朝廷上奏疏。

由朝廷确认与五姓世家的协议。

三人一起携奏疏进宫面圣。

李世民早就点头过,于是,一天之后,朝廷诏书发出。

将设置钱庄事宜,诏告大唐各州县官府。

朝廷敕谕,“门下,制曰……钱庄其事,关乎国本民生,天下诸州县臣工,须倾力协助……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所谓命为制,令为诏。

皇帝颁布国家制度,是谓制书。

第三百十五章罗使团到了

此制为朝廷施政旨意,由皇帝用玺封,然后由门下印重封。

与汉代的制书不同之处在于,汉代制书是由皇帝用玺封,再由尚书令印重封。

大唐却因李世民曾任尚书令,避讳,不设尚书令之位,这一职权便转于门下省。

圣旨正式颁布之后,钱庄这个新兴事物,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由长安向全国幅射。

征用世家原有的店铺,经过简单的改头换面,一家家钱庄如雨后春笋般地在大唐州郡冒了出来。

这天,新罗使者团到达长安。

新罗使团在长安,可以说已经驾轻就熟。

自从新罗首例女王圣祖皇姑金德曼登基以来,与大唐的往来已经十分频繁。

圣祖皇姑金德曼也就是后世的“善德女王”。

只是现在她还没有善德的谥号罢了。

金德曼一直奉行亲唐的政策。

单长安国子监中就有数十在读的官派“遣唐生”。

这些“遣唐生”由大唐朝廷供给食宿,由新罗供给学费。

而其中相当一部分学成之后,成绩优秀的会充当质子,留在长安,称为“宿卫阙庭”。

这与平常所言的“质子”不同,这个质子不仅仅是人质的意义了,而更是一种待遇和荣耀。

如果朝廷出使新罗,则必选派这些“遣唐生”做为副使,做为翻译。

也有一些直接在大唐入仕的。

而返回新罗的学子,必定是官途通畅。

新罗实行的是“骨品制度”。

所谓“骨品制度”本质就是血统制度。

朴、昔、金三家王族地位最高,称为“圣骨”,大小贵族依次分为“真骨”、六头品、五头品、四头品等四个等级。

“圣骨”、“真骨”贵族能继承王位。各骨品都自我封闭,互不通婚。

还有三头品、二头品、一头品、平民、奴隶等各个低级阶层,这些阶层属于非骨品。

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按照“骨品制度”,朝政一直把持在圣骨真骨手中,中小贵族出身的少年很难谋取出身,除非成为“花郎”。

但是只要有从唐朝学成归来,就必然有官位可享。

这也是新罗打破密封骨品制度迈出的第一步。

就象上世纪八十年代,只要是留学镀金归国的“海归”,被国人追捧一般。

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新罗使团的到来,是李世民施行李沐谏言“输出战争”的第一步。

李世民下旨,由鸿胪寺负责接待,礼部尚书李孝恭、民部尚书韩仲良、给事中马周负责谈判。

李沐则是奉旨参与谈判,也就是列席会议。

这个阵容已经超出规制。

按律,象新罗这种小国,本只须鸿胪寺典客署官员接洽即可。

但这次与往日不同,李世民要施行李沐“输出战争”的策略,主动派使者前往新罗。

随之而来的新罗使者团,都担负了贸易谈判的重任。

不过李沐并未参与接待,正如他所说,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谈判扯皮的事,自问是比不过朝中那些老油条了。

李沐打算在最后谈判时把把关,所以他一早便去了庄子里。

庄子外,依旧挤满了前来提货的车辆。

不同的是,以前是长孙氏的,现在是五姓世家的。

在这个时代,生产力相对落后。

有钱并不能买到足够的货物或者资源。

这也是朝廷征收赋税,需要用粮食和丝帛的原因。

李沂的脸色显然变得松快许多。

货物顺利卖了出去,而且是先钱后货,这解决了扩编神机卫引起的燃眉之急。

神机卫扩编之事,进展也非常顺利。

长安近三百万的人口,征募几千人,不算个事。

再加上神机卫的待遇优厚,不管是想养家糊口的、还是想光宗耀祖的,莫不闻风而止。

不过李沐此来,并非为得是征募之事。

他是来安抚被长孙无忌遣回的各店铺掌柜。

当李沐站在这批学子面前,感受到的是火热的眼神。

这是一种视李沐为圣人的眼神,包含着崇拜和无条件服从。

他们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李沐给的,三个月日日夜夜、朝夕相处,李沐与他们同吃同睡,倾囊相授,对于这批人,说是嫡系,不容置疑。

“诸位用不着悲观。被长孙氏遣散,这只是开始,并非结局。”李沐宽慰道。

“相信诸位也已经听闻,朝廷已经诏告天下,即日起设立钱庄。你们,将被派往各州钱庄支号,担任掌柜。不久之后,你们每一个都会掌管各县十几个,甚至数十个分号。我希望,你们能竭尽全力,将钱庄管理好。”

李沐的话音一落,学子们的脸上便绽放在喜悦的笑容。

确实,对他们来说,做为李沐的亲传弟子,被长孙氏遣回这是一种耻辱。

如今听到李沐将他们派往朝廷各州钱庄,独掌一方,自然有一种如释重负地解脱感。

“弟子必不辱先生期望。”近百人的呼喝声让李沐动容。

这批人,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他们拥有了这个时代所没有的初级财会技能。

加上在长孙氏店铺超过半年的实际操作,李沐有理由相信,他们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不过,你们中有二十人需要留下,我另有任用。其余人准备一下,明日前往交通监,找马周报到。”

“是。”

李沐挑选了二十人,这是交与崔尚安插进世家钱庄的。在密室与这些人面授机宜之后,李沐派人将他们送去崔尚处。

安排完这些,李沐去看望了两个妹妹。

出乎李沐意料的是,仅几天的时间,李秀林和李云都已经掌握了阿拉伯数字的简单运算。

李沐慰勉一番之后,便带着常绿云离开了。

路上,李沐问道:“绿云,梁先生离开京城已逾半年。他其间可有与狼牙卫联系。”

“有。不过军师行踪不定,说是在联络各州旧日同袍。如果需要,我可传信各地狼牙卫分支,联络军师。”

“好。传令让梁先生安排人手,准备进入各州钱庄应募,我会想法通融,让他们成为各州钱庄护卫。”

“喏。”

“你也需要安排些人手,安插进京城钱庄总号。”

“不知道需要多少人?”

“五十人吧。”

“喏。”

第三百十六章 以旧换新

五天之后,韩仲良、马周前来王府。

“殿下,与亲罗使团的谈判初步完成,这是会谈纪要。”马周向李沐呈上一册。

李沐翻看了一下,非常满意,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好。

韩仲良等人甚至将横刀的价格谈到了二十五贯一把。

要知道在大唐,原有的制式横刀也不过八贯到十贯。

而原有制式禁军盔甲,竟谈到一百五十贯一套。

这都是五倍以上的利润啊。

而自己庄子来所产一尺见方的琉璃镜,居然要二十贯一面。

二尺见方的更是一百贯一面。

普通香皂谈到了三贯,贵族用的十五贯。

这怕是奢侈品的价格了。

李沐心中暗道,果然是专业的事需要专业的人去谈。

韩仲良道:“殿下,新罗国小民贫,虽说谈妥了价格,可臣怕新罗无力支付货款,就算是这次勉强支付了,恐怕也没了下次。”

李沐笑道:“韩相多虑了。新罗虽然国小民贫,可贵族却富裕得紧。况且,新罗位处高句丽、百济、倭国之间,当这些武具到了他们手里,韩相难道想不到他们的货款从何而来?”

韩仲良讶然道:“殿下竟是打得这主意?这便是殿下输出战争的策略吧?”

“怎么?韩相以为不妥?”

“不。自然是妥的,只是此计……太阴狠了些。”

“看来韩相还是个儒学仁人。”

“臣只是替百济、高句丽、倭国三国臣民担心。”韩仲良故作悲苦状。

李沐、马周大笑起来。

李沐道:“让这三国百姓受些苦,总比我朝劳师远征要强。”

韩仲良应道:“殿下睿智。”

马周道:“不过殿下庄中所产农具,还未谈妥。”

“怎么?新罗人是嫌价钱太高?”

“是。”

“二者间距离相差多少?”

“韩相与臣的意思是,农具种类繁多,便想以称斤计算,每斤五贯。新罗也同意了称斤计算,可价格只同意每斤二贯。”

李沐道:“我朝如今农具市面上才几百文一件,新罗人随便一打听便知道价格,你们要他们每斤五贯,自然是不肯答应了。”

马周道:“可我朝之前铁器不向外出售,况且,殿下庄子里所产的农具,质地也远比平常农具好,这价格自然是要高些才是。”

李沐摇摇头道:“不对。”

“殿下何意?”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出售庄子中所产农具了?”

马周一愣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卖与新罗的,自然是旧农具。”

“可旧农具哪有那么许多?”

李沐笑道:“韩相会有办法的。”

韩仲良皱眉道:“臣也想不出办法来,还请殿下明示。”

李沐道:“韩相以民部的名义,向各州县官府征集旧农具,与新罗贸易并非短期,有个三五个月,自然可以征集齐旧农具了。”

韩仲良皱眉道:“三五个月,倒是可以征集到足够的旧农具。可百姓平常要使用,如果强行征集,恐怕延误了农时,且为引起百姓不满,此事不可为啊。”

“韩相放心,钱庄设立在即,我会安排人随之将庄子所产农具,一并发往各州,用来以旧换新。”

韩仲良脸色一动,道:“此举好是好,可百姓未必换得起新农具,如果被当地不良官员强行摊派,怕是反成了一桩恶政。”

“韩相所虑有理。不过如果我以旧换新,不收分文呢?”

韩仲良闻听大惊道:“那此举必是造福天下之德行,只是天下所需农具众多,殿下以一庄之力,怕是负担不起吧?”

李沐笑道:“自然是负担不起的,这笔帐还得朝廷来给我补偿,我要得不多,每斤二百文如何?”

韩仲良心算了下,道:“殿下要的确实不多,可大唐在籍三百万户,一家就算只换五件,也要三百万贯。”

“韩相多虑了,羊毛出在羊身上,我要的这二百文,加在新罗的价钱上就是了。”

“这倒是个办法,一斤加二百文新罗人还是能答应的。只是殿下庄子里的产量,能满足会天下三百万户以旧换新吗?”

李沐笑道:“如此多的农具,不是一时间需要交易的,况且,新罗人口远少于大唐,也要不了这么许多。”

“那殿下的意思是?”

“这不还有百济、高句丽、倭国三国吗?况且,北方数个胡族,西面吐蕃,早已对大唐铁器垂涎欲滴了。考虑到日后贸易所需铁器众多,我打算在大唐十道,各建造铁器坊一座,用来满足百姓需要。”

“可建造铁器坊花费也不是小数。”

“那便以入股的方式,让民间世家或者富商合办。”

韩仲良倒吸一口冷气,道:“殿下果然是点石成金之人,此举,臣以为可行。”

“那就请韩相与我一并上疏朝廷,废除之前民间禁止私造铁器的禁令。”

“臣愿附议。”

马周也道:“臣也愿附议。”

李沐点头道:“如此,二位就可答应新罗所提的价格,以二贯另二百文一斤的价格将旧农具卖出去了。”

韩仲良、马周闻言哈哈大笑道:“看来新罗要吃个哑巴亏了。”

“二位千万记得,发货时,派人冲洗一下旧农具,别弄得太难看了。另外,横刀、铠甲也以此方法卖出。”

韩仲良、马周闻言,再次大笑起来。

“不过韩相别让我吃亏,我向朝廷要的不多,横刀一把十贯,铠甲一套八十贯。”

韩仲良心中一盘算,从李沐处买来,再卖给新罗,朝廷还能赚一倍,还能为唐军更换一新,这生意做的。

于是道:“臣没有异议,不过还得陛下允准。”

李沐点头表示理解。

李沐翻看册子,竟然发现册子中写着,新罗支付款项的方式,其中有一条居然是女人。

而女人的价格分为三种,十三岁至二十岁的最贵,一人三十贯;二十一至三十岁的二十贯;

而八至十三岁的最便宜,才十五贯。

这是什么的概念呢,长安城内,一匹用来拉车的驽马也要二十几贯。

那时的人,发育早死得也早,女子三十五岁以上基本就没了生育能力。

第三百十七章 近朱者赤

马周见李沐看得入神,凑过头去一看,便笑道:“女子是人口的保障,大唐刚刚立国时,连年战乱,男丁稀少,不过经过这二十年休养生息,民间成年男子已经多于女子。这次与新罗谈判时,臣便提议由新罗女子抵充货款。”

李沐愣愣地看着马周,这厮不是一代名臣吗?怎么就公然干起交易人口的勾当了。

看来,真是时势造人啊,在自己身边才这么些时间,竟已经如此不识廉耻了。

真是近墨者黑……呸,明显是近朱者赤。

马周见李沐看着自己,猜测不到李沐心中的龌龊,还以为李沐是不清楚这些女子的分配。

马周哈哈大笑道:“殿下放心,凡有新罗女子送到长安,陛下挑选之后,臣必让殿下先选。”

“呸。”李沐翰马周空啐了一口,“本王没你那般龌龊。”

马周倒不以为意,韩仲良却趁势斥责道:“马少监不可放肆,人口之事还须皇上定夺,由朝廷统筹才是。”

马周对韩仲良不感冒,只是韩仲良品阶高他许多,于是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李沐道:“我有些想不通啊。”

韩仲良问道:“殿下何事疑惑?”

“照道理,新罗与高句丽、百济相比,人口少了许多,怎会答应以女子与我朝交易?”

马周看了韩仲良一眼,终究是耐不住说道:“殿下方才也说了,有了大唐的武具,还怕没有女人吗?”

李沐闻听,瞬间会意过来,指着马周哈哈笑了起来。

韩仲良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他不好对李沐不敬,只能朝马周一瞪道:“马少监的圣人书怕是白读了。”

马周刚想反驳,被李沐抬手制止。

李沐对韩仲良道:“韩相此言差矣,以韩相看,新罗的百姓生活与我朝相比,如何?”

“自然是我朝国泰民安。”

“那便是了,这些女子到了大唐,就算入了寻常百姓家,也能安居乐业,至少能谋个安定温饱。比起新罗战火连年不知道好了多少。沐以为宾王是做了件善事,不知道韩相以为如何?”

韩仲良哪会被李沐说服,只是见李沐已经给马周说项,不好反驳,便不说话了。

李沐见韩仲良、马周不对付,心中暗笑,转换话题道:“请教韩相,此次谈判完成,两国间展开贸易,还须什么步骤?”

韩仲良道:“按制,谈判完成后,新罗使团返回新罗,将会谈结果禀报新罗王,到时朝廷会派使者团随同前往,如果新罗王对会谈结果没有异议,便会在协议上用国印,交于我朝使者团带回。如果新罗王有异议,那便须与我朝使者团继续洽商,达成一致后,再由使者团带回长安。”

李沐皱眉道:“这一来一去,耗费的时间至少几个月。”

“正是。”韩仲良道,“不过此次可能是例外。”

“哦?如何例外?”

“此次新罗使者团中,有一王女,据说是新罗王的堂妹,或许她能代表新罗王拍板结果。”

李沐心中一动,金德曼的堂妹?

那不就是日后第二任新罗女王金胜曼吗?

这姐妹二人都是亲唐的,虽说是以小事大,但对于大唐击败高句丽、百济,有着不可抹杀的帮助。

如果自己能拉拢金胜曼,或许在日后能有一份助力。

可自己只是列席谈判,得由个好的借口参与进去,如此才能不显突兀地接近金胜曼,并不至于让李世民怀疑自己别有用心。

李沐略一思忖,道:“请问韩相,此次谈判可有谈及我庄中天雷的交易?”

韩仲良脸色一凝,回答道:“殿下真要将国之利器与人?”

“韩相何意?我已经得到皇上首肯,难道韩相还要阻止不成?”

“殿下,天雷之威,臣略有耳闻。如此利器,当国中密藏,轻易不可示人才是。若流落在外,万一新罗有了异心,后果不堪设想。还望殿下三思。”

马周也劝道:“殿下,韩相所言极是,与新罗之贸易,已经超过之前预料,不必再冒风险将天雷示人。”

“韩相、宾王多虑了。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点风险还是得冒的。况且,韩相莫非忘记了方才旧农具之事?”

韩仲良一愣,但很快会意到了,“殿下的意思,卖给新罗的天雷,也是旧物?”

李沐笑道:“正是。否则皇上岂会答应我的请求?”

“原来如此。”韩仲良吁出一口气道,“可就算是旧物,也威力巨大,不可不防啊。”

“韩相可能不知,这批天雷是我刚来京城时,奉皇上之命赶制的,数量不多,也就万余枚。那时生产天雷粗糙、火药配方也没有经过改进,所以,威力并不象传说中那般大。况且,由于工序简陋,天雷的有效期也短,如今恐怕也就一年左右的期限了。就算新罗之后与我朝交恶,也威胁不到我军将士。”

韩仲良这才放下心来,与马周相视一笑,道:“臣算是明白了,这世上,怕是无人能从殿下处占到便宜。”

李沐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上万枚天雷放在库中没有用途,如此眼睁睁地看着它报废,岂不是浪费,如果卖给新罗,说不定还能发笔横财,也能为朝廷多制造些新式天雷。韩相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这样吧,凡出售天雷所得,朝廷与我五五之数,如何?”

韩仲良心中一动,朝廷不花本钱就得五成,这不管是对皇帝还是对朝堂,自己都有了交待,于是道:“殿下所言极是,如此,明日最后谈判,还请殿下亲自参与才是。”

李沐摇摇头道:“还是烦请韩相请新罗使团到我庄子里详谈,只有见过天雷的威力,新罗人才会肯花大价钱不是?”

韩仲良道:“皇上有旨,天雷是朝廷绝密,无旨不可窥探。”

“如今天雷都要卖给新罗人了,还有什么不可看的?况且,我说了,这些都只是替换掉的旧货,韩相不必多在意。皇上若有怪罪,由我一力承担。”

“如此,便按殿下所言,明日臣带新罗使团去李家庄。”

“有劳。”

“殿下若无别事,臣等告退。”

“请。”

第三百十八章 妖娆似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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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家庄外。

李沐在看到金胜曼时,非常意外。

金胜曼的真人与李沐脑海中的预想完全不同。

她的个子很高,高到只比李沐略低一寸左右。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就是说,金胜曼在新罗使团的所有人中,包括在韩仲良、马周等大唐官员中,个子都是鹤立鸡群的。

一个女人身高到这种程度,怕是世间少有了。

更显眼的是,她的手臂特别长,长到几乎能触碰到膝盖。

李沐一时间没有会意到自己上下打量的举动有些轻狂。

可这让新罗使团的官员有些不悦。

连朝廷陪同的官员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礼部尚书李孝恭不停地摇头。

而韩仲良更是连连咳嗽,意图提醒李沐不可放肆。

马周乐得在一边窃笑不止。

而金胜曼本人却是不在意,她只是掩嘴轻笑。

被李沐这样一个年轻男子上下左右打量着,在她看来,并非什么不悦之事。

韩仲良实在没办法了,他向新罗使团介绍道:“诸位,这便是我朝嗣王殿下。”

新罗使者们一齐躬身行礼道:“外臣见过嗣王殿下。”

金胜曼也微微躬身道:“殿下有礼。”

韩仲良然后冲李沐大声道:“臣为殿下引见,这位是新罗王女殿下。”

“韩相,我听得见,用不着这般大声。”

“噗嗤”一声,有人忍俊不禁了,可没有人去指责。

显然,这笑声来自金胜曼。

李沐却伸出左手虚引道:“王女阁下,可否愿意由本王带你四处逛逛?”

这话太唐突了,让素知礼仪的韩仲良连忙上前劝阻道:“殿下不可,此举有悖礼法。”

李孝恭也道:“殿下不可放肆。”

新罗使者们更是敢怒不敢言,冲着李沐怒目横眉。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金胜曼闻言竟上前几步,走到李沐面前,伸手右手与李沐左手相握。

“殿下有命,岂敢不遵。”

这举动让双方官员目瞪口呆。

而新罗使者们更是说不出话来。

“王女殿下的唐言讲得不错。”

“天朝的官话,我国使团中人人会讲,否则如何出使天朝?”

“这么说,王女之前来过大唐?”

“不,我第一次出使大唐,唐话是从回国的遣唐生处学的。”

李沐二人手牵着手,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这情景令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幸好马周机灵,冲李孝恭、韩仲良道:“郡王、韩相,还不赶紧跟上去。”

李、韩二人这才回过神来,朝已经走远的李沐二人追去。

新罗使者们也只能跟上了。

这一幕很怪。

二人在前面慢慢走,后面一群人慢慢跟。

李沐引着金胜曼一个个的作坊看去,然后一一为她解说。

而金胜曼听得也很认真,不时地问上几句。

这情景更象是姐弟或者兄妹游玩。

或许这也是李孝恭、韩仲良没有上前制止李沐的主要原因吧。

一圈子溜下来,一个时辰便过去了。

金胜曼巧笑道:“今日之行令我大开眼界,感谢殿下今日亲自为我解说。”

李沐看着近在咫尺的金胜曼,这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肤色白晰,手中柔荑滑如凝脂,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妖娆的味道。

尤其是那双媚眼,让整个脸看起来有些神似狐狸。

不过她真不是自己的菜。

李沐如此张狂行事,原本目的只有一个,留一个深深印象在金胜曼的脑子里,以便日后再联系。

可当金胜曼非常配合地伸手过来,拉住李沐的手时,这种一拍即合的默契,非常难得。

各有所求,这是通力合作的前提。

所以李沐的主意改变了。

领金胜曼逛这一圈,本就不是原本谈判安排,李沐的目的,是引起金胜曼对这些产品真正的兴趣。

对于一个日后要成为新罗王的人,李沐觉得,今日的付出是值得的。

“孤还有件物品,定要请王女欣赏。”

“哦?让殿下如此郑重其事,那我肯定是要观看了。”

“请王女随我来。”

李沐向一直尾随的李沂抬手示意。

然后将金胜曼引到一处开阔地。

这才是今天真正的目的地。

这里早已搭建好了几处木房,此时只听见“隆隆”地马蹄声渐渐响起。

骑兵。所有人的心里都低呼出这两个字来。

果不其然,两队全身银甲的轻骑兵出现在众人眼中。

李孝恭的眼睛一亮,这是见猎心喜的眼神,他驰骋沙场数十年,如果说建立李唐天下,李世民论战功第一,他就敢论第二。

在场所有人中他是唯一最识货之人。

在李孝恭眼里,骑兵的好坏,首先在于气势,其次是马和甲具,最后是骑士的控马娴熟。

而这两队骑兵,显然这三个条件都符合了。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其余的人自然没有李孝恭的眼力劲。

他们首先被两队骑兵的气势所震慑。

当两队骑兵从众人两侧呼啸而过时,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吓的。

李沐甚至感受到手中那只柔荑一阵颤抖。

李沐手中稍稍使劲,然后给了一个安抚的笑脸。

金胜曼苍白的脸色才慢慢转好。

“王女怕打雷吗?”李沐笑问道。

金胜曼不解,不过还是摇头道:“不怕。”

“天雷也不怕吗?”李沐戏谑地问道。

“天雷?是天上打雷吗?”

“不,是地上打雷。”

金胜曼刚想再问,李沐在嘴上竖起中指道:“嘘。王女且看对面的房子。”

金胜曼随着李沐的手指看去。

两队骑兵飞速接近几处房子约数十步时,每人掷出一个黑呼呼的东西。

然后迅速交叉离开。

金胜曼不解,刚要转头问。

这时,“轰轰轰……”连续的爆炸声响起,声音之响,可谓惊天动地。

金胜曼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远处蔽天遮日的浓烟和火光,久久发不出声音来。

这时,双方人员都傻了,他们哪见过这等阵式。

只有李孝恭悄悄靠近李沐身边,在李沐耳边低声问道:“这便是皇上下旨,密而不宣的天雷?”

“正是。”

李孝恭叹道:“有此利器,只要三万铁骑,本王便能横扫漠北。”

李沐心道,你还没见过更厉害的呢。

第三百十九章 以小事大的新罗王女

“没想到王叔雄心不减啊。”

“老了。”李孝恭喟叹,“此生怕是没有机会领兵了。”

李沐心中一动,道:“王叔老当益壮,必能有机会再上战场,到时,侄儿一定奉上天雷,以助王叔再立新功。”

李孝恭看着远处的浓烟和火光,眼神闪烁道:“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为叔记着你的话。”李孝恭道,他看了一眼李沐的左手,低声戏谑道,“你是不是该放手了。”

李沐摇摇头,含笑低声回答道:“王叔以为是我在拉着她吗?王叔以为如今看到了天雷,她还肯放手吗?”

二人的窃窃私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远处的浓烟和火光吸引。

当浓烟渐渐散去,火光渐渐熄灭,之前的几处房子早已被夷为平地。

所有人禁不住嘴中低呼起来,“天哪……。”

金胜曼终于回过神来,她眼神闪动着余悸,问道:“这便是殿下所说的天雷?”

“正是。”

“我恳求殿下,将天雷卖给我国,无论什么价格,我国绝不还价。殿下应该知道,百济国正在攻打我国城池,北面高句丽也对我新罗虎视眈眈,此次我随使团前来天朝,便有向大唐求援的意图。如果大唐能将此物卖于我国,那便是救助新罗于危难之中。恳请殿下成全。”

新罗使者们也眼巴巴地看着李沐,这个时候,再无人责怪李沐之前的无状了。

“不,不。王女殿下,这天雷是国之重器,若不是新罗与大唐邦交亲密,王女殿下又是如此美丽动人,本王岂会轻易示之于人?这样吧,王女如果感兴趣,孤可以奉送十枚,权当做是孤送给王女的礼物,如何?”

金胜曼拉着李沐的手,越来越紧道:“不。我不要殿下奉送,我国需要更多的天雷,恳请殿下成全。若殿下不允准,我只能去恳求大唐天子了。”

李沐轻轻挣扎着,为难地看了李孝恭一眼。

李孝恭心中暗骂李沐狡诈,嘴上却道:“王女殿下,嗣王殿下说得对,天雷乃我朝重器,连大唐禁军都未能装备,岂能卖于新罗。”

韩仲良这时也走上前来,帮腔道:“天雷威力巨大,足以改变一场战争的胜负,而天雷制造繁琐,产量更是稀少,怕是陛下也不会允准卖给新罗。”

金胜曼的脸色黯淡起来,她慢慢地松开李沐的手,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强求了。”

新罗使者们也脸上流露出失望之色。

李沐见火候差不多了,再下去鱼儿被要脱钩了,于是松口道:“王叔、韩相,我朝以仁义立国,见难而不救,岂能曰仁,还请二位与我一起面圣,恳请陛下破例卖一些天雷于新罗,如何?”

李孝恭、韩仲良配合地天衣无缝,他们勉勉强强地应道:“也罢。我等便拼着被皇上怪罪一回,与你一起面圣吧。”

金胜曼和新罗使者们展颜为喜,一起向李沐三人施礼道:“感谢诸公仗义相助。”

送走新罗使团之后,韩仲良、马周留了下来。

马周笑着对李沐道:“殿下,新罗女子的滋味是不是与大唐女子不同?”

李沐笑骂道:“宾王何不亲自试试?”

韩仲良此时也没了一本正经的模样,他笑道:“如此一来,新罗怕是避不开殿下狠狠一刀了。”

可李沐此时却正容起来,“其实挨刀的不是新罗,而是百济,或许高句丽人也逃不过这劫。”

韩仲良点头道:“确实如此。”

“韩相见过狮子吗?”李沐突然问道。

“狮子?虽未见过,但听说过,史载东汉章和元年,安息国王阿萨息斯一世派商队沿丝绸之路把狮子作为礼物送给章帝传入中原,之后便络绎不绝了,但臣未亲眼见过。”

“那韩相总见过虎吧?”

“虎倒是见过。不知殿下何意?”

“见过就好,虎吃食时的嘴该怎样,韩相想必能想象出来吧?”

韩仲良愣了一回,恍然大悟道:“殿下放心,臣必能谈出个好价钱来,总不至于让殿下失望。”

李沐哈哈大笑道,“若没有象韩相这样的能臣,我还真不好意思向新罗人开口。”

……。

让李沐想不到是,当天夜里,金胜曼不请自来。

鉴于两国的外交身份,李沐无法单独与金胜曼相处。

于是,李沐请来母亲与三位姐姐,一起在王府正安殿招呼金胜曼。

一番寒喧之后,金胜曼直接切入了正题。

“嗣王殿下,此处说话方便吗?”金胜曼主动屏退了她自己带来的随从之后问道。

李沐看了一眼母亲,郑观音挥了挥手,李婉顺三姐妹福身告退。

“王女殿下有话请讲。”郑观音仪态稳重地说道。

金胜曼躬身向郑观音一礼,然后走到李沐面前,巧笑道:“殿下好计。”

李沐心中一震,脸上却微笑道:“王女殿下此话何意?”

“天雷想必是殿下早就打算卖于新罗的吧?”

“哦?此话从何说起?”

“既然殿下否认,那就不提了。”金胜曼没有继续点破,而是转身返回了座处。

这举动让李沐对金胜曼高看了一点。

谈判嘛,不着痕迹地一点,示意对方,自己已经清楚你的计策,这就够了。

如果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就落了下乘。

谁都是有面子的,特别是大、小国之间的外交谈判。

真撕破了脸,李沐以大唐嗣王的身份足够压倒一个区区新罗的王女了。

特别是新罗还有求于大唐的时候。

而现在,金胜曼以优雅的姿态,点到为止,这就显露出她高超的技巧和风度来。

李沐笑道:“倒是本王小看了王女殿下。”

“外臣女不敢。殿下为国谋取最大的利益,情理之中,无可厚非。况且,就算如此,我新罗也绝不反悔,殿下放心,外臣女已经与韩相谈妥,一个天雷二百贯,新罗一次购买五千枚。”

李沐接受了金胜曼的恭维。

其实二人心中,已经心照不宣。

第三百二十章 而我,便是圣骨

李沐有些惊讶,倒不是因为二百贯的价格。

天雷对于这个时代,无疑是战场神器。

这些钱,只要能赢得一场战争的胜利,什么都值得了。

就算以百倍的利润成交,也算不得什么。

何况二百贯的价格,不过就是二十倍的利润。

分到李沐手上,也就五十万贯,其中还包括近数万贯的本钱。

五十万贯,对李沐来说,并不算多。

李沐惊讶的是,金胜曼明知今日是自己设得一个套。

却依旧往套里钻,以如此的价格答应购买五千枚。

一百万贯对于大唐来说,真不算什么,可对于新罗一个小国来说,恐怕就是小半年的岁入了。

李沐既惊讶金胜曼的拍板权,更惊讶她的魄力。

李沐绝不认为金胜曼是脑子有病。

那她究竟想得到什么呢,李沐脑子迅速地转动起来。

“王女好气魄,本王佩服。不过王女也不必惆怅,这五千枚天雷,足够让新罗抵御住百济的入侵了,对于王女来说,这不正是此来的目的吗?单凭这一点,王女便是有功于新罗了。”

“借殿下吉言。”金胜曼轻笑道,“不过……外臣女还有一事相求。”

“王女但说无妨。”

“对于我大王来说,能抵御住百济的入侵,是不够的,所以,还想请殿下帮个忙。”

李沐瞬间领悟了金胜曼今日此来的用意,其实她点破自己的圈套,只是卖自己一个好,以此来提出更大的要求。

而这要求李沐也猜到了,还是想要更多的天雷呗。

五千枚天雷,用于守城是足够了,但对于进攻,那就杯水车薪了。

“王女想要孤帮什么忙?”

“新罗还需要一万枚天雷。”

“哦?”李沐心中一惊,庄子里的旧货总共也就一万枚,他想不到金胜曼的胃口这么大。

“这恐怕不行,天雷制作繁琐,没有那么多的库存,之前五千枚已经是极限。若王女需要更多,还得加紧制造才是。不过,一年之内,也就只能有五千之数。”

“好。那就再要五千枚,一年之内,分五次交付。殿下以为如何?”

金胜曼的爽直出乎李沐的意料。

“那……就依王女所言。”

“不过……殿下知道,新罗国贫,比不得天朝,此次出使,所谈妥的贸易,已经远远地超出了预想,外臣女想请殿下帮忙的是,这后五千枚天雷的钱财,是不是可以等新罗战胜百济之后,再付给大唐?”

李沐张口结舌,还真小看了这个新罗妹子了,原来她的目的并非仅是更多的天雷,而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李沐的神态引得金胜曼一声轻笑。

李沐因此回过神来,道:“这恐怕……不妥吧。”

金胜曼突然转换话题道:“外臣女也了解了一些关于殿下的趣事,也知晓殿下的身世,对殿下惊人的才学更是钦佩。”

李沐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王女这是何意?”

“殿下千万不要误会,外臣女绝非想与殿下不利,只是出使大唐,总得了解一下掌控实权的朝中大臣吧?”

李沐板脸自然不会是因为这些,了解一下出使国的文臣武将,是人之常情。

李沐不爽的是,金胜曼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些,用意绝非如此单纯。

这让李沐觉得金胜曼是个强劲的对手。

由此李沐收拾起心态,专注起来。

“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不。除了上面所说的之外,我并非想从殿下处得到什么,反而,我能给殿下一些帮助。做为殿下答应賖款的回报。”

“哦?孤倒是想听听,你能给出什么?”

“听闻殿下是大唐前太子之子,在外臣女看来,以殿下的惊人天资,和手中的军队,绝不会雌伏于人,敢问殿下,我说得可对?”

李沐的眼神幽深起来,这个女人太危险。

金胜曼依旧巧笑焉然道:“我想与殿下达成一个盟约。”

李沐沉默地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有朝一日,殿下如果需要,我可以尽一切来援助殿下。”金胜曼正色道,“殿下以为我这个承诺够不够与殿下结盟?”

李沐有些头大,自己原本倒是有这个想法,但现在被金胜曼主动提出来,反而让李沐犹豫了,这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那王女想要什么?”一直闭着眼睛倾听的郑观音突然问道。

金胜曼躬身道:“回息王妃话。外臣女要的其实已经在刚才的话里了。”

郑观音幽幽道:“你终究是个女人,已经贵为王女,却还不满足。可叹!”

李沐被母亲的话一点,马上会意到了,这金胜曼不但是个危险的女人,还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

她要尽一切来援助自己的先决条件是,她能够有援助自己的能力。

而她的能力,无非是新罗,成为新罗王,这才能有援助自己的能力。

“新罗王是我的堂姐,一样是女人,为何她可以为王,我就不可以?”金胜曼神态坚定地说道,“新罗王位继承,非圣骨者不得为王,今新罗王没有子嗣,而我,便是圣骨。”

“在我成为新罗王之后,便携国书入朝,行中原年号、服中原衣裳、说唐语、效仿大唐官制,从此新罗将成为大唐真正的藩国。”

李沐道:“你让孤如何取信?”

“除了无法日夜侍奉殿下之外,我可以将我的一切,甚至……我的身体,都献给殿下。”

李沐无法想象,这个美丽的女子可以如此赤果果地将她自己做为礼物呈献于人前。

这让李沐后颈发冷,不寒而栗。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你既然打探过我,就该知道我只有十一岁。”

“我不担心,在我心里,殿下与我是一类人。我可以为殿下守身如玉,直到有一天殿下及冠。”

李沐被这女人的话逼到了墙角。

任何虚情假意地推托都无效了,摆在李沐面前的,只有接受和拒绝两条路。

李沐决定拒绝,因为拒绝不会让自己有任何损失,而接受却可能让他置于风险之中。

更关键的是,李沐不习惯被一个女人左右自己的决定,特别是一个美丽而危险的女人。

第三百二十一章 答应她

“答应她。”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李沐震惊。

这是母亲郑观音的声音。

李沐惊讶地看向郑观音。

“沐儿,答应她。”郑观音坚定地说道。

李沐沉默许久,决定遵从母亲的意思,这不仅仅是孝顺,而是在李沐心中,郑观音是很少做决定的,如今替自己做决定,必有深意。

“我答应。”

李沐与金胜曼二人的手掌相接,击掌为誓。

“我会为殿下留下两名侍女,用来你我之间的联络。”

“不必了。待新罗攻下熊津后,我会在登州设立一处联络点。在这之前,你我无须私下往来。”

“听殿下的。”

密议了许久之后,金胜曼愉悦地离开了。

李沐看着母亲,等待着她给自己一个说法。

郑观音道:“我儿是在想为娘为何让你答应金胜曼?”

“是。金胜曼是个有野心并且不择手段的女人,孩儿不明白,母亲为何要答应她?”

“有野心之人才有能为。”郑观音平静地说道。

“可她太危险。”

“再危险,她也只是个女人。以我儿的能为,焉能控制不住一个小国的王女?我儿既然有复仇之意,岂能拒绝一个主动投靠的外援?”

李沐无语,郑观音怕是三从四德看多了吧。

女人可怕起来,绝对比须眉更恐怖,如果不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恐怕不久就会上演女人为帝、牝鸡司晨的好戏。

可郑观音前面的话,也不无道理,确实,有野心的人自然是有能力。

其实一天的接触下来,李沐毫不怀疑金胜曼的能力。

想到自己本就有与金胜曼联手的意图,心道也就将错就错吧。

“孩儿听母亲的。”

郑观音见李沐应承得心不甘情不愿,喟然一叹道:“沐儿啊,有野心的人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有用这种人,我儿才能成就大事。当初先王就是因为身边都是温良恭俭之人,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如果先王身边也能拥有一批有野心之人……。”

郑观音说不下去了。

可她的话让李沐心中一震,李沐知道母亲这是在点拨自己,心头一暖道:“孩儿谨记母亲教诲。”

郑观音见李沐态度转变,心中欢喜道:“我儿聪慧,为娘就不唠叨了。不过你所忧虑的也有道理,我儿记住,只要没有把柄落在此女手中,她便奈何不了我儿。”

“孩儿知晓了。”

“今日金胜曼突来造访,想必皇上明日便会知晓。你可有想过,如何解说?”

李沐笑道:“理由金胜曼其实已经给了,她欲賖欠五千天雷款项,便是最好的理由。”

“如今我儿虽然贵为嗣王,可却处于天子脚下,事无巨细,皆在皇帝掌握之中。以为娘之见,当恃机寻觅封地,出了长安,我儿才有施展拳脚的机会。”

李沐心中一动,已经有数人这么对自己说了。

“孩儿也有此意,不过如果孩儿主动提出,怕是显得突兀。所以,孩儿打算在京城闹一闹,将有些人闹烦了,自然会有人主动上疏皇上,让孩儿就藩。”

“如此便好。不过切勿太过。”

“听母亲的。”

……。

数天之后,李孝恭、韩仲良上疏李世民,与新罗谈判圆满完成。

这是一笔近三百万贯的贸易,就算对于大唐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而对于新罗来说,那就是举国之力了。

李世民龙颜大悦,认可了协议中的所有款项。

也允准了李沐、韩仲良、马周的上疏,废除民间不得私铸铁器的禁令。

由此为李沐在各道建设铁器作坊扫平了法律障碍。

金胜曼借此向李世民转达了新罗王的请求,请大唐居中调停百济与新罗之间的战事。

李世民应允,派通直散骑侍郎庾文素持节前往百济调停战事。

之后新罗使团启程,李沐、韩仲良代表朝廷送行。

钱庄之事。

上有朝廷鼎力扶持,下有世家不遗余力地襄助。

仅仅一个月时间,钱庄如同雨后春笋般,在大唐十道三百六十州全部开张了。

而至各县的钱庄分部,也在紧锣密鼓地设置。

与此同时,交通监也传好消息,修筑至凉州直道提前完成。

李世民诏令嘉奖有功之臣,交通监所有五品以下官员皆升二级,五品以上官员皆升一级。

交通监少监杨务廉破例升爵为永宁县子,授朝议大夫。

给事中、侍御史、交通监少监马周授临淮县子,授中散大夫。

李沐与马周、杨务廉商议之后。

李沐建言朝廷,与新罗的贸易迫在眉睫,大量物资的输送,届时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巨大,鉴于此,谏议同时开筑长安至蓬莱直道,然后由海路运送至新罗。

得到李世民的首肯。

于是,十万民夫中的七万,被调回汴州,分成两路,一路往长安、一路往蓬莱修筑直道,由马周督造。

剩下的三万民夫继续留在凉州,往西北方向修筑通往伏俟城的直道,依旧由杨务廉督造。

庄中神机卫的征募也已经完成,由苏定方、程处弼在负责训练。

这一天,李沐正在庄子里探视李秀林、李云姐妹。

有护卫来报,庄外有上姓王的小吏求见。

李沐一时想不起是谁,便令人将其带来。

一会儿,此人被带到李沐面前。

李沐一看,原来是那个王姓牢头,便笑了起来。

“小的拜见殿下。”

“王牢头,哈哈,多日不见,怎么想到来看望我了。”

“承蒙殿下允准,小的前来投靠殿下。”

允准?李沐突然想起自己当日在牢中的承诺,恍然道:“好,好。王牢头有意在我麾下效力,我求之不得啊。”

“小的姓王名季良。”

李沐一愣,遂问道:“季良啊,你投奔于我,是愿为官,还是从军。”

“小的听从殿下调遣。”

李沐想了想,此人心性爽直中带着圆滑,为人处事之道是其长项。

这一想之下,李沐心中有了决定。

“之前听你说喜欢喝酒?”

“是。不过殿下放心,小的绝不会喝酒误事。”王季良以为李沐嫌弃他喝酒,连忙解释道。

第三百二十二章 长孙无垢的恳求(加更)

今天加更,是想求书友们一件事。

发书至今四个月了。

从无一日断更。

至少说明,我是努力过了。

这书成绩不好,当然,这是我写作水平不够。

可每天玩单机,非常压抑,让我更发挥不出水平来。

所以劳烦书友们在书评区说句话。

一句话就行,一个字也可以。

这样能让我感受到,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谢谢。

……。

李沐笑笑,“我想让你去平康坊,接任一杯倒酒楼掌柜之职,你可愿意?”

王季良略一犹豫。

“放心,不会耽误了你的前程,你可以在交通监挂个七品从事,尽心办事,日后会有升迁。”

“殿下误会了,小的迟疑是因为小的未有从商经历,怕耽误了酒楼的买卖。”

李沐笑道:“你为人处事的本事,我是知晓的,放心去做,我看好你。”

“属下遵命。”

李沐转身对常绿云道:“你事务繁忙,酒楼之事便交与他管理吧。”

“好。我这就带他去交接。”

这时,一名护卫火速史上了过来,“殿下,宫中来人,请殿下前往接旨。”

李沐赶忙出门,只见来者是一个没曾见过的太监。

“敢问内官,陛下有何旨意?”

“回殿下,陛下传的是口谕。”

“臣恭听。”

“传嗣王李沐即刻前往清宁宫。”

“臣领旨。”

李沐心中一惊,清宁宫是皇后寝宫。

今年以来,长孙无垢病情一直时好时坏,很少出来见人,莫非长孙皇后病危了?

“敢问内官,陛下可有说什么事?”

那太监迟疑了一下道:“皇后凤体有恙,还望殿下赶紧入宫。”

果然如此,李沐一时惦记起派出去的孙福了,上个月孙福传来消息,茶叶已经装船启运,由运河至长安。

而他正按李沐交待的,赶往常州义兴查访许胤宗。

可一个月过去了,十船茶叶是到了,可孙福还没有消息传来。

如今想必是长孙无垢病情严重到不可控了,否则李世民不会派人火急火燎地来传自己。

此事拖不得,李沐转头对李沂道:“二弟,通知绿云,想办法联络孙福,询问人找到了没有。”

“是。”

李沐这才随太监进宫去了。

来到清宁宫,李沐就看见李承乾、李泰、李治三人正守在门口。

见李沐前来,李泰冷哼了一声,扭转头去。

李承乾、李治迎上来,李承乾道:“沐弟来得正好,皇后指名要见你。”

李承乾迎上来是因为有与李沐和解之心,之前李道宗说和,李沐也答应了,李承乾这才迎上来示好。

而李治是孩子,只比李沐小一岁,又与李沐有数面之缘,有些亲近之意。

长孙无垢指名要见自己?李沐还以为是李世民让自己去见长孙无垢呢。

这让李沐有些意外,若是之前自己身份没有暴露,做为义子,病重见见自己还说得过去。

如今自己虽然被封为嗣王,可终究是侄子,哪有病重让三个嫡子站在门外,要见自己的道理?

显然此时已经有太监进去通报。

袁仁国出来对李沐催促道:“殿下快些进去。”

李沐心中忐忑地跟着袁仁国进了殿内。

只见长孙无垢侧躺在榻上,李世民紧蹩着眉头坐在长孙无垢身边,左手紧握着长孙无垢的手,象是刚刚发过怒火。

长孙无忌脸色苍白地站在一边,见李沐进来,只是将头转向了一边。

边上跪着一圈御医,个个哭丧着脸。

“臣拜见皇上、皇后。”

“起来吧。皇后有话对你说,好生回话。”

“臣遵旨。”

李世民转头柔声对长孙无垢道:“观音婢,朕依你的意思,召来了李沐,你有地话便与他说吧。”

长孙无垢一连串地咳嗽之后,喘气道:“请陛下与兄长出去,妾有话与李沐单独说。”

李世民轻责道:“观音婢有什么话,不能让朕听见?”

长孙无垢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地道:“妾此生无一事隐瞒陛下,只是此次怕是要与陛下阴阳两隔,请陛下成全妾一己之私吧。”

说完,又剧咳起来。

李世民双眼红了起来,连忙抚着长孙无垢的背道:“朕依观音婢就是。”

等长孙无垢咳嗽声停下来,李世民瞪了李沐一眼,转头对长孙无忌道:“辅机,随朕出去。”

长孙无忌应道:“臣遵旨。”

“一概人等,皆出殿外等候。”

瞬间,清宁宫里只剩下长孙无垢、李沐二人。

“沐儿,你上前来。”

李沐听着这一声“沐儿”,心头一热,想起自己刚来长安,长孙无垢毕竟对自己不错,便顺从地走上前去。

看着榻上的长孙无垢,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看不出原来母仪天下的风姿,鼻孔一酸,眼睛红了起来。

长孙无垢见了,竟泛起一丝笑意,道:“傻孩子,人总有一死,切莫伤悲。”

“哎……。”李沐应道。

“可知我为何要单独见你吗?”

“请皇后明示。”

“你是个好孩子。比承乾、泰儿、治儿都懂事。”

“皇后过誉了,臣不敢当。”

“我说的是实话。得知你是建成之子,我内心是欣喜的。当年之事……我也有参与,身为秦王妃,替夫分忧,理所应当,我从没有后悔。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之后建成、元吉满门都会……。”

李沐心中原本有的一丝悲伤,随着长孙无垢的话慢慢远去。

脸色渐渐地变冷。

长孙无垢自当是没看见一般,继续道:“此事是兄长所为,陛下也是不得已,当年陛下没有诛杀两府满门男丁的意思,是兄长建言,才……,你万万不要怪陛下。”

李沐的心抽疼起来,这算忏悔吗?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家这么不要脸的。

“皇后保重身体,不要再说话了,我去请皇上进来。”

“不……不要。”长孙无垢喘着气道,“我说这些,不是想得到你的宽恕……。”

这话李沐信,至少现在,如果长孙无垢有害自己之心,相信李世民会毫不犹豫地听从长孙无垢砍下自己的脑袋。

“错事已经铸成,就算追悔,也无济与事。”

说到此处,长孙无垢又咳嗽起来。

“咳……,沐儿,今日叫你来,只为求你一事。”

“不敢当皇后言求字,但凡臣力所能及,无有不应。”

“好……好孩子,家兄虽然做下恶事,可毕竟是我兄长,如果有一天……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放长孙氏一马,你能答应我吗?”

第三百二十三章 孙福回来了

李沐的眼神一凝,长孙无垢把话说到这份上,表明她已经胡所猜到将来的事,只是李沐不明白,为何她不劝说李世民杀了自己以绝后患,反而要自降身份来恳求自己。

“皇后言重了,司空位极人臣,臣哪敢对其有丝毫不敬之举。”

长孙无垢听李沐如此回答,幽叹一声,合上目,两颗滚圆的泪滴,滴落下来。

李沐木然地看着,没有反应。

“天意如此……咳,咳。”长孙无垢呐呐自语,“罢了……沐儿啊,承乾是太子,心性仁善,不会因前事为难于你,以你的能为,必会依仗于你……泰儿虽然与你有间隙,可他是亲王,总有就藩的一天……我希望你善待治儿,他出生比你还晚一年,所有事都与他无关……。”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口老大的鲜血从长孙无垢口中喷出。

李沐一惊,大喊道:“来人,来人……。”

李世民等人迅速涌入。

御医们急步上前诊治起来。

“为何皇后的病情会恶化?”李世民狠狠地盯着李沐喝道。

“臣不知道。”

李世民怒哼了一声,李沐沉默不语。

这时,所有人的眼睛都恶狠狠地盯着李沐,连李承乾也不例外,长孙无忌更是恨不得从李沐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只有李治泪眼朦胧地看着长孙无垢,泣不成声。

半晌,诊治的御医们低声相互交流了几句。

“皇后病情如何?”李世民喝道。

“陛下,皇后眼下无事,不过……。”

“不过什么?”

“皇后已病入膏肓,怕是回天无术了,臣等无能,请陛下治罪。”

“一群废物,要尔等何用?”

一个御医抬头道:“臣等商议,以滋补之药作引,或许还能延上几日。”

李世民大喝道:“朕不想听,皇后若有不测,朕便砍下你们的头颅。”

御医们手忙脚乱地起身,无用地忙碌起来,这个时候,他们哪敢去顶撞李世民。

李世民走上前去,握着长孙无垢的手,泣道:“观音婢,你可千万别丢下朕啊。”

李承乾、李泰、李治三个一齐跪在长孙无垢面前,哭泣起来。

“啊……。”可能是被御医的银针刺激,长孙无垢突然轻呼一声,醒转过来。

她艰难地转了一下脖子,扫了在场众人一眼,突然开口道:“沐……儿。”

李沐只能上前应道:“臣在。”

“你能……答应吗?”

李世民一听,怒目瞪李沐道:“无论皇后要你答应什么事,你都得答应。”

然后转头问长孙无垢道:“观音婢何事要李沐答应,告诉朕,朕替观音婢去办?”

长孙无垢道:“妾只是嘱托沐儿,要与治儿亲近友爱。”

李世民闻言转头对李沐喝道:“还不赶紧答应皇后。”

李沐只能上前道:“臣遵旨。”

长孙无垢听李沐答应,恍惚间竟露出一丝笑意,然后沉沉晕睡过去。

“都出去吧,别吵到了皇后。”李世民下令道,“由朕陪伴皇后,辅机,传朕口谕,今日起辍朝,皇后未癒,朕不上朝。”

“臣这就去传皇上口谕。”

一群人出了清宁宫,在殿外,长孙无忌向李承乾三兄弟打了声招呼,顾自离去。

李承乾三人因为心忧母亲,自然是要留在殿外守候的。

李沐向李承乾道:“殿下,臣先告退。”

李承乾看着李沐,心中有好多话想对李沐说,可李泰、李治在边上,实在问不出口。

于是点头应道:“沐弟请便。”

李治突然上前拉着李沐的手道:“沐哥哥,母亲方才与你说了些什么?”

李承乾、李泰的目光一齐看向李沐。

李沐道:“皇后只是叮嘱臣,要好好辅佐陛下,为朝廷出力。”

李承乾、李泰自然是不会信的,不过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来。

李治道:“听闻沐哥哥总能制造出一些世间没有的奇物,如今治儿母亲病危,沐哥哥能不能做出奇药,救救母亲。”

李治满目期盼地看着李沐。

李沐有些动容,可自己哪有办法,只能沉默摇头。

李治失望地松开了手,低下头去。

李沐离开皇宫,匆匆地上了马车。

对护卫下令道:“速回庄子。”

长孙无垢突然病情恶化,看来是时日无多。

孙福去寻访许胤宗没有消息,李沐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如果长孙无垢死了,宫中无主,谁也无法阻止李世民选秀女。

那么武珝就会进宫。

李沐如果想成就大事,便要离开京城就藩,那就不能让武珝进宫。

因为到时李沐远离长安,根本无法左右京城之事,如果任由武珝重演历史上的一幕。

那李沐就只能起兵造反了,到时内战将不可避免地发生。

这会大大削弱大唐的国力,百姓也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从而影响到平定朝鲜半岛和吐蕃的整体布局。

这是李沐不想看到的。

看来,只能除掉武珝一条路了。李沐想到此,狠下心来,决定回庄第一件事,就是令常绿云派狼牙卫刺杀武珝。

下了这个决定之时,对于这一个从未见过面,如今还只有十四岁的女孩,李沐心里有种失去一个对手的遗憾。

可世事无常,在李沐回到庄子的时候。

便发现孙福已经回来了。

李沐赶紧传召孙福。

“小的拜见殿下。”孙福见到李沐,大礼参拜。

他的脸色有些憔悴,但精神头很好。

一回来便得知李沐如今已经成为嗣王,他心头便有一种雀跃的欣喜。

这说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所谓宰相门前三品官,自己成为嗣王的长随,这远比长孙无忌府中做个普通仆从,前程要远大得多。

李沐上前一步扶起孙福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不敢当主人说辛苦二字。不过小的总算没有辜负主人,在义兴查访到许胤宗此人,并且将他带来了长安。”

李沐闻听大喜,虽然不知道许胤宗能不能治愈长孙无垢,但只要能拖住两年,武珝就会超过入宫的年龄,自己的烦恼就不存在了。

毕竟,以自己的身份,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去杀一个女孩,若是传了出去,恐怕被诟病。

第三百二十四章 特会骂人的许胤宗

“许胤宗现在何处?”

“正关在主人书房西侧偏厢房里。”

关?李沐愣了一下。

孙福机灵,善于察言观色,他忙解释道:“小的好言请许胤宗来长安,可他坚决不允,甚至口出恶言,小的无奈之下,只能让士兵动手,将他捆绑而来。小的鲁莽,请主人治罪。”

孙福战战兢兢地低下头,等待李沐处罚。

“做得好!”

孙福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记得当初李沐派他去时,曾经叮嘱过,用得是请字。

“你做得好。”李沐重复道,“此功孤记下了,日后一并赏你。”

“谢主人不罪之恩,谢主人赏。”孙福大喜,躬身应道。

“快前面带路,孤要去会会许胤宗。”

“喏。”

李沐见到许胤宗时,他正被绳子捆成一个棕子,口中还塞着一团布。

许胤宗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个高清瘦,留着一撮山羊胡子,虽然被捆绑着,但精神不错,想必在路上,孙福在吃喝上没有亏待他。

“我让你们请许医师来,你们却如此慢待。”一进门李沐便怒喝道,“快,快替许医师松绑。”

孙福如果不是之前被李沐夸奖过,现在恐怕早已跪下请罪了。

看守的士兵上前替许胤宗拿下布团,松了绑。

“@#¥%@&……*%@。”刚一松开,许胤宗便用吴语方言一团乱骂。

李沐也不着恼,心中暗笑,脸上带着虔诚,上前拱手道:“许老丈受委屈了。”

“汝是何人?”

边上士兵喝道:“大敢,这是当朝嗣王,还不大礼参拜!”

“嗣王?”许胤宗明显愣了一下,可随即又冲着李沐怒道,“嗣王又如何?将老夫从千里之外,绑来长安,此举与盗匪何异?”

许胤宗六十来岁的人了,可中气十足,这骂起来是唾沫横飞。

李沐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的口水,也不着恼,随手用衣襟擦了擦脸,好声好语地说道:“此举确有不妥之处,孤这里先许老丈赔罪了。”

说完一揖。

许胤宗见李沐以王爷之尊赔礼,软语相就,也就不再闹腾,只是气还没出,扭头赌气道:“罢了。既然大王也觉得不妥,还请下令将老夫送加义兴。”

李沐笑道:“所谓既来之,则安之,许老丈既然来了,还请施展圣手,为皇后诊治一番。到时孤必定派人将你送回义兴,且不吝赏赐。如何?”

“不。老夫不替皇后治病。”许胤宗态度非常坚决。

李沐疑惑,问道:“这是为何?”

“皇后尊贵,老夫听闻今上与之琴瑟和谐,这要是有个好歹,老夫赔上性命恐怕都不够,还要祸及全家,你说老夫治不治?”

原来如此,这老儿想必是在前隋宫中看多了,老油条了。

才会不愿意随孙福前来长安,替皇后治病。

不过他说的也是,古往今来,因皇帝、皇后不治,而被诛杀的御医多不胜数。

许胤宗有此念,也不足为奇。

想到此,李沐道:“许老丈不必担心,今上圣明,绝不会冤杀你。”

“大王不必多言。不治,老夫最多因抗旨赔一命,治了反而赔上全家,大王以为,老夫治还是不治。”

李沐见许胤宗倔强,也有些恼了,冷声道:“许老丈,今日你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实话说吧,如果因你不为皇后诊治,而使皇后有不测,不用说皇帝了,便是孤也饶不得你,你以为你不治就不会祸及全家吗?”

许胤宗愣了,俗话说得好,愣得怕横的,横得怕不要命,不要命得怕什么?怕不要脸的。

李沐现在摆明了开始不讲道理了,许胤宗也就怂了。

民不与官斗、好汉不吃眼前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许胤宗就是这么在心里说服自己的。

“要老夫替皇后诊治也不是不可以。”许胤宗别扭地说道,“不过大王要答应老夫一个条件。”

李沐笑了,语气和善起来,“许老丈尽管开口。”

“大王要保证,不管老夫能不能治愈皇后殿下,都要让老夫返回义兴。”

“孤保证。”

“何以为凭?”

李沐一听怒了,喝道:“许老头,别给脸不要脸。本王的话虽然不如皇上金口玉言,可也是一个唾沫一个钉,你再罗嗦,孤这就下令,以抗旨罪、谋害皇后罪诛你全家。”

“好……吧,老夫信大王便是。”

李沐这才缓和语气道:“许老丈去准备准备,漱洗一番,然后随本王进宫。”

“用不着,既然是替皇后诊治,所需之物宫中想必一应皆备。”

李沐皱眉道:“别不识好歹,就你身上一股子酸臭,没病的也给你熏出病来。”

说完不待许胤宗回答,便下令道,“来人,带许医师去浣洗。”

许胤宗被带了下去。

李沐转头对孙福道:“十船茶叶几天前已经到了,正好你回来了,就辛苦你去安排一下,给朝中大臣送些去,然后在东西二市售卖。”

“小的份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忙去吧。”

“是。”

李沂问道:“大哥这是何意?宫中那么多御医都治不好皇后的病,你让这么一个不知根底的老头去给皇后诊断,这要是有个好歹,不说有功了,反而连累大哥。”

“二弟以为,你以为我这是想要这份功劳?”

“难道大哥另有用意?”

“许胤宗的医术,我信得过。想必陛下也应该听闻过,只是一时想不起罢了。而皇后生死,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我只是想让她多活一年半载罢了。二弟放心,此事不会有什么后患,就算许胤宗治不好,也不过是听天命,尽人事罢了,陛下怪不到我的头上。”

“那就好。”

“神机卫的新兵训练得如何了?”

“眼下正在拉体力,再过两个月就会由苏将军训练阵形战法。”

“你还得督促一下进度。”

“大哥放心,苏将军来庄子里快一年了,熟悉神机卫的训练方式,我会在一边督促的。”

“唔……我两个姐姐,学得如何了?”

“二位县主天资聪慧,学堂先生经常夸赞二人勤学。”

第三百二十五章 殿下答对了

ps:感谢书友“浮夸”投的2张月票,感谢书友“legion”的打赏,今日为他们二人加更一章。

这倒是有些出乎李沐的意料,李沐想道,如果二人真对数学有天赋,那自己那真要好好教授她们一下,或许日后还能有一番作为。

“如今孙福回来了,你可以将庄中一些琐事交给他去处理,别太累着了。一会儿我还要进宫,这几天我会留在王府。”

“好。”

许胤宗是一介白身,没有皇帝允准,不得入宫。

李沐便将许胤宗留在了永安门外等候。

来到清宁宫前,意外地发现长孙无忌再次返回了。

不过想到他是长孙无垢的亲哥哥,也就不意外了。

进了清宁宫,李世民正好从长孙无垢房中出来。

见李沐重返,李世民心中是满意的,觉得李沐还是有孝心的。

“李沐,你重回宫中何事?”

“回皇上,臣为皇后觅得一个名医。”

“名医?”李世民微微摇头,宫中御医哪个不是名医?“你有孝心,朕很欣慰,不过,坊间游医不可入宫为皇后治病。”

“皇上,此医师的名头或许陛下也曾听过。”

“哦?说来听听。”

“此人叫许胤宗,原是前朝尚药局奉御。”

李世民皱眉想了想,摇摇头,他转向长孙无忌问道:“辅机可识得此人?”

长孙无忌原想对此置之不理,可亲妹妹危在旦夕不得不问。

于是回答道:“臣知道此人,南朝陈国时因治愈柳太后的中风扬名,后为前隋尚药局奉御。”

李世民闻言面露喜色,道:“既是前朝御医,当可让其入宫一试。辅机以为如何?”

“臣无异议。”长孙无忌道。

于是,李世民下旨,传许胤宗进见。

一会儿,太监领着许胤宗进来。

“草民叩见陛下。”

“许胤宗,朕听闻你曾为隋朝御医,医术高明?”

“高明不敢当,能治几种病罢了。”

“若治愈皇后之病,朕绝不吝惜赏赐。”

“回陛下,能不能治,草民现在不知,须诊断之后,才能回复陛下。”

“如此,那就请许医师进内为皇后诊断。”

“皇上,草民有一请求,望陛下恩准。”

“但说无妨。”

“无论能不能治,请陛下放草民回义兴。”

李世民一听愣了下,转头看向李沐。

李沐心中暗骂,这倔老头正不是省油的灯,自己都承诺过了,他还在皇帝面前讲条件。

“皇上,臣早年听闻过许胤宗的名头,年初皇后抱恙,臣探视之后,发现有些症状与许胤宗善治的骨蒸疾有些相似,便派人前往义兴查访此人。或许是臣所派之人误会了臣的意思,动粗将许胤宗掳至长安,所以,才有了放回义兴一说。”

李世民恍然,并不怪罪李沐,反而夸奖道:“此事虽有不妥,但你一片孝心,朕心甚慰。”

说完转向许胤宗道:“许胤宗,只要你尽心替皇后诊治,朕绝不怪罪于你。”

许胤宗道:“草民这就去替皇后诊治。”

有太监带许胤宗进了皇后的房间。

留下李世民、李沐等人在外等候。

大概一柱香的功夫,许胤宗便出来了。

李世民急问道:“皇后病情如何?”

许胤宗答道:“皇后得此病想必已经多年?”

“正是。”

“如果早几年,草民还有把握治愈,可现在皇后已经病入膏肓,怕是无力回天了。”

李世民闻言大怒,喝斥道:“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治不好皇后的病,朕就砍了你的脑袋。”

其实李世民倒不是真怪罪许胤宗,只是许胤宗的到来,给了李世民希望。

而希望突然变成失望,无端生出怒火来。

只要不说话,顺着李世民,让他发火过去,自然也不会拿许胤宗怎么样。

可许胤宗这倔老头也是火爆脾气,他竟顶撞道:“皇上方才承诺过不管能不能治,都不怪罪草民,皇上金口玉言,岂能自食其言。”

李世民这下动了真火,他眯着眼看着许胤宗道:“说得好。朕是说过不怪罪于你,可朕没有说过不能圈禁你,来人,传朕口谕,许胤宗此生不得离开长安一步。”

眼见闹僵,李沐连忙劝谏道:“皇上息怒,臣答应过许胤宗,不管如何都能让其还乡,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许胤宗也慌了,如果皇帝真不让其还乡,那就得老死在长安了。

他连忙跪下道:“草民话还没有说完。”

“讲。”

“草民虽然无法治愈皇后,可草民能为皇后延缓些时日。”

李世民的眼神阴冷,他问道:“能延多久?”

“少则半年,多则两年。只是……。”

“只是什么?”

“一旦复发,便药石无医,必……。”

许胤宗不敢说下去了,可意思所有人都听懂了。

李沐赶紧道:“皇上,许胤宗既然能为皇后延寿,也算有功,请皇上给他一次机会。”

李世民这才松口道:“就以两年为期,做到了,朕允你返乡。诊治期间,你就留在宫内。”

许胤宗虽然心中怨念,可嘴上道:“草民一定尽力。不过草民想求皇上一件事。”

“讲。”

“皇后每日早晨需要草民医治,草民为皇后诊治后,想去嗣王的府中安顿。”

李沐心中大骂,倔老儿,你这是报复啊。

要知道,只要许胤宗住在宫内,那就算日后皇后出了什么事,也无李沐无关,最多治李沐一个举荐不当之罪。

可许胤宗每日回自己府中,那李沐就脱不了干系。

李世民看了李沐一眼,很干脆地说道:“准。”

离开皇宫之后,李沐指着许胤宗大骂道:“许老儿,你这是在害我。”

许胤宗老脸一皱道:“殿下答对了。”

“你……。”

“老夫好生呆在义兴,却被你无故掳来京城,差点丧命。给你添点堵,理所当然。”

“好……好。你看我怎么收拾你?”李沐威胁道。

“老夫不怕。殿下如果还能找到人为皇后诊治,现在就可以动手杀了老夫。”

“你……。”许胤宗一副作死的脸,让李沐真想一拳揍扁它。

回到王府之后,李沐特意吩咐将许胤宗安置在了王府东路外的马厩。

本是想报复许胤宗,可不想许胤宗不在乎,反而乐得自在。

第三百二十六章 杨务廉案发(加更)

ps:感谢书友“浮夸”投的2张月票,感谢书友“legion”的打赏,今日为他们二人加更一章。

李沐无奈之下,就权当他不存在。

就这样,许胤宗在王府住了下来。

说来也怪,在许胤宗的治疗下,长孙无垢的身体一天天地见好,甚至可以下地了。

李世民大喜,特地下旨,封了许胤宗一个义兴县子的爵位。

本来还要授许胤宗太医院院丞的官,却被许胤宗婉言拒绝了。

……。

长孙无忌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被李沐中断了供货,长孙氏名下的店铺生意一落千丈。

倒不是无人上门,而是根本无货可卖。

而各地世家的店铺却货物充盈,长孙氏越来越多的老主顾被世家拉走。

长孙无忌下令,让各地店铺重新做回原本的盐铁、杂货生意。

盐铁本是民间禁营之物,长孙无忌掌权那么多年,手下官员门生多如牛毛。

所以开始还有些效果,可就在一夜之间。

五姓世家在各地的店铺同时发力,凡长孙氏名下的店铺所卖的货物,五姓世家一律低一成的价格出售。

如此长孙氏店铺便门可罗雀了。

长孙无忌再次下令,随之降价,可惜世家降得更多。

直到亏本出售。

五姓世家不在乎啊,他们有李家庄二倍以上利润的琉璃、铁器、水泥支撑,可长孙氏却无法这样亏本做下去了。

就算长孙无忌的家底再厚实,也无法这么亏损啊。

店铺亏不怕,怕得是千余家店铺,数万张嘴要吃饭。

长孙无忌甚至请官员门生去五姓世家送礼讲和,却被五姓世家一致拒绝。

到这时,长孙无忌已经证实心中所想——五姓世家已经与李沐同坐一条船了。

而五姓世家的行动,必然是受李沐指使。

长孙无忌由此去见李世民,弹劾李沐与五姓世家勾结。

可李沐早已在李世民那报了备,并征得了李世民的首肯。

结果长孙无忌悻悻然而归。

如此情况下,长孙无忌终于下定决心,开始动手了。

四月初一凌晨,天刚蒙蒙亮。

李世民重新册封的各路藩王要就藩了。

李世民率满朝文武至城门外送行。

李沐自然也在其中之列,不过李沐没有封地,不是就藩者,而是送行者。

李世民面对着自己的儿子、侄子、族兄弟二十来人,盈盈述说。

他滋泪道:“你们要记住,儿子没有了还可以再生,可兄弟没有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你们要珍惜兄弟之情啊。”

李沐在边上听得反胃,你他娘的自己弑兄杀弟,屠戮十个亲侄,现在却在此大谈兄友弟恭,真是无耻者无敌啊。

好在这一幕持续的时间不长,李沐总算是坚持了下来。

可让李沐没有预料到的是,长孙无忌在这一天的朝会上出手反击了。

他没有针对李沐,而是选择了一个与李沐看似无关的人——杨务廉。

李沐虽然贵为嗣王,也可以随时上朝。

可李沐官职不属于常朝的官员,不属于参政的大臣。

也就是说,李沐虽然位高,但权不重,无法直接参政。

所以,送行之后,李沐便回了王府。

直到接近午时,李沐正陪着母亲和二姐用膳。

郑狼牙卫散布在京城中的耳目,看到缉拿杨务廉的通告,将消息汇总到常绿云处时,李沐才从常绿云口中得知长孙无忌在朝堂上弹劾杨务廉。

长孙无忌弹劾杨务廉罪状有三:贪污、行贿、虐待百姓。

李沐刚听到时,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三桩罪属实,自己在去年年底时就想弹劾杨务廉,后被孙福谏言劝阻。

杨务廉此人在历史上就是因贪污数千万钱被罢官流放的,本来论罪该处斩的,后因念及其功劳,才法外施恩改成流放。

所以,李沐对此并不意外,听到消息也就没当回事。

郑观音却蹩眉问道:“杨务廉是何职务?”

“交通监少监,负责长安至伏俟城直道修建。”

“我儿是交通监令正,他是你麾下官员,我儿要小心啊。”

李沐闻言心中一凛,对啊,以长孙无忌的能耐,杨务廉贪污等事早已知道,为何在此时弹劾?

李沐一直小心留意着长孙无忌的反击,可一个月来,长孙无忌没有任何反击的举动。

倒让李沐渐渐松懈下来。

可现在被母亲的一句话,李沐的心拎了起来。

所谓无官不贪,不管在哪朝哪代,不贪污的官员是不存在的,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试想,一个官员的俸禄,养家糊口自然是够了,可问题是哪个官员不需要承上启下、迎来送往?

如果真当了两袖清风的清官,那就表示你必被官场骈弃。

所有官员都会将你当作是异类。

所以,凭着俸禄是远远不够的,那就只有两条路,一是拿家中钱财往里贴补,二是贪污受贿。

选一条路,不言而喻。

所以,长孙无忌弹劾杨务廉绝对不会是因为他正义之心萌动。

因为长孙无忌自己就是个大贪巨贪,他的程度远比杨务廉深得多。

可李沐一时想不明白,可以杨务廉与自己根本上无一丝牵扯,长孙无忌会如何将矛头引到自己身上。

就在李沐深思时,府卫来报,“门外有自称是交通监少监杨务廉的求见。”

李沐心中有些厌烦,本想立即令府卫去打发了杨务廉。

可郑观音却开口道:“传他进来。”

李沐便不好再说话了。

不一会儿,杨务廉被带进府来。

一进来也不向王妃、嗣王见礼,就扑倒在李沐脚下,连基本的礼仪都不顾了。

“大王,大王救命,臣冤枉啊。”杨务廉哭喊道。

李沐厌恶地用力抽回了被杨务廉抱住的脚,心道,你如果是冤枉的,那普天下就全是冤魂了。

郑观音开口了,“杨少监,且起来说话。”

杨务廉这才醒悟息王妃在座。

“臣叩见息王妃,叩见嗣王。”

“将来龙去脉细细说来。”

杨务廉泣道:“臣一直尽心修筑直道,可不想今日被司空在朝堂上弹劾,若不是有故交报信,臣怕现在早已经在天牢里了。”

李沐喝道:“说说长孙无忌弹劾你的三桩罪。”

第三百二十七章 本王能看中你那些脏钱?

“是,是。臣确实贪污了些钱财。”

“多少?”

“二……二十万贯。”

“究竟多少?”

“是……三十万贯。”

我去,李沐心底大骂,史上你不过贪污了数万贯就差点被斩,现在你居然贪污了三十万贯。

不想杨务廉见李沐脸色不虞,以为自己的底已经暴露。

“……不敢隐瞒殿下,臣可能记错了,是……四十五万贯。”

李沐无语了。

“不过殿下,臣贪污的这四十五万贯可不是全自己吞了,而是分给了朝中众位大臣。”

李沐彻底服了,这下第二条行贿的罪名也坐实了。

“说吧,你给谁行贿了?”

杨务廉低头犹豫起来。

“杨务廉,你如果不想说,本王便将你送去廷尉府说吧。”

“扑通”刚站起来的杨务廉又跪下了,“我说,我说……。”

“四十五万贯中,臣只私吞了五万贯,其中齐国公长孙无忌五万贯,吴国公尉迟敬德三万贯,宿国公程咬金二万贯,潞国公侯君集一万贯,禹国公张亮一万贯……。”

李沐一算,不对啊,差得多了,“还有谁?”

杨务廉吱吱唔唔不肯说,李沐大怒道:“你不说?我还不想听你的脏事,滚!”

杨务廉被逼得快哭出来了,“太子八万贯。”

什么?李沐有些蒙了,太子也受贿?这坑也太大了吧?

长孙无忌自己也在受贿之列,难道不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吗?

“这才二十万贯,还有谁?”

“还有二十万贯,臣送给了大王你啊。”

李沐被如此当头泼了盆脏水,大怒,起身朝杨务廉一脚踹出,愣是将正面趴着的杨务廉,踹得一个后滚翻。

李沐指着地上的杨务廉怒喝道:“好你个杀胚,敢往本王头上脏水,本王能看中你那些脏钱?”

杨务廉哭喊道:“大王,臣不敢欺瞒大王,去年年底,臣将二十万贯亲自送到李家庄的。”

被杨务廉这么一说,李沐突然想起,还真有这么回事。

“胡说,你不是说那二十万是预订今年直道所需水泥的预付款吗?”

杨务廉眼泪哗哗地流,“大王,送钱哪有明着说的,这不过是臣的套话,大王可以去查查,今年的水泥款臣一文都没有从这二十万贯中扣除。”

娘的,李沐暗骂一声,到头来,自己成了受贿最大的那个。

好在自己当时灵机一动,将七成总共十四万贯送进了宫中。

有皇帝为自己证明,总不至于说不清楚。

想到此,李沐问道:“本王从未向你开口索贿,你为何要送二十万贯给我?”

杨务廉哭丧着脸道:“还不是那该杀的长孙荣,有一天他劝我说,我蒙大王关照,才有了眼前的荣华富贵,做人应该懂得感恩,建议我向大王送礼。臣听了一想没错,就……。”

“感恩?你是在害我。”李沐气得一大耳括子扇去,可到了半路硬收回来。

“送我二十万贯,他也知道?”

“是。他原本是从事,如今是司库。”

李沐倒吸一口凉气,当时自己初来乍到,与长孙无忌的关系在蜜月期,交通监的大部分官员都是长孙无忌帮忙安排的。

长孙荣是谁不知道,可单就这姓氏,李沐便能猜到这必是长孙无忌授意的。

而去年年底时,自己与长孙无忌还没有撕破脸,长孙无忌已经派长孙荣布置下了这个局,看来自己确实小看了长孙无忌。

“你送给长孙无忌的五万贯和其它人的钱财,手中可留有证据?”

杨务廉哭丧着摇摇头,“这哪能留证据?大王不知,留证据是官场大忌,如果被人知晓了,那在官场上就没得混了。”

“那你钱是怎么送出去的?”李沐快被气昏头了。

“前些日子,平康坊不是有选秀吗?”

“嗯。”

“各家都在暗地里开设了博彩,我事先打声招呼,将钱押在最冷门的一处输掉就是了。”

李沐的头轰地炸了,自己举办了次选秀,竟为他们作嫁衣裳,成了洗钱捷径了。

怪不得当日第一届选秀,在门票的情况下就人山人海,自己还以为长安百姓有钱,如今看来,这几家加上各世家,就足已让长安万人空巷了。

“你贪污的钱财出自何处?”其实李沐已经明了这钱的出处,自己庄中的水泥款并无一丝一毫短缺,这么大的数额,出处无非只有那么几处,李沐问,不过是想由杨务廉亲口证实罢了。

果然,杨务廉低头轻声道:“这其中大部分是民夫工钱,另外……罪臣挪用了些直道修筑补偿款项。”

问到这里,杨务廉的贪污、行贿二罪已经无可辩解了。

李沐打算问问第三罪,“那弹劾你虐待百姓又是怎么回事?”

杨务廉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他竹筒倒豆般地说道:“修筑直道,在平地时还不要紧,可在修筑石桥、开筑山道时,尤为困苦,民夫们抱怨怠工,罪臣为了保证进度,只能令各地官府拘禁民夫的家眷为质,逼迫民夫就范……罪臣将民夫十人编一队,划定每日进度,若不完成,则十人同罪……以延误工期罪论斩。”

李沐闻听,一时气得手指乱抖,自己在朝堂上为民夫争取工钱,本是造福十万百姓的仁举,可被杨务廉愣是搅成了酷政。

杨务廉见李沐如此表情,吓得连忙磕头道:“大王息怒,罪臣也只是吓唬吓唬那些草民,直道修建以来,我并无下令杀过一人,此令一出,民夫们大都遵从,偶尔有违反者,我只是责打……只是打得有些……重。”

“重到什么程度?”

“有四、五人……被打断了腿。”

李沐怒极反笑:“你可真是个能臣。”

“罪臣惶恐。”

“这三罪,哪一项都能判你一个斩立决,孤救不了你。罢了,你去廷尉府自首吧,或许还能有个轻判。来人,送杨务廉去廷尉府。”

“不,不……大王你得求我啊……。”杨务廉声嘶力竭地痛哭起来。

几个王府护卫架起杨务廉往外拖去。

第三百二十八章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气势

这时,有仆人来报,魏征来了。

李沐令人请魏征进来。

魏征步履匆匆而来,进来就看见被府卫架着往外拖的杨务廉,上前狠狠地往杨务廉脸上扇了一耳光,吐了口唾沫。

却转头对府卫道:“且慢,待本公见过殿下,再行定夺。”

府卫便停下了脚步,等候下一个指令。

杨务廉见事有转机,哪会在意魏征打他、羞辱他,“魏公救命,请魏公在嗣王面前替卑职美言几句……。”

“呸……无耻小人!”

魏征进了房间。

“臣见过殿下。”

“魏公来得正好,杨务廉事发,我正要将他送去廷尉府。”

“殿下不可……老臣来,所为的也正是此事。”

“魏公此话何意?”

“杨务廉所犯之罪可谓罪证确凿,可殿下却不能将他送去廷尉府。不但不能送,还得力保他性命无虞。”

魏征的话让李沐皱起眉头。

“魏公是想让孤保一个贪官酷吏?魏公要置孤的名声于何地?”

“殿下且听臣说完。”

“讲。”

“杨务廉是交通监少监,交通监是殿下设立,杨务廉是殿下麾下之臣无可争议,长孙无忌以三罪弹劾杨务廉,所有人都知道长孙无忌此举是项王舞剑,意在沛公。如此一来,朝堂上百官都在观望殿下的举动。”

“那又如何,孤难道就不能大义灭亲吗?”

“如果殿下不是息王之子,那自然是可以的,不但要大义灭亲,更要检举出首,如此来彰显殿下的公正。可以眼下殿下的身份,此举行不得。”

“孤不明白。”

“老臣的意思是,殿下被封为嗣王,可这些日子以来,主动向殿下投效之人恐怕不多吧?”

李沐沉默,这些日子,前来送礼的络绎不绝,可真正表态投入自己门下的还真没有。

“殿下位高却权不重,朝中文武皆在观望,他们需要知道殿下的魄力,更需要知道殿下的志向,这样才会有人主动前来投效。”

李沐沉吟道:“魏公的意思是,保全杨务廉,以此给朝中文武一个明确的讯号?”

“正是。老臣不是说朝中文武都有不规之心,只是在文武心中,投效一个碌碌无为的主公,不这不如维持现状,安生过日子。殿下只有向天下表明你的志向,才能网罗天下有心之士。”

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郑观音道:“沐儿,魏公言之有理。”

李沐也觉得魏征说得有理,自己一直以皇帝宠臣的面目示人,给人一种唯皇帝马首是瞻、孤臣的形象,这虽然有助于自己获得皇帝的信任,却同时也将有心之士拒之门外。

换作是自己,也不会有想法去投效一个没有志向的主公。

“魏公说得在理,只是杨务廉名声太臭,加上罪证确凿,孤保他岂不有损孤的名声?”

魏征摇摇头道:“杨务廉贪污之事,朝野间早已风传,就算陛下恐怕也早已知晓,为何一直无人弹劾?原因有二,一是杨务廉确是干臣,其二,杨务廉贪污之钱财,大半是送与了朝中重臣。将杨务廉绳之以法,岂不断了所有人的财路?”

李沐点头。

“如此,长孙无忌选在此时弹劾杨务廉,其意自明,况且,长孙无忌在朝堂弹劾时,影指受杨务廉行贿之人便是殿下。故,臣以为他的目标就是殿下。”

李沐再次点头。

“既然都明白长孙无忌的目标是殿下,那如果殿下不反击,岂不是让所有人心中觉得,殿下无法自保,只是想息事宁人?如此一来,长孙无忌的目的就达到了,文武百官便会站到长孙无忌一边,对杨务廉甚至对殿下落井下石。如果局势真到了那种地步,那恐怕就回天无力了。”

到此时,李沐已经完全明白了。

这一仗打的不是谁对与谁错、正义与罪恶,甚至不是忠与逆。

打得是一种气势,一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气势。

只有打胜了,才能彰显出自己的能为来,才能给天下人一个明确的讯号。

看吧,连罪证确凿、论罪必死的杨务廉,都能保住,还有谁不是想保就能保的?

看吧,就算权势熏天的司空、当朝国舅,也无法撼动李沐,甚至被李沐反击。

这样的讯号无疑是刺激人心的。

要想成就大事,需要有人拥戴。

无论这些人的忠诚是否可靠,只要他们在你需要的时候站在你这一边。

那就足够了。

“就按魏公所言,孤决定保杨务廉性命无虞。”

“不,不。殿下光保杨务廉性命无虞还不够,还得保他无罪,官位不失。如此造成的影响才更有效。”魏征认真地谏言道。

李沐有些迟疑,保杨务廉性命无虞,其实对自己不难,哪怕三罪坐实,自己硬着头皮,去李世民那说不情,李世民未必会不给这个面子,放杨务廉一条生路。

毕竟区区一个杨务廉对于李世民来说,李沐要重要的多。

可如果要保杨务廉无罪,那就繁琐了。

“来人,将杨务廉带回来。”

杨务谦被府卫架回来,扔在了地上。

“杨务廉,可想要保命?”

“想,想。卑职若能逃过此劫,愿意此生唯殿下马首是瞻。”

“好,你仔细想想,送太子、长孙无忌等人钱财时,是否有面善之人或线索可寻?”

杨务廉低头苦思,这关系自己的性命,来不得半点疏忽。

可想了半天,他苦着脸抬头道:“殿下,那些个开设博彩的,都是坊间雇佣来的,卑职确实想不起来,有线索可寻。”

李沐叹息,向魏征道:“要想无罪,就只能将长孙无忌弹劾的三宗罪一一推翻,可杨务廉四十五万款项的坑,无法填满,就算是现在我出资补满,恐怕长孙……什么?”

“长孙荣。”杨务廉连忙提醒道。

“恐怕长孙荣也会做证,这钱款是后补的。魏公有何妙计?”

“由殿下出钱填坑不妥,这最多是让杨务廉得到一个从轻发落,而非无罪。臣以为,要想脱罪,还得从根源上否定。”

魏征说到此处,对杨务廉道厉声道:“你贪污的钱财去哪了?”

李沐苦笑道:“魏公,我早问过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鲁县子的跋扈

于是,李沐将杨务廉说的,与魏征复述了一遍。

魏征气得上去踹了杨务廉一脚,骂道:“你贪污送钱于他们,现在他们反而弹劾你贪污,自作孽不可活。还将大王陷进去,你……你真是不知死活。”

杨务廉哭泣道:“卑职也是上了长孙荣的当,否则也不会牵连殿下。”

“长孙荣是长孙无忌的什么人?”

“族侄。”

魏征转向李沐道:“殿下,看来要为杨务廉脱罪,关键还在长孙荣身上。只要他反证受长孙无忌指使,唆使杨务廉向殿下行贿,那至少可以证明长孙无忌弹劾可以杨务廉居心叵测。”

李沐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就怕长孙无忌已经将长孙荣送出了长安城,甚至下手灭口了。”

“臣也有此担心,可如果真是族侄,那就有希望,长孙无忌不到关键时刻,恐怕只会藏匿,而非直接杀人灭口,况且眼下也只有这条路了。”

李沐点头,“来人,传常绿云。”

“属下见过主公。”

“去查长孙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喏。”

李沐道:“贪污、行贿之事,先搁置一边,说说第三宗罪,虐待百姓。魏公以为,如何脱罪?”

“长孙无忌弹劾时声称,杨务廉令各地官府拘押民夫家眷,以作恐吓,且有数十人被可以么务廉酷刑致死、致残,此罪人证俱在,不好脱啊。”

杨务廉哭诉道:“绝无数十人,被卑职下令责打的只有四、五人,虽说有被打断腿的,可也不过二、三人,更不可能有打死的了。”

“你确定只有四、五人?这个时候你再谎言欺瞒,那就真是自找死路了。”

“卑职知道这关系我之生死,绝无半句假话。”

“如果真没死人,倒是有转圆的余地。”魏征微微点头道,“大不了花些钱,堵住这几家的嘴便是了。”

李沐摇摇头道:“恐怕没那么简单,长孙无忌敢在朝堂上说有数十人,就必然有数十人的证人、证言,所以,我还是担心啊。”

“卑职真没有打死人,也真就打了四、五人。”杨务廉急赤白脸地否认道。

“闭嘴。”李沐轻喝道,其实心里也明白,杨务廉可能说得是真的,但很可能杨务廉没干,他手下的人冒杨务廉之名做的,也有可能长孙无忌事后派人干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些证人便没有可能被自己用钱收买,而改口证词。

正在犯难的时候,一名府卫来报,长孙无忌亲自带着数十个廷尉府士兵,在王府门前声称要抓捕犯官杨务廉。

杨务廉一听,猛地向前一扑,抱着李沐的脚哭求道:“殿下救我,殿下救我……。”

李沐用力将腿从杨务廉手臂环抱中抽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念在你确实为直道做了些事情,孤尽力保你一命吧。”

杨务廉激动地磕头道:“谢殿下活命之恩,谢殿下活命之恩……。”

“魏公。”

“在。”

“门前之事,劳烦魏公前去应对一下吧。”

“臣领命。”

“告诉长孙无忌,让他带皇上手谕再来王府抓人。”

“是。”

魏征匆匆出门而去。

常绿云回来了。

“布置下去了?”

“是。”

李沐指着常绿云对杨务廉道:“不管有用没用,把你知道的任何线索,都告诉她。”

“是,是……卑职绝不敢有一丝隐瞒。”

李沐这才与郑观音、李婉顺一并离开。

送郑观音回西院的路上,郑观音道:“沐儿还要小心,娘觉得长孙无忌一旦动手,恐怕不会只有一手,须防备他后手。”

“孩儿明白。只是恐怕长孙无忌也不会猜测到孩儿欲出京就藩的意图,他如今发动,倒是给了孩儿一个机会,孩儿此次会让他、让京城文武好好见识一下鲁县子的跋扈。”

郑观音闻听,被逗得嘴角一抽,道:“我儿聪慧,但还是要小心行事,切不可太放肆了。”

“孩儿谨记母命。”

……。

长孙无忌此次亲自前来,并非是想在李沐面前展现他的志得意满。

反而长孙无忌也提心吊胆,他明白,李沐不是如此能轻易就范的。

特别是试出李世民对李沐的忍耐底线后,长孙无忌更小心了。

此次仓促发动,实在是迫不得已,因为长孙氏的店铺快支撑不下去了。

这还是其次,最关键的是,长孙无忌怕京城中依附自己的文武百官和世家,会因此而转投李沐,此消彼涨之下,就会引起长孙势力的崩溃。

所以,长孙无忌虽然明知布置还未圆满,也只能提早发动。

今天亲自前来,一是因为李沐的身份,毕竟嗣王的品阶放在那,比他自己的国公要高出一级,按唐律,就算是国公,遇见亲王、嗣王也得行礼,骑马者下马,坐轿者落轿,以此来彰显皇室尊严。

如果今天长孙无忌不亲自来,就有以下犯上之嫌。

其二嘛,长孙无忌也想试探一下李沐的底限在哪里,自己也好随机应变,随时调整此次进攻的方略和程度。

可让长孙无忌没有想到的是,李沐竟不肯露脸,只派了魏征前来应付。

“齐国公,你这是做甚?”魏征出府门拱手道。

“郑国公今早也在朝堂,何必明知故问?本司空奉皇命捉拿犯官杨务廉,还望郑国公不要阻拦,否则莫怪本公不讲情面。”

“齐国公多虑了,老夫岂会违抗皇命。不过眼下嗣王没空,才由老夫前来知会齐国公一声。”

“敢问郑国公,嗣王何在?”

“嗣王正在陪息王妃用膳。”

长孙无忌脸色一黑,这个时候,李沐竟以此为借口,让自己等候在门外,太羞辱人了。

“郑国公,老夫与你同朝为官多年,还望你不要插手此事,也好为日后留下情面。”

“老夫受皇命为嗣王师,自然是与大王休戚与共。今日齐国公带兵围王府,还和老夫谈何情面?齐国公,传大王令谕,告诉长孙无忌,让他带皇上手谕再来王府抓人。”

第三百三十章 你一定会被射成刺猬

长孙无忌奉旨捉拿杨务廉是实,可他虽然在朝堂上得到李世民首肯,抓得是杨务廉,而不是来嗣王府抓李沐。

所以手里哪有李世民手谕?

如果现在回宫请旨,李世民知道杨务廉躲进嗣王府,长孙无忌估计李世民未必因一桩贪污案,而与李沐起争执,估计最后还是让李沐进宫面圣罢了。

再则,妹妹长孙无垢身体方有起色,如今李世民下朝后正陪伴左右,如果与李沐起争执之事被长孙无垢知道,必会从中阻拦。

长孙无忌很不明白,妹妹怎会如此看重一个仇人的儿子,她一直劝告自己不要与李沐为敌,难道就不怕有一天,李沐反手与皇帝为敌吗?

长孙无忌黑脸看着魏征,突然道:“郑国公,既然如此,就别怪某无礼了。”

魏征明显一愣,他估计不到长孙无忌真敢公然冒犯王府。

“长孙无忌,你敢冲撞王府?这是大逆。”

长孙无忌却不再答理魏征,李沐是个不按常理之人,长孙无忌担心夜长梦多。

他回头冲士兵喊道:“本公奉皇命捉拿犯官杨务廉,如今杨犯藏于王府中,将士们,听本公号令,进王府搜查。”

“喏。”数十廷尉府士兵在长孙无忌的带领下,冲向府门。

“咻、咻……咻、咻”密集的弩箭射在长孙无忌和廷尉府兵面前,形成一道矮墙。

其中有一个府兵想是立功心切,跑快了些,竟被弩箭生生地将脚扎在了地上,发出撕心裂肺地痛呼声。

“长孙无忌,你可以试试再进一步。”李沐的声音悠悠传来,“孤可以用王位保证,你一定会被射成刺猬。”

长孙无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转黑,可他此时绝不敢再进一步。

这妖孽还真敢这么做。

自己带兵冲撞王府,本是理亏,如果在此时真被射杀,就算最后李沐被治罪,那自己也活不过来了不是?

长孙无忌绝不想与李沐同归于尽。

“李沐,某是奉皇命……。”

“闭嘴。孤要看皇上手谕,谁知道你是不是假传皇上口谕。”

“你……。”

“你什么你?见了本王,竟然不行礼,还直呼本王的名字,单以此条,孤就能治你一个不敬之罪。不过本王仁慈,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滚吧。”

长孙无忌被气得吐血,就算是亲王李泰、李治等人,哪怕是太子见了自己,也得毕恭毕敬地称一声舅舅,如今被一个前逆之子羞辱到如此境地。

可长孙无忌反驳不了啊,唐律确实有此规定。

在长孙无忌进退两难之间。

李沐背转身,走入府门道:“长孙无忌,孤给你一柱香的时间。到时若还有人站在王府门前一丈之内,孤让他躺着回去。”

李沐这话是有根据的,王府门前一丈属于王府私地,当然,如果王府门前是街道,那自当别论。

廷尉府兵们闻听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生怕进入这一丈之内。

长孙无忌无奈之下,冲府门大喊道:“李沐,老夫回去带圣旨前来,到时你会后悔的。”

“呯”王府门重重地关上,发出巨大的声音,仿佛是在回应长孙无忌的大喊。

长孙无忌十几年了,从未吃过如此大亏。

一时间竟气得头晕目眩,好在廷尉的校尉机灵,一把搀扶住长孙无忌,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

李世民看着神色憔悴的长孙无忌。

对于李世民而言,杨务廉这事本是件小事,其实李世民早就知道杨务廉贪污。

甚至知道杨务廉贪污的大部分钱财去向。

隐而不发,只是李世民如李沐一样,认为杨务廉是个干才。

可与李沐不同的是,李世民用人,更喜欢用有瑕疵的。

李世民认为,有有瑕疵的的人,用着才放心,正象他之前能容忍李沐跋扈一般。

可这次,长孙无忌在朝堂上明着弹劾杨务廉,且证据确凿。

那李世民只能允许长孙无忌捉拿杨务廉了。

否则,朝廷的颜面何在?

“李沐这混帐确实无礼,朕会派人前去训诫。”

训诫?长孙无忌哭笑不得。

“辅机啊,朕以为杨务廉贪污之事虽然属实,可他修筑直道确实有功,不如论个从轻,罢官去职,如何?”

“扑通”长孙无忌跪在地上,仓促发动,岂能容忍如此结果?

李世民赶紧上前搀扶道:“辅机你这是做什么?何至于此?”

长孙无忌义正词严地谏道:“陛下容禀,杨务廉贪污之钱财,达四十五万贯,数额之巨,骇人听闻,如此蛀虫不杀一敬百,朝廷颜面何在,陛下的圣名何在?又如何面对天下芸芸众生,如果所有人都视律法如无物,这天下就要大乱了。臣恳请陛下三思。”

李世民悚然动容道:“爱卿所言极是。快快起来说话。”

长孙无忌见李世民松口,顺势起身。

“臣恳请皇上下旨,令嗣王交出杨务廉,将之绳之以法,明正典刑,以彰律法之公正严明。”

“辅机啊,你也与李沐交往数久了,当知道他的为人,说他嚣张跋扈朕信,可要指认李沐受贿,这朕是不信的。”

长孙无忌心中叹气,看来要扳倒李沐,还得另想办法。

“这样吧,朕令韩仲良、马周去训诫一番,令李沐交出杨务廉,由三司同审,辅机意下如何?”李世民终究要顾及到长孙无忌的面子,于是想了个折中之法。

长孙无忌也知道不能逼得过甚,应道:“臣遵旨。”

……。

次日,韩仲良与马周联袂造访。

李沐能猜到二人前来的用意。

“二位此来有何见教。”

马周笑笑没有说话,目光却看向了韩仲良。

韩仲良瞪了一眼马周,向李沐拱手道:“臣等奉皇上之命,请大王将杨务廉交于我等,带回廷尉府,交由司审问。”

李沐道:“既然是皇上口谕,为人臣者自然不敢抗旨不遵。不过本王奇怪,怎么捉拿杨务廉都上孤的王府来了,是谁造谣杨务廉藏在王府中的?”

韩仲良与马周对视一眼,这小子怕是想撒赖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成事要看人心

“臣知道杨务廉贪污之事与殿下无关,更知道殿下不可能为区区钱财而受贿,不过杨务廉贪污证据确凿无误,还请殿下明辨是非,将杨务廉交于我等,还朝廷一个清白,还百姓一个公道。”

“马周,没想到你也是个墙头草、随风倒啊。”李沐斜了马周一眼,“谁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别拿正义、道德来忽悠本王。”

马周被这么一数落,只能闭上嘴巴。

韩仲良见马周吃瘪,劝道:“殿下容禀,这毕竟是长安,杨务廉罪证确凿,殿下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好在皇上还是给殿下面子的,这要是真下了旨意,怕是最后对谁的颜面都不好。”

“啪”地一声,李沐摔碎了手中的杯子。

“韩老儿,钱庄之事上,孤本还对你另眼相看,如今你竟借皇上威胁起孤来了。来人,送客。”

韩仲良连忙陪罪道:“殿下误会老夫了,蒙殿下举荐,忝为钱庄总管,老夫一直念着这份情意,可所谓见好就收,殿下真要是只身与皇上、朝廷相抗,怕是对殿下不利啊。”

马周也附和道:“殿下,我等是皇命在身,也是无奈,望殿下体恤。”

李沐挥挥手,让府卫退了下去。

“孤也不与你们为难,这样吧,孤随你们进宫面圣,亲自向皇上解释。”

韩仲良、马周相顾轻笑,李沐能自己与皇帝去解释,那就最好不过了。

李沐与韩仲良二人一起进宫。

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与李世民约定,三天。

三天之后,如果李沐有确凿证据推翻长孙无忌的弹劾,此事作罢。

否则,李沐便须将杨务廉交于由司公审,以平民愤。

……。

可事情绝非那么容易。

以有备对无备,以长孙无忌的精明,岂会不防着这一点?

三天明里暗里的搜查,在数百万人口的京城,找一个被有心藏匿的长孙荣,如同大海捞针。

狼牙卫根本无法短时间找到长孙荣的去向。

转眼间,三天过去了。

第三天的傍晚,李沐、魏征等人坐在一起商议对策。

“殿下,三天之期将至,长孙荣踪迹全无,只怕明日无法向皇上交待。”魏征忧心忡忡。

“无妨,多大点事。”李沐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不了将杨务廉交给廷尉府便是了。”

“扑通”杨务廉吓得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大哭起来,“殿下救命。”

李沐眉头一皱,喝道:“好歹你也是个堂堂县子,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个球?起来吧,本王答应保你一命,岂会出尔反尔。”

杨务廉忙不迭地称谢,才从地上起身。

魏征心中一动,问道:“莫非殿下已经有成竹在胸?”

李沐笑着摇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还得看天意、人心。”

魏征见李沐故弄玄虚,只能闭嘴沉默。

这时,常绿云进来禀道:“主公,李师、长孙涣带一百神机卫进了王府。”

李沐道:“你先带杨务廉出去,传李师、长孙涣进来。”

“喏。”

魏征一听长孙涣的名字,大概猜到李沐的用意了,他笑道:“殿下说得没错,确是要看人心。”

李沐正容道:“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魏征道:“是。善于阴谋者,可谋一时,善于阳谋者可谋一世。殿下的阳谋,臣佩服。”

这时,李师、长孙涣进入堂内。

“属下见过大王。”

“都坐吧。”

“不知殿下召我等前来,有何吩咐?”

李沐对长孙涣道:“二哥,这几天想必对事情也知晓了,你可明白我叫你来的用意?”

“我猜到了。”长孙涣的情绪不高,很忧郁。

“你我为结拜兄弟,,你也知道我的心性,对于兄弟,我可以隐瞒,但绝不欺骗,今日叫你来,只为长孙荣的隐匿藏身之处,想请二哥告知。不过有一点我要事先声明,你如果不愿意,我绝不勉强,一切由你自主。”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长孙涣,这让长孙涣的压力很大。

他局促地左右看看,吞吞吐吐地说道:“四弟……殿下,如果是关乎你的安危,既然已经效忠殿下,我自然是肯说的,可为了一个贪官,出卖家父,这……。”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复杂起来,随之所有目光都聚向李沐。

李沐轻叹道:“可能二哥不明白我的心意,在场的都是我的心腹之人,我也就不瞒各位了。”

众人心中一惊,连长孙涣也抬头注视着李沐,他们都不知道李沐接下来要说什么。

只有李师若有所思。

“不少人建议孤出京就藩,其中有孤的母亲、魏公、李师等,孤也认为真要成大事,须得离开京城,可诸位也知道,以孤的身份,主动请旨就藩,怕是会招人疑惑,如果皇上起疑,反而弄巧成拙。所以,孤打算趁此事,在京城中闹一闹,最好闹得皇上和文武百官都烦了,主动让孤出京就藩。”

魏征脸色复杂,李师轻轻点头。

李沐出京就藩,关乎的是所有人的利益和前程。

长孙涣犹豫不决,突然抬头道:“殿下能否保证,不会因此事而加害家父?”

李沐笑道:“二哥放心,我只会出京,别无他求。”

长孙涣一咬牙道:“好,我将长孙涣可能落脚的几个地方,告诉殿下就是。”

李沐与李师相视一笑,下令道:“绿云、李师。”

“在。”

“随二哥去捉拿长孙荣。记住必须在凌晨动手,速度要快,必须要活口。”

“是。”

“捉到之后,不管什么办法,要取得口供。”

“是。”

“二弟,虽说此事有情理不合,可事关整局,就当我欠你一份情,你必须要让长孙荣开口。”

“……喏。”

这个夜里,上演的是一出转折戏。

而戏中的关键是父子相悖,这或许便是李沐口中的人心。

次日一早,李世民派李道宗率数十羽林军前来。

这倒不是有威胁李沐的意思。

李世民派羽林军这是在告诫李沐,这是朕的意思,你不可妄为。

而派李道宗前来,这主要还是安抚李沐。

意思是朕还是信你的。

否则派的就不是李道宗,而是羽林将军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王叔,还劳烦你走一趟?”

“哎,为叔也是没办法,怎么,殿下不会与为叔为难吧?”

“哪里话,杨务廉交与王叔,我很放心。”

“殿下放心,皇上有旨,直接将杨务廉押至刑部,由为叔与房公、司空三人会审,皇上特意交待,若殿下有意,也可列席。”

“既然皇上有旨,自然不敢违抗。来人,带杨务廉出来。”

一行人押着杨务廉去了刑部大堂。

让李沐意外的是,刑部大堂外,聚集着一批伤残的百姓,那声声惨呼、哭诉,摄人心神。

看来长孙无忌是有备而来啊。

但更多的是伤残者的家眷和吃瓜群众。

这是一次公审,虽然不至于全城百姓都一涌而来,可凡是参与直道修筑的百姓家眷,几乎每家都来了人。

这毕竟关乎到他们的利益,谁知道下一次,伤残的是不是自己家人?

而对于杨务廉,百姓们是深恶痛绝。

杨务廉刚一露面,人群中便有人大声喊出了杨务廉的名字,一时间,什么臭鸡蛋啊,烂菜帮子啥的,全往杨务廉身上招呼过去。

李沐差点都被波及,幸亏是与魏征走在前面。

饶是如此,李沐都惊出一身冷汗,果然是猪队友啊,要不是没拿铁筒,否则李沐此时真想站上高处,严正声明不认识杨务廉此人。

好在进这了刑部衙门,里面是一片清静,百姓们只能围在衙门外观看、倾听,无法入内。

房玄龄、李道宗、长孙无忌已经坐在堂上。

虽然李道宗是宗室,但房玄龄是中书令,代表着皇帝的近臣,所以中间的位置是房玄龄坐着,李道宗居左,长孙无忌居右。

见李沐一行人进来,房玄龄便起身拱手道:“见过嗣王。”

李道宗也起身道:“见过殿下。”

李道宗虽然辈份高于李沐,但他是郡王,而李沐是嗣王,见礼是礼法规矩。

长孙无忌虽然起身,却沉默不语,那眼神阴沉得象是要下雨。

李沐忙拱手还礼道:“房公、王叔有礼。”

却也不理长孙无忌。

房玄龄与李道宗对视一眼,也不点破。

“请殿下坐正堂。”

“不敢,孤只是奉旨列席而已,还请房公安坐。”

“那老夫慢待了。”

“房公客气。”

“来人,为殿下和郑国公加座。”

“既然殿下来了,那公审便开始吧?”

“房公做主便是。”

“带犯官杨务廉。”

杨务廉被百姓扔得臭鸡蛋、烂菜帮砸得面目全非。

委委屈屈、遮遮掩掩地站在那,如同一个受欺负的小娘子。

没等房玄龄开问。

长孙无忌一跃而起,指着杨务廉道:“杨务廉,你身为交通监少监,主事直道修筑,可在此期间,贪污钱财逾四十五万贯之巨,不仅如此,你还将贪污之脏款向朝中重臣行贿,以此来充当你的保护伞,而对于民夫百姓,却是凶残之极,打死打残数十人之多,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长孙无忌的义愤填膺,激起了围观百姓的众怒,他们纷纷指指点点,声讨杨务廉。

“肃静。”房玄龄不得不拍响了惊堂木。

“杨务廉,本官问你,齐国公所指认的,可是事实?”

其实不用问,这些都是事实,甚至堂外被打伤打残的百姓也是事实。

这种公审,长孙无忌不会也没有必要找些群众演员的。

房玄龄不过是要杨务廉亲口确认罢了。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杨务廉开口道:“齐国公所言之罪,卑职皆不承认。”

满堂哗然,甚至连房玄龄也摇头不已。

见过不要脸的,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人证物证皆在,交通监的帐止已封,确确实实少了四十五万贯,不知去向。

打伤打残的百姓都在堂外等候。

杨务廉却敢如此狡辩,若不是看在李沐在场的面子上,房玄龄都动了真火,要大刑侍候了。

房玄龄沉声道:“杨务廉,今日公审,乃奉皇上旨意,本公身负全命,你若存心抵赖,便是欺君,你可想好了?”

长孙无忌在边上冷笑。

杨务廉道:“中书令容下官细禀。”

“讲。”

“齐国公指认下官贪污交通监四十五万贯钱财,下官不认,这笔钱下官全交给了李家庄,做为修建直道水泥款。”

这句话,让房玄龄惊愕起来,他迅速想到李沐这是要为杨务廉的贪污买单。

李道宗的眼神也收缩起来,他也想到杨务廉此话,很有可能是李沐所教。

毕竟,杨务廉在王府藏身三四天了。

长孙无忌闻言却心中震惊,他想到李沐会替杨务廉脱罪,可这是四十五万贯的坑啊,李沐真舍得?

房玄龄转向李沐问道:“敢问殿下,真有此事?”

李沐摇摇头道:“本王不知,李家庄之事孤都交与管事孙福全权处理,房公可传孙福前来,一问都知。”

李沐的回答更出乎人的意料。

照道理,杨务廉敢这么说,必然已经与李沐商量妥了,可现在李沐虽然没有直接否认,可完全不象与杨务廉串供的样子。

“传孙福。”

孙福就在堂外,一传便进来了。

“汝是何人?”

“小的孙福。”

“可认识此人?”

“认识,他是交通监少监杨务廉,小的与其交易水泥,时有接触。”

“那就好。本官问你,去年底至今杨务廉可有四十五万贯付给李家庄,充作水泥预付款?”

“有,但只有四十万贯,而且是分两次付给本庄,每次二十万贯。”

“你为何记得这么清楚?”

“小的一向记性好,而且,第一次二十万贯交接时,小的还禀报了家主。”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李沐,因为李沐刚刚声称他不知情。

李沐被这么多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歉然道:“可能事多,还真记不清了。”

转头问孙福道:“你什么时候向本王禀报过,杨务廉有二十万贯送到本庄?”

孙福欠身道:“殿下怕是忘记了,小的当时确有禀报,小的还记得当时,殿下立即令小的分出十四万贯送进宫去,说是皇上的该分的红利。”

第三百三十三章 肉都烂在了锅里

李沐拍拍头道:“瞧瞧,孤的记性真不好。被你这么一说,孤想起来了,年前确有此事,杨务廉以二十万贯向本王行贿,被本王严词拒绝,之后,本王对杨务廉晓之以义,动之以情,杨务廉幡然醒悟,涕泪相加,向本王请罪。孤念及二十万贯钱运来送去不易,再有年后水泥款也须交付了,便让杨务廉将其做为水泥预付款收下,并让孙福出气收款凭证。对了,杨务廉说总共有四十五万贯,你可有给皇上送进宫去?”

孙福道:“只有两笔,总共四十万贯,后一笔到的时候,小的也已经按殿下的意思,将十四万贯送进宫去了。”

李沐点点头道:“那就好,少了谁也不能少了皇上的。既然如此,房公可派人进宫问问,看看皇上是不是清楚此事,也好让有些人知道,这钱的去向。”

这一主一仆的双簧,让所有人目瞪口呆,没想到皇帝也牵扯其中,谁也不想冒大不韪进宫问李世民去。

长孙无忌灵机一动,对杨务廉责问道:“那还有五万贯去向何处?”

杨务廉道:“下官与孙福年前谈好,总共付给李家庄五十万预付款,只是因为监库钱财拘紧,这才只付了四十万贯,不过前些日子,交通监与民部募集到款子,下官先提取了五万贯准备送至李家庄,不想因为孙福被嗣王派往江南公干,下官不想麻烦,便将五万贯暂时寄放在家中,想等孙福回来,再行交接。”

孙福道:“小的前段时日,确奉殿下之命,前往江南公干。且当初与杨少监说好,确是五十万贯。”

得,被杨务廉这么一说,连他家中查封的五万贯脏款都变干净了。

长孙无忌气得七窍生烟,责问道:“你家中五万贯,是廷尉府兵从你家后花园中挖出来的,有这么暂时寄放的吗?”

杨务廉道:“下官一向谨慎,如此巨款放在家中,让下官提心吊胆,于是便想到将钱财埋在地下。敢问齐国公,莫非这也犯法不成?”

公款私藏,确实犯法,可这只是小罪,小到连长孙无忌都不想纠缠。

他急问道:“可你修建直道一年间,十万民夫皆没有领到一文钱,此事总不假吧?”

杨务廉答道:“此事不假,可当初监库拘紧,没有余钱支付工钱。”

长孙无忌一时语塞,他没有想到杨务廉会变得如此难缠。

“可买卖哪有先付钱后交货的道理?”

李沐一听不乐意道:“这可是司空的不是了,你长孙氏店大欺客,可以先拿货再付钱,连我李家庄的货也是拿去卖了,三个月半年结一次货款。可如今本王转而与五姓世家合作,你可知道,他们都是先交钱后收货的,不信,司空可去问问。”

“你……。”

可堂中人都品出味来了,杨务廉贪污怕是真的,可被李沐这么一搀和,就变得扑朔迷离了。

关键在于,李沐竟将矛头引向了皇帝。

四十五万贯中,除去杨务廉埋在自家地里的五万贯,皇帝竟得了二十四万贯,你叫堂中这几人如何继续查下去?而李沐还将这四十万贯皆纳入水泥款项,一肩担了下来。

这就连查的根源都给斩断了。

长孙无忌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他自然不会相信杨务廉的说词。

不说别的,就连他自己都收了杨务廉五万贯,可问题是长孙无忌总不能指认杨务廉说,你小子讲得都是谎言,老子就收了你五万贯孝敬钱。

审到这个时候,基本已经审不下去了。

房玄龄与李道宗对视一眼,都微微点头。

房玄龄是想,既然钱财没有流失,那与上、与下也有了交待,再说杨务廉确实是个能臣,建直道也有功劳。

而李道宗是想,肉都烂在了锅里了,皇帝拿了大头,李沐拿了小头,罢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呗。

“既然杨少监将钱财去向都说清楚了,本官以为还是进宫将此事禀报皇上,由皇上定夺吧。不知二位以为如何?”房玄龄征求李道宗、长孙无忌意见。

李道宗点头道:“本王无异议。”

可长孙无忌不甘心,他道:“就算贪污之罪不成立,可还有行贿之罪。”

房玄龄微微皱眉,长孙无忌好歹都混了数十年官场了,还如此纠缠不清,他道:“既然贪污罪不成立,哪还有行贿之说?”

长孙无忌也是一时情急,被房玄龄一点,便明白过来。

既然没有贪污,哪来的巨款行贿。

长孙无忌又不能以自己收贿去指证杨务廉,只能妥协。

可长孙无忌立即道:“就算前两罪不成立,杨务廉打死打残百姓总是事实吧,伤残百姓都在堂外候着呢,我等为官,上奉陛下,下安百姓,如此不法之事,总该为民做主吧?”

长孙无忌说得是道貌岸然。

房玄龄心中苦笑,李沐将前两桩重罪都否了,还会没想到第三桩吗?

辅机啊辅机,你是越老越糊涂了。

可让房玄龄意外的是,这次杨务廉竟老实承认了:“此事不假。不过下官责打之人,只有四人,堂外伤残者绝非下官所为,请上官明察。”

房玄龄明显一愣,随即便回过味来,心中暗叹,这小子此时居然还能想到百姓,也算其心可嘉了。

于是下令道:“来人,让堂外伤残百姓,一个个录下口供,指认责打他们的,是何人所为?”

一群衙役随即去向百姓录口供。

其实这事倒了现在,都已经是明面上的事了。

谁也偷不了奸,耍不了滑。

百姓伤残是实,也没有人指使他们做伪证,自然指认得出是谁下令打了他们。

果然如杨务廉所说,只有四人指认是他,另外的伤者指认的都是杨务廉麾下的从事所为。

于是,第三项罪状真相大白。

这个时候,长孙无忌也没话说了,因为以此罪,杨务廉最多是民事赔偿,毕竟他是为朝廷修建直道,而且杨务廉并未打死人,最多只是滥用职权罢了。

长孙无忌已经没有兴趣继续下去了,他的心思已经用到下一战上去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反击(一)

房玄龄已经猜到了李沐的心思,所以故意给李沐一个台阶道:“杨务廉确实有致人伤残之罪,殿下以为,该如何处置?”

李沐问道:“依律该如何处置?”

“依律致人伤残者,视伤势当赔偿一至二头驴,以充作劳力。”魏征在边上道。

“敢问魏公,长安一头驴该当多少钱?”

“六至八贯。”

李沐道:“杨务廉致人伤残,虽说是为了朝廷修建直道,但此风不可长,孤以为,当重罚杨务廉,令其十倍赔偿苦主,以敬效尤。”

房玄龄大愕,倒不是在乎钱财,而是此例一开,那日后的规矩便乱套了,可他内心却是认可李沐做法的。

“殿下还请三思……。”

没等房玄龄说完,堂外百姓便开始疯传起来。

一传十,十传百,于是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响起,数十个伤残者在家眷的搀扶下冲到堂门前,先里拜倒。

“拜谢青天为民做主。”

“殿下可救了草民全家了。”

“殿下万岁。”

……。

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有。

李沐上前几步,大声道:“诸位请将本王的话传至修建直道的十万民夫,一年工钱即日起由交通监拨付,绝不少一文。此外,日后民夫若再有伤残之事,一律按今日之例赔偿。……。”

李沐的话照样被百姓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打断。

长孙无忌在边上气得快吐血了,自己呕心沥血地作伐,没将李沐扳倒,反而成全了他的名声,一时间,长孙无忌头晕目眩,站不住了。

房玄龄的眼神却变得清澈,他感觉到面前的嗣王,再不是当初刚来长安的毛头小子了,而是一个无法探知的巨人,此子太懂得把握人心了。

房玄龄的心中,为李世民担忧起来。

李道宗的眼神在闪烁,此子怕是……有些锋芒太露。

等欢呼声渐渐平息下来。

李沐走到大堂门口,大声道:“当今皇上圣明,派中书令、江夏郡王会审杨务廉贪污案,便是想为百姓们讨回公道,本王也是上承天子之意,替陛下传旨罢了。”

一时间,山呼声再起。

“皇上万岁。”

“皇上万岁。”……。

李沐微笑着回到堂内。

房玄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看着李沐如同无事人一般,轻轻松松地进来。

此子太可怕了,不但懂得掌握人心,还知道进退。

“殿下,既然杨务廉案已经真相大白,老夫想先将杨务廉收监,待陛下圣裁,殿下以为如何?”

李沐看了一眼李道宗,李道宗点点头。

“孤没有异议。”

长孙无忌此时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扶着案板,眼睛望着堂外。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如此仓促地发动,这着昏招破绽太多了。

应该再缓缓,等到杨务廉的错处再多些,罪行更暴露些。

房玄龄见李沐、李道宗都没有异议,长孙无忌也不反对,便道:“来人,将杨务廉收监,等候陛下圣断。”

可李沐却道:“且慢。”

房玄龄一惊,问道:“殿下还有何事?”

李沐道:“请房公、郡王回座。”

房玄龄与李道宗对视一眼,返回了座位。

李沐在堂下拱手道:“本王要状告司空长孙无忌,指使下属,唆使杨务廉向本王行贿,然后借此诬陷本王受贿。”

奇峰突出,房玄龄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长孙无忌却心中一惊,他惊的不是李沐发现自己的意图,而是李沐敢在此时向自己发难,便必然有了确凿的证据,可他的证据从何而来?

李道宗眼神一闪,他问道:“殿下状告司空,敢问可有证据?”

“自然是有的。”李沐微微一笑,转头大声喝道,“带长孙荣进来。”

话音刚落,六名神机卫士兵押着长孙荣从堂外进来。

长孙无忌一见,脸色便变得一片苍白。

房玄龄机灵,一见长孙无忌脸色变化,便猜到李沐指证之事八九属实了。

他不想此事闹大,毕竟与长孙无忌数十年的交情了。

“殿下要状告司空,非老夫能审问的,不如与老夫一齐进宫,请陛下圣裁?”

长孙无忌闻听脸色一缓,向房玄龄投去感激的眼神。

房玄龄的话没错,一个是嗣王、一个是国公,没有皇帝的旨意,中书令确实无权审问。

可李沐不在乎,他的用意只是要将事情闹大。

李沐心里知道,单凭着诬陷罪,就算能坐实也伤不了长孙无忌多少。

但羞辱长孙无忌,逼疯他,让他情急之下出昏招,才是李沐真正要达到的目的。

“无须房公审问,我只想请房公和王叔做个见证,让堂外百姓做个见证。堂堂当朝司空竟为一己之私,唆使从属诬陷本王。”

“李沐,你血口喷人。”长孙无忌瞬间明白了李沐的意思,不得不反驳起来,为官者讲究得就是面子,被当众撕破脸皮,比杀了他还难受。

李沐道:“是不是血口喷人,还待证人说了才算。司空可敢当堂一辩?”

长孙无忌被逼到墙角跟了,只能咬牙道:“本公有何不敢?”

李沐转向房玄龄、李道宗道:“二位也听到了,司空也赞同不堂与证人辩论,以证其清白。”

房玄龄与李道宗相视一眼,皆轻叹一声,坐回了座位。

而围观的百姓也安静下来,他们惊奇地发现,原来天上神仙也会打架,一时间,都侧卫倾听起来,心里都想到,今天回去,闲聊此事下酒,怕是享受得紧。

“堂下何人?”房玄龄一拍惊堂木问道。

长孙荣一直低着头,回避着长孙无忌恶狠狠地眼神。

此时见问,依旧低着头回答道:“下官长孙荣,乃司空之远房族侄,现任交通监司库一职。”

“你有何证言要向本官供认?”

“年前,下官族叔,即司空令下官……。”

“长孙荣,你敢污蔑老夫?”长孙无忌厉喝道。

一时间,长孙荣吓得不敢出声了。

李沐上前,站在长孙荣面前道:“长孙荣,你实话实说便是,大唐天下,非某些人可以一手遮天,你大胆说,只要属实,自然由中书令、江夏郡王及本王为你做主。”

第三百三十五章 反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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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李道宗干咳两声道,“还是殿下做主吧。”

这话有语病,房玄龄听出来了,连忙替李道宗掩盖道:“凡事由皇上做主。”

“是,是。”李道宗连声应道。

李沐的话振作起长孙荣的信心。

“年前,司空令下官唆使交通监少监杨务廉,向嗣王行贿,后司空又让下官记录杨少监每次在库中申领的款项,作为日后指证杨少监贪污、行贿的证据。”

长孙荣地话一落,堂外百姓哗然,纷纷对着长孙无忌指指点点。

房玄龄意味深长地冲长孙无忌一叹。

李道宗这时将嘴闭得紧紧地,甚至连眼睛都合上了,明显不打算掺和此事。

长孙无忌急怒攻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于是憋不住,喉咙口一甜,一口鲜血喷出,软倒在地。

房玄龄连忙下令,抬长孙无忌进宫请御医诊治。

李沐心中大骂,这老贼真不要脸,每到关键时刻这喷一口血了事,怎么就喷不死呢?

敢情郎舅都一个德性,吐上数升血都跟玩似的。

房玄龄在边上以商量的口气道:“殿下,此事不宜公审,如今司空晕倒去了,殿下可否给老夫一个面子,将此事禀陛下圣裁。”

房玄龄的面子总是要给的,而李沐的目的也已经达到。

“那就听房公的。”

房玄龄朝李沐一拱手,下令道:“来人,将长孙荣一并收押。”

一行人在百姓的指指点点下,去了皇宫。

李世民诧异地看着审问口供,不时地拿眼瞟向李沐。

心中骂道,这混小子太不象话了,竟将黑的说成白的。

杨务廉贪污岂能有假,可如今一审,倒成了被冤枉了。

李世民更不满意的是,李沐竟将送进宫的钱财,都在公堂上说了个清清楚楚。

“二位爱卿以为此事如何处置?”李世民合上奏本问道。

“臣以为,杨务廉贪污之事证据不足,自当释放,官复原职。不过,打残民夫四人属实,好在其答应十倍赔偿受伤民夫,此罪可于赦免。另,杨务廉公款私藏属实,如何处罚,请皇上量刑。”

李世民点点头道:“那就予以薄惩,降其一阶爵位,罚俸半年。”

“臣遵旨。”

“辅机如今如何?”

“臣请御医诊治过了,御医说,只是急火攻心,并无甚大碍,休养几日就是。”

“唔……好了,此事到此为止,都退下吧。”

“臣等遵旨。”房玄龄、李道宗躬身道。

愣是将李沐当作空气了。

李沐不乐意了,大声道:“皇上,臣遭人诬陷,还等着皇上替臣做主呢。”

李世民盯了李沐好半晌,突然开口骂道:“齐国公因你而吐血,你还待怎地,杨务廉之事,朕遂了你心愿,要懂得见好就收,别不知好歹。”

房玄龄、李道宗皆抽搐着嘴角不语。

李沐不服道:“那臣就诬陷之事就这么算了?好歹臣也是陛下钦封的嗣王。”

李世民见李沐冥顽不灵,手指点点喝斥道:“论起来,你还得喊齐国公一声舅舅,切不可太过跋扈。此事朕做主了,到此为止。”

李沐道:“可若是司空不依不饶,还要为难臣,陛下可要为臣做主啊。”

“朕会训诫司空,你退下吧。”

“臣还有一事请陛下恩准。”

“讲。”

“此次臣身世得以查清,太上皇近侍孙华功不可没,念及孙华老迈,臣想恳请陛下开恩,放孙华出宫,臣接去庄子里颐养天年。”

房玄龄、李道宗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李世民闻听,皱眉道:“孙华乃太上皇近侍,为太上皇守灵是其应当之事,岂能由你带出宫去?不准。”

李沐迟疑了下,说道:“那臣退而求其次,见孙华一面总可以吧?”

“何意?”

“臣想对孙华表达一下感谢,这总可以吧?”

李世民犹豫了一回,终究是点了头道:“准。”

“谢陛下,臣告退。”

李沐躬身而退。

“且慢。”

正在倒退的李沐与匆忙进殿的长孙无忌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或许是长孙无忌体弱且不留意,更或许是李沐故意用力使然。

长孙无忌竟被撞得仰天摔倒在地。

可长孙无忌如若无事一般,迅速起身,对李沐不置一顾。

他上前跪在李世民面前急奏道:“陛下,孙华是先帝近侍,守丧期间不得与外臣接触。请皇上三思。”

然后转头对房玄龄轻喝道:“莫非玄龄也忘记了?”

房玄龄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躬身道:“臣以为司空所言在理。”

李沐在长孙无忌身后,不知道长孙无忌是否向李世民施了什么眼色。

但明显,李世民的脸色变了。

李世民道:“辅机言之有理,既然是律例,就不得违背。李沐。”

“臣在。”

“待孙华守制期满,你方可与之见面。退下吧。”

李沐见被长孙无忌坏了事,心中恨恨不已,瞥了一眼长孙无忌、房玄龄、李道宗三人,遂回道:“臣告退。”

“且慢。”长孙无忌再次出言阻拦。

李沐顿住身形,冷冷地看着长孙无忌。

李世民问道:“辅机还有何事?”

“臣听闻嗣王李沐奉旨扩编神机卫,却擅自将募集兵员人数扩大了一倍,陛下明旨是将神机卫扩编至三千人,可如今神机卫除三千正兵之外,尚有三千辅兵。臣请陛下明察。”

李世民的眼神闪烁不定,这中其实他早已闻报,如果这么些天,他连这事都不知道,这皇帝早已当不下去了。

不过李世民并未向李沐追责,甚至连必要的询问都没有。

用意无非有二,一是李世民却有将神机卫扩编至一万人的打算;二则心中念及对李沐的愧疚,想以此做些补偿。

所以,如今听长孙无忌弹劾,李世民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

等长孙无忌说完,李世民道:“李沐,此事属实?”

李沐应道:“此事不假。”

见李沐承认,长孙无忌阴阴地说道:“擅自扩兵,其罪以谋反论。”

李沐笑道:“恐怕要让司空失望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人在做,天在看(加更)

房玄龄见二人又要闹起来,连忙打圆场道:“嗣王若有隐情,还请明说。辅机,且容嗣王自辩,陛下面前,休要失了礼仪。”

长孙无忌这才向李世民拱手一礼谢罪,退后两步,静听李沐自辩。

“皇上容禀,之前陛下令臣扩编神机卫至一万人,臣言无法承担一万神机卫的粮饷,才将人数降至三千人。如今因直道股份与五姓世家一战,斩获甚多,粮饷之事已经不是难题,故臣以为扩编时机已经成熟。”

长孙无忌听到这里,责问道:“直道股份的斩获,理该属于朝廷,岂容你私相授受?退一步说,神机卫是皇上亲卫,岂是人臣可以私下供养?李沐,你意欲何为?”

这话有些诛心了。

李沐原本就预料到,以诬陷的罪名整不倒长孙无忌。

李沐只是想以此来换与孙华的见面机会。

不想被长孙无忌破坏了。

李沐怼道:“神机卫隶属禁军不假,陛下明旨,由民部每年拨付三十万贯军饷,为何至今我一文未见?直道股份的斩获,确实属于朝廷,但其中有我半成股份,这是朝廷认可的。以此获利部分,理该归属于我。不知司空三番五次构陷于我,究竟所安何心?”

见二人争执起来,李世民开口道:“李沐。”

“臣在。”

“朕确有说过让你扩编至一万人,但毕竟朝廷有三千人的明旨,你未经事先允许,确有违规之嫌。”

“臣认罪,请陛下责罚。”

“也罢,念在你尽心替朕、替朝廷办事,又与国有功的份上,朕罚你一年俸禄,以敬效尤。”

“臣谢陛下宽宏。”

长孙无忌愣了,这么大的罪,又这么被轻轻揭过,皇帝这是想干嘛啊,李沐又不是你儿子,干嘛如此相护?

“陛下如此处罚,恐怕天下不服……。”

房玄龄轻喝道:“辅机……。”

长孙无忌这才闭上了嘴巴。

“长孙无忌。”

“臣在。”

“朕可以不处置此次你诬陷嗣王之事,但朕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李世民搁置争议,各打一板,却让李沐、长孙无忌心中都不服。

“臣……遵旨。”

“李沐,先退下吧。”

“臣告退。”

李世民又冲李道宗说道:“杨务廉案已了,承范也可回府歇息了。”

李道宗左右一顾,躬身道:“臣告退。”

李沐、李道宗离开之后。

长孙无忌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好险啊,皇上。若让李沐见了孙华,恐怕许多事就隐瞒不住了。”

李世民阴郁着脸点点头,此事确实是自己大意了。

可他心里想得与长孙无忌不同,之所以答应李沐,是李世民心里下意识地认为李沐是自己的儿子,无须防范。

可被长孙无忌一提醒,李世民瞬间回味过来,李沐并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世,如果知晓了这些隐密,恐怕真就会泄露给建成余孽了,那时天下恐怕又是一场大乱。

“好在辅机来得及时,才不至于酿成大错,辅机有心了。”房玄龄夸赞道。

“唔……玄龄说得是,辅机今日操劳,快快回府歇着吧。”

“臣还有一事启奏。”

“辅机但说无妨。”

“李沐毕竟是建成之子,擅自扩编军队,论罪足以定他个谋逆大罪,更不致使天下对皇上有任何不利的言论。臣不知为何陛下轻易放过李沐?”

李世民挥挥手道:“此事朕自由主意,辅机不必操心此事,退下吧。”

长孙无忌心中叹息,如此好的机会被李世民轻易放过。

看来,以李沐在皇帝心中的位置,不出狠招,怕是动摇不了了。

“臣等告退。”

……。

离开宫城的路上。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并排走着。

“玄龄,老夫就奇怪了,李沐明明是建成之子,可陛下不但不防范他,反而处处维护他,难道真就是为了李沐的能为和他那个庄子里的天雷?”

“连辅机都能想到的事,陛下岂会想不到?辅机就没想想,这其中或许还有你我不知道的内情。”房玄龄微笑回答道。

“内情?”长孙无忌摇摇头道,“没有蛛丝马迹可以联想,猜不到啊。看玄龄的意思,心中怕是已经有些眉目,不妨说出来以解我心头之惑。”

“辅机仔细想想,陛下如今对付李沐的态度,除了是恩宠之外,更象什么?”

长孙无忌仔细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道:“更象是……。”

长孙无忌说到一半突然住嘴了。

房玄龄带着神秘的笑容道:“更象是什么?”

长孙无忌左右一顾,低声道:“老夫感觉,更象是父亲对待儿子一般。”

“既然辅机已经觉察到了,还需问老夫么?”

长孙无忌迟疑地问道:“可你我陪伴陛下身边经年,从未听说陛下还另有所出啊?”

房玄龄脸色古怪地一笑,道:“辅机莫非忘记了,当年陛下身边的江南沈氏。”

长孙无忌闻言脸色大变,急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房玄龄意味深长地道:“怎会不可能?当年沈氏失踪前,已经怀有两个多月身孕。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建成遗腹子上,却忘记了,如果当年沈氏腹中之子还在,也应该是这个年龄。”

长孙无忌的脸色苍白地吓人,他依旧呐呐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房玄龄淡淡地问道:“辅机为何如此肯定不可能?”

长孙无忌豁然一惊,忙道:“老夫不是肯定,而是以为如果李沐是当年失踪沈氏之子,那么为何太上皇会遗诏,证明李沐是建成之子呢?”

房玄龄脸色也变得黯然,道:“老夫也想不通此中蹊跷。不过有一点,陛下想必已经明了此事。”

房玄龄的话让长孙无忌的脸色如死去一般的灰白,他急急向房玄龄拱手作别,“老夫突然想到还有急务需要处理,失陪了。”

说完如有恶鬼追赶般,匆匆而去。

留下房玄龄脸色古怪地看着长孙无忌的背影。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辅机啊,人在做,天在看啊。”房玄龄低声自语,说完摇摇头顾自走了。

……。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世家族长的可怕之处

长孙无忌匆匆回到府中,将自己关在书房内。

方才房玄龄的话,触碰了他心中深锁的记忆。

李沐怎么可能是皇上的儿子?

沈氏不是已经早死了吗?

怎么可能还会诞下子嗣?

长孙无忌越想越恐惧,对于这个猜测,长孙无忌宁愿相信李沐就是建成之子,也不希望李沐是当年沈氏之子,因为,真要是如此,那长孙氏的灾难,恐怕真要降临了。

不,不,老夫岂能坐视大难降临。

必须要想法自保,可如何行事呢?

如何行事?

长孙无忌的脸色慢慢变得狰狞起来。

这时,长孙冲轻轻地敲着书房门。

他听说父亲在刑部吐血昏迷,回府后又将自己关在书房内不见人。

心中担忧之下,便来问候。

“父亲在里面可好?”

长孙无忌听到长孙冲的声音,脸色渐渐回复过来。

“冲儿吧?进来便是。”

长孙冲进屋,看了看长孙无忌的脸色,除了有些苍白,并未有其它异状。

心里便放下了一块大石。

“孩儿听说父亲呕血,心中担心,不想吵扰了父亲沉思,请父亲责罚。”

“冲儿有此孝心,为父老怀甚慰。为父确有呕血,后经御医调治,已经无大碍。冲儿不必担心,也不必惊扰了你母亲。”

“那还请父亲保重身体,孩儿去吩咐厨房为父亲烹制些滋补之物,供父亲调理身体。”

“不必了,冲儿也不问问为父究竟为何呕血?”

长孙冲已经得知消息,自然知道其中的原由。

“孩儿听说是李沐将父亲气得呕血。”

“是,却也不是。”

“父亲此话何意?”

“如果是李沐将为父气得呕血,为父并无怨忧。可为父却不全是被李沐所气。”

“那还有谁能将父亲气得如此?”

“长……孙……荣。”长孙无忌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从嘴里蹦出这三个字来。

长孙冲明白了,可不敢多说话。

没想到长孙无忌说完这三个字之后,又从嘴里蹦出三个字:“长……孙……涣。”

长孙冲大惊,急问道:“长孙荣出卖父亲,孩儿能理解父亲心中愤怒,可二弟与此事无关,父亲怎会迁怒于他?”

长孙无忌恨恨地说道:“为父圈禁长孙荣之处,整个府中只有为父与你二人知道,再要找出一人,就只有这逆障了。长孙荣被李沐所获,想必是这逆障告的密。”

长孙冲恍然,确实,长孙涣虽然是庶子,可早先家中能帮父亲整治府中庶务的只有自己和长孙涣了,府中的几处秘密之所,除了自己之外,长孙涣是唯一知情之人。

被儿子和族侄出卖,恐怕才是令父亲呕血的真正原因吧。

长孙无忌道:“传令下去,长孙氏再无长孙涣此人,将他名字从长孙族谱中除去,此生不得重回家族。”

长孙冲不忍,想劝说父亲,刚开口喊了声“父亲”,便被长孙无忌的眼神阻止。

“无论是谁,敢为长孙涣求情者,一律家法从事。”

长孙冲只能低头闭嘴了。

“另外,传令下去,将长孙荣全家老少,一律坑杀。”

长孙冲闻言大寒,不敢应声。

“为父要让全族都明白,出卖自家人的下场。”长孙无忌的脸色变得异常狰狞。

“父亲,长孙荣之父早亡,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和一妻一女……。”长孙冲低声道。

“不管是男是女,一律处死,照为父的话去做。”

“……是。”

待长孙冲离去。

长孙无忌收敛起脸上的狰狞,变得阴沉起来。

李沐,鹿死谁手,咱们走着瞧。

……。

所谓雷声大雨点小。

杨务廉当日就被释放了,虽说降了一阶爵位,罚俸半年,可这对于三项大罪来说,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

而长孙荣也因罪过不大,且有自省的表现,官复原职,不予以追究。

此时,杨务廉、长孙荣正跪在李沐面前谢恩。

“臣叩谢殿下救命之恩。”

“臣谢殿下不罪之恩。”

李沐道:“杨务廉,此次孤不追究你的贪污,但若再有下次,或者再听到你虐杀百姓,那别怪本王无情。”

“臣谨记殿下教诲,绝不会再有下次。”

“孤知道你爱财,只要你好好修筑直道,完工之时,除了朝廷赏赐,本王额外赏赐你五千贯,这比你提心吊胆地贪污,要畅快的多吧?”

“臣谢殿下隆恩。”

“去吧。”

“臣告退。”

“长孙荣。”

“臣在。”

“你虽然有害孤之举动,但念在你幡然醒悟,且当堂指证长孙无忌,将功抵罪,孤不加罪于你。考虑到你如今是有家难回,你族弟长孙涣也为你求情,本王已经派人将你家人接去庄中,以免除你后顾之忧,另外赏赐你一千贯,以作安家之用。”

“臣谢殿下大恩。”

“谢涣弟在殿下面前美言。”

长孙涣忧郁地摇摇手道:“不必谢,都是自家人,应该的。”

而此时,常绿云突然进来,禀报道:“殿下,派去接长孙荣家人的府卫回来禀报,长孙氏将长孙涣从族谱中除名。”

长孙涣的脸色一下变得凄惨。

李沐心中内疚,对长孙涣道:“二哥,对不住。”

长孙涣摇摇头道:“答应殿下之时,我心里便有了准备,这不怪殿下。”

李沐道:“二哥放心,我一定会给二哥一个更好的未来。”

长孙涣点头应道:“谢殿下。”

李沐回身见常绿云欲言又止。

问道:“还有何事?对了,长孙荣家人接回来没有?”

常绿云斜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长孙荣,说道:“派去接长孙荣家人的府卫禀报,长孙荣一家三口被长孙无忌下令……杀了。另外,长孙无忌还下令,长孙氏族中子弟,杀长孙荣者,赏良田百亩,钱千贯。”

长孙荣如同被雷击一般,瘫倒在地上,张大了嘴巴,嘶声嚎哭起来。

李沐大怒,喝道:“来人,备车。长孙无忌敢滥杀无辜,孤要向皇上弹劾他。”

长孙涣上前阻拦道:“殿下且慢。”

“二哥这是何意?莫非心里还向着他?”

第三百三十八章 疑似线索重现(一)

长孙涣轻声解释道:“父……他是长孙氏族长,有权处置违反族规的族人。就算殿下去告御状,也是不了了之。”

李沐有些愣了,他自小是军户出身,却不知道大族还有这规矩。

“二哥,难道朝廷律法还比不过一族族规?”

长孙涣苦笑道:“律法进不了世家豪族。除非族人犯了刑律,否则一切便须有族长处置。族长杀死违规族人,只须向官府报备。”

我去,李沐有些明白李世民为什么忌惮五姓世家和天下豪族了。

一个大族,等于是国中之国啊。

看着瘫倒在那悲哭的长孙荣,李沐上前扶起,道:“长孙荣,还请节哀,长孙无忌有了此追杀令,你怕是暂时无法回交通监上任了。这样吧,你先我去孤的庄子里做事,你的官职孤会为你保留,等事情有了转机,你再回交通监就任,如何?”

长孙荣恨声道:“臣要复仇,此生与长孙老贼不同戴天。请殿下成全。”

长孙涣上前劝道:“荣兄,复仇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涣弟,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我不怪责于你。可你若要劝我放弃复仇,我便与你势不两立。”长孙荣咬牙切齿地喝道。

长孙涣一叹,退开了。

李沐道:“长孙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长孙涣说得没错,复仇之事还得从长计议,你若鲁莽行事,不但报不了仇,还会白白送了性命。”

长孙荣却倔强地说道:“只要殿下肯为臣做主,臣有复仇的办法。”

李沐心中一动,难道长孙荣掌握着长孙无忌的什么把柄不成?

李沐看向长孙涣,长孙涣却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长孙荣见李沐与长孙涣眼神交流,说道:“殿下勿须怀疑,此事涣弟并不知情。”

李沐心中疑惑了,照理来说,对于长孙无忌而言,长孙涣虽是庶子,可也比族侄关系要近,没有可能长孙荣掌握的,长孙涣反而不知道。

长孙荣道:“当年之事,就算长孙冲也不知道,涣弟年龄更小,自然是不知情的。”

李沐试探地问道:“你说的事,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一年前。”

李沐闻言悚然,连忙道:“长孙荣、长孙涣留下,其它所有人退出此处。常绿云在外警戒,没本王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屋三丈之内。”

“喏。”

长孙荣道:“请殿下令涣弟也离开此地。”

听长孙荣这么一说,长孙涣待不住了,他说道:“不管荣兄说了什么?殿下都要谨慎,我清楚父……他手中掌握的实力,绝非一、二桩罪责就能击败的。”

“二哥放心,我自有分寸。”李沐应道,转头对长孙荣道,“长孙涣是你族弟,也是孤的结义兄长,孤信任他。”

长孙荣看了一眼长孙涣,便不再坚持了。

等众人离开之后。

李沐道:“长孙荣,现在可以说了。不过本王要告诉你,说不说在你,说了之后,不管事情如何,复仇之事,须听孤的安排,你不得擅自行动。”

长孙荣想了想,到了这个时候,凭他根本无法向长孙无忌复仇,只能依靠李沐。

于是应道:“只要殿下答应替臣复仇,臣便听从殿下的命令。”

李沐点点头道:“说吧。”

长孙荣开始述说:“事情发生在武德九年五月,当时玄武门之变还未发生,有一天晚上,长孙无忌特意布置了酒菜,单独请我饮酒。席间,长孙无忌令我带几人在去崇福寺的路上,行刺一个乘秦王府软轿的人,答应事成之后,荐我为官,还赏赐十两金子。当时我才十九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加上长孙无忌是我族叔,便不加思索地答应了下来。”

“次日,我带着长孙无忌给予我的八人一起去了,选了去崇福寺必经的一个小树林埋伏下来,没多久,就见一乘轿子和两名侍女,还有四名护卫,一行大概十来人过来。于是我便下令攻击,我带的八人攻向轿子的护卫,但因护卫训练有素,杀尽护卫、轿夫之后,我带去的八人也有六人战死,余下二人去杀逃散的侍女。这时从轿子里钻出一个女人,往林子里逃去。”

“可她只是个女子,自然没我跑得快,不一会就追上了,就在我要挥刀斩杀的时候,那女子突然跪下开口,说她是秦王侍妾,已经怀有身孕,恳求我放她一条生路。我一听便疑惑了,长孙无忌是秦王的幕僚,又是秦王妃的兄长,怎会要杀一个秦王侍妾?我怕杀错了人,一时迟疑起来。”

“那女子见我迟疑,便告诉我说,或许是因为她受秦王宠爱,如今怀有身孕,有人唯恐她生下儿子,便要谋害她之类的话。见那女子弱不经风的脸容,我当时心就软了,将令她速速逃离京城,别再回秦王府。之后,我回去禀告长孙无忌,人已经被我杀了,尸首丢入了河里……。”

长孙荣的述说没有引起李沐太大的兴趣。

一个侍妾的生死,就算是当年宠爱的侍妾,李世民也不会为了她而去与长孙无忌翻脸。

而一个未曾出世的庶子,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对于子女满堂的李世民来说,未必那么重要。

如果仅仅是这些,李沐对扳倒长孙无忌,几乎是不抱希望。

李沐道:“长孙荣,此事孤知道了,你且先去庄子里休养些日子,再作打算。”

长孙荣看李沐的神态,便知道复仇无望,竟起身道:“殿下若不肯助我复仇,我便只能去告御状了。我不信,当今皇上听说自己孩子被谋杀,会无动于衷?”

一边听着的长孙涣突然开口问道:“荣兄,那女子姓什么?”

“据女子说,姓沈,江南人氏。”

李沐大惊,急问道:“她最后去了哪里?”

长孙荣摇摇头道:“不知道。只是那日之后,秦王发了疯般四处派人寻找。我当时还想,亏得没杀那女人,否则有一天被秦王知道了,还不死无葬身之地。”

第三百三十九章 疑似线索重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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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沐已经惊得失了方寸,他呐呐自语道:“怎么会这样?难道她就是我的生母?不对啊,如果是她,那在凉州的沈氏又是谁?”

李沐的话令长孙涣、长孙荣二人目瞪口呆。

长孙荣结结巴巴地问道:“殿……下是说,沈氏是你的生母?那……那你不就是皇上的……。”

长孙荣的话令长孙涣脸色大变,他的眼神左右四顾起来。

李沐却陷入沉思中,沈氏逃离之后,正好遇到了李建成,因而获救。

沈氏来历不明,李建成不便带回太子府,将她安置在府外,派亲卫守护,这说得通。

不,不,常玉当时是说,是一个叫“重什么”的朝廷官员将沈氏送给李建成的,这也得到梁仲业的证实。

那么应该是,沈氏逃离被那个官员所救,然后那官员将她送给李建成,这也说得通。

可也不对,沈氏既然可以对行刺她的凶手吐露她是秦王的妾侍,自然也会先救她命的官员吐露身份,如此,官员在得知沈氏的身份之后,岂会不送去秦王府,反而送去太子府的道理?

而更大的问题是,长孙荣放走沈氏的时间是玄武门事变之前一月,而且当时这女子已经有身孕,就不可能在一个月时间里,再怀上李建成的孩子。

这么说来,自己就有可能不是李建成的儿子,而是李世民的儿子?

常宝、梁仲业等人拼死救出沈氏,又含辛茹苦十一年的养育,竟是替李世民抚养了一个儿子?

自己百般布局,竟是与自己的父亲作对?

李沐的头轰地一声炸了,这太荒谬了。

此时,只听见“呛”的一声音,长孙涣抽出墙上挂着的长剑,一剑刺穿了毫无防备的长孙荣胸膛。

长孙荣愣愣地瞪着长孙涣,手指刚刚抬起,便被长孙涣一把抽回了剑。

鲜血如喷泉般地洒向空中,长孙荣也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倒在地上。

剧变之下,李沐霍地清醒过来,大喝道:“长孙涣,你要干什么?”

听到李沐的大喝声,常绿云迅速冲进门来,看到眼前的这一幕,直接抽剑架在了长孙涣的颈上。

长孙涣一松手,沾血的长剑“呛啷”一声掉在地上。

“殿下若信我,请让常绿云离开,臣有话要对殿下说。若殿下不信我,便让常绿云动手杀了我吧。”说完长孙涣闭上了眼睛。

李沐慢慢从震慑中回过神来,他依旧无法相信,这个胖呼呼的长孙涣有如此迅疾的身手……咦,李沐突然发现长孙涣已经不胖了。

今日的怪事太多了,让李沐有点迷糊。

李沐思忖再三,终究是选择相信长孙涣,因为方才长孙涣突然暴起,如果他的对象是自己,恐怕自己已经象地上的长孙荣一般了。

而且长孙涣选择在长孙荣说完之后动手,就不会是替长孙无忌灭口的意思。

既然长孙涣的目标不是自己,看在结义兄弟的情份上,李沐愿意给长孙涣一个自辩的机会。

李沐向常绿云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常绿云不乐意地喊道:“主公……。”

“去吧。”

常绿云收回长剑,恨声道:“长孙涣,你若是敢对殿下不规,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长孙涣撇嘴一笑,道:“我不会的,你放心吧。”

常绿云这才瞪了长孙涣一眼,转身出去了。

“说吧,为何要杀长孙荣?莫非你还想保你父亲,而杀人灭口?”

“非也。我此举完全是为了殿下。”

“说来听听。”

“如果长孙荣没有说出沈氏二字,如果殿下没有自言自语说出沈氏是你的生母,那我就不会杀死长孙荣了。因为关乎殿下的身世,不管长孙荣说的是真是假,都不能泄露。”

“此话何意?”

“长孙荣所说如果是真,那殿下并非是息王之子,而是皇子,如此一来,殿下能得到什么?唯一能得到的是一个亲王爵位,而如今殿下就已经是嗣王,这亲王之位,便如同鸡肋一般,得之无用,弃之可惜。反而殿下会被如今拥戴殿下的息王旧臣抛弃。而皇上皇子众多,单嫡子就有三位,殿下不过是众多皇子中的一位罢了,与三位嫡子相比,殿下不但不能得到朝臣拥戴,反而会遭到象……他一般大臣的压制。要知道,如果是真,他便是欲害殿下生的元凶,岂会令殿下觊觎太子之位?”

“再者,皇上得位不正,殿下身系正统,这就有了举事的大义,除非殿下只想苟安于嗣王之位,否则,长孙荣今日所说一旦泄露,殿下与皇上是父子,以子逆父,以臣谋君,殿下就再无大义的名份。”

“反之,如果长孙荣所说是假,殿下仍是息王之子,可消息一旦泄露,不但得不到亲王的册封,还会令息王旧臣猜疑,如此一来,殿下岂不是自乱阵脚?所以,此事必须保证不得外泄,否则后患无穷。”

李沐觉得长孙涣分析得在理。

“可长孙荣已经效忠于我,令他守口如瓶便是,何必杀了他?”李沐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逼视长孙涣道。

长孙涣了心中明了,李沐虽然没有直言,但话中意思很明确。

长孙涣、长孙荣都出身长孙氏,也都效忠于李沐,如果长孙荣要被灭口,那你长孙涣也是知情人,又当如何?

长孙涣沉声道:“我了解长孙荣的品性,他不可能效忠殿下,最多只是利用殿下复仇罢了。如果有人出更高的利益,他必会出卖殿下。甚至,只要……他肯给于长孙荣足够的利益,长孙荣依旧会投入他的麾下。而我则不同,我是效忠于殿下,只有让殿下成就大业,我才能带着母亲重回长孙氏,而且我要以家主的身份回到长孙氏。”

李沐听懂了,长孙涣依旧是想回长孙氏。

“如果你想回去,我可以请陛下对长孙无忌施压。”

“不,就算他答应让我重列家谱,这也是他的赐于,而我要得到的,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在他将母亲驱赶出长孙府的那一天,我就在心中发誓,总有一天,我要以家主的身份回到那个宅子。”

第三百四十章 仇恨可以让人记一辈子

“这很难。”李沐轻叹道。

长孙涣也知道,如果李世民在位一天,长孙无垢就不会失宠,长孙无忌便不可能失势。

这样,长孙涣想成为长孙氏家主,无疑是痴人说梦。

“我知道,所以,只有殿下有一天能成就大业,我才能如愿以偿。”

李沐皱眉问道:“你应该知道,真有那一天,我不可能放过……长孙无忌。”

长孙涣脸色一黯,道:“我明白,只是我想请求殿下放过长孙氏门下二人。”

“谁?”

“家兄长孙冲与舍妹长孙明月。”

“长孙冲是嫡长子,你求我放过他,岂不令你掌控长孙氏的目标落空?”

“到那时,想必此长孙氏非彼长孙氏了。”长孙涣道,“而且家兄心性喜欢云游四海,以吟诗作曲为乐。他不会有意与我争抢家主之位。”

见长孙涣已经深思熟虑,而且与自己要的方向一致,李沐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谢殿下。”

“我有些奇怪,你的身形象是瘦了不少,方才的动作也是矫健,令我刮目相看啊。”

“在家母被他赶出家门的那一天起,我便开始拼命训练,无一日懈怠。”

李沐心中震动,果然是仇恨可以让人记恨一辈子啊。

“来人。”

常绿云带着一群人闻声而进。

“报官,长孙荣骤然闻听全家被害,深感复仇无望,一时气急,自尽了。”李沐面无表情地编着瞎话,长孙荣是他的污点证人,长孙荣死了,没有人会怀疑是死在长孙涣手里。

况且还是死在王府内,更没有人会怀疑是李沐与长孙荣之死有关。

以嗣王的身份,主动报官,官府最多只是走个过场,谁没事会来惹一个正红得发紫的王爷?

“是。”

“长孙涣。”

“臣在。”

“官府前来验看之后,厚葬长孙荣。”

“遵命。”

“常绿云。”

“在。”

“向雍州府衙门申诉长孙无忌逼死官员长孙荣。同时放言出去,长孙无忌为泄私愤,枉杀妇孺,致长孙荣全家死绝。三日之内,孤要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此事。”

“喏。”

等所有人离开之后,李沐再次深思起来。

他相信长孙荣述说的不会是谎言。

可这代表着,自己真有可能是李世民的儿子。

李沐由此想通了,李世民为什么会突然转变心性,册封自己为嗣王。

很可能就是因为李世民知道了自己不是息王之子,而是他的儿子。

李沐对这个结果很无奈,也很不甘心。

他知道长孙涣说得对。

如果自己真是李世民的儿子,那么身边许多人就会生出异心。

一个没有前途的皇子,得不到有才能之人的效忠。

如此下去,人心便散了,队伍更不好带了。

而真要是效法李世民,重演逼父退位,恐怕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

当时李世民之所以一举成功,完成逆袭,最主要一点是,买通了玄武门内值守的禁军,并且内外二十四卫没有参与正变。

而现在李世民早已将左右羽林和南北衙禁军都牢牢地控制在他的手里。

所以,与成为皇子相比,息王之子的名头,更容易得到大臣们的拥戴。

虽然息王死了十一年,不管李世民怎么诬蔑,但他毕竟是正统的太子。

这一点,在于这个讲究正统的时代,息王的旗帜是拥有大义的。

想到此处,李沐的内心生出些焦躁。

自己究竟是谁的儿子?

按眼前所知道的证据来分析,是李世民的儿子概率更大一些,毕竟李世民眼下的态度,足以证明他已经认可自己是他的儿子。

可李沐焦躁的内心残存一抹清凉,让李沐深信,自己绝不会是李世民的儿子。

因为,母亲沈氏留给自己的遗物中,除了玉佩,还有一方李建成的印信——毗沙门印。

将私印放入遗物中,一般来说,用意无非有二。

一是想告诉自己,身世与李建成有关。

二则是想留下证据,证明自己与李建成有不共戴天之仇。

如果自己是李世民的孩子,对于即将离世的沈氏而言,留给自己孩子的遗物,无论如何都不会将李建成的私印放入其中,除非是有仇。

因为至少从常宝二人的话语中,可以听出李建成并无对沈氏有暴力拘禁的举动。

李建成在当时也并无伤害过沈氏,并且李建成在府外置宅供沈氏居住,并派常宝等亲卫看护。

这种细致保护的举动,才让常宝等人认可沈氏是主母。

由此可以证明,沈氏对李建成绝无怨恨之心,否则岂会任由常宝等人带至凉州?

就算女子体弱无法反抗,但只要有不满的情绪流露,便会让常宝等人引起警觉和怀疑,如果自己真是李世民的孩子,常宝等人岂会养育自己十一年?

况且常宝还为此丢掉了性命。

那么,沈氏将李建成的私印放入遗物留给自己,绝不会是想告诉自己,李建成是仇人。

排除了这一点,李沐有理由相信,自己不可能是李世民的儿子,而是李建成的儿子。

只有这样,才能反证沈氏留下遗物的用意。

也符合眼下李沐内心下意识的愿望,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如果因为自己是李世民的儿子,而嘎然而止,那接下来的日子,恐怕连太平王爷都做不成。

不用说息王的旧臣会对自己进行压制而泄愤,恐怕在各州统率旧部的梁仲业都会对自己反戈一击,甚至李沐都无法保证常绿云会如何应对这个消息。

只有自己是息王之子,这一切才能顺利地继续下去。

可李沐想不明白,为何李世民会如此认定,自己是他的儿子呢?

这一点,李沐实在想不通。

唯一能想到的线索,就是李靖、秦琼二人,究竟对李世民说了什么?

可二人回避自己,根本不给自己询问的机会。

怎么办?

此夜无眠。

正如魏征所料,李沐在保下了杨务廉之后。

许多官员不再是派门客、长随前来送礼。

而是亲自前来造访,这谈话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种姿态。

第三百四十一章 唯他最狠

“这很难。”李沐轻叹道。

长孙涣也知道,如果李世民在位一天,长孙无垢就不会失宠,长孙无忌便不可能失势。

这样,长孙涣想成为长孙氏家主,无疑是痴人说梦。

“我知道,所以,只有殿下有一天能成就大业,我才能如愿以偿。”

李沐皱眉问道:“你应该知道,真有那一天,我不可能放过……长孙无忌。”

长孙涣脸色一黯,道:“我明白,只是我想请求殿下放过长孙氏门下二人。”

“谁?”

“家兄长孙冲与舍妹长孙明月。”

“长孙冲是嫡长子,你求我放过他,岂不令你掌控长孙氏的目标落空?”

“到那时,想必此长孙氏非彼长孙氏了。”长孙涣道,“而且家兄心性喜欢云游四海,以吟诗作曲为乐。他不会有意与我争抢家主之位。”

见长孙涣已经深思熟虑,而且与自己要的方向一致,李沐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谢殿下。”

“我有些奇怪,你的身形象是瘦了不少,方才的动作也是矫健,令我刮目相看啊。”

“在家母被他赶出家门的那一天起,我便开始拼命训练,无一日懈怠。”

李沐心中震动,果然是仇恨可以让人记恨一辈子啊。

“来人。”

常绿云带着一群人闻声而进。

“报官,长孙荣骤然闻听全家被害,深感复仇无望,一时气急,自尽了。”李沐面无表情地编着瞎话,长孙荣是他的污点证人,长孙荣死了,没有人会怀疑是死在长孙涣手里。

况且还是死在王府内,更没有人会怀疑是李沐与长孙荣之死有关。

以嗣王的身份,主动报官,官府最多只是走个过场,谁没事会来惹一个正红得发紫的王爷?

“是。”

“长孙涣。”

“臣在。”

“官府前来验看之后,厚葬长孙荣。”

“遵命。”

“常绿云。”

“在。”

“向雍州府衙门申诉长孙无忌逼死官员长孙荣。同时放言出去,长孙无忌为泄私愤,枉杀妇孺,致长孙荣全家死绝。三日之内,孤要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此事。”

“喏。”

等所有人离开之后,李沐再次深思起来。

他相信长孙荣述说的不会是谎言。

可这代表着,自己真有可能是李世民的儿子。

李沐由此想通了,李世民为什么会突然转变心性,册封自己为嗣王。

很可能就是因为李世民知道了自己不是息王之子,而是他的儿子。

李沐对这个结果很无奈,也很不甘心。

他知道长孙涣说得对。

如果自己真是李世民的儿子,那么身边许多人就会生出异心。

一个没有前途的皇子,得不到有才能之人的效忠。

如此下去,人心便散了,队伍更不好带了。

而真要是效法李世民,重演逼父退位,恐怕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

当时李世民之所以一举成功,完成逆袭,最主要一点是,买通了玄武门内值守的禁军,并且内外二十四卫没有参与正变。

而现在李世民早已将左右羽林和南北衙禁军都牢牢地控制在他的手里。

所以,与成为皇子相比,息王之子的名头,更容易得到大臣们的拥戴。

虽然息王死了十一年,不管李世民怎么诬蔑,但他毕竟是正统的太子。

这一点,在于这个讲究正统的时代,息王的旗帜是拥有大义的。

想到此处,李沐的内心生出些焦躁。

自己究竟是谁的儿子?

按眼前所知道的证据来分析,是李世民的儿子概率更大一些,毕竟李世民眼下的态度,足以证明他已经认可自己是他的儿子。

可李沐焦躁的内心残存一抹清凉,让李沐深信,自己绝不会是李世民的儿子。

因为,母亲沈氏留给自己的遗物中,除了玉佩,还有一方李建成的印信——毗沙门印。

将私印放入遗物中,一般来说,用意无非有二。

一是想告诉自己,身世与李建成有关。

二则是想留下证据,证明自己与李建成有不共戴天之仇。

如果自己是李世民的孩子,对于即将离世的沈氏而言,留给自己孩子的遗物,无论如何都不会将李建成的私印放入其中,除非是有仇。

因为至少从常宝二人的话语中,可以听出李建成并无对沈氏有暴力拘禁的举动。

李建成在当时也并无伤害过沈氏,并且李建成在府外置宅供沈氏居住,并派常宝等亲卫看护。

这种细致保护的举动,才让常宝等人认可沈氏是主母。

由此可以证明,沈氏对李建成绝无怨恨之心,否则岂会任由常宝等人带至凉州?

就算女子体弱无法反抗,但只要有不满的情绪流露,便会让常宝等人引起警觉和怀疑,如果自己真是李世民的孩子,常宝等人岂会养育自己十一年?

况且常宝还为此丢掉了性命。

那么,沈氏将李建成的私印放入遗物留给自己,绝不会是想告诉自己,李建成是仇人。

排除了这一点,李沐有理由相信,自己不可能是李世民的儿子,而是李建成的儿子。

只有这样,才能反证沈氏留下遗物的用意。

也符合眼下李沐内心下意识的愿望,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如果因为自己是李世民的儿子,而嘎然而止,那接下来的日子,恐怕连太平王爷都做不成。

不用说息王的旧臣会对自己进行压制而泄愤,恐怕在各州统率旧部的梁仲业都会对自己反戈一击,甚至李沐都无法保证常绿云会如何应对这个消息。

只有自己是息王之子,这一切才能顺利地继续下去。

可李沐想不明白,为何李世民会如此认定,自己是他的儿子呢?

这一点,李沐实在想不通。

唯一能想到的线索,就是李靖、秦琼二人,究竟对李世民说了什么?

可二人回避自己,根本不给自己询问的机会。

怎么办?

此夜无眠。

正如魏征所料,李沐在保下了杨务廉之后。

许多官员不再是派门客、长随前来送礼。

而是亲自前来造访,这谈话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种姿态。

第三百四十二章 钦犯刘仁轨

ps:2000字一章取章名太麻烦了,明天起改回3000字一章,上、下午老时间各更新一章,请书友们见谅。

“李沐,为叔劝你,还是别招惹他为好,毕竟他是国舅、太子的亲舅舅,万一……,太子即位,你就会树下一个无法战胜的大敌,到时恐怕……。”

“我不信这个邪。”李沐笑道,“王叔怕是人越老胆越小了吧?好歹也是宗室,还怕了他个外戚不成?”

“你啊……。”李道宗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李沐道,“为叔也是从尸体堆里滚过的人,可自从十一年前那事之后,为叔想清楚了,还是少与人争斗,活着比什么都强。如今为叔只想着太子顺利即位,让为叔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就满足了。……哎,对了,太子送你的大礼你收到没有?”

“大礼?”李沐想起当日接收王府时,李道宗提到过此事,“没有啊。”

李道宗呵呵笑道:“别急,可能还在安排,不过你一定会喜欢的。”

李沐随意地笑道:“我不是让王叔转告太子,不必费神了吗?”

李道宗坚持道:“别的你可能看不上,这礼物你一定瞧得上。”

李沐无所谓地笑了笑,没接话。

李道宗脸色古怪打量着李沐道:“可惜,着实可惜了。”

李沐被瞧得不自在,问道:“此事可惜?”

“到时你便知道了。”李道宗故弄玄虚。

……。

到了陈仓县界,陈仓县令吴刚率县衙官吏等候多时了。

对于县令吴刚来说,一朝见到两位王爷,怕是他这辈子绝无仅有之事了。

吴刚殷勤谦卑地将李沐二人迎进了县衙。

“卑职已经安排了宴席,待二位大王洗漱之后,便可开席。”

李沐与李道宗低声商量了一下,便直接回绝道:“吴县令不必客气,我等奉皇命前来办案,还是先说说案情吧。”

吴刚唯唯诺诺应道:“卑职遵命。”

“来人,带犯官上堂。”

一会儿,一个双手被枷,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被押上堂来。

“罪臣拜见二位大王。”

李沐有些不解,问道:“吴县令,这是……?”

“回禀大王,此人叫刘仁轨,原是本县县尉,崔氏店铺被灭门案,便是他在侦办。虽说因杀了折冲都尉被捕,可大王若要问案情,还得让他来回答。”

县尉嘛,相当于现在的县公安局长,只是权力要略小些。

李沐闻听,愣了好一会,刘仁轨?不会就是之后大败百济的名将刘仁轨吧?

想到此,李沐起身走到刘仁轨面前,问道:“你何处人氏?可有表字?”

“罪臣汴州尉氏人,表字正则。”

李沐基本可以确定,便是此人无疑,如此,李沐便动了延揽之心。

根据李沐的记忆,在魏征的力保下,李世民是赦免了刘仁轨的罪名,还升了刘仁轨的官,虽然依旧是个八品的小官,可总算是升官了。

相当于后世一个县公安局长,升到了县政法高官。

如今既然送到自己手里,李沐自然不能放过。

“来人,替他松开。”

县令吴刚轻声提醒道:“大王,这是钦犯。”

李道宗也提醒不可轻率。

刘仁轨感激地看着李沐道:“谢过大王,大王不必为难,罪臣确实犯了律法,这枷还是戴着吧。”

既然已经说出去了,李沐就不想再改口,坚持道:“无妨,若皇上怪罪,由本王一力承担。”

县令吴刚还在犹豫。

神机卫士兵从堂外进来,替刘仁轨打开了手枷。

“谢过大王。”刘仁轨躬身道。

“你的案子之后再说,先说说崔氏店铺灭门案。”

“遵命。”刘仁轨开始述说。

三天前的早晨,刘仁轨刚进县衙,就有人来报官,说是东大街的四海货栈出了命案。

刘仁轨当即带着几名捕役去了案发现场。

经过勘察,发现有七人是被人用刀砍死的,可还有五人却是死于弩箭之下。

这就有问题了。

如果死者都是用刀杀死的,在大唐,民间是允许持刀剑的,这样凶手的范围就广了。

可大唐禁止私人拥有弩箭,甚至连县一级官府衙门,都没有配备弩,而只是弓。

这样一来,调查的范围就迅速缩小。

凶手很可能来自军队,而且凶手绝非一个,应该是团伙做案。

陈仓只是个小县,本无驻扎军队,但因离岐州治所雍县近,岐州府的折冲府就驻扎在离陈仓边界不远处。

州的折冲府主官是折冲都尉,这可是四品的武官,根据州的大小,下辖千人至五千人不等。

刘仁轨便回衙带了二十名捕役,去了军府。

其实如果较真,按律法来说,刘仁轨此举显然是违规的,因为刘仁轨只是陈仓县县尉,管不到折冲府去,最多也只能持公文向上反应问题,再由岐州府派人前往折冲府询问。

只是刘仁轨太清楚这个折冲都尉了,他是个远近闻名的恶人。

此人叫鲁宁,依仗自己官阶高,时常对周边各县官员呼来喝去。

对百姓更是倍加欺凌,说他欺男霸女、为非乡里绝不为过。

所以,刘仁轨一旦有了怀疑对象,便直接带人找上门去。

不想,鲁宁得知刘仁轨的来意,不但不配合,还令麾下士兵将刘仁轨一行打出了军营。

刘仁轨据理力争,指责鲁宁纵兵行凶。

不想鲁宁此时不但不收敛,更声称要将刘仁轨捉拿问罪。

随后更是令麾下士兵殴打刘仁轨及带去的衙门捕役。

刘仁轨见势不妙,带着捕役狼狈逃回县衙。

左思右想之下,忍不下这口气。

早就听说鲁宁经常去勾栏,于是刘仁轨悄悄带着捕役去了雍县。

说来也巧,鲁宁殴打了刘仁轨一行,心中觉得解气,正在雍县的一处勾栏高乐,被刘仁轨撞了个正着。

于是,刘仁轨一行人将鲁宁围着,锤炼了一番,带回了县衙,关在了县衙牢里。

刘仁轨本是为了出气,也只想顺便询问鲁宁关于四海货栈的案情。

不想,鲁宁被刘仁轨偷袭,心中憋了一肚子的气,自然万分不服。

觉得自己一个堂堂四品武官,被一个八品县尉抓了,太丢份。

于是对刘仁轨破口大骂,这难听的程度恐怕是相当不堪入耳了,必须脑补一下。

第三百四十三章 刘仁轨的小算盘

ps:想了一晚上,还是照旧,都八十万字了,习惯突然改变,都不适应。呵呵。

反正刘仁轨是听不下去了,他下令手下捕役,杖责鲁宁二十下。

本来象鲁宁这种皮燥肉厚的武官,二十下杖击不至于抗不下。

可问题是,下手的捕役之前被鲁宁的士兵殴打,心中不爽,下手便没了分寸。

二十杖下去,把鲁宁打得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刘仁轨一看不好,便赶紧请医工前来诊治。

可惜,等医工来时,鲁宁早已死去了。

于是,陈仓县令只能将刘仁轨收押,报岐州府处置了。

岐州府听说死了一个折冲都尉,哪敢隐瞒,直接便奏上了朝廷。

刘仁轨陈述,条理清晰,不愧是搞刑侦的。

李沐听完,基本上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与李道宗交流了一下。

李沐问道:“刘仁轨,你现在还认为凶手来自岐州折冲府吗?”

刘仁轨坚定地回答道:“虽然没有证据,但卑职以为必是鲁宁纵兵行凶无疑。”

李沐明白刘仁轨可能心有直觉,但也不排除刘仁轨先入为主的观感,还有如果鲁宁真是纵兵行凶的凶手,那刘仁轨的罪行会降不止一等。

所以,李沐并未将刘仁轨的话在心上。

刘仁轨显然是个明白人,他感觉到眼前这个王爷能拯救他的性命和前程。

于是主动解释道:“大王容禀,卑职虽然没有证据,但任陈仓尉已经数年,陈仓县百姓民风纯朴,经年以来,从无发生过命案。这一点,吴县令可以作证。”

吴刚点点头,表示认可。

“而近几年发生的抢劫商贩、调戏民女、打架斗殴等案件,调查之后发现,皆出自折冲府,可县衙无权处置折冲府士兵,鲁宁又偏袒麾下将士,是以附近县衙皆敢怒不敢言,百姓们更是怨声载道。”

李沐听了说道:“你说的就算是真的,也成不了证据。刘仁轨,孤问你,四海货栈凶案如果真是鲁宁纵兵行凶,他的动机是什么?”

“这……卑职调查过,四海货栈柜上钱财被洗劫一空,想必是谋财害命吧。”

“可有调查过案发前柜上钱财有多少?”

“卑职调查过几名当日不在货栈而幸存下来的店员,四海货栈近几日降价售货,因此交易量聚增,柜上囤积钱财没有千贯,也有八百。”

“一千贯对于寻常百姓自然是个可望不可及的巨财,可对于一个四品折冲都尉来说,怕是还到不了纵兵杀人抢劫的地步吧?”

李沐的话令李道宗暗暗点头,他是刑部尚书,自然熟稔案情分析。

而刘仁轨此时也对面前这个少年王爷有了新的认识,再不敢有丝毫轻视之心。

刘仁轨也认为李沐说的没错,就算是换位思考,以自己只是个八品县尉,可一年的俸禄钱粮,折算合计下来,大概有个几十贯,这还不算平常本县大户、世族送的例银。

何况是一个掌握着折冲府的四品武官?

正常算下来,象鲁宁这种官衔,一年的进帐就算没有五百,至少三百贯是绝不会少的。

鲁宁会为了一千贯去图财害命,做下灭门惨案?

恐怕不太可能。

想到这,刘仁轨不敢再抱引李沐将破案视线指向鲁宁的幻想。

李沐对李道宗道:“我以为刘仁轨所说,有一条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凶器弩的出处。只要追查弩来自何处,此案不难破解。王叔以为如何?”

李道宗心中暗叹,此子城府太深。

其实很明白的一桩案子,路上时,二人就已经猜到了凶杀案背后的主谋十有八九与长孙无忌有关,就算不是长孙无忌亲自指使,也应该是长孙氏家族所为。

李沐本应该直接从四海货栈与何人结仇这个方向侦破。

可如何一来,在不知道陈仓官府是不是有同谋,或者有倾向于长孙无忌之人的情况下。

恐怕受到的阻力会很大,甚至会出现当地官府不配合的极端情况。

这样一来,朝廷就会撤回自己和李沐,换另外的人来侦办此案。

可如今李沐却舍近求远,以追查凶器为主攻方向。

这一来示敌以弱,因为凶案发生几天之后,如果连弩这个最根本的问题都没有解决好,那长孙无忌也就不是长孙无忌了。

这二来嘛,凶器弩还是一个重要的侦破方向,因为弩是管制物品,这次凶案,五人死于弩箭,这说明使用的弩数量绝不是一把,而是几把或者十把以上。

这样数目的弩,一旦动用就会留下痕迹,就算事后弥补,也总会有痕迹留下。

因为,长孙无忌毕竟不可能亲自前来扫尾,而别的人也毕竟不是长孙无忌。

李道宗应道:“为叔老了,这一路的折腾,身子骨有些吃不消,想在衙门中歇息一下,破案之事就烦劳殿下了。”

李沐笑了,李道宗的意思有二,一是不想掺和,二是不给自己阻力。

“那王叔在县衙休息,我去军府调查一下。”

“去吧。”

“吴县令。”

“下官在。”

“派人知会岐州府,请岐州府派人前往折冲军府,配合本王调查。”

“下官遵命。”

李道宗眼神一闪,低声在李沐耳边道:“岐州刺史张亮与那人关系非同一般,还是别知会岐州府了。”

李沐觉得也是,便对吴县令道:“孤突然记起来,折冲府不受当地州府管辖,吴县令也就勿须派人知会了。”

“是。”

李道宗道:“你此次还须小心谨慎。”

“谢王叔提醒,我理会得。”李沐转身下令道:“集合神机卫,前往军府。刘仁轨,随孤一同前往。”

“是。”

这时边上一个蓄着一撮山羊胡子的半百老头躬身道:“殿下,刘仁轨是犯官,如今羁押待审,殿下将其带离县衙,恐怕不妥吧?”

这话没错,依制,刘仁轨罪名确凿,李沐虽贵为嗣王,但无权插手地方政务,就算有皇命在身,也只要在县衙内提审刘仁轨,而不得带离县衙。

可李沐本就没有按制办案的自觉,加上刘仁轨身负罪名,要想办法为其脱罪,只能将他带上,然后找个借口,为刘仁轨提供戴罪立功的机会。

第三百四十四章 刀兵相见

“汝是何人?”

吴刚连忙介绍道:“回殿下话,此人是本县县丞陈彬。”

李沐没有理会陈彬,而是对吴刚道:“吴县令也想阻拦本王吗?”

“臣不敢。”

“如此最好!”

说完,李沐向李道宗打了声招呼,昂首而出。

出了衙门,感到脱困有望的刘仁轨策马走近李沐。

“殿下,卑职有话禀告。”被李沐亲卫阻挡的刘仁轨请求道。

“让他过来。”

“正则有何事?”

“折冲府有府兵二千人,殿下只带了百来人去,恐怕办不成事啊。”

“怎么,他们难道还敢谋反不成?”

“不,不。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是说,殿下可能进不了军营。”

“此话何意?”

“折冲府军营坐落在雍县、陈仓之间,不受各县管辖,甚至不受州府制约。虽说鲁宁已死,可鲁宁任折冲都尉多年,军中勾连之人必多,既然已经知道弩箭出自军中,如果殿下贸然前往调查,恐怕……。”

“那你有何对策?”

“若殿下不嫌弃,卑职手下捕役中有些肝胆相照之人,可带上同往,万一有个好歹,也可添为助力。”

李沐一笑,虽然看不上那班捕役,但带上正可为刘仁轨带罪立功做个见证。

“也好,你去办吧。”

一会儿,刘仁轨带着十数个捕役回来了。

李沐没有理会,便下令道:“刘仁轨,前面带路。”

“喏。”

岐州府是个中下州。

有府兵二千人,此时因折冲都尉鲁宁被刘仁轨打死,整个军营已经戒严。

李沐一行人来到军营前数里地,就有斥候上前来询问。

得知是李沐身份后,便迅速回营报信了。

等李沐来到军营时,已经有二个军官率一群士兵迎候在外了。

“敢问可是嗣王殿下当面?”

“正是。”

“卑职左果毅都尉齐盛参见殿下。”

“卑职右果毅都尉王建安参见殿下。”

“免礼。孤奉皇命前来调查折冲都尉鲁宁被杀一案,还望两位都尉予以配合。”

“卑职等必尽心竭力。”

见两个果毅都尉很配合,李沐心里是惊讶的。

如果真是鲁宁纵兵杀害四海货栈十二人,那这二人应该很不配合才对。

毕竟,鲁宁虽是正职,可要是两个副职不配合,他要调动士兵是很难不被发现的。

也就是说,只要鲁宁是主谋,那这两个副职肯定是知情人和合谋人。

“那就请二位前面带路,孤要进军营调查。”

“殿下请。”

李沐随二人刚跨过辕门,就听见身后响起争吵声。

李沐回头一看,府兵竟阻拦刘仁轨和自己带来的神机卫入营。

“二位都尉,这是何意?”

“殿下息怒,卑职等也是无奈,鲁都尉惨死在刘仁轨之手,营中将士无不恨之如骨,卑职怕出事,只能将他拦下。”

这个解释很合理,李沐点点头道:“也是,那就让刘仁轨留下营外等候。”

“殿下英明。”

可阻拦的府兵依旧不让路。

“这又是何意?”李沐的脸色沉了下来。

李沐已经预感到了,今日这辕门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也正因为如此,李沐就必须要进去。

拦得这么紧,想必里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东西。

“殿下勿怪,鲁都尉死后,兵部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军营。当然,殿下身份尊贵,卑职等可以陪殿下入营,可这些士兵就……,还请殿下体谅。”

“本王奉皇命前来调查,你敢阻拦?”李沐心平气和地问道,让他一个人进去?进到里面直接控制起来甚至杀了,到时他们就算将黑的说成白的,还能如何?

李沐自然不会那么傻。

“卑职不敢。请殿下出示圣旨,或者是兵部勘合,卑职便能让他们进营。否则恕卑职不敢从命。”

“孤奉皇命查案,难道你们没有收到兵部行文?”

“没有。”

“尚书省也没有行文岐州府?”

“这……卑职不知。”

这应该不是假话,这个时候说谎否认那是要被追责的。

兵部,呵呵,候君集。

李沐笑了,看来今天这二人是不会妥协了,能面对奉旨而来的王爷不妥协的,这恰恰说明了这二人背后有人撑腰。

“既然如此,那孤便先派人回京取皇上旨意吧。”

“殿下好走。”二人躬身道。

这下,李沐也试探出了这二人的底线。

如果他们受命是要对自己不利。

那就不会阻拦自己进军营,更不会阻拦神机卫进军营。

反而会恭恭敬敬地将自己和神机卫迎进军营,然后突然发动。

以二千对一百,以有备对无备。

加上在他们的地盘,应该可以稳操胜券的。

而他们既然阻拦了,就说明他们没有反意,至少是没有做好杀官谋反准备。

也说明他们的目标不是加害自己,而是阻拦自己入营。

那么,自己就不应该给他们做准备的时间。

李沐笑嘻嘻地往回走。

心里却在后悔,将常绿云留在了京城,这时候要是她在,直接制住两个都尉,那这二千府兵就任由自己搓揉了,还用不着大动干戈。

走到神机卫阵前,李沐突然大喝一声“戒备。”

神机卫阵中突然涌出二十名持盾骑兵,在李沐背后竖起盾墙,“嗬!”。

交替掩护着李沐向阵中后退。

李沐走入阵中,翻身上马。

“本王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弃械投降,否则本王以抗旨、谋逆罪剿灭你们。”

伴随着李沐的警告声,一百骑兵方阵缓缓后退。

看到这一幕,两个果毅都尉惊悚失色。

他们行伍多年,自然明白神机卫骑兵后退是什么意思。

这是给骑兵冲锋加速腾出足够的距离啊。

相对于目瞪口呆的王建安,齐盛回神的速度快了许多。

齐盛嘶声大喝道:“退入辕门,关门。”

这时王建安才反应过来,带着辕门外的府兵逃入门内。

用一根根臂粗的木头制成的辕门被迅速关上。

齐盛冲着已经退到一里外的神机卫方向大喊道:“殿下,我等并无抗旨的意思,你这是诬陷,我等要上疏朝廷,弹劾你。”

第三百四十五章 被欺负惨了的张亮

王建安这时已经传令营中府兵前来布防,密密麻麻地府兵涌向辕门口。

“营中将士,本王奉陛下旨意,调查鲁宁被杀一案,左、右果毅都尉抗旨阻挠,论罪当诛。尔等若甘心附逆,身死不说,必牵连家人。不过本王上体天心,不愿多造杀虐,给你们一柱香的功夫,尔等弃械投降,可免一死。”

有神机卫士兵闻声下马,在阵前点燃一柱香,插在地上开始计时。

只要是在场的府兵,几乎都差点被李沐的话逗笑。

在他们看来,李沐区区一百人,敢在二千府兵面前张狂,确实是可笑。

就算是骑兵,二十倍的人员差距,加上有辕门、栅栏为依靠,无论如何,一百骑兵也无法击破军营。

但听到谋反二字,府兵心里确实担心,一时间,都东张西望、交头接耳起来。

齐盛见状不妙,既然已经撕破脸了,就没有什么可顾忌了,他大声喝道:“休听贼子胡言乱语,此贼冒充钦差,却身无圣旨,分明意欲图谋不规,我等当捉拿此獠,为朝廷除贼。众将士,听某令,备战。”

王建安开始布阵:“刀盾兵在前,长枪兵在后,弓弩手护住两翼……,退后一步者,斩!”

原本在混乱迹象的府兵开始平静下来。

他们心中虽有疑惑,但与一个素昧平生、不知真假的王爷来说,二个朝夕相处的都尉,更能让他们信任。

大战。

一触即发。

线香渐渐燃尽,一缕轻风吹过,线香上的香灰掉落。

最后一点火光熄灭。

李沐举起右手,往军营方向一指,“攻。”

轻骑兵策动胯下的战马,“得、得……”杂乱的蹄声开始响起,渐渐变得整齐。

形成的回声震荡起来。

这表明,骑兵已经完成了战前人与马、人与人之间的协调。

可以突击了。

“殿下且慢。”

“殿下且慢。”

数十个声音从远处传来,李沐抽了抽嘴角,转头望去。

远处一行数十骑正向着自己方向而来。

“戒备。”

两小队骑兵闻声从两侧驰出,向来者包抄过去。

来者迅速靠近,在神机卫阵前一里地停了下来。

“臣岐州刺史张亮求见嗣王殿下。”

李沐策动胯下的战马,上前几步,道:“原来是鄅国公,不知此来所为何事?”

张亮见李沐露面,也策马上前,“臣听闻殿下带兵前往折冲府,怕起什么误会,便急急赶来了。”

“鄅国公的消息很灵通啊,孤前脚刚到军府,张公后脚就跟来了。”

张亮不理会李沐话中的讥讽之意,“看这阵势,殿下难道真要对折冲府动武吗?”

“难道不该吗?鄅国公想必应该知道,孤是奉皇命前来调查命案,正好,就由鄅国公向对面解释一下吧。”

“这……还请殿下恕罪,臣不知兵部是否行文折冲府,但臣的岐州府确实没有接到尚书省行文,要不这样,请殿下先到岐州府歇息一天,臣派人立即前往京城,查询行文为何迟迟不至。殿下意下如何?”

“鄅国公打得好算盘,来往京城两日之间,足够让折冲府销毁和伪造一切证据了。本王现在就要进军营搜查。”李沐并没有给张亮好颜色。

张亮的脸也沉下来了,他也是十数年的军伍出身,“殿下没有陛下旨意,而折冲府也没有接到兵部行文,殿下若要一意孤行,臣只好与折冲府一起,将殿下暂留岐州,等陛下降旨,再行定夺了。”

这是威胁,赤果果的威胁。

其实从军事角度来说,李沐现在的处境确实危险。

张亮带来的骑兵虽然不多,也就三、四十骑,可如果与折冲府前后夹击,对付李沐区区百骑,确实稳操胜券。

关键是,事后张亮可以将冲突的责任推给李沐,是李沐一意孤行,引发的冲突。

因为,只有胜利者才能掌握证据,而失败者只有接受胜利者的证据。

当然,前提是张亮能够获得这场胜利。

“鄅国公这是要与本王撕破脸了?”

“殿下恕罪,臣只是自保。”

“那就让战刀说话吧。”

话到此次,已经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李沐与张亮拨转马头,各自退回本阵。

张亮虽说是立意要阻挡李沐进军营,可李沐毕竟是朝廷嗣王,心中总存有一丝忌惮。

这丝忌惮,让张亮没有抢在第一时间下达进攻的命令。

而最主要的是,张亮不认为李沐处于劣势之下,还会主动进攻。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句话不管放在什么时候,都是正确的。

李沐心里没有障碍,很明显张亮与折冲府勾结,更古怪的是尚书省、兵部早该到达的行文迟迟未到,这说明尚书省、兵部主官已经与长孙无忌勾连,故意压下了行文。

如果自己今天进不了军营,那么一切证据就会消失,自己之后能看到的,就是他们想让自己看到的证据。

李沐在回到本阵的第一时间,抬起手,指着张亮的数十骑兵下令,“攻!”

一里之地,一百骑兵,三个方向,以有备对无备。

一个回合,战马交错。

张亮的数十骑就已经被全部扫落马下。

而张亮正处于三个神机卫骑兵的包围之下,他确是个骁将,左冲右突,一时间还真奈何他不得。

可张亮逃是逃不了了。

收拾了张亮带来的骑兵之后,其余神机卫骑兵已经向张亮包圆。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快到二里之外戒备的折冲府两个都尉都没回过神来,战斗就结束了。

其实就算这时候,两个都尉率兵出击,也来不及。

因为二千府兵没有骑兵,全是步兵。

除非张亮的骑兵能在第一时间顶住神机卫的进攻,打成胶着状,那么折冲府兵才有时间和机会包围神机卫。

当然,现在说这一切迟了,张亮连后悔的时间都没有。

“鄅国公,束手就擒吧。否则本王下令放箭了。”

张亮心中冒出各种国骂,可手中的横刀却无法慢下来。

这要是一慢下来,恐怕就要血溅当场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鄅国公,如果本王现在杀了你,然后带着你的人头,回京城向陛下上奏,鄅国公与折冲府一同谋反,你说陛下会相信孤呢,还是相信你的人头呢?”

“啊……。”张亮一声惨呼,被李沐的话说得一分神,背上就被划了一道口子。

“哎……。”李沐叹息道,“如果按谋反罪论,鄅国公家中妻儿怕是不免被株连,到时不知道是流放呢,还是一同被诛杀呢?”

“呛啷”一声,张亮扔下手中横刀,怒视着李沐道:“要打要杀,给某一个痛快的,某只求殿下不要牵连某家人。”

李沐挥挥手,士兵们上前将张亮拉拽下马,按在地上,绑了起来。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说说吧,这军营中究竟有什么让你们如何忌惮的东西?”

张亮怒哼一声,“李沐,某乃国公,就算有罪,也须有陛下亲自处置,你勿须多言,将某押往京城便是。”

“想得美。”李沐讥讽道,“你以为入了京城,就有人保你?告诉你,待我今日攻破军营,搜查到什么违禁之物,京城的那些个人,说不定个个想杀你灭口呢。”

张亮将头一扭,不再理会李沐。

“刘仁轨。”

“卑职在。”

“带你的手下去一边看住张亮和他的手下。”

“喏。”

“目标军营辕门,凡有抵抗者,斩。”

李沐的命令一下,一百神机卫骑兵中驰出两队,各二十人,从左右冲向辕门。

张亮突然嘶声喊道,“李沐,你会后悔的。”

可他的嘴巴立时被刘仁轨塞上。

对于刘仁轨来说,只有李沐进了军营搜查,自己才可能有戴罪立功的可能。

否则,李沐袭击张亮就是一大罪,自己与李沐在一起,不但脱不了罪,反而罪上加罪。

就这么一回功夫,神机卫两路骑兵已经冲至辕门前。

齐盛和王建安并不担心,以他们的作战经验来看,神机卫两路骑兵的进攻,无疑是以卵击石。

如果在军营外,一百骑兵击溃二千府兵还有可能,可现在,二千府兵据军营而守,盾、枪兵配合,弓弩手压阵,李沐的骑兵占不了便宜。

更何况李沐只派了四十骑兵出击。

“射。”齐盛大喊道。

“嗡嗡”、“咻咻”弓弩手开始射击。

由于骑兵的马速快,距离军营很近,弓箭手也已经改成平射。

神机卫的两路骑兵的手里突然亮出一个钢盾,“叮叮当当”声响起,如雨的箭矢射中钢盾。

偶尔射中马匹的箭矢,却因马匹身上的锁鳞片,滑落了。

这一幕让齐盛和王建安开始不安。

齐盛连连怒吼道:“射,快射。”

王建安抽出佩刀,下令身边府兵竖起长枪,迎击骑兵的第一波跨越。

可古怪的事情发生了,神机卫骑兵抵近到辕门的一瞬间,竟拨转马头,划出一个圆弧。

左右两队骑兵在辕门处交汇,然后平行而去。

齐盛、王建安相视一眼,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战法?

再看向战场。

两队骑兵已经重叠横行在军营前,这时,从骑兵阵中抛出数十团黑呼呼的东西。

齐盛、王建安抬头眼睁睁地看着数十团黑呼呼的东西往自己的头上落下,竟毫无躲避的心思。

“轰、轰、轰……”剧烈的爆炸声之后,整个门前已经被浓烟灰尘笼罩。

张亮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情景,他无法理解这一切。

两队骑兵投掷之后,划出一个漂亮的圆弧返回本阵,与本阵的骑兵组成一个锥形阵,马蹄声急促地响起。

突击开始了。

当骑兵冲锋到军营前面时,曾经被府兵当作依靠的门已经支离破碎,门后的府兵不是被炸死,就是如魔怔般地傻站着。

当神机卫骑兵冲过烟尘,出现在他们视野中时。

可想而知道,一场亡命鼠窜开始了。

可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

没多久,被军营栅栏阻挡府兵们,只能屈服于骑兵的马蹄下,投降了。

好在神机卫并没有屠杀的意思,如草原上牧羊一般,凭着手上的横刀,将府兵切割成十来块。

如此大局已定,神机卫迅速接管了军营。

李沐走到张亮面前,道:“鄅国公,与本王一起入营吧。孤要看看,究竟营中藏了什么能令国公如何急迫地赶来阻拦本王入营。”

张亮“呜呜”地咆哮着。

李沐向刘仁轨道:“正则,带上俘虏入营。”

刘仁轨同样也被面前的一幕惊呆,但他的心中泛起的是惊喜。

在这一瞬间,刘仁轨做出了决定,投效在李沐麾下,成就一番功业。

有这样的一支强军做后盾,自己的后半生就有功成名就的一天。

此时听李沐下令,便恭声应道:“臣遵命。”

神机卫正在清扫战场。

死的人并不多,也就十多人,伤得不少,有四、五十人。

王建安被当场炸死,齐盛运气好,爆炸的气浪将一个士兵推倒在他身上,除了被烟熏黑,他身上竟无一点伤痕。

只是一时间还在惊愕中。

李沐本想下令全营搜查。

却被刘仁轨劝阻,他的意见是,军营范围太大,李沐带来的神机卫人数太少,不足以细致地搜查,他建议李沐以审讯为突破口。

他向李沐主动请缨,揽下了盘查、审问府兵的任务。

审讯是刘仁轨的本行,李沐便应允了下来,除了刘仁轨自己带来的十余捕役,李沐还拨了二十神机卫交于刘仁轨。

李沐人手不足,但不想求助于陈仓县府,因为无法保证其中没有内应。

剩余的神机卫一部分被派往营中,看守府兵。

另一部分去控制辕门和军营巡逻。

二千府兵的盘查、审问不是一个轻松的差事。

可让李沐意外的是,到傍晚时,刘仁轨便兴匆匆地跑来复命了。

“殿下,臣已经审出,被劫掠钱财的存放处。并且臣还查出了一件惊天大案。”刘仁轨兴奋地言词有些结巴。

“惊天大案?”李沐心中一动,这符合之前的判断。

本来嘛,区区一个折冲府,能不顾抗旨的罪名阻拦自己带兵入营,还能让一个州刺史、当朝国公亲自前来说项,这便是明显破绽。

第三百四十七章 实则虚之

如果没有惊天大案,反而说不过去了。

“是。臣审讯得知,军营仓库中囤积了大量的铠甲和军器。所以,特来请殿下亲自前往点验。”

李沐听了倒有些失望,折冲府二千府兵,库中囤积些军械不算什么大罪。

不过聊胜于无,去看看也无妨。

“前面带路。”

“喏。”

可等李沐看见这批军械时,就再也不认为不是大罪了。

刘仁轨说的“大量”,还真他娘的是大量。

整整十二座连帐,里面堆满了铠甲和横刀、弓弩。

更让李沐惊悚的是,这些军械竟出自李家庄,因为每件军器上都有李家庄明显的编号。

这是李沐特意规定的措施,以有别于唐军之前的军器。

可李沐想不通啊,这批军器怎么会出现在这?

李家庄的军器控制的很严,除了换装禁军之外,府兵是不可能装备的,就算从非正规渠道流出,也不可能由如此大的量。

而事实上,因为产量的限制,京城南北衙二十四万禁军,也才换装了二分之一左右。

这还是因为要与新罗交易军械,李沐将庄中库存军械移交朝廷武器监,否则恐怕连北衙禁军也没有完成换装。

可眼前这十二座连帐中,至少有上万套军械,足以装备一卫禁军。

这绝不是一个折冲府有能耐办到的事。

怪不得鄅国公张亮会急急忙忙亲自赶来。

“正则,可有审问出这批军械的来处?”

“正在审问,臣估计,军械的来处齐盛和其麾下士兵未必知情,可能知情的鲁宁已经死了。”

李沐点点头道:“还有一人肯定知情,只是未必能审问得出来。”

刘仁轨,随即会意道:“殿下说得可是鄅国公?”

“正是。”

“臣去审,一定能审出来。”

李沐笑道:“正则此次立下大功,单就以这批军械,足以抵去你误杀鲁宁的罪责。孤回京之后,会替正则向朝廷请赏。”

刘仁轨躬身道:“殿下大恩,臣没齿难忘。不过臣有一请求,恳请殿下恩准。”

“但说无妨。”

“臣愿入神机卫,为殿下效力。”

李沐沉吟了道:“孤允了,办好今日之事,孤补你一个神机卫校尉之职。”

刘仁轨闻言大喜,他已经在县尉这个位置蹉跎了五年,根本得不到任何升迁的机会。

而校尉是从六品,更是他一个八品县尉可望而不可及的官阶。

刘仁轨单膝下跪道:“臣此生唯殿下马首是瞻。”

李沐上前搀扶起刘仁轨道:“去吧,好好办事。”

刘仁轨离去,李沐陷入了深思。

这批军械的来历太过离奇。

凭一个鲁宁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就算加上长孙无忌、张亮也做不到。

这牵扯了几乎半个朝廷官员。

从李家庄开始,经武器监点收入库,经兵部核实,报皇帝御批,再经中书省核实,然后分批拨付给各卫禁军。

这其中有多少官员经手此事?

甚至很可能连房玄龄都牵扯在内。

这结果是李沐不敢想的,房玄龄真与长孙无忌联手对付自己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说明李世民很可能知道此事,因为房玄龄已经渐渐从政务一线退至幕后,他的态度基本上都是李世民的态度。

这很可能是个阴谋。

可李沐想不通这个阴谋的目的是什么?

军械流失在外,与自己无关,再怎么牵连也牵连不上自己啊。

难道……是真有人意图谋反?

可又不对,李世民怎么会自己反自己?

如果李世民不知情,房玄龄就不会参与其中,可房玄龄没有参与,这批军械是如何通过中书省核实流出的?

想到此,李沐的后背开始渗出汗来。

“来人。”

“属下在。”

“速传令回庄,令苏定方全庄戒备,令李沂率重骑营、李师率轻骑兵即刻来此与我会合。”

“喏。”

李沐不敢将这里的一切上奏朝廷,在没有判断出李世民是否是此事幕后之人的情况下,上报朝廷等于是自杀。

调派李师率轻骑营前来,是李沐此时唯一能想到的自保手段。

如今唯一的突破口,是撬开张亮的嘴巴,他是贵为国公,就算不是掌舵者,至少也是个知情人。

可让李沐预料不到的是,刘仁轨脸色苍白地跑来禀报。

“殿下,臣该死,张亮跑了。”

“什么?”李沐惊悚道,“张亮不是由你看守吗?”

刘仁轨道:“因人手不足,臣将捕役调去审问府兵,留下四人看守,可刚刚臣去提审张亮,却发现两名捕役死了,其中一人的衣服被剥去,张亮与其余二人不知去向……臣该死,请殿下治罪。”

“传令封闭营门,搜查军营。”

“殿下,怕是迟了……臣已经去营门处问过了,营门值守士兵道,曾有三个捕役说是奉臣之令,回县衙办差……。”

“可有骑马?走了多久?”

“有马,走了大约大个时辰。”

半个时辰,这就是说追都不可能追上了。

“你……。”

“臣知罪。”刘仁轨跪在李沐面前。

李沐沉默起来,这事刘仁轨有错,因为是刘仁轨带来的捕役中有张亮的内应,或许不是张亮的内应,而是背后黑手的内应。

可完全怪刘仁轨也没道理,自己也大意了,本应该将张亮置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的。

“起来吧,这事怪不得你。如今张亮逃逸,按时间应该逃回岐州府,要想抓捕已经是不可能了。”

“是臣失职。”

“罢了。只是这样一来,孤擅自攻下折冲府的事,怕是瞒不了多少时间了,朝廷得知,肯定会传令孤回京述职。你的时间不多了,在孤离开军营之前,两件事必须审问清楚,一是陈仓四海货栈凶案的参与者,记住要活口,被劫掠钱财的下落。二是这批军械何时由何人运到军营,经手人是谁。”

“臣这就去,绝不敢再辜负殿下。”

“去吧。”

……。

正如李沐所预料的,张亮脱逃之后,一路往岐州府而去。

到了岐州府之后的第一件事,放飞了一只信鸽。

张亮是个久经沙场的战将,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一套玩得挺溜。

他怕李沐派骑兵追击,也怕李沐将折冲府之事上报朝廷,所以没敢向京城而去。

而是先北上陇州,然后转道长安。

……。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一不做二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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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府的后院。

长孙冲接到信鸽的第一时间,就将信管送至了长孙无忌的书房。

看到飞鸽传书,长孙无忌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

从得知李沐主动请缨,前往岐州查案的那一刻,长孙无忌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无力阻拦。

如今果然,才两天的功夫,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父亲,这可怎么办?”温文尔雅的长孙冲眼中,流露的惊恐已经无法掩盖,他是除长孙无忌之外,长孙府中唯一知情人。

“慌什么?”长孙无忌厉喝道,“只要张亮逃脱,没有口供,就算李沐能查获军器,也无法牵扯到老夫头上。”

长孙冲道:“可这么大一批军器,若是陛下得知,必会追查到底,到时张亮恐怕也抗不住……。”

长孙无忌阴狠地说道:“那就让张亮从这世间消失。”

“父亲,张亮可是国公啊。”

“那又如何?”长孙无忌冷笑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他何用?如今他从陇州转道长安,须途经邠州。传令下去,令邠州折冲都尉派人在新平刺杀张亮。”

“父亲,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冲儿啊,事关家族生死存亡,不能心软,没有了张亮的口供,李沐就没有证据。快去吧,为父还要去见太子和潞国公候君集。”

“是。”

……。

长孙无忌先去的是候君集的潞国公府。

候君集见长孙无忌来访,便知道有大事发生。

便了屏退左右。

“司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潞国公,怕是要出大事了。”

“司空此话何意?”

“之前国公作了手脚的那批军器,今日被李沐查获了。”

“什么?”候君集大惊,“司空不是说接收之后,会立即调往延州交于常何吗?”

“哎……。”长孙无忌长叹道,“本该如此,可谁料李沐会主动请缨前往查案,老夫更想不到他嚣张到竟敢攻击岐州折冲府。”

“李沐攻击折冲府,他疯了?”候君集惊愕不已。

“此子行为岂能以常理度之?”

候君集也认同长孙无忌所说,自己堂堂国公,率二万禁军前往李家庄,李沐不也是说打就打,自己还被李沐一举擒获了吗?

这种咄咄怪事,恐怕整个大唐再也找不出第二人来。

“不对,李沐只是前往陈仓查案,无故攻打岐州折冲府,所为何事?”

长孙无忌道:“还不是为了鲁宁被杀和陈仓四海货栈之事。”

候君集埋怨道:“司空本不该在这个节骨点上,派鲁宁劫杀崔氏的四海客栈,等大局已定,这些世家还不如软柿子,任由司空拿捏?”

长孙无忌喟叹道:“老夫也是被逼无奈,崔尚勾连李沐,对长孙氏步步紧逼。”

“那现在如何应对?”

长孙无忌脸色狰狞道:“一不做二不休。”

“你是说……?”

“正是。”

“这……。”候君集犹豫起来,“某为司空筹备军器,并无谋反之意。”

长孙无忌厉声道:“老夫又岂有谋反之意,这不是被逼无奈了吗?到了这一步,有没有谋反之意已经不重要,如果这批军器被皇上知晓,你我皆是谋反之罪。”

候君集还是犹豫,“可京城之中,某只是掌握一卫兵马,攻打禁苑,怕是以卵击石吧?”

长孙无忌眼神幽深起来,“如果加上吴国公、宿国公、褒国公三卫兵马呢?”

候君集惊悚道:“怎么可能?程知节、尉迟恭、段志玄岂会行此大逆之事?”

“这你不必管,老夫自由办法令他们就范。”

候君集沉默不语。

长孙无忌见状厉声道:“潞国公在李家庄被俘之后的话,陛下早已记在心里,之后,陛下令你当廷刺杀李沐,你又阳奉阴违,如今军器之事败露,潞国公还以为能继续安乐下去吗?”

候君集浑身一震,抬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此事可为。不过,如果事成,今上如何安置,司空又打算拥立何人?”

长孙无忌眼神一闪,吐出二字,“齐王。”

候君集一惊,“那太子如何安置?”

“废为亲王。”

候君集一咬牙,道:“罢了,某听从司空布置便是。”

“如此就请潞国公暗中整束兵马。”

二人开始窃窃私语,商议起具体事宜来。

……。

离开潞国公府,长孙无忌又分别去了吴国公、宿国公、褒国公府。

之后,长孙无忌又转道许国公高士廉府。

“拜见舅父。”

“辅机啊,今日来,所为何事?”

长孙无忌突然痛哭道:“甥儿大难临头,还请舅父看在亡母的份上,救甥儿一命。”

高士廉大惊失色,问道:“此话从何而来?辅机是国舅,又是当朝司空,为陛下宠信,谁有这个能耐与你不利?”

“正是陛下。”

“什么?”高士廉惊得胡须乱颤,“究竟所为何事,细细说来。”

长孙无忌将军器一事向高士廉讲述了一遍,却隐去了与几个国公密谋之事。

高士廉闻言大怒,指着长孙无忌骂道:“陛下对长孙氏如此隆恩,你不思报效,却密谋造反,如今事发,不去向陛下自首,却厚颜来求老夫?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啊。长孙无忌,老夫没你这个外甥。一会儿,你与老夫进宫,向陛下自首。”

长孙无忌大哭道:“舅父且听我把话说完。”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孩儿岂会谋反?只是被李沐所迫,孩儿无奈之举罢了。”

“那你募集如此大量军器,所图何事?”

“舅父难道不知,如今李沐与五生世家勾连,长孙氏危在旦夕,孩儿并无反意,只是想除掉李沐。”

“李沐就算有不对之处,你理应向陛下进言弹劾,由陛下替你做主。岂能擅自筹措军器,谋杀嗣王?”高士廉见长孙无忌不象是说谎,加上对长孙氏店铺的困境也略有耳闻,便渐渐信了长孙无忌的哭诉。

长孙无忌哭得更加凄惨,“孩儿也是没有办法,李沐执掌神机卫,又得皇上宠信,岂是弹劾能将其扳倒的?可怜长孙氏百年基业,如今就要落得家道中落的困境,孩儿只能出此下策,可不想,竟被李沐坏了大事。”

第三百四十九章 李沐包围网

“舅父啊,你如果不帮孩儿,孩儿自然不敢强求,辞别舅父之后,孩儿便入宫向皇上自首,只是恳请舅父在孩儿死后,照顾冲儿他们。”

长孙无忌一边哭诉,一边磕头,样子凄惨无比。

哪还有平常时,当朝司空的威严模样?

高士廉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的外甥,心中终究是软了,他叹了口气道:“起来吧,别跪着了。你说说,要老夫如何帮你?”

长孙无忌一听,抬起头来,睁着婆娑的泪眼道:“不敢求舅父行不义之事,只求舅父明日上朝,劝谏皇上赴洛阳宫避暑。如此,孩儿可将诸事安排妥当。”

高士廉听明白了,长孙无忌是想让皇帝离开长安,如此,以长孙无忌的能耐,大半个长安就在他的控制之下了,李沐怕是难逃劫难了。

高士廉虽然心中不忍,可李沐与自己的亲外甥比起来,高士廉只能选择帮外甥。

“你确实没有反意?”高士廉终究是不放心,又追问了一遍。

长孙无忌发誓道:“孩儿岂敢哄骗舅父,不说陛下待孩儿恩重如山,皇后又是孩儿的亲妹妹。就说陛下离开长安前往洛阳宫,可京中还有太子监国。没有太子的令谕,如何调动得了北衙禁军?”

高士廉想想也是,于是放下心来,点头道:“好吧,老夫就帮你最后一次。不过能不杀李沐最好,就算逼不得已,也不要连累李家庄。”

高士廉其实心中清楚,以长孙无忌的心性,自己这话算是白说了。

可不说,高士廉心中总觉得内疚和不安。

长孙无忌见高士廉应承下来,大喜道:“舅父放心,孩儿只想保全家族,并无别意。”

高士廉挥挥手道:“去吧。”

……。

长孙无忌抹干眼泪,离开许国公府,天色已经黑。

他从侧门悄悄地进了东宫。

李承乾此时正与“美姿容,善歌舞”的男宠称心高乐。

被长孙无忌打扰,心中郁闷。

屏退左右之后,李承乾怨郁道:“舅舅有事难道就不能白天来吗?”

“殿下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如此胡为?”

李承乾一惊,问道:“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殿下,那批准备调往延州的军器,被李沐查获了。”

“什么?”李承乾吓得扑通瘫倒在地上,“舅舅救我,这要是被父皇知晓,我命不保矣。”

长孙无忌看着这个外秀内干的外甥,气不打一此来,志大才疏啊。

“殿下莫慌,此事还没到不可挽救的地步。”

李承乾一听,精神立时振作起来,他上前一把拽着长孙无忌的手道:“舅舅有何良策,快快讲来。”

“臣已派人前往刺杀张亮,只要没了张亮的口供,就算皇上知晓此事,也查不出来。”

“呼……。”李承乾长吁一口气,只要没事就好,“好,好,舅舅处置的好,这张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该死。”

“不过……。”

李承乾心中“格噔”一下,忙问道:“舅舅有话就说。”

“李沐知道得太多了,就算没有证据,可此事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也定会对殿下起疑心,如此殿下之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加上魏王受宠,说不定皇上还会有废立之意。”

李承乾面露惊惧,急声道:“舅舅救我,我都听舅舅的。”

长孙无忌拍拍李承乾的肩膀道:“化解此事其实也不难,只要除去李沐便是。”

李承乾听了,犹豫不决道:“可李沐如今是嗣王,谋杀嗣王,这罪也不小啊。”

长孙无忌恼怒道:“时至今日,殿下还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李承乾被长孙无忌一激,应道:“那就听舅舅安排。”

长孙无忌于是与李承乾密议起来。

……。

五月底的天气已经很炎热。

身后的宫女不轻不重的挥扇,也无法驱除李世民心中的燥热。

此时夜已深。

李世民面前摆着几道密奏。

李家庄神机卫擅自向岐州方向调动。这混小子想做什么?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调动禁军出京?朕不追究你擅自募兵,你却得寸进尺,难道真以为朕处置不了你?

长孙无忌连连造访潞国公、吴国公、宿国公、褒国公府。

之后,又夜入东宫。辅机啊,你究竟要做什么?要背叛朕吗?

南衙右卫异动。候君集啊,朕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左、右领军卫、左武卫异动。敬德、义贞、志玄,你们跟随朕征战天下,难道也要从贼不成?

李世民的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一闪一闪。

袁仁国已经缩至烛火映照不到的阴暗中,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今日的气氛太诡异了,皇帝看到这么多的密奏,竟没有一丝怒意。

这要是换作平常日子,单就其中任何一份密奏,都足以让皇帝雷霆震怒了。

李世民突然吐气,自言自语道:“既然如此,朕就给你们这个机会,朕让你们一个个露出背后的嘴脸。”

……。

次日一早,大朝。

太子李承乾进谏,如今天下承平,百姓安乐,洛阳宫修缮完成,皇后凤体需要调养,请皇帝巡幸洛阳宫。

高士廉、尉迟恭、程咬金、段志玄等十一位国公附议。

长孙无忌率十六名侍御史附议。

文武百官一同附议。

李世民遂降旨,次日前往洛阳宫巡幸,太子李承乾留守长安。

而岐州府发生的剧变,被有意地隐瞒起来。

整个朝堂显得是如此的详和、君臣相得。

一场好戏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大幕渐渐拉开。

这个时候,在岐州折冲军营审讯的刘仁轨,已经审出了四海货栈凶案的参与人。

果然如他所料,此案是鲁宁指使,由一个校尉率十六名府兵所为。

劫掠的钱财因被十八人分脏,故没有在库房搜索到。

而巧合的是,十天前,这批军器运送进军营,也是这个校尉率三百府兵接收。

据供认,出自鲁宁授意。

可鲁宁已死,开不了口了,一切的线索似乎到此都断了。

唯一可能知道线索的张亮,已经逃脱,不知下落。

第三百五十章 剑履上殿?

次日,一筹莫展的李沐,等到了奉令而来的李沂、李师。

二人从李沐嘴里得知军营发生的事情,都陷入了沉思。

好一会,李师道:“我认为军器之事,皇上应该不会知情。”

“为何?”

“其一,皇上若要调动军器,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其二,殿下是主动请缨前来查办鲁宁被杀案和陈仓四海货栈灭门案,查到这批军械是意外。所以,我以为皇上有意加害殿下的猜想不成立。”

李沐昨日只是一时情急,胡思乱想。

经过一夜之后,也想明白李世民不可能指使此事,除非他有占卜未来的能力。

“可我想不明白,这批军械的流出,是如何被中书省核实的?”

李师想了想道:“我想恐怕还得从殿下处找原因。”

“此话何意?”

“殿下以旧换新,为禁军更换装备,可李家庄所产军械与原军械之间,存在着两倍的价差。”

李沐被李师这么一提醒,霍地回过味来。

确实,李家庄移交这批军械给朝廷,取得只是微薄的利润,这与卖给新罗的价格,是天差地别。

上万套的军械,一转手卖给外邦,怕是不下于百万贯的利润。

自己可能是钻了牛角尖,只想着阴谋和迫害,长孙无忌是李世民的小舅子,有长孙无垢在,谋反的可能性不大,再说了史上也没有长孙无忌的谋反记载。

这样想来,恐怕最大的可能是内外勾结,以此谋利。

可李世民的行为却显得很古怪、ai昧。

“那依大哥之见,现在该如何应对?”

李师道:“殿下擅自进攻折冲府,已是大罪,好在有这批军械在手,反而有功无过。如今之计,只能押送这批军械回京,禀明皇上,由皇上查处。”

“可这么大一批军械,如何运送?”

“殿下可是忘记了,这折冲府二千府兵?”

李沐恍然,“好,就按大哥所说行事。”

于是,李沐亲自前往俘虏营,动员府兵押送军械回京。

李沐做出保证,只追首恶,协从不究,由此换来府兵的合作。

同时,派人传信陈仓县衙通知李道宗自己回京之事。

次日凌晨,一行数千人,押送着军械踏上了回京的直道。

可在半道,常绿云突然到来。

她向李沐禀报了皇帝离京、太子监国之事,并且韩仲良、马周等也在伴驾之列。

李世民突然离京前往洛阳,这个消息让李沐有些疑惑。

而常绿云禀报京城中军队异动之事,更让李沐困惑。

李世民到底想干嘛?

可疑惑归疑惑,如今人在半道,后退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前行。

同时再令常绿云回京探查。

李沐下令全军戒备,搜索前进,神机卫派出数十名斥候,四处侦察。

只是,行军速度便慢了下来,一天的路程,愣是走了两天才到。

让李沐意外的是,只是一场虚惊。

长安城门如同往日,百姓穿梭其间,并无异常。

李沐终究是保留着心中一丝清明,下令在城门外十里扎营,以观其变。

一个时辰之后,从城门口冲出数骑。

来人是送信使者。

说是监国太子令谕,着中书令房玄龄、司空长孙无忌前来宣慰。

虽然心中不解李承乾是什么意思,可毕竟是监国太子的令谕,面子上还须过得去。

李沐遂召集军中校尉以上军官,前出一里地迎候。

房玄龄、长孙无忌率着数十朝中文武官员,在激情洋溢的锣鼓声和锦簇的旌旗中,来到李沐等人的面前。

“臣李沐恭迎上使。”

房玄龄忙道:“太子有谕,殿下不必拘礼。”

李沐也不做作,顺势起身。

长孙无忌笑容满面,完全没有与李沐势不两立的意思,他上前一步道:“此番殿下又为朝廷立下大功,太子交口称赞,传下口谕,准殿下骑马入宫、剑履上殿。”

闻听此言,李沐心中更觉得不安。

他当然这宫不是禁宫,而是东宫,这殿自然不是太极殿,而是东宫泰和殿。

可就算如此,也已经是了不得的荣宠。

李承乾想做什么?

联想到李世民的突然离京,李沐心中有些寒意。

难道自己之前的猜测是错误的?李世民并没认为自己是他的儿子,而只是敷衍,为得就是现在让李承乾下黑手背黑锅?

要知道这个黑锅可不好背,堂堂监国太子在宫中无故杀死一个嗣王,无论如何,都会损害太子的名声,很有可能太子之位易人。

李世民为了要自己的命,不惜用一个太子位陪葬?

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吧?

“敢问房公,江夏王可已回京?”

房玄龄点头道:“江夏王昨夜已经到了京城,如今正在东宫向太子述职。”

长孙无忌依旧笑得灿烂,他道:“太子之意,是由廷尉接手折冲府叛兵,由兵部接手缴获的军器,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李沐看向房玄龄。

房玄龄点点头道:“太子确有此口谕。”

李沐的心里已经寒悚起来,在岐州自己将消息封锁,李道宗都不知道其中详情,可现在,朝廷便知道得一清二楚,虽说在逃的张亮可能泄露,可这更能证明此事并非张亮独自所为,朝中必有内应。

听房玄龄也如此说,李沐虽然心中生疑,但监国太子的令谕不得不遵。

“既然太子有口谕,臣自当遵从。来人,向朝廷移交俘虏、军械。”

房玄龄面露喜色,他是知道李沐与长孙无忌龌龊的,还担心李沐借题发挥,不遵太子令谕呢。

如今见李沐如此恪守臣道,心中自然放下一块大石。

“请殿下将杀死鲁宁的刘仁轨一并交于老夫带回。殿下放心,老夫一定会给刘仁轨一个公正的审判。”

李沐还是信任房玄龄的,于是走到刘仁轨面前,对他解释了几句。

刘仁轨点头称谢,主动就缚。

“那就请殿下与老夫一块入宫,进见太子吧。”

“这……。”李沐犹豫起来,人和武器可以交,进宫可就要想想了,李承乾不是李世民,李世民需要顾及名声,可李承乾就是个被长孙无忌操纵的傀儡。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两相呼应

“房公,请代臣转禀太子,臣离京已有数日,神机卫将士也鞍马劳顿,不如臣先将神机卫带回庄子安置,明日再向太子陈情吧?”

“这……。”房玄龄也踌躇起来,“殿下,这恐怕不是为臣之道吧?”

李沐面色一沉道:“怎么?房公是想捆缚本王进城问罪吗?”

房玄龄明显一愣,道:“臣绝无此意?殿下此话从何而来?”

长孙无忌突然笑道:“既然殿下身疲体乏,先回庄歇息一晚,也是人之常情,那就由臣为殿下转禀太子就是。”

房玄龄一听,更是张口结舌,他不解长孙无忌为何如此替李沐开脱,监国太子之令虽然不及圣旨,但依旧是上谕。

李沐拒绝,那可是抗旨啊。

关键是长孙无忌不是与李沐有龌龊吗?

难道这些天,京城中的异常与二人有关?

房玄龄沉默下来。

长孙无忌自然清楚李沐这番话只是借口,可现在与李沐闹翻,那接下来的谋划就进行不下去了。

所以,长孙无忌宁可退一步。

至于李承乾令谕的威信和李沐的抗旨不遵,不在长孙无忌的考虑之中。

只要事成,往李沐头上按什么罪名,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

李沐听长孙无忌这么一说,也不理会,只向房玄龄拱手道:“那就有劳房公转禀太子了。”

说完,转身下令道:“全军起营,回庄。”

长孙无忌颜面尽失,他笑了脸上,恨在心里,竖子,看你嚣张到何时。

房玄龄望着李沐大军远去的背影,突然开口问道:“辅机,此事怕是与理不合吧?”

长孙无忌笑道:“少年得志嘛,总是如此,况且他是嗣王,也轮不得你我处置,待皇上回京再弹劾也不迟。”

房玄龄意味深长地说道:“老夫就怕他等不到皇上回京了。”

长孙无忌脸色一凝,道:“中书令此话何意?”

房玄龄扭头而去,淡淡地留下一句话:“老夫没别的意思,只是请辅机好自为之。”

……。

这天晚上,李家庄中,李沐的书房内,灯火亮了一夜。

与之对应的是,长安城中,许多家的灯火也彻夜不熄。

狼牙卫收集的信息,李师传李靖处转交的信息,秦琼派人暗中递交到嗣王府再转来的信息。

等等,等等。

都昭示着一场大变即将发生。

可这场大变的主要目标是不是自己,却无从考据。

虽然可以确定有两点,一是搜缴出来的军械是这场大变的导火索,二是此事必与长孙无忌有关连。

可幕后的黑手都潜伏于地下,没有暴露。

而至少到现在,李沐也没有感到大变的目标是指向自己的。

手中也没有明确指向长孙无忌的证据,加上皇帝离京。

一切变得扑朔迷离。

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最后,李沐无奈之下,只能下令封庄,神机卫最高等级戒备,一切待李世民回京或者事件清晰之后,再做定夺。

……。

话说李世民銮驾队列宏大,速度不快。

两日间方过华阴,前面便是潼关。

此时,李世民却下了一道古怪的旨意。

令皇帝仪仗出潼关先行。

他与皇后,还有一些官员和大部分羽林军在潼关驻扎下来。

当天晚上,李世民看着面前数道奏疏,嘴角边显现出一丝冷笑。

“观音婢,这次洛阳宫之行,怕是去不成了。”

长孙无垢的身体在许胤宗的诊治下,已经日见好转。

她答道:“国事为重,只要能陪伴在陛下身边,去不去洛阳宫,都不打紧。”

李世民哂然道:“可辅机给朕出了道难题啊。”

长孙无垢心中一惊,却道:“若兄长有违法之事,陛下尽可按律处置,切不可顾及到妾而枉法。”

李世民呵呵一笑道:“观音婢言重了,还不至于此。”

李世民将一道密奏递给长孙无垢道:“观音婢不妨看看此疏。”

长孙无垢不接,道:“国家大事,妾还是不看了。”

“无妨。”李世民笑道,“这是辅机给朕上的密奏,他称京城中有人要趁朕出京之际,密谋造反,他欲联络尉迟恭、程咬金、段志玄等人恃机平叛。”

长孙无垢大惊失色,道:“兄长岂可如此行事?”

李世民淡淡地道:“辅机也是为朕平叛,观音婢啊,这可是大功。”

长孙无垢急道:“兄长身为臣子,岂可未奉旨意,擅自平叛,这……,妾恳请陛下即刻回京,莫让兄长错上加错。”

李世民见长孙无垢急了,连忙安慰道:“观音婢莫急,只要长孙无忌不是谋反,任何事朕都可以不追究他。”

长孙无垢坚定地说道:“兄长行事虽然有些不知进退,可他忠于陛下之心,天日可表,绝不会行大逆之事。”

“朕自然相信观音婢,也深信辅机不会背朕。”

李世民转变话题,他又取过一封密奏,递给长孙无垢,道:“这是李沐送来的密奏,他称朝中有大臣勾结岐州折冲府,藏匿大批军器。”

长孙无垢这次没有推辞,她接过来细看。

“朕就疑惑了,谁给他的胆子,竟敢擅自攻下岐州折冲府?还向当朝国公张亮用兵?”李世民的神色变得狠厉起来。

长孙无垢看完之后,劝道:“李沐此子,虽然有些跋扈,可毕竟年少身居高位,也在情理之中。妾观之,此子对陛下还是忠心的,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有一颗忠于大唐的心,还请陛下不要太苛责于他。”

李世民的脸色缓和起来:“观音婢所言在理,若不是念及他这点好处,朕岂会容忍他至今?”

长孙无垢突然正容道:“妾请陛下授李沐封地,令其离京就藩。”

李世民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问道:“观音婢何出此言?”

“陛下,李沐毕竟是息王之后,虽然他无异心,可朝中人心复杂,妾担心他年少无知,被人所利用,如此,反倒是害了他。妾身以为,令李沐就藩,让他远离京城是非之地,反而能保全他。”

李世民看着长孙无垢的眼睛,久久地才吐出一口气,叹道:“观音婢有一颗慈爱之心,倒与李沐为观音婢请来许胤宗诊治的孝心,两相呼应。朕理会得,原本也有此意。”

第三百五十二章 候君集骤然发难

“陛下原本也有此意?如此说来如今陛下是不想让李沐离京?”

“是啊。朕以为,在京城中,朕还能看着他,可若离京,如果他意志不坚,必被那些乱臣贼子谗言所惑,一不小心就酿成了大错,如此,反倒是害了他。”

长孙无垢福身一礼道:“陛下想得透彻,倒是妾考虑不周了。”

李世民摆摆手道:“皇后如此为他着想,实乃这混小子的福分,但愿他今后不要辜负了皇后的这番心意。”

“朕决定明日一早,返回京城,观音婢可随车驾慢慢而行。”

“妾遵旨。”

……。

次日一早,就有宫内太监前来传太子令谕。

传嗣王李沐即刻入宫进见。

李沐虽然心中不安,可监国的令谕不得不遵。

想到毕竟是入宫进见,带着重骑可就碍眼了。

于是令李师率八百轻骑随护。

可李沂等人不放心,再三劝阻之下。

李沐同意了他们的对外宣称,神机卫拉练的建议。

令李沂率重骑营、薛礼率弓弩营至京城与李家庄半途接应。

就这么,李沐心中忐忑地进了宫。

却发现自己好象担心过头了。

聚集在东宫泰和殿的文武就查获大批军器之事,都向他表示祝贺。

就连那些依附于长孙无忌的官员,也不吝赞美之词。

李承乾不但肯定了李沐的功劳,还对李沐擅自进攻折冲府之罪进行了美化。

声称此事是岐州刺史张亮,心怀叵测,被李沐慧眼识破,加上折冲府都尉鲁宁与之勾结,李沐的非法进攻倒成了代天伐罪了。

不过这么一来,让李沐心中也松了口气,毕竟此罪可大可小,既然有李承乾定性,那李沐乐得接受。

况且,这么定性,也化解了刘仁轨以下犯上,误杀鲁宁的大罪。

不仅如此,散朝之后,李承乾还亲口告诉李沐,过两日会有一份大礼送上,以奖励李沐此次岐州大功。

李沐谦让了一番,他娘的,这份大礼都送了快两个月了,只听见打雷,未见真下雨啊。

不过客套归客套,李承乾还邀请李沐当晚来东宫赴宴,言词之恳切,让李沐怀疑李承乾是不是也象李世民一般,认为自己是亲兄弟了。

监国太子的邀约是不可拒绝的。

于是,李沐便没法返回李家庄,只能回了布政坊王府。

好在王府和马厩足够大,安置八百骑兵不在话下。

到府之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向母亲郑观音请安。

郑观音听李沐简单地述说了一遍去岐州发生和回京之后发生的事,脸色突然凝重起来。

“沐儿,此事绝非如此简单。”

“母亲之意是……?”

“长孙无忌被你与一群一世家如此挤迫,岂会以德报怨,不但不趁机弹劾你,反而与太子加恩于你?”

“对此孩儿心中也有怀疑,可眼下事实就是如此。”

郑观音依旧固执地说道:“为娘心中不安,这样,我儿还是去庄子里,那里有神机卫在,宵小断无法对你下手。”

李沐犹豫道:“可太子邀我晚上入东宫赴宴。”

“生死存亡之际,你还想着赴太子宴席?太子与长孙无忌的关系显而易见,你还不明白吗?”郑观音声嘶力竭地喝道。

看郑观音如此表情,李沐心中一颤。

确实,按李承乾的性格,不可能违逆长孙无忌的意思。

这么说来,难道是长孙无忌故意授意李承乾,将自己留在京城。

可光天白日之下,难道长孙无忌还敢攻打王府不成?

就算有胆,自己八百骑兵也不是吃素的。

李沐虽然对郑观音的话不以为然,但终究是听从郑观音的劝告。

“既然母亲有令,孩儿自当遵从。只是孩儿走了,母亲和二姐在王府中,万一真如母亲所言,岂不……?不如母亲、二姐也与孩儿同去吧。”

“不必,只要我儿安在,长孙无忌绝不敢动王府,你速回庄子去。”

“是。”

李沐离开西院,便召来李师,下令全军返回李家庄。

可显然已经晚了。

李师刚聚集起轻骑营,准备出发。

便有府外值守府卫来报,有大批禁军向王府接近。

李沐闻听心中大寒,大批禁军?京城之中,没有李世民的旨意,如何调动起大批禁军。

难道长孙无忌真要兵变?

李师见李沐迟疑,急道:“殿下,如今不是犹豫的时候,请殿下赶快回庄,臣愿率轻骑突击,为殿下开出一条血路。”

这时,又有府卫来报,禁军已经包围王府四周,为首的是当朝兵部尚书、潞国公候君集。

这府卫刚禀报完,又一个府卫前来禀报,候君集喊话,令李沐束手就擒,否则便要下讼进攻了。

李师催促道:“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突围吧。”

李沐一咬牙道:“好,依你所言,突围。不过,不能这么出去,候君集在李家庄外吃过一次亏,此次前来必然有所准备。”

“那依殿下之意,该当如何?”

“这样……。”李沐对李师交待一番,李师奉命而去。

李沐对身边府卫下令准备梯子。

一会儿之后,李沐全副铠甲,登上梯子。

放眼看去,王府外密密麻麻全是禁军士兵。

李沐大喊道:“潞国公何在?”

喊了二遍无人答应,直到第三遍喊完。

才听到候君集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李沐,你谋反之事已发,还不束手就擒?”

李沐寻话音的方向望去,拷,候君集这次学乖了,他此时的位置虽然离王府不远,但身边足有数百禁军围着。

想要重演上次的故事恐怕没戏。

王府中虽然有八百轻骑,可被王府大门和院墙所拒,八百骑兵如果鱼贯而出,那便会被个个击破。

“潞国公没有旨意就敢攻打王府,莫不是要造反?”

“某劝你省省力气,这是本公的右卫,你的谗言对之无效。”

“这么远说话太费劲,潞国公不如上前近些。”

“李沐,某不会上当,你再不开府门投降,某就下令攻了。”

李沐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府门后忙碌李师和府兵。

再次转头对候君集喊道:“潞国公,上次本王将你俘虏,可是好生相待的,你身为武人,就算互为敌人,总也要讲个礼尚往来吧。”

第三百五十三章 长孙无忌真会谋反?

“这样,你和本王说说,今日你奉何人之命攻打王府。”

“李沐,你擅自扩军其罪一也,擅自攻打岐州折冲府,其罪二也,残害鄅国公张亮,其罪三也。有此三罪,某发兵擒你,有功无过。某劝你还是乖乖投降,以免玉石俱焚。”

“这么说,潞国公只是擒我,而非杀我喽。”

“正是。”

李沐再次回头,见李师指指府门,然后向自己点点头。

李沐又回头看向已经完成聚集的轻骑,然后冲李师亮了一下拳头。

而此时,候君集竟大声下令,“放箭。”

一时间,如蝗的箭雨“嗡嗡”地飞向王府。

李沐赶紧低头缩在院墙下,饶是如此,身上也中了一箭,好在铠甲护身,没有受伤。

轻骑兵也有铠甲,见箭矢射来,不过就是往马上伏倒,以免被箭矢射中脸面。

可猝不及防之下,府中的府卫没有铠甲,一下子就被射倒了数十人。

更有十数个府中的仆人倒在血泊中。

就哪是想生擒,分明是灭口。

李沐大怒,脱口一句国骂,“候君集,我r你祖宗十八代。今日本王不砍你脑袋,就跟你姓。”

“嗡嗡”的箭啸声中,不知道李沐的骂声有没有传进候君集的耳朵里。

可候君集的下一道命令已经发出。

“长枪兵结阵上前,弓弩手继续压制,刀盾兵持擂木破门……。进攻。”

说来也怪,候君集下完令之后,竟迅速向后退去。

这不象是一个骁将的行径,显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黑压压的人头向王府大门而来。

李沐这时反而镇定了,他在一个士兵的帮助下翻身上马。

缓缓地退到轻骑兵阵中。

然后默默地等待。

一息之间,王府的大门被擂木撞击,发出“嘭”地一声巨响,然后各种“吱呀”声传来,让人明显感觉到不适。

大门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而无数的人头从院墙上冒出。

如雨的箭矢依旧洗刷着骑兵的铠甲,“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也不时有运气特差的士兵被射中铠甲防护之外的向躯体。

可没有人发出痛呼声。

这时,李沐突然大喝道:“点火。”

两道火光燃起,带着轻烟蛇行而去。

候君集远远地看着战场,他心中奇怪,不该呀。

神机卫怎么如此反常,禁军都攻上院墙了,怎么没有交战的声息,甚至连弓弩都没有回射一枝。

会不会有诈,想到这个诈字,候君集脊梁上突然渗出冷汗来。

可诈在哪呢?

候君集甚至对天雷都想到了防备的对策。

禁军此来,几乎人手一盾,天雷虽然威力强大,可真要爆炸了,也就那么回事。

候君集想不明白,李沐此时还不动,他的依仗是什么?

“轰。”剧烈的爆炸仿佛在回答候君集的疑惑。

王府的大门连同靠近府门的数百禁军士兵瞬间飞上了天。

院墙上的禁军士兵被强烈的抖动震得掉落在地上。

离大门处远的禁军士兵在大地剧烈的颤抖中,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连骑在马上的候君集,也因战马的惊悚,被战马摔下马来。

漫天的尘烟冲天而起,迅速笼罩了整个王府上空。

遮天蔽日,无非如此。

王府内,府卫们已经惊惧地倒在地上,甚至有的向上天磕拜,可神机卫的骑兵已经对此司空见惯。

他们任凭着被爆炸激起的碎石、杂物击打在身上,纹丝不动。

“随本王冲锋。”李沐大喝一声,一夹马腹,当先向外冲去。

于是,八百轻骑在烟尘中如一股激流迅速地涌向府外。

没有人拦阻,因为府前幸存的士兵看不见。

而离府门远的士兵就算看见了,也没有力气去拦。

只有与候君集站在一起的禁军士兵有力气,可一时鞭长莫及。

候君集眼睁睁地看着李沐率军突围,心急如焚,他自然知道李沐逃脱的后果是什么。

“追击!追击!”候君集怒喝道。

他只能寄希望于城门布置的伏兵,能将李沐阻拦一时,这样自己就能率军对李沐所部形成合围。

只要李沐不出城,就是胜利。

可候君集此时心中有些疑惑,原本事先与长孙无忌约好,只要这边一发动,尉迟恭、程咬金、段志玄就会率军前来会合,杀死李沐之后,再攻打东宫,完成此次正变。

可现在尉迟恭、程咬金、段志玄竟无一人露脸。

候君集虽然心中疑惑,可现在是刀已出鞘,不见血如何能收回。

于是收拾起纷乱的心思,专心追击李沐去了。

……。

司空府内。

长孙无忌与尉迟恭、程咬金、段志玄三人面对面沉默相对。

可尉迟恭、程咬金、段志玄三人的眼中都闪着一种炽热。

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对铁血打心里就有一种渴望。

太久没有活动筋骨了。

此时,长孙冲匆匆赶来,禀报道:“父亲,据报,李沐率部冲破潞国公部包围,向西城方向突围。”

长孙无忌喟叹道:“天不绝此人,徒叹奈何?”

“三位国公,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尉迟恭、程咬金、段志玄三人也不答话,互视一眼之后,一拱手,各自散去。

半个时辰之后,南衙三卫全体出动,分南、中、北三路向西城方向合围。

整个长安城震动了,文武百官走门串户打探着消息。

百姓们纷纷紧闭门窗,躲进屋内,可依旧按耐不住心中好奇,十一年了,难道又要重演当年血腥的一幕了?他们悄悄打开一丝缝,向门窗外窥探。

……。

此时李靖正在翼国公府,面对着秦琼。

“叔宝,你就眼看着此事发生?”

“药师以为,长孙无忌真会谋反?”秦琼嘴角的讥讽之意很明显。

“可李沐被四卫围攻,就算是神仙,也难逃一死。”

“药师稍安勿躁,以某之见,李沐最多被潞国公一卫进攻,其余三卫……呵呵。”

“叔宝此言何意?尉迟等三卫已经向西城而去。”

“药师以为,尉迟等三人会背叛皇上?会随长孙无忌谋反?长孙无忌还没那个能耐。”

第三百五十四章 平谁的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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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三人为何聚集在长孙府中,与长孙无忌密谋?”

秦琼满是病容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缓缓吐出二字,“平叛。”

“平叛?”李靖惊呼道,“平谁的叛?”

“自然不会是那小子的叛。”

“你是说潞国公……?”李靖的脸上写满了惊悚之意。

……。

李沐率军冲到西城金光门前,便发觉金光门前早已被布下了大军。

剑拔弩张、长枪如林正等着自己。

前有阻击,后有追兵,难道自己真要死在此不成?

可此时不是犹豫的时候,面对强敌,主将如果犹豫,军心便散了。

这个时候,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死了也就死了,至少还有希望。

可如果一泄气,那就真万劫不复了。

李沐转身看着轻骑兵将士,嘶声喊道:“生死存亡,同仇敌忾。冲出此门,方有生机。将士们,随我冲锋。”

李师急呼道:“投弹。”

数百枚天雷,往前投掷出去。

这个时候,已经无法去考虑死多少人,而是先保证自己不被杀。

这个时候,什么仁慈、忠君就是狗屁。

一连串的爆炸声响起,一堆堆的人被炸死,可有更多的人填充进来。

李沐带着轻骑营艰难地向前推进,直到所有天雷用完,此时距离城门仅一步之遥。

就是这一步之遥,却如同天堑。

没有了天雷开路,失去速度的轻骑,面对禁军如林的长枪,根本无法撼动。

不断地有骑兵被长枪捅下马去,淹没在人山人海之中。

李沐所部如同一叶扁舟,在人海中此起彼伏,稍有不慎,便是没顶之灾。

李沐有些绝望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死在王府,至少还能让这批骑兵活下来,在李沐心里此时还是相信,李世民应该不会祸害这支劲旅。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屋漏又逢连夜雨。

追兵到了。

候君集率部赶到了金光门。

望着被无数禁军包围的李沐所部,候君集笑了。

他志得意满,天大的功劳唾手可得。

至于李沐是不是真谋反,这已经不重要了。

编撰证据是胜利者的专利,而李沐那时已经是一具尸体。

没有人会为一具尸体去得罪一个“功臣”。

就算皇帝也不例外。

而这证据,候君集相信不需要自己费神去编,长孙无忌会为他编得天衣无缝。

自己需要做的是,让李沐尽快地死去。

“李沐,某给你一个机会,如果此时自尽,某可以放过你的部下,否则,全部诛杀,一个不留。”

听到候君集得意的话语,再望望身边伤痕累累的将士,李沐突然感到心力交瘁。

自己想象过死在李世民手里的情景,可从没有想过会死在这么个二货的手里。

天要亡我,徒叹奈何?

李师见李沐神色恍惚,嘶声哭喊道:“殿下,此时投降,我等岂会有活路?与其遭受羞辱,不如拼死一战,来得畅快。”

身边的士兵已经杀红了眼,随着李师的哭喊声,厉呼起来,“杀”、“杀”、“杀……。”

声势之盛,愣是逼得近前的禁军后退数步。

人到这个时候,已经不能说勇不勇敢,全靠着胸口一股气支撑着。

憋着就是一个英雄,一泄那就是一滩烂泥。

李沐神志一清,咬牙喊道:“将士们,今日我能与汝等死在一起,是我的荣幸。”

“我等荣幸。”数百人的齐声大喝,让李沐心中热血上涌。

“那就一起去死吧。”李沐使劲一夹马腹,当先冲向城门。

仅余的三百多骑兵狂呼着追随李沐冲向城门。

或许是回光返照,也或许是被这种悲壮的气势所震慑。

这一次突击,竟让李沐所部硬生生地冲到了城门口。

狭路相逢勇者胜。

可到了城门口,李沐才知道现实是如此残酷。

城门口离对面的城门,距离有数丈之遥。

京城的城墙有多宽?

足够让两三辆马车并行齐驱。

而这个城门的门洞中,至少有二、三百个禁军士兵拥挤在甬道中,如何冲得过去?

李沐回头看着李师苦笑。

李师也苦笑不止。

这最后的一冲,已经耗尽了将士们身上全部的体力。

候君集原本还真被吓了一跳,他被包围李沐所部的禁军所阻碍,一时半会无法接近。

只能眼看着李沐向城门突击。

此时见李沐所部在城门口失去了锐志,终于放下心来。

他大喝道:“李沐,你认命吧。”

说完,下令道:“凡砍下李沐脑袋者,官升三级,赏黄金千两。”

禁军开始蠢蠢欲动,升官发财是激励士气的不二法门,无论对哪支军队都一样。

已经成定局,何必再徒伤人命。

李沐提刀横颈,向候君集喊道:“孤死就是,潞国公须言而有信,不可为难这群将士。”

候君集心中一喜,大喊道:“某绝不食言。”

李沐身边的几名士兵大惊,从马上跃起,向李沐飞扑过去阻止。

李师苦于够不着,只能拼命往李沐所在位置挤去,他口中哭喊道:“殿下不可弃我等而去……。”

可就在这时,金光门的城门在“轰”地一声巨响之后,四分五裂了。

堵在城门里的二、三百禁军如同纸人一般,被爆炸的气流吹起,向李沐所部扑面而来。

大地轻轻地颤动申吟着。

李沐被迎面飞来的一具尸体撞击倒地,一时间,竟挣扎不起。

屹立如山的金光门城楼竟在这一刻,仿佛摇摇欲坠一般。

所有人都聚目于城门方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甚至有部分士兵抛掉手中的兵刃,向苍天磕拜起来。

在他们的眼中,这便是神迹,是神的怒号。

爆炸的回声渐渐隐去,浓黑的烟尘从门洞滚滚涌出。

而此时,“隆隆”的震荡声在城门甬道中响起,巨大的回响和震动令人心惊胆颤。

李师突然展露出一丝笑意,他大喝道:“骑兵、重骑兵。殿下,这是李沂的重骑兵。”

他说完,从马上弯下腰来,一把抄起被尸体压得起不了身的李沐。

边退边喊,“轻骑营退开两侧,为重骑兵让路。”

第三百五十五章 弹指一挥,生死之间

李师的轻骑兵日日训练,早已听惯了爆炸声。

对爆炸的适应能力远胜于禁军。

他们在李师的呼喊声中,振作起精神,强撑着身体的乏力,向两侧禁军挤迫过去。

而禁军此时正在爆炸的恍惚中,竟任由挤迫,退向了城门两侧。

一呼一吸之间,伴随着“隆隆”声,一队重骑兵从城门甬道飞驰而过。

迎面的一切障碍,不是被儿臂粗的长槊如糖葫芦般串起,就是如同纸屑般被撞飞。

无坚不摧。

这说得就是加速后的重骑兵。

禁军的长枪对付轻骑兵还行,可刺在冲锋的重骑兵盔甲上,不是自己反被自己的长枪挑起,就是枪竿折断,一时“啪啪啪”地脆响不绝于耳。

这是一场屠杀,强者对弱者的屠杀。

而李沂显然已经是杀红了眼了,他率部冲过去又冲回来,如同狂牛般对密集在城门处的禁军犁了三个来回。

禁军士兵再也承受不住这种血腥的煎熬,纷纷弃械投降。

一个金光门口,聚集了上万人,后面不退,前面根本无法散去。

他们不是不想逃,而是人群太密集,根本逃不了。

而此时,李沂的长槊已经架在了候君集的脖子上,愣是将候君集压得跪在了地上。

“降者不杀。”李沂向周边禁军大喝一声。

远远观望的禁军士兵不敢向前一步,纷纷抛掉手中兵刃,跪伏在地上,投降了。

弹指一挥,生死之间。

李沐在李师大力的摇晃中,慢慢恢复清醒。

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李师那张本是俊俏的脸,如今成了黑糊糊、带着条条泪痕的鬼脸。

竟泛起一丝微笑来。

是啊,劫后余庆,大难不死,不应该笑吗?

李师惊魂始定,“殿下怎么可以如何轻贱自己的性命?”

李沐没想到李师的第一句话竟是责备自己。

这个向来注重仪表的翩翩公子,今日有太多的失态了。

可李沐不在意,经过了今日这一幕,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可以让李沐去在意李师的责备呢?

生死与共,唇齿相依。李沐在这一刻深深地体会到了。

李沐冲李师裂嘴一笑,“我不过就是逗候君集玩罢了。”

说完从李师的马背上跃下。

李沂急急赶过来,冲李沐微微欠身道:“大哥无妨吧?”

李沐点点头,忍着欲迸出的热泪,“无妨,是虚惊一场。二弟辛苦了。”

李沂的眼泪早却已涌出,只是被头盔所掩,外人无法察觉罢了。

若不是身上这套重甲阻碍,李沂早扑过去拥抱李沐了,十一年的兄弟情,差点就在今天阴阳相隔,“薛礼率弓弩营在城外等候殿下的命令。”

“令他即刻进城。”李沐下令道,这个时候不是松懈的时候,既然有了活下去的希望,那就拼死一战吧。

“喏。”

“再令苏定方,率神机卫全部至金光门集结。”

“回殿下,半个时辰前,听到爆炸声的时候,我已经传讯苏将军,此时,应该快到了。”

李沐点头道:“先救治神机卫伤员吧。”

“是。”李沂大声应道,“候贼被我活捉,听凭殿下处置。”

李沐点点头,本欲上前,可经过这么一场歇斯底里的搏命,浑身酸痛可想可知,只能强撑着道:“押上前来。”

候君集的脸色灰白,这是一种死色。

胜负在这一瞬间的逆转,让候君集心如死灰,两次在同一个人手中被俘,候君集再不要脸,也说不出求饶的话来。

他木然地看着李沐,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不,准确的说,候君集心中还有一丝期盼。

李沐看着遍地鲜血的城门口,神机卫将士已经在开始救助伤者,可死得人太多了,粘稠的血液让本已疲惫的将士甚至提不起脚来。

李沐冷漠地看着候君集,问道:“说吧,是受谁的指使?”

候君集却一言不发,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来路。

李师从边上走来,手里拿着一根折断的枪杆,朝着候君集批头盖脸的殴打起来。

这是一种渲泻,歇斯底里地渲泻。

八百轻骑兵从王府突围到现在,仅存四百余人,战死一百多,伤二百多。

李师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

李沐冷冷地旁观着,直到候君集被打得满脸是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时,才阻止了李师继续殴打。

此时,薛礼率部到了。

“属下来迟,望殿下降罪。”薛礼看着眼前这一幕,暗暗心惊,他与李沂在城外听到爆炸声时,就能猜到这一幕,可不亲眼看见,绝想不到这情景会如此惨烈。

“不晚。薛礼,带你的弓弩营占据城楼,向城内备战。”

“喏。”

这时,大批的神机卫步兵从城外涌入,苏定方到了。

与薛礼一样,苏定方也震惊了,这可是在大唐京城长安啊。

“臣见过殿下。”

“苏将军,将三个步兵营堵住横街三个路口,另派人将神机卫伤兵护送回庄。”

“是。”

李沐就这么席地而坐,捡了身边遗弃的一把横刀,支撑着疲乏的身体。

看着候君集道:“潞国公是在等谁来救你啊?”

候君集身体一颤,抬起头瞪着李沐。

“好吧,我可能明白的告诉你。”李沐古怪地笑了笑,“谁来也救不了你,你还记得本王在突围时说过的话吧?孤说,今日不杀你,孤就跟你姓。”

候君集的脸变得灰暗起来,李沐撑起身凑到候君集耳边道:“就算此时皇帝前来,也救不了你。”

候君集顿时挣扎起来,满脸的血污狰狞得渗人,他大呼道:“某乃兵部尚书、当朝国公,就算有罪,也须陛下处置……。”

李沐猛地一甩手中横刀,刀背“啪”地击中了候君集的脸,顿时鲜血四溅,几颗牙齿脱口而出。

候君集发出一声悲鸣。

李沐阴狠道:“不但你得死,你满门老少也得为你陪葬。”

候君集听懂了李沐的意思,就算谁来,他都难逃一死,李沐不会放过他,谁也救不了他的命。候君集顿时垮了,他用尽气力狂呼着,只是牙齿脱落,口齿漏风,语言含混不清。

第三百五十六章 哀兵必胜

这时,苏定方麾下步兵来报,有三卫禁军向西城而来。

李沐随即下令,全军戒备。

翻身上了李师牵来的战马,李沐知道,最艰难的一战来临了。

三卫,至少六万人,自己的轻骑营已经折扣过半。

实在无法想像,这仗会何等惨烈。

唯一的依仗就是身后的金光门城楼。

而李沐坚守此地,不退回李家庄的最大原因是,他借此等着城中那些大臣最后的表态。

李靖、秦琼,你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啊?

就算你们不忠诚于息王,可你们不是标榜忠于大唐吗?

眼见着京城兵变,将士伤亡,你们在做些什么?

李沂已经率重骑兵在做最后的冲锋准备了,对于李沂来说,这样的苦战,却是他最喜欢的。

他身上流淌着的血液,本就是为战而生。

城楼上的弓弩营已经将手中的弓弩瞄准,弩手在前,弓手在后。

薛礼到现在还想不明白,皇帝不是已经册封李沐为嗣王了吗?

怎么会突然刀兵相向?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富贵险中求,薛礼明白,他与李沂不同,与李师等人也不同,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他无法挤进神机卫的核心。

而最重要的一点,薛礼相信李沐的实力,追随李沐的这段日子,他见到了许多不可能的事在李家庄出现,在李沐身上出现,这足够让他为李沐效死了。

那就死战吧。

一股悲壮的气氛弥漫在金光门前。

也冲击到向西城进军的三卫禁军。

他们身不由己地慢下了脚步。

连尉迟恭、程咬金等人也感受到这种无言的压力。

他们是见过死人,经过血战的老兵。

这种气势他们也经历过,自然能体会和感悟到——哀兵必胜。

三人在距离金光门三里外会合,相视一眼,眼神中的意味深长。

“来人。向嗣王殿下禀报,候君集无旨调动禁军,擅自进攻王府,意图叛乱。我等三卫奉监国太子令谕,前来平叛。”

当传令兵在阵前大声将此话喊出的时候,上万人一片寂静。

半晌,神机卫将士一同迸发出剧烈的欢呼声。

能活着,总比死了好。

能骄傲地活着,总比背着叛逆之命死去好。

只有候君集傻傻地直起上身,他发现自己被骗了,长孙无忌与他筹划的这一切,不过就是个笑话。而自己现在就如同一堆臭狗屎,被长孙无忌彻底地抛弃了。

这还不算,长孙无忌竟让自己背上了叛逆的罪名,我的妻儿啊。

候君集突然发疯似的寻找起李沐来,他要告发,他要申诉,他要……活下去。

可候君集的疯狂换来的是神机卫士兵的拳打脚踢,没多少下,候君集就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候君集带来的右卫禁军,都脸色凄然,成王败寇,他们已经清晰地看到自己的下场。

定性为叛乱,这表示着不单自己,家中的父母妻儿皆会被定罪,轻则流放,重则抄家灭门。

士兵们同时哀号起来,无数人瘫倒在地上,嚎哭不止。

可这惨景对于死里逃生的轻骑兵来说,没有任何触动。

因为他们明白,如果不是李沂率重骑营赶到,现在就是易地而处了。

李沐也没有理会,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远处尉迟恭三人的身上。

警察总是在打完之后赶到的,对面这三人便是“警察”。

可让李沐不解的是,长孙无忌人呢?

闹到如此地步,数千人的伤亡,难道长孙无忌还有能力收拾局势吗?

他如何向李世民交待呢?

尉迟恭三人策马上前,在马上向李沐拱手行礼道:“臣等来迟,殿下受惊了。”

李沐嘲讽道:“不。三位国公来得正是时候,这不是事先约好的吗?”

面对李沐的嘲讽,尉迟恭、程咬金就算面皮再厚,老脸也是一红。

“殿下说笑了。”

“既然候君集谋反罪已定,就请三位国公回去复命吧,此地由本王处置。”

“这……也罢。”尉迟恭犹豫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不过还请殿下将候君集交于我等带回东宫,交由监国太子处置。”

李沐一甩手道:“不准。”

尉迟恭的脸色一变,喝道:“李沐,这是监国太子令谕,你也敢违抗?”

李沐哂然道:“尉迟公以为,到了现在这个境地,本王还会在乎这区区罪名?若是三位国公不服,便率兵来战,孤接着便是。”

随着李沐的语言声,城楼上的弓弩营一起张弓拉弦,李沂的重骑兵开始原地踩踏,而苏定方的三个步兵营士兵的手中,天雷历历在目。

挟大胜之势,气势压倒一切。

尉迟恭、程咬金心中虽然跃跃欲试,可他们居高位时间久了,懂得轻重,这一下要是真打起来,不用说他们或者长孙无忌,就算皇帝也收拾不起烂摊了。

就算能剿灭神机卫,数万禁军的伤亡怕是谁都负不起责任。

尉迟恭三人沉默不语,双方士兵开始对峙起来。

李沐冷哼一声,拨转马头,行至候君集面前。

从身边士兵手中夺过一把横刀,架在候君集的脖子上。

可怜候君集现在有太多的话要对李沐说,可现在嘴里只能吐出些血沫来。

只是一双有些翻白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李沐。

“殿下不可,这一刀下去,就是弑杀重臣的大罪。”尉迟恭厉喝道,“候君集就算有罪,也须等陛下回京亲自处置。”

而这时,三卫禁军突然一阵烧动。

接着传来长孙无忌的声音,“皇上驾倒,群臣跪迎。”

无数的禁军士兵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李沐手中横刀一顿,李世民赶回来了?

果然,一会李世民的声音传来,“放开候君集。”

李世民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李沐心头的火“呼”地一声暴涨起来。

如果不是李沂率重骑及时赶到,我早已横尸金光门前。

他娘的,若不是你离京巡幸洛阳宫,会发生今日之事?

而你现在突然赶回,巡幸之事显然是刻意安排的。

若今日我易地而处,你还会让候君集放开我么?

老子说过,今日不杀候君集,就跟他姓。

第三百五十七章 怒斩候君集

想到此处,李沐热血一涌,恶从胆边升。

李沐甚至连回头都看一眼李世民都没有。

架在候君集脖子上的刀直接往上一提,然后奋力向下斩去。

候君集连声惨呼都来不及发出,头颅应声而落,骨噜噜地滚向了一边。

李世民见状大怒,他没想到李沐会如此决绝,只是强忍着不说话。

长孙无忌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他厉声喝道:“李沐,你敢抗旨?”

这一声斥责,令气氛瞬间凝结起来。

无论是禁军还是神机卫,士兵的手再次握紧了武器。

而此时,李沐缓缓转身,抹了把溅在脸上候君集的血。

突然发现对面的李世民,李沐赶紧往前迎上,跪倒在地,哭诉道:“陛下来得正是时候,臣被逆贼候君集追杀,幸好仰仗皇上天威相助,才击溃了候逆的兵马,将其诛杀。”

李世民无语,李沐这种小把戏看得多了,可问题是李沐年纪小,这种无赖竟没有令自己有不适感觉。

可眼前的景象确实令李世民心悸,如果将前一次候君集被俘归结为李沐施诈,那这一次,就是两军硬碰硬的交战了。

右卫是南衙为数不多的善战之军,以众击寡,结果却折翼于神机卫兵锋之下。

这让李世民心中免不了生出忌惮之心。

长孙无忌怒斥道:“胡言乱语,皇上口谕令你放开候君集,你却公然抗旨斩杀了他,在场诸公和将士都亲耳所闻、亲眼所见,你还敢抵赖?”

李沐茫然地回答道:“司空这话怕是冤枉我了,经此大战,本王心力交瘁,加上此战动用了天雷平叛,耳中到现在还嗡嗡作响,哪有听到皇上口谕?司空若不信,问问在场神机卫将士,他们可有听到皇上口谕?”

李沐猛地转身厉声问道:“告诉司空,你们可有听到皇上口谕?”

“不曾听闻。”数千神机卫异口同声地喝道。

长孙无忌被震得脸色苍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李世民的脸色已经结冰,如果不是念及李沐是他儿子,念及自己此次设计离京,确实有亏欠李沐之处,李世民真有大手一挥,剿灭神机卫的冲动。

不过冲动总归是冲动,李世民不会下这种命令,无罪伐之,暴君所为。

李沐知道他的解释显然是堵不住悠悠之口的。

可他的这番举动有两个用意,一是破罐子破摔,看吧,数千神机卫就在这里,是生是死,用刀说话,要战便战。

这也是威胁,不但威胁长孙无忌,也同时威胁李世民。

是的,就是威胁李世民,你不是要标榜千古圣君吗?你不是要宣扬天下承平吗?今日死了一个候君集,你再让我也死在这试试。

拼得一身剐,敢将皇帝拉下马,这就是一股子气,而现在李沐的胸口就沸腾着这股子气。

二则也是给李世民一个台阶,看吧,我没有听到,那就不是抗旨。虽说这台阶也点儿滑,不小心会摔倒,可聊胜于无,有总比没有好。

李世民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他脸色缓和起来。

“罢了,既然没有听到,朕便不追究你抗旨之罪。候君集擅调右卫,阴谋叛乱,理当处死,死于你的刀下,也算是罪有应得。”

“传朕旨意,候君集叛乱,抄家、诛三族,妇孺没入教坊。嗣王李沐率神机卫平叛有功,一应赏赐由中书省会同礼部拟定。”

“吴国公尉迟恭、宿国公程知节、褒国公段志玄三人协助平叛有功,也一并议赏。”

我去,李沐听得恶心,尉迟恭三人这么跑了一趟,未发一矢,居然是协助平叛有功?

“司空长孙无忌向朕告发候君集谋反,朕才能及时赶回京城,如此大功,不可不赏,即日起位晋司徒。”

长孙无忌、尉迟恭等四人躬身道:“臣叩谢陛下隆恩。”

“李沐,朕令你即刻将神机卫带回李家庄整肃,无朕旨,不得外出。”

李沐此时却愣了,长孙无忌告发候君集?

他们不是狼狈为奸吗?

看李世民的样子不象做假,这恐怕也做不了假。

再看尉迟恭等其余三人的样子,对李世民说长孙无忌告发候君集之事,并无惊讶的表情,说明这三人是知道长孙无忌告发的。

李沐心中突然灵光一闪,想通了。

我去,这老贼忒狠了吧?

长孙无忌设下此局,一边怂恿候君集攻打王府,一边向李世民告发候君集。

能杀死自己最好,自己一死,长孙无忌就会上奏皇上,李沐谋反,候君集率兵平叛。

如果自己死不了,他就会同尉迟恭等三卫对候君集平叛了。

仿佛是要故意刺激李沐一般,长孙无忌又躬身道:“皇上,臣还有候君集一罪禀告。”

“讲。”

“候君集与张亮勾结,密谋谋反,其间私下以旧充新,隐匿下大批军器藏于岐州折冲府,幸好嗣王李沐在调查鲁宁被杀一案中查获这批军器……。”

李世民怒道:“此贼安敢如此?军器如今在何处?张亮又在何处?”

“军器已重归武器监封存,只是……候君集狡诈凶残,见军器之事败露,竟派死士将张亮暗杀在邠州至长安的路上。”

李世民怒极反笑,“传朕旨意,张亮参与叛乱,抄家、诛三族,妇孺没入教坊。”

李沐闻听长孙无忌的这番表演,心中五味杂陈。

这老贼太狠了。

自己前面的判断其实只对了一半。

长孙无忌谋划此事,他的主要目标并非是自己,自己如果死了,最多在长孙无忌的谋划中,只是一个额外的收获。

这个局的主要目的,还是将张亮、候君集除掉。

张亮自然不会真是候君集派人暗杀的,反而应该是长孙无忌派人暗杀的。

长孙无忌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候君集的结局——死。

不管候君集有没有刺杀自己成功,长孙无忌的告发密奏都已经在送给皇帝的路上了。

可怜候君集恐怕到死也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夜壶,用的时候拿出来,不用的时候一脚踢进床底下,不管击杀李沐是否成功,他都是死路一条。

第三百五十八章 如此结果最合适不过

只有让候君集背着谋反罪死去。

长孙无忌才能从容化解那批军器为何出现在岐州折冲府的困局。

将罪过推给一个死人,一个罪该万死的死人,就再合适不过了。

现在,恐怕再没有人,没有证据将军器案与长孙无忌联系起来了吧。

而且长孙无忌甚至替他自己想好了最合适扮演的角色——告密者。

这符合他的心性,更符合李世民对他的观感——长孙无忌就是这种人。

更关键的是,长孙无忌无疑是这场惨剧的最大受益人——晋升司徒了,再往上可就是太尉了,可谓权势熏天啊。

既消灭了证人,泯灭了证据,还能有机会清除李沐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最后还能落得司徒的官位。

就算目前是敌对关系,李沐也不得不赞叹长孙无忌的城府,这可是几百年难得一见的阴谋家啊。

可李沐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尉迟恭等三人在这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难道他们也是军器案的参与者吗?

李沐的沉默引来了李世民的怒喝声,这混帐斩杀候君集也就罢了,朕现在下的旨意,他竟充耳不闻,难道真要谋反不成?

“李沐,还不领旨谢恩?”尉迟恭好心出言提醒道。

李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躬身道:“臣领旨谢恩。”

李世民见李沐服软,这才缓和了一下脸色,“看在你今日遭遇凶险的份上,朕不追究你君前失仪之罪。还不快回庄去。”

“臣谢皇上不罪之恩,臣告退。”

李沐遂率神机卫退出金光门,撤回李家庄。

金光门前如此血腥的一幕,最后仅仅是候君集、张亮两家背了黑锅,满家老小,所有男丁皆被斩杀,之前逃出神机卫的候勇自然也在此列。

满朝的文武百官大部分赶到了现场,他们的心中充满着惊恐和不解。

大唐京都,光天化日,金光门前竟然爆发了一场激战。

伤亡人数竟达到数千人,鲜血染红了金光门前的整片场地。

甚至没有追查候君集、张亮叛乱的原因,就如此轻易、草率地一笔揭过了?

可经年的宦海经验提醒着他们,这事多看少开口,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家中横死。

长安的百姓们却不管这些,他们今日看够了热闹。

天上神仙打架,只要不祸及自己,百姓总是喜欢私下谈论这些的,至少半个月内,今日这场血战都会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长安百姓心里最喜欢谈论的是神机卫重骑兵,他们的嘴里形容起来是这样“话说当日候贼将嗣王殿下团团包围,可谓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插翅难飞。眼见殿下性命难保,这时从城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神机卫中郎将,嘿,他可是嗣王殿下的弟弟,只见他……。”

得,李沂再次成为了长安百姓谈论中的重点,一时多少少女美妇,将李沂当作是春闺梦中之人,咳……咳,这是后话。

……。

承庆殿中。

太子李承乾微低着头袖手而立,他已经被李世民指着鼻子骂了老半天了。

刚刚卸去监国二字的李承乾,心里无数次地骂着长孙无忌。

每次都信誓旦旦地说能打垮李沐,结果每次都食言,而每次都会害得自己被父皇斥责。

这次更夸张,李沐竟然在京城与右卫禁军激战,还当着父皇的面杀了候君集。

佛祖啊,那可是当朝国公,连自己这个当太子的也不敢如此放肆啊。

关键是,凶手李沐居然屁事没有,父皇还下旨议赏。

这都是什么世道啊。

“啪”地一声,李世民摔碎了一只茶杯。

这让李承乾连忙收拾起飘忽的思绪,神情更加谦恭起来。

“你……,你让朕怎么说你。”李世民指着李承乾的鼻子骂道,“一个监国太子,堂堂储君,竟任凭臣子摆布,你叫朕怎么放心将江山社稷交给你?”

“天天在东宫搞些不堪入目的事,你以为朕就不知道么……?”李世民一时情急,脱口而出。

急得边上房玄龄连连干咳。

李世民听见了,这才反应过来,皱着眉挥挥手道:“回东宫去吧。”

李承乾一听如蒙恩赦一般,一溜烟地逃地宫去。

在路上,李承乾下定决心,再也不听舅舅的话了。

对了,既然李沐屹立不倒,那份大礼该送去了,也好修复一下与李沐的关系。

想到这份大礼,李承乾一下子心疼起来。

可一想到自己的太子储位,李承乾牙关一咬,罢了。

……。

看着李承乾出殿的速度,李世民长叹一声。

“玄龄,你看看,这就是朕的太子。”

房玄龄连忙劝解道:“太子心性仁慈,可总归还是孩子,陛下不妨多为太子找几个师父,也好劝诫太子收敛玩心。”

房玄龄不提还好,一提师父二字,李世民勃然大怒。

“玄龄是不知道,这孽障因为太子詹事于志宁向朕禀报,居然敢私下派死士去刺杀于志宁。要不是朕暗中阻拦,于志宁怕是早已冤死在杀手刀下。”

房玄龄闻言惊悚,天啊,可房玄龄不敢接话,李世民气头上说得话,自己如果一接,那怕是要出大事,房玄龄低头垂目,就当作是没听见。

李世民也是一时情急,说出之后,便后悔了。

看着房玄龄的表情,李世民心中叹道,玄龄果然是老成谋国之臣。

“玄龄啊,今日金光门之事,卿有何看法?”李世民随即转变话题。

房玄龄道:“事有蹊跷,但陛下不可细究,如此结果最合适不过。”

李世民蹩眉道:“玄龄是要朕睁只眼闭只眼不成?”

房玄龄叹道:“恕臣直言,有道是不聋不哑,不做家翁,陛下垂拱而治,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为好。否则真要深究起来,恐怕要动摇国本啊。”

李世民自然是听得懂房玄龄话中意思的,今日之事很明显,如果没有监国太子的命令,就算候君集纵兵谋反,可尉迟恭三人并无反意,岂敢擅调三卫禁军?

房玄龄说得没错,如果真深究下去,最后查到的必是李承乾无疑,想到这,李世民心中升起一股怒意,辅机啊,朕再容忍你一次,你若再怂恿太子胡为,休怪朕不讲情义。

第三百五十九章 出朕之口,入卿之耳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眯着眼睛道:“玄龄言之有理,可依朕看来,辅机与李沐已经势如水火,这么下去,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啊,大唐经不起再一次金光门事件,朕也经不起啊。”

房玄龄大概猜到了李世民的为难之处,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想了想,房玄龄道:“臣倒是有一策,可解陛下心中之忧。”

“玄龄快快讲来。”

房玄龄缓缓吐出二字,“就藩。”

李世民长吁一口气,这是两天内,第二个劝谏让李沐就藩的了。

“爱卿此言有理,只是……朕还需仔细斟酌。”

房玄龄心中一叹,果然,李沐身世有问题,如果李沐真是李建成之子,这就藩二字一出,恐怕皇帝早就首肯了,选个鸡不拉屎鸟不下蛋的不毛之地,直接发配了事。

既可以诏告天下彰显仁名,又可以对李沐眼不见心不烦。

李沐若是安份倒也罢了,让其做一世富贵王,若要是不安份,派几个长史、司马、典军什么的看住他,再不听话,那就直接派兵剿了,更省事。

可李世民现在这种爱昧的态度,更证实了房玄龄心中的猜想。

房玄龄道:“如果李沐不离京,陛下怕是化解不开二人之间的纠葛。臣闻听,长孙氏上千家店铺同时停业,数万家仆无事可做,说是被五姓世家联手打压,而始作俑者,怕整个大唐除了李沐,再无他人。”

李世民道:“朕也有所听闻,可朕就不明白,辅机与李沐之前关系紧密,怎地一夕之间,就成了生死大敌了呢?难道真就因为李沐是建成之子?”

“以臣之见,无非是因为两字——利益。”

李世民点头认可道:“卿言之有理。可如果令李沐就藩,他要是不答应,该如何应对?”

房玄龄张口结舌,怔怔地望着李世民,天啊,皇帝竟问出这种话来,这不该是皇帝旨意一下,臣子领旨谢恩吗?

有道是雷霆雨露,皆是皇恩,还有臣子对圣旨讨价还价、抗旨不成?

李世民能说出这话来,难道已经对李沐心存芥蒂?

真要是这样,那自己的猜测岂不是荒诞?

李世民也领悟到自己的语病,尴尬地解释道:“朕的意思是,朝中离不开李沐。虽说其鲁莽、跋扈,可还真做了不少事的。直道、钱庄都离不了他。”

房玄龄点头道:“陛下所言甚是,可朝廷不能依靠一人,以臣之见,马周领直道,韩相领钱庄,或许会有起伏,可总好过依赖一人。”

李世民闻言夸赞道:“玄龄所言实为老成谋国之言。”

“臣不敢当。”

“可朕如何处置李家庄和神机卫呢?”

“李家庄是李沐私产,由他自行定夺便是。神机卫乃皇上禁军,自然归属陛下所有。”

李世民的脸色有些迟疑起来,今日金光门前神机卫的表现,太伤人心了。

“恐怕神机卫已不属朕所有了。”

房玄龄一愣,随即明白道:“那就只能分化了。”

“分化?”

“正是。”房玄龄坚定地点点头道,“神机卫就算忠诚于李沐,可其中总不乏忠于陛下之人,况且当初李沐护卫营改编成神机卫时,第一次扩编招募的大多是朝中勋贵子侄,以臣之见,只要陛下恩抚有加,他们自然会效忠于皇上。”

李世民闻言大喜,道:“玄龄此策甚合吾意。”

“神机卫一分为二,训练相同,装备一致。如此,如果李沐没有异心,那大唐就有了两支劲旅,如果李沐有异心,则陛下也有克制他的劲旅。”

李世民对房玄龄的建议交口称赞,点头不止,这方法好,不仅仅是为防备李沐,而是这能让朕掌控住一支真正忠心的铁军卫戍禁内。

“爱卿真无愧是朕之张良啊。那依爱卿之见,朕该授李沐何处就藩呢?”

房玄龄一时难以回答,因为不清楚李世民的心意。

只能试探地问道:“敢问陛下,李沐是以亲王爵还是郡王爵就藩?”

李世民想了想道:“今日李沐有平叛之功,朕本是想,论功理应晋爵,可念及……这样,还是让他先领郡王爵就藩,然后授他个中上州都督,加些实食户,爱卿以为如何?”

大唐律,不管是亲王还是郡王,都没有封国,所谓的封地其实只是食邑,并不能真正主掌当地的军政事务。

只有获得都督官位,才能行使军政权力。

譬如汉王李贞改封越王,这并不说明李贞能统治越地政务,只是挂了个虚衔,领食邑、俸禄罢了,真正就藩的意义,在于李贞被同时授于扬州都督,所以,他的就藩地不在越地,而在扬州。

房玄龄略一思忖,应道:“陛下圣明,如此李沐日后再有功勋,也不至于赏无可赏。臣无异议。如此一来,可授的中上州也就只有江南东道苏州、杭州等地了,只是那些州……偏远了些。”

房玄龄的话并没有问题,因为大唐的正治文化中心在长安、洛阳一线。

当时的苏、杭与岭南道各州,还被中原豪族称为南蛮之地,并非如后世般繁华。

如果没有前隋杨广开凿江南运河,与北运河相接,沟通南北,那此时的苏州、杭州还是蛮荒。

李世民有些犹豫,“这事朕还得想想。”

“是。”

“此事出朕之口,入卿之耳。”

“臣绝不透露半字。”

……。

当天晚上,司空……不,司徒府中。

长孙无忌悠然自得地品尝着绿茶,这茶还是年前时李沐送来的。

今日此局,既对李沐打了劫,又除去了候君集这个雷,更是将张亮之死这个隐患让候君集背了黑锅,从而军器案迎刃而解,简直是一石数鸟之作。

现在喝着李沐送的茶,长孙无忌感觉爽快极了。

他冲着茶碗狠狠吸了口气,然后闭上眼睛,摇晃着头,轻轻一叹道:“好茶。”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长孙无忌此时也正是如此,近两月来,长孙氏店铺遭遇打击的颓丧,被今日畅快一战的喜悦,一扫而空。

第三百六十章 人心究竟怕什么

“冲儿,你也来饮上一杯。”

长孙冲见父亲高兴,便听话地坐在了长孙无忌对面,为自己冲了一碗。

都道人的心情好了,话自然就多。

长孙无忌倒不是想在儿子面前显摆,而是想言传身教,让长孙冲有点长进。

“冲儿观为父今日所面之局,有何感想?”

“孩儿深感佩服,只是孩儿有两点不解,还望父亲解惑。”

长孙无忌满意地点点头,纵观全局,只有两点不解,已经难能可贵了。

“冲儿不必拘束,说吧,何处不解?”

“其一,孩儿不解,候君集为何会轻易答应,听从父亲之令行事?更让孩儿想不通的是,候君集为何仅凭手中一卫,就敢在京城内攻打嗣王府、截杀嗣王?”

长孙无忌笑笑,这是自己布局中最有亮点的地方。

轻啜了一口茶,长孙无忌说道:“候君集之所以轻易听从为父指令,并不是为父在他心中份量有多重,而是他心存忌惮。其中最大的忌惮是之前候君集在李家庄被俘后,建议李沐谋反的话,被你舅祖和袁公公听到,报于陛下。”

“而后陛下责令候君集当殿行刺李沐,候君集却阳奉阴违,没有出手,如此一来,他与陛下之间的隔阂就无法弥补了。当然,候君集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就算当殿刺杀李沐成功,他也是死路一条,但至少陛下念在当年拥戴之功,不会那么快去处置他。”

“人心啊,就是这样,如果有这么一把剑天天悬在头顶,那就会寝食不安了,候君集就是如此,所以为父只要露出一丝谋反之意,候君集必然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一般飞扑而至。当然,如果仅仅如此,不足以让候君集就范,但只要为父说出三个人的名字,就不怕他不从了。”

长孙冲略一思忖,脱口而出,“吴国公、宿国公、楚国公。”

“我儿聪慧。没错,这三人与候君集都是当年追随陛下从龙之臣,可鸟尽弓藏,陛下本就是以亲王位窥探大宝,岂能不防着这批武人,倒不是陛下不信他们,而是陛下想要君臣善始善终,所以,这些年刻意冷落他们。”

“恃功而骄?”

“没错,想尉迟恭可以在宫宴上,当着满朝文武重臣的面殴打江夏王李道宗,差点打瞎李道宗的眼睛,就能想到,当时这批武人的嚣张跋扈。”

长孙冲看着长孙无忌阴冷的脸色,突然猜到,恐怕父亲也吃过这些武人的暗亏。

“为父知道这些武臣彼此不服,却又依为唇齿,所以,只要搬出尉迟恭三人,必能给候君集信心,果不其然,候君集有了今日之举。”

长孙冲应道:“可三位国公又如何会听从父亲的呢?”

“这是你第二个不解之处?”

“是。”

“呵呵。”长孙无忌未言先笑,“尉迟恭三人与候君集不同,他们自然不可能有谋反之心,可为父知道,他们的心中同样有一把剑悬在头顶。与候君集的恐惧相比,不諻多让。”

“敢问父亲,三位国公心中怕什么?”

“李沐。”长孙无忌脸色凝固起来,缓缓吐出二个字。

“三位国公怕李沐?这……可能吗?”

“他们怕的不是李沐这个人,而是李沐的身份。”

“身份?”长孙冲一时没有会过意来,“父亲是说李沐息王之子的身份?”

“正是。”长孙无忌点点头道,“尉迟恭三人与候君集一样,都是当年亲手诛杀建成、元吉之人,只要李沐活着,他们都不可能释怀,这是不共戴天之仇,绝不是凭利益可以化解的。”

长孙冲恍然大悟,脱口道:“这也是父亲与李沐决裂的原因吧。”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

长孙冲赶紧认错道:“孩儿失言。”

“尉迟恭三人正是因此认从了为父的计策,当然他们是不可能授人以柄的,所以为父向他们保证,不管候君集诛杀李沐是否成功,他们绝不用发一矢,就能坐收平叛之功。”

“孩儿懂了,就是说三位国公只是带兵走一趟,不管是李沐杀了候君集,还是候君集杀了李沐,他们的平叛对象,就是失败后倒在地上的那个。”

“唔,冲儿有急智。你要记住,不管多强大的人,必有弱点,或嗜好或亲友或处境或怪癖,只要抓住他的弱点,就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当今皇上也有弱点吗?”长孙冲突然问出一个连他自己也感到突兀的问题来,问完长孙冲就后悔了,他躬身打算认错。

不想长孙无忌眼神一缩,竟道:“陛下弱点更多,但最大的弱点是——陛下自己。”

长孙冲反而不解了,“陛下自己是自己的最大的弱点?”

“没错。弑兄杀弟屠侄逼宫,哪一项都不是常人所能为的,陛下都做了。可陛下毕竟是凡人,他无法超脱于世俗的评价,所以他内心的愧疚和恐惧,甚至远远超过候君集。”

长孙无忌阴冷的目光望向天空,“这也是为什么为父这些年,能站在尉迟恭等人头上真正的原因,因为为父懂得如何去操纵陛下心中的愧疚和恐惧,懂得如何去宽慰陛下。”

“孩儿谨受教。”长孙冲躬身道,“谢父亲指点。”

“哎……。”长孙无忌轻叹一声,“此局中唯一的遗憾是,李沐逃出生天,本来为父以为,逼李沐一时情急,当着陛下的面杀死候君集,陛下会断然处置李沐,可想不到,李沐却能无事。这着实令为父心中不甘啊。”

长孙冲宽慰道:“好在如今父亲晋位司徒,这就给了朝臣一个讯号,想必那些投效李沐的官员们会改变主意。”

长孙无忌摇摇头道:“那些骑墙蠢物,无关大事,得之无益,失之无妨。为父担心的是长孙氏的家业啊。冲儿,这两个月的帐目可理清了?”

长孙冲面色黯然道:“回父亲。帐理是理清了,可……。”

“有话直说。”长孙无忌瞪了儿子一眼,在他看来损失些钱根本不放在他眼里。

长孙氏这些年来,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君王的逆鳞

“两个月间,长孙氏的店铺亏损竟达三十六万贯。”长孙冲被父亲一鼓励,便说出了口。

“什么?”长孙无忌饶是有心理准备,也吓了一跳,“为父不是令所有店铺经营以前货物了吗?”

“父亲有所不知,只要长孙氏店铺卖什么,五姓世家就低一成售卖,店铺中所有货物积压,时令绿菜瓜果,皆腐烂丢弃,没有进项,数万店员要养活,父亲,孩儿已经下令关闭全部店铺……。”

“啪”地一声,长孙冲被一个重重地耳光扇中。

“逆子,糊涂。”长孙无忌抽搐着脸,怒骂道:“关闭店铺之举,实属示敌以弱,越是在这种时候,越需要硬撑。”

长孙冲摸着疼痛的脸,泣道:“父亲息怒,照此计算一年间至少亏损二百万贯以上,如此亏损下去不是办法,孩儿是想,扬长避短,既然店铺上争不过李沐,不如放弃在,在别处与李沐争长短。”

长孙无忌看着这个嫡子,满腹的话竟说不出口来,“冲儿啊,买卖如同战场,不是以一城一池的得失来决定胜负,你不能因为失了一城,便断言自己会输,而放弃手中所有城池。战场决定胜负最大的因素是气势,以百破万的战例比比皆是。你要知道一旦关闭店铺,天下人会怎么说长孙氏吗?会怎么说为父吗?未战先认输,为父丢不起这脸。传令下去,所有店铺全部重开,长孙氏可以亏钱,但绝不认输。”

长孙冲悲鸣一声,“父亲,这会拖垮家族的。”

“为父意已决,勿须多言,依令行事。”

“孩儿遵命。”

“去吧。”

长孙无忌一番好心情,瞬间消失,他不是不明白现实的残酷,两个月亏损三十八万贯,这样下去两三年间,整个长孙氏就会被拖垮。

可长孙无忌不想认输,他决定咬牙坚持下去。

因为他明白,自己只能背水一战。

如果放弃,那么不需要一年,长孙氏就会从大唐贸易舞台上彻底消失,长孙氏也会沦落为一个只能靠俸禄和土地出产物混吃等死的普通世家。

这绝不是长孙无忌想看到的。

李沐,你等着瞧。长孙无忌在心里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今日斩杀候君集之事就怎么过去了?

就算陛下今日不处置你,可你此举已经明显触碰了君王的逆鳞。

只要一个合适的时机,老夫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书桌上的烛火摇曳起来,似乎也感受到了长孙无忌的狠厉。

长孙无忌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他陷入沉思,既然一下子扳不倒李沐,那么将他逐出京城,未必不是一个好办法……。

……。

此时李家庄中,庄内百姓陷入一片哀痛之中。

一天时间,近四百的伤亡。

昨夜还活生生的人,今日就成了一具尸体,或者伤残。

这种冲击,对百姓而言是巨大的。

李沐不吝惜,大手笔的抚恤当场发了下去。

死者及重伤致残者一百贯,轻伤致残者八十贯,其余伤者五十贯,凡参与作战者皆赏赐十贯。

一下子近十万贯的抚恤发了下去。

同时,李沐下令,对每一个伤亡将士的子女,王府将负责将其抚养成人。

这个时代,与目不识丁的百姓谈理想谈信仰,那就是对牛弹琴了。

掌军最有效的办法只有一个——赏罚分明。

赏要赏得狠,罚更要罚得狠。

只要做到这一点,这支军队的军纪一定是严明的。

今日之战,轻骑营虽然伤亡甚大,可战马折损并不多。

反而擒住候君集后,李沐令苏定方护送伤员回庄时,苏定方趁机带回了一批禁军的战马,大约有七、八百匹。

李沐自然是乐得装作不知。

而李沂重骑营这次初显出它的狰狞,让神机卫各部眼馋。

将领们纷纷向李沐提议,扩编重骑营,却被李沐拒绝。

重骑兵确实是大杀器,可耗费太大,补给也困难。

一个重骑兵,三匹战马,四个辅兵,五百重骑的背后二千的后勤,这投效显然不成比例。

反而是轻骑兵更入李沐之眼。

李沐与苏定方、李沂商议了一下,在三千预备役步兵营中,选拔八百人补充进轻骑营。

如此,轻骑营有了一千二百人的编制。

之后,李沐在私底下与苏定方商议,向朝廷上报神机卫折损时,虚报伤亡人数,将折损人数定在了一千人,然后派人涂改兵员、战马、器械名册。

苏定方虽然不乐意,因为这折损人数越少,表明战斗力越强。

哪有人自己扩大折损的,这不是自己往自己脸上抹黑吗。

可李沐解释道,其一,候君集右卫毕竟是南衙禁军,就算候君集叛乱被杀了,右卫也不会被裁撤,如果折损报太少,皇帝对神机卫的忌惮就越大。

其二,折损报得越多,得到的补偿越大,有便宜不占天打雷劈不是?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李沐既然有了就藩的打算,自然也有所准备。

全部带走神机卫,是不可能的。

那么借此隐匿一批神机卫老兵,以新增预备役兵员充数,如此,可以将李沂的整个重骑营替换出来。

苏定方听后,这才同意了李沐的做法,答应下来。

处理完这些,李沐赶紧带了些人返回京城。

母亲、二姐需要安抚,被整得一塌糊涂的王府前院需要修缮。

伤亡的府卫、仆役需要抚恤。

路过金光门时,李沐发现现场已经被收拾干净。

所有人员皆被遣散,除了条石与条石缝里还有凝固的斑驳血迹未能冲洗干净,无论从何处看,都没有迹象显示,在不久之前,这里爆发过一场生死之战。

赶到王府时,李沐意外地发现李孝恭正带着一干宗正寺官员,指挥着匠人在为自己修缮王府。

“有劳王叔了。”李沐上前见礼道。

李孝恭见李沐来了,一把将他拽过,拉到一旁,低声道:“你小子也太狠了吧?当着皇上和文武百官,愣是砍下了候君集的脑袋。”

“王叔看看我的王府,再去金光门前看看,难道候贼不该死吗?”

第三百六十二章 老贼欺人太甚

“两个月间,长孙氏的店铺亏损竟达三十六万贯。”长孙冲被父亲一鼓励,便说出了口。

“什么?”长孙无忌饶是有心理准备,也吓了一跳,“为父不是令所有店铺经营以前货物了吗?”

“父亲有所不知,只要长孙氏店铺卖什么,五姓世家就低一成售卖,店铺中所有货物积压,时令绿菜瓜果,皆腐烂丢弃,没有进项,数万店员要养活,父亲,孩儿已经下令关闭全部店铺……。”

“啪”地一声,长孙冲被一个重重地耳光扇中。

“逆子,糊涂。”长孙无忌抽搐着脸,怒骂道:“关闭店铺之举,实属示敌以弱,越是在这种时候,越需要硬撑。”

长孙冲摸着疼痛的脸,泣道:“父亲息怒,照此计算一年间至少亏损二百万贯以上,如此亏损下去不是办法,孩儿是想,扬长避短,既然店铺上争不过李沐,不如放弃在,在别处与李沐争长短。”

长孙无忌看着这个嫡子,满腹的话竟说不出口来,“冲儿啊,买卖如同战场,不是以一城一池的得失来决定胜负,你不能因为失了一城,便断言自己会输,而放弃手中所有城池。战场决定胜负最大的因素是气势,以百破万的战例比比皆是。你要知道一旦关闭店铺,天下人会怎么说长孙氏吗?会怎么说为父吗?未战先认输,为父丢不起这脸。传令下去,所有店铺全部重开,长孙氏可以亏钱,但绝不认输。”

长孙冲悲鸣一声,“父亲,这会拖垮家族的。”

“为父意已决,勿须多言,依令行事。”

“孩儿遵命。”

“去吧。”

长孙无忌一番好心情,瞬间消失,他不是不明白现实的残酷,两个月亏损三十八万贯,这样下去两三年间,整个长孙氏就会被拖垮。

可长孙无忌不想认输,他决定咬牙坚持下去。

因为他明白,自己只能背水一战。

如果放弃,那么不需要一年,长孙氏就会从大唐贸易舞台上彻底消失,长孙氏也会沦落为一个只能靠俸禄和土地出产物混吃等死的普通世家。

这绝不是长孙无忌想看到的。

李沐,你等着瞧。长孙无忌在心里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今日斩杀候君集之事就怎么过去了?

就算陛下今日不处置你,可你此举已经明显触碰了君王的逆鳞。

只要一个合适的时机,老夫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书桌上的烛火摇曳起来,似乎也感受到了长孙无忌的狠厉。

长孙无忌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他陷入沉思,既然一下子扳不倒李沐,那么将他逐出京城,未必不是一个好办法……。

……。

此时李家庄中,庄内百姓陷入一片哀痛之中。

一天时间,近四百的伤亡。

昨夜还活生生的人,今日就成了一具尸体,或者伤残。

这种冲击,对百姓而言是巨大的。

李沐不吝惜,大手笔的抚恤当场发了下去。

死者及重伤致残者一百贯,轻伤致残者八十贯,其余伤者五十贯,凡参与作战者皆赏赐十贯。

一下子近十万贯的抚恤发了下去。

同时,李沐下令,对每一个伤亡将士的子女,王府将负责将其抚养成人。

这个时代,与目不识丁的百姓谈理想谈信仰,那就是对牛弹琴了。

掌军最有效的办法只有一个——赏罚分明。

赏要赏得狠,罚更要罚得狠。

只要做到这一点,这支军队的军纪一定是严明的。

今日之战,轻骑营虽然伤亡甚大,可战马折损并不多。

反而擒住候君集后,李沐令苏定方护送伤员回庄时,苏定方趁机带回了一批禁军的战马,大约有七、八百匹。

李沐自然是乐得装作不知。

而李沂重骑营这次初显出它的狰狞,让神机卫各部眼馋。

将领们纷纷向李沐提议,扩编重骑营,却被李沐拒绝。

重骑兵确实是大杀器,可耗费太大,补给也困难。

一个重骑兵,三匹战马,四个辅兵,五百重骑的背后二千的后勤,这投效显然不成比例。

反而是轻骑兵更入李沐之眼。

李沐与苏定方、李沂商议了一下,在三千预备役步兵营中,选拔八百人补充进轻骑营。

如此,轻骑营有了一千二百人的编制。

之后,李沐在私底下与苏定方商议,向朝廷上报神机卫折损时,虚报伤亡人数,将折损人数定在了一千人,然后派人涂改兵员、战马、器械名册。

苏定方虽然不乐意,因为这折损人数越少,表明战斗力越强。

哪有人自己扩大折损的,这不是自己往自己脸上抹黑吗。

可李沐解释道,其一,候君集右卫毕竟是南衙禁军,就算候君集叛乱被杀了,右卫也不会被裁撤,如果折损报太少,皇帝对神机卫的忌惮就越大。

其二,折损报得越多,得到的补偿越大,有便宜不占天打雷劈不是?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李沐既然有了就藩的打算,自然也有所准备。

全部带走神机卫,是不可能的。

那么借此隐匿一批神机卫老兵,以新增预备役兵员充数,如此,可以将李沂的整个重骑营替换出来。

苏定方听后,这才同意了李沐的做法,答应下来。

处理完这些,李沐赶紧带了些人返回京城。

母亲、二姐需要安抚,被整得一塌糊涂的王府前院需要修缮。

伤亡的府卫、仆役需要抚恤。

路过金光门时,李沐发现现场已经被收拾干净。

所有人员皆被遣散,除了条石与条石缝里还有凝固的斑驳血迹未能冲洗干净,无论从何处看,都没有迹象显示,在不久之前,这里爆发过一场生死之战。

赶到王府时,李沐意外地发现李孝恭正带着一干宗正寺官员,指挥着匠人在为自己修缮王府。

“有劳王叔了。”李沐上前见礼道。

李孝恭见李沐来了,一把将他拽过,拉到一旁,低声道:“你小子也太狠了吧?当着皇上和文武百官,愣是砍下了候君集的脑袋。”

“王叔看看我的王府,再去金光门前看看,难道候贼不该死吗?”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不按牌理出牌

还真别说,李世民就吃这一套。

他由此动了恻隐之心,“也罢,既然你决意不从,那就……。”

李沐闻言心中懊恼不已,心道,拷,这下演过头了吧。

好在长孙无忌一听李世民的语气,心知不妙,立即上前奏道:“陛下,亲王、嗣王离京就藩,是朝廷律例。就算是皇子,皇上也将他们送出京城前往藩地,何况是嗣王?”

长孙无忌在“嗣王”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意思就是说,你李沐还真把自己当皇子了?就算是皇子,也得离京就藩。

李沐心中骂道,长孙老贼,魏王李泰不是亲王吗?还不是在京城里悠哉悠哉,你倒是去劝他离京就藩啊。

长孙无忌说完使劲冲房玄龄使眼色,房玄龄一叹,上前道:“陛下,臣以为司徒所言在理,嗣王应离京就藩。”

李世民其实也仅是心中不忍,见二个肱股之臣都一致认为李沐应该就藩,便婉言劝道:“李沐,不是朕狠心要将你置于蛮荒之地,只是这是朝廷法令,朕也不好公然违背。这样吧,只要是合理的诉求,朕一准都应你,你意下如何?”

娘的,还蛮荒之地,难道要我去安南的交州?不会是罗伏州吧?

可李世民这么一开口,等于是下了最后旨意,就藩是肯定的了,剩下的就是争取些权力了,这便是题中之意。

可李沐还是不松口,做戏嘛要做全套,半途而废岂不令边上的长孙无忌笑话。

“臣请皇上削去臣的王爵,做回开国伯就是了,如此既不违背朝廷法令,臣也能留在京城,更不会令皇上为难。”

李沐此话一出,长孙无忌急了,这小子不按牌理出牌啊。

“皇上万万不可,嗣王刚刚平叛,立下大功,岂能不赏反罚的道理。”

长孙无忌的话让房玄龄微微摇头,这吃相太难看了。

李世民的眼神也一闪,“李沐,不可胡闹,就藩之事朕意已决。”

李沐心中轻吁一口气,火候已经差不多了,那就来点实际的。

“陛下要让臣去何处就藩?”

房玄龄替李世民答道:“江南东道杭州。”

李沐心中有些失望,要是苏州就好了,虽说此时苏州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可那有一处可建大型港口的地方。

不过此时地儿只是一处滩涂,不毛之地,连个地名都没有。

依此时的船只吃水线,杭州足够建港了,如此一想,李沐也就释怀了。

“既然如此,臣请皇上答应臣三个条件。”

李沐此话一出,房玄龄、长孙无忌面面相觑,连李世民也忍俊不禁,“和朕谈条件,你是大唐第一人。”

李沐连忙改口道:“臣不是此意……。”

李世民摆摆手道:“说吧。”

“臣要政事之权。”

“不准,你都督军事,再要政务之权,还想造反不成?”

“陛下莫非忘记了臣除夕之夜与皇上的奏对?”

李世民闻言沉默起来。

大唐的都督虽然源自于汉,可又与之不同。

前隋凡领军出征者,皆为行军总管或者大总管。

唐朝传承之后,又将总管、大总管改为都督、大都督。

所以,唐朝的都督其实就是地方军事长官,同时有替朝廷监督地方政务之责。

正常情况下,都督的职位在地方州刺史之上,因为往往有亲王都督诸州军事,而州刺史却只有一州之地。

房玄龄是知晓奏对内情的,他略一思忖道:“嗣王想要的无非是一州军政,其实此事不难解,只要嗣王举荐一人为州刺史,经陛下任命,如此既不违反法令,也达到了嗣王的请求。”

长孙无忌欲言又止,本想上奏驳回李沐的请求,可见房玄龄出了这么个主意,心中也想,先让李沐滚出京城才是正事,区区一州政事,与大事无碍。

这么一想,长孙无忌就沉默了。

李世民听了房玄龄的话,也就默认了。

“讲第二个。”

“臣要带神机卫下江南。”

“不准。”李世民立即回绝。

房玄龄道:“李沐,神机卫是禁军,岂能让你带去就藩。”

长孙无忌道:“此事万万不能。”

李沐道:“中书令这话说得可就太偏颇了。神机卫隶属禁军不假,可自从扩编之后,从无见到过朝廷一文饷银,全靠李家庄所产货物之利润维持到现在。”

房玄龄沉默不语。

李沐道:“皇上,经金光门之变,神机卫伤亡达到千人之数,将士激愤,军心不稳。如果臣离京就藩,而将神机卫留在京城,反而不妥。”

房玄龄看了一眼李世民,对李沐道:“嗣王所说也是事实,可神机卫中有不少朝廷勋臣子侄,如果由你带去就藩,恐怕更为不妥。”

这话确实在理,在京城,神机卫隶属禁军,那勋臣子侄入营,可以理解为为皇帝卫戍守阙,可如果让李沐带去江南,这就说不过去了。

房玄龄道:“要不这样,神机卫一分为二,原护卫营及薛礼、李师所部为神机左卫,由嗣王带去杭州,余者编为神机卫右卫,留在长安。嗣王意下如何?”

不得不说,房玄龄此策确实狠辣,他既分割了神机卫,又同时堵住了李沐的嘴。

更关键在于,李沐由此丧失了大半神机卫的控制权。

原护卫营已经改编成了重骑营才五百人,薛礼的弓弩营一千人,就算加上补给过的李师轻骑营一千二百人,李沐能带走的,也不过二千七百人。

留下的却有三千人。

李沐心疼,说不出话来。

看见李沐沉默,长孙无忌突然道:“皇上已经允准,神机右卫将军之位由令弟李沂担任,想必嗣王是勿须担心了。”

李世民开口道:“朕确有此想法。李沐,你对中书令所言,意下如何?”

李沐闻言心里一动,这确实是个办法,将神机右卫交给李沂,怎么说肉都烂在锅里,由此,还为李沂创造了晋升之路。

可李沐心里泛起一丝狐疑,这事要是房玄龄说出来还好些,从长孙无忌的口中说出,李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第三百六十四章 舔犊之情

可眼下李世民三人正盯着自己,等着自己回话。

李沐只能应道:“臣遵旨。”

李世民脸上有了笑意,他道:“如此便好。讲你最后一个条件吧。”

第三个条件,李沐原本是想提带李沂、杨氏一同前往就藩的。

因为依制,李沐前往就藩,是不能带家眷离京的。

原本李沐想以李沂不是亲兄弟,杨氏不是生母、嫡母为由的。

可现在李沂要成为神机右卫将军留在长安,杨氏肯定是不会舍亲子而从养子的。

再说李沐也不忍心这么做。

所以,李沐临时改变主意,答道:“臣最后一请求是,请陛下允准臣在杭州募集兵员。”

李世民沉默不语。

房玄龄问道:“嗣王欲募集多少兵员?”

“七至八千人,使神机卫保持满编一万人的规模。”

“可杭州已经设有五千人折冲府。”

“折冲府的战力想必中书令也知道。如果朝廷愿意保留,就让五千人分散至周边各州,如果朝廷无此意,那就在其中选拔合格者补充进神机卫,然后再选一批中等者补充州、县衙门捕役,余者遣散。”

房玄龄听完李沐的想法,向李世民点点头。

李沐的要求在情理之中,六千神机卫经过金光门之变,然后再一分为二,李沐手中其实不过二千多人。

去杭州就藩之后,如果不用折冲府之兵,那二千多神机卫确实是不够的。

李世民见房玄龄点头,“神机左、右两卫满编员额上限为一万人。在这上限之内,朕准你自主募兵。不过万人的粮饷,还得以禁军的规制补给。”

长孙无忌心中一跳,这自主募兵的权力有些过大了,以李沐的心性,募集预备役已有前科。

可想到杭州不过二十多万人口,满打满算也募集不到二万人,长孙无忌就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尽快让李沐离京,才是自己最大的目的。

李沐在乎的不是神机卫的粮饷,所以听到李世民应允,便躬身道:“谢陛下恩准。陛下可还记得除夕夜奏对时,臣曾经建言,输出战争之策,需要有一支常胜的军队,活跃在大唐的国界?”

李世民点点头道:“是有这么一说,朕记得。”

“这支常胜军的形成,需要的不是大战、决战,而是不间断的小战,不断地获取胜利,以此来展示大唐军威,震慑吐蕃、高句丽、倭国等周边列国。如今,既然陛下有意将神机卫一分为二,臣想说的是,再好的刀长时间不用,也会生锈的。”

李世民颌首道:“朕理会得。”

“臣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讲。”

“臣想向皇上要一人。”

“谁?”

“原陈仓县尉刘仁轨,因误杀岐州折冲府都尉鲁宁,被收监。如今查明鲁宁参与军器案、候君集谋逆案,臣请皇上开恩,特赦刘仁轨。”

“哦?一个小小县尉值得你向朕开口恩赦?”

“臣观刘仁轨此人熟稔军阵,稍加磨砾,必是大唐一员猛将。故动了爱才之心,望陛下恩准。”

“唔,没想到你还是个惜才之人,也罢,此事朕准了。”

“谢陛下。”

“你想要朕允准的,朕都答应你了。朕这也有一个要求。”

“皇上请说。”

“息王妃年纪大了,就在京城中荣养吧。”

李沐知道,李世民爽快地答应自己将神机卫一部带出京城,又给了自己募集兵员的权力,留下人质,这是题中之意。

这与信任无关,而是惯例,是帝王之道。

所以,李沐没有任何反对的话,“臣遵旨。”

“好了,此事既定,你便回去安置一番,等候朝廷旨意。”

“是。臣告退。”

等李沐出去。

李世民回转头问道:“辅机,真有把握让李沂为朕所用?”

长孙无忌这时才展露出笑脸,今天虽说让李沐得了些便宜,可李沐终于要离京了。

这对长孙无忌来说,是一个重大胜利。

再有能耐的人,离开京城,也就丧失了正治话语权。

一州之地对于举国之力来说,那有着天壤之别。

只要李沐离开京城,所有想要追随和依附他的官员都会重新回到自己的麾下。

长孙无忌应道:“皇上放心,臣至少有七成以上的把握。”

李世民也笑道:“如此就好,这事就交于你去办。”

“臣领旨。”

李世民此时心中,反而升起一丝担忧。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让李沐就藩李世民是有两层考虑的。

第一当然是为了避免李沐与长孙无忌再起纷争,这次算是候君集背了黑锅,那下次呢?

其二嘛,考虑到长孙无忌所献之计确实不错,以李沂为神机右卫将军,只要李沐离京,那么京城中的建成余党就会失去依靠和投效的方向,转而向李沂集结。如此,一样能将建成余党一网打尽,同时避免了李沐参与其中而玉石俱焚。

至于李沂的生死嘛,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这完全不在李世民的考虑之中。

只要李沐没事就行,办大事,总得有牺牲不是?

李世民之所以能应允李沐招募壮丁的请求,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李世民认为李沐是自己的儿子,对于李沐,李世民有着一种奇特的舔犊之情,这很难用言语解释。

当然,李世民也认为他自己可以操控一切,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李世民就会向李沐摊牌。有李靖、秦琼、李百药、孙华为人证,加上两道太上皇遗诏在手,李世民有理由相信,李沐会认可皇子的身份,从而回归到正统。

所以,李世民既要维护长孙无忌的利益,也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吃亏。

想到儿子就要离开京城,去一个蛮荒之地,李世民这才答应了别的臣子永远不可能得到的恩准——让李沐在江南招募壮丁。

至于给李沐一万上限的兵额,这就更不在话下了。

李世民对神机卫的忌惮,主要是神机卫囤兵在卧榻之侧,加上李沐在京。

只要以上二者离开了京城,一万神机卫,对一个州来说,确实不是小数,足以踏平全境。

可对于一个三百万人口的京城来说,也就只能呵呵了。

……。

第三百六十五章 竟然是李百药

把刘仁轨从天牢里提出来。

刘仁轨对李沐自然是千恩万谢。

李沐和他说了去江南就藩之事。

“正则是想留在京城,还是随我与江南?放心,不管你如何选,我都会兑现应承你的校尉一职。”

刘仁轨略一思忖,便回道:“短短几日相处,就已经看到殿下有不世之才和雷霆手段,臣愿奉殿下为明主,随殿下前往江南,建功立业。”

李沐心中暗乐,历史名臣名将果然眼光不凡啊,就这么几天功夫,就看出了我深刻的内涵。

“如此甚好,你尽管前往李家庄找苏将军,他会安排你入职校尉之职。”

“属下领命。”

……。

李沐回到王府,首先就向母亲禀报了此事。

郑观音得知李沐真要离开京城就藩,非常高兴。

可听到自己被皇帝点明留下,便神色黯然起来。

李婉顺更是如此,从笑颜如花到愁眉苦脸,仅在一瞬间。

她明白,母亲不走,自己便只能留在王府陪伴。

李沐能理解郑观音急欲挣脱樊笼的心意。

“请母亲不要难过,待孩儿在江南开创一片天,便会接母亲去江南。到时,孩儿准备一艘天下最大的舰船,与母亲去大海上游玩。”

郑观音闻言愁容方解,其实她心里有此准备,大将带兵出征,尚要留家眷在京城,何况李沐是息王之子,带兵离京,皇帝岂能不留下人质?

“我儿放心去吧,为娘会在王府日日期盼,等这一天到来。”

“母亲放心,早则二三年,晚则四五载,孩儿就会来接母亲。”

郑观音勉力挤出一丝微笑,她怎会不明白,哪能如此轻易说接走就接走,除非有一天李沐强大到连李世民都不敢逆其锋芒。

可三五年间,这可能吗?

“为娘知道我儿孝顺,不过你在江南千万不可急于一时,当小心谨慎。”

“孩儿谨记母亲教诲。”

“皇帝可有说我儿什么时候动身?”

“还没说,估计不日便有旨意下来,不过交通监、钱庄还有李家庄都要交接安置。怎么说也得一两个月之后才能动身吧。”

郑观音道:“那你便去忙吧,为娘不留你说话了。”

“是。”

李沐又向李婉顺道:“辛苦二姐,多多照顾母亲。”

“哎,弟弟也多保重身体,不可太过劳累。”

……。

李沐出了西院,常绿云已经等在那了。

她向李沐禀报,许胤宗回来了。

如今正在正安殿等李沐传见。

李沐去了正安殿。

“老朽参见嗣王殿下。”

“许老丈的气色不错啊。”

“托殿下的福。”

“听说你这两天不在王府?”

“是。皇后的病情已经稳定,老朽便有了闲瑕,在京城中逛逛。”

“许老丈好有雅性,逛到连王府都不回了?”

许胤宗这时才听出李沐语气不虞,忙解释道:“殿下误会了,老朽只是在闲逛时,遇见了故人。”

“哦?许老丈在京城还有亲友故交?”

“是。”许胤宗点头道,“自从前梁王投江之后,老朽与他已经十六、七年没见过面了。”

“前梁王?”李沐随口问道。

“就是隋朝吴兴太守沈法兴啊,殿下不知?”

见李沐沉默不语,许胤宗解释道:“高祖武德三年五月,隋江都太守陈稜以江都降唐,唐以陈稜为扬州总管。吴兴太守沈法兴攻克毗陵,建都毗陵,改元延康,设置百官,自称梁王。”

“原来如此。”李沐点头道,只要许胤宗不是与长孙无忌等人私下勾结,李沐也就懒得去理会,“许老丈的故交又是何人?”

“老朽说的故交,便是李重规。”

李沐心中一动,觉得有些异样,可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不对。

“殿下可能不知,重规出身名门,才高八斗,隋隋文帝时便已是太子舍人、东宫学士,承袭父荫为安平公。不过之后在隋炀帝时被朝臣排挤,降为桂州司马。后因天下大乱,重规被梁王沈法兴所得,署为府掾。如今归唐,为皇上赏识,拜为中书舍人、礼部侍郎、散骑常侍等职。”

李沐听着听着,突然想起之前常玉起过,当年将沈氏送给父亲李建成的正是一个叫什么重的朝廷官员。

自己还四处打听过,没有收获。

“许老丈这故人是姓李名重规吗?”

“哦……不,重规是他的表字,他姓李名百药。”

李沐恍然,常玉听到父亲口中的称呼,极有可能是表字,却被常玉误以为是名字。

想到此,李沐心中有些激动,这个李百药很有可能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生母姓沈,遗物是一块玉佩。

而有一块相同的玉佩出现在当日,一个不知来历的强徒头领身上。

这头领自称姓沈,名伦,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现在看来,姓不会是假的。

现在听许胤宗这么一说,李沐感觉到一根无形的线,将自己的身世串连了起来。

生母很有可能出自沈法兴门下,至少与沈法兴脱不开干系。

而李百药正是贯穿沈法兴、生母沈氏、父亲李建成三者之间的总线。

想到此处,李沐对许胤宗道:“听许老丈这么一说,孤还真想看看这个才高八斗之人。还请许老丈代本王邀请他前来王府一叙。”

许胤宗欣然应道:“这自然是好的,老朽一会便为殿下前去邀约。”

“那太好了,本王便在府中恭候,只是要辛苦许老丈跑一趟了。”

“不敢,老朽寄居王府,如此跑腿之事,自然是题中之意。”

……。

嗣王邀请,整个长安敢拒绝的人不多。

何况是刚刚在金光门前当着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砍下当朝国公脑袋的嗣王邀请,敢拒绝的恐怕用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了。

李百药自然不在这两只手里面。

所以,他很快就来了。

快到李沐还没有将手中一碗茶水喝完。

“臣李百药参见嗣王殿下。”

李沐上下打量着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头。

一张饱经风霜的国字脸,满头银发,快要齐胸的胡子有些斑白,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而明亮。

第三百六十六章 沈氏的身世

“李侍郎不必拘礼。今日请你来,是因为听许老丈对李侍郎颇为推崇,孤便有心认识一下,才贸然请许老丈前去相请。”

“臣惶恐,怕有负殿下错爱。”

李沐斜了一眼站在边上傻乐的许胤宗,“许老丈如果没事,且先去歇息片刻。”

这样明显地逐客令,许胤宗如果还听不出来,那就白活了大半辈子了。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可王爷的话不敢不听。

“老朽告退。”许胤宗又转向李百药道,“一会与殿下聊完,重规可来王府东院,老朽还想与你再手谈一局。”

李百药微笑点头应道:“好。”

待许胤宗退去,常绿云带着几个侍女也退出书房外。

李沐含笑看着李百药沉默不语。

“殿下召臣前来,怕是有话想问吧?”

李沐心中一动,道:“李侍郎果然是聪明人,那就说说看吧,你以为本王想问什么?”

“臣能坐下说吗?”

“请。”

“能请殿下赏碗茶吗?”

李沐指指自己面前另一碗茶水道:“这是刚泡的江南绿茶,是为李侍郎准备的。”

李百药双手取过茶碗,揭开碗盖,一股清香溢出。

李百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道:“天下竟有如此清香的茶,臣孤陋寡闻了。”

李沐不着急,静静地等待着。

李百药喝了一口茶水,咂吧着嘴,终于开口说道:“臣以为殿下想问的是,十一年前之事,敢问臣猜得对否?”

“对。”李沐回答地很痛快,可心里却异常激动。

自己身世中生母的谜团就要解开,如何能不激动?

“若不是臣以许胤宗为介,恐怕殿下还找不到为臣吧?”

“没错。”李沐这才领悟到,不是许胤宗遇上李百药这个故人,而是李百药故意让许胤宗遇上,看来今天能听上一个好故事了。

“在说之前,臣想问殿下二事,还望殿下不吝相告。”

“问吧。”

“殿下是如何将臣与殿下的身世联系起来的?”

李沐道:“先父亲卫常玉见过你,不过常玉只听得先父称呼你表字,且只记得一个重字,却以为这是你的名字,这才阴差阳错,无法找到你。”

李百药闭上眼睛,细细地回忆着,他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常玉该死。”

李沐脸色一沉道:“李侍郎休要逞口舌之利,常玉与孤有大恩,如今又为孤为死,你若再对他不敬,别怪本王无情。”

李百药微笑道:“臣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再怎么说都比常玉那小子年长数十岁,说他该死亦不为过。不过殿下既然不乐意听到,臣不说便是。”

李沐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臣还有一个问题。”

“讲。”

“殿下身边可有一方白玉佩?”

“有。”

“可否让臣一观?”

李沐从胸口取出玉佩,递给李百药。

李百药双手接过,仔仔细细地验看了一遍。

然后递回给李沐。

“殿下想必已经从许胤宗口中得知臣的过往。”

“略有所闻。”

“那就不必再让臣多费口水了。”

“李侍郎还是原原本本说吧。”

“遵命。当年确是臣将沈氏送进太子府的,那是武德九年四月初。”

“武德元年,隋炀帝被宇文化及指使校尉令狐行达缢杀,吴兴太守沈法兴以宇文化及弑君之罪,发精兵六万北伐,连克毗陵、丹阳,割据江南十余郡。之后,自称梁王,建都毗陵,改元延康,设置百官。”

“武德三年初,隋江都太守陈稜以江都降唐,唐委任陈稜为扬州总管。不久,陈棱在江都被李子通围困,陈棱困迫危急,送人质到沈法兴和杜伏威处请求出兵援助。梁王世子沈纶奉梁王令,率大军救援陈稜。”

“不想,沈纶与杜伏威中了李子通的计,反倒相互攻击起来,李子通因此轻易攻下了江都,再回师击败了沈纶数万大军。自此,梁王的溃败已经无法挽救。”

“没多久,李子通攻下梁王都城毗陵,梁王率残兵退至吴郡,在吴郡再次被李子通击败,当时吴郡有越人部落,梁王原是想去投奔的,可在半路终究是后悔了,梁王此时已经走投无路,一时英雄气短便投了江。”

“臣一直追随着梁王南逃,梁王投江之前,将他年仅十一岁的幼女托附给了臣。臣无奈之下,只能北上,归降了大唐,以此谋得一官半职,才能抚养主公幼女。”

李沐听到此处,问道:“你为什么要在六年后,将沈氏送入太子府?”

“臣也是迫不得已,六年之后,主公幼女已是及笄的年龄,该出阁了,可沈氏知道自己的身世,不同意臣为她选的夫婿,执意要臣将她送入太子府。”

“你是说,送入太子府,是沈氏自己的主意?”

“是。”

“她意欲何为?”

李百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芒,却迅速隐去。

“臣不知道,不过臣猜想,沈氏怕是有为父兄报仇之念。”

“报仇?你送沈氏入太子府是武德九年,可李子通、杜伏威二人那时都已经死去,沈氏想找谁报仇?”

“臣不知道,臣也只是猜想。”

李沐看着低的李百药,心中疑惑丛生。

李百药没有必要说谎啊,可沈氏真有如此大的狠心,只身向李渊、向大唐寻仇?

这太荒诞了吧?

难道沈氏也是穿越而来的怪胎?

李百药不说破这点,恐怕是为了脱罪吧,毕竟抚养的孩子有向大唐复仇的念头,李沐对此能够理解,也就没有追问此事了。

“李侍郎不会有什么向本王隐瞒吧?”

“不,不。臣说得都是实话,绝不敢隐瞒殿下。”

“那你说说,你方才说,沈氏可能是为父兄复仇,这兄指得是谁?”

“兄指得是梁王世子沈纶。”

“沈纶死了?”

“是。当时沈纶兵败,死于乱军中。”

李沐有些愣了,心中原猜想之前遇上沈伦就是沈氏的兄长,因为他的身上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而且从年龄上来看,也比较符合。

可现在从李百药口中证实沈纶guan已死,这就让李沐感觉奇怪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太子送的大礼

这说明沈伦与沈纶不是同一个人。

难道沈伦的玉佩是从沈纶处得到的?

或者说是沈伦是沈纶的亲属?

“梁王有几个子女?”

李百药迟疑了一下,答道:“一子一女,世子沈纶和沈氏。”

“梁王可有妻妾存世?”

“梁王发妻在梁王还是吴兴太守时这已经过世,梁王投江之前,身边妾侍皆被赐死,并无一人留存。”

“沈纶与沈氏是同母兄妹?”

“是,皆是嫡出。”

“此事当今皇上知情吗?”李沐突然改变话题道。

“……不知。”李百药回答得有些犹豫。

李沐以为李百药心中不确定,也没有怀疑什么。

“玄武门之变后,你可有寻找过沈氏?”

“臣私下找过,可久寻不获,也就没有找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本王是沈氏之子的?”

“就在刚才,见到白玉佩的时候,之前,臣心中只是猜测。毕竟息王满门男丁都在十一年前死了,这时有息王之子出现,臣第一想到的便是沈氏。”

李沐发现,经过与李百药的交谈之后,原本以为可以解开的谜团,反而变得扑朔迷离了。

之后,李沐又向李百药打听了一些有关沈法兴的一些事之后中,便让李百药离开了。

经过这一番交谈,如今唯一可以确认的是,生母沈氏是前梁王沈法兴的女儿,沈纶的妹妹。

能确定这一点,李沐已经满足了。

因为马上就要就藩杭州,只要确定了目标,就肯定能查出蛛丝马迹来。

更何况还有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沈伦。

可李沐心底,还是对李百药起了一丝疑心。

李百药被自己突然召来,可交谈中李沐总感觉李百药是有备而来。

然后从在话语中,李沐听不出李百药对沈氏有关切的情感。

这对于一个抚养六年的人来说,不可思议。

另外,李沐对照之前长孙荣刺杀沈氏的口供,也发现了不少疑点。

长孙荣说他刺杀沈氏,是在武德九年五月,那时沈氏已经怀有身孕,当时沈氏还在秦王府内。

而且,以当时的医术,能知道女子怀孕恐怕至少需要两个月后吧?

那么,也就是武德九年三月前,沈氏应该已经在秦王府了。

而李百药说,是在武德九年四月初将沈氏送入太子府。

沈氏又不会分身术,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太子府和秦王府呢?

很明显,这“沈氏”是不同的两个人。

那么,之前自己疑惑是不是李世民儿子的困扰,就不言而解了。

李沐感到累了,太疲乏了。

便靠在桌上,打起盹来。

在梦里,李沐似乎见到了从未见过面的母亲,可她的面孔总是那么模糊不清。

……。

当天晚上。

李世民便得到李沐与李百药密会的消息。

他随即传召李百药进宫。

“去过嗣王府了?”

“是嗣王传召,臣不能不去。”

“朕听说,你与许胤宗有旧?”

“是。臣在旧日效力梁王时,与许胤宗相识。”

李百药的额上有冷汗浸出。

“重规啊,朕记得叮嘱过你,不可对李沐泄露任何口风。”

李百药颤巍巍地跪下道:“臣发誓,绝无泄露一字。”

“如此最好。朕话说在前头,如果李沐的身世在坊间有一丝传闻,你知道后果。”

李百药连连磕头道:“臣谨记。”

……。

次日一早。

便有府卫来报,东宫来人投贴,说是太子殿下有大礼相送。

李承乾如此郑重其事,李沐也不敢托大。

令人将来者引到正安殿,自己则洗漱一番,前往正安殿。

“詹事府太子宾客杨申明参见嗣王殿下。”

“勿须多礼,太子殿下有何令谕?”

“下官奉太子之命,向嗣王献上一份大礼。”

“哦?什么礼物?”

杨申明双手递上一份礼单。

李沐接过一看,礼还真是重礼,整整十大车,可都是金银珠宝、奇兽怪石、绫罗绸缎之类的常见财物。

如果是李沐刚到长安手中拮据时,这份礼还入得了眼。

可现在,也就呵呵了。

李承乾在搞什么鬼,说了这么长日子的大礼,就是这些?

李沐心中乏味,但脸上却高兴地说道:“代本王向太子致谢,不日本王会亲自前往东宫拜访太子殿下。”

不想杨申明却道:“太子还有一份重礼在王府门外,还须嗣王殿下亲自前往察看。”

李沐一怔,什么礼还需要自己亲自前往?

看着杨申明故作神秘的表情,李沐也起了好奇心。

招呼常绿云随行前往府门口。

王府门外人很多,正在将送来的十大车礼物卸下来。

可李沐依然能从人群中,看到一顶紫绫软轿。

“莫非太子送本王的礼,就是它?”李沐指着软轿对杨申明问道。

“正是。还请殿下移趾前往一观。”杨申明谦恭地躬身一引道。

李沐疑惑地走上前去。

轿前四名侍女见李沐前来,轻轻福身施礼。

其中两个,伸手掀起轿帘来。

李沐探头一看,一个盛装女子正端坐在里面。

云髻飘萧绿,花颜旖旎红,美是美得绝伦无比。

可这女子的面容李沐感觉在哪来见过。

“小女子秦心拜见嗣王殿下。”

李沐恍然,就说这么面善呢,原来是漱玉阁的秦心。

可不对啊,漱玉阁不是李泰的私产吗?

李沐虽然疑惑,可让一个人间尤物一直保持着福身的姿势,终归不妥。

“原来是女校书啊,多日不见,看着是愈发美艳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李沐心中却尴尬。

这哪是一份大礼啊?

分明是李承乾嘲讽自己呢。

自己还未长全的身体,面对这么一个只能看不能动的女子。

阿米托福,真是罪过。

有心拒绝,可这太失礼了。

就算寻常百姓,这送出的礼被退回,也是很丢脸的,何况是太子一国储君呢?

在常绿云锐利的眼神下,李沐牵强地笑道:“绿云,扶女校书进府。”

这就算是收下了。

杨申明高兴地冲李沐施礼道:“太子吩咐之事已了,下官告退。”

“回去一定代本王向太子致谢。”

“下官一定带到。”

第三百六十八章 秦心的安置

常绿云引着秦心在前,李沐在后,进了府门。

“啊……。”突然秦心一声痛呼。

李沐赶紧上前几步察看。

只见秦心秀眉紧蹙眼睛低垂,托着自己的左臂,丝丝吸气。

一副凄切动人、我见尤怜的神情。

“怎么了?”

常绿云冷哼一声,扭头不答。

秦心幽怨地稍稍卷起左手衣袖,往李沐眼前一摆。

只见一截白玉般的小手臂上,愣是出现了三个手印,显得很突兀。

李沐心中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连忙宽慰道:“绿云是个练武之人,手上不知轻重,还望女校书见谅。”

说完转身道:“绿云,替我准备马车,一会随我去庄子里。”

常绿云这才转身而去。

李沐伸手浅引着秦心进了书房。

“女校书请坐。”

“殿下唤妾名字就是了。”

“好。”李沐问道,“有一事我想不明白,你本是漱玉阁中校书,而漱玉阁是魏王私产,你怎会去了太子府?”

秦心两弯翠眉微挑,看着李沐答道:“花魁大赛之后,莳花馆的生意是一日手于一日,可漱玉阁却门可罗雀。魏王又被禁足,无意再搭理漱玉阁的琐事,便将漱玉阁转让了出去,不过如何到了太子手里,妾便不知道了。”

李沐点点头,这倒是有可能,最近李泰确实安份守己,一心编撰括地志,朝中文武对此都一致称颂。

至于漱玉阁为何落入太子之手,李沐无意知晓。

可眼前这个女子的去留安置让李沐伤透了脑筋。

“你可能不知道,本王不久便要离京往杭州就藩,本王想听听你的意思,是随本王去江南呢,还是留在王府内?”

秦心闻听,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却迅速消失。

“妾听殿下的。”

李沐听这话的意思,显然是不想去江南了。

便想了想道:“那孤就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在王府侍奉息王妃,二是帮着闻香打理莳花馆。”

秦心看着李沐,她也在犹豫。

好不容易在京城站稳脚跟,就此离去,实在不甘心。

可真如李沐所说,留在王府做个高级的侍女或者去帮闻香当下手,这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

她明白,以自己的身份,离开了李沐就啥也做不成。

李沐见秦心犹豫不决,便道:“不急,我离京还有些时日,你慢慢考虑便是。有了决定,再对我说不迟。”

秦心应道:“谢殿下体恤。”

李沐唤来府中仆人,带了秦心去安置。

看着秦心乌鬓如云,细腰如柳,身轻欲不胜风的背影,

这才松了口气。

心中叹道,早些时日,自己还曾有意延揽此女进莳花馆,可如今自己就在离京,已经没有精力花在莳花馆上了,有闻香一人足矣。

可惜了。

常绿云进来左右一顾,见秦心已经离开,这才禀道:“殿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李沐点点头道:“那就去庄子里吧。”

去庄子的路上,马车里。

李沐道:“绿云,这次我南下就藩,恐怕要留你在京城了。”

常绿云一愣,“你是想带她去吧?”

李沐一笑道:“一个过惯了长安奢华日子的乐坊女子,怎会舍得去蛮荒之地过苦日子呢?”

常绿云这才释怀道:“那为何不带我去?”

“狼牙卫离不开你,况且李沂也要留在京城,王府与庄子之间需要有人联络。所以,我想还是你留在京城,我更放心。”

“不,我不想留在京城。”常绿云的态度很坚决,“父亲已经去世,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不想在京城呆了。如果你不带我去江南,我便回去找师父,我累了。”

李沐听常绿云提起常玉,心中不禁觉得内疚起来。

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如果不是因为这些烂事,恐怕正待字闺中,无忧无虑呢。

可如今狼牙卫还真离不开她的主持。

临时换人,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最重要的是,对常绿云,李沐有一种天生的、莫名的信任感。

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常玉的女儿。

“绿云,听我说,此事不能任性。狼牙卫关乎我谋划的大事,绝不能有闪失。”

“你可以令梁仲业回京主持狼牙卫啊。如今你的身世已经不会影响到他了。”

“不。”李沐下意识地一口拒绝道,“梁先生不能回京。绿云,梁先生担负着联络各州先父旧部的重任。你要知道,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如果调梁先生回京,主持狼牙卫,那么势必这些人会渐渐渗透进儿狼牙卫核心。”

常绿云闻言一愣,问道:“你不相信那些人?”

李沐一叹道:“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事,我相信他们忠诚于先父,可过去了十一年,谁能保证他们还会忠诚于我?”

“你过得太累,还不如随我回山上,如此还能自在些。”常绿云轻叹道,“不过你担心的未必不对,我观梁仲业就不象是好人。”

这是常绿云第二次在李沐面前说梁仲业不象好人了。

这次李沐没有反驳,而是点头道:“梁先生的忠诚我不怀疑,可梁先生的内心不如常大叔一般纯粹,他所要的不仅仅复仇,还有别的心思,这一点,我确实也感受到了。所以,我需要你在京城掌控狼牙卫,不至于让各州狼牙卫分支喧宾夺主。你明白吗?”

常绿云无奈点头道:“那先说好了,最多三年,你一定要特色一个合适的人选来替代我。”

“好。”

回到庄子里。

李沐便去了杨氏宅子。

这倒不是李沐不想让杨氏住在自己的府里。

而是杨氏自己提出来的。

李沐的府里人员进出太多,迎来送往、络绎不绝,她待着不清静。

李沐便令人单独为她在府西侧修建了一座宅子。

李沂空闲之时,也经常会过去住上几天。

杨氏见李沐兄弟联袂而来。

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一起来看为娘?”

杨氏并不知道金光门发生的事,这是李沐和李沂下得禁令。

李沐笑道:“孩儿是来向娘道喜来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兄弟情深

杨氏奇怪道:“你与沂儿年龄还小,还不是婚娶的年龄,你又已经贵为嗣王,升无可升,咱家还有什么喜事?”

李沐笑道:“你就不想想二弟升官?”

杨氏张口结舌道:“你是说沂儿要升官了?”

“娘真厉害,一猜就中。”

杨氏赶紧问道:“快说说,沂儿升了什么官?”

李沂却无所谓地道:“朝廷的官不当也罢,我替大哥掌管神机卫一部挺好的。”

杨氏嗔道:“这等胡言乱语,传将出去,还不知道惹来多少是非呢。”

李沐笑道:“娘别怪二弟,眼下不就是咱一家人私下说说话嘛。”

杨氏这才白了李沂一眼,又赶紧忙不迭地问道:“沂儿升了什么官?你倒是说呀。”

李沐道:“神机卫将军,四品衔。不日便会有圣旨下来。”

杨氏一听,双手一合,向天祷告,“祖宗有灵啊。他爹,你听见了吗?沂儿要升四品官了。”

可李沂一听就觉出不对了。

“神机卫将军不是苏定方吗?如果我成了将军,苏定方做何安置?大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沂第一个反应就是金光门前流的鲜血太多,朝廷中出了变数。

杨氏一听,也担心起来。

“娘放心,没出什么事。二弟不但升任神机卫将军,而且朝廷核定神机卫一万人的编制,这样一来,二弟就是个实打实的禁军将军了。”

杨氏这才释然,她笑道,“你们兄弟聊,娘这就去给你爹烧柱香,让他也高兴高兴。”

杨氏走后,李沂道:“恐怕大哥还有事没说吧?”

李沐笑骂道:“就你聪明?”

“快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其实也没别的事,只是朝廷令我就藩。”

李沂一听高兴道:“这不正是大哥想要的吗?我也不做什么劳什么子将军,随大哥就藩便是了。”

李沐摇摇头道:“二弟怕是去不了。”

李沂明显一愣,可他毕竟是个聪明人,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这么说,我成为了人质?”

“是。”李沐有些黯然,“二弟,对不住。”

可李沂却笑道:“大哥不必内疚,我这人质可当得不一样,四品神机卫将军,掌管一万大军,就算有人想要找我的麻烦,也该先掂量掂量是否够份量。”

李沐看着李沂故作轻松的样子,道:“谢谢。”

李沂起身拥抱了一下李沐,突然泣道:“我舍不得大哥。”

……。

当晚,李沐召集了神机卫全体主官开会。

在李沐说出就要去江南就藩的消息时,除了李沂,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他们的想法与正常人不同。

他们年轻。

他们庶出不被族中长辈看好。

他们需要向人证明自己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李沐给了他们希望。

离京对于他们来说,就如同脱离了樊笼,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寻找他们想要的生活,去开拓一个属于他们的天地。

可现实总是残酷的。

当李沐宣布一批人将留下时,他们的心情顿时从天上掉到了地上。

尉迟环、程处弼、长孙涣等人皆在留下的名单中。

几乎所有第一次扩编,招募进神机卫的人都被留下来。

这让他们看向李沐的眼神有了些异样。

他们觉得,是李沐抛弃了他们。

可李沐无法一一向他们解释,也解释不了。

只能以命令的方式,强迫着他们就范。

与那些朝臣的蜜月期已经一去不复还了,李沐不能再带着他们一起玩耍了。

虽然金光门事件时,他们都听令行事,可那只是长孙无忌在谋划。

如果是皇帝谋划呢?李沐不敢去猜。

忠诚不容亵渎。

人心不可考量。

再忠诚的心,不容去质疑。

一旦有了间隙,裂缝就会越来越大。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与其带到江南甄别,不如全部留下。

虽然李沐对尉迟环、程处弼、长孙涣等人还是信任的。

可那次招募,有八百多官宦子侄进入神机卫,李沐无法也没有时间一一去鉴别。

让他们留下,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朝廷已经有了明令,虽然没有清晰的名单,可李沐不能带着一群定时炸弹前往江南。

看着他们幽怨的眼神,李沐心中也不免有些伤感。

“诸位,虽然不能带你们去江南,可你们依旧是神机卫的将士,不仅如此,朝廷已经将神机卫的编制扩大到一万人。”

这话让众人的脸色好转起来。

“也就是说,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提升军职,少则一级,多则三级。”

升官的喜悦冲淡了方才的幽怨。

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可让李沐意外的是,长孙涣突然起身,直挺挺地跪在李沐面前。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李沐急问道。

“殿下,臣已经被父亲逐出家门,若无殿下收留,长安虽大,也无臣与家母容身之地。如今殿下要去江南就藩,臣恳请殿下准我相随,哪怕是只做殿下一名亲卫,臣也食之如饴。”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李沐身上。

所有人都在等着李沐的回答,所有事都怕有出头者。

长孙涣的出头,给了他们希望。

李沐与长孙无忌的交恶,已经人尽皆知。

如果连长孙涣都可以得到李沐首肯,那么他们都有希望。

李沐一时为难起来。

长孙涣给他出了个难题。

李沐心里对长孙涣是内疚的,毕竟长孙荣的抓获,长孙涣是首功。

这是一次人心与亲情的考量。

虽然长孙荣指认长孙无忌的罪责,被李世民轻飘飘地化解。

可李沐不能因此而去否定长孙涣的功劳。

这种情形,容不得李沐再三斟酌,李沐一咬牙道:“二哥起来,我允你就是。”

此话一落,所有留下名单上的人都一同跪了下来。

“臣等愿追随殿下前往江南。”

果然如此,太为难了。

幸好,李沂起身道:“连我都不随大哥前往江南,你们起什么哄?再要是不识好歹,全部关进黑笼子。”

神机卫的黑笼子太出名了,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令人连想都不敢去想。

说是谈“笼”色变,并不夸张。

第三百七十章 受封会稽郡王

李沂在神机卫的声望确实能排第二。

不仅仅因为他是李沐的弟弟,而是李沂几乎与所有士兵一同训练,同甘共苦的经历,让李沂有着苏定方所不能比的威信。

看着李沂发飚,跪在地上的将领们悻悻然起身,可眼中的幽怨无以复加。

见事态平息,李沐向李沂点点头,然后含笑对诸将道:“诸位弟兄,不管是在京城,还是随我去江南,你们依然都是神机卫的将士。”

尉迟环闷声道:“可离开了殿下,我等恐怕再无上战场的机会了。”

李沐闻言一愣,然后才恍然明白。

神机卫隶属禁军,更是皇帝亲军。

李沐在,还有希望上战场杀敌建功,可一旦离开李沐,在将士们看来,神机右卫恐怕就如同北衙禁军一般,再无上战场的可能了。

李沐解释道:“诸位兄弟的顾虑不存在。如今北方的东突厥已经被李公灭亡,可西突厥尚在,更有吐蕃对大唐虎视眈眈。将神机卫一分为二,主要就是考虑用神机右卫负责西北方向用兵,神机左卫负责东南方向用兵。你们放心,皇上已经首肯,日后凡是西北有战乱,首战必用神机卫。”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欺骗过诸位?”

所有人的一齐欢呼起来。

扫清了心中最大的顾虑,神机卫开始了创建以来最大的人员调动安排。

按照与李世民的约定,原护卫营五百人带走,可这五百人已经改编成了李沂麾下的重骑营。

江南水路众多,地形用不上重骑兵,至少在数年内,直道完成之前,用不上。

而李沐也没有打算在江南用上重骑。

反而,长安通往凉州的直道已经完成,通往伏俟城的直道也已经动工。

西面的吐蕃和突厥,才是使用重骑最好的对象。

所以,李沐决定将人带走,重骑装备全部留下。

这批老兵是种子,每人配备上一伙,就能拉起数万大军来。

而李沂也可以凭借这批装备招募人手,完全可以重新组建起一支新的、数量更多的重骑营。

李师的轻骑营全部带走,走陆路前往江南。

而苏定方、薛礼率弓弩营及重步兵营则走大运河。

方案一定,庄子里便迅速忙碌起来。

无数的物资需要集结打包,庄子里各工种熟练匠人的也需要抽调一部分。

几乎所有的一切都要一分为二。

将士和匠人的家眷们需要动员。

庄子里一下子间,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离愁。

这晚,李沐留宿在庄子里,与李沂聊了整整一夜。

二人仿佛又回到了凉州时的小院,二人抵足而眠的情景。

除了两个当事人,谁也不知道这一夜他们聊了什么。

只是从第二天起,从来不开放的后山山腹,不断地运出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和许多从未见过的人。

他们被集中在一起居住,连吃饭等日常行为都被严格限定在一个隔离的区域。

……。

过了几天,朝廷对于金光门前,神机卫平叛的封赏旨意就下来了。

神机卫所有将士皆官升一阶,将领赏钱三十贯,士兵赏钱十贯。

同时对伤亡将士也进行了抚恤。

这官升一级,指得可不是虚话。

想当初护卫营松州大捷,回京之后就已经个个皆官了。

最小的也是九品陪戎校尉。

虽然是散官,可真要退役之后去了地方,那也得是个捕头不是?

要是官场有人活动活动,补个县尉的实缺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再人人官升一阶。

那神机卫中,这最小的宙可就是直接从陪戎校尉跳到了仁勇校尉。

这一阶不同于一级。

其实每一阶都是二级,例如“从九品下”升一级是“从九品上”,可升一阶那直接就是“正九品下”了。

如此一来,原护卫营保持的全军皆官的记录,再次在神机卫身上重现。

朝廷的封赏冲淡了将士心中的离愁。

庄子里的气氛渐渐回复。

紧接着,朝廷令李沐就藩的旨意就下来了。

旨意中,李沐就册封为会稽郡王,这对于嗣王来说,是被降了半阶了,不过李沐并不在乎这个。

同时李沐被任命为杭州都督,都督杭州、越州诸军事,这就出乎李沐意料了,想来是李世民觉得降了自己的王爵,要一州之地的军事要弥补自己。

这都督两州军事的意思很明显,李沐要在杭州募集一万神机卫,很可能会影响当地的生产,因为此时杭州的人口才二十多万人。

可加上越州就不同了,越州一样有二十多万人口,从五十万人口中募集,这影响就会小许多。

虽然越州的刺史不是李沐能举荐和控制的。

但李沐是郡王爵,又是都督两州军事。

如果越州刺史真敢忤逆李沐,说难听点,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他。

旨意接下来就是罢去了李沐交通监监令的职务,迁韩仲良为钱庄总管,且原职照旧。同时擢升马周为交通监监令。

旨意还明确了将神机卫一分为二,命名为神机左、右卫,左卫将军苏定方,右卫将军李沂,各设上限一万人。

如此一来,神机卫就与南北衙各卫编制相同了。

由于之前已经心中有数,所以这道旨意对神机卫将士的冲击并不大。

反而众人都对升官心中欢喜。

毕竟,一卫分成左、右两卫,再扩编成各一万人,那就平白增添了一个将军,三个郎将和若干校尉,队率、伙长、什长就很多了。

几乎每个人都能得到实缺。

不过,旨意上规定朝廷拨付神机卫此后粮饷与禁军一致,让将士们顿时大失所望。

在李沐与李沂的解释和维持原状的保证下,这才重新高兴起来。

从这天起,神机卫正式一分为二。

旨意明确了李沐必须在半个月内,也就是七月初十前离京就藩。

李沐于是下达了转场杭州府的命令。

令苏定方率步兵营押解已经打包好的物资、军械走大运河,从水路前往杭州,七月初一先行打前站。

令李师率轻骑营七月初七从陆路押解最后一批物资前往杭州。

而自己则在七月初九最后一天率五百原护卫营老兵离京。

第三百七十一章 目标是李沂

让李沐意外的是,在旨意下来的当天。

魏征向李世民再次递交了辞呈。

这次更为决绝,除了国公的爵位和嗣王师的闲职,魏征将所有的职务一并上疏辞去。

李世民再三挽留不成。

便允了魏征的辞呈,可转眼之间,李世民又降旨除魏征为杭州刺史、都督府长史。

魏征欣然接受,叩谢天恩。

嗣王府,李沐的书房。

“魏公这是何苦呢?你这么大的年纪,随我去杭州那个蛮荒之地,我与心不忍啊。”

“臣对殿下说过,臣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找到一个明主,臣如今找到了,但臣做不了人在曹营心在汉。臣只想余生为一人谋。”

李沐无奈地看着这个倔老头,“也罢,那依魏公便是。”

“臣有一谏,还望殿下采纳。”

“魏公但说无妨。”

“听说殿下已经奉旨将神机卫一分为二?”

“是。这是我能离京必要的付出。”

“可惜了。”魏征叹道,“要是殿下能将二万神机卫掌控手中,大事可成啊。”

李沐“噗嗤”一声道:“魏公想多了,神机右卫将军李沂是我二弟,由他掌控神机右卫,我自然是放心的。”

魏征肃容道:“臣要谏言的,也正是这点。”

“哦?”

“殿下试想,将二万神机卫分别掌控在殿下兄弟二人手里,就算皇上没有想到此中不妥之处,以房玄龄、长孙无忌的城府,会想不到?”

李沐的眉头皱了起来,“魏公是怀疑李沂会背叛我?”

“不可不防。”

“不,不可能!我的弟弟绝不可能背叛我!”李沐的眼中有一丝异色闪过。

“谏是臣的本份,纳不纳凭殿下的决断,臣还得回府说服家眷,安排行程,先告退了。”

魏征走后,李沐脸色一宽。

我去,魏征还真有些能为,圣旨刚下,这就想到了李世民、房玄龄、长孙无忌三人所打的主意。

其实李沐岂会想不到这点,让自己带一半神机卫离京,就已经出乎李沐的意料了,原本李沐只打算李世民允许带走五百原护卫营将士,李沐就心满意足了。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图。

李世民给了自己这么大一礼,还外添了将李沂送上神机右卫将军的重礼。

如果李沐真认为这是自己理该得到的,那离死也就不远了。

虽然到目前为止,李沐还猜不到李世民他们打得是什么主意,但他们的目标是李沂,毫无疑问。

可李沐不解的是,他们凭什么会认为李沂一定会效忠李世民,而背叛自己呢?

在李沐看来,就算任何人背叛自己,李沂也不会。

这是二人十一年来,相濡以沫的感情,这是李沐心中的直觉。

这也是李沐与李沂在庄子里彻夜长谈、抵足而眠的原因。

这夜的长谈,李沐至少可以肯定,李世民等人现在还没有对李沂出手。

所以,李沐无从下手反击,更无从防备。

毕竟,人心也是不可防备的,真有异心,也不是想防就能防住的。

一切都要靠本人的选择。

李沐只能静下心来,等待对方出招,才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去化解。

这也是李沐对魏征隐瞒的原因,李沐不想惊动对方。

示敌以弱,是李沐用得最熟稔不过的招术。

这与信任不信任魏征无关。

在李沐心里,魏征或许是一个能臣,但绝对不是个合格的谋士。

而这仗一旦开打,打的依旧是人心。

李沐选择无条件相信李沂的忠诚,那么,就让一切都来吧。

因为,掌握人心这东西的,只有老天。

就算是夫妻、父子,也无法保证在诱惑下,谁一定会忠诚于谁。

……。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

李沐将李秀林、李云两姐妹接回了王府,送到郑观音面前。

将东西两坊的家具店、水泥店、琉璃店,归置到郑观音名下。

凭这三处的收益补充王府的支出,想来是足够了。

“母亲,孩儿离京之后,若万一遇上不测,可知会绿云。她会经常来王府看望母亲的。”

郑观音看了看常绿云道:“为娘知晓了。”

“二姐,三姐妹之中,你为长。府中事务还须你帮衬着母亲管理,有劳了。”

“沐弟放心。”

“三姐、五姐,你们在庄子里学算术学得不错,家具店、水泥店、琉璃店的帐目管理便是你们运用实习的好机会,还望你们努力。”

“弟弟放心吧。不过听庄中先生说,他们的算术也是弟弟教的,如此说来,你倒是成了我等的祖师爷了。”

李沐听得哈哈大笑,郑观音、李婉顺也掩口乐了。

“学海无涯,达者为师。师承之道,不是这么编排的。不过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如果你们管理三家店铺成绩斐然,那再高深些的算术,我会亲自传授给你们。”

“真的?”

“比真的还真!”

五人笑成一团。

好一会,郑观音正色道:“沐儿,荥阳娘家传信来,你舅舅在崔尚等人的帮助下,已经顺利接任了郑氏家主位。几日前,你舅舅已经亲自去博陵为你行过纳采礼。”

李沐心中一叹,就这么着,孤就成有主之人了?

可怜啊,连对方的脸都没看到过,按年龄,想来还是个乳嗅未干的黄毛丫头。

李婉顺三姐妹指着李沐窃窃私语,手指点点仿佛在笑话李沐。

“沐儿,不过据你舅舅信中所说,怕是五姓间并非是一团和气,想来会生出些变故来。我儿要提防着点。”

李沐心中一惊,崔尚搞不定五姓内部,那真是一个坏消息。

李、崔、卢、郑、王,俗称五姓世家,其中李、崔二姓各有两望,所以也称五姓七望。

七望中其中陇西李氏已经淡出五姓联盟。

因为李世民说他出身陇西李氏,并且李耳是祖先。

于是,陇西李氏的传承就乱了套了,家主的任用需要朝廷宗正寺决定。

所以,如今的五姓七望,实际上真正在五姓联盟中只有六望。

崔尚如果搞不定六望,那对长孙无忌的商业围剿就会功亏一篑。

只要给长孙无忌一丝喘息的机会,长孙无忌会迅速起死回生。

第三百七十二章 国子监门口的忽悠

但李沐现在已经顾不得了,因为出京城在即,一切都要服从就藩。

一旦再起波澜,影响到出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有机会呢。

“舅舅信中可有提到,五姓内部不稳的原因是什么?”

“据信中说,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卢、郑、李三姓反对向长孙氏进行商战,不过现在你舅舅执掌了郑氏,也就卢、李二姓反对了。可你舅舅刚刚接任家主之位,郑氏内部的反对声音也络绎不绝,无法支援崔尚。另外就是卢氏和郑氏原有郑之桓的势力质疑卢、郑二人之死,是崔尚与你合谋而为,意在替崔尚扫清掌五姓联盟大权的障碍。”

李沐想了想道:“母亲可回信给舅舅,短期之内,理清内部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崔尚,不必理会他,如果他连这么点阻力都搞不定,我有什么理由去相信,他有能力助我一臂之力?”

郑观音点点头道:“我儿说得是。”

……。

随着李沐就藩旨意的颁布。

嗣王府门前车水马龙的迹象渐渐消失。

一个离京就藩的王爷,就算再厉害又有何用?

所谓天高皇帝远,已经够不到皇帝了。

对京城官员的影响就微乎其微了。

这就是世态炎凉,这就是人心。

趋炎附势,人之常情。

要成大事,不能依靠这些人,却又少不了这些人。

七月初七,李沐送走了李师和他的轻骑营,虽然是轻骑营,可因为押解的物资车辆太多,这支队伍的速度并不快。

最后的三天了,李沐还有一件事要做。

就藩杭州,李沐觉得最需要不是物资。

因为至少在目前,李沐还有能力从长安不断地向杭州补给各种物资。

以长安的物力,去补给一个二十多万人的中型州,轻而易举。

但真正要治理好杭州,需要的是人才。

从现有的京城官场选取人才,这不太现实。

一是没有京官会想外放地方。

所谓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大。

这就是京城与地方的区别。

二是李沐也看不上这些已经老成油滑的官员。

所以,李沐就将眼神投向了长安的国子监。

那里有着天下最大的人才储备。

虽然也大都是官宦之后,很少有寒门子弟,但至少这些人还年轻。

年轻,意味着可以改造。

年轻意味着不会如他们的父、祖辈一般,心如止水。

这一天,国子监的门前。

一个年轻人正站在高处,大声演讲着。

这高处是两阶梯子间,搭上一块门板。

简单、粗糙,但很实用。

“你们是大唐的未来。若干年后,你们中肯定有人会位列朝堂……。”

“我曾一度以为,会成为你们中的一员……。”

“学子除了学习,还要懂得思考……。”

“我们不能仅仅是被动遵从上官的命令去做些什么,更要主动地去思考,我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大唐的赋税制度有着不可弥补的缺陷性,租庸调制的保障是均田制,可大唐开国时,人口才一千二百万,二十年后的今天,大唐有人口二千万,如果再二十年呢……?”

“人口急剧地增长,带来的是原有一丁一百亩的均田制无以为继,一丁一百亩与一丁二十亩,一年所要交纳的赋税一样的。长此以往租庸调制将会名存实亡。”

“而百姓苦于无力交纳赋税,只能投附于各地世家,以求免税、减税。以此一来,土地的兼并势头就会更加猖獗。”

“均田制的失效,带来赋税制度的崩坏,更会令府兵制无以为继。”

“如何去拯救失去了这三项根本制度的大唐,这是你们这一代人的职责……。”

“你们都年轻,虽说靠着父辈门荫,便能活得很好。可我想问问,这真是你们活着唯一想要的吗?你们就没有想过为这天下做些什么吗?你们就不想青史留名,被后世称颂吗?”

“随我下江南吧。我会在江南建造起一座学府,虽然不可能象国子监那么大,可那里有一样是国子监比不上的,那就是幼有所育、学有所教,无论贫富,每个学龄孩子都将有就学的机会……。”

“随我下江南吧。去江南造一块试验田,为大唐即将遇到的根本制度的缺陷未雨绸缪,这为让你名留青史……。”

“随我下江南吧,在那里我们一同去寻找一条让大唐社稷延绵千年的康庄大道……。”

“随我下江南吧……。”

李沐非常、相当不要脸地在国子监门口给上千学子画着根本不存在的陷饼。

可一个嗣王,特别是一个将要就藩的郡王说的话,没有人会将它当成戏言。

学子们已经群情激昂。

“学生愿往。”

“我愿追随殿下。”

“我等愿为殿下牵马坠镫。”

“我去……。”

从只有数人的呼喊声,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高昂,直到山呼海啸。

李沐蹩了一眼隐藏在人群中的托,他们已经消失不见。

可欢呼声却在持续,越来越疯狂。

群众运动总是如此,有了一人就会有两人,然后四人、八人、十六人……。

李沐享受着被万众欢呼的畅快。

年轻人总是容易被煽乎的。

更何况李沐是以这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在皇城之内的国子监门口,公开演说。

这种言词激烈的、直指朝政的方式,新奇而刺激。

已经是国子监司业匆匆进宫,禀报皇帝去了。

他们没有办法阻止李沐,不是说他们怕了李沐的爵位,对于国子监这种朝廷最高学府,其中就读的哪个不是官宦重臣之后?

司业们怕得是李沐带来的二百神机卫骑兵。

面对这个敢在金光门前大开杀戒的“鲁县子”,数十个国子监司业绝对不敢招惹李沐,他们害怕稍有不慎,会引起一场血光之灾。

所以,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禀报皇帝,进行弹劾。

相对于学子们的激昂。

有一个老者的眼神也闪烁着精光。

他已经过了被煽乎的年龄了,可他对李沐话中的描绘,有着刻骨铭心的憧景和向往。

他撸了撸颌下长须,向前挤去。

第三百七十三章 即兴演说

凡被他挤到的学子,皆纷纷向两侧避让。

他来到李沐搭设的简易台子下,仰望李沐大声喊道:“嗣王殿下,可否拉臣一把?”

李沐听见低头向下一看,我去,惹来一个大boss。

此人李沐是认识的,他如今已经不是国子监司业,而是掌管国子监的掌令——祭酒孔颖达。

这种人李沐是不敢明里得罪的,你可以对他敬而远之,甚至可以暗杀他,但绝不能在公开场合不给他面子。

因为得罪了他,那等于将自己置于世间文人学子的对立面。

李沐赶紧伸手拉住孔颖达的手一拽,将他拉上台来。

还别说六十多岁的人了,手脚还挺伶俐的。

孔颖达站稳之后,先向台下学子拱手道:“请诸位安静,听老夫说几句。”

台下的欢呼声,渐渐平息下来。

孔颖达在学子中的声望,由此可见端倪。

这样的场合,能让兴奋的学子平静下来,没有点声望是办不成的。

“今日有幸,得嗣王殿下光临国子监,为我等讲学,实为国子监中我等之幸。”

孔颖达一句话,就将李沐的胡闹,转变成了有计划、有预谋的讲学。

这让李沐心中感叹,这姜还真是老的辣啊。

“不过,老夫听了殿下的讲学,心中有几个疑问,还想请教殿下。”孔颖达转向李沐,躬身施礼道。

李沐连忙还礼:“孔祭酒问就是了,我知无不答。”

这里,上千人的学子屏息凝听,寂静如空谷。

“当日在朝堂之,殿下的民可加赋及赋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言论,老夫深感佩服。”

“孔祭酒过誉了。”

“还有当日殿下提及朝廷可向民间借贷,民间也可向朝廷借贷的说法,也让老夫耳目一新。”

“不敢。”

“今日殿下演说,其中关于均田制一说,老夫不以为然。均田制实为利国利民之良政,虽说如殿下所言,人口的增长令土地不够分配,可如果及时调整人均亩数,并惩治民间恶意兼并,想来也不至于如殿下所言,令赋税制度崩坏吧?更甭言府兵制无以为继之说了。”

李沐笑道:“那就容我在孔祭酒面前班门弄斧了?”

孔颖达摇摇手道:“坐而论道,我辈风范也。殿下但说无妨。”

“孔祭酒所言及时调整人均亩数,并惩治民间恶意兼并,确实有效,但在沐看来,却是治标不治本。人心本贪,敢问孔祭酒还有台下诸位学子,天下有几人能拱手将已经到手的土地拱手相让?此是其一。其二,民间的恶意兼并如何定性,可有一个准则?没有准则如何让各地官府施行?如果仅凭人治,这对于官员品格的要求未免太大,敢问天下有几个官员可以做到如此刚正不阿?”

李沐的连续提问让台下学子连连点头。

“其实均田制确实是良政,它让隋末之后,混乱的天下迅速安定下来,这也让因战乱损失的人口得以恢复。但任何良政都有其局限性,正如均田制,它在一千万人口时,是良政,可在二千万、三千万人口时,便成了恶政。人均一百亩时可以轻松负担的赋税,在五十亩时就是苛政,在人均二十亩的时候,那就逼百姓易子而食了。”

“而朝廷却无法降赋税,因为一旦降了赋税,相同的土地,收到的赋税却低了。为何呢?因为人口增加了,土地却是固定的。”

孔颖达躬身道:“殿下所言有理,老夫谨受教。”

“惭愧。”

“殿下对此可有解决之道?”

“没有。”李沐肯定地说道,“这个问题不在于政策的良、恶,也不在于官员的清、贪,其关键在于人口的增长。也就是说,只要人口不停止增长,土地的矛盾就一直存在,解决的方法无非二种,一是改革赋税制度,二是增加土地。”

“改革赋税制度,说说容易,做起来则难。因为会触动既得利益者,由此带来天下动荡在所难免,严重者颠覆江山社稷。而增加土地的方法也有两个选择,一是开垦荒地、河滩、海涂等,这种方法温和,可见效慢,没有两三代人的辛劳,解决不了多少问题。另一种见效快,可损失国力,那就是对外战争,如同历朝历代一般,侵占他国土地。”

“殿下所言有理,老夫谨受教。”孔颖达敏锐地感觉这不是一个可以当众述说的话题,及时打住了话头。

“老夫还想问殿下,殿下方才说,幼有所育、学有所教,无论贫富,每个学龄孩子都将有就学的机会,这是利国利民之事,值得赞赏。可老夫想问的是,要达到如上所说,就算以朝廷一国之力也无法达到,殿下如何去保证能做到呢?还是殿下只是一时兴起表达出心中的愿望?”

“是愿望。”李沐诚实地说道。

这个回答让学子们一片哗然,如今在他们心中,李沐就是一种神地存在。

可被李沐三个字就打碎了,李沐亲手将自己从神的王座上拉了下来。

“至少三年五载之内,我无法做到。”

李沐平静地说道:“不过,我之所以今日站在此处,恳求诸位随我下江南,就是为了想要完成这个梦想。一人之力总有穷尽时,可天下有志之士的力量无穷无尽。敢问天下士子,可愿意与我一起完成此梦乎?”

“学生愿往。”

“学生愿往。”

“我等皆愿与殿下同心戳力……。”

一瞬间,学子们的心气又高到了沸腾状态。

孔颖达不由得的心中暗叹,此子天生就是个领袖之才。

李沐双手往下一按,场面立时肃静。

“我想要对诸位说的是,这个梦想可能实现,而且将会实现在你们手里。杭州下辖钱塘、盐官、富阳、新城、余杭、临安、于潜、唐山八县,一年之内,在各县设立蒙学;三年之内在各县设立县学;五年之内,在杭州设立州学。所有诸学之一切开销,皆由州府负担。别问我钱从何而来,我要告诉诸位的是,你们负责施行,我来负责钱款,我们互相督促,敢问诸位士子可有意乎?”

第三百七十四章 李世民救场

李沐原本没有打算,当场接受学子们的报名。

他只是想在学子们的心中,种下一颗种子。

当然,忽悠数十个学子,一同下江南也不是不可以。

可哪想到国子监的学子会这么“热情”。

他们呼喊着,拥挤着,争先恐后地往前挤,而且随着李沐与孔颖达的辩论,前来的学子越来越多,数千国子监的学生至少有一半以上到了现场。

场面一时变得不可控了,无数地人举着手喊叫着,涌向李沐的位置。

李沐两侧的神机卫士兵迅速合拢,在李沐台子前组成人墙,以防不测。

李沐一见事情大条,连忙将孔颖达扶下台子,让他退到安全处。

这时,震耳欲聋地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这是数千禁军合力同呼的声音。

于是所有人一震,然后都跪了下来,场内寂静一片。

李世民闻报之后,心中大怒,这混帐走之前还要闹得京城不可开交?

国子监诸生乃朕之官员储备,这小子竟打主意打到朕的头上来了。

于是,李世民微服出宫前,派人传口谕调了一队禁军往国子监而来。

国子监本就在皇城之内,出了宫城也就不远了。

李世民到时,正好听见李沐与孔颖达的答辩。

这下,李世民按耐住了心中的怒火。

不可否认,李沐虽然胡闹,可说的却不是没有道理。

如今朝廷有三难,排第一的就是土地兼并,别人不知道,李世民可清楚得紧。

中原的土地,百姓拥有的越来越少,几乎有七成以上的土地掌握在一成人的手里,那就是各地世家,尤以五姓为最。

排在第二的,也正是府兵制,正如李沐所说,均田制从根本上遭受破坏,赋税制度就首当其冲,百姓们宁可投入世家门下为奴,将自己名下的土地送给世家,以此来减免赋税。

甚至有百姓为了免税,自残身体,也不罕见。

关键是,李世民不能降税,他还要靠着赋税去完成他的梦想,那就是高丽。

第三难则是宫中女子太多,这多可不是普通得多。

有道是后公佳丽三千,其实不对,那说得是宋明之后了。

此时宫城中,住着数万娘子军。

这其中不单单是李世民自己的嫔妃,更多的是前隋遗留下来的宫女、唐初平定各路诸候后的所得,还有这些年京中犯官的家眷侍女。

这些人有得甚至已经年近四十,一时无处安置,只能养在宫中。

可实在是养不起啊,一个宫女的开销甚至比一个禁军士兵的耗费还要高。

这一年下来的开销,实在令人惊悚。

可李世民却不能轻易将她们逐出宫去,一来她们没有养活自己的本事,二来对李世民的声誉有损,三来,毕竟是宫中人,流落民间,也有损朝廷威仪不是?

所以李世民仔细地倾听着李沐与孔颖达的辩论。

可此时,眼见学子的情绪已经失控,李世民顾不得对李沐的谴责,立时下令,用皇帝驾到的威仪,平息这场混乱。

李世民腾腾腾地走向李沐、孔颖达所在之处。

李沐低着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李世民却不理会李沐,对孔颖达道:“孔祭酒受惊了。”

孔颖达确实是被吓到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群学子会如此激昂。

在他心里,这些读圣贤书的学子个个温良谦恭。

“臣谢陛下解救之恩。”孔颖达抹着额角上的冷汗应道。

李世民这才转身瞪了李沐一眼,喝道:“你干得好事。”

李沐低着头自然看不到李世民瞪眼吹胡,只是能感觉到李世民的怒意,连忙认错道:“皇上息怒,臣这也是为皇上解忧不是?”

“朕有什么忧还需要你来解?”李世民中气明显不足。

李沐只能道:“那是臣自作多情了。”

李世民一听好气又好笑,这混小子心还是好的。

“都起来吧。李沐,随朕回宫。”

说完李世民大踏步地回了。

李沐只能追上去,可走之前,李沐还是对男装的常绿云叮嘱道:“告诉那些学子,要去江南的赶紧到王府报名……。”

……。

“是谁唆使你去国子监胡闹的,是魏征吗?”李世民厉声问道。

“皇上息怒,没有人唆使臣。”

“那你去国子监做什么?”

“臣不也是想好好治理杭州,给皇上张脸吗?”李沐笑嘻嘻地回答道。

袁仁国心中苦笑,敢如此和李世民说话的,恐怕大唐也就李沐一人了,就算太子李承乾,见着李世民发怒也是抖抖嗦嗦,大气不敢喘一声。

李世民见李沐如此腔调,拿手指点着李沐,竟是连连摇头,“朕的脸用不着你来替朕张。”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口气明显缓和了不少。

“皇上容禀,臣根基尚浅,身边也没几个可以辅佐之人,所以不得已之下,便想去国子监招揽几个,也不至于到了杭州,被地方官所欺,如此岂不是丢了皇上的脸?”

李沐说得在理,可李世民却愣是咬紧牙关不松口。

“不准。”

“臣就要三百人。”

李世民气极反笑:“三百人?”

“那就二百五十人。”

“……。”

“最少二百人,陛下,杭州有八县,总得让臣每县安置几个信得过之人吧?”

李世民抽了抽嘴角道:“朕也不是不能答应,不过,朕有条件。”

“皇上请说。”

李世民斜了一眼袁仁国。

袁仁国闻弦知雅意,对李沐道:“嗣王有所不知,宫内宫女数量之大,已经到了不得不外放的地步,陛下的意思是,嗣王聪慧,且名下工坊众多,可否想法子分流一些出去,也好让宫内换些新人入宫?”

李沐知道此事,听袁仁国说完,见李世民默不作声,便明白此事肯定已经迫在眉睫。

否则李世民也不会拉下老脸,让袁仁国代为说项。

李沐想了想,问道:“敢问袁公公,想分流多少人?”

袁仁国举起右手比了比。

“三千人?”李沐吁了口气,“没说的,我应了。”

袁公公好气又好笑地嗔道:“咱不带这么玩笑的。三千人,亏殿下说得出来,要真是这么点人,老奴还用得着向殿下张口?”

第三百七十五章 五万宫女下江南

李沐一愣,问道:“那是多少人,还请公公明言。”

袁仁国双眼向上一翻,道:“至少得三万人,若是殿下有妙策,出宫五万人就最好不过了。”

李沐闻言大惊,五万人?

这表示宫女总数远不止五万。

不禁暗中腹诽道,要不说皇帝不长命呢,这五万人,一天一个,一辈子也睡不完啊。

李世民见李沐沉吟,哪会想到李沐心中的龌龊,还以为李沐为难呢。

“若没有主意,朕也不勉强你。不过,国子监学子你就别想了。”

李沐心中一动,道:“这事臣还真能办。”

“殿下可别胡来,虽然宫女出宫,历代也有前例可循,可毕竟是宫中人,若流落民间有不雅之事,可有损失陛下脸面啊。”袁仁国见李沐应得松脆,连忙提醒道。

这还真得提醒,你想民要是宫女流落到民间,嫁于良人还好,如果有些进了伎馆,这还丢死个人啊?

“公公放心,我什么时候在大事上糊涂了?”李沐微笑道。

李世民对这点还真放心,他道:“李沐,说说你打算如何安置?”

李沐道:“皇上,臣为杭州都督,江南盛产丝绸,如果以朝廷名义设立个丝绸织造司,容纳数万绣娘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李世民点点头,宫女哪个不是心灵手巧之人?做个绣娘倒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活不累还体面,他道:“这倒是个主意,可如果设立了织造司,这数万绣娘还不是要朝廷养活?”

“皇上放心,以朝廷名义设立织造司,不过是为了给这些宫女一个名份,这样一来,要能让天下人称颂陛下仁慈。虽然名义上是朝廷设立的,但除了设置一正二副三个总管之外,再无别的官职。数万绣娘的年俸皆由所织造之丝绸卖出所得支付。”

李世民龙颜大悦,抚掌赞道:“好,好。此策甚妙!”

“那依你之见,这织造司总管该是几品官?”

“不宜太高,以免影响地方官府。也不宜过低,毕竟关朝廷颜面。臣以为正五品为好。”

李世民当即拍板道:“准,就依你所言。”

“袁仁国,此事便由你与李沐共同办理。”

“老奴遵旨。”

袁仁国领了旨,便问李沐,“关于三位总管,殿下可有合适人选举荐?”

李沐本想摇头,可突然心中一动,答道:“数万绣娘让男子总管倒还真不合适,不如选女子管理吧?”

“女子为官?”袁仁国迟疑了,他看向李世民。

李沐解释道:“这总管不过是对外的名头,其实与政务无一丝瓜葛。”

李世民想了想,道:“准。”

袁仁国于是问道:“那殿下想必有合适人选了?”

李沐笑道:“还真有,不过我还不知道她们愿意不愿意。这样吧,我出宫去问问,明日给公公一个准信。”

袁仁国道:“那就等殿下的信了。”

此事解决,李世民心情好了不少,挥挥手道:“退下吧。”

李沐一下傻眼了,这不过河拆桥吗?

“咳……皇上是不是……忘记什么事了?”

李世民一愣道:“朕没什么事了。”

李沐心中大骂,可嘴上却道:“臣突然想起,五万绣娘一并出宫,恐怕以二十多万人口的杭州府动荡。”

袁仁国有点急了,这包裹伤了自己太久的脑筋了,眼看着刚要卸下,却又出变故,他一时情急,也没去细想,就问道:“殿下可有解决之策。”

李沐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能解决,只是时间上需要要从容一些。”

“那以殿下看,需要多久?”

“一年安置五千人,应该是不难。”李沐信誓旦旦地承诺道。

袁仁国闻听一脸苦相,一年五千人?

五万人十年?那就不需要李沐为难了,因为想必那时一部分宫女都快老死了。

袁仁国无奈地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哪会不知道李沐的心思。

“朕没想到啊。”李世民悠悠说道,“你还与朕玩起了心眼了。”

李沐躬身道:“臣惶恐。”

“罢了,朕允你选二十人带去杭州。”

“二十人少了点吧?能不能一百五十人?”李沐脸皮厚得令人发指。

李世民大怒道:“堂堂国子监学子,朕的天子门生,岂能容你讨价还价?”

李沐低着头,一声不吭。

袁仁国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

李世民呼呼地喘了两口粗气,“一百人吧。”

袁仁国差点喷出来。

李沐大呼道:“臣谢陛下隆恩。”

然后转向袁仁国道:“袁公公,我要想起,如果在设立织造司的同时,再设置几家女子力所能及的如绿茶坊之类的工坊,还是可以加快一些安置力度的。”

袁仁国这时已经体会到李沐的油滑,捧哏道:“能加快多少?”

“第一批出宫不少于一万人,然后每月往杭州输送三千人,如何?”

袁仁国略一估算,如此速度一年多就能解决困扰多年的问题。

于是看了一眼李世民之后,点头道:“就按此办理。”

“臣告退。”李沐见目的达到,主动请退。

不想李世民却阻拦道:“且慢。”

“臣恭听。”

“朕听你在国子监说,如果人口增长,大唐的均田制就会崩溃。”

“正是。”

“那你可有稳妥之策?”

“不可能有稳妥之策,当下矛盾的两个对立面,无非是人口和土地。这两个陛下恐怕都不肯放弃,那么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土地改革,可这肯定会触动既得利益团体,所以结果只有两个,一是改革半途而废,另一个就是内战,以血与火来重新进行利益分配。”

李世民眼神很复杂,“可朕难道就不能限制人口增长吗?”

李沐噗地一声,皇帝管天管地,还管上百姓的生育了?

可这让李沐瞬间想起了后世的那个国策。

以现在的科技,根本无法施行。所以,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声引来袁仁国喝斥,“殿下不可在君前失仪。”

“臣知罪。”

李世民瞪了李沐一眼,“算了,朕气量还不至于小到这种地步。”

第三百七十六章 李沐心中的背锅侠

李沐正色道:“就算有能力施行,陛下也不可能去限制人口。”

“此话怎讲?”

“陛下既然有平定高丽,开疆拓土的雄心,又怎么会去自废根基,限制人口呢?”

李世民为之动容,确实人口代表着国力,限制人口无疑自断一臂。

“那朕可以对外战争,以他国土地来补充大唐所需。”

李沐点点头道:“此举确是解决之道,但真正实施起来,效果恐怕未必会好。”

“为何?”

“战争总得死人,死得人多了,人口就下降了,又何必发动战争?另外,如今大唐是天下最富饶的国度,陛下尊为天可汗,外邦来朝,只有迁入大唐的,很少有愿意迁出大唐的。那些贫瘠的土地,恐怕无人愿意前往,到头来,还得陛下冒天下百姓之怨恨可强行迁民,在臣看来得不尝失啊。”

李世民沉默了。

李沐说的没错。

解决之道只有这三种,限制人口、重新进行土地分配、还有就是对外战争。

可这三策都是双刃剑,可解决问题,又会重新产生问题。

李世民想得头痛,挥挥道:“退下吧。”

李沐低头施礼,然后告退。

其实李沐对李世民已经开始有保留。

解决问题的三策没错,却也不是不可以中和解决。

例如重新分配土地虽然会引起地主反对,可如果引导将地主的主意力到商业上,兴办大量的工坊,如此可以安置日益增长的人口,这样就会降低地主对土地的依赖,从而减少土地的兼并。

另外,增长土地亩产也是一种办法,但这效果就慢了许多。

再如对外战争,其实象输出战争之策,就可以将大唐置身于战争之外,或者进行一些规模可控的对外战争,一来可以开疆拓土,更重要的是树立起大唐的威严,令列国不敢觊觎。

最后,对于人口增长,完全可以用战争去调控。

人口多了,发动一场战争,既减少了人口,又得到了他国土地和资源。

当然前提是要打胜,而不是战败。

这也就是需要控制战争规模的主要原因。

李世民的举棋不定,是李沐所需要的。

将问题清楚地摆在李世民面前,让他去权衡利弊,去选择,总好过让李沐去做选择。

无论李世民怎么选,天下都会乱。

天下一乱,李世民就会急,一急就会犯错。

犯了错,李沐才会有机会不是?

无论是在制度上,还是日常生活上,李沐潜移默化慢慢地改造着这个旧时代。

这就是李沐的总体战略思想,他要得到的是一个崭新的大唐,而改革必定会产生的恶果,他需要李世民去背。

所以,在完全整体布局之前,李世民这块牌子,还得牢牢地竖立着。

……。

回到王府,常绿云就禀报。

前后一个多时辰,已经报名愿意随李沐前往江南的学子就有五百多名。

而且人数还在持续增加中。

李沐对魏征道:“皇上允准我可选一百学子南下,这遴选之事就劳烦魏公了。”

魏征问道:“不知殿下对遴选学子有何要求?”

“有才能者优先,无论是何种才能都可以。之后,再以寒门子弟优先,过筛一遍,如果人数还有超过,那就以年龄小者优先。”

要说明的是,所谓寒门子弟,指得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

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是读不起书的。

此时的寒门,指的是普通家族或者落魄家族。

魏征不解问道:“才能优先,臣明白。可寒门子弟优先让臣不解,如果殿下选择一批世家官宦子弟南下,岂不是更能令殿下在朝中得到助力吗?要知道,一百官宦子弟身后的家族,可不能小觑。”

李沐解释道:“我南下就藩,朝中助力有则最好,没有也无关紧要,魏公莫非以为,我还需要朝中有人向皇上替我美言吗?我需要的是人才,能为我所用的人才。”

魏征眼神一缩,李沐话中的硬气已经扑面而来。

确实,以现在李沐的实力,只能离开京城,在江南站稳脚跟。

到时就算真揭竿造反,恐怕朝廷一时也奈何李沐不得。

魏征道:“臣明白了。可年龄小的优先,臣还是不明白殿下用意。”

“年龄越大,经历越多,越不益掌控。”

“臣明白了。”

魏征退下之后。

李沐对常绿云道:“令孙福准备一下,傍晚随我一起前往东宫。”

常绿云道:“你去东宫做什么?”

李沐笑道:“太子送了这么一份重礼,我离开之前若不去拜访一下,恐怕会落人口实吧。”

常绿云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应道:“知道了。”

李沐问道:“对了,秦心可有拿定主意。”

常绿云摇摇头道:“不知道,不过这几天她时常有出府。”

“去哪了?”

“没殿下的命令,我不敢让人跟随。”

李沐点点头道:“无妨,一个乐坊女子而已。”

常绿云突然笑道:“不会是有相好的吧?”

李沐一愣,笑骂道:“你才多大,就从坊间学会了这些?”

常绿云反驳道:“闻香才多大?”

李沐叹气道:“你与她们不同。”

常绿云动容道:“谢殿下。”

李沐一愣,突然醒悟,不过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你去帮着孙福选下礼物,我去西院给母亲请安。”

“是。”

李沐来到西院。

正好李婉顺三姐妹也在郑观音屋内。

向郑观音请安之后,李沐将今日宫中之事对郑观音说了。

“孩儿以为,这对三位姐姐是个好机会。除了周朝有女史,北魏设内司,自古以来鲜有女子为官,织造司总管虽然位阶不高,可毕竟是正经官职,所以孩儿想问问母亲之意。”

郑观音看了一眼李婉顺姐妹,李云早已跃跃欲试,李秀林也流露出期盼之意,李婉顺的脸色虽然平静,可她的手在轻轻颤抖着。

被拘禁宫中那个窄小的区域十一年,是个人都想出去走走,郑观音暗叹。

不用说这三个孩子了,就连自己何尝不是?

“让她们去吧。”郑观音轻轻说道。

“可孩儿担心母亲一个人在京城太孤单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成人妖不远矣

李婉顺低着头道:“要不,孩儿留下,让三妹和五妹随沐弟去江南?”

郑观音微笑道:“为娘还没到需要人陪伴的年龄,趁娘现在还能自理,汝等都去吧,沐儿啊。”

“孩儿在。”

“好好照看你三位姐姐,别让娘担心。”

“孩儿谨记。”

“婉顺,四人之中,你最年长,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孩儿遵命。”

李婉顺轻轻地抽泣起来,这下引得李秀林和李云也哭出声来。

李沐鼻子也有些酸,强笑道:“这都怎么了,不过是暂时分别,三五年间,我便接母亲去江南团聚。”

郑观音其实心里是真舍不得,她哽咽道:“沐儿啊,娘等着这一天早日到来,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家中唯有你一个男丁,娘还盼着早日孙儿绕膝呢。”

李沐此时真情流露,抱着郑观音的腿点头道:“到时多生几个,母亲到时恐怕要担心抱不过来了。”

这话逗得李婉顺三姐妹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也令郑观音莞尔,嗔怪道:“还未弱冠就如此不知羞,还是大王呢?”

李沐厚着脸皮道:“在母亲和姐姐们面前,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大王。”

彩衣娱亲,郑观音心中暗叹,此子难得啊。

老天爷总算没有太亏待自己,过了中年之后还能给自己一个依靠。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李婉顺三姐妹决定随李沐南下,就任江南织造司三总管。

以三位县主的身份就任五品总管,倒也挺不突兀。

……。

李沐从西院出来,便带着常绿云和孙福去了东宫。

李承乾正与称心起腻,如今是越来越变本加厉,二人已经到了同吃同睡的地步。

如果换了个人来,李承乾肯定让东宫舍人去应付了事。

可听到李沐前来,李承乾还是屏退了称心,亲自在殿门口迎接。

虽然殿门距离东宫正门尚有数里的距离,但这已经是给足李沐面子了。

“臣向太子请安。”

“沐弟不必客气。不日便要离京前往江南,今日本宫要好好与你聊聊。”李承乾一边说一边上前拉住李沐的手,亲热地将李沐迎进殿内。

李沐后背一阵发冷,无端想起了那个男身女容的称心来。

进了殿内,让了坐,李承乾才放开了李沐的手,回到了他的主位上。

李沐这才松了口气,自然了些。

“来人,传膳,今日本宫要与沐弟好好高乐一番,不醉无归。”

李沐赶紧道:“太子,臣两日后就要南下,许多事还得打理……。”

“慌什么?”李承乾嗔怪道,“就算晚上几日,又如何?父皇若怪罪,大不了孤替沐弟去说项便是。”

李沐知道这不过是客气话,真要到了那时,李承乾溜得比兔子还快。

可听话听声、锣鼓听音,李承乾想必是有话要说。

“那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才对嘛。”

东宫侍女如行云流水般地端着瓜果糕点、美酒珍肴进来,安放在二人面前。

等酒菜上得差不多了,李承乾挥挥手道:“本宫要与沐弟单独聊聊,尔等都退下,没本宫令,不得近殿三丈之内。”

众人退下之后。

李承乾亲切而热烈地劝酒。

李沐不得已与李承乾共饮数杯。

“沐弟啊,本宫过得不易啊。”李承乾说变脸就变脸,原本亲切、热情的笑容一下子变得幽怨、无助。

“太子乃一国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来不易二字。”李沐明知故问地敷衍道。

“沐弟这是携着明白装糊涂不是?”李承乾斜眼嗔怪道,那模样倒是有称心三分风采。

都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二人相处得久了,习惯和举动潜移默化就会相似。

看来李承乾距离修成人妖不远矣。李沐心中暗道。

“殿下哪里话,若有帮得上忙的,臣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承乾闻听转而为喜,“这才是本宫的好沐弟。”

“本宫之前也是为司徒所惑,并非有意与沐弟为难,还请沐弟不要记本宫的仇。”

“殿下言重了,区区小事,臣早已不记得了。”

“好,好,这就好!不瞒沐弟,本宫如今内外交困,孤那四弟魏王李泰,如今编撰括地志已经接近完成,朝堂之中莫不对其交口称赞。父皇耳根子软,听了些许谗言,又动了废立之心。”

李沐一听,我去,李承乾胆子够大,连李世民身边都敢安眼线。

这二人可真是亲父子啊,做啥都是一个套路。

“太子想要臣做什么?”

“本宫是想,有沐弟在江南,以作本宫强援,对抗李泰。不知沐弟意下如何?”

李沐沉吟起来。

李承乾道:“沐弟放心,本宫终究是太子,只要沐弟能听从本宫号令,本宫绝不吝赏赐。待面南背北之时,本宫保证,将整个江南东道赐于沐弟,做为封地。”

我去,李承乾还真敢应,整个大唐才十道,江南东道辖润、常、苏、湖、杭、睦、歙、明、衢、处、温、婺、越、台、建、泉、福、漳、汀州,共计19州之地。

李沐肃容道:“殿下有命,臣岂敢不从。”

李承乾大喜道:“那就如此说定了,今后沐弟便是孤的肱股之臣。”

李沐道:“敢不誓死效命。”

这一顿酒,喝得是宾主尽欢。

直到夜半时分才散去,临别前,李承乾又赏赐了李沐数车财物以示表彰。

李沐也不客气,尽数收纳。

如此一来,李承乾更是高兴。

……。

李沐醉意盈然地回到王府。

正打算就寝,可许胤宗来了。

“臣叩见殿下。”许胤宗已经不是布衣,他刚因诊治皇后有功,被李世民授以散骑侍郎之职。

“许侍郎深夜见孤何事?”

许胤宗突然跪下道:“臣闻殿下不日便要下江南,所以来求殿下一事。”

“不必如此,许侍郎起来说话。但凡孤能办到的,孤绝不推诿。”

许胤宗这才起身,却黯然道:“老朽此生怕是回不了常州了,老朽已经给家中去信,如果真有什么不测,犬子前去杭州府投奔殿下时,请殿下能照抚犬子一家。不求腾达,但求平安。”

第三百七十八章 许胤宗的恳求

李沐闻听心中奇怪,“皇后如今凤体安康,病情已经稳定下来,许侍郎这话从何说起?”

“皇后之病,已经药石无医,如今看似康健,可一旦病发,哎……。”

“许侍郎想多了,你只要尽了力,皇后就算……陛下也不至于怪到你的头上。”

“老朽经历陈、隋、唐三朝,见得多了,也就看透了。皇帝也是人,这世上没有哪个皇帝真能做到圣明二字。心爱之人死了,如何能不牵连周边之人?”

李沐劝道:“许侍郎想多了。”

“老朽执意留在殿下王府,本是想能借助殿下之力,寻觅一丝生机。可如今殿下也要前往江南,老朽便没有了依靠,不得不向殿下托付后事啊。”

李沐心中奇怪,在李沐眼中,李世民虽然有发怒的时候,可总得来说,未见有过分不讲道理的时候,再怎么说,皇后过世,也不能怪罪于医生啊。

可面前许胤宗的悲切又不象是假。

“莫非许侍郎有什么不便说之事?”

许胤宗欲言又止,想了好一会才道:“不瞒殿下,老朽识人多矣。今上看似圣明,可却是暴虐之人。如果皇后薨了,老朽怕是性命不保。老朽没别的,就想请殿下照看老朽一家,不要让他们没了活路。”

说着又要跪下。

李沐忙阻拦道:“许侍郎是孤请来京城的,怎么说此事因我而起,援手是应当的,孤答应侍郎就是了。”

“老朽谢过殿下。”许胤宗施了一礼,便退下了。

李沐虽然心中奇怪,史书上也没有听到李世民在长孙无垢死后,杀御医泄愤之事啊?

所以李沐不疑有它,毕竟许胤宗年龄大了,可能是思乡情切吧,有些胡思乱想也正常。

加上确实酒意上头,李沐也就没有了追问许胤宗的意思。

……。

七月初九,这是李沐离京前的最后一在。

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了。

李沐原本是想好好和家人聚一天。

可显然,这是不现实的。

因为李沐在等两个人的到来,当然这两个人不来,李沐也不会主动去找。

对这二人,李沐的选择是,愿者上钩。

可让李沐意外的是,这二人没来,一个本不该来的却来了。

一大早,孔颖达就前来拜访。

李沐虽然不知道孔颖达的来意,可面子不得不给。

于是亲自至王府前门迎接。

“孔祭酒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勿怪。”

“殿下亲迎,臣不敢当。”

“孔祭酒请。”

“殿下先请。”

入得正安殿。

“不知孔祭酒此番前来,有何要事?”

孔颖达直言道:“殿下国子监前一番演说,令人振聋发馈。可老朽年事已高,不能追随殿下骥尾,臣虽有三子,但皆已经入朝为官,唯有嫡孙虽已及冠,却毫无建树,老朽是想令他追随殿下,去江南开创一番功业,不知殿下可否卖老朽一个面子?”

李沐哪有不应的道理,孔颖达乃孔子第三十一代孙,颇受天下读书人推崇。

无论孔颖达孙子堪不堪用,可第三十二代孙的这一块牌坊,李沐是求之不得的。

“敢问孔祭酒,令孙何在?”

“哎……一早便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去找他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去了。”

李沐一听这语气,便知道这小子肯定不是个省油的灯。

在家里估计就是个惹事小魔王。

“此事我应下了。不过令孙如果不愿意,我也无能为力啊。”

见李沐应下,孔颖达大喜,“殿下放心,老朽今晚就令他来王府见殿下。”

李沐点头笑道:“可怜天下祖父心啊。”

孔颖达一愣,随即大笑道:“殿下实乃老成之人。”

“老朽还有一事想告诉殿下。”

“孔祭酒请说。”

“老朽知道殿下有做一番功业的愿望,可成大事先要手中有人才,想必殿下也是这个原因,才去得国子监吧?”

“正是。”李沐心中暗想,我要得可不是仅仅是功业。

“老朽别的帮不上,但向学子举荐,去江南为殿下效力还是能勉力为之的。每年学成的学子,老朽都会为殿下举荐。”

“如此,就谢孔祭酒抬爱了。”

“投桃报李而已。”

孔颖达走了,李沐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我去,这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孔夫子传人吗?

整一个谈生意的天才啊。

孔颖达刚走不久,李沐心中等的二人陪衬而来。

刚刚正式就任钱庄大总管的韩仲良和交通监令正马周。

“臣等见过殿下。”

“不必拘礼,快请坐。”

“我等来迟,万望殿下勿要见怪。”

“二位新任一部主官,庶务繁忙,我能理解。”

“谢殿下体恤。”

寒喧之后,韩仲良首先切入正题。

“殿下明日便要南下,臣对钱庄许多事情都还摸不着头脑,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韩相言重了,赐教不敢当。不过钱庄之事并不困难,所有庶务,我亲自教授的庄中弟子便会熟稔,韩相只要记住一点,钱庄之事就不难搞定。就算途中有磕拌,也能到达目标。”

“敢问殿下,是哪一点?”

“诚信。”

“诚信?”

“正是。不管是借贷还是存储,都与诚信二字紧密相连,没有了诚信,那对钱庄来说是毁灭性的。钱庄的本意,是汇聚天下财力,然后引导它去一个它该去的地方。可财力的主人并非是朝廷,而是储户,钱庄在其中的作用只是引导,而不是占有。”

韩仲良闻言深思起来。

李沐笑着回头看马周,马周正要说话,李沐抬手阻止道:“我也有一言送给宾王。”

“殿下请讲,周洗耳恭听。”

“直道关乎天下民生,更关乎江山社稷。人的一生,能做成一件事足矣。我要送给宾王的话就是,不管任何时候,任何情况,宾王都要将直道修建下去。”

马周肃容起身,躬身一礼道:“周谨受教,必铭记于心。”

李沐叹道:“直道如同人之血管,直道在,则血液贯穿全身,除垢排污,自然康健。我曾对陛下言,日后凡直道所至之处,便是大唐疆土。此话与宾王共勉。”

第三百七十九章 拜会秦琼(一)

“周发誓,这一生只想做成一件事,那就是为大唐修筑直道。”

“不,不。”李沐摇摇手道,“宾王的能为,不仅于此。直道修建也用不了宾王一生。宾王之才当可为相,我期待宾王有朝一日,位列三公。”

马周闻言激动起来,“臣必殚精竭虑,不负殿下期望。”

此时韩仲良抬起头来,向李沐沉重一礼道:“殿下金玉良言,诚信二字,实乃钱庄的根基。老朽谨受教。”

李沐连忙搀扶道:“不过是些心得,不当韩相如此大礼。”

“不过韩相心理要有所准备。”

“此话怎讲?”

“人之贪欲,与生俱来。就算是严刑峻法,也无法阻挡。钱庄之事一旦成功,天大的财富聚集在钱庄,必会引人觊觎。我想说的是,韩相千万记住,钱庄中财富的主人不是朝廷,而是天下百姓。如果韩相能做到这一点,必会青史留名,万载传颂。”

韩仲良闻言冷汗浸透了后背,额上冷汗甚至沿着脸庞滴落。

他是久经宦海的老人精了,哪会听不出李沐话中的意思。

有人觊觎?谁敢觊觎?

无非是与他一般的朝廷重臣,可还有一个人韩仲良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这时,韩仲良发现,钱庄其实是个烫手山芋。

李沐看到韩仲良的表情,便知道他听懂自己的意思了。

“韩相也不必太忧虑,公道自在人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天下人心便是韩相的后盾。”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韩仲良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更让韩仲良惊恐。

马周突然在边上开口道:“韩相看来并不适合为钱庄大总管啊。”

李沐摇摇头道:“宾王此言差矣。人有七情六欲,无知者无畏,能战胜心中恐惧者方为人杰。”

转头对韩仲良道:“任它雨打风吹,我自不动如山。制订律法,依律行事,可保平安。”

韩仲良闻言,突然精神一振道:“殿下所言,如醍醐灌顶,老朽明白了。”

韩仲良、马周在正安殿与李沐聊了很久。

直到午时,三人还在殿中边吃边聊。

不过,从韩仲良、马周离开时抖擞的精神状态来看,想必是受益匪浅。

……。

午后,秦琼派了秦怀道前来传信,要李沐去一趟翼国公府。

秦琼的面子,李沐不得不给,加上李沐也有好些疑问要向秦琼求解。

于是,便随秦怀道去了翼国公府。

在去的路上。

对秦怀道,李沐心里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个瘦弱的少年,让人情不自禁生出一种怜惜之心来。

“敢问世兄,国公可有说因何事传召?”

秦不道摇摇头,没说一个字。

李沐便不好继续问了。

到了翼国公府,秦怀道领了李沐去了秦琼书房,便离开了。

“是嗣王殿下吗?”

“正是李沐。”

“请进来吧。”

李沐闻声推门而进,只见秦琼依旧仰躺在摇椅上。

脸形更见消瘦。

“某抱病在身,就不与殿下见礼了,殿下可自行找个地方坐。”

李沐也没虚套,便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国公召沐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秦琼一直盯着李沐,见李沐发问。

遂轻轻一叹道:“殿下是在怪某之前拒殿下千里之外?”

“沐不敢,国公想必是有为难之处,沐自然不能勉强国公。”

“其实殿下要问什么,某心里知道。可某不知道应不应该与殿下讲,又不能虚言哄骗殿下,所以,不如不见。”

“那今天国公是想好了,告诉沐实情了?”

“正是。”

“沐洗耳恭听。”

秦琼随即闭上眼,整理了一下思路。

然后说道:“陛下当日突然改变主意,并非因为孙华手中太上皇的遗旨。”

李沐不惊讶。

“让陛下改变的是,李靖手中也有一份太上皇遗诏。”

李沐有些惊讶,但这还不足以让李沐震惊。

秦琼看了一眼李沐的神色问道:“莫非殿下也知道?”

李沐摇摇头道:“沐不知道,但这并不奇怪,太上皇能给国公旨意,给李帅遗诏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殿下可猜到遗诏中所言之事?”

李沐笑道:“无非是沐身世之事罢了。”

秦琼盯了李沐很久,才缓缓道:“殿下果然聪慧过人。李靖手中的遗诏,是说殿下是皇上之子。”

这下李沐震惊了,虽然之前也有猜到,可李沐震惊于怎么会是李渊留下这么一份遗诏?

难道自己真是李世民之子?

“殿下……殿下?”秦琼见李沐脸色大变,急呼了两声。

李沐这才回过神来,“国公又是如何知道的?”

“当日皇上传某与李靖二人进宫,名为议事实为软禁。那时,李靖被某言语相逼,才吐露了此事。”

“这么说,国公是见到了那份遗诏?”

“看过,确是太上皇所留。”

“国公也信沐是皇子?”

秦琼神情变得怪异起来,他道:“殿下生母确是沈氏?”

李沐点头道:“这绝不会有假,生母诞下我时,常玉、梁仲业等人就在屋外,而且此后,常玉、梁仲业便陪伴我长大。”

秦琼听了点点头,想了好一会才道:“今日请殿下来,也正是想向殿下说明此事。某虽然无法证明殿下确是息王之子,可某可以肯定,殿下绝不是皇子。”

李沐心中再惊,“国公为何如此肯定?”

秦琼摇摇头道:“此时还不是与殿下说的时候。”

“那要等什么时候?沐明日就要离京,这一去,不知道何时能再见国公。”

秦琼道:“所以某才派怀道请殿下前来。殿下只要记住,你绝不可能是陛下之子便是。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承认是陛下之子。”

“国公这是何意?”

“因为你的确不是。况且,承认是皇子对殿下而言,只有弊没有利。”

李沐突然想起长孙荣交待的事,脱口而出道:“国公的意思是,如果我承认是皇子,就会有人对我不利?”

秦琼闻言也一惊,“殿下知道些什么?”

李沐想了想道:“沐只是随口一问。”

第三百八十章 拜会秦琼(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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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琼道:“殿下此去江南,某有句话要讲。”

“国公但说无妨。”

“某希望殿下能以社稷为重。”

李沐沉默下来。

秦琼叹道:“息王在天有灵,总算是有了子嗣,殿下切不可鲁莽而让息王断了承嗣。”

李沐脸色一变道:“国公的意思是让沐逆来顺受?”

秦琼的神情有些激动,他咳了几声道:“兄弟相残虽是人间惨剧,可天下依旧是大唐天下,至少没有遗祸民间。”

“国公的意思,不就是成王败寇么?正义道德、伦理正统什么的都是狗屁?”李沐带着讥讽道。

秦琼被激得连连咳嗽不止,好一会才道:“看来殿下心意已决?”

李沐沉默不语。

“殿下就不怕某去告发吗?”

李沐摇摇头,平静地说道:“国公不会。”

“为何?”

“若国公是那样的人,太上皇就不会将旨意给国公。”

秦琼闻言叹道:“还是太上皇识人啊,殿下果然是成大事之人。可某还是要劝告殿下,行事多为天下百姓想想。”

李沐点头道:“国公放心,该想的,沐自然会想。”

秦琼听了摆摆手道:“该说的某都说了,没说的话,待某归天之后,会让怀道揣书信告诉殿下,到时还望殿下善待怀道。”

李沐道:“国公虽然抱恙,可毕竟不是绝症,如今神医许胤宗在京,沐回去便让他来替国公诊治。”

秦琼摇摇头道:“不必了。某的身体某自己明白,上半生流的血太多了,杀得人也太多了,该遭天谴。生死有命,不必殿下费心。殿下还没答应某的请求。”

李沐见秦琼固执,也就应道:“国公放心,沐会待世兄如同兄弟。”

听了李沐的话,秦琼长吁一口气道:“如此,某便放心了,殿下去吧,好自为之。”

李沐施礼告退。

在李沐心中,对秦琼是很尊敬的,可尊敬是一回事,会不会挡自己的道是另一回事。

这批老将经历的太多,每个都有了自己的思想。

他们的心里夹杂了太多的苟且,无论是自愿,还是形势所迫,都参与过当年那场屠杀。

有句话说得好,只要沾过无辜人的血,他的心就不会干净。

背叛过一次的人,就很可能背叛第二次。

玄武门之变,说到底就是一场肮脏的政变,以下犯上的篡逆。

李建成是太子,便是正统。

不管是李世民本人,还是怂恿李世民的房谋杜断、长孙无忌,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一点。

这也是李世民寻求以篡改史书,抹黑李建成的主要原因。

所以,李沐从没有奢望,这批老将会投入自己的麾下效力。

就算投,李沐也不敢深信,这虽然是一种成见,但李沐无悔。

培养一批属于自己的将领,才是李沐真正需要的。

回到王府,秦心请见。

让李沐意外的是,秦心改变了主意。

执意要随李沐前往杭州。

李沐劝说了一番,她都坚持。

于是,李沐便答应了下来。

……。

回到王府,李沐见到了孔惠元。

孔颖达唯一的嫡孙。

与李沐想像中的不同,孔惠元看起来并无纨绔子弟的模样。

反而长得五官端正、清眉秀目,玉树临风的模样。

与李师的风游倜傥,有得一拼。

不同的是李师帅气中英气逼人,而孔惠元俊郎中带着儒雅,显得文质彬彬。

“学生见过殿下。”

“你便是孔祭酒嫡孙孔惠元?”

“正是。”

“可愿意随孤前往江南?”

“因所愿,不敢求矣。”

李沐有些蒙,这好象与孔颖达所说的孙子,不是一回事吧?

“听说你昨日一早便出门了。”

“是。”

“能说说,做什么去了?”

“学生去为殿下说项了。”

“为孤说项?”李沐笑了起来。

“殿下在国子监的演说,学生钦佩不已,当时便有追随殿下南下的心思,可报名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郑国公拒绝了学生。学生只好一早去串连同窗,打算向殿下请愿呢。”

李沐心中明白,这是自己叮嘱魏征的,重臣高门子弟尽量不收,寒门子弟优先。

“那你为孤说什么项?”

“听殿下演说,学生猜到殿下此举是为求才,而学生同窗好友之中,便有许多才子,所以,学生去找他们说项,一齐南下为殿下效力。”

“哦?那你为孤拉来了多少人?”

“不多,七人。如果时间宽裕些,能再多一些。”

李沐笑道:“一天的时间,不少了。你不知道孔祭酒来本王处替你说项吗?”

“学生不知家祖会来恳求殿下。”

“很好。虽然一百人的名额已满,不过孤为你破次例,你的同窗愿去者,孤应下了,不愿意去的,别勉强他们。你现在回去通知他们,整理行装,明日随孤南下。”

“学生遵命。”孔惠元欣喜而去。

李沐看孔惠元的背影摇摇头,孔颖达真是只狐狸。

明明是一番好意,却搞得象是做生意。

李沐心里涌起一丝感动。

……。

七月初十凌晨。

李沐进宫叩阙辞行。

李世民不见,派袁仁国传口谕八个字——公忠体国,切莫负朕。

李沐谢恩而返。

一个时辰之后,李沐率二百轻骑出春明门。

愿意追随李沐南下的学子,被安排经大运河走水路去杭州。

此时春明门外,送行的人已经聚集成群,人满为患。

其中有送李沐的文武官员,也有送学子南下的学生家眷。

李沐刚出城门,便看到太子李承乾、晋王李治站立等候。

连忙下马,上前施礼道:“臣拜见太子,参见晋王殿下。劳烦太子、晋王殿下亲自为沐送行,臣不敢当。”

李承乾上前挽住李沐手臂道:“沐弟不必拘礼。父皇有旨,令本宫为沐弟送行。况且沐弟今日远行,你我兄弟,本宫岂能不来送行?”

这时,有内侍端上酒盏。

李承乾亲自为李沐斟满一杯,递给李沐。

李沐双手接过。

“来,沐弟共饮此盏,祝沐弟在江南一切顺利。”

“谢太子殿下。”

李沐躬身之后,一饮而尽。

此时李治上前来,手中捧了一个包裹。

“沐哥哥,这是母亲亲手为你缝制的披风。”

李沐一听,心中真泛起一丝感动。

双手接过之后,李沐道:“请殿下替我转禀,臣叩谢皇后赐衣之恩。”

李治点点头道:“母亲还让我转告沐哥哥一句话,别忘记答应之事。”

李沐一怔,想起当日长孙无垢病危时的恳求。

“臣不敢或忘。”

之后,李沐与前来送行的文武官员一一话别。

便跃身上马,踏上了南下之路。

驰出十数里之后,李沐霍地回望。

巍峨的长安城在眼中渐渐缩小。

两年前,自己前来长安时,想得是如何经商,赚更多的钱。

可两年后,自己所要谋划的是如何赚取天下。

李沐不仅感叹,时也,命也。

杭州,我来了。

……。

第一部分完

第三百八十一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轻裘肥马,红袖添香。

雄心壮志,意气风发。

离开京城的李沐,非但没有远离长安正治中心的失落,反而觉得浑身有说不清的轻松。

这是一种脱离樊笼的自在,也是远离李世民阴影压迫的轻松感觉。

看着一路的风景,李沐大有“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的豪迈。

可等到过了长江之后,李沐的心情渐渐沉重起来。

沿途见到的百姓十有八九面黄饥瘦、衣衫褴褛。

更有甚者,竟在官道插标卖首,令人不胜唏嘘。

有时,百里之间,看不到一处村落。

这可是官道周边啊,如果是偏远处,更难想象会是一种什么景象。

李沐突然发觉,自己在国子监门口随口忽悠学子的人口、土地一说,简直就是个笑话。

这样空旷的天下,何愁没有土地?

真正富饶的除了京城,也就长安周边四辅州了。

另外曾经待了十年的凉州也算不错。

可让李沐不明白的是,为何李世民会同意自己的观点,他的表情和说词并不象是做假啊。

况且,李世民没有必要做假给自己看。

因李婉顺三姐妹、秦心等女眷随行,南下的速度并不快。

每天天色将黑,都会在官驿打尖,次日一早再出发。

晚上时,李沐问魏征:“魏公可有看到沿途百姓的惨象?”

魏征回答道:“看到了。”

“这就是朝堂之上,肉食者们口中所言的国泰民安?”

魏征看了一眼李沐,“殿下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李沐虽然汗颜,可心中不甘道:“我不是听你们说国泰民安,才说的吗?”

“殿下口中的大臣们,也与殿下一样,人云亦云罢了,所以怪不得他们。”

“皇上了解这样的情况吗?”

“可能了解,也可能不了解。”

“此话何意?”

“了解是说,皇上可以从各地奏折中了解一些。不了解是说,各地奏折很有可能报喜不报忧。殿下知道,每三年的官员考评,关乎官员的升迁,谁会去主动捅自己的褛子呢?”

李沐失望地摇摇头道:“很难想像,出了近畿四辅州,百姓会是这么一副景象,怪不得大臣们不肯外放,亲王、郡王不肯就藩。”

“这也难怪。”魏征平静地说道,“隋末大乱,大唐立国之初,天下仅余二百万户,经二十余年休养生息,如今已有三百多万户,算是不错了。”

“不错个屁。”李沐爆了句粗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皇帝和朝中大臣只看到了眼皮子底下的区区数州,一切国策竟都是拍拍脑袋制订出来的。”

“殿下慎言,不可失了嗣王的礼仪。”

魏征关注的竟是自己爆粗口,这让李沐有些火气。

“屁个礼仪,这哪是贞观盛世?任何朝代,只要不打仗,人口都会增长,这与盛世有何关系?魏公路上所见之百姓,恐怕乱世也不过如此贫苦吧?”

魏征叹道:“殿下不必如此激动,这不正合殿下心意吗?”

李沐怒道:“这话从何说起?为何百姓贫苦会合我的心意?”

魏征幽幽说道:“殿下若要成就大业,有这样的天下岂不更容易?如果真是盛世,还有谁会追随殿下?”

李沐目瞪口呆地看着魏征,这还是历史中的诤臣魏玄成吗?整个就是个堪比三国贾诩的奸人。

魏征淡淡地说道,“如果殿下在江南开拓出一片不一样的天地,南北比照,天下人心作何选择,不是很明显吗?”

李沐长吁一口气,魏征说得在理。

可总觉得听着别扭。

“这一路各州景况都如此,杭州恐怕好不到哪去。”

“殿下错了。”

“哦,难道杭州会好些?”李沐急忙问道。

“杭州不是好不到哪去,而是更差。”魏征大喘气的说话方式,令李沐有些抓狂,出了京城之后,这老头越来越不象在京城那么恪守臣道了。

“魏公是杭州刺史,就算差,也是魏公该发愁的事。”李沐没好气地怼道。

“臣确实该发愁,臣愁得是,殿下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改变杭州的面貌。臣还愁,臣已经老了,不知道还没有时间等到殿下万众归心的那一天。”

李沐闻听,张着口愣了半天,指了指魏征,却说不出话来,只能拂袖而去。

……。

五天后,李沐一行三百余人到了杭州治所——钱塘县。

苏定方、李师等带着神机左卫一众军官早已列队等候。

闻讯而来的还有杭州府各级官员。

虽然刺史换人了,可刺史以下的僚属依旧是这批人。

除了杭州府官员之外,越州府也来人了。

李沐是会稽郡王,都督杭州、越州两府。

虽然不管越州府政务,可权限上,还监管着越州各级官员。

越州府刺史亲自前来拜谒上官,也是题中之意。

苏定方上前施礼道:“末将恭候殿下,末将率神机卫于半月前到达杭州,现已安顿完毕。”

“没有骚扰到百姓吧?”

“按殿下令,末将在宝石山脚选了一片空旷地扎营,聚集神机卫将士和随行匠人,又征召当地三千百姓,建造瓦房三百余间。所有征集的夫役,我都按每天三文工钱发放,没有拖欠任何一人。”

“好,很好。将士铺位可够?”

“回殿下话,自长安带来的可拆装行军床足够安顿。不过……时间紧迫,殿下的都督府行署还没有建造,可能需要与将士们住一些日子了。”

“无妨,都督府建造不用着急。”李沐慰勉道,“这半个多月,苏将军辛苦了。”

“此乃末将份内中事。”

这时,李师上前来笑着施礼道:“臣想殿下了。”

李沐张开双手上前,拥抱着李师笑道:“我也想大哥了。”

边上官员见了张口结舌,被嗣王称大哥之人,这该是何等人物啊,一时间,官员眼中满是艳羡之意。

魏征在边上暗叹,此子别的都好,就是太随意了些,不知尊卑礼仪。

“大哥的轻骑营可安顿妥了?”

“安顿妥了。苏将军的房子盖得不错,所有将士都已经安顿完毕。”李师也拥着李沐答道。

第三百八十二章 衙门八字开

这时,一个身穿五品官服、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的壮年官员上前来,向李沐施礼道:“下官杭州府别驾黄晟拜见都督、拜见魏刺史。”

虽说未曾谋面,但李沐的王服和魏征的国公服说明了一切。

李沐点头道:“那就烦请黄别驾替孤引见诸位同僚吧。”

黄晟一一为李沐引见了杭州府长史沈乐文、司马郭义,加上黄晟自己,这便是杭州府衙三大僚属了。

不过,这不是李沐的僚属,而是刺史魏征的僚属。

黄晟特意为李沐引见了越州刺史宁纯。

这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面目清瘦但双目有神。

整个人看起来很干练,在李沐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之后,黄晟又介绍杭州府辖下钱塘、盐官、富阳、新城、余杭、临安、于潜、唐山八县县令,余者便不再一一介绍了。

这八人中,李沐唯独对钱塘县令张仁愿印象深刻,不仅仅是钱塘县是州府所在地的关系,而是李沐发现钱塘县令张仁愿的眼神中带着一抹焦虑。

一阵寒喧之后。

两州官员纷纷邀请李沐赴宴洗尘,说是早已备下了接风宴。

李沐笑道:“感谢诸位同僚不畏酷暑前来迎接本王,不过这洗尘宴请就免了吧。到时等本王行署建好,本王再宴请诸位同僚吧。”

说完对黄晟道:“烦黄别驾前面带路,魏公年长,旅途劳顿,先去府衙安置。”

官员们连声称赞李沐礼贤下士。

一行数百人向州府衙门行去。

可越走李沐心中越奇怪,道路两旁的百姓个个挑着木桶,往返道路两侧。

人流之甚,如同两条长蛇一般。

“停。”李沐大声喊道。

官员们诧异地看着李沐,不知道发生何事。

李沐跳下马,在路边拦住一个挑担的百姓询问道:“你们挑着木桶去做什么?”

那百姓惶恐不安答道:“回官爷话,草民是去挑水。”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挑水?李沐心中奇怪,难道钱塘无水吗?

“谁来与孤解释一下,百姓所为何事?”李沐大喝道。

这时钱塘县令张仁愿急步上前道:“禀都督,杭州府今年有旱情,已半月有余,尤其以钱塘县为最。若不设法,不仅百姓无人饮用,地里庄稼也会欠收。”

李沐皱眉道:“那为何不上报朝廷?”

张仁愿低头不语。

李沐正要斥责,这时魏征上前来,拉了拉李沐衣袖。

魏征低声道:“上报灾情,本是州府的权限,但上报灾情,考评必差。如今杭州府刺史调任,僚属岂会有上报之心。”

李沐明白了,这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刺史不在,僚属自然不会抢这个黑锅背。

而眼前这个钱塘县令,他的权限是上报州府,真要追责于张仁愿,那就有点苛责了。

李沐扫了一眼州府的别驾、长史、司马三人,后者皆低头赫然。

这不是追责的时候,李沐也不想一来就与地方官搞僵了关系。

于是向张仁愿问道:“灾情严重到何种程度?”

张仁愿:“钱塘县由于海水倒灌,打井所取的地下水都是咸水,无法饮用。不用说地里的庄稼缺水干枯,连百姓日常的生活用水都十分缺乏。百姓们只能挑着水桶前往数十里外的吴山取涧水饮用。可天气炎热,一来一回,除去途中喝的,挑回家的也就只有一半了。”

李沐转头对魏征道:“看来孤要鸠占雀巢,征用魏公的府衙一用了。”

魏征道:“殿下请便。”

……。

州衙其实与县衙相差无比,也就是放大了的县衙。

座落在钱塘县的杭州府衙与钱塘县衙仅相距不足十里地。

此时以北为尊,故在县衙的北方。

州衙不与民居相连接,独占一个街区。

故衙门前的街道被称为“州前街”、“州东街”、“州西街”。

让李沐惊讶的是,州府衙门灰暗邋遢,说它破败也不为过。

看到李沐的表情,身边的魏征低声解释道:“殿下不必惊讶,除了新建的衙门,大唐各处衙门都是这副景象。”

“这是为何?”

“州县想要修缮衙门,无非两条路,一是想上申报,虽然十有八九上得到拨款,可这就在官员考核中落下一笔靡费的评语,与升迁不利。二是在地方向乡绅募款,可这对于乡绅没有什么好处,自然不被拥护,而得罪乡绅,由当地乡绅操纵的舆情就对官员不利,最终还是会影响官员的仕途。所以,每一任官员无论清还是贪,都没有动力去修缮它。”

李沐恍然,他知道魏征还有一种没有说,那就是自掏腰包修缮,可为官一任,也就三至六年,自己掏腰包修缮衙门,便宜后来者的事,恐怕没几个会做。

看来民间所谓“官不修衙”的谚语出自此处啊。

府衙前最显眼的是正对大门的照壁。由磨砖细砌而成,墙顶覆盖顶瓦。

照壁朝北的墙面一般有砖雕,中心是一个怪兽图像,这个怪兽形状有一点象麒麟,它的周围有不少金银财宝,可它还是张开大嘴,企图吞吃天上的一轮红日。

这种怪兽名不见经传,在照壁的北面雕上它的尊容,据说就是为了提醒进出衙门的众人不要贪得无厌。

照壁朝南的墙面是官府的公告栏,经常贴满了官府的告示、批词、判语等等,供人抄录。

大门两侧的墙面有个转折斜向大门,以突出大门的位置,这就是所谓的“八字墙”。

大门的形制受到法律、礼制的严格限制,无论多大的州县,大门都只能是三开间。

每间各安两扇黑漆门扇,总共有六扇门,这也是“六扇门”叫法的由来。

“衙门六扇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俗语,恐怕便是出于此。

进了大门,看到的是一堵和大门外照壁相对的屏墙,遮挡进入大门人的视线。

这道屏墙就是所说的“萧墙”,到此之人就应脱帽整装,算是进入了衙门正式办公的区域了。

整个府衙有大大小小数十个院落组成。

这些院落都被高高的围墙隔绝,以此彰显内外有别。

第三百八十三章 江南大旱

整个衙门只有正门可以出入,这是为了防止内外勾结,营私舞弊。

朝廷有律,凡私开小门者,皆属违法。

这也是后世“开后门”说法的起源。

再往里走就是正堂,整座府衙的核心之所。

李沐进了正堂,也不谦让,坐在了正堂的主位上。

有衙役在李沐左边安放了一个凳子,魏征便在那落座。

所有官吏默默地按品阶陆续落座。

这便是李沐新官到任的第一次全员会议。

虽说有些越权了,因为杭州刺史是魏征。

可魏征还有一个职位是都督府长史,二人心里都明白,杭州已经成了李沐的禁脔。

所以,刺史都没意见,下边的僚属哪会这么不识趣?

“今日临时聚集诸位商议干旱一事。”李沐直言道,“孤听闻钱塘有西湖,莫非也干涸了吗?”

此言一出,官员们都交头接耳起来。

别驾黄晟起身道:“禀殿下,钱塘没有西湖,只有东湖,也就是钱塘湖。”

李沐一愣,随即会意到此时确实没有西湖,州府所在地钱塘在湖的西面,自然叫东湖了。

而此时不叫东湖,而叫钱塘湖。

“对,对,孤记错了,是叫钱塘湖。”

黄晟道:“钱塘湖有人,可距城有二十余里,眼下因干旱水位降低,河岸至取水处有一里的泥沼,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其中,故百姓宁可多跑十里地,去吴山脚下取水,也不敢取钱塘湖水。”

李沐道:“那就不能征集百姓,将钱塘湖之水引入城中吗?”

“殿下有所不知,杭州府八县,在籍人口才二十多万,钱塘县算是人口最多的,也才万户,五万余人。引钱塘湖水说易行难,没有上万劳役花一两月的时间,根本无法办到。”

李沐皱眉道:“就不能从各县征集吗?”

“如果从各县征集民夫,地里的庄稼怎么办,一两月的时间,可能令百姓颗粒无收。”

“难道任由干旱施虐,就不会令百姓颗粒无收吗?”

黄晟无言以答,沉默着坐下。

钱塘县令张仁愿起身道:“禀殿下,下官以为别驾所言在理。杭州府人口稀少,任由干旱施虐,固然会造成欠收,但至少不会绝收。可如果征发民夫,势必会造成颗粒无收。半个月以来,钱塘粮价飞涨,短短十天,米价已经从一文一斤涨到了二文一斤,上涨势头还在继续。如果再征发民夫,恐怕还得再翻一番,到时就真可能大乱了。”

李沐听了有所意动,可心里还是震惊的,长安粮价一文钱两斤,杭州没涨前就是一文一斤,两地的价格居然相差一倍。

果然是长安城适宜居啊。

可李沐来此的目的与别的官员不一样,他的打算是营造一个根据地。

而不是象别的地方官打一枪换个地方,混完三年就走人。

今年的干旱得过且过,那明年呢,下一次干旱呢?

而且李沐的打算是要让杭州成为一个聚集百万人之众的大城市,那么基础设施的建造就势在必行。

李沐道:“孤意已决,州府下通告于各县,即日起修渠引水,每户出一壮丁。”

黄晟、沈乐文、郭义等七八人站起来劝阻道:“殿下不可。”

黄晟道:“每户征发一壮丁,如此,地中作物便会荒芜,全靠此过活,百姓白白干一两个月的徭役,地里又颗粒无收,势必引起大乱,殿下三思啊。”

李沐奇怪道:“孤说过让百姓白干活吗?在通告上注明,每人每天付给五文工钱,当日付给。”

这话一出,府衙的官都坐不住了。

黄晟首先道:“殿下,征发一万民夫,一天就是五十贯,钱从何来?”

李沐扫了一眼众官员道:“府衙没钱吗?”

黄晟叹道:“州府衙门库中仅余三百八十贯,这还是府衙中各位同僚的俸禄钱。”

李沐一怔,我去,这还是杭州吗?

可想到当日韩仲良言及国库存余都不足二百万贯,李沐也就不以为怪了。

既然是官员俸禄,李沐自然不会去触犯众怒了。

好在所需钱财不多。

李沐算了算,人工其实不贵,一万人一个月也就一千五百贯,贵在引水使用的材料。

大致来说,估计一万贯上下。

于是李沐道:“工钱由孤来负担,就当是孤送于杭州百姓的见面礼吧。”

说完转头问苏定方道:“带来的水泥还有吗?”

苏定方道:“建造房屋用去了一部分,余下的都在码头仓库堆着。”

“那就好。”

官员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是没见过好官,可没见过象李沐这般挥霍的好官。

这时,钱塘县令张仁愿道:“下官有个建议。”

“但说无妨。”

“殿下既然已经决定引水入城,那发给民夫工钱不如直接发粮食。”

“此话何意?”

“如今米价飞涨,五文钱只能买二斤半米,明后日可能就只能买二斤了,百姓每户出了壮丁,家中妻儿父母需要养活,如果一户没有二斤以上的米保证生活所需,殿下的仁举恐怕反成了恶行。”

李沐想了想问苏定方:“此次船运来多少军粮?”

“五十万斤。”

五十万斤,听着很多,可如果去分配给一万民夫,供他们全家吃,恐怕也就只能支撑半个月。

这还需要留在一部分供给神机卫。

“苏将军回去将粮食留出二十万斤,其余三十万斤先借给杭州府,充当民夫工钱。”

“是。”

“李师。”

“臣在。”

“传令李沂,立即发运六十万斤粮食来。”

“是。”

可从长安运到杭州,至少也得半个月,况且这么多粮食还得购买筹措,没个一个月,恐怕到不了。

李沐对黄晟道:“那就依张县令所言,每人每天以三斤粮食做为工钱,每日发放。”

黄晟这次没有意见了,他应道:“下官遵命。”

本来要离开的越州刺史宁纯听着李沐的一番调配,起身道:“都督若不嫌弃,下官回越州府为都督调三十万斤粮食,只解燃眉之急。”

李沐听了大喜,冲宁纯点头示意道:“那就感谢宁刺史雪中送炭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三把火

宁纯道:“下官阅人甚多,却从未见过象殿下这般率性行事的,不过由此可见,殿下是真的心中装着百姓,下官佩服。”

李沐笑道:“孤初涉地方事务,可能有些标新立异,但孤为民之心,正如宁刺史所言。宁刺史今日慷慨相助之情,孤记下了。”

宁纯道:“越州与杭州互为依屏、唇齿相依。越州虽然也有干旱,但湖泊众多,倒也不至于如钱塘严重。区区三十万斤粮食不当殿下赞誉。下官这就回州府筹措粮食。”

“那就有劳宁刺史了。”

宁纯向李沐躬身一礼,出衙门而去。

这样一来,三十万斤军粮支撑十天,越州府的三十万斤正好接上,可以支撑二十天了。

李沐对长史沈乐文、司马郭义道:“孤有事要烦劳二位。”

沈乐文、郭义起身拱手道:“殿下吩咐。”

“沈长史带府衙胥吏,前往各县乡绅处筹粮,告诉乡绅,这是孤向他们借的,有借有还。”

“下官领命。”

“郭司马带一千贯前往扬州购粮,钱由本王出,多多益善。”

“下官领命。”

“苏将军去向神机卫将士说明此情,即日起神机卫所有人都参与引水渠修筑,争取早日完工。”

“末将领命。”

“诸位的任务都已明确,那就各司其职吧。”

“是。”

满满一堂的人瞬间散去。

只留下了李沐、魏征、李师三人。

“水渠经过的路线,就劳烦魏公率衙门里当地的官吏制订了。要快,尽量绕过不易开挖的区域,最好离民居越近越好。”

“臣领命。”

李沐不免有些得意,向魏征问道:“魏公以为,孤今日处置如何啊?”

魏征翻了翻白眼道:“殿下以一己之力为杭州百姓造福,臣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臣想问问,殿下可以如此处理钱塘府五万百姓,可如果是天下数百万人受灾,殿下该如何处置?莫非殿下也有私钱以救百姓乎?”

李沐听了魏征的话,顿时如同淋了一头冷水。

李沐没好气地怼道:“那不是还有朝廷吗?”

“可就算上报朝廷,这一来一去之间,就算朝廷下旨救灾,当地百姓恐怕早已饿死。”

李沐哑口无言,怒视着魏征,心道这老头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不想魏征突然改变语气道:“不过臣还是很欣慰,殿下小小年纪心中就装着百姓,行事果断,不受人谗拢,有此一点,足矣。”

李沐试探着问道:“魏公这是在夸我吗?”

不等魏征回答,李沐立即道:“我就当你是赞我了。”

魏征哈哈大笑道:“臣自然是在夸殿下,从政的经验可以慢慢学,可人之天性与生俱来,殿下有此心性,必能成就大事。”

李沐这才展颜笑了起来,谁不爱听好话?

“不过,殿下眼下最要紧的是,培植一批应手的人才,否则殿下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成事。”说着,魏征斜了一眼李师道,“象他们这样的武人只能征战,不能治国,殿下还是多注重一下文人吧。”

李沐一愣,突然笑道:“魏公说得在理,沐谨受教。这样,衙门外等候的一百学子,就交给魏公了,孤三个月之后,要看到一批能为我所用的文臣。”

不等魏征说话,李沐拉着捂嘴偷乐的李师夺门而去。

留下魏征愣在里面,一丝声响都没有。

来到衙门外,李沐冲着等候的一百余学子道:“诸位随孤南下,为得是什么?孤以为无非是建功立业,可如今钱塘府旱情紧迫,孤已决定,引钱塘湖水入城。孤希望诸位能在此次抗旱救灾中展露出自己的才能,也好让孤量才使用。诸位可愿意随孤打此一仗?”

“我等愿意。”学子们大呼道。

“好。如此就好,你们现在可以进府衙向魏刺史报到,具体需要做的,魏刺史会为你们安排。”

学子们“轰”地涌进衙门。

李沐与李师捂着嘴偷乐。

这时听见魏征的咆哮声传来。

李沐想象魏征那唾沫横飞的模样,笑得更欢了。

……。

李沐带着二百轻骑和李婉顺等人,随着李师去了军营。

如苏定方所言,军营建造在宝石山脚下。

前后三层,围成半圆。

为李沐建造的住处明显比较大。

由正堂、后院,左右各两间厢房组成的院落。

李沐将李婉顺三姐妹和秦心安置在后院。

自己则在离正堂最近的厢房里安置下了。

次日一早,魏征率衙门八参军从事和上百学子,共同绘制的钱塘县六条水渠线路图便出来了。

虽然粗糙,但这本不是什么精细的活。

魏征选用的还是那时建造水渠的方式。

先开挖出两尺宽的渠沟,然后用瓦片铺底,上面铺设竹管引水,然后在渠沟上覆盖石板。

既用不影响土地使用,也能方便日后疏通。

沐想了想,将瓦片、竹管摒弃,选用石板铺底,上面抹平水泥。

如此既免除了日久竹管腐朽引起的堵塞,也能使水流更大。

同时这样的方式,会使得进度加快,毕竟水泥找平来得更容易些。

钱塘县征集的民夫有四千多人集结完成,其余七县的民夫也正向钱塘而来。

百姓们生活拮据,如今干旱引起的粮价飞涨,让百姓买不起粮食。

一天三斤米的工钱,足够让一家人吃饱。

所以,百姓对征集民夫之事,十分踊跃。

征集的民夫总数远在一万之上,据负责此事的别驾黄晟禀报,大约有一万五千人之多。

虽然这是好事,可以令进度加快,人多力量大嘛。

可面临的难处也显而易见,那就是粮食的消耗速度也加大了。

民夫加上神机卫,一天的粮食消耗就在六万斤。

三十万斤军粮只能支撑五天时间。

但李沐没有令黄晟去回绝百姓,而是选择不再等,直接下令开挖水渠在城中的六个储水池。

七八千人分成六个区域开工了。

或许是因为这次工程是符合百姓利益的善举,钱塘百姓们都自发地前来工地帮忙,或送水或帮忙做饭。

第三百八十五章 借粮

一时间,整个钱塘城沸腾起来。

仅一天的时间,到晚上收工,六个方圆十丈、深约三丈的储水池顺利完成。

这不仅使得李沐信心大增,连百姓们也是深受鼓舞。

可俗话说得好,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负责在八县筹粮的长史沈乐文晚上回来,向李沐禀报,只筹措到十五万斤粮食。

八个县,才十五万斤粮食,这也太可笑了吧。

一个县连二万斤都不到。

“是各县乡绅不配合?”李沐皱眉问道。

孙乐文道:“这……倒不是乡绅不配合,殿下为钱塘府建造水渠之善举,乡绅们还是拥护的。”

“那为什么孤向他们借粮应急,才筹措了区区十五万斤?”

孙乐文回道:“如今天气干旱,粮价飞涨,如果将粮借于殿下,倒不是怕殿下不还,而是几个月后,粮价回落,乡绅们虽然没有损失粮食,可实际上损失了至少五成以上钱财。”

李沐听明白了,这些人囤粮居奇。

可李沐有钱,不在乎这点。

于是道:“孙长史,你去和他们说,孤不错了,就按现在两文一斤的价格,向他们买就是了。”

孙乐文应道:“是,下官这就去办。”

可仅仅一个时辰之后,孙乐文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殿下,下官只向钱塘城内乡绅讲了殿下购粮的要求,便被他们一致拒绝了。”

“这是为何?”

“乡绅们的意思是,每次旱灾到来,粮价都是打着滚的往上翻,如今旱灾才刚刚露头,粮价才翻了一番。况且,如果将粮卖给殿下,那粮价就会迅速走低,损失的还是他们自己。所以……他们不卖。”

李沐原以为一倍的暴利,足以能让乡绅满足。

没想到人之贪欲是无穷无尽的。

可心底里,李沐还是佩服这些乡绅的。

他们这是打算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啊。

利用一次旱灾,囤积粮食,打算卖出十倍甚至更高的价钱。

李沐有种暴走的冲动。

如果不是想把杭州打造成一个根据地。

李沐真有率兵抄了这些乡绅的想法,囤粮居奇、待价而沽,发灾难财,仅凭此点,李沐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可如果这么干,李沐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当地乡绅操纵的舆情就对李沐不利,毕竟纵兵抄家,和明抢没什么区别。

这些人和家族罪不致死,总不可能抄了家还灭族吧。

一旦做了,不仅在道德上是个污点,而且仇恨这东西,可以令人记一辈子。

天下乌鸦一般黑。

这个世道便是世家豪门当道,一时无法改变,如果李沐真在杭州行打土豪分田地之事,就算朝廷不怪罪,恐怕天下世家豪门就要群起而攻了。

谁不怕下一个轮到自己家啊。

所以,李沐深思熟虑之后,还是选择了怀柔。

“孙长史,你马上列出一个各县乡绅的名单交给孤。”

孙乐文大惊,还以为李沐真要行抄家之事,连忙劝阻道:“殿下息怒,如果真刀兵相加,恐怕杭州就会大乱,到时殿下的善举便成了恶举了。”

李沐无奈地摇头道:“放心,孤不会纵兵抄家,只是让孙长史连夜知会各县乡绅,明日一早,孤在州府正堂恭候,要与他们谈一桩大买卖。”

孙乐文这才半信半疑地去办事了。

顺利拿到了第一天工钱——三斤粮食的民夫们,在第二天干活的精神头更大了。

对于一个正常的五口一户,三斤粮食配上些别的,或许还有些盈余。

这对如今价钱高企的粮价来说,李沐征集百姓修筑水渠,无疑是雪中送炭。

所以,第二天来工地的民夫又多了一成。

李沐不能下令回绝这些来修筑水渠的百姓。

一是因为这些民夫身后都有一家子人要养活,如今高企的粮价,足以毁灭本无存粮的家庭。

二是如果回绝,就会有官府已经无粮可分的谣言传出来,这会引起人心浮动。

三是李沐也想速战速决,尽快挖通水渠,也能解除钱塘旱情的警报。

治了根才能痊愈不是?

粮食的消耗加快了。

李沐最头痛的是各地乡绅,到了午时才到了一半,许多距离远的乡绅还正在赶来的路上。

这理由让李沐没话说,毕竟如今天气炎热嘛。

乡绅们都一把年纪了,真要有个好歹,也不是个事。

所以,只能等。

李沐还得安排招待已经到了的乡绅们吃午饭。

不过好在等了一个时辰之后,基本上到齐了。

由黄晟一一为李沐引见,其中一个相当富态,年过六十的老者进入了李沐的眼睛。

此人姓沈名界,号称沈半城。

倒不是他家的土地有半城,而是他的声望可以号令半城。

经过一番寒喧引见之后。

李沐没有兜圈子,而是直接就抛出了今日的主题。

“今日将诸位乡绅大老远请来,只为一事。”

乡绅们哪会不明白,可心里不乐意,相互交流着眼神,也不搭话。

“想必诸位都听过,甚至用过京城李家庄制造的铁器。想必诸位也知道,李家庄是本王的产业。”

咦,不对啊,怎么不是说粮食吗,怎么说起铁器来了?

京城李家庄的铁器在江南可是一件难求啊,听说都被北方五姓世家全部兜圆了。

这一下,所有人的眼睛亮了起来,看来今天还真没白来,如果能从工坊中分一杯羹,那也不虚此行啊。

李沐笑了笑:“看来诸位乡绅对铁器确有兴趣。孤南下时,朝廷已经取消了铁器的管制禁令,如此一来,民间就可以私人兴办铁器工坊了。”

闻言众乡绅窃窃私语,敢情还真不知道禁令解除之事。

其中一人起身道:“敢问殿下此言何意?是否要让我等开办铁器工坊?”

李沐一看,正是钱塘府最大的乡绅,沈界——沈半城。

“沈乡绅说得没错,孤正有此意。”

沈界不解道:“若殿下只为此事,那也不必传八县乡绅共聚一堂啊?莫非殿下还想让各县都开设铁器作坊不成?真是那样,恐怕同行相争,再好的铁器也挣不到什么钱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许之以利

李沐微笑道:“沈乡绅所言极是。不过孤今日想说得是,要么不办,办就要办全大唐最大的铁器工坊。”

“殿下的意思是,要比京城李家庄的还大?”又一个乡绅站起来问道。

“正是。”

“可殿下此举,岂不是断了自己的财路吗?江南办如此大的工坊,必会影响到京城李家庄工坊的生意。”

“诸位放心,京城工坊的产量远达不到民间需求,况且,朝廷已经与北方新罗签订出售铁器的协议,未来至少五年的时间里,单就供货新罗,就足够支撑起江南铁器工坊了。”

李沐此言一出,乡绅们全都喜形于色,这是凭空掉了个大馅饼啊。

当然其中也有几个头脑冷清的,他们不相信会有这么好的事。

沈界便是其中之一。

“殿下怕是还有话要说吧?”

李沐正容道:“沈乡绅说得没错。本王能让诸位乡绅共襄盛事,自然是有条件的。”

乡绅们立马都回过味来,脸色又都一块了。

沈界平静地说道:“那就请殿下说说是什么条件。”

李沐道:“本王只有两个要求。一是本王以铸造配方、技术入股,要占工坊三成股份。二是诸位乡绅要以二文一斤的价钱出售三百万斤粮食给州府。”

李沐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乡绅们脸色激动,交头接耳,可最后眼神都看向了沈界。

沈界不负众望,再次道:“殿下以铸造配方、技术入股,占三成股份,这是该有之意。我等能接受,可如果要我等出售三百万斤粮食给官府,这……恐怕我等做不到。”

沈界的话引来众乡绅一致点头。

“三百万斤粮,论钱财不过六千贯,这钱对于诸位来说,恐怕不是个大数目吧?”

沈界回答道:“如果殿下要借六千贯,我等绝无二话,一日之内,便给殿下凑齐了。可三百万斤粮食,却做不到。”

“为何?”李沐的脸色有些阴沉下来,他发现此事远比预料的还要难办,自己抛出了这么大的一块肥肉,竟无法让这三十多个乡绅就范。

“殿下恐怕不知道,杭州不比长安。长安富饶,天下粮食年年皆往长安,听说长安一文钱就能买到二斤粮。”

“确有此事。”李沐点点头。

“可殿下不知道,江南各州,除了扬州之外,民间存粮皆不足,如今赋税每丁每年要向官府交纳粮五百多斤。民间余粮稀少,若是风调雨顺,自然是过得去,可象眼下一旦天旱雨涝,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李沐不解问道:“一年五百多斤,不多啊。对于每丁一百亩田来说,就算一亩只产一石,那也有百石的年收成啊。”

李沐此话一出,虽然不至于满堂哄笑,可意思也就那般了。

乡绅们碍于李沐的官服,只能捂嘴暗笑。

沈界倒是大气,他解释道:“看来殿下是真不知,中原皆是熟田,久经耕种,可江南皆是生田,刚刚开垦不久,产量不可同日而语,一亩上等水田最好也就收了一石半、二石也不算多,下等田一亩有半石就算是天公作美了。”

“况且,每户一百亩田,其中包括山田、滩涂,真正能种得恐怕也就半成。殿下若不信,可问问黄长史。”

李沐看向黄晟,黄晟点点头。

沈界又道:“一户人家一年收到四、五十石粮食,就算是上等人家了。可这要养活一家五、六口,甚至更多,官府抽税二石,还要抽绢三丈、麻三斤的税,这也得用粮食去换。合计在一起,每丁每年须交六、七石左右的粮食。剩下的分到每人头上,还有多少?堪堪度日罢了。”

李沐沿途看到的百姓困苦,心中已有思想准备,可被沈界这么一理,还是惊诧了。

确实,这样的收成风调雨顺还行,可一旦有个天灾人祸,基本上一家就完了。

这个时代的百姓抵抗力太差,关键还是穷的。

“殿下一来杭州,就有如此善举,我等本应该鼎立相助,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在座的乡绅都是各县首屈一指的盈富人家。哪一家没有上百、甚至数百的人要养活?”

众乡绅连连点头。

“老朽也不讳言,家中就有八百余口人,一旦断炊,后果不堪设想啊。都道是家中有粮,心不慌,我等也是没有办法,否则岂敢忤逆殿下令谕啊。此情,还望殿下体恤。”

沈界的诉苦、牢骚已经堵住了李沐的嘴。

李沐甚至心中都有一种,如果再向他们要粮,那就是杀人父母的感觉了。

可李沐不解,“孤有些不解,沈乡绅方才说如果孤借钱的话好办,想必诸位家中不缺钱,可为何储粮不足,不去周边各州购买呢?”

沈界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江南任何一州,只要有人购买一万斤粮食,不用等到次日,半天之后,粮价就会翻一番。”

沈界叹道:“除扬州之外,江南哪一州都是如此。”

李沐问道:“为何扬州例外?”

“扬州是雄州,辅、雄、望、紧、上、中、下七等州中,除京畿、辅州之外,就算它了。大运河的开通,让扬州成了货物集散之地。不过,就算扬州,如果购买十万斤粮食,也会引起粮价飞涨。”

李沐这就担心起来,去买粮的司马郭义,恐怕买不到多少粮食。

原本以为扬州粮多,一文钱一斤,带去一千贯足以买到百万斤粮食,可现在想来,恐怕……。

由此,李沐更坚定了向乡绅要粮之心。

沈界说得可能是实情,可不排队他加油添醋啊。

而且,象在座的这批大户,哪家家中没有储备啊。

这些乡绅哪个没有经历过天灾人祸,能活到现在的都是人精。

“本王听沈乡绅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李沐夸赞道。

“草民不敢。”

“既然如此,铁器坊之事就作罢吧。”

众乡绅沉默。

“钱塘湖水渠已经开挖,府衙中的存粮能用到什么时候,就用到什么时候,发完就停下。”

众乡绅依旧沉默。

第三百八十七章 雪中送炭

“大旱已经初露端倪,本王凭一己之力,恐怕难救,只能上禀朝廷,让朝廷发粮来救了。”

众乡绅有些坐不住了。

李沐继续道:“今日本王就上疏朝廷,其它不说,凭孤的王爵和能为,虽然不至于使得朝廷倾尽国力前来救灾,可下发数百万斤粮食来钱塘还是有把握的。从运河南下,最多也就一个月的时间,这其中刨去现在官府中的存粮和越州刺史答应的三十万斤粮食,留给诸位的时间也就半个月,你们回去抓紧时间发发灾难财吧。”

“不过孤要提醒诸位的是,别太过火了,如果逼出人命,就别怪本王无情。”

李沐这一番连骗带吓的话,让这些不知道李沐根底的乡绅们,有些慌张。

而李沐取消之前给出的铁器工坊馅饼,也让他们心疼不已。

沈界躬身道:“殿下可否容我等商议一下。”

李沐点点头道:“请便。”

三十多乡绅选了个远离李沐的位置,聚集在一起商议起来。

很快,他们散开。

沈界来到李沐跟前道:“殿下,如果我等同意售粮给官府,殿下此前关于铁器工坊之事还作数吗?”

李沐心中一喜:“作数。”

“我等商议过了,可以卖一百万斤粮食给官府,不知道殿下意下如何?”

一百万斤?

“不,看来沈乡绅记性不好,孤说得是三百万斤。”

“殿下,在座八县乡绅所有存粮也就此数,如果殿下全部取去,万一旱灾延续,今年恐怕是过不去了,还请殿下体恤。”

众乡绅纷纷哀求,这情形让李沐有点不忍心。

其实李沐心中已经被他们的一番说词说服。

他们毕竟也是治下百姓中的一员,每家都有数百人口,真要将他们逼到绝路,也不是个事。

李沐心中算了算,说道:“孤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这样吧,你们留一百万斤,这是孤最后的底线。”

沈界又与众人嘀咕了一番,这才应道:“就按殿下所言,我等凑齐二百万斤粮食,五天之内,送交州府衙门。”

李沐笑道:“诸位放心,孤不是借粮不还之人,只要缓过了这次,孤立马调粮还给你们。”

“是,是。不过殿下所说的工坊该如何筹备?”

李沐笑道:“按每家出资金计算所占股份,孤只要三成,余下七成如何分配,你们自己商量着办。选地、建造工坊、招募壮丁等事宜,你们可与魏刺史商量,铁器生产所需的匠人还有配方等,孤会安排妥当。”

孙界等人这才长吁一口气,粮食本就是一笔浮财,不赚也就不赚了,可铁器工坊却是长久利润的来源,况且还能与李沐拉上一层关系,这买卖还是很划得来的。

对于李沐而言,在江南建造大型铁器工坊,本就在计划之内,虽然股份要得你了些,可控制权还在自己手里,毕竟匠人和配方都需要李沐提供。

借这个机会,拉拢到这批地头蛇,也是李沐所需要的。

如此,双方各取所需,欢喜而散。

有了这两百万斤粮食,李沐的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

只要越州的粮食运来,就算扬州买不到粮食,也能支撑到李沂从长安运来的粮食了。

这一夜,李沐睡得很踏实,而水渠的进度也很顺利。

似乎一切都将顺理成章了。

可让李沐无法预料的是,旱灾终究是大规模爆发了。

五天之后。

司马郭义带着两船粮食从扬州返回。

这两船粮食也就十万斤。

他向李沐报告说,扬州也有灾情,如今粮价虽然比钱塘府略低点,涨起来的速度却比钱塘还快。

因为扬州的人口有四十多万人,几乎是杭州的两倍。

这还不算那些经商的流动人口。

人口一多,需要的粮食就多,所以,旱灾一发生,粮价就“噌”“噌”地上涨。

与之相呼应,越州刺史宁纯次日一早也赶到钱塘府。

他满间歉意地对李沐道:“殿下恕罪,越州旱情加剧,下官无法完成承诺,向钱塘运粮。”

李沐虽然失望,但知道这不是宁纯的推托之词。

“这是天灾,宁刺史不必为难,孤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

“谢殿下体恤。”

“越州灾情如何?”

“之前下官迎接殿下时,不过就是十数天没下雨,可如今已经连续二十多天没有下雨了,田地里的土壤出现干裂,旱情已经初露端倪。如今各县粮价飞涨,百姓争相购买粮食,富户却竞相囤结,哎……。”

李沐能理解,自己前几天不正是遭遇这种窘境吗?

如果不是手里有些紧俏的资源,恐怕也如宁纯一般无能为力。

“宁刺史没有想过向各县乡绅征粮吗?”

“下官已经派人去过,只征集到三万斤粮食。这些乡绅平日满口仁义,可真到了这节骨点上,心黑得如锅底一般。他们为了获得巨利,囤粮居奇、恶意哄抬、散布谣言,无所不用其极。下官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上疏朝廷拨粮救灾,至于考评,下官是顾不上了。”

李沐有些动容,宁纯虽然不是能臣,可总算是心中装着百姓,至少没有因自己的考评去欺上瞒下,这一上报,或许能保全一州百姓的性命。

想到此处,李沐咬了咬牙道:“孤向各县乡绅征集了些粮食,既然越州也显灾情,孤便拨三十万斤交你带回越州,以解燃眉之急。”

边上黄晟一听大急,出声呼道:“殿下……。”

李沐举手一拦,制止了黄晟继续说下去。

“这……万万不可,钱塘灾情比越州更严重,虽然下官不知道殿下如何能令这些富户拿出粮食来,可下官知道,殿下必是动用了非常手段,这粮下官不能要。”

宁纯的推辞,让李沐更有心延揽此人。

“宁刺史勿须推辞,如你所说,杭州、越州唇齿相依,互为守望。这粮你带回去,但孤有一个要求,你必须答应。”

“殿下请说。”

“这三十万斤粮食不得擅动,必须封存于仓库。如今看来,江南大规模旱灾已经不可避免,所以只有等到灾情暴发时,做为救命粮对百姓发放,你能做到吗?”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不能开源,就只能节流

宁纯这么大的年纪,闻听李沐此言后,竟眼眶一红,“扑通”跪下道:“下官代越州父老,谢殿下赐粮活命之恩。”

李沐赶紧搀扶道:“不至于此。孤还会另想办法,催促朝廷放粮。若有转机,孤一定不会对越州百姓袖手旁观。”

宁纯再次道谢。

“黄晟,去码头拨付三十万斤粮食,交给宁刺史带回越州。”

黄晟的脸都绿了,如今灾情已经十分明显,各县乡绅承诺的二百万斤粮食才交付了八十万斤。这三十万斤可是救命粮啊。

可李沐的命令不得不遵,只好跺跺脚,引宁纯去了码头。

李沐回头看了一眼如作深思状的魏征。

“魏公以为,孤这次处置得如何?”

魏征道:“以三十万斤救命粮换得一个能臣,值得!”

李沐笑道:“不仅仅是宁纯,还有二十多万越州百姓。”

“殿下深谋远虑,臣佩服。”

“难得魏公夸赞孤。”

魏征道:“但大旱已至,缺粮的情况会越来越严重,如今民夫不断增加,已经超过二万人,仅靠官府以工代赈,恐怕维持不了多久。”

“看来必须上疏朝廷救灾了。奏折就由魏公起草了。”

“是。不过朝廷拨粮短时间内指望不上,我们还须自行想办法。”

李沐点点头道:“从神机卫拨给的三十万斤军粮已经告磬。各县乡绅的二百万斤,去除支援越州的三十万,也就一百七十万斤了。按现在这个速度,最多只能支撑一个月。”

魏征道:“这样下去万万不行,臣以为还得想别的办法。”

“不知魏公有何妙计?”

魏征正容道:“如果不能开源,就只能节流,请殿下下令,民夫每天的粮食降至一斤半,如此方可多支撑一个月。”

李沐皱了下眉,可知道魏征说得是实话。

“魏公所言甚是,不过每个民夫的口粮都须一家数口分食,冷不丁降了一半,恐怕会引起百姓不满。”

魏征见李沐犹豫,慨然道:“殿下爱民之心,臣明白。可相比于日后饿死人,节衣缩食恐怕要来得仁慈得多。”

李沐道:“魏公之言有些夸大了吧?只要撑过一个月,就算朝廷拨粮不至,李沂筹措的粮食也总该到杭州了。”

魏征冷笑道:“殿下想当然了,臣可以保证,不管是李沂的粮还是朝廷的粮,都不可能一个月到达杭州。”

李沐一怔,问道:“魏公此话何意?”

“殿下怕是忘记了,朝中还有长孙无忌。”

李沐心中一凛,可随即心神一松,道:“长孙无忌不会拿江南数州百姓性命来向我报复吧?要知道,这可是重罪。就算朝廷指望不上,李沂总不会背叛我吧。”

魏征道:“长孙无忌自然不会公然阻挠朝廷赈灾,可如果因京城也缺粮或者运河突然堵塞等等理由,阻挠洛口仓粮食南下,这总做得到吧。”

李沐心里开始发冷。

“臣自然相信李沂对殿下的忠心,可如果真是运河不通,恐怕李沂也无法应对吧?毕竟李沂神机右卫戍京畿,对千里运河也是鞭长莫及。”

李沐闻言心里一下子凉透了。

他明白魏征说得不是不可能,以长孙无忌的能耐,长长运河所经数十州中,只要控制住那么两、三州,就足以阻挡赈灾粮南下。而事后,当地官员最多是担个监管不力的名头,罚俸罢了,了不起降职是极限。

魏征见李沐如此神情,劝解道:“殿下宽心,这只是臣猜测之言,或许殿下去信得早,李沂已经筹粮南下,长孙无忌一时来不及阻拦,也不无可能。”

李沐点点头道:“这种可能确实存在,可数量就不会大了,要知道,短时间筹措近百万斤粮食,这不可能不被长孙无忌察觉,甚至会惊动皇上。这一点,是我有失考虑,当时应该令李沂分成数次筹措粮食,分几次运往江南。”

“殿下还得另想他法,臣估算着这次大旱短时间无法平息,江南东道恐怕都会受到波及,到时就算杭州百姓因官府以工代赈,勉强可以度日,可四处闻讯而来的难民,如何安置?”

李沐无奈点点头道:“那就依魏公所言,将每日口粮降至一斤半吧。不过劳烦魏公派人向民夫们说明州府面临的困难,争取他们的谅解。孤要你保证,对每个民夫都解说到。”

李沐太知道流言的危险程度了。

魏征应道:“这事正好让那批学子去,臣这就去安排。”

魏征走后,李沐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一个能短时间筹集到粮食的办法来。

江南各州都面临着干旱,想从周边筹粮已经是不可能了。

唯一可以得到粮食之处就是长江以北,可长孙无忌肯定不会放过这个碾压自己的好机会。

所以,朝廷的赈灾粮短时间内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李沐摊开地图,几乎是一个州一个州地找。

但朝廷的赋税制度已经限定了民间存粮是不足以赈灾的。

所有的粮食每年都经扬州北上,囤积在洛阳和长安。

也就是说,任何一州发生天灾,有能力赈灾的只有朝廷。

李沐这时心中很后悔,当时应该将庄子后山山腹中囤积的粮食运来杭州,哪怕是运一半来,也不至于如此窘迫。

可突然,李沐的眼睛看到了地图上一个地方。

那儿,应该能得到粮食。

李沐算了算时间,如果抓紧,运输应该在四、五十天的光景。

想到此,李沐大喝道:“孙福。”

“小的在。”

“孤有一项重任托付于你。若能完成此事,孤记你一大功。”

“请殿下吩咐。”

“你今日便乘船北上,走海路前往新罗,面见新罗王女金胜曼,请求向杭州运粮,多多益善。告诉她,此事她若办成,孤记他一次人情。”

“小的这就去准备。”

“孙福,记住此事要快,关乎杭州二十多万人的性命。另外告诉苏定方,让他派二十神机卫,护送你前往新罗。”

“喏。”

孙福离开后,李沐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这次旱情早点结束。

……。

第三百八十九章 以工代赈

可天不从愿,接下来的日子里,旱情越来越严重。

周边各州没有象李沐般的能耐,可以以工代赈。

最多是拿出州县衙门中留存不多的几十石米,在城中搭上个粥棚,施舍点能映出人脸的薄粥罢了。

在听说杭州以工代赈之后,越来越多的灾民向杭州涌来。

由于李沐下令,让学子们向民夫解释州府的困境,民夫因此没有产生太多的逆反心理。

可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

一斤半的口粮,给一家人吃,每人能分到三两左右的粮食,虽然不至于饿死,但足以影响到人的体力。

连神机卫将士的口粮都降到了六成。

这对于被李沐养惯了的大胃王们来说,确实是很难接受的。

开挖水渠的进度由此慢了下来。

到今日为止,从开挖到现在二十五天的时间过去了,工程进度才完成一半。

民夫已经增加至三万人,府中的粮食却仅剩下一百万斤。

按这个消耗速度,恐怕最多一个月,整个杭州府就会粮尽人亡了。

最关键的是,周边还有不断地灾民涌入杭州。

三万民夫,这是壮丁的数额,还有至少不下于二万人的妇女和孩子。

让李沐感到欣慰的是,李婉顺三姐妹和秦心见李沐天天忙得不可开交,主动挺身而出。

她们在军营外选了块地,让将士们帮忙建造了数十间房子,开始收留灾民妇孺。

妇女们被安排替神机卫将士洗洗补补。

孩子们集中起来,开始教读书识字。

这成了此时钱塘府唯一令人欣慰的一抹亮色。

这同时也为李沐稳定灾民情绪,和加快水渠挖掘进度提供了支持。

一万多外来的民夫由此拼命地投身于挖掘、修筑。

这天,有好消息传来。

码头有运粮船到了。

李沐闻听大喜,率州府官员亲自前往码头迎接。

李沐没有想过,自己会为了这些粮食而如此兴奋。

到了码头,一道人影迎面而来。

“殿下消瘦了。”常绿云哽咽道。

李沐眼睛一红,强忍着眼泪道:“李沂怎么让你押运粮船,太不象话了。”

常绿云道:“这不怪李沂,是我自己主动要求来的……我想殿下了。”

李沐拍拍常绿云的胳膊道:“我也一样。”

“殿下,这次运粮有八船,共四十万斤。李沂说了,他已经在东、西两市收购粮食了,如果不够,他会动用庄中储备。”

李沐心中哀叹,李沂直接动用储备,或许还有可能再运一批来,可现在……恐怕这批就是最后一批粮食了。

不过李沐怕常绿云担心,便没有对常绿云明言。

“这一路辛苦了。”

“还好了,就是日头有点晒。”

“可不吗,你看脸色都黑了。”

“真的吗……?”常绿云惊呼起来。

“在钱塘休息两天,再回长安吧。”

李沐笑着带着常绿云回了军营。

还别说,常绿云在京城时,对李婉顺三姐妹并不熟络,尤其是对秦心满怀敌意。

可来了杭州,那么些天不见。

五人还真凑到一起有说有笑了。

李沐悄悄地退出,带着苏定方、李师、薛礼、刘仁轨等人上了军营后面的宝石山。

站在山顶南眺。

“多好的山河啊。”李沐感叹着。

李师道:“不知京城如何了?朝廷的赈灾粮迟迟未到。”

李沐道:“魏公已经上了三道奏折,朝廷也传信已经下旨赈灾。只是大运河宋州段和宿州段突发沉船事故,堵塞了航道。赈灾粮船堵在河中,没有一两个月,怕是到不了杭州了。”

李师冷哼了一声道:“显然是有人故意作祟。”

“谁说不是呢?”

苏定方在一边低声道:“殿下,末将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就说,吱吱唔唔地象个婆娘。”

“是。如今江南各州大旱,杭州府已经是独木难支,朝廷赈灾粮迟迟未到。末将以为殿下还是不要再收容各州涌来的灾民了,咱们自保有余,可架不住狼多肉少啊。”

李沐转头看了一眼苏定方,问道:“怎么?神机卫将士有了怨言?”

苏定方忙道:“那倒没有,神机卫将士都是殿下一手带出来的,怎会对殿下有怨言?”

李沐点点头,向李师问道:“大哥对苏将军所说,有何感想?”

李师微笑道:“我揣摩殿下之意,是想由此壮大实力。”

李沐闻言哈哈大笑道:“还是大哥知我。眼前之事,有危也有机,抓住了是机会,抓不住那就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苏定方问道:“还请殿下赐教。”

李沐转身指着眼前的钱塘湖道:“如果不是旱情暴发,真要想整固钱塘湖,恐怕还得费番周折,不说征集数万百姓会被御史弹劾,单就民间而言,也不至于被百姓拥戴,有几人肯丢下家中田地,为了区区粮食来开掘水渠啊。”

苏定方点头称是。

李师突然道:“更关键之处在于,朝廷赈灾粮越是来迟,便越彰显出本王仁义。如此日后江南各州百姓莫不仰仗殿下活命之恩,唯殿下马首是瞻了。”

李沐朝李师翻了翻白眼,嗔道:“就你聪明?”

李师笑道:“恐怕这还不是殿下最想要的。”

李沐顾自回身看向钱塘湖,“说说看。”

李师道:“殿下最想要的就是,趁此次灾情暴发,在涌来的各州灾民中选择一批精干之人,充入神机卫,由此在不损耗杭州府的实力的情况下完成神机卫的满编,而杭州府的民力被完整无缺地保留下来,就算日后再要征发,也在殿下一言之间。更难得的是,如今全州上下万众一心,无论官员、乡绅都唯殿下马首是瞻。”

李沐沉默了很久。

苏定方、李师等人面面相觑,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其实我要的不止这些。”李沐幽幽说道,他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钱塘江道,“钱塘江时常大潮,淹没吴山以南,故钱塘百姓皆依宝石山而居,我想要的是趁此机会,在钱塘江沿岸修筑一条三丈宽的隔江堤,从而杜绝钱塘江大潮淹没吴山以南大片土地。如此,杭州府的可安置人口区域可以扩大一倍不止。”

第三百九十章 向息王妃讨个主意

苏定方、李师等人被李沐的话惊呆了。

如果换一个人,他们甚至会怀疑此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可面对李沐,他们不敢,因为他们深信在李沐手里,所有不可能的事,都会变成可能。

苏定方犹豫着问道:“修筑隔江堤没有一年、数万民夫,恐怕做不到吧?”

“一年?不,按现在民夫的增长速度,我想半年就够了,到时,我还要将这个钱塘湖挖深、疏浚一番,让它成为真正的内陆湖。”

李沐述说着,早已神游太虚了。

他太想念那个“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了。

“殿下。”

李师的轻唤打断了李沐的遐思。

“说。”

“可如今州府缺粮,继续接收灾民恐怕会连累到本州百姓。”

李沐的思绪回到现实,他轻轻一叹,“哎……我也在犯愁啊。”

苏定方、李师等人目瞪口呆,刚刚不是还在指点方遒吗?

李沐抹了把脸,道:“好在水渠不久就会修完,到时可保证钱塘府下半年的收成。另外,我已派孙福北上新罗,想必多少也会有粮运来。所以,先抗过这一段艰难再说吧。”

“如今旱情继续施虐,各州的灾民会更多,苏将军可以着手选择补充新兵了。”

“是。”

……。

就在李沐与众将在山顶上安排军务、展望未来的时候。

太极殿中的大朝会也进行的如火如荼。

今天廷议的关键议题,就是有关江南各州遭遇旱灾的赈灾事宜。

不管是李世民,还是朝堂中所有文武,甚至是长孙无忌,对此的意见是完全相同的,那就是必须赈灾。

可李世民今日要追责的是,为何二十天过去了,赈灾粮还没过长江。

“朕在知道,究竟是何故致赈灾粮船迟迟不到受灾各州?”

文武百官没一人接这话头。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大运河宋州段和宿州段突然沉船堵塞航道,这事说破大天去,也没人相信会没人在其中作梗。

李世民见久久无人回答,大怒道:“是谁主管赈灾之事,站出来回答朕的问题。”

尚书右仆射、虞恭公温彦博颤巍巍地出列道:“回陛下,臣负责赈灾事宜。”

李世民见温彦博的老态龙钟,心头的火散去了一半,“温爱卿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彦博道:“陛下下旨赈灾次日,臣便调集洛口仓六万石粮食装船南下,可运河宋州段和宿州段发生石船沉江事故,堵塞了航道,因而粮船滞留在运河上无法南下。”

李世民心中咯噔一下,他不是傻子,这样的事情说是巧合都没人信。

大运河堵塞是常有之事,但能堵到现在还不疏通,不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为何不令沿江各州派人疏通河道?”

“回陛下,已经下令二州府疏通河道了,可二州府上疏河道沉船是一千六百石的石料船,打捞需要时日。这是二州府刚上的奏折,请陛下过目。”房玄龄站出来禀报道。

袁仁国将奏折转递给李世民。

李世民连都不看,扔在了地上。

“朕不想听这些,朕要知道赈灾船究竟要多久才能到达江南。诸位爱卿,那可是数百万子民啊。如果灾情蔓延,江南就会糜烂一片。”

长孙无忌此时出列奏道:“臣以为,若短时间内河道不能疏通,不如改走陆路,如此也可从南往北进行赈灾。”

房玄龄道:“不可。如果改走陆路,粮食卸船装车费时耗力不说,千里陆路的靡费更多,到时估计能到灾民手中的粮食不足六成。”

长孙无忌看了房玄龄一眼,不再说话,默默地退了回去。

李世民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他已经猜测到其中必有蹊跷,可问题在于没有证据。

更关键的是,李世民心中认为长孙无忌还是他可以信赖之臣。

说实话,就算换掉长孙无忌,谁能保证换上来的人能比长孙无忌用起来更顺手?

所以,不管是之前金光门事件,还是现在的沉船事件。李世民从没有真正一棍子打死长孙无忌的念头。

“传朕旨意,令宋、宿二州立即征召民夫,十天之内,必须疏通河道。”

……。

两天后,李沐送常绿云乘船回京。

李沐交待常绿云,令李沂不可擅自行事。

李家庄即日起不得直接与杭州联系,一应事宜都须通过狼牙卫传递。

这是防止李世民犯忌李沐与李沂暗中勾连。

同时,李沐叮嘱常绿云收集一切朝中、坊间的消息,即时传来杭州。

常绿云一一应下,红着眼与李沐告别。

……。

李家庄内,李沂伤透了脑筋。

水路突然堵塞,不知道常绿云有没有押送粮食到杭州。

长安城内东西两市一夜之间,粮商都开始涨价。

涨价还好说,关键是一听说要购买的量大,个个喊没粮。

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可李沂没有精力去管这些,他明白李沐如果不是遇到难处,不会如此下令从长安调运粮食去杭州。

他与母亲杨氏商量之后,打算从陆路押送一批庄中储粮南下。

可选派谁去押运令李沂为难了。

擅自调兵出京,这可是大罪。

他与杨氏毕竟不是久历官场之人,所以,李沂选择前往嗣王府,找郑观音讨个主意。

“臣拜见息王妃。”

“李沂,此来何为何事?”

李沂便将遇到的难处与郑观音说了一遍。

“臣想向王妃讨个主意,派谁押送粮食南下。”

郑观音想了想道:“既然水路已经不通,走陆路恐怕也不行。”

李沂急道:“那大哥在杭州岂不无望?”

郑观音看了一眼李沂,心道此子倒是与李沐真有情意。

“你与李家庄的目标太大,一举一动恐怕都在有心人的眼里,如果你此时派人押送粮食南下,估计半路必有人拦截。”

“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郑观音闻言不经意地发出一声冷笑,这世间有王法吗?

还不是弱肉强食,胜王败寇?

“你若真有心助沐儿,就须听我的。”

“王妃请讲。”

“你派人去西市找这家店铺,和其中一个管事叫崔利远的说明此事,然后就什么都不必管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迫在眉睫

郑观音取出一块牌子,递给李沂。

李沂接过,看了看奇怪地问道:“王妃有把握崔家能管这事?”

郑观音心中一咯愣,看来李沐与李沂的感情远比预想得深。

李沐竟然将与崔家的关系都透露给了李沂。

“放心吧,崔尚就算赔上整个家族,也不敢不管此事。”

李沂躬身道:“臣这就是办。”

……。

相对于李沂的急促。

长孙无忌明显成竹在胸。

他在书房与儿子闲聊着。

“父亲这是要将江南数百万百姓置于生死之地啊。”长孙冲心中很不满父亲的做为,语气中带着不遮掩的指责。

长孙无忌听了,竟没有责怪。

“为父只是要逼李沐显形,冲儿放心,江南百姓没有这么就羸弱,李沐也不会一点办法都没有。江南百姓或许会饿死几百个,可大部分都会幸存下来。”

“显形?孩儿不明白。”

“呵呵。”长孙无忌笑道,“李沐在京城两年时间,究竟隐藏了多少实力,为父不知,陛下也不知。可为父知道,他既然能与五姓世家勾连在一起,那赈灾所需的粮食恐怕未必没有办法筹措。所以,为父便要逼他将此展露出来。”

长孙冲不解道:“可父亲这是何苦呢?就算李沐便实力展现出来,赈灾了江南百姓,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反而让李沐得到江南数百万民心,还有平白让其得了赈灾一大功劳。”

“功劳?哈哈。”长孙无忌大笑起来,“冲儿以为这是功劳吗?”

“难道不是吗?”

“不,不!”长孙无忌收敛起笑声道,“这不但不是功劳,反而是李沐的催命符。”

长孙冲疑惑道:“孩儿不明白父亲之意。”

“一支强大的虎狼之师,一个桀傲不驯的主帅,如果连上千万斤的粮食都能轻易筹集,这问题就大了。如果你是皇上,你会做何感想?”

长孙冲的脸色瞬间凝结起来,他有些明白父亲的意图了。

“李沐金光门一战,已经令陛下有了忌惮,当着陛下的面斩杀候君集,陛下虽然没有公然翻脸,但猜忌的种子已经发芽。如果此次李沐能脱离朝廷调来庞大数量的粮食,陛下怕是坐不住了。”长孙无忌幽幽说道。

可还有一句话,长孙无忌连对儿子都不会说。

那就是,陛下啊陛下,就算李沐真是你与沈氏所出,恐怕你也会顾及不得了。

天家无亲情,何况一个来历不明的庶子。

长孙冲木然而立,他已经无法跟上父亲思绪的脚步。

在他看来,与李沐之争属于私仇,可江南数百万百姓不应该被挟裹在私仇里面,可他无能为力。

长孙无忌看着儿子惨淡的脸色,“冲儿啊,成王败寇,有时必须狠下心来,如果仅凭着圣贤书,陛下如此能得到如今天下?”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最多四五十天,赈灾粮还是会南下的。”长孙无忌叹了口气,“到时陛下的忍耐也到了极限,所以在这四五十天内,为父还须传信两州,顶住朝廷的催逼……。”

……。

又是二十天过去。

钱塘湖引水渠顺利完工。

喷涌而出的水流倾泄在钱塘城中六个储水池中时,围观的数万百姓皆欢呼不止。

李沐和一众官员也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可这微笑中包含着更多的忧郁和无奈。

府库中粮食耗费殆尽,仅有的二十万斤粮食,还是各县乡绅主动凑来的。

李师说的没错。

经此一场旱灾,整个杭州府上下都围绕着李沐而转。

唯李沐马首是瞻。

乡绅的举动更证明了这一点,可这也让李沐无法再打乡绅们的主意。

他可不想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骂名。

包括魏征在内的官员们甚至跪在李沐面前,请求李沐停止各地灾民涌入杭州,并中止以工赈灾,以保全神机卫在内的中坚力量。

李沐知道,他们说得没错,只要军队不乱,杭州就不会乱,无非是多饿死些百姓罢了。

可当李沐站在数万民夫面前时,看着他们面黄肌瘦的脸和哀求的眼神。

李沐终究是下不了这个狠心,咽回了已经到喉咙边的话。

反而下令修筑钱塘江防洪堤,继续以工代赈。

数万民夫的欢呼声震天动地,这个时候,李沐只要一声令下,哪怕就算是造反,估计也是万众一心了。

可面对着如潮水般地欢呼,李沐的心中是苦涩的,因为仅仅二十万斤粮食,能支撑上几天?

两天、三天?最多不过四天吧。

到时,恐怕一切便会烟消云散、玉石俱焚吧。

带着满腹的忧郁,李沐还是去巡视了各个施粥点。

民夫的口粮已经减到了一天一斤,可这一斤粮食无法满足一家人的需求。

更多的民夫是从自己嘴里多省一口出来,照顾家中老幼。

从而使得无法承受修筑的体力劳动。

不少民夫因此一头栽倒在工地现场。

可一旦醒来,立马就投身劳动中。

因为他们明白,一旦失去这份差事,一家人就会活活饿死。

虽说一斤米对一户人家来说,无法吃饱,可总能活下去不是?

市面上的粮食已经涨到十文钱一斤,还有哪户人家吃得起?

也是因此,李沐下了施粥的命令。

整个城中和城门外,设了八个施粥点。

李沐先去了东城门外的施粥点。

东城门外,一个简易的枯草棚子下,架着数只很大的铁锅。

锅下烈火熊熊,锅中翻滚着乳白色的米汤。

对,是米汤,这完全不能叫成粥。

因为没有时间熬成粥。

还没有等米粒开化,就被蜂涌而来的百姓抢完了。

东城门外的施粥点前,弯弯扭扭地排列着四条长长的队伍。

观人数,肯定不下五、六千人。

八个施粥点,那估计下来,怎么说也得有数万人正等待着施粥。

李沐已经看得麻木了,灾年嘛,人命如草芥。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这么多灾民,一天下来施的粥估计也得上万斤粮食。

而此时,施粥点中,一个学生模样的人,突然从地上铲起几勺子沙土,投入正在翻滚的米汤里。

第三百九十二章 李义府

这举动也仅仅引起了灾民轻轻地一阵骚动。

瞬间便没了声息。

李沐看到,勃然大怒。

对身边人下令,将那学子模样的人带到自己面前。

“你是何人?”

“回殿下话,学生李义府。”

李沐心中一动,又是一个史中有名的贪官。

“为何将沙土铲入锅中?你的行为辱了灾民不说,还坏了孤的名声。”李沐厉声喝斥道。

可李义府不慌不忙地道:“回殿下话,学生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魏刺史令我等学子监管施粥点,可每日拨付的粮食有限,殿下也看到了,灾民越聚越多,施粥的粮食根本不够发放所需。”

李沐心中气愤,打断他的话语,“就算粮食不够,汝也不至于用如此恶劣之手段减压灾民吧?亏你还自称学生,你读的圣贤书都去哪了?”

李义府轻叹道:“殿下有所不知,你看所排的队伍中,有多少人是确实是饿的,有多少人不过是来混吃的。”

李沐听了心中一动,顺着李义府的手指看去,这一看,还真让李沐看出些不同来。

虽然都是衣衫褴褛,可其中还是有不同之处的。

大多数人的脸色菜黄,可一部分人却脸色如常。

“这是为何?”

李义府道:“旱情严重,有些百姓家中有粮,可却想省下来,先来施粥点吃白食。学生也是无奈之下,才想出了这个将沙土掷入锅中的办法,试想,如果不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谁会去吃这些脏了的米汤?可真正走投无路的灾民,能吃上一口就已经满足了,谁会去在乎脏不脏呢?”

李沐微微张口,有些愣了。

“殿下请看,已经有不少人离开了队伍。”

李沐看去,果然如李义府所言,原本紧密的队伍变得疏松了许多。

看来,李义府的方法是有效的。

李沐看着眼前这人,心中竟有一丝赞赏来。

虽然这人历史上的名声不怎么样,可自己现在需要的就是这种能臣,满口仁义的酸儒在盛世时能锦上添花,可象现在这种局面,需要的却是象李义府这种会动脑子的人。

“李义府。”

“学生在。”

“虽然孤不能苟同你的做法,但确实你也是为了为孤分忧,所以此事孤便不怪罪于你了。”

“谢殿下不罪之恩。”

“不过,你不能再在此施粥了,孤想了个去处,能让你施展手脚。”

“学生唯殿下之命是从。”

“孤与各县乡绅合办一个铁器工坊,你先去负责与乡绅们的联络事宜吧。让孤看看你做得怎么样,再来安排你之后的官职。”

李义府大喜,要知道,能入了李沐的眼,这就表示着日后他有了进入李沐身边圈子的希望,他忙谢道:“学生绝不负殿下期望。”

李沐挥挥手,李义府躬身而退。

李沐对身边的孔惠元道:“你如何看此事?”

孔惠元答道:“学生在国子监时,听闻过此人,此人生性贪婪,行事不择手段,为学生不齿,所以,未与其有往来。不过观方才其行为,正如殿下所说,虽与道义不符,而也是解决之道。如此看来,其也不是一无是处。”

李沐点点头道:“你能看到这一点,孤很欣慰。治理一州乃至治理一国,此人的心性仁慈与否,不在一个主君的考虑范畴之内,需要考虑得是,此人是否能辅助你完成你想要达到的目的。此便是贤臣与能臣的区别,能兼顾贤能之人太少,得其一便是造化。”

孔惠元道:“殿下恕罪,此言学生不敢苟同。就算他有些能为,若殿下将李义府这样的人委任一方地方父母官,百姓岂不是要被其苛待?”

李沐道:“自然是不能委任其为地方官,可如果将他放在一个合适地的地方,就为免去这种担忧,譬如象方才,孤将其安排去联络乡绅,那他的苛待就不会针对百姓,而是乡绅,这不正是孤想要的吗?”

孔惠元还是有些不同意,可也一时想不到反驳李沐的话来。

李沐笑了笑道:“想必你在京城时也听说过杨务廉的贪污案。”

孔惠元眼睛一亮道:“学生听说过,知道殿下愣是将一桩铁案翻转,学生佩服。只是学生不明白,殿下为何要帮一个贪官而自污名声,在学生看来,此不值得。”

“如果杨务廉只是一个贪官,孤自然不会为他去自污名声,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他,长安至凉州的直道,哪会那么快修筑完成?虽然他贪污,可确实也为朝廷和百姓做了些实事。”

孔惠元点点头道:“学生受教。”

“孤与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将合适的人用到合适的位置,这才是为上者该考虑的事。一个人有优点也有缺点,读圣贤书,也不能一味追求仁爱之道,扬长避短,方能利国利民。”

“学生谨受教。”

李沐看着孔惠元,他对这个夫子传人寄于很大希望。

有朝一日,他便是孔氏的家主,李沐还需要他去号召天下学子,为自己所用。

李沐不想得到一批只会之乎者也、满口仁义道德的儒生。

所以时常带着他在身边,就想潜移默化地去改变一下他的思想。

儒学为本,法学为基。

这样的大唐,才是李沐心中想要的大唐。

……。

可现实很残酷,当四天后,最后一批粮食分完。

府库中已经空得可以跑老鼠时。

李沐已经笑不出来了。

今日之后,明日整个杭州府就会断顿。

京城里的这些大臣地做什么?

李世民究竟想做什么?

李沐扫视了一圈在座的官员。

舔了下嘴唇,干涩地问道:“苏将军,军营中还有多少粮食?”

苏定方起身道:“仅三万斤,以现在神机卫一万人而言,最多只能支撑三天。”

李沐点了下头,突然猛地一拍桌子道:“足够了。”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李沐。

李沐愤声道:“杭州大旱已经两个月,朝廷未有一粒赈灾粮到达杭州,孤与诸位同僚勉力支撑到现在,未饿死一人。孤与诸位对得起朝廷,对得起杭州百姓。”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举止神秘的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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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沐的话激起了所有人心中的激愤。

“如今已到了最后时刻,是该为自己想想了。孤已经做好了准备,诸位同僚何去何从自己选择。”说到此处,李沐转头喊道,“苏将军。”

“末将在。”

“传孤命令,今夜丑时埋锅造饭,寅时兵发扬州,补给之后北上。孤要用手中剑,替灾民向朝堂中那些肉食者,讨个公道。”

李沐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杭州府官员们面面相觑,兵发扬州?继而北上?

要造反吗?

可无论哪一个,他们心中此时竟生出一丝期盼。

这样的朝廷,为何不反?

一众神机卫将领随即起身,与苏定方一起拱手道:“末将领命。”

杭州府官员们也一起起身道:“愿追随殿下。”

李沐环视一圈,点头道:“诸位都是文臣,不必随孤北上,都留在州府吧。明日孤在扬州补给之后,会将粮食运到杭州,还望诸位各司其职。”

“我等领命。”

众文武鱼贯而出。

各人的心情沉重,他们出了衙门,不约而同地一齐抬头望天,或许……这便是天意吧。

李沐回头看了一眼魏征,“魏公一直看着我,怕是有什么话想说吧?”

魏征道:“臣想通了殿下这两个月来的作为深意。”

李沐嘴角一抽道:“哦?”

“殿下大旱为契机,一步步地将自己引入死地。也将州府和神机卫逼入死地,置死地而后生。如果臣猜得不错,殿下怕是早就预知今日之场面吧?”

“继续说。”李沐不置可否。

“如果朝廷运来了赈灾粮,自然是最好,解决了杭州灾情,殿下以工代赈开挖水渠、修建防洪堤,造福百姓之善举必被江南百姓称颂。可如果朝廷没有运来了赈灾粮,就如眼下,便给了殿下起兵的大义。就如方才,所有官员都致站在了殿下一边。如此北上,以清君侧的名义,殿下师出有名。”

李沐笑道:“魏公果然是聪明人。”

魏征道:“臣愿随殿下北上。”

“不,魏公还得留在杭州。”

“殿下是嫌弃臣老了,拎不动刀了吗?”

“当然不是。以魏公的名声,在各州官员面前,不亚于一支劲旅。孤的意思是,留魏公在杭州,更能令我放心。”

魏征疑惑了,“殿下还要经营杭州?”

李沐笑笑,道:“孤只率五千人去扬州,留下五千人帮魏征维持局面,不至于使得因缺粮而暴发民乱。魏公放心,最迟明晚,便会有粮食从扬州运来。”

魏征突然醒悟,他惊呼道:“原来殿下之意并非北上,而是要占据扬州,以此将扬州、杭州,甚至越州连成一片。”

李沐笑了笑,道:“魏公有一句话说错了,孤还要北上的。宋州、宿州间河道堵塞,大批粮船被堵,孤如果不北上,如何取得这些粮食?这毕竟是朝廷赈灾粮嘛,不要白不要。”

魏征恍然道:“原来殿下并非要造反,可怜这些州府官员今晚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李沐道:“此话不对。我反不反决定权并非在我,而是在朝廷。”

魏征点点头道:“殿下英明。这次虽然是个机会,但殿下初来杭州,根基未稳。况且一来便遇到天灾,仓促起事,实乃大忌。不过,臣有一问题,殿下说要北上宿州、宋州,却只带五千兵,难道就不怕各地折冲府集而攻之吗?”

“魏公多虑了,孤连禁军都不放在心上,还会在乎这些名存实亡的折冲府兵?”

“可如果殿下占据扬州,陛下让殿下退回杭州,殿下又如何应对?”

“天高皇帝远,我不退又待怎地?”

“这不是与朝廷撕破脸了吗?殿下能以二州之地对抗举国之力吗?”

李沐笑道:“魏公多虑了,此次挟大义之名,如果皇上真是明君,就不会冒天下之大韪对一个赈灾有功之臣下狠手的。依我揣测,皇上会顺势而为,将扬州划入杭州都督的麾下。如此既平抚了天下百姓之口,也对朝堂有了交待。”

“可如果皇上不想当明君了呢?”

李沐笑笑,李世民认为自己是他儿子,加上此次确实是朝廷有错,怎么会对自己下狠手呢?

有这点,李沐很安心。

“我自有应对之道。”李沐诡异一笑。

魏征点点头道:“如此,臣祝殿下旗开得胜,早日凯旋而归。”

李沐笑道:“承国公吉言。”

……。

午后。

苏定方向全军将士传达了李沐的命令。

整个军营随即忙碌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投复杂的味道。

紧张、忐忑、期盼,还有……害怕。

每个刚被征召不久的新兵,都有着这些情绪。

对他们来说,握惯了锄头的手,如今拿起可以决定别人生死的刀,这一关显得紧张而刺激。

不过所有情绪中唯一没有想逃跑的。

因为他们知道,逃跑等于将全家人陷入饿死的境地。

士兵每日配给的粮食比当民夫口粮多,而且每月还有军饷。

好在苏定方令老兵开导,新兵们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没有人留意到有个人牵着马悄悄地离开了军营。

准确地说,是离开了军营边上的灾民收容所。

可就算有士兵看见,也不会去阻止她。

因为,秦心与李婉顺三姐妹在神机卫将士心目中,就是菩萨的化身。

可以与任何人过不去,也不能是神过不去,不是吗?

没有人看见秦心离开,就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

秦心离开军营,上马往南。

大概奔驰了半个时辰,来到了吴山脚下的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

此时,村子里因旱灾,男丁皆去了钱塘湖工地,其余妇孺都前往南门外等候着官府的施粥。

秦心悄悄来到一处破落的宅院外。

四下一顾,便敲响了木门。

这木门只要使点劲,便一推就破。

可秦心敲得很小心,也很有节奏。

一会儿,木门发出一声渗人的“吱呀”声,慢慢打开。

门后露出一双犀利的眼神,可打量了一眼秦心,眼神便和缓下来。

第三百九十四章 来得真不是时候

“原来是少主,属下见过少主。”

“义父可在?”

“在。正在屋内等候少主。少主请。”

秦心进了屋内。

屋内一人正反背着手,背对门站着。

“孩儿拜见义父。”

“来了?”

“是。”

“有何事禀报?”

“今日午后,将军苏定方突然传李沐命令,明日凌晨发兵扬州。”

那人闻言“霍”地回身。

如果此时李沐在,就能一眼认出,这就是他苦觅而不得的沈伦。

沈伦眼中精光大盛,“这消息确实吗?”

“孩儿亲耳所闻,亲眼所见,不致有差。”

“这么说来,这小子还真要造反了?”沈伦自言自语道,“也好,让他们狗咬狗去吧,上一代兄弟相残不够,下一代还是如此,这叫做报应。”

秦心低着头沉默着。

沈伦的脸色变得狰狞:“你回去,接近他,唆使他,让他将造反进行到底。不,不,既然他进攻扬州,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你要做的是盯紧他,将他的一举一动禀报给我。”

秦心低声道:“孩儿没有办法接近李沐。”

沈伦冷眼一瞥道:“女人要接近男人,不用我教你吧?”

这话显然不应该是一个义父该对女儿说的。

秦心脸一红低声道:“他……还是个孩子。”

沈伦闻言明显一愣,过了会道:“那是你的事,自己去想办法,我只要结果。”

“孩儿遵命。”

沈伦来回走了几步道:“不行,我要立即北上长安,如果李沐起兵,天下必乱,如此好机会不能错过。说不定还能击杀李世民那狗贼。”

秦心突然道:“孩儿有一句话想劝义父,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沈伦冷冷道:“不当讲就别讲。”

秦心咬牙道:“孩儿想说。”

“那就讲吧。”

“义父这些年奔波劳累,所图者不过是为了复仇,可仇人都已经死去,而李唐江山却日渐稳固,孩儿以为义父不如放下仇恨……。”

“啪”地一声,沈伦一巴掌将秦心扇倒在地。

“就算仇人死了,可得天下的是李氏,谁能知道当日是不是李渊或者李世民唆使李子通致使我大败。某发过誓,此生所为唯有二事,一是颠覆李唐江山,另一事便是找到两个妹妹。你再口出不逊,别怪某不讲父女情面。”

秦心嘶哑着道:“孩儿谨记,不敢或忘。”

沈伦一甩袖子道:“去吧。以后不必亲自来见我,某会派人混入灾民营,与你联络。”

“是。”

……。

当天后半夜,宝石山脚下的神机卫紧急动员。

熊熊的篝火让众将士饱餐了一顿。

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一顿之后,便有一场恶战。

可谁都没有怯意,无论是神机卫老兵,还是刚刚参军才一个月的新兵。

战可能会死,不战肯定会死,活活饿死。

两相权衡,不如一战。

当李沐满身披挂,站在军营广场的台上时。

所有将士都投目光于他身上,就要起兵了吗?

这一刻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心头的一道关口。

“将士们,今日在此,孤对天起誓……。”李沐大声喊道。

可就在此时,急促地马蹄声传来。

趁着火光望去,有数个人影纵马而来。

“殿下……有粮船到了。”

“殿下……有粮船到了。”

李沐心里一咯噔,我去,这来得真不是时候。

转眼间,马上骑士便到了面前。

“粮船从何而来?”李沐大喝道。

“小民崔诚拜见殿下。”

“起来吧。”

“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李沐点头道,进了中军帐。

“小民奉家主之命,为殿下运粮。”

“崔尚?”

“正是。”

“运来多少粮食?”

“共四百万斤,其中谷子、大米各二百万斤。”

“谷子?”

“是。家主说杭州久旱,百姓家中没有存粮,必将下半年的种子也一并吃了,如此灾难还会延续。”

李沐恍然,心里生出一丝感激之意,“崔家主有心了,你回去转告崔家主,就说孤记下这份援手之情了。”

“小的一定转达。家主还让小的禀报殿下,宋州、宿州河道堵塞是人祸,至于是谁,家主说殿下心中自然明白。”

李沐自然是明白的,“崔家主还有话带来吗?”

“家主说此次为殿下运粮是受李沂将军之托。另外,家主特意关照,让小的带话给殿下,大旱之后必有大涝,请殿下万万不可大意,若大涝一起,就有瘟疫之忧。”

李沐点点头道:“本王记下了。来人,带他下去休息,吃顿好的。”

等崔成离开,魏征道:“可惜了。”

李沐也叹道:“确实可惜。”

“殿下可惜什么?”

“魏征又可惜什么?”

二人相视而笑。

可魏征突然道:“不对。”

“何处不对?”

“是殿下去信令李沂向五姓崔家求援的吗?”

李沐摇摇头道:“不是。”

魏征叹道:“那就是说李沂恐怕也知道水路不通,才行的无奈之举。”

李沐道:“这有可能。不过这不是解决了眼前的困境吗?”

“虽说解决了眼前的困境,可未必是福啊。”

“此话何意?”

“崔氏运送如此大批粮食来援助殿下,事后陛下肯定知道,这对殿下不是好事。”

“你的意思是说,此举会引来皇上猜忌?”

“正是。若换了是殿下,如果有个臣子占据一方,不但手中有军队,还与五姓世家勾连,甚至连大批的粮草都能自给,殿下还能安心吗?”

李沐心中一惊,道:“看来是我有欠考虑,崔尚运粮不是我的主意,可向新罗借粮,还真是我的主意。”

魏征大惊,“殿下向新罗借粮了?”

“是,我派孙福前往新罗借粮,至今已经一个月,按理不日便会返回了。”

魏征叹息道:“这样看来,还不如殿下今日直接拿下扬州更合适,至少殿下有说辞应对。可借粮之事如果换到普通刺史头上,无过反而有功。但若是殿下所为,怕是陛下必定要猜忌了。”

李沐也想明白了这一点,但事情已经在了,后悔也没用。

第三百九十五章 利益交换

“魏公不必担心,挺不错来将挡,水来土掩,连造反都不怕,还怕皇帝犯忌不成?”

“这话在理。”魏征点头称是。

于是,李沐抗着沉重的铠甲出门。

对神机卫将士大声喊道:“我们有粮了。”

“哦……。”将士们欢呼起来。

李沐接着道:“今日演习结束,各营解散。”

“哦……。”将士们嘘声一片。

谁不知道今日集结的真正用意?

苏定方已经将李沐的命令传达下去。

可将士们眼睛里的笑意是无法掩盖的。

是啊,能不打仗总是好的。

特别是与昔日同袍作战。

将士们散去之后,李沐依旧站立在台上,久久无法平息心中的情绪。

“殿下为何改变了主意?”苏定方、李师悄悄来到李沐身后问道。

李沐仰望着已经渐渐发白的天空道:“还不是时候。苏将军。”

“末将在。”

“即日起再征召五千人做为预备役,另外神机卫不再参与修筑防洪堤,专心训练。”

“喏。”

……。

不出李沐所料,三天后,孙福回来了。

“禀报殿下,小的不负殿下所托,从新罗借来粮食五十船,共计五百万斤。”

李沐点点头道:“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再论功行赏。”

“谢殿下。”

李沐看着随行而来的新罗使者道:“王女有话带来吗?”

“回殿下话,有。王女令外臣转禀殿下,新罗国小民贫,加上以王女一己之力,只能帮到殿下如此地步,还请殿下不怪。”

“不,不。你回去告诉王女,这已经很令本王高兴了,孤记她这次情。另外,你回去时,孤会让人送一百套铠甲上船,这是大唐最坚固的铠甲,你告诉王女,让她组建一支亲卫队,同时告诉她,孤很期待有一日她成为新罗王。”

“外臣一定将话带到。”

……。

承庆殿中。

李世民盯着长孙无忌道:“辅机啊,朕知道你的上千家店铺损失了不少钱财。这样吧,朕令韩仲良将你的店铺归入钱庄,依旧给你一成股份,你意下如何?”

李世民做出这个让步不容易。

可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啊。

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江南可有着数百万子民啊。

他其实明白,这一切背后如果没有人操纵,怎么可能一个多月,河道还没有疏通?

更何况沉船的时间点会如此巧合。

而满朝有能力做这事的不过曲曲数人。

加之长孙无忌与李沐的关系,背后之人合呼之欲出了。

只是没有人点破罢了。

长孙无忌也明白已经到了李世民忍耐的极限,再顶下去,事态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臣叩谢陛下隆恩。”

“辅机起来吧。”李世民淡淡地说道,“朕在想,如果江南灾情继续糜烂下去,恐怕危及江山社稷,所以,准备派辅机南下,亲自去处理河道一事。辅机意下如何?”

长孙无忌心中明白,这是一种利益交换。

如果自己不应,恐怕李世民下一步就会对自己动手了。

长孙无忌的目的并非是李世民,而李世民也是他最大的依仗。

所以,长孙无忌不可能去反李世民。

“臣遵旨。”

“朕要十日之内,赈灾粮顺利南下至灾区。爱卿能做到吗?”

“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二人心中其实都跟明镜似的。

“既然如此,辅机便回去准备吧。”

“陛下,臣有事启奏。”

“讲。”

“臣以为,杭州都督还是有办法处置灾情的。”

“此话何意?”

“陛下试想,灾情最严重的是杭州,最早上奏灾情的也是杭州,可如今江南各州请求救灾的奏折满天飞,杭州每五天反而一折,不紧不慢起来。所以,臣猜想李沐可能是找到了办法。”

李世民道:“还能有什么办法,不过就是从民间富户处筹粮罢了。”

“不,不。臣听说李沐在杭州收容各州的灾民,以工代赈,不但修筑水渠,还在修建钱塘江防洪堤。”

李世民眉头轻皱道:“这倒是奇怪了,他哪来那么多粮食。”

“臣获报,五姓世家自扬州运粮四百万斤入杭州。”

李世民闻听,眼神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他哪会不知道,以工代赈收容各州灾民的意义所在,这是赤果果的收纳民心啊。

但李世民能容忍,因为毕竟江南也是大唐天下,江南百姓也是自己的子民,能不饿死自然是不饿死的好。

可听到五姓世家调粮南下,李世民便容忍不了了。

反想李沐提议让五姓世家以店铺入股钱庄一事,李世民便想通了,李沐与五姓世家勾结之事不会错了。

这让李世民首次猜疑起李沐的用心来,手掌虎狼之师,占据江南一隅,又与五姓世家勾结,李沐,你想做什么?

长孙无忌对李世民神色的变化了然于胸。

他不露声色地再往火上浇了一勺油,“臣还听闻,李沐向新罗借粮,近日便有数十船粮食到达杭州。”

竟然还敢勾结外邦?太猖狂了!

这显然不是单纯的赈灾问题了,堂堂天朝治下发生灾情,不向朝廷求助,竟让外邦小国来救援。而关键之处是,新罗怎么会轻易答应李沐的要求。

这个时候,李世民显然忘记了杭州两个月之间,上了十数道求援的奏折了。

李世民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要滴水了。

可往往世事都是物极必反。

李世民不是傻子,他震怒之余,也瞬间回味到长孙无忌的用意。

“辅机先去办好份内之事,李沐之事,朕自有主意。”

长孙无忌心里暗道一声“可惜。”

“臣告退。”

长孙无忌离开之后,李世民就再也崩不住了。

他暴怒地掀翻御案,骂道:“不识纲常、不知尊卑、无君无父……。”

满殿的摆设、饰物俱遭到波及。

袁仁国趴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好一会李世民怒气渐渐平息,他沉思起来,李沐如今羽翼未丰,扼杀他不是难事,可毕竟他去江南不久,反意未现,又有赈灾之功,如果贸然处置,怕是民间舆情汹汹。

第三百九十六章 人口剧增

可关键之处是,自己怎能对儿子下狠手呢?

李世民能想出的办法只有一个,将李沐改封他州。

如此既避免了李沐坐稳江南的可能,又保护了李沐不至于犯大错。

改封哪好呢?李世民开始在江山万里图上寻觅起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

……。

前后九百万斤粮食的到来,令整个杭州府上下精神一振。

民夫的每天的口粮也回复到了二斤,这个数量至少可以让一家人吃粥管饱了。

由此,民夫们的干劲更大。

鉴于崔尚的提醒,李沐下令加紧修筑防洪堤,并同时加紧疏浚钱塘湖。

趁着干旱将钱塘湖挖深。

根据李沐残存的记忆,将湖中挖出的淤泥集中堆栈在湖心三处,并往吴山方向修筑了一条一丈宽的小堤。

由于此时周边各州的赈灾粮还没有到来。

灾民涌入钱塘的数量还在与日剧增。

李沐下令杭州府百姓慢慢返还家园,并下令以借贷的方式,每户分发足够的谷种,但免收了利息。

以此来保证下半年的收成。

也就是说,在钱塘湖中的民夫,此时已经全部都是外来的灾民了。

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据统计,不算已经被苏定方招募进神机卫的一万多人。

单就以工代赈每日领粮的民夫,一天就有五万多人。

可想而知,涌入杭州的灾民数量有多大了。

也正是因为有这群民夫在,钱塘湖的疏浚和防洪堤的修筑速度成倍的增加。

八天之后,朝廷的赈灾粮终于到达了扬州。

再过了两天,三百万斤赈灾粮食到达杭州。

对于这批粮食,不管是杭州官员,还是百姓,已经失去了任何期盼,所以并没有什么欣喜的成份。

李沐拿这些粮食偿还了向乡绅借贷的欠粮。

余下的全部充入了神机卫军粮。

由此,整个杭州府渐渐回复正常运转。

而因为朝廷赈灾粮在各州的发放,往杭州府而来的灾民渐渐停止。

每日在钱塘湖中以工代赈的民夫也渐渐减少,百姓们渐渐返乡。

一个月之后,当防洪堤和疏浚湖底两大工程完工时。

每日领取口粮的民工,已经减少到只有两万余人。

此时,受灾区域已经明确,整个江南东道中,苏、杭、越、台四州受灾最受严重,扬、歙、、温三州有所波及,但损失不大,在可控范围之内。

苏、杭、越、台四州中,尤以杭州最严重。

越州因李沐拨给的三十万斤粮食,饿死的百姓不多,大多集中在偏远的山村,大些的县乡都得到了有效的救助。

可反而是苏州、台州,饿死者竟达到上万人,集中台州最多,有近七千人。

也正因为如此,江南各州对大唐朝廷生出了怨言。

如果不是李沐以工代赈,又大规模的施粥,恐怕饿死者会多上一倍不止。

据州衙门主簿统计,这两个多月来,得到杭州衙门以工代赈和施粥的外地灾民,在二十五万人次以上。

江南东道并入大唐疆土的时间并不长。

加上地处偏远,象杭州等地,十年前基本都是割据诸候的控制之下,在大唐建国之后,还两次进出大唐版图。

所以,江南百姓对唐朝廷的粘着度不高。

如今面临生死存亡之时,两个多月未能得到朝廷救援,心中的怨恨之意,可想而知。

可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在他们的心里,杭州都督李沐无疑就是他们的救星。

无数百姓回乡之后,口口相传,甚至为李沐立上生祠,日日供奉。

杭州经李沐及时救灾、又发放谷种,民间倒没有什么情绪。

好在,最后朝廷赈灾粮总算是到了,各地没有发生什么**。

偶尔突发的小暴乱,也在当地折冲府的镇压下,迅速荡平。

到十月初时,整个江南旱灾引起的动荡慢慢平息下来。

灾民们大都返回了家乡。

但也有不少灾民宁愿留在杭州。

其中一部分是招募进神机卫壮丁的家眷。

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对杭州官府产生了信任和依赖。

因此三个月旱灾的时间,杭州府的人不减反增,从二十六万人口,一下子猛增到四十万人口。

当然,这包括神机卫一万人和五千预备役。

李沐也有意外之喜。

防洪堤的修筑和钱塘湖的疏浚,由此产生大片沿岸的泥沼、滩涂地。

别小看这些地,这些地稍加整理,是最肥活不过的了。

经丈量之后,沿岸这片土地多达六千余顷,六十多万亩。

这片土地没有任何人提出疑义,便成了李沐的私产。

而李沐将其分配给新入籍的各州灾民,因土地有限,每户只分十亩。

李沐趁着此时田地重新分配,发放了新的农具,正式开始提倡精耕细作。

此时的江南种植技术,相对于中原已经成熟的技术,落后了许多。

当地百姓更多的是粗犷型,将种子或者秧苗置于地中,除了灌溉之外,基本就是坐等收成了。

所以,李沐的用意是加大亩产,在这六千余顷良田里进行试种。

这些田地并不属于百姓,而是以租种的方式分配到各户,由官府根据当年收成,收取赋税。

还有数万没有田地的新入籍百姓,被李沐引至宝石山、吴山,开梯田,种植茶桑。

这些梯田与上述良田一样,官府以雇工的方式招募,每月发给粮食。

杭州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愈合着旱灾带来的影响。

……。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

随着旱情好转,李世民要将心中的想法付诸于行动了。

他没有传长孙无忌商议此事。

而是召来房玄龄。

在李世民看来,一切有关于李沐的事,只要长孙无忌搀和,就会平白生出许多祸端。

“臣奉召而来,不知陛下有何事吩咐?”

“玄龄啊,朕在想是不是该给李沐换个封地了?”

房玄龄一怔,道:“李沐前往杭州不足一年,且在此次大旱赈灾中又立下大功。臣不明白陛下为何要换他。”

李世民幽幽道:“玄龄难道没有发觉李沐的能为已经超出了你我的相象了吗?”

第三百九十七章 公道自在人心

房玄龄瞬间明白了李世民心中所想。

帝皇之道,不在乎臣子有多能为,而是在于臣子有多听话。

李沐显然不是一个听话的主。

加上凭一己之力调动民间上千万斤粮食,这对于朝廷、对于皇帝都是一种震撼。

太能为的臣子,总是没有好下场的。房玄龄心中暗叹。

这李沐难道就不能收敛些吗?

总是在不应该犯错的地方犯错,说到底,这次旱灾就算杭州饿死几万人,李沐可以推得干干净净,一切由宋、宿二州的官员担着,李沐最多也就是个办事不力的罪责,何必将阵仗搞得这么大。

房玄龄虽然这么想,可心中还是对李沐的所为产生了一丝敬意。

天下官员若都是如此,何愁大唐不强大,何愁百姓不安乐?

“既然如此,敢问陛下要将李沐改封何地?”

李世民一叹道:“这……朕还没想好。”

房玄龄想了想道:“以臣之见,若直接下旨,万一李沐反对……臣说的不是指李沐有反意,而是……陛下也知道李沐的心性,有时有些……跋扈,所以,臣以为先派人去试探一下他的口风,再来定夺亦不迟。”

李世民点点头道:“爱卿所言极是,朕也是这么考虑的,这混帐到哪里都不让朕省心,总是不安分得紧。依爱卿看,派何人去合适?”

“派去之人最好与李沐没有关连的,但又要没有与李沐没有纠葛者,如此臣能想到的也只有于志宁了。唯有他,方能将陛下的话一字不差的传给李沐,也能将李沐的话一字不差地带回给陛下。”

“爱卿所言有理,那就令于志宁南下传朕口谕。”

“不,不。为免走漏风声,引起不必要的事端,以臣之见,陛下还是派于志宁以安抚江南受灾各州的名义前往杭州,再密传口谕为好。”

李世民一听欣然赞道:“爱卿果然好计谋。”

……。

次日,中书侍郎、太子左庶子、黎阳县公于志宁以钦差的名义离京。

代表皇帝巡抚江南受灾各州。

六天后,到达杭州。

杭州府自魏征以下官员皆前往码头迎接。

杭州都督李沐出杭州衙门十里地,也就是半路迎候。

被崔尚一语成谶。

才过了没几天舒心日子的江南百姓,再次被架到了风口浪尖。

没错,正是风口浪尖。

大旱之后必有大涝。

老天爷似乎要将大旱两个多月没下的雨一齐灌注下来。

于志宁到杭州时,大雨已经下了整整五天。

如果不是防洪堤的修筑和钱塘湖的疏浚,恐怕杭州会与其余钱塘江流域的各州一样,洪涝施虐了。

可就算如此,如果这雨继续下,就算有防洪堤,钱塘江不水漫金山,城内也会因为积水而成汪洋。

好在钱塘府北高南低,百姓的田地基本上集中于北边,所以暂时倒没有被洪水淹没土地的担忧。

于志宁一路上看到钱塘府百姓脸上的精神头,完全与此次南下时见到的各州百姓不同。

路上的百姓满脸微笑,相互打着招呼,似乎对天上施虐的大雨毫无惧意。

于志宁心中便不禁暗暗点头,还真看不出来,此子年少,在朝堂中有作为也就罢了,来了地方竟一样不同凡响。

这才三个月啊,还是经历了一场天灾的情况下。

这一天,李沐引领着于志宁往钱塘湖逛了一圈,解释了修筑防洪堤和疏浚钱塘湖的意义,而后带着于志宁视察了正在修筑中的宝石山、吴山的茶桑梯田。

于志宁时不时地提些问题。

李沐也耐心地一一解答。

这一圈下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李沐选在军营设宴款待于志宁。

此时正是神机卫操练的时候。

神机卫将士强悍的气势,让于志宁心中暗暗生惊。

他纵横宦海数十年,哪能不明白李沐特意在军营设宴的用意?

京城坊间传扬的神机卫,在于志宁看来,闻名不如见面,只有亲眼所见,亲身体会,才能感受到那种无坚不摧的锋芒。

有什么样的主帅,就有什么样的军队。

这一点,怕是象煞了面前的某人。于志宁心中暗道。

宴席后。

于志宁提出单独与李沐相谈。

李沐便明白必是有李世民旨意。

所以,连魏征等人都被屏退在外。

于志宁端起眼前茶,轻啜了口道:“好茶。此茶长安在售五贯一斤,豪门富贾趋之若鹜,某是咬着牙,盘算了好几天才买了一斤解馋,殿下怕是赚得太狠了吧?”

李沐笑道:“凡有新鲜事务,总是要向豪门富贾赚取第一笔钱的,之后才慢慢降价,让百姓也与之同乐,这是生财之道。”

于志宁点头叹道:“殿下好一篇生意经。”

“于公放心,你也看到了,宝石山、吴山上茶桑已经开始种植,最多一、二年,茶叶的价格便会降下来,到时寻常百姓都能品味此茶之清香,于公也就再不用琢磨几天才狠下心购买了。”

于志宁哈哈大笑道:“好你个李沐,某好歹也是钦差,你也不提送个十斤八斤贿赂某。倒还在盘算着从某拘紧的荷包内赚取最后一文钱。”

李沐也笑道:“十斤八斤,少了。于公若是肯收,百斤我也送。”

于志宁呵呵笑道:“不,不,有个一、二斤老夫就满足了。”

“自然如于公所愿。”

“好,好。”于志宁收敛起笑容。

李沐知道,寒喧完了,该是正题了,也正色起来。

“老夫得先向殿下致敬。”于志宁起身郑重向李沐躬身行大礼。

李沐连忙起身相扶,“于公万万不可,于公之礼,沐不敢受。”

于志宁正色道:“老夫此礼,是代江南受灾各州百姓而行,殿下三个月内,救的受灾百姓何止二十万,老夫此礼,殿下受得。”

李沐见于志宁这么说,便不再勉强,于是侧身生受了于志宁半礼。

“如果朝中大臣都象于公这般心怀百姓,那么江南也不至于饿死上万之众。而如果朝中大臣都象于公这么火眼如炬,恐怕于公也不会来了。”

李沐终究是发出了今日第一句牢骚。

第三百九十八章 保证书?

于志宁是个聪明人,闻言便明白李沐猜到了自己的来意,“殿下也不必以偏概全,朝中虽有奸倿,但毕竟正义之人居多,这才有了贞观盛世。”

李沐略带讥讽道:“贞观盛世一场规模不大的旱灾,区区江南东道就饿死上万人?沐倒是听过一句话,正义确实不会缺席,可往往会迟到。”

于志宁呐呐重复着李沐这句话,叹道:“殿下一语中的。”

“老夫此生见过好官无数,可象殿下这样的皇室中人,此生仅见。老夫佩服!”

李沐笑道:“于公谬赞了,沐身为杭州都督,赈灾护民,份内中事,不值一提。”

“是啊……。”于志宁叹道,“天下百官若都如殿下,将此事当作份内之事,何愁天下不安宁,何愁大唐不强盛?”

李沐道:“其实天下好官还是多的,朝中如房公、于公,地方上如越州刺史宁纯,都不亚于沐。”

于志宁没有接话,而是转换话题道:“殿下所为之前,就没有想过此举会为朝廷所忌?难道魏刺史也不向殿下劝谏?”

此问很是突兀,可李沐并不意外。

于志宁是个正直之人,李沐没有隐晦的意思,事无不可对人言嘛。

“于公所问之意,沐明白。”李沐平静地问道,“可如果换了是于公,在二者之间该如何选择?为了隐藏自己的实力,免除朝廷猜忌,宁可置数十万受灾百姓而不顾吗?”

于志宁深深看了李沐一眼,“陛下有口谕。”

李沐赶紧起身施礼道:“臣恭迎陛下旨意。”

“朕欲改封你为东莱王,你意下如何?”

李沐一愣,这就完了?

“陛下口谕就这一句话?”

“是。”

李沐犯愁了,经魏征提醒,他心里有准备。

甚至连被革去王爵都想过,就是没想到李世民会以此方式来将自己调离杭州。

这道口谕已经给足了自己面子。

按理说,自己是不得不遵的。

否则就是抗旨不遵,李沐自然明白李世民此举的用意,这是怕自己公然抗旨,引起朝野动荡,这样双方都没有了退路。

朝廷必须平叛,而自己必须反抗。

内战由此而爆发,这是李世民和自己都不愿意看到的。

可如何回应呢?

让李沐现在离开杭州,这是不可能的。

于志宁见李沐脸色闪烁不定,叹道:“殿下不可率性而为,百姓刚刚从旱灾中幸存,若再拖入战火,就毁了殿下之前的善举,何益啊?”

这话中有威胁之意,可李沐知道这不是于志宁的本意。

可现实却正是如此,抗旨的结果无疑会爆发战争。

李世民和朝廷不可能放任臣子抗旨而不做反应。

否则李世民颜面何在?朝廷的颜面何存?

于志宁叹气道:“某知道殿下为难,可这是上意,不可不从。不过某在想,如果殿下能消除皇上心中猜忌,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李沐苦恼道:“沐没有占据江南自立的反意,可这种话如何能取信于陛下?”

于志宁道:“殿下何不亲自书信一封,将殿下话中之意和心中所想明示皇上,皇上一向宠信殿下,如此或许能扭转当前困局。”

李沐听明白了,这等于是写张保证书,签上自己的大名,然后放在李世民那。

如果自己日后有不规举动,李世民就将此保证书展示于人,看吧,这逆臣说话不算话,然后举天下正义之师,共讨之。

虽然李沐无法确认此举有没有效果,但这可能是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死马当作活马医。

李沐向于志宁拱手道:“谢于公指点迷津。”

于是,李沐亲手书写了一封“保证书”,言明了自己要将杭州打造成大唐第四个商贸大城市的心愿,并指出要实施输出战争策略,需要一个巨型的生产物资基地,又再次重申了将五万宫女的安置问题。最后李沐承诺了“三不”,不反叛不裂土不截留赋税。

做到这三点,其实就是大唐最大的忠臣了。

如果还无法取信于李世民,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写好这封书信,李沐将之火漆密封,交给于志宁。

“麻烦于公将此信转呈陛下,同时还望于公替沐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于志宁见李沐果真写了书信,虽然不知道其中内容,可心里大定。

他就怕李沐一时兴起,真有了不规之举,便对大唐来说,无疑是一场空前的灾难。

在见过神机卫之后,于志宁甚至已经肯定,一旦李沐举旗自立,大唐的江南将一片糜烂。

经过这场旱灾,人心向背,已经不言自明。

“殿下放心,老夫一定将杭州舆情和殿下的忠心禀明皇上。”

“谢于公。”

当晚,等安排于志宁休息之后。

李沐与魏征等人说起此事。

魏征道:“如今殿下需要的是时间,此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凭此信可以化解皇上猜忌,当属上策。于志宁看来对殿下有善意。”

李沐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于志宁并没有在杭州多待,第三天一早便向李沐等辞行。

李沐知道李世民正等着于志宁的回信,所以也就没有挽留。

李沐准备二百斤茶叶,请于志宁让带去给李世民,另外准备了十斤送给于志宁。

于志宁没有婉拒,而是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这让李沐对于志宁的好感又多了一分。

虽然茶叶不是什么很贵重的礼物,可于志宁收下,就表示着一种态度。

送于志宁上船时,施虐了七天的大雨已经渐渐收了起来。

于志宁叹道:“江南东道连续经历大旱、大涝,恐怕三年之内,百姓们无法恢复元气了。”

李沐笑道:“那倒未必。”

“殿下此话何意?”

“如果能在各州兴建大批工坊,招募生活困难的百姓,最多一年,江南东道各州便又是一片勃勃生机。”

于志宁微微皱眉道:“可天下稳定在于农桑,殿下一味追求商贸,就算商贸再兴盛,空有钱而无粮,也不是老成谋国之举吧?”

第三百九十九章 余杭县令张士衡

“于公所言,天下稳定在于农桑没错,可发展却在商贸。沐没有抑农扬商的意思,只是以为二者需要并举。”

“那如果杭州治下粮食不足如何应对?”

“粮食不足可以向中原购买,若中原没有就向外邦购买。”

“若外邦不卖又如何?”

李沐笑笑道:“那就用横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再向他们购买。”

于志宁闻言一惊,“殿下所图甚大啊。”

“于公可见过皇上在承庆殿中的江山万里图?”

“老夫见过,也知道是殿下在当日元日大朝会时所献。”

“那么于公应该明白,沐所图的与陛下所图的没有分岐。”

于志宁脸容一正,躬身道:“臣会将殿下的意思一字不差转禀陛下,臣告辞。”

“于公一路顺风。”

……

由于此次防洪堤切实保护了杭州百姓不受洪水侵扰。

百姓们自发地将这道防洪堤称之为“沐王堤”。

经杭州、越州百姓口口相传,李沐在江南的名声达到了沸点。

被七天的暴雨影响的沿江各州,再一次面临在籍百姓的流失。

不过这次的人口涌入不象大旱时数量巨大,而是细水慢流。

这一天,沈界“沈半城”带着十数乡绅前来。

“小民拜见殿下。”

“沈乡绅今日前来,想来是为了铁器工坊之事。”李沐笑应道。

“瞒不过殿下,小民等此来所为正是此事。”

“好,好。都坐下说话吧。”

“殿下,我等经过商议,已经完成了资金募集。”

“诸位募集了多少?”

“杭州八县共计六十八位乡绅,少则三千贯,多则二万贯,共计资金五十万贯之巨。”

“这么说,股份归属也已经商量好了?”

“按殿下所言,除去殿下所占三成股份,余者皆已厘清。”

“好。铁器工坊所需之地可曾选定?”

“这正是我等此次前来的目的。我等选了一块地,只是它在宝石山西侧,与神机卫军营相近,所以,想问问殿下,是否可行?”

李沐闻言眉头轻皱,倒不是不可以。

可李沐知道铁器工坊对周围环境的影响,在李家庄中,铁器工坊所产生的灰尘,让庄内百姓不胜困扰。

如今加上宝石山、吴山上茶桑的原因,李沐有意将铁器工坊建在钱塘府之外。

听沈界之言,李沐便婉言道:“沈乡绅所言之地本是无主之地,孤本不亦反对,可诸位也知道,宝石山、吴山如今种满了茶桑,铁器工坊如果座落在钱塘城内,扬起的烟尘怕是会产生许多不便。”

沈界闻言道:“那依殿下,铁器工坊该建在何处合适?”

“以孤之见,铁器工坊最好建在沿江,如此既方便铁矿石运输,也方便取水,不过沿江之地还须选在下流区域,否则会污染百姓的饮用水。”

沈界连头道:“都说殿下心系百姓,小民今日算是见识了。”

李沐笑道:“诸位可想好从何处购买铁矿石了吗?”

沈界道:“杭州本地不产铁矿,何需皆从扬州购进,大都来自北方,因大运河运输方便。不过也有一部分是从山南西道经长江运来,只是为数不多。我等商议,也是从扬州购买,如此既方便,又节省时间。”

李沐闻听,心里有了嘀咕,杭州不是有铁矿吗?

记得余杭县闲林埠有铁矿。

另外绍兴漓渚铁矿是中型矿了,不过这是在越州。

可余杭县却是杭州府辖下啊,而且相距才五六十里路,这距离正好避开人口密集区。

虽然规模是小型,但后世所谓的小型,在这个时代的钢铁产量却是相当巨大了。

想到此,李沐不动声色,对沈界道:“容孤考虑几天,五天后,诸位再来听信,如何?”

沈界道:“如此我等五日后再来,告辞。”

李沐等乡绅们走后,立即传来苏定方、李师等神机卫将领。

令他们带上冶炼匠人,以神机卫拉练的名义,对余杭县闲林埠进行一次地毯式的搜索。

果然,三天后,就有好消息传来。

李师带着几名匠人前来禀报,在闲林埠发现了铁矿。

李沐随即动身与不知原故的魏征,前往闲林埠,到了之后,才发现其实这矿区不大,也就两个足球场的大小。

矿区已经被挖掘得一片狼籍。

据匠人们说,以李家庄的钢铁产量,这个矿区足够用上数十年而不至于枯竭。

另外,矿区周围还有伴生铜矿,虽然不多,但铸造几百万贯铜钱还是足足有余的。

这让李沐非常满意。

因为在李沐的计划中,越州绍兴的漓渚铁矿也是自己囊中之物。

魏征至此才明白

李沐随即令人知会余杭县衙门。

余杭县县令闻讯匆匆而来。

“下官余杭县令张士衡参见殿下,参见魏刺史,不知殿下、魏刺史驾临,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李沐看着眼前这花甲之年的老头有点印象,刚来杭州时,他便在迎接的官员中,只是当初人多,没有在意他罢了。

“张县令,这片地可有主?”

“回殿下话,此地荒芜,无主。”

“如此便好,孤要征用这片地。”

“这……不知道殿下以何名义征用?”

李沐虽然是嗣王,且是杭州都督,但具体到地方上的事,还真不知道如何处理?

这时,魏征道:“张县令,殿下为杭州都督,如今麾下神机卫扩编至一万人,原有军营已经不足使用,所以将在余杭驻扎一部人马,此处便是神机卫别部的驻扎位置。”

张士衡闻言躬身道:“下官明白了,只是……。”

他扫了一眼被挖掘得坑坑洼洼的场景,眼神变得闪烁起来。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蹊跷之处。

这么大面积的挖掘,除了挖宝藏之外,也就是挖矿了。

而对于这个时代人的认知,矿的意义无非是金、银、铜、铁。

这一看便不是金银矿,所以答案呼之欲出。

李沐知道这事瞒不过,问道:“张县令心中猜想的没错,此处发现了铁矿。莫非张县令想和孤分一杯羹不成?”

张士衡低头道:“下官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你说个数,孤答应你便是。”

第四百章 深以为然

李沐之所以这么说,因为朝廷虽然取消了铸造铁器的禁令,可矿藏依然是朝廷控制的。

换句话说,这铁矿的发现需要上报朝廷。

这个时代铁与金银一样,是硬通货。

张士衡摇摇头道:“殿下误会了,以殿下救灾使杭州百姓活命无数的功劳,原本下官可以当作不知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可此事关乎余杭百姓的福祉,下官不敢私相授受。”

李沐与魏征眼神一碰,魏征问道:“那依你的意思,该当如何?”

“下官只有两个请求。”

“讲。”

“一是矿藏须有偿招募本县百姓开掘,二是本县在籍百姓每年都将在此矿中得到分红。”

魏征看了李沐一眼,问道:“还有吗?”

“没了。”

李沐突然问道:“你就不想要点钱财?”

“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下官不是恋栈之人。殿下到任前,下官就已经向朝廷提交了辞呈,原本两月前就该告老还乡,只是被天灾所阻。如今托殿下之福,灾情平定,朝廷的旨意估计不日便会到来,下官便要返回瀛州乐寿了。”

李沐有点喜欢上这个年过花甲的老头了,看着他不卑不亢的眼神。

“张县令,若孤想留下你,为杭州百姓做些事,是不是有些勉为其难啊?”

张士衡一愣道:“下官年事已高,已经半截入土之人,还能为百姓做什么?”

“张县令在武德朝时,应该是崇贤馆学士吧?”魏征突然问道。

张士衡一怔道:“正是,魏公知道?”

李沐道:“孤有心在杭州兴办学馆,以求教化江南万民。张学士如果愿意,何不居馆讲授。”

张士衡犹豫道:“可下官年迈……。”

李沐仰首道:“孤会在杭州各县设立县学,十岁以下的孩子,无论贫富人人皆可进学,一切学费皆由官府承担。孤要兴办的学馆将是江南最大的学馆,从县学中以科试选拔顶尖学子入学,如此学府,张县令也无意吗?”

张士衡躬身道:“下官愿意。”

李沐冲魏征一笑道:“你放心,你方才所提请求孤都准了,此铁矿开掘之后,每年每户都将分得五贯以上的钱财。”

“下官替余杭百姓谢殿下大恩。”

如果铁矿被朝廷收为国有,那余杭县百姓除了提供免费劳役,恐怕连一文钱都得不到。而现在,李沐提供了付费劳役的基础上,承诺给予余杭百姓每户每年五贯钱。

这五贯钱如果省吃俭用,足够一家人一年的花费了。

也正因为如此,让张士衡感觉到李沐的与众不同之处。

一般官员遇上这种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向朝廷禀报,因为这能让他的仕途变得畅通。

很少会想到当地百姓的得失。

“大恩称不上,但让余杭百姓都富起来,这一点孤还是能做到的。张县令不妨在孤身边监督着。”

“臣虽然老迈,可但凡一息尚存,定不负殿下厚爱。”张士衡颤巍巍地跪下道,这是君臣之礼,以示上下尊卑名份。

李沐生受了此礼之后,搀扶起张士衡。

张士衡激动道:“老朽晚年得遇明主,此生无憾。老朽别无用处,可底下有几名弟子,还可入殿下眼,老朽会修书,令他们前来杭州,为殿下效力。”

“孤得张公,实为意外之喜。”

“老朽交接完余杭县衙门事务,便去钱塘府投奔殿下。”

……。

过了两天,沈界等人如约而来。

李沐由此与乡绅们确定了在余杭县闲林修建铁器工坊。

铁器工坊占地三千亩,投资额高达五十万贯,招募的人员高达万人之多。

说它是大唐最大的铁器工坊,丝毫都不为过。

整个余杭县,也才六千户,三万余人。

如果不是旱灾聚集了各州灾民,单余杭的人口不足以招募到如此庞大的雇工。

办妥了铁器工坊之后。

李沐开始将精力专注于办学。

李婉顺三姐妹和秦心,已经将军营边上的灾民收容所变成了学堂。

李沐再次按排人员,对其进行改造。

加大了范围、增加了学舍,增添了器械。

追随李沐而来的学子们,皆被安置于此。

不过,李沐还是在学子中选了几人成为自己的幕僚。

孔惠元、李义府等人皆在此列。

之后,魏征以州府衙门的名义向辖下八县下发了兴办县学的通告。

由各县提供学馆场地,州府提供钱粮。

将辖下八县的适龄儿童一概纳入学堂。

由此瑯瑯诵读声,传遍整个杭州。

……。

于志宁回京,向李世民递交了李沐的亲笔手书。

还将李沐的话一字不漏地转禀了李世民。

李世民看完听完之后,将李沐书信递给房玄龄,转而问于志宁道:“以于爱卿的观察,李沐可有谋反之意。”

“臣不敢妄言。”

“无妨。此不是朝会,殿中只有朕与中书令,爱卿不必讳言,有什么就说什么?”

“那臣斗胆直言了。”

于志宁道:“臣观李沐言行,不得不说,此人乃臣生平仅见之能臣、良臣。且臣可以肯定,李沐今时并无不规之意。”

李世民点头道:“有爱卿这句话,朕就安心了。”

“臣还有话未详。”

“讲。”

“但臣以为,李沐手中神机卫过于强悍,任何人手中掌握着如此利器,都会迷失,臣请皇上还须妥善应对处置。”

这话李世民、房玄龄都听懂了。

于志宁很肯定地说李沐没有反意,可转眼之间,一句话就否定了前面所说的。

套路啊。李世民叹道,于志宁说了这么多,等于啥也没说。

如果能将神机卫从李沐手中剥夺,朕还用得着你下江南吗?

可李世民无法对于志宁明说,“于爱卿旅途劳顿,先下去歇息吧。”

“臣告退。”于志宁退下。

李世民看着房玄龄道:“人朕已经派了,可回来复述的话,却未能达到目的,玄龄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房玄龄道:“虽然未能达到预期目的,但有一点臣深以为然。”

“哪一点?”

“于志宁转禀李沐的话。”房玄龄指着那幅江山万里图道,“李沐所图者与陛下所图者没有分岐,臣丝毫不怀疑这点。”

第四百零一章 朕也信

李世民看着江山万里图,好久才点头道:“朕也信。”

“可神机卫在李沐手中,轻易却动不得。就算李沐同意交出神机卫,可陛下与臣都明白,以李沐现在的能为,不出一年,又会有另一支神机卫出现在他手中。”

李世民再次点头道:“朕忧虑的就是此。”

房玄龄道:“事情到了今天,其实也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用人不疑,君臣合力,完成这幅江山万里图。要么杀了他,以绝后患。最后如何取舍,还得陛下乾纲独断。”

李世民若有所思起来。

房玄龄躬身道:“臣告退。”

李世民无意识地点点头。

房玄龄出殿而去。

好半晌,李世民才回过神来,心中大骂。

这房玄龄与于志宁其实是一路货色,什么都说了等于什么也没说。

朕要是能杀李沐,还用得着你们聒噪?

关键问题在于,李沐已经不是两年多前刚来长安时的李沐了。

想杀他,谈何容易?

更关键的是,朕能亲手杀自己的儿子吗?

李世民摇摇头,恼怒道:“传长孙无忌。”

当长孙无忌来到李世民面前时。

李世民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

“辅机啊,江南旱灾已经平息,于志宁前往江南巡抚已经返回,这是李沐给朕的书信,你看看该如何处置啊?”

长孙无忌双手从李世民手中接过李沐的书信。

大致地看了一遍,然后递还给李世民。

“臣以为李沐救灾有功,理该议赏。”

李世民闻听一愣,这可不象是长孙无忌啊。

怎么,今天替李沐说项了?

李世民道:“赏确实该赏,可朕心中也有忧虑。”

“陛下的忧虑想必是李沐麾下的神机卫吧?”

“知吾者辅机也。”

“神机卫确实强悍,金光门事变之后,臣对神机卫战力强悍的因素思索了很久。”

“有何发现?”李世民有些好奇。

“臣发现,李沐招募兵员时,所选择的都是十四至十八岁之间的半大孩子,这个年龄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李沐便以极其丰富的食物供他们吃喝,再以极大的体力训练加以配合,由此让这些士兵体格明显较普通禁军强壮。”

李世民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朕也有耳闻,可这无法在南北衙禁军中施行。”

长孙无忌苦笑道:“确实无法施行,如今禁军的年龄大都在二十多岁,身体已经长成,虽然也能增加些体力,但不可能与十四、五岁的孩子相比,更何况,以李沐训练神机卫的花销去训练禁军,不用说天下六十万府兵,就是长安三十万禁军就足以吃垮朝廷了。”

“所以,朕担心的不是李沐,而是他麾下的神机卫啊。朕相信李沐不会反,可保不齐他麾下将领有从龙之意啊。”说完,李世民的眼神往长孙无忌处瞄了瞄。

长孙无忌听得懂李世民话中的意思,也不想否认。

玄武门之变确实是李世民下令发动的,可如果没有长孙无忌一群人用两三年时间的鼓动,李世民与李建成兄弟之间,恐怕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所谓身不由己,莫过于此。

长孙无忌可不想触碰这些陈年往事,他转移话题道:“其实臣这几天也有思虑此事。”

“可有想出什么妙计来?”

“还真想出一计,只是不知道陛下是否采纳?”

“快说来与朕听听。”

“前些天,派往百济调解百济与新罗战事的使者回朝,言及百济阳奉阴违,不遵我朝旨意,甚至出言羞辱我朝使者之事,陛下雷霆震怒。”

李世民被长孙无忌一提及,脸色立时阴暗起来。

煌煌天朝上国,被百济这么一个弹丸小国公然抗旨,确实有辱天可汗的威名。

可李世民还是忍耐下来了,现在还不是收拾百济的时候。

长孙无忌看了看李世民的神色,继续道:“臣的意思是,以李沐神机营渡海北上,助新罗击百济。如果能成最好,就算不成,朝廷也仅损失了些粮草,可刀剑无眼,神机卫就算战力再强,损耗总是难免的,以李沐的心性,必定是会增兵的,如此一来,损耗便会越来越大。陛下也就不必再为神机卫担忧了。”

李世民闻言不置可否,只是斜了一眼长孙无忌。

玄龄所谋的是大格局、大气魄,而长孙无忌善于阴谋布局,但见效快,准确率高。

真是缺一不可啊。

长孙无忌见李世民犹豫,继续道:“如果陛下怕李沐的性命有闪失,可令其不得北上。”

李世民这才点头道:“辅机此计甚妙。可朕还有一点疑惑,如果李沐的神机卫真得灭了百济,又该如何?”

长孙无忌幽幽道:“真若是如此,朝廷理该重赏赐。陛下可下旨册封李沐为亲王爵、安东王。”

李世民一怔,随即明白长孙无忌的用意。

册封为安东王,便须去百济之地就藩。

那李沐在杭州的所有努力,便为因北上安东而烟消云散。

李世民赞赏地看了长孙无忌一眼。

“辅机此策甚妙。”

“谢陛下夸赞。”

“辅机此次南下疏通运河河道有功,朕心里也给你记下了。”

长孙无忌背后的冷汗瞬间渗出。

他明白李世民这是在警告自己,他在宋、宿二州的所为李世民已经掌握了。

“臣惶恐,臣不敢贪功。”

“去吧。朕要好好想想。”

“臣告退。”长孙无忌逃似地离开大殿。

李世民转身对袁仁国道:“第一批出宫的宫女可以安排南下杭州了。”

“奴婢遵旨。”

……。

杭州因李沐的到来,迅速发生改变。

无论是劳作还是生活上,陈俗陋习都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李沐做为一个初涉地方官职场的菜鸟。

无疑是盲目的。

他凭着自己的个人想法,尽可能去改变杭州一隅之地。

虽然李沐也崇尚民主和自由。

可在这个年代讲民主和自由,无缝是对自己不负责任,更是对百姓不负责任。

所以,李沐采用最简单、有效的军府方式。

虽然杭州衙门的架构没变,但一切政令皆出于都督府之手。

杭州刺史魏征,几乎成了每道政令的签字者,而非制订者。

第四百零二章 时不我待啊

李沐的初衷自然是好的,可有的政令颠三倒四,甚至朝令夕改。

就象李沐改革杭州的征税制度。

原本是想令官府和百姓都省事些,将每年赋税中的绢、麻都折合成钱,这样点算方便,家中没有绢麻的百姓也不必去市场购置。

官府也可省去许多人力进行丈量征收。

这无疑是一项善政,可真正施行起来。

李沐才发现,一个时代的人有一个时代人活法。

这个时代几乎没有一家人不纺织的。

李沐的这个政令一下,绢、麻等织物价格立马暴跌。

这就影响到每户百姓了,他们手中的财富迅速缩水。

而铜钱变得稀缺起来。

家家户户开始囤积铜钱,直接影响到了市面流通。

好在李沐还是知错能改的。

立即下令回复原有赋税征收办法,不过在后面还是留了道口子。

那就是以自愿的方式进行以钱抵物的交税方式。

这样的例子很多。

当然李沐的反应速度很快,加上只有杭州一州之地,扭转局面并不困难。

加上杭州百姓在经历大旱大涝之后,对李沐有一种盲目的崇拜。

基本上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和混乱。

不过私底下有好事者,给李沐取起了外号。

如“一日三变郎”、“朝令夕改王”……等等。

李沐闻听后,也是一笑了之,并不追究。

在他看来,一个美名远没有那么重要。

而杭州百姓取的外号中依然流露着对李沐的爱戴之意。

但无论怎么说,百姓的生活发生着日新月异的改变。

被李沐下令修筑的水泥路纵横钱塘城内,连贯八县,可谓是四通八达。

百姓们下地耕作、走街穿巷的时间节省了。

原本需要走一个时辰的,现在只要半个时辰的功夫。

从钱塘湖畔新田传出精耕细作的种田方式,渐渐深入人心。

百姓们自然而然地开始学习这种方式。

大批在宝石山、吴山种植茶桑的百姓,领到他们的月薪后,开始前往市集购买粮食和生活必需品,大量的钱货开始流通。

慢慢地周边州县的商贩们开始向钱塘府涌来。

有人潮的地方就会有钱潮,而钱潮更会引来人潮,如此循环不止,兴旺不止。

解决了水利、道路的基础设施,引导了农商工三者分流,填饱了肚子。

这三桩事已经让杭州初显出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些日子里,魏征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他对李沐有种近乎于溺爱的心态,虽然对李沐很多政令有不同意见。

可魏征总是去建议而不是阻拦,最后他都是顺从地签字盖印。

与其说魏征是个刺史,不如说是个幕僚更合适些。

当然,魏征确实也任着都督府长史的职务。

可今天魏征确实忍不住出言反对了,因为魏征很清楚府库中的存余有多少。

如果任由李沐这么施行下去,最多两个月,府库存粮和余钱就会告罄。

“臣知道殿下是善举,可如今还不是时候,待三五年后府库盈实,再施行不迟。还请殿下三思。”魏征的态度很坚定。

可李沐的意志更坚决,“治理天下需要人才,我要与朝廷分庭抗礼,更需要大量效忠于我的人才,时不我待啊,魏公。”

“可殿下以一州之力推行免费启蒙,这……这府库如何承受得了啊,如今杭州有八万户,每户按有子二人计,便有十五万人以上,每人每年以一贯学费计,一年就需要十五万贯。这相对于州府岁入,几乎占了一半了,如何向朝廷交待。臣还是请殿下推迟三年再施行此策。”

“不。我只争朝夕,钱粮不够,可以征税。”

魏征大惊道,“杭州天灾刚过,如果加征赋税,必遭致民意汹汹。况且赋税之权在朝廷手里,朝廷闻知,弹劾是小事,如果追究殿下图谋不规可是大事。”

“魏公放心,我没有要向百姓征税的意思。”

“那殿下是何意?”

“魏公没发现杭州如今商贸发展很快吗?”

魏征突然明白了李沐的用意,如今杭州平添了十六万以上的人口,每日吃喝拉撒增加的需求,令周边州县的商贩大批向杭州聚集。

由此产生的每日货物进出量,以迅猛的势头上涨着。

“殿下的意思是要向商贩收税?”

“对,我已经向主薄了解过了,这些天以来,进入钱塘府的货物进出量皆在万贯以上,这还不算进出其余七县的。如果向商贩抽一成税,就足够满足八县蒙学的需要了。”

魏征心中略一估算,确实是够了,还可能有盈余。

可魏征还是劝道:“殿下,商贩有利可图,才会向杭州云集,如果殿下突然征税,万一商贩不来了,那可就麻烦了。”

李沐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有利可图,商人岂会因区区一成商税而止步?我说过了,有人潮的地方便有钱潮,扬州之所以成为雄州,就因为它是贯连南北大运河的枢纽,人口密集,才成了商人云集之地。杭州嘛,很快就会超过它的。”

魏征踯躅道:“可虽然向商人征税,但导致的物价飞涨,最后还是会落在百姓头上。”

李沐道:“这话没有错,可商人多了,竞争也会剧烈,谁的价低,百姓自然是买谁的。况且我已经想好了,政令颁布时,让学子们去宣传商税的用途,必须让每个百姓都明白,这赋税最终用向何处。”

魏征沉默不语,李沐虽然政务不熟稔,可往往总能切中要害。

而魏征还发现,任何失误到了李沐这里,最后总会得到圆满的结果。

与其说是李沐善于属下错误,不如说是百姓更喜欢或者更接受李沐的做法。

魏征并不知道,李沐的所有做法并非是李沐拍拍脑袋,想出来的。

而是上千年的历史慢慢沉淀而来的。

这其中每一项都是经过历史检验的,甚至是以鲜血为代价的。

李沐初涉地方政务,显得稚嫩,但他所用的政令来自于后世。

虽然需要经过民间磨合,并不断地改进,但无疑针对了此时的弊政。

第四百零三章 征收商税

“魏公想必还记得当日我在朝堂上说过,税赋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做到这一点,百姓不会反对征税,毕竟每户都有孩子,给他们读书入仕的希望,对每户百姓来说都是期盼的。”

魏征点头,大唐哪一户百姓不想家中出个入仕的,哪怕能进县衙门做个寻常小吏,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都是光耀门楣之事了。

想到此,魏征想此事还真有可能办得成。

李沐道:“所以,推行此策时,还得制订入仕制度,我考虑得是,从乡间蒙学到县学最后至州学,皆以优晋升,进州学者,皆可择优入仕为官。如此,百姓必不会反对商税,而商人就失去了煽动舆情的基础。”

魏征道:“既然殿下心意已决,臣并无异议。”

次日,州府衙门官员携同学子们分批下县、乡宣传征收商税的用途和此后州府选士的政令。

五天后,征收商税政策正式颁布。

李沐特意设立了一个征税部门,称之为商务署,主官称为商务总管。

并在各县设立商务分署,主官为署长。

由此大唐第一个正式向商人征税的官衙成立了。

虽然这是一个不被朝廷承认的“黑部门”,可对杭州来说,代表着州府衙门,无人敢去质疑它的合法性。

民间经过短暂的混乱之后,迅速恢复平静。

甚至许多百姓非常拥护这项政策,能让自己家中出一个学子,这是千年以来,百姓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一年至少一贯钱的学费,一贯钱啊,可以让一家六口人吃喝不愁一年的开销。

在大唐有几家能负担得起?

可如今梦想成真了,自家孩子能免费读书了。

学子们虽然辛苦,但从李沐兴修水利,赈灾救民的善举中,让他们觉得李沐确实是干实事之人,所以,年轻的心总是容易激动,他们对李沐有种崇拜和盲从。

而现在对于李沐在每乡开设免费官办蒙学的政令,更是弹冠相庆,因为从此之后,圣贤之道会更广泛地进入人心,这对于学子们来说,何止是一项善举。

而他们便是参与者,这必将让他们青史留名,。

学子们欣然遵从李沐的命令,一齐去蒙学教授孩子。

这也是他们随李沐南下的初衷,不是吗?

当然,李沐也没有杀猪用牛刀的意思。

每个学子都在州县府中挂了号了,最低的也是县衙八品学丞,高的便是州府七品博士。

同时,李沐承诺他们,将第一批学子带至县学,即可另任要职。

也就是说三年的实习,然后正式入州县衙门和都督衙门就职。

鉴于商税的顺利推行。

李沐又下了一道看似“荒谬”的政令。

凡就读蒙学的孩子,午餐皆在学堂就餐,由官府统一提供。

伙食标准为一顿两文。

依此时的物价,一文钱可以买两个馒头。

这馒头可不是后世的馒头,没有经过发酵,是实打实的粮食。

一个约摸有六七两重,寻常人一个就能吃饱。

而一人二文钱一顿的标准,对于寻常人家,恐怕连过年时也到不了。

这个标准足以让每个孩子可以吃到一个馒头,两块肉,加上一杯羊奶。

听起来钱花费的不多,但按十五万孩子这个基数来说,一天就需要三百贯。

这对于仅一州之地的衙门,确实是负担很重。

如果不是李沐,没有哪个刺史敢行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

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可靠团队,这便是李沐的真实目的。

这个政令百姓们自然是举双手拥护的,可让李沐没想到的是,州县官府竟也没有丝毫异议。

或许是因为对李沐的尊重。

更或许是因为人心都是肉长的。

李沐从来杭州的第一天起,都在为百姓做事,甚至拿着自己口袋的钱去兴修水利。

而本应该由州府负责的都督府,直到今天都没有建造。

由此,所有官员上下一心,憋着一股子劲地,对这个旧时代进行改造。

……。

十天之后,朝廷的旨意传到钱塘府。

李沐被任命为安东道行军总管,原职照旧。

即日起筹备神机卫北上救援新罗事宜,战争所需钱、粮皆由扬州府中转仓供给。

行军总管的权力是非常大的,沿途所及的各州官府都得听令行事。

所以这不是一个常设的职务,而是一个战争时临时设置的官职。

而扬州中转仓是江南各州和淮南道各州赋税向长安转运的中转站。

其中所存的钱粮几乎占了朝廷赋税的三成。

由此扬州来保障神机卫一万多将士的作战消耗,那是轻而易举的。

旨意最后意外地指定了李沐不得轻易擅离杭州。

这旨意非常荒谬,李沐做为行军总管,岂能遥控指挥千里之外的战事。

所以,李沐只是将它当作是李世民担心自己把命丢在百济。

随旨意而来的,是第一批出宫安置的一万宫女。

李沐将这一万宫女分成二批,分别安置在宝石山、吴山脚下的织造坊和茶叶坊。

空旷了一个多月的织造工坊终于开始启动。

原材料依旧是从扬州采办,这种局面恐怕要到第一批桑蚕收获才会扭转。

而茶叶则需要到下一年了。

李婉顺三姐妹一正二副三个织造司总管也从这一天正式上任了。

安排完这些可怜的女人。

李沐才有时间召集起麾下的文武,来商讨对百济的作战问题。

其实在李沐心中,北上救援新罗,并不抵触。

但李沐所考虑的是,该介入百济、新罗之战多深。

神机卫是自己的根基,来不得半点闪失。

训练这支军队,花费的钱财李沐已经懒得去算了。

反正这么多赚钱的生意,到了目前,帐上的余钱可能不及所赚的一成。

最主要的是,这些将士都是未来扩编的种子。

死一个李沐都会感到心痛。

可如今去异国他乡作战,就算神机卫战力强悍,也无法预料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军事会议一开就是三天。

文官的想法与李世民旨意相符,以魏征为首的官员们,坚决反对李沐率兵北上。

第四百零四章 整军北上

理由很简单,一是安全,如果李沐有什么不测,那杭州府现在所有付出的努力,将会化为乌有。二是如果战事吃紧,李沐长期困在百济,势必会影响到杭州政务。

可武将的想法显然不同,对他们来说,战场就是建功立业的最佳场所。

而百济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个弹丸小国,况且有新罗做为后援,就算一举灭了百济都不在话下,所以李沐如果随同北上,一则增强军队的士气,二则也能令李沐获得灭国之功。这对李沐来说,不管日后是否与朝廷分庭抗礼,都至关重要。

两派论调都有道理。

最后依旧是李沐乾纲独断。

兵分两路,左路以苏定方为主将,李师辅之,率一个轻骑营、三个步兵营合计四千人从陆路北上,至文登出海牵制熊津。

右路以薛礼为主将,刘仁轨辅之,率两个弓弩营、三个步兵营,一个重兵营合计五千人,出杭州湾走海路北上,由白江口登岸威慑百济都城泗沘。

粮草补给也分成水、陆两路,在文登、扬州建立行辕,囤积大军所需粮草。

同时会议中对杭州未来三年的军事政务做出了安排。

在保证余杭矿石开采与铁器工坊顺利开工的情况下,引导五姓世家和各县乡绅,在各县兴办各种工坊,由都督府提供技术,世家与乡绅出资合办。

蒙学、县学、州学的办学思路要坚定地执行下去。

在各县设立团结营,人数在三百人左右,由州府提供刀剑、弓弩,协助县衙门维护当地秩序。

……等等。

这是为了李沐离开杭州时,州府需要在没有李沐的情况下,按李沐的意思继续运行下去。

自此,李沐将政务权大部分交还给了魏征,同时任命了孙福为都督府录事参军。

虽然都督府还在天上飞呢,可没有人敢小看这个职务。

孙福以都督府录事参军的身份,再兼任州府主薄。

如此等于兼管了都督府和杭州府两个府库。

李沐如此任命,为得是集中财权,以使得北伐免除后顾之忧。

孙福随后便被派去扬州,协调粮草事宜。

之后,李沐留下了苏定方、李师、薛礼、刘仁轨四人,面授机宜。

“神机卫很久没有上战场了,手都痒痒了吧?”李沐笑问道。

众将嘿嘿起来。

“能猜到我想说什么吗?”

刘仁轨道:“自然是勉励我等身先士卒,奋勇杀敌了。”

李沐含笑不答。

苏定方道:“出国门作战,朝廷仅令神机卫北上,这显然是有图谋的。不过好在神机卫战力强悍,我等并不惧战。”

李沐依旧含笑不答。

李师道:“苏将军所言极是,其实猜都能猜到朝廷是如何想的。神机卫一分为二,京城右卫不动,而让左卫从杭州北上,所图一目了然。无非是想借机削弱神机卫实力罢了。”

李沐点头道:“苏将军和大哥能想到这些,我很欣慰。”

“可这也是个好机会,能让神机卫上战场历练一番,没有坏处。一支没有上过战场的精兵,也仅仅是嘴上说说的精兵。”

李师道:“殿下言之有理。”

“好了。我说说我的想法。”

“此次北伐,无论是左路还是右路,首先在登陆百济之后,占据一个易守难攻的沿江县城。以神机卫的军械,加上携带天雷助阵,这应该不难吧?”

苏定方点头道:“不难,百济军队如今所穿还是皮甲,甚至连皮甲都没有,所持兵器亦不如我朝府兵,末将甚至可以兵不血刃夺取县城。”

李沐点点头道:“那就好。但是,我想说的是,占据县城之后,便立即加固此城,然后据守。”

苏定方不解道:“殿下这是何意,难道不该出其不意,扩大战果吗?”

李沐笑道:“刚就说了,我军北上为得是练兵,你扩大战果做什么?”

苏定方一时转不过弯来,怔怔地看着李沐。

这时李师道:“让我来猜猜殿下的用意。”

“大哥说来听听。”

“殿下的意思是据守城池,牵制百济大军不降倾力攻击新罗,如此一来,朝廷令神机卫北上救援的目的就达到了,而只要两路大军各占据一城,对朝廷也有了交待。此战之后,神机卫几乎可以不伤一兵一卒返回杭州,且功劳一点都不会少。殿下,我猜得对吗?”

李沐呵呵笑道:“大哥果然聪明,不过只对了一半。”

李师眉头轻皱,陷入了思索中。

李沐环视了一圈,道:“大哥猜中的是,应付朝廷和新罗之策。确实如大哥所言,占据二城固守足以对朝廷和新罗有了交待。可没有猜中的部分是,我们需要尽量为以后统一半岛减少阻力。”

李师猛地抬头道:“我猜到了。”

“那你再说说。”

“南北两路据城而守、围而不攻,牵制百济不敢倾力攻击新罗,殿下是想不断地诱使新罗发动反击,如此鱼蚌相争,渔翁得利,大唐便是那渔翁。”

李沐点点头道,“这次相差不远了,但大哥还是战术上的思维,少了些战略布局。”

“大哥说得没错,关键点在于谋利,灭了百济,便是成全了新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然新罗现在与大唐亲密,可没有永远的敌人,自然也就没有永远的朋友。”

“要想永绝后患,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灭其国。半岛如今三国争霸,让他们不间断地相互攻击,直到精疲力竭时,大唐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唾手可得。”

“我们要做的是,坐山观虎斗,并且时不时地为他们扭转一下实力对比。让他们能继续打下去,将彼此的仇恨更深一些。所以,虽然我们是以救援新罗的名义北伐,但真正要做的的是平衡双方,不,应该是三方的实力对比。”

李师问道:“可朝廷之前对新罗的物资输出,新罗原本较为弱小的现状已经有所扭转,如果我军占据百济两城,势必会造成百济迅速溃败之局。这不是违背了殿下的初衷吗?”

第四百零五章 所图者,大海

李沐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原本我便没有插手半岛战争的想法。这不是被朝廷旨意逼得吗?不过,我也想民过了,此事虽然出乎意料,但未必是坏事,这也是我留下你们议事的原因。”

“百济如今还在进攻,新罗得到了大唐一部分物资,却在防守,还派使者继续向大唐求援,这显然这是在示敌以弱,一旦神机卫以雷霆之势,南北两路攻击百济,那么百济的溃败就在眼前。”

“所以,我要你们据守不动。百济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只有三个选择,一是直接向大唐求援,可朝廷不会接受,加上我军已经占据百济两城,其实已经是敌对之势,所以,这条路行不通。那么百济只能有两个选择,向高句丽和倭国求援。”

“可高句丽此时有顾虑,因为我会马上向朝廷上疏,调大军至唐与高句丽的疆界处以作震慑。只要不真的开战,朝廷是不会拒绝我这一要求的。所以,高句丽纵然有救援百济之心,所能做的也只有物资援助,最多派些小股军队南下,这对战局起不了多大作用。”

“到了这时,百济能作的选择就只有一个了,那就是向倭国求援。”

“倭国一直对陆地虎视眈眈,同时在半岛的东南角伽耶国设有总督府,如果百济被新罗和大唐联手攻灭,那就断了它踏上陆地的跳板,所以倭国绝对有动机以救援百济之名,插手半岛战争。”

伽耶是个小国,地域很小,大概也就比余杭县大一点。

但它是一个“军火中转国”,它从高句丽、百济、新罗处买来铁器,然后经过加工,再卖往倭国,因为国土小、人口少,所以百姓相当富足。

可以说,半岛的三国之战,让伽耶国富得流油。

但最后也是因此被倭国所灭,由此倭国得到了这个踏足半岛的跳板。

只是这国太小,一般在史书上都会将之忽略。

所以,不太为人所知。

李师闻言问道:“可如果倭国真出兵救援百济,那神机卫如何应对?”

李沐笑道:“怎么,你还怕倭国人不成?”

李师也笑道:“岂会怕它?不过与一国开战,这个是朝廷的权力。”

“这正是我要达到的目的,引倭国救援百济,乱战之中就有可能让使得倭国进攻神机卫。这样,我就有踏上倭国国土的借口。”李沐诡异地一笑。

李师摇头叹道:“殿下还在记恨一年前倭国使者羞辱我朝之事吗?”

李沐哈哈大笑道:“我没那么小气,只是惦记着倭国的银山罢了。”

“银山?”李师和苏定方等人惊呼道。

李沐一时太兴奋说露了嘴,好在面前四人都是自己的底细,日后也要他们去做这事,所以,也就没有再隐瞒。

“是,倭国有座银山。”

李师脸色古怪地问道:“殿下怎么会知道?难道也是那道士告诉殿下的?”

李沐有些恼羞成怒,往李师的后脖狠拍了一下,“就你多嘴。”

李师悻悻然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苏定方正容道:“这么说来,殿下之意是以救援新罗,逼百济向倭国求援,然后以倭国参战为借口恃机踏足倭国,以谋取殿下所说的银山?”

“正是。但这只是设想,据我所知,银山还未被倭人发现,所以,如果没机会,也就不急在一时,只要你们不外传,总归是我们的。我真正想要的是,你们能把士兵尽可能安全地带回来。”

苏定方四人相顾一眼,一齐应道:“属下谨记。”

李沐环视了一圈面前四将,历史上苏定方、刘仁轨都是灭百济、高句丽的主要将领,刘仁轨更是在白江口海战,扫灭了倭国上万人。

如今神机卫更是士气如虹,战力绝非府兵所用匹敌,想必应该不会出什么麻烦。

“你们率军出发之后,如果顺利我会在一个月后,率余下五千神机卫北上文登,随时接应你们。”

李师道:“如此一来,杭州岂不是成了无防之城?万一朝廷……。”

李沐摆摆手道:“无妨。神机卫奉旨北伐,这种关口,朝廷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杭州不利。而杭州本地,有各县团结兵维持秩序足矣。再不行,我会传令越州折冲府,凭令调兵,怎么着我还是两州都督不是?”

苏定方问道:“那我等何时北上?”

李沐想了想道:“十天之后,船只、粮草、物资准备充分,便立即北上。”

四人一齐拱手道:“属下遵命。”

……。

这次李沐亲笔上书,请李世民调重兵至辽东,对高句丽进行威慑。

并向李世民提出了江南造船计划,请派将作监工匠前往杭州,监造舰船。

此时的造船技术已经相当发达。

前朝隋大将杨素监造的五牙战舰,上下五层,高百尺,前、左、右六道拍竿,可载士兵九百人,这还不包括水夫、摇橹等操船者。

可谓是当之无愧的重型战舰。

杨素就是凭借四艘五牙战舰灭了陈国,奠定了隋统一全国的基础。

而杭州船坊如今更是有新战舰海鹘船问世。

这是江南水军的轻型海战船,船形如鹘鸟,船首较低,船尾高翘,前部较宽大,后部较狭小;两舷装设有浮板,如鹘之两翼,用以增大船的稳性和耐波力,被称为“虽风涛怒涨而无侧倾”;在甲板上以生牛皮覆盖,作为防护,可载士兵一百余人。

这种船在江南东道、淮南道、岭南道皆有配备,尤以江南东道为最。

主要的任务是保护南北大运河和倭国、南洋往来大唐的商船和进贡使团。

而运货的商船,那载重就更高了,就算民间,载货一二千石的船只,也是屡见不鲜。

所以,此次北上的战船和运输船无须现造。

但李沐所图者,是东、南边的大海。

趁着现在北方战事,能提要求之时,李沐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这机会。

请将作监工匠南下,那是李沐要造出更大的战船来,以备来日之用。

第四百零六章 登陆成功

同时,李沐往长安去信,令常绿云安排北方狼牙卫分支,对以商贸等方式高句丽、百济进行渗透,为神机卫提供情报支援。

最后,李沐令当日护送孙福前往新罗求粮的二十名士兵,从海路先行,向新罗通报神机卫北上的消息,让新罗配合神机卫登陆,率先发起反击,以牵制百济,免得阻碍神机卫登陆。

整个杭州府,不,应该是杭州以北,半个江南东道,都为战事忙碌起来。

无数的货船从长安、杭州、杨州等地启航,向北方文登集结。

十天之后,两路北伐军同时离开杭州北上。

李沐率文武官员送行时,对出征将士就说了一句话。

“此战之后神机卫的威名将传颂黑山白水之间。”

……。

一万神机卫的北上,并没有给杭州带来多大的影响。

所有政务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李沐的“招商引资”策略也开始显现在效果。

不少世家豪门、乡绅富户开始与官府合办工坊。

李沐特意以州府名义规定了雇工最底工钱的底线,为每丁一天五文钱或者五斤米。

这是一个壮劳力养活一家人的最底保障。

虽然这政令引起了世家豪门、乡绅富户的一些反弹。

但百姓们是绝对拥护的,特别是从周边各州移民而来的百姓,他们没有田地,完全靠着雇工的工钱生活,保障了他们每天的最底报酬,等于让他们吃了定心丸。

所以,世家豪门、乡绅富户的反弹并没有持续下去。

一则李沐的名声太大,对他们是一种无形的震慑。二来嘛,大批工坊的开设,引来了用工荒,谁出的工钱高,自然百姓就去谁的地方干活。

这是一种简单有效的市场规律,直接让世家豪门、乡绅富户的反弹夭折。

于是,工坊主与雇工之间产生了暂时的平衡。

杭州的工坊业开始迅猛地发展。

各县的蒙学已经全部开课,大概有百余家蒙学,收拢了大概六万多个孩子读书。

还有许多不知情或者不敢信的百姓在观望中。

县学开始筹备,因为蒙学只是识字、懂礼,县学就开始分农、工、商、军四科了。

这显然与礼教和朝廷现有的制度不合。

李沐提出的分类教学,引来了不小的反对声浪。

最多的反对声音是对于商科的划分。

商贩一直是下九流的,虽然人人爱钱,可千百年的观念形成,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不设立明经科,却设立商科,并将商科与其余三科并立,这连一直视李沐为偶象的学子们也无法忍受的。

李沐面对着反对的浪潮,只能采取了迂回之策。

将四科改为五科,增加明经科,改商科为明算。

如此才平复了反对的声浪。

政务就在这种反反复复、争吵调解中一天天的进行着。

半个月之后好消息传来。

苏定方、薛礼两路大军分别在百济迈罗、佐鲁登陆成功。

非常顺利,甚至连百济反抗都没碰上。

一则因为神机卫出兵迅速,百济根本没有预料到大唐会以海上登陆的方式插手半岛战事。另外这个时代的百济,也没有后世海防的意识。

但登陆之后,百济显然已经反应过来。

消息说,从熊津、泗沘出发的百济大军已经分别向迈罗、佐鲁包围。

不过,也正是这个空档期,南北两路对所占迈罗、佐鲁两城进行了加固。

只要补给畅通,不出意外的话,据守不成问题。

李沐接到消息后,开始准备北上事宜。

倒不是因为担心,在李沐看来,只要按照自己对苏定方等人的战术部署,百济人想攻破神机卫据守的城池,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李沐担心的是,神机卫一旦打顺了手,万一贪功冒进,真将百济给灭了。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真到了那时,李沐就算心中生气,也只能默认即成事实了。

当然这是其次的原因,李沐还是相信苏定方、李师等人会执行自己的命令。

北上坐镇最主要的原因是,李沐布下这坑,是诱使倭国钻进圈套,给自己一个踏上倭国本土的借口。

擅自对一个至少名义上对大唐朝贡的国家开战,李沐必须有相当充足的理由。

否则不管是朝堂上,还是民间,李沐都无法交待。

实力不足,这个时候,李沐还不打算与朝廷公然对立。

朝廷这块牌子李沐还得继续抗下去。

所以,北上坐镇,指挥对倭作战的度,李沐必须自己掌握。

杭州的政务已经安排妥当。

李沐随时可以出发,可李沐还在等。

等什么呢?

等李世民的回应。

如果李世民不同意李沐的请求,没有调重兵震慑高句丽。

那么,李沐之前所有的战略构想都是一句空话。

以神机卫区区一万的兵力,如果面对南北高句丽、倭国的夹击,再加上百济,就算李沐是神仙,恐怕战局也只能呵呵了事了。

只有李世民调重兵拖住高句丽,然后新罗牵制住百济,李沐才能以神机卫对前来支援百济的倭军进行打击。

而且只有在战胜的情况下,李沐踏上倭国本土的战略构想才能成立。

……。

让李沐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奏折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朝中文武百官争执的程度完全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他们争执的重点不在于是不是该调兵震慑高句丽,而是派谁去?

没有人反对调兵震慑高句丽。

这是一场国战。

朝堂中没有人会冒天下大不韪,阻挠调兵,而引发神机卫在百济溃败的结局。

就算是长孙无忌,他也支持调兵北上。

长孙无忌的目的已经达到,将李沐逐出京城,远离权力中心。

长孙氏的店铺也已经归属朝廷,一成钱庄股份也拿到手了。

将神机卫调至战场,消耗实力正在进行之中。

他没有理由去反对此事,因为他明白,以李沐的心性,如果朝廷不调兵北上牵制高句丽,那李沐就不会尽力去与百济作战,保存实力就成了李沐首要的应对之道。

第四百零七章 李勣囤兵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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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长孙无忌不仅不反对,更是全力支持朝廷调重兵北上。

可这次调兵北上的目的,所有朝臣都明白。

这显然是一趟肥差。

不用打仗,去边疆待上一些日子,然后逛一圈回来,功劳却不少。

关键点是,手中能掌握大量的军队。

所以,武将都自告奋勇,愿意挂帅带兵。

在长孙无忌心里,如今打压李沐留在京城的势力是关键。

所以,他一力阻挠由与李沐亲近的李靖等人挂帅出征,而是举荐象尉迟恭、程咬金、段志玄等大将领兵。

经过三天时间的争论。

李世民能猜测到长孙无忌的用意,李世民也不想让李靖领兵。

因为李世民同样担心李靖与李沐势力融合,也导致尾大不掉。

但李世民也不想尉迟恭、程咬金等人领兵。

在李世民看来,金光门事件之后,尉迟恭、程咬金等人与长孙无忌走得太近了。

就象忌惮李沐势大一样,李世民同样忌惮长孙无忌坐大。

这与对错无关,君王之道在于平衡各方实力。

任何一方势力坐大,都将对皇权构成威胁。

所以,李世民权衡之后,终于力排众义,曹国公李绩成了首先。

李绩一直没有与长孙无忌亲近,更与李沐没有什么交往。

而且一向以来,李绩与李靖一样,行事低调。

第四天,李世民下达旨意。

以李绩为辽州建安行军大总管,调左、右骁骑卫四万禁军及辽州、建安两个都督府原有六万边军,合计十万大军震慑高句丽。

不过李世民还是留了道口子,以李孝恭、尉迟恭为辅,段志玄为前锋将。

如此任命,在朝堂中被一致通过。

旨意是由将作监大匠姜行本带来杭州的。

与之随行的是三百名将作监造船工匠。

李世民心中终究是心痛儿子,所以,应李沐所请,尽量给李沐一些题外补偿,成了李世民的首选。

对于姜行本及三百工匠的到来,李沐欣喜非常。

接风洗尘宴之后,李沐与姜行本聊了很久。

姜行本了解了李沐要造巨型海船的构想之后,建议李沐换个地方造船。

因为巨型海船的吃水线需要一个深水湾。

以杭州钱塘江的吃水线,还不足支撑巨舰。

由此李沐的脑海中浮现了后世的上海。

次日,李沐再次上疏,割昆山南境、嘉兴东境和海盐北境设置华亭县,建造大型港口,并归入杭州府辖内。

此时的上海,应该还是一片沙滩,没有地名,归属于苏州,在扬州都督府治下。

很少有人会去留意那么一片荒地。

所以,李沐这次的奏疏很快批复下来。

李世民的批字只有一个——准。

于是,李沐正式下令,在华亭县设置造船署,以姜行本总署一应事务。

以官府出资奖励的方式,引导杭州府一部分百姓迁移至华亭县。

并以行军总管的名义,在江南东道广招造船工匠,征集各式大料。

安排完这些。

十一月初,李沐率五千神机卫北上文登。

此时半岛的战争已经进入僵持状态。

百济终究是不敢轻易向大唐宣战,面对迈罗、佐鲁两城被神机卫所占,一方面他们也仅仅是派大军围困,并没有发起进攻。另一方面,派使者前往长安交涉。

而苏定方、薛礼也恪守李沐的命令,并未组织发起进攻,只是一味固守。

所以说,从登陆到现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神机卫连一场战斗都没摊上。

天天在城里训练加巡逻,养得身上都快长虫子了。

新罗的使者到是不停地来往于三地之间。

从配合神机卫登陆,新罗派出三万大军向西攻击。

这三万大军可是占新罗国内所有军队的三成以上了。

新罗以二百余万人口养了八万军队,能派出三万,几乎是倾囊相助了。

可神机卫两路,一登岸便赖在城里不动了。

这让新罗非常恼火。

从一年前百济入侵开始,新罗已经有四十城被百济所占。

满以为此次大唐派军队北上,能一鼓作气反击百济,不说灭了百济,至少能收复失土吧。

可眼下的情形让新罗王金德曼非常恼火。

数次交涉,都被苏定方、薛礼以粮草、军械补给不足的理由推托了,这次听闻李沐北上,她再次派了金胜曼携重礼前往文登,请求唐军进攻百济,助新罗收复失地。

而此时,李沐正在文登的行辕会见苏定方和薛礼。

“殿下,下令进攻吧。末将实在无颜面对新罗使者了。”

李沐闻言摇摇头,苏定方是个老实人,如果换李师就不一样了。

李师肯定会说,再等等,再等等,等新罗和百济把血留干了,咱们再去捡漏吧。

这么一想,李沐的嘴角轻轻抽动起来。

薛礼道:“殿下,确实不能再等下去了,整整一月,将士们望着十里外的敌人,已经快按捺不住了。”

两路主将都建言进攻,李沐终究要给他们面子,不好驳斥。

“路上时,我已经接到旨意,朝廷已经将百济使者扣留下来,令神机卫对百济发起进攻。”

其实李沐当时听闻之后,心里腹诽,不是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吗?

敢情朝堂上的那些大员们,也有不管不顾,无耻撒赖的时候。

不过李沐对此并不反感,既然要打了,就不能有顾忌,为了胜利,什么招都可施。

苏定方、薛礼闻言却不动声色。

他们明白,李沐对朝廷的旨意向来是合心意的执行,不合心意的无视。

没有李沐下令,神机卫还是不会有动作。

“百济军队的战力如何?”

听李沐问及百济军队的战力,连老实人苏定方的脸上都有了笑意,他道:“没有交战过,战力不好评估,不过单就以武器、铠甲而言,他们甚至连我朝府兵的装备都不如。”

李沐淡淡地说道:“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视你的敌人。”

苏定方神色一凛,“属下谨记。”

“高句丽可有异动?”

“没有。”苏定方说完后想了想再次补充道:“至少到今日为止,没有发现高句丽有异动迹象。狼牙卫的情报也是如此。”

第四百零八章 松松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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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沐点点头,路上自己得到的情报也是如此。

李沐看着二人的神色,终究是心中一软,道:“好吧,那就去松动松动筋骨吧。”

苏定方、薛礼闻言大喜:“属下遵命。”

可不想李沐却继续道:“松筋骨归松筋骨,但不准跑得太远了。”

苏定方、薛礼二人面面相觑,这叫什么事?

李沐道:“这样吧,以三十里为限,一旦超过直接撤回。能打成什么样我不管,但三十里是红线,不得超越。”

“是。”

……。

金胜曼率使团到达文登时,苏定方、薛礼正要返回。

双方在港口遇上,金胜曼生拉硬扯地将二人拦回了李沐的行辕。

苏定方二人实在是拉不下脸回绝金胜曼,这些天来,二人是见新罗使者就躲。

李沐听闻金胜曼到来,亲自迎出行辕。

毕竟金胜曼帮了李沐这么大一忙,李沐心中对她还是很感激的。

“外臣女参见殿下。”

“王女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之前援粮之事,孤可记着王女援手之情。”

“殿下言重了,如果不是因为百济进攻我国,理应援助殿下更多粮食的。”

“有那些就已经令我感激万分了。”

“我也得感谢殿下所赐的铠甲。按殿下所说,我已经组建了百人亲卫。”

“客气了。”李沐点点头道,“不知王女此行,所为何事?”

金胜曼突然跪拜道:“恳请殿下允准,下令神机卫攻击百济,助我新罗收复失地。”

李沐静静地看着金胜曼道:“神机卫北伐,主要的目的在于援助新罗,而不是独立作战,攻灭百济。如果朝廷有攻灭百济的打算,就不会只派神机卫一支孤军北上。你应该明白的。”

金胜曼依旧拜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李沐叹道:“其实新罗已经从大唐得到武器、铠甲,甚至连天雷都有了,为何不能在神机卫牵制住百济一部分兵力的情况下,独立收复失地呢?”

金胜曼这次有了反应,她抬头道:“殿下所言不差。我军得到大唐武器、装备,战力确实有了长足提升,可在这一年时间里,新罗丢失了四十城,军队损失也在三万以上。此次神机卫登陆时,新罗以三万大军牵制百济,已经倾尽全力。”

“我军仗着天雷之威,一举收复六城,可殿下应该知道,天雷之威力在于野战,攻城则威力剧减,百济连失六城之后,察觉到了天雷的短处,便坚守城池不再与我军野战。这也是近一个月来,百济军队没有异动的主要原因。”

“再则,我军夺取六城,天雷已经用去七成,所剩不多。我王决定,在没有得到更多天雷之前,不再擅用,以作后备之需。是以,我新罗其实已经无力再向百济主动发起进攻。”

李沐听了点点头,结合狼牙卫的情报,金胜曼这些话大都是真实的。

不过李沐不会相信新罗真会无力向百济发起进攻,李沐更相信新罗是想让唐军出力,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由于后世的记忆,李沐对朝鲜人以小事大,左右逢源的性格有很深的成见。

不过,李沐的目的并非在百济和新罗身上,而是到现在还没有露面的倭国人身上。

百济派往长安的使者被扣留,大唐的路已经被堵上。

李勣大军已经在辽州驻扎,高句丽显然是不敢举大军南下了。

那么接下来百济应该只有向倭国求援一条路可走了。

可如今倭国没有动静,原因无非有二,一是倭国开价太狠,让百济无法接受,二则倭国正在调兵之中。

既然如此,那就给百济添把火,逼上一逼。

冬季就要到来,神机卫大部分将士出身江南,无法适应严寒,到时能做的也只有据守城池了。

同时,以进攻“催促”一下倭国,倭人绝对不想看到百济溃败以致灭国。

“好吧。我答应你,令神机卫五日后,以南北两路分别向熊津、泗沘方向发起进攻。”李沐道,“不过前提是,新罗军队必须在四日后,也就是神机卫进攻前一日,向西发起总攻。”

金胜曼闻言大喜,再次拜伏在地,以额击手道:“臣女叩谢殿下。”

“不必客气。起来吧。”

“遵命。”

金胜曼起身道:“殿下放心,我王令我转告殿下,此战之后,新罗只要收回故土,百济之地皆归大唐所有。”

李沐点点头,这是应该的。

只是李沐对此并无太大兴趣,因为他所希望的是百济依旧存在下去。

继续与新罗打个你死我活,而不是任由新罗坐大。

当然百济如果自己找死,李沐也不会伸出援助之手。

之后,李沐传苏定方、薛礼进来,与金胜曼商议了开战后具体的联络沟通和两军的协调事宜。

……。

与金胜曼会谈之后。

李沐留下苏定方和薛礼。

李沐摊开地图道:“原计划改变。苏将军先向南攻宾汶,再转东顺熊津江进攻,能攻下熊津最好,攻不下也无所谓。薛将军向东攻无割、牟支,震慑泗沘,但记住是震慑,绝不可攻泗沘。”

苏定方、薛礼拱手道:“属下谨记。”

可二人眼神相交,皆会心一笑,脸色相当诡异。

都在心中暗想,果然是美女无敌,金胜曼一到,殿下的想法瞬间改变。

李沐瞧在眼里,却只作不见。

“记住,任何时候都不做强攻硬抗,所有的硬骨头都交给新罗军去啃,神机卫要做的是不断地对百济军队进行驱赶,赶向东面让新罗人去解决。你们要是给我整出一个大伤亡来,那都给我卸甲归田吧。”

苏定方、薛礼神色一凛,一齐躬身道:“属下谨记。”

“另外,迈罗、佐鲁都要预留一支偏师,人数在一千左右。要时刻防范倭国插足半岛之争,若侦知倭国出兵半岛,立即来报。”

“是。”

可世事无常,李沐也不是神仙。

他虽然极力防备着,让苏定方、薛礼不要打硬仗、啃硬骨头。

但战局有时瞬息万变,不会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第四百零九章 李沐与薛礼部会合

正如李沐所猜测的。

百济与倭国正在进行紧张的谈判。

说来也奇怪。

百济王扶余璋和新罗王一样,都是大唐正式册封的藩王。

武德初,扶余璋被李渊册封为为带方郡王、百济王。

可与大唐距离近的百济却与大唐不亲密,反而是距离远的新罗,与大唐关系颇深。

百济却与倭国来往亲密。

双方的皇族都与联姻关系。

这次的谈判,百济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有求于人嘛。

唯一的支撑点就是百济与倭国的亲密关系。

可倭王舒明天皇田村的胃口很大,他要的是包括伽耶在内的整个康州。

以伽耶为跳板,占据康州,那倭国就有了北上的可能。

康州如今虽然还有一小半在新罗手中,可一大半在百济手中。

要吐出这块肥肉,百济王扶余璋显然是舍不得的。

不仅舍不得,扶余璋更明白,如果放倭国这条狼进入半岛,那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双方之间已经在这个问题上争执了好几天。

一直没有达成协议。

……。

四天后,新罗倾尽全力,聚集起约五万大军,分南、中、北向汉江、洛东江以西,发起了全面反击。

次日,神机卫南北两路分别出城向包围迈罗、佐鲁两城的百济军,发起了攻击。

神机卫固守了一个月,憋得身上都长虫子了。

如今禁令一开,那势头如同下山的老虎,嗷嗷叫啊。

包围迈罗、佐鲁两城的百济军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迅速崩溃。

三天时间,北路苏定方部连克宾汶、神丘、嵎夷等七城,进逼熊津。

南路薛礼部连克无割、牟支等五城,兵锋直指百济都城泗沘。

李沐在得到禀报之后,连忙传令两军立即停止进攻,就地占据城池进行修整。

其实不用李沐下令,苏定方、薛礼也已经意识到了。

三天时间,过于急进,补给线拉得太长。

同时孤军深入,补给线无法保证安全。

幸好百济此时已经顾头不顾脚,因为东面新罗的攻势规模更大。

所以,给了神机卫整顿、巩固补给线的机会。

可问题是,李沐的预判出现了明显的疏漏。

那就是百济在这种情势之下,已经再顾不得倭国的野心。

立即答应了舒明朝的要求,割让康州于倭国,并送王子扶余丰至鸡波为人质。

由此换取倭国派兵渡海救援。

倭国得到满足,达成协议次日,便派早已集结完毕的五万大军渡海在伽耶登陆,兵分东、西两路,东路向津江挺进,西路北上,攻新罗庆州,进逼新罗都城金城。

战局由此发生了逆转。

倭军的参战,百济组织起五万大军,配合倭军向新罗发起了反击,仅一天的时间新罗大军迅速崩溃,纷纷溃散止汉江、洛东江之东,才组织起有效防御。

至此开战以来的所有收获都得而复失。

而新罗都城金城危急,新罗王无奈之下,只能抽调洛东江以东的军队回援金城。

李沐在得到情报时,就发现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偏差。

倭国人会参战的判断没错,可李沐一直以为倭国会按后世救援百济一般,渡海由白江口登陆。

如今倭国从伽耶登陆显然出乎了李沐的意料。

李沐立即下令,令南路薛礼部固守牟支待援,令苏定方部全力攻击熊津,争取在倭军北上之前,占领百济前都城熊津城,以期固守待援。

同时,李沐立即令文登五千神机卫渡江登陆佐鲁,与薛礼部会合,以期能在牟支挡住倭军,为苏定方攻下熊津赢得时间。

李沐没有下令撤退的原因,在于局势还没有恶化到无法挽救的地步。

因为李勣的十万大军正驻守在辽东。

只要有三万人渡海参战,足以扭转半岛局势。

李沐亲笔书信两封,一封去长安,另一封送去李勣。

之后,便率五千人渡江。

……。

一天之后,李沐与薛礼会合。

见到薛礼的第一句话,李沐就问:“伤亡情况如何?”

薛礼低头答道:“阵亡一百五十余人,伤者三百余人。”

什么都还没干,伤亡加起来就有近五百人。

李沐的脸色变得铁青。

薛礼见李沐脸色不虞,连忙解释道:“末将奉命回撤牟支的路上,与倭军遭遇,由此发生了一场激战。”

刘仁轨也在边上替薛礼分辨道:“这不怪薛将军,当时倭军分东西两路夹击我军,且兵力数倍于我,如果不是薛将军当机立断,亲自率军殿后,恐怕我军退路就被截断。”

李沐冷冷道:“谁让你们孤军突进的?才开战就损失五百人,你们打算让多少将士留在百济?”

刘仁轨分辨道:“殿下息怒,其实我军并不吃亏,虽然伤亡了五百人,可倭军右路几乎被我军打残,损失至少在三千人以上。”

李沐大怒道:“还诡辩?神机卫每个将士的身上,所耗费多少钱财?就算十个、二十个倭军也不足以与一个神机卫士兵相提并论。出兵之前我是如何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你们千万不可贪功冒进,结果呢?”

薛礼躬身道:“末将知罪,请殿下责罚。”

刘仁轨也沉默下来了。

李沐这才收敛了怒气,问道:“城外态势如何?”

薛礼道:“倭军被我打残了一路,不敢再贸然进攻,只是一路尾随至牟支城。如今在城外安营扎寨,与我军对峙。”

“倭军战力如何?”

“不值一哂。”

李沐略带讥讽道:“不值一哂,还让你伤亡五百人?”

薛礼略带委屈地说道:“殿下不知,神机卫连克无割、牟支等五城之后,所带箭矢、天雷以及粮草皆已告磬,此战完全是神机卫官兵与倭军拼死血战才取得的胜利。如果补给完毕,末将以三千人足以击溃城外敌军。”

李沐斜了一眼薛礼,“那还不是因你贪功冒进之过,早与你说了,要记得稳步推进,要保证补给线的安全。”

薛礼呐呐不敢再接话。

李沐此时气也出得差不多了,不再指责薛礼。

冷静下来,李沐问道:“与我说说倭军情况。”

第四百一十章 火烧牟支

“是。”薛礼道,“如今城外倭军大约还有一万五六千人,另外还有二万百济军。其中百济军有近五千骑兵,倭军也有一支三千人的骑兵。”

李沐问道:“你部在补给不足的情况下,是如何从两支骑兵中逃脱的?”

薛礼道:“与倭军交战之时,百济军还没到来。当时我军与倭军突然遭遇,谁也没有准备,便发生了战斗,倭军的装备与士气皆不如我军,战斗瞬间演变成我军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可就在我军击溃右路倭军后,左路倭军骑兵趁机抄到了我军后路。”

“我军没有骑兵,末将只能使用仅存的少量天雷突围,大部分伤亡就是此时产生的。”

李沐点点头道:“能从骑兵包抄之下突围,你也尽力了,我倒是错怪你了。”

“末将惶恐。”

“带我上城墙看看。”

“殿下请。”

牟支的城墙远不如大唐一个县城城墙高大坚固。

现在的城墙还是薛礼令人加固过的。

李沐从不足一丈高的城墙向外望去。

远处密密麻麻的帐逢依稀可见。

李沐无法分清楚哪些是百济军的,哪些是倭军的。

心里有些后悔,该让工坊磨出镜片,造个望远镜的。

薛礼在边上说道:“如今殿下到来,我军有了充足的补给,末将建议出城与敌对决。”

李沐道:“从兵力上来看,我军虽处劣势,但以神机卫的战力,确实可以一战。我担心的是敌人的骑兵。”

刘仁轨道:“末将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敌人并不知道殿下到来,他们所知我军不这四五千人。如果我军从牟支撤离西向,想必敌人会以为我军惧怕而西逃。这样一来,敌人骑兵就会追击,而我军在半路打他一个伏击,只要解决了敌人骑兵,那剩下的敌人步兵,还不成了软柿子任由神机卫搓揉?”

李沐点点头,刘仁轨的主意不错,“此计确实可行,只是万一敌人察觉我军意图,或者他们并不打算真正与大唐交恶,只是想将我军驱离,又该如何应对呢?到时他们占据牟支城,两**队加起来有三万五千余人,我军要想收回牟支,将付出巨大的伤亡。”

李沐说得极有可能,不管是百济,还是倭国,心中都忌惮大唐。

虽然之前已经打了一仗,可那时两军突然遭遇,没得选择。

从眼前的对峙局面而言,倭军和百济军显然没有进攻牟支城的意思。

如果真是这样,那按刘仁轨的计策施行,等于神机卫白白放弃了牟支,最后只能回撤至无割城了。

刘仁轨沉默了。

薛礼此时说道:“殿下,末将想到一计。只要将牟支城付之一炬,就算敌人想占据此城,也没了可能。”

李沐听了,心中一动,这倒是个办法,如今天干地燥,建筑又都是木制,放把火烧了城池,一则敌人无城可守,二来百济军愤怒之下,必会追击。

倭军做为友军,到时也只能顺势追击了。

毕竟敌人知道神机卫只有四五千人。

以他们三万五千人的实力,加上八千骑兵,足以围歼神机卫了。

只是这么做有伤天和,牟支城虽然是个小城,但也有数千人口,如果放火焚烧,就算百姓不被烧死,恐怕所有房屋、财产也会被付之一炬。

李沐稍作犹豫,可想到如今是成败关头。

如果神机卫在此与敌人僵持,万一北面苏定方进攻熊津城不利,那神机卫就只能撤兵了。

李沐牙一咬,下令道:“就按你说的办。”

于是,李沐率带来的五千人悄悄离开牟支,按原路西行约三十里,选了一处路上有丘陵之处设伏,并在路上埋设拉弦地雷。

当天夜半时分,牟支城里,突然燃起熊熊大火。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城中百姓悲呼嚎叫,许多人在睡梦中被活活烧死。

薛礼部趁着城中混乱,由西门悄悄撤出了牟支城。

城中的火光同样被百济军和倭军看到。

百济军立即向城中派出斥候,得知唐军已经撤退,百济军将领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意,下达了全军追击的命令。

倭军将领吃过神机卫的亏,他们开始是劝百济军等天亮之后再行追击。

可百济军已经红了眼,倭军劝说无效,再加上倭军将领也想报唐军一箭之仇,他们依然认为之前遭遇战,唐军的胜利是因为侥幸,于是便同意了百济将领的意见。

由双方八千骑兵对唐军进行拦截,等步兵跟上之后进行围歼。

数万大军绕过燃烧的牟支城,往西急行军。

这一夜注定会被记入史册。

虽然百济的国力无胜于新罗,他们拥有三百万人口,而新罗只有二百万人。

可百济经过两年对新罗的战争,军队的损失也不在小数,十五万军队到此也就剩下现在十万人上下。

在西面,百济的有生力量只有包围牟支的二万人,和驻守熊津的二万人,其余的军队全在追击新罗人。

如果除去了这四万人,那百济西面等于就是不设防了。

而倭军五万大军从伽耶登陆,分成两路,新罗是倭军的重点进攻对象。

舒明天皇下意识中,还是忌惮大唐。

所以,进攻神机卫的倭军只有二万,而且挺进得也不迅速。

田村天皇的用意,只逼迫唐军退出百济,而不是想正式与大唐开战。

所以,如果除去这二万倭军,就不会再有倭军出现在百济西面。

这就是此夜会记入史册的原因。

因为这夜导致了百济灭亡,最后从历史中彻底消失。

正如预想的一样。

百济军因牟支城被焚毁,倭军因为想报一箭之仇,双方因此不管不顾地在黑夜追击神机卫。

薛礼所部则举着火把急急地赶路。

可两支脚终归快不过四只脚。

这也是李沐选择在三十里处设伏的原因。

因为这个距离,足以让薛礼部率先到达设伏点。

不至于误伤自己人。

薛礼部到达设伏点之后,依旧举着火把向西行。

这引得追击的敌人骑兵毫无防备的冲进了地雷阵。

第四百十一章 血战突如其来

按约定,薛礼部需要再西行十里,之后回头进行反击作战。

李家庄所产的地雷很重、也很粗糙,因为这是最先制造的那批存货。

为了保证毁伤力,只能装更多的火药,然后在外层装上铁蒺藜,以扩大对人员的毁伤度。

李沐在这条道上埋设的地雷并不多。

也就九百颗,这是李沐经过简单计算后所得到的数字。

选在此处设伏,路边有丘陵是两个原因之一。

另外的原因在于此处够空旷,一丈半宽的路面,横向埋设三颗,然后顺着道路,每隔六步埋设一排,如此保证只要进了地雷阵的就都得躺下。

地雷阵的距离长达四里地,可四里地也无法歼灭所有骑兵啊。

八千骑兵,如果按八列排,足以排二十里,也就是说,这追击的骑兵前锋到达了设伏处,可尾部才出牟支城十里地。

所以,李沐所率五千人埋伏的位置并不在地雷阵路边两旁。

而是在离牟支城二十里处和四十里处的道路两旁。

四十里处的伏兵不多,就一千人。这是为了给薛礼部赢得回身发起反击的时间。

二十里处有四千人。

李沐的用意,是将八千骑兵从中截断,由薛礼部歼灭前半截,而自己率四千人击垮后半截。

听起来这想法象是天方夜谭、不切实际。

可事实正如李沐所预料的。

当地雷阵引爆炸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四下激射的铁蒺藜,处于地雷阵中的骑兵已经根本不用去管了。

而后续凭着纵马飞奔的骑兵凭着惯性一头扎进烟雾的骑兵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也不用管了。

侥幸勒住缰绳没有把进去的骑兵,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被后面冲上来的骑兵直接撞下马来,死于乱蹄之下。

无数的马匹拉在一起后,好嘛,终于稳定下来了。

这时,无数个看不清的黑色物体从道路两侧倾泄而出。

延绵不息的爆炸声让每个身处其中的人渴望自己快点死去。

而前方冲出地雷阵十里地的骑兵,听到身后剧烈的爆炸声传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勒住缰绳,调转头来回望。

此时从道路两旁扔出的天雷,在他们的身边爆炸,混乱的局面如出一辙。

踩踏、撞击引发的咒骂和哀号,将领们甚至找不到传令兵,徒劳地吼叫声被爆炸声掩盖。

而此时,薛礼部四千余人,迅速转头,对战场中已经失去了速度的骑兵,进行了彻底地清扫。

战斗只持续了半个时辰。

神机卫将士做得最多的是扬刀劈砍动作。

至于砍到了对方什么地方,就顾不得了。

因为夜幕太黑,仅仅凭借着爆炸产生的火光根本无法看清敌人。

只能朝着比人高的黑影下手招呼。

许多骑兵不是被炸死和砍死的,是死于混乱中的踩踏。

半个时辰之后,薛礼部肃清了残敌,反身支援李沐时。

李沐正与从牟支城赶来的百济军、倭军步兵厮杀在一起。

李沐原本是打算解决完骑兵之后,再与薛礼部会合,然后一同反身杀回牟支城,解决敌人的步兵。

可让李沐没有预料到的是,敌人的步兵竟是与骑兵同时出发的。

当李沐顺利解决完骑兵之时,西来的敌人步兵就到了,双方都来不及下命令,战斗就如此仓促地爆发了。

没有组织、没有命令、没有阵形,没有策略。

近三万人就在这么一个黑骨隆咚的狭长区域内打成一团。

有被砍中的痛呼,被刺中的闷哼,更多是急促地喘息。

开始时双方士兵手中还是有火把的,可打着打着,随着士兵的伤亡,火把一个接一个地灭了。

到后来,战场中就越来越暗。

此时,如果有人举着火把,那所有的刀都会砍向这人。

这逼得手中有火把的士兵赶紧扔掉火把。

于是,整个战场黑暗一片。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肉搏,血腥而残酷。

没有天雷,因为对付骑兵时已经用完了。

没有地雷,根本用不上。

两军交错,刀刀见肉。

黑夜中,谁也看不见谁,唯一的目标,就是前面模糊的黑影。

不过,神机卫士兵还是占了点便宜的,因为他们装备的是钢甲,而百济军和倭军士兵装备的是皮甲。

另外神机卫士兵长期以来吃得好,绿菜肉食从未间断,因此很少有得夜盲症的。

黑暗归黑暗,还是能见到些东西的。

可百济军和倭军士兵大部分在黑夜就看不见东西。

所以,他们的刀不是从上往下砍的,是用来顺着腰间横向左右抡的。

许多敌人都是死于他们自己人之手。

神机卫士兵往往是第一刀轻砍,如果发出“当”的一声,就说明是自己人,然后换一个继续砍。

这是因为,神机卫士兵身上穿着轻钢甲。

可如果真一刀砍在手臂处,那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因为下一刀就会狠狠砍下。

如果没有声音,那下一刀就是使尽全力的。

有时候,经验就是这么学到的。

都说战场是士兵最好的训练场,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是一场混战,混得一塌糊涂的混战。

如果让李沐再选择一次,他肯定不会选择这次伏击。

就算要选,那也得将设伏地点再远二十里。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不是?

这个时候,拼得不是装备,更不是人数。

拼得是谁最先撑不下去。

可投降也不是易事。

在这个血肉磨坊内,你就算大喊投降,也没人会宽恕你,反而会因喊声遭来更多的刀刃。

打着打着,反应快的人从飞溅的鲜血中又学会了一招。

投降只有一个有效的办法,那就是趴下。

所有人,不管是哪方的士兵都只对站着的劈砍,却不对地下的动刀。

所以,只要你运气好,没有被踩死,那么就能活下来。

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都发现了这个保命之法,抛掉手中兵器,双手抱头,伏倒在地。

当薛礼部举着火把赶到时,所有士兵被眼前的惨象震惊了。

只要是站着的人,全身上下俱被鲜血染红。

而地上躺着的更是被血流浸透了。

第四百十二章 只要活着就好

士兵们看着久违的光明,已经疲惫、麻木了。

他们的脸因沾染鲜血而狰狞。

以至于无数人突然之间弯下腰去拼命的干呕。

空气中咸腥的血液味道,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这就是一个人间地狱。

其实交战的时间并不太长。

不足一个时辰。

可所有参与这场搏杀的人都感觉如同过了一辈子。

薛礼惊慌地在站立的活人中寻找着李沐。

一场好好的伏击战打成了遭遇战。

虽说战场瞬息万变,可薛礼心中明白,如果李沐真有不测,那恐怕大唐再无他薛礼容身之所。

朝廷不会饶他,杭州府的所有人都会活剥了他。

可薛礼此时已经没空去想这些了。

他已经开始令人在尸体堆中翻找了。

好在,终于有寻找的士兵发出欢呼。

薛礼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活着就好。

李沐站得很稳,只是被十数个亲卫围着。

混身血迹的神机卫将士,在黑暗中几乎都一个样。

在这场混战中,李沐的亲卫非常尽职。

他们内外两层,以背靠背的方式将李沐围在中间。

所有接近的黑影,都会遭至一刀劈砍,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等火把照亮时,内外两层已经被击穿。

李沐正前方的亲卫已经躺在血泊中,围着李沐的圈子已经门户大开。

李沐右手中的剑正滴着鲜血,剑刃显然已经有了翻卷。

李沐的左手也在滴血,这明显是他自己的血。

李沐脸色很苍白,苍白的令人惊悚。

他已经麻木了,记不清自己挥出了多少剑。

只能一次次感觉到,脸上被飞溅的鲜血沾上,那一丝细微的热度。

这是李沐的一场噩梦。

无法预测生死未来的噩梦。

薛礼扑上前去,替李沐卸去铠甲,仔仔细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

只发现左手臂一条长长的刀口,别无其它伤处。

这才真正放下心来,为李沐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

“末将救援来迟,请殿下恕罪。”薛礼双腿跪在地上,重重地磕头道。

李沐渐渐回过神来。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有的只是混身的疲惫。

李沐“骨噜”空咽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

舔了舔干渴的嘴唇,生涩地问道:“有……酒吗?”

薛礼嘶声喝道:“快取酒来。”

李沐猛地灌下数口烈酒,连声干咳不止。

薛礼赶紧起身,替李沐抚背顺气。

此时,刘仁轨前来禀报。

“殿下,战场已经清理完毕。”

李沐问道:“伤亡如何?”

刘仁轨低头哽咽道:“殿下所率四千人,还剩……二千一百余人。”

李沐心中一颤,鼻中泛起一抹酸楚。

这么一会功夫,所率四千人啊,仅剩一半了。

刘仁轨呐呐道:“不过……。”

“不过什么?”李沐心中泛起一丝希望,他期待着从刘仁轨口中说出,还有许多伤者,甚至是重伤残废者也行啊。

“请殿下……移步亲自察看。”

李沐狐疑地扶着左臂跟着刘仁轨前去。

这显然是一群神机卫士兵,其中不乏有伙长、队率,人数大约有二百余人。

他们被围在一处,眼神中有着忐忑、踌躇、后悔还有惊惧。

见李沐前来,他们“哄”地跪倒在李沐面前,痛哭流涕起来。

刘仁轨在李沐边上低声道:“这是殿下所率四千人之中一部,他们是从尸体堆中找到的。”

李沐头“嗡”地一声。

他明白刘仁轨所说是什么意思。

这些人怕死而选择了逃避。

薛礼厉声喝道:“按军律,临阵畏战者、避战者,斩。请殿下下令。”

李沐多么希望自己没有听到、看到这些。

下令斩杀这二百余从杭州追随自己北上的这群江东子弟,让李沐心中不忍。

他明白这批人是新兵,有的参军才两个多月。

李沐涩然道:“给他们一条生路吧。”

刘仁轨大声阻拦道:“军法无情,请殿下三思。”

李沐扫了一眼渐渐围上来的神机卫将士,他们看向那二百人的眼中,流露出明显的鄙视,甚至敌视。

李沐心中明白,军法之所以严酷,那是遵循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否则,如何让这些拼死血战的将士服气?

可李沐终究是心软了,经过这一场地狱般的血战,李沐确实疲惫到了极点。

“罢了,今天死的将士太多了,给他们一条活路,也算是孤给江东父老一个面子。”李沐吧了口气,软软地挥了挥手,“革去军职,遣回原籍。”

虽然将士不服,可李沐的命令依旧被忠实地执行下去。

刘仁轨禀报道:“此战全歼百济、倭国八千骑兵,击溃两国二万余步兵,俘获装备给养无数。虽然具体数字还没统计出来,可大捷已经勿容置疑啊,殿下。”

“令军中主薄记录将士功劳,来日论功行赏。”李沐实在撑不住了,他勉强点点头道:“将士们都累了,就地宿营,安排好警戒。”

说完晕了过去。

这一晕直到次日午时,李沐才被薛礼和刘仁轨唤醒。

如果不是有这么大的好消息传来,薛礼和刘仁轨是不敢也不愿去吵醒李沐的。

当薛礼激动地禀报,熊津被苏定方部攻克时。

李沐腥松的睡眼迅速恢复了精神。

抢过薛礼手中的战报,李沐迅速翻看了一遍。

苏定方集中全军,以火药包炸毁熊津城西门,强攻得手。

二万百济军投降。

我军伤亡一千五百余人。

这战果不可谓不大,而经过昨夜血战,李沐显然对伤亡数字麻木了。

熊津被攻克,这代表着百济洛东江以西再无成建制的百济军了。

西面的倭军也在昨日被自己击溃。

那么,此次朝廷令神机卫北伐的目的已经达到。

接下去,就该为自己的目标打算了。

刘仁轨禀报道:“昨夜之战,我军全歼敌军八千骑兵。杀敌五千余人,俘获一万二千余人,余者溃散。收拢战马三千余匹,另有轻伤战马八百余匹。军械不计其数。”

薛礼道:“殿下应该将大捷上报朝廷,然后挥师南下,攻陷百济都城泗沘。如此,灭国之功,定逃不出殿下掌心。”

第四百十三章 灭百济?

士兵们看着久违的光明,已经疲惫、麻木了。

他们的脸因沾染鲜血而狰狞。

以至于无数人突然之间弯下腰去拼命的干呕。

空气中咸腥的血液味道,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这就是一个人间地狱。

其实交战的时间并不太长。

不足一个时辰。

可所有参与这场搏杀的人都感觉如同过了一辈子。

薛礼惊慌地在站立的活人中寻找着李沐。

一场好好的伏击战打成了遭遇战。

虽说战场瞬息万变,可薛礼心中明白,如果李沐真有不测,那恐怕大唐再无他薛礼容身之所。

朝廷不会饶他,杭州府的所有人都会活剥了他。

可薛礼此时已经没空去想这些了。

他已经开始令人在尸体堆中翻找了。

好在,终于有寻找的士兵发出欢呼。

薛礼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活着就好。

李沐站得很稳,只是被十数个亲卫围着。

混身血迹的神机卫将士,在黑暗中几乎都一个样。

在这场混战中,李沐的亲卫非常尽职。

他们内外两层,以背靠背的方式将李沐围在中间。

所有接近的黑影,都会遭至一刀劈砍,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等火把照亮时,内外两层已经被击穿。

李沐正前方的亲卫已经躺在血泊中,围着李沐的圈子已经门户大开。

李沐右手中的剑正滴着鲜血,剑刃显然已经有了翻卷。

李沐的左手也在滴血,这明显是他自己的血。

李沐脸色很苍白,苍白的令人惊悚。

他已经麻木了,记不清自己挥出了多少剑。

只能一次次感觉到,脸上被飞溅的鲜血沾上,那一丝细微的热度。

这是李沐的一场噩梦。

无法预测生死未来的噩梦。

薛礼扑上前去,替李沐卸去铠甲,仔仔细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

只发现左手臂一条长长的刀口,别无其它伤处。

这才真正放下心来,为李沐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

“末将救援来迟,请殿下恕罪。”薛礼双腿跪在地上,重重地磕头道。

李沐渐渐回过神来。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有的只是混身的疲惫。

李沐“骨噜”空咽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

舔了舔干渴的嘴唇,生涩地问道:“有……酒吗?”

薛礼嘶声喝道:“快取酒来。”

李沐猛地灌下数口烈酒,连声干咳不止。

薛礼赶紧起身,替李沐抚背顺气。

此时,刘仁轨前来禀报。

“殿下,战场已经清理完毕。”

李沐问道:“伤亡如何?”

刘仁轨低头哽咽道:“殿下所率四千人,还剩……二千一百余人。”

李沐心中一颤,鼻中泛起一抹酸楚。

这么一会功夫,所率四千人啊,仅剩一半了。

刘仁轨呐呐道:“不过……。”

“不过什么?”李沐心中泛起一丝希望,他期待着从刘仁轨口中说出,还有许多伤者,甚至是重伤残废者也行啊。

“请殿下……移步亲自察看。”

李沐狐疑地扶着左臂跟着刘仁轨前去。

这显然是一群神机卫士兵,其中不乏有伙长、队率,人数大约有二百余人。

他们被围在一处,眼神中有着忐忑、踌躇、后悔还有惊惧。

见李沐前来,他们“哄”地跪倒在李沐面前,痛哭流涕起来。

刘仁轨在李沐边上低声道:“这是殿下所率四千人之中一部,他们是从尸体堆中找到的。”

李沐头“嗡”地一声。

他明白刘仁轨所说是什么意思。

这些人怕死而选择了逃避。

薛礼厉声喝道:“按军律,临阵畏战者、避战者,斩。请殿下下令。”

李沐多么希望自己没有听到、看到这些。

下令斩杀这二百余从杭州追随自己北上的这群江东子弟,让李沐心中不忍。

他明白这批人是新兵,有的参军才两个多月。

李沐涩然道:“给他们一条生路吧。”

刘仁轨大声阻拦道:“军法无情,请殿下三思。”

李沐扫了一眼渐渐围上来的神机卫将士,他们看向那二百人的眼中,流露出明显的鄙视,甚至敌视。

李沐心中明白,军法之所以严酷,那是遵循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否则,如何让这些拼死血战的将士服气?

可李沐终究是心软了,经过这一场地狱般的血战,李沐确实疲惫到了极点。

“罢了,今天死的将士太多了,给他们一条活路,也算是孤给江东父老一个面子。”李沐吧了口气,软软地挥了挥手,“革去军职,遣回原籍。”

虽然将士不服,可李沐的命令依旧被忠实地执行下去。

刘仁轨禀报道:“此战全歼百济、倭国八千骑兵,击溃两国二万余步兵,俘获装备给养无数。虽然具体数字还没统计出来,可大捷已经勿容置疑啊,殿下。”

“令军中主薄记录将士功劳,来日论功行赏。”李沐实在撑不住了,他勉强点点头道:“将士们都累了,就地宿营,安排好警戒。”

说完晕了过去。

这一晕直到次日午时,李沐才被薛礼和刘仁轨唤醒。

如果不是有这么大的好消息传来,薛礼和刘仁轨是不敢也不愿去吵醒李沐的。

当薛礼激动地禀报,熊津被苏定方部攻克时。

李沐腥松的睡眼迅速恢复了精神。

抢过薛礼手中的战报,李沐迅速翻看了一遍。

苏定方集中全军,以火药包炸毁熊津城西门,强攻得手。

二万百济军投降。

我军伤亡一千五百余人。

这战果不可谓不大,而经过昨夜血战,李沐显然对伤亡数字麻木了。

熊津被攻克,这代表着百济洛东江以西再无成建制的百济军了。

西面的倭军也在昨日被自己击溃。

那么,此次朝廷令神机卫北伐的目的已经达到。

接下去,就该为自己的目标打算了。

刘仁轨禀报道:“昨夜之战,我军全歼敌军八千骑兵。杀敌五千余人,俘获一万二千余人,余者溃散。收拢战马三千余匹,另有轻伤战马八百余匹。军械不计其数。”

薛礼道:“殿下应该将大捷上报朝廷,然后挥师南下,攻陷百济都城泗沘。如此,灭国之功,定逃不出殿下掌心。”

第四百十四章 煞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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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天之后,李孝恭率二万右骁卫在熊津与苏定方部顺利会师。

李沐闻讯立即北上,与李孝恭会晤,商谈日后的安排。

李孝恭此时是满心懊恼。

来迟了呗,熊津城已经被苏定方拿下。

这让李孝恭无比恼火。

而这个苏定方显然太不知道尊卑,竟然对自己有防范之意。

居然让右骁卫在城外扎营。

要不是看在李沐的份子上,李孝恭真想发飚拿下苏定方治罪了。

幸好李师机灵,为二者调和,最后让李孝恭率右骁卫进了熊津城。

所以,李沐一到,李孝恭就指着李沐的鼻子骂开了。

“留着小子。好歹某率大军来救援你,你却让麾下这么对我?”

李沐已经了解情况,于是陪笑道:“王叔息怒,我向王赔罪了。”

李孝恭吐了口闷气,这才缓和了脸色道:“你打得不错,以区区一万五千人,打成这样,可以算奇迹了。”

李沐道:“侥幸罢了。”

“你小子还谦虚上了。”

“真的,牟支一战,差点王叔就看不见我了。”

李沐大致将战况说了一遍,就连李孝恭沙场老将也不禁为之动容。

确实太险了。

李孝恭手指点点李沐道:“如此不死,必有后福。”

可李孝恭心里却明白,反之,这何尝不是说明神机卫战力爆表呢?

这种无法取巧的恶战,拼得是士气和训练度。

狭路相逢,短兵相接,勇者胜。

而神机卫在失去指挥、并且处于绝对兵力劣势的情况下,以寡击众,击溃敌军。

这一点让李孝恭不得不佩服李沐的治军能力。

说实话,李孝恭自认做不到。

李沐道:“我此次前来见王叔,是想与王叔商议之后的战事。”

“你有何想法?”

“倭国突然参战,我差点死在他们手里,此仇不得不报。”

李孝恭眉头一皱,惊问道:“你小子的胃口太大了吧,还要攻打倭国不成?要知道,朝廷的旨意并未下来,某率兵前来,完全是自作主张,要不是担心你小子安危,某才不背这黑锅呢?我警告你啊,有熊津、牟支两大捷,够了,别再生事了。”

李沐道:“我没有勉强王叔的意思。倭军突然参战,致使神机卫损失重大,可不能轻易放过他们,王叔放心,我没有疯狂到以一卫与倭国开战的地步,不过从倭国割块肉下来,做为补偿却未尝不可。”

李孝恭问道:“你是何意?”

“如今神机卫只剩一万一千人,兵力显然不足以分兵。所以我想请王叔接手熊津、牟支等城。”

李孝恭一愣,之前刚发生的那一幕浮现在李孝恭脑海里。

谁都明白,占领象熊津这般的大城,可获得的利益是什么?

占领之地,麾下将士搜刮些浮财,是题中之意。

只要不过份,主将基本上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苏定方防范李孝恭也是出于此意。

虽然李孝恭对于恼怒,但也是能理解的。

毕竟是人家打下来的,肉自然要让人家先吃。

这也是李孝恭没有真翻脸的原因之一。

可现在李沐不但要将熊津城让给自己,还要将牟支在内的所有占领城池都给自己,这就让李孝恭意外了。

李孝恭明白李沐的心性,这小子是无利不起早的主。

能放弃如此大的利益,必定有所图。

“你究竟想做什么?”李孝恭正容道。

李沐微笑道:“我要攻下泗沘。”

李孝恭摇摇头道:“如今百济的战局态势,攻泗沘是题中之意,某要知道,你之后的打算。”

“我方才说了,要从倭国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你要渡海攻倭国?”李孝恭惊呼出声,他原以为李沐所说,割下倭国一块肉的意思是,进攻正与新罗交战的倭军另一部。

却没有想到李沐会这么狠,居然要进攻倭国本土。

“你区区一万余兵够吗?据某所知,朝廷根本无意与倭国开战,是不可能同意你这荒唐的举动的。如此,你在倭国必定是一支孤军,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知道,这不,我来求王叔了吗?”李沐嘻笑道。

“说吧,要我做什么?”

“没有别的,我只求王叔保障我的后勤,令粮草军械补给畅通。”

李孝恭眯着眼睛看着李沐,“你确定要这么做?”

“正是。”

“好。这事某答应了。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来日方长,勿须急在一时。”

“谢王叔。放心吧,我只求倭国一隅之地。”

“可倭国岂会容你占领?”

“那就打痛它,让它明白,要收回一隅之地的代价,是它不能承受之重。”

李沐说得霸气。

李孝恭点点手指道:“你小子就是一个煞星。”

……。

李沐与李孝恭会晤之后,交接了熊津城,率苏定方部南下。

两日之后与薛礼部胜利会师。

可以说,这是神机卫进入百济以来,兵力最为厚重的时候。

自此,北伐的第二阶段开启了。

如果说之前的战事,是奉旨而战,那么现在开启的战事,却是为李沐自己,或者说为江南东道而战。

大唐的银矿无比缺乏,官方一两银换一贯,可民间却是一千二百文换一两银。

钱庄的设立,仅凭铜钱汇兑是不足以支撑越来越兴盛的商业发展。

而纸币的发行条件远不具备,那么选择一种可以辅助、补充铜币做为商贸交付货币流通的金属,银币便是首选。

这才是李沐真正想达到的目的。

为了这个目的,李沐冒着被包围的危险和被弹劾的风险,固执地南下,兵锋直指百济都城泗沘。

百济王扶余璋其实心中是犹豫的。

他一开始就不想与大唐开战。

神机卫踏上百济土地,他所想到的也依然是向大唐派遣使者交涉。

可大唐扣留使者,封上了谈判的大门。

所以他只能选择向高句丽、倭国求援。

高句丽因为李靖大军陈边,根本不敢派大军南下救援。

而倭国却趁此狠狠地敲榨了百济。

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大唐要整个百济,倭国只要一州。

扶余璋迫于无奈只能屈从,勉强答应了倭国割让康州。

第四百十五章 翻脸不认人

倭国也按照协议,派五万大军渡海北上。

一开始,战局确实被迅速扭转,东线新罗军溃退,防线回复到新罗总攻之前。

而南边,倭军迅速北上,控制了康州南部和庆州南部,位于庆州的新罗都城金城,已经暴露在倭军的兵锋之下。

看起来一切都非常美妙,按这种战场态势,似乎年底之前就可以灭了新罗。

百济与新罗百年的恩仇就要在今年有个了结了。

可仅仅一夜之间。

熊津城失陷,二万大军覆没。

牟支城一战,二万百济军和二万倭军灰飞烟灭。

百济半壁江山易手。

扶余璋怕了,他顾不得知会倭国,直接下令全军回撤,拱卫都城泗沘。

由此带来的后果是,三万倭军突然失去了侧翼。

新罗军趁着百济军回撤,迅速填补了战场空隙。

如此一来,倭军的兵力就显得单薄了,它要单独面对新罗军的压力。

战场态势再次扭转。

当神机卫水陆并进,到达泗沘城西、北两个方向时。

新罗大军也已经到达泗沘城以东五十里地。

神机卫与新罗军在百济都城外会师,这表示着两**队对泗沘城完成了合围。

而此时,在康州、庆州的倭军自顾不懈,在新罗军的逼迫下,不断地收缩。

根本没有救援泗沘城的余力。

李沐与新罗主将阏川会谈之后。

次日两军对泗沘城展开试探性攻击。

可出乎李沐意料的是,百济军的士气低落,抵抗得有气无力。

攻击非常顺利,神机卫将士奋勇抵近城门,首战便炸坏了泗沘城西门。

如此一来,扶余璋更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

当天傍晚,他派王子扶余隆举着白旗,带着十余官员出城向神机卫商议投降事宜。

李沐本没有灭百济的意思,百济投降正合心意。

于是接见了扶余隆。

“外臣拜见天朝上官。”

“此来何意?”

“父王令臣向天朝请降,商议具体事宜。”

“说吧。”

“我朝愿意向大唐称臣,年年朝贡。不过还请上官应允,我扶余王室得以保存,唐军不可入泗沘城,同时善待我朝子民……。”

“投降还有这么多要求?”李师突然插嘴厉喝道,“信不信今晚我军便攻入城去?到时屠尽全城,尔等悔之晚矣。”

扶余隆显然被吓得不轻,他颤抖着不敢回话。

李沐斜了一眼李师,对扶余隆道:“回去告诉扶余璋,他必须无条件投降,听候处置。孤给他一晚上时间,最晚明日卯时,卯时一过,还不出城投降,孤便下令攻城。”

扶余隆连声应道:“是,是……外臣这就回去禀报。”

说完,连施礼都顾及不上,拔腿就跑。

“且慢。”

扶余隆闻言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大哭道:“恳请天朝上官饶命。”

李沐道:“回去告诉扶余璋,只要他投降,孤保他全族不死。滚吧。”

扶余隆闻言大喜,涕泪交流道:“谢上官不杀之恩……。”

看着带着百济官员鼠窜的扶余隆,李师问道:“殿下真要放过扶余璋?”

李沐叹了口气道:“神机卫兵力太少,现在没有能力统治百济,而朝廷并未做好准备,如今除了河间郡王的二万禁军,再无别的军队。也只能用扶余璋治理百济了。”

兵到用时方恨少。

众将虽然感到可惜,可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真要在泗沘城下,折损些兵力,那踏足倭国就成了空话。

能兵不血刃拿下泗沘自然是最好的。

李沐道:“下令神机卫全军做好准备,如果扶余璋投降,第一时间控制全城。”

李师突然问道:“如果新罗军也要入城,如何应对?”

李沐脸上抽动了一下,道:“不得放新罗一人入城,违抗者,斩。”

“是。”

扶余璋显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他在寅时刚过,便率百济文武百官穿过西门废墟,高举着白绫向神机卫投降了。

李沐慰勉了几句,下令全军立即入城。

天色方亮之时,整个泗沘城便在神机卫的控制之下。

新罗军正准备再次对泗沘城东门发起进攻时。

却发现东门上飘扬着大唐的龙旗和李沐神机卫的军旗。

新罗主将阏川只能下令停止进攻。

并派人传信李沐,请求会晤。

李沐同意了,却选择了城门。

一个在城上,一个在城下。

仰着脖子说话,还得说得大声。

这让阏川非常恼火。

“你我是盟军,如今百济投降,殿下单方面控制泗沘城,将我军阻止在城外,此举恐怕有失仁义吧?”

“阏川将军此言差矣。”李沐悠然道,“扶余璋是向大唐投降,并非向新罗投降,这是其一;其二,新罗请求大唐出兵救援,我朝正是因为仁义而出兵北上。其三,熊津、牟支两战,我军扫平了百济半边江山,而那时阏川将军却还在洛东江以东苦苦挣扎吧。其四,百济如今已经投降大唐,便在大唐的保护之下,阏川将军要率兵进城,实在不妥吧?”

阏川怒道:“百济进攻新罗整整三年,占我城池数十座,杀我多少子民。如今百济投降,我等岂有不雪仇之理?”

“正是因为如此,孤才不能放汝等入城。请将军回去吧,告诉新罗王,新罗收复故土,是事前约好的,大唐不会失信。可如果要抢占百济土地,那孤可不答应。”

“殿下难道不怕我下令攻城吗?”阏川威胁道,“城外有三万新罗军,只要我一声令下,泗沘城就会一片焦土。”

李沐冷哼一声道:“阏川将军好大的口气,你尽可以试试。”

人的影,树的名,神机卫在熊津、牟支两战两胜,以寡击众的威名,已经传遍整个百济、新罗。

阏川岂会没有听闻?

他虽然恼怒,可没有这个胆子真下令开战。

不说唐军是盟军,单就胜败而言,他也没有把握能攻入城去。

更甭说一旦开战,他根本没法向新罗王交待。

于是,阏川只能恨恨返回,率军东去扎营,并向新罗王禀报,等候命令。

第四百十六章 徒费国帑?

倭国也按照协议,派五万大军渡海北上。

一开始,战局确实被迅速扭转,东线新罗军溃退,防线回复到新罗总攻之前。

而南边,倭军迅速北上,控制了康州南部和庆州南部,位于庆州的新罗都城金城,已经暴露在倭军的兵锋之下。

看起来一切都非常美妙,按这种战场态势,似乎年底之前就可以灭了新罗。

百济与新罗百年的恩仇就要在今年有个了结了。

可仅仅一夜之间。

熊津城失陷,二万大军覆没。

牟支城一战,二万百济军和二万倭军灰飞烟灭。

百济半壁江山易手。

扶余璋怕了,他顾不得知会倭国,直接下令全军回撤,拱卫都城泗沘。

由此带来的后果是,三万倭军突然失去了侧翼。

新罗军趁着百济军回撤,迅速填补了战场空隙。

如此一来,倭军的兵力就显得单薄了,它要单独面对新罗军的压力。

战场态势再次扭转。

当神机卫水陆并进,到达泗沘城西、北两个方向时。

新罗大军也已经到达泗沘城以东五十里地。

神机卫与新罗军在百济都城外会师,这表示着两**队对泗沘城完成了合围。

而此时,在康州、庆州的倭军自顾不懈,在新罗军的逼迫下,不断地收缩。

根本没有救援泗沘城的余力。

李沐与新罗主将阏川会谈之后。

次日两军对泗沘城展开试探性攻击。

可出乎李沐意料的是,百济军的士气低落,抵抗得有气无力。

攻击非常顺利,神机卫将士奋勇抵近城门,首战便炸坏了泗沘城西门。

如此一来,扶余璋更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

当天傍晚,他派王子扶余隆举着白旗,带着十余官员出城向神机卫商议投降事宜。

李沐本没有灭百济的意思,百济投降正合心意。

于是接见了扶余隆。

“外臣拜见天朝上官。”

“此来何意?”

“父王令臣向天朝请降,商议具体事宜。”

“说吧。”

“我朝愿意向大唐称臣,年年朝贡。不过还请上官应允,我扶余王室得以保存,唐军不可入泗沘城,同时善待我朝子民……。”

“投降还有这么多要求?”李师突然插嘴厉喝道,“信不信今晚我军便攻入城去?到时屠尽全城,尔等悔之晚矣。”

扶余隆显然被吓得不轻,他颤抖着不敢回话。

李沐斜了一眼李师,对扶余隆道:“回去告诉扶余璋,他必须无条件投降,听候处置。孤给他一晚上时间,最晚明日卯时,卯时一过,还不出城投降,孤便下令攻城。”

扶余隆连声应道:“是,是……外臣这就回去禀报。”

说完,连施礼都顾及不上,拔腿就跑。

“且慢。”

扶余隆闻言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大哭道:“恳请天朝上官饶命。”

李沐道:“回去告诉扶余璋,只要他投降,孤保他全族不死。滚吧。”

扶余隆闻言大喜,涕泪交流道:“谢上官不杀之恩……。”

看着带着百济官员鼠窜的扶余隆,李师问道:“殿下真要放过扶余璋?”

李沐叹了口气道:“神机卫兵力太少,现在没有能力统治百济,而朝廷并未做好准备,如今除了河间郡王的二万禁军,再无别的军队。也只能用扶余璋治理百济了。”

兵到用时方恨少。

众将虽然感到可惜,可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真要在泗沘城下,折损些兵力,那踏足倭国就成了空话。

能兵不血刃拿下泗沘自然是最好的。

李沐道:“下令神机卫全军做好准备,如果扶余璋投降,第一时间控制全城。”

李师突然问道:“如果新罗军也要入城,如何应对?”

李沐脸上抽动了一下,道:“不得放新罗一人入城,违抗者,斩。”

“是。”

扶余璋显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他在寅时刚过,便率百济文武百官穿过西门废墟,高举着白绫向神机卫投降了。

李沐慰勉了几句,下令全军立即入城。

天色方亮之时,整个泗沘城便在神机卫的控制之下。

新罗军正准备再次对泗沘城东门发起进攻时。

却发现东门上飘扬着大唐的龙旗和李沐神机卫的军旗。

新罗主将阏川只能下令停止进攻。

并派人传信李沐,请求会晤。

李沐同意了,却选择了城门。

一个在城上,一个在城下。

仰着脖子说话,还得说得大声。

这让阏川非常恼火。

“你我是盟军,如今百济投降,殿下单方面控制泗沘城,将我军阻止在城外,此举恐怕有失仁义吧?”

“阏川将军此言差矣。”李沐悠然道,“扶余璋是向大唐投降,并非向新罗投降,这是其一;其二,新罗请求大唐出兵救援,我朝正是因为仁义而出兵北上。其三,熊津、牟支两战,我军扫平了百济半边江山,而那时阏川将军却还在洛东江以东苦苦挣扎吧。其四,百济如今已经投降大唐,便在大唐的保护之下,阏川将军要率兵进城,实在不妥吧?”

阏川怒道:“百济进攻新罗整整三年,占我城池数十座,杀我多少子民。如今百济投降,我等岂有不雪仇之理?”

“正是因为如此,孤才不能放汝等入城。请将军回去吧,告诉新罗王,新罗收复故土,是事前约好的,大唐不会失信。可如果要抢占百济土地,那孤可不答应。”

“殿下难道不怕我下令攻城吗?”阏川威胁道,“城外有三万新罗军,只要我一声令下,泗沘城就会一片焦土。”

李沐冷哼一声道:“阏川将军好大的口气,你尽可以试试。”

人的影,树的名,神机卫在熊津、牟支两战两胜,以寡击众的威名,已经传遍整个百济、新罗。

阏川岂会没有听闻?

他虽然恼怒,可没有这个胆子真下令开战。

不说唐军是盟军,单就胜败而言,他也没有把握能攻入城去。

更甭说一旦开战,他根本没法向新罗王交待。

于是,阏川只能恨恨返回,率军东去扎营,并向新罗王禀报,等候命令。

第四百十七章 自来熟的金胜曼

李世民看完之后,又将手中奏折递给袁仁国道:“念。”

“……河间郡王李孝恭禀报,臣已经接手熊津、牟支等十七城,李沐聚集神机卫一万一千余人南下,目标百济都城泗沘。以臣估计,神机卫与新罗联手,不日便可攻克泗沘。只是百济境内仅右骁卫二万人,臣请陛下调兵北上……。”

李孝恭的奏折一读完,满朝一片寂静。

文武官员们皆低头不作声,他们大部分都在思考着。

思考着如何向李沐赔罪。

灭国之功啊。

仅以此功,李沐位极人臣之时不远矣。

长孙无忌的脸色灰白,他怎么也想不到李沐竟会如此妖孽。

这不是打不死的小强吗?

李世民却兴奋起来,灭国之功啊。

前朝穷尽国力都无法征服的半岛,就要在朕的手中实现了。

这个机会,朕岂能错过?

“李靖。”

“臣在。”

“令你为神丘道行军大总管,率左、右两卫即日经登州渡海北上,支援李沐。”

“臣遵旨。”

“玄龄。”

“臣在。”

“即日起,调集粮草、征召民夫,准备出征一应事宜。”

“臣遵旨。”

“朕在亲征。”李世民激动得喊道。

熊津城一落,百济灭亡已成定局。

如果由新罗配合,加上辽东李勣十万大军和登州李靖四万大军。

朕再率十万禁军北上,三路合击高句丽,大事可成。

朕岂能放过这个彪炳青史的机会。

李世民话音一落,殿内一片肃静。

文武百官被李世民的决定震惊了。

可长孙无忌的想法却与众不同,李沐就要立下灭国之功了,这对于长孙无忌来说绝对不是好消息。

如果李世民能亲征,那李沐的光环就会弱许多,而且征高句丽的功勋,就不会再落到李沐头上了。

另外,按现在的战场态势,李世民亲征并不会有凶险。

想到此,长孙无忌出列奏道:“臣愿追随陛下北上,为陛下牵马坠蹬,建立不世之功。”

长孙无忌此话一落,一片哗然。

怂恿皇帝亲征,这罪名如果座实,长孙无忌抄家灭门都不为过。

何况长孙无忌刚刚还明确反对救援李沐。

长孙无忌的公然出尔反尔,引起文武百官的鄙视。

李靖立即出列道:“陛下不可。”

李世民皱眉道:“药师这是何意?”

“李沐奏报上言及,倭国已经参战,如果真要打一场混战,我朝准备不足,陛下仓促亲征,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以臣看,不如由臣先行一步,到百济了解战局之后,陛下再行定夺是否亲征亦不迟。”

李靖的话让百官抹了把冷汗。

所有人都震惊于李沐的战果,忽略了李沐奏折中提到倭军二字。

现在听李靖一说,李世民也冷静了下来。

确实,如果倭国参战,朝廷仅仅调三十万大军,想灭高句丽,恐怕很困难。

到时陷于百济,腹背受敌,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可想到这,李世民担心起李沐来:“药师所言极是,朕疏忽了。可李沐仅一万神机卫,处如此凶险境地,朕十分担心啊。”

李靖道:“陛下不必多虑,以臣看来,倭国同样没有做好与大唐开战的准备,想必上岸的无非是救援百济的一支孤军。如今百济覆没在即,李沐所面对的仅是倭军一部分而已。加上有新罗配合,李沐的处境并没有陛下想的那般不堪。”

李世民闻言点点头,李靖说得在理,自己如果率军亲征,目的是高句丽。

可李沐的不同,只要高句丽不南下,李沐在新罗的帮助下,足可对抗倭军。

而李勣大军囤于辽城,高句丽显然会有忌惮,不至于南下,公然与大唐翻脸。

想到此,李世民点点头道:“如此,朕就在京等药师的奏报了。”

李靖躬身应道:“臣遵旨。”

“替朕转告李沐,不可亲身犯险,就说朕记着他此番功劳,百济战事完结,朕有功必赏。”

“臣一定转达。”

……。

李孝恭在接到李沐的书信后。

陷入了为难之中。

倒不是他不想接管泗沘,而是他手中兵力不足。

二万兵力听起来不少,可分散到十七城,还有多少?

李孝恭只能舍小保大,亲自坐镇熊津城,城中只有五千兵力,已经相形见绌。

如今李沐再下一城,居然让百济王扶余璋开城投降,兵不血刃地灭了一国。

这虽然是好事,可镇守的兵力呢?

李孝恭左思右想,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留下两千人驻守熊津,他自己率三千人南下。

同时,他也向李勣告急,希望李勣能再派一卫禁军渡海南下,接管熊津等城。

而此时,李沐正在与金胜曼会晤。

新罗王金德曼听了阏川的汇报,也非常生气。

百济是新罗死敌,百年的恩怨,如今百济投降,正是报仇雪恨的好时机。

可李沐却保护扶余璋,甚至连泗沘城都不让进。

这让金德曼无法释怀,更无法向新罗子民交待。

可金德曼还是有理智的,她很明白,如果没有李沐率军北上,占据迈罗、佐鲁,新罗恐怕坚持不到现在。

也知道如果不是李沐卖了天雷和军械给新罗,新罗依旧坚持不到现在。

更知道如果不是熊津、牟支大捷,百济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开城投降。

最主要的是,金德曼很清楚,凭新罗根本不是李沐神机卫的对手。

如果翻脸,新罗势必步入百济的后尘。

金德曼只能妥协,为了安抚阏川和新罗臣民,她派金胜曼前往泗沘,寻求一个能令双方都下得来台的办法。

“听闻殿下牟支城外一战凶险异常,我一直为殿下担心。”

李沐毫不客气地占据着百济王扶余璋的宫室。

正侧身躺在金榻上,以手支腮,眯着眼看着自来熟的金胜曼。

李沐能猜到金胜曼的来意,可李沐不会答应将扶余王族交给新罗人。

因为李沐在短时间内还不想让百济消亡,他还要用百济来牵制新罗。

当然,唐军驻军百济是题中之意,否则这场战争中,神机卫的血不是白流了吗?

第四百十八章 软玉生香

金胜曼款款行向李沐的金榻。

慢慢地坐了下来,然后将李沐的头轻轻抬起,放在她的腿上,左手轻扶着李沐的脸,右手为李沐慢慢地抚顺皱起的眉心。

软玉温香,李沐没有拒绝,而是惬意地从喉部吐出一声混浊地“喔”声。

金胜曼的脸变得柔和起来。

“殿下保护扶余王族,莫非没有灭亡百济的意思?”

“你说得没错。大唐在百济的兵力不足,还没有做好接管百济的准备。”

“殿下就不考虑一下,由我王替大唐代管啊。”

“呵呵。”李沐干笑了一声,“你可曾听闻过监守自盗一词?”

金胜曼嗔怪道:“殿下是不信我?”

“信。”李沐道,“才怪呢。”

金胜曼幽怨地说道:“可百济杀我子民,侵我家园,殿下难道不替妾作主吗?”

李沐道:“我同意新罗将失地收回,不过百济的土地,我事先就说过,新罗不得染指。”

“可如果百济依旧存在,过不了几年,新罗又将被百济欺凌。”

“我想不会,百济该换个王了。”

金胜曼闻言身体一震,“殿下是打算另立新王?”

“是。”

“何人为王?”

李沐闭着眼睛道:“我还没想好。”

金胜曼将嘴慢慢凑到李沐耳边,轻声问道:“能不能将扶余璋交给妾带回金城,由我王处置?如此,我王也能给新罗臣民现代战争交待。”

李沐突然睁开眼睛,看着金胜曼道:“如果我能得到伽耶之地做为港口,扶余璋之事,可以商量。”

金胜曼问道:“殿下要伽耶何用?”

李沐微微一笑,“东边的矮子突然参战,惹我生气了。”

金胜曼恍然道:“此事我会禀告我王,想来我王应该不会拒绝,只是伽耶如今在倭军的控制之中,还须殿下亲自去取。”

“好,你回去告诉新罗王,新罗军必须将康州、庆州的倭军向南压缩至伽耶,如此我才能以追击的名义,顺势攻上倭国本土。”

金胜曼大惊:“殿下要与倭国开战?”

“你怕了?”

“……是。倭人凶残,往往能以一敌众,新罗多次与之交战,皆败于它手。殿下如今仅一万之众,还请三思。”

“这事你不必费心,我自有安排。”李沐转换话题道,“经百济一战,新罗王的名声便会如日中天,你如果想上位,恐怕更难了。”

“所以殿下让百济国继续延续,对吗?”金胜曼妩媚一笑。

李沐轻笑道:“你想多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期待你是下一任新罗王,若有所需,我全力支持。”

“谢殿下。”金胜曼话头一转,“那殿下将扶余璋交给妾吧。”

李沐一愣,这女人倒是会见缝插针。

“好吧。不过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殿下请说。”

“帮我筹集一批海船。”

“要多少条?”

“自然越多越好。”

“何时要?”

“攻下伽耶后。”

“殿下放心……。”

“另外,帮我找几个可靠的、熟悉石见国的向导。”

“好。”对于与倭国仅隔一个对马海峡的新罗来说,找到几个向导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一场正治交易,就在这个的环境中,以爱昧的方式完成了。

……。

三天之后,扶余璋在金城被新罗王以残酷的剐刑处死。

随后,新罗大军迅速向南,对固守待援的倭军发起了进攻。

已经不足二万的倭军在失去补给的情况下只能向伽耶方向撤退。

从哪来回哪去,千古不变的道理。

这三天时间,李沐等来了李孝恭,移交了扶余王族和泗沘城。

这天晚上,李沐与李孝恭私下聊了整整一个晚上。

次日一早,李沐便率军南下了。

两天之后,到达伽耶城外,对城中固守的倭军发起了进攻。

倭军士气低落,一路的撤退让他们已经失去了斗志。

他们最想要的就是坐船回家。

面对闻名已久的神机卫,他们早已恐惧到了极点。

在神机卫发起进攻时,城内大部分倭军已经趁船离开伽耶南逃。

李沐没有下令阻截,这批倭军是他踏上倭国本土最好的借口——追击。

而且,上过战场的都知道,溃兵重整需要的时间,远比新兵训练更费时间。

这也是临战军队一般不收容溃兵的主要原因。

一个失去战斗意志的溃兵重新上战场,他首先想到的只有两个字——逃跑。

攻下伽耶不费吹灰之力。

李沐并没有仁慈,下令杀光了残留在伽耶城的数千倭军。

……。

经过一天的修整,神机卫补给完毕。

金胜曼调集的一百多条海船从金城南下,到达伽耶。

李沐下令薛礼、刘仁轨率六千人镇守伽耶,做为第二梯队,保障补给通道。

然后亲自率五千人登船,目标石见。

这个时代的所有人,没有什么海防意识。

而且倭国也根本没有预料到李沐会避开对马海峡,舍近求远,从北方绕行至见岛海峡,直接在石见登陆。

这时的石见国在整个倭国来说属于半开发区域。

相当于大唐一个下州,人口在十万出头,而石见银矿还没有被发现。

在两天之后,李沐率军登陆石见,没有遭遇到任何抵抗。

登陆之后,东进数十里,无一丝人烟。

石见银山位于岛根大田,也相当于大唐一个小县,它面向大海,位置并不难找。

这是一座不知名的小山,李沐令人砸开裸露在外的石头。

以最古老的方式——砒霜去检验是否存在着银矿。

几千人经过几天时间的搜寻和对比。

大致确定了银山的位置。

李沐这才下令以山体为中心建造军营、要塞。

这是一个开荒的过程。

神机卫所担任的是工程兵的角色。

没有办法,李沐需要在倭国人反应过来之前,确定银山的位置和建造起足够坚固的堡垒。

好在,十天之后,回去的向导带着薛礼和三千神机卫到达大田。

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补给物资。

这时,李沐派出数支小股部队向东搜索开去。

这个时候,三三两两的村落出现了。

土著们拿着奇怪的眼神看着这支从未见过的军队。

并没有任何敌对的行为。

但因此,唐军在石见国登陆的消息也渐渐在倭国传开。

……。

第四百十九章 议和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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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长安宫城里。

朝臣们再次为该不该与倭国开战发生了剧烈争执。

倭国的使者团已经到达长安。

舒明朝田村倭皇在得到唐军登陆的消息后,第一个反应是调兵围剿,将唐军赶下海去。

可刚刚损失五万大军的倭国,调集重兵需要时间。

从逃回倭国的溃败士兵口中得知唐军的战力强悍,也让倭皇心中有了忌惮。

他征询朝中文武官员意见。

以苏我虾夷为首的实权派大臣,坚持不能轻易向大唐开战。

理由是倭国根本没有能力打赢大唐。

今年六月,倭国也发生了旱灾、饥荒,大量子民被饿死,民间可征召的兵员不多,就算招募了,短时间形成不了战力。

而传来的消息显示,登陆本土的唐军数量并不多。

估计是追击伽耶的溃军而来。

那么,大唐估计没有占领本土的意思。

苏我虾夷建议派使者向大唐交涉,以换取唐军从倭国撤兵。

田村倭皇虽然有心进攻,可无法抗拒苏我虾夷的建言。

皇位原本不属于他,而属于山背大兄。

没有苏我虾夷的鼎立支持,就没有他的今天。

于是,田村倭皇下令,毛野形名为将军率五万大军包围大田,不至于让登陆的唐军继续深入。

随后派犬上御田锹、药师惠日等人出使长安。

寻求以外交方式解决登陆本土的唐军。

……。

相对于朝臣们,李世民的心情更为复杂。

他没有想沐的这一步迈得这么大,大到朝廷无法承受的地步。

对倭国宣战,这是他没有想过的问题。

至少到今天,李世民没有想过。

渡海千里之外,去攻击一个国家,所需要的人力物力,绝对是不可承受之重。

在李世民的心里,北上西扩才是他的重点。

如果此时向倭国开战,那么高句丽怎么办?

西边的吐蕃和西突厥对大唐虎视眈眈。

李世民找不出任何支李沐持的理由。

可问题是,李沐刚刚立下灭国之功,如今又已经“擅自”登陆倭国。

这让李世民很为难,他早年也是带兵之人。

明白下令撤退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最后思量之后,李世民做出了以下决定。

倭国必须为擅自登陆百济,攻击唐军的后果负责。

李沐的神机卫从倭国撤回。

但倭国须为神机卫撤退进行赔偿。

……等等。

具体事宜,由鸿胪寺负责于倭国使团谈判。

可以说,李世民直接就将李沐和神机卫卖了。

至于卖多少,那得谈判之后才知道。

……。

李靖率四万大军登陆百济。

与李孝恭在泗沘会师。

在知道李沐兵发倭国之后,李靖大惊,甚至愤怒。

渡海作战,进攻一个实力明显强于百济的国家。

以区区一万人,孤军深入。

这可是领兵者大忌。

关键在于李沐所为,没有得到朝廷的首肯,完全是自作主张。

追击?李靖岂会不清楚这是李沐随手抓来的借口?

可李靖心里毕竟还是有一丝欣喜的。

李沐,确实是个良将。

假以时日,必将成为一代名将。

以一万五千人扫平了百济,将数万倭军击溃,赶下大海。

然后趁机踏上倭国本土,从倭国身上狠狠撕下了一块肉。

不管如何,朝廷都可以因此占据主动,李沐功不可没。

可李靖也明白李沐现在的处境,如果朝廷没有对倭作战的意图,那李沐将成为一支悬在海外的一支孤军。

李靖瞪了李孝恭一眼,道:“你也不拦着他,任由他胡为?”

李孝恭嘿嘿笑道:“我拦得住他吗?除非陛下在此,或许还能阻拦。要知道,他手中的神机卫可不是你我手中的禁军。”

李靖知道李孝恭说的是事实。

神机卫虽然名义上隶属禁军,可改制不久,神机卫的军饷、粮草依旧是李沐一手包办,

如今又随李沐南下杭州。

其实与李沐私军并非二致。

李孝恭说得没错,如果李沐打定了主意,任何人都拦不了他。

李靖长叹道:“此子太野了。如果倭国真打算与大唐开战,只要封锁住对马海峡,神机卫就成了一支孤军,就算战力再强,又能如何?”

李孝恭笑道:“我当时也是这么劝他的,可经过一晚详谈,我倒反而被他说服了。”

李靖奇怪地问道:

“是。他说,虽然朝廷没有做好对倭开战的准备,但恐吓一下倭国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就算占领了石见,倭国也不敢与大唐开战。”

李靖一怔,“这么说,他并无与倭国开战的意思?”

李孝恭道:“应该没有,照他的话讲,就是追击倭军,报牟支城外一箭之仇。”

李靖长吁一口气,只要不是孤注一掷,那就没有问题。

“可他为什么非要占领倭国石见呢?”

“他说如果占领石见,与伽耶东西相对,对百济、新罗和倭国就有了震慑,关键是大唐在半岛和倭国就有了两个可以倾泻货物的港口,由此来达到掌控三国经济的目的。”

“倾泻货物的港口与掌控三国经济有何关联?”

“我也半知半解,只是他举了个例子,说如果在倭国大量倾销大唐优质铁器,那么倭国劣质铁器就会卖不出去了,由此倭国的铸造工坊就会亏损破产倒闭。如果在倭国大量高价收购铁矿石,那么所有人都会去开采铁矿石。如此一来,大唐将收来的铁矿石加工之后,再卖回去。不但挣了钱,还使得倭国的铸造业崩溃。到时,就算倭国想与大唐开战,它的军械生产能力也不足以装备大军。”

李靖倒吸了一口冷气,此子真不愧是妖孽。

“可他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倭国会同意或者默认他对石见的占领呢?”

李孝恭笑道:“他说了,如果真如他所料,倭国会派使者前往长安,以求谈判解决石见争端。”

“谈判?”

“对。他让我等你到来,然后回京亲自向陛下说明情况。”

“他怎么知道陛下会派我来?”

“他说,如今朝堂上,可为帅者唯有四人,你、我、秦琼、李勣,如尉迟恭、程知节者可为将,可为先锋,不足以为帅。如今秦琼抱病未癒,李勣在辽城,我在百济。陛下要选一个稳重善守之帅,除你卫国公,还能有谁?”

第四百二十章 石见之战

李沐对自己的评判切中内心深处,李靖有些惊悚。

“那他让你回京做什么?”

“向陛下解释他占领石见的用意,力求在与倭国谈判时,将占领或者租借石见做为谈判的首要条件。”

“租借?”

“呵呵。这小子说,如果倭国不肯答应割让石见,那可以退一步,租借石见九十九年。”

李靖被震惊了,这小子太疯狂了。

“他就没想过倭国绝不会轻易答应此事吗?”

“他想到了。他说倭国绝不会轻易答应,所以,接下来以战促和成为必然,打几场规模可控的战斗,打痛倭国,让他们明白收复石见需要付出的代价,将远远超过同意割让或者租借,那么倭国就会在条约上盖章了。”

“可他在石见只有不到一万军队,如何能抵挡倭国倾国之兵?”

“他说,倭国很可能分两路动兵,一路自然是攻击石见,另一路必定是发动海战,以求截断补给线。所以,他在伽耶留下刘仁轨、薛礼和三千神机卫,就是为了对付倭军发动海战。同时,他要我转告你,请你坐镇伽耶,他已经征集江南舰船北上至文登,随时可以调用。”

“刘仁轨、薛礼?他们凭三千神机卫,就能对抗倭军海战?”

“不,不。李沐的意思是,他已经交待刘仁轨、薛礼应对之道,只是兵力不足,需要卫国公分出一万兵,交于刘仁轨、薛礼统领。”

李靖心中不快,李沐要自己坐镇伽耶,却要将自己一万大军交于名不见经传的刘仁轨、薛礼统领,这岂不是怕我抢了他们功劳嘛。

李孝恭见李靖脸色不虞,忙解释道:“李沐还让我转告,如此安排绝非想抢功之举,而是薛礼的三千弓弩营应对倭军海战有奇效,请卫国公见谅。”

李靖脸色这才稍微放松下来。

“你何时回京?”

“今日即回。”

李靖长叹道:“想你我一大把年纪,竟然会被此子调动得昏头转向。”

李孝恭大笑道:“卫国公说得是,不过怪就怪在,某心中竟还是愉悦的。”

……。

长安城中。

鸿胪寺卿几乎已经完成了与倭国使团的谈判。

双方就差签字加盖国玺了。

却因李孝恭的返回,一夜之间,回到了起点。

谁也不知道李孝恭和李世民说了什么。

次日,李世民不顾众臣的劝阻,直接向鸿胪寺卿下令,必须在和谈条约上,将割让石见做为首要条件列入。

这个条件就完全不在倭国使团的权力范围之内了。

虽然倭国使团没有当即离开长安,但谈判无疑陷入了僵局。

倭国使团随即向倭国都城飞鸟冈本宫传信,将大唐的要求作了汇报。

……。

李沐在与五万倭军的对峙的日子里,抓紧时间修筑了防御工事。

水泥钢筋的堡垒,分为上下三层。

每隔一里地就修筑一个,中间用五尺宽的垛墙连结。

垛墙后,数百根手臂粗细的铁管子成四十度角摆放着。

这是李家庄新必进的简易掷弹筒。

不过射程远没有后世的掷弹筒远,因为没有底火,完全靠机械式的弹簧增加射程。

最远可投掷距离在二百五十步左右。

但威力却比后世的要大。

因为弹丸的装药量增加了一倍。

李沐将这批改进的简易掷弹筒带到倭国试验使用,完全出于一种恶趣味的心态。

除了这批掷弹筒,李沐还趁着夜色,在垛墙外一里范围,埋设了五千颗地雷。

唯一没有埋设的,就是堡垒正面的的通道。

因为那是神机卫骑兵冲锋的过道。

……。

战争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发生。

这天后半夜。

神机卫将士已经在帐逢中安睡。

当黑压压的倭军向神机卫的堡垒逼近的时候。

垛墙上没有一丝动静。

倭军至城外三里地时,还特意向堡垒方向投掷了几颗石头。

以试探动静。

可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两军对峙了这么多天,倭军士兵也奇怪唐军怎么修筑起如此高大的堡垒。

这与他们所熟稔的筑城术完全不同。

唐军不用木料和石料,仅凭着一坨坨的泥巴糊弄成了一道墙。

倭军士兵甚至怀疑,这样的墙只是中看不中用,很有可能一推就倒。

大将毛野形名也不相信从百济溃退的败兵所说,他不认为眼前的唐军会有多大的战斗力。

他很自负,在倭国他无疑是一代名将。

如果没有他率三万大军,及时扫平王子山背大兄支持者的五万军队。

田村倭皇就没有可能登上帝位。

当然,毛野形名忠诚的不是田村倭皇,而是丰浦大臣苏我虾夷。

如今,自己手中有五万大军,对面的唐军却只有八千人。

如果不是苏我虾夷明令禁止,毛野形名早就按捺不住,发起进攻了。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如今禁令解除,毛野形名便知道,他一战成名的机会到了。

将唐军全歼,这个荣耀足以让他名垂青史。

不过,他还是谨慎的。

他下令以五千人为先锋,去试探着进攻,以验证他的猜测没有错,唐军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五千倭军渐渐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一直到堡垒、垛墙前,唐军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心急的倭军士兵已经开始架梯登墙了。

而此时,垛墙上无数的火把涌出,将城墙内外映成白昼。

倭军士兵还没有在一暗一亮的光线中反应过来。

密集的箭雨将他们射成了刺猬。

如潮水而来,如潮水而退。

在留下数百具尸体之后,倭军退了。

毛野形名没有沮丧,反而心中大定。

用数百人的阵亡换取唐军显露出实力,值得。

毛野形名随即下令,再次发起进攻。

这一次,毛野形名动用了一万人。

而且,这次倭军不再试探,以极其迅速的冲锋阵形,向垛墙冲来。

当冲至垛墙时,唐军依旧重赏了之前的那一幕。

以弓弩射杀。

这让毛野形名心中大定。

因为上次唐军是突然涌出,而此次,这意外不存在了。

倭军士兵有了防备,以藤盾顶在头上,伤亡明显下降。

源源不断的倭军如同蚂蚁般地向垛墙涌来。

一万人足足铺满了垛墙外一里地的整片区域。

第四百二十一章 毛野形名自杀了

就在石见战争爆发的时候。

对马海峡的海战也同时爆发。

倭国一面与出使长安,与大唐谈判,一面已经做好了战争准备。

倭国六万大军,乘船从下关出发,趁着夜幕向北进发。

战略意图是,重新攻占伽耶。

以此来获得重回大陆的跳板,和截断石见唐军的补给线。

换取与大唐谈判的主动权。

当然如果完胜,则继续北攻新罗,争取获得更大的利益。

当天色蒙蒙亮起时,倭军已经过了对马岛。

再往西就是伽耶。

八百多艘大大小小的船铺满了整片海面。

而此时从伽耶出发的四百余条舰船,装载着二万唐军,迎面向倭军冲来。

双方由远至近,用弓弩向对方倾注着无穷无尽的箭矢。

在双方战斗正酣之时。

从对马岛东侧冲出另一支三百余艘船只的舰队——刘仁轨的所率三千神机卫和一万禁军。

东西夹击,腹背受敌,令倭国舰队方寸大乱。

显然倭军指挥官没有听说过赤壁之战。

倭军船只在混乱之时,选择的战术动作是渐渐地将船只集中起来。

这或许是陆战的习惯,背靠背,相互依仗吧。

而此时,刘仁轨的舰队所发射的箭矢已经不是普通的箭矢,而是火箭。

包扎着火油布条、熊熊燃烧的箭矢,向那些背靠背相互依仗的倭军船只射去。

瞬间引发起大火。

炽烈的火势被海风所鼓,引燃了周边更多的船只。

被烈火炽烤的倭军,顾及不上这是在海上,纷纷跳海。

战后倭国统计,因跳海而淹死、失踪的倭军士兵人数,在二万人以上。

反正此后五年之内,在对马海峡打渔的百姓年年丰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战的缘故。

海战只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在天色全亮时,战斗已经结束。

李靖部除了与倭军对攻时产生的二千多禁军的伤亡和三十多条船沉没,没有别的战损。

刘仁轨部有些夸张,一条船因操船不当,与己方另一条战船相撞,致使两船沉没,二百多人落水之后,被救起了大部分,但因为此时天色还暗,依然有二十余人失踪。

除此之外,再无战损。

对马海峡一战,大唐以三万三千人几乎以完胜,歼灭了倭国六万大军,其中俘获一万二千余人。余者皆死在海上,无一人返回倭国。

俘获大小船只三百余艘,余者皆被焚毁沉入海底。

此战意义重大,倭国因为战船损失,之后十年间,拼命地造船,都没有恢复元气。

基本丧失了派大军渡海的能力。

刘仁轨则一战成名,正式步入了大唐名将之列。

……。

将目光投向石见之战。

当一万倭军铺满了垛墙外整个地雷区域。

李沐下达了拉弦的命令。

这个命令数十年间一直被倭国人私下咒骂。

他们认为李沐是恶魔转生。

由此对李沐这个名字产生了极度的恐惧,当然这是后话。

数千地雷在一个区域同时被拉响的后果,是这片区域再无一个活人。

大部分人已经灰飞烟灭。

剩下的如果幸运,还能有个轮廓,但绝不会是整个的。

残肢断臂、断肉横飞,原本牟支城外,李沐以为自己已经经历过地狱了。

可真当看见这个血肉屠杀现场,李沐还是吐了,吐得撕心裂肺。

垛墙上的神机卫士兵几乎每个人都口鼻震出了血。

数里外的倭军都有不少被震倒在地。

五尺宽的垛墙有几处被震塌,数十名神机卫士兵死于塌陷。

这还是李沐再三关照,垛墙沿线一丈内,不得埋设地雷的情况下发生的。

一味地追求威力,强调容器密封性和装药量。

这个结果让李沐回到杭州后,直接下令减少地雷的装药量。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一万倭军的灰飞烟灭,没有动摇毛野形名的作战信心,反而令他更加疯狂。

心理极大的落差,让毛野形名甚至不再去考虑防守。

他这个时候能想到的,就只有四个字——玉石俱焚。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看到垛墙塌陷,毛野形名的第一反应是唐军强弩之末,准备同归于尽。

垛墙塌陷更让毛野形名有了底气,因为他身后的骑兵能派上用场了。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亮起。

虽然倭军看到战场惨烈,已经士气大减。

可毛野形名还是下达了全军进攻的命令。

一万骑兵在前,三万步兵在后,五千弓手分成左右两部,掩护全军进攻。

毛野形名亲自率骑兵向唐军发起了总攻。

当如同蚁群的倭军骑兵进入三百步距离时,垛墙后的掷弹筒开始弹射。

每轮数百颗的炸弹,在倭国骑兵头上炸响,成千上万的铁蒺藜扫荡在战场的上空。

倭国骑兵如同被镰刀收割一般,齐刷刷地一波接着一波倒下。

神机卫士兵在堡垒、垛墙上的弓弩再次射击,收割着幸存者的性命。

可就算如此,还有成批的倭军骑兵冲过塌陷垛墙的缺口,冲入城墙内。

与早已严阵以待的神机卫将士发生了激战。

可因垛墙而失去速度的倭军骑兵,如何能抵抗神机卫士兵手中的天雷呢。

大部分的倭军在冲入垛墙的那一刻,就完成了他们的使命。

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让后续前进的倭军步兵渐渐慢下了脚步。

看得越来越清晰的爆炸现场,一块块撕烂的血肉和一只只残缺的手脚。

当有个倭军士兵一脚踩到一团血糊的内脏,发出一声“哔叽”声时。

倭军士兵终于失控了。

他扔掉了手中的长枪,疯一样地奔逃。

恐惧是一种传染病,越来越多的倭军士兵加入了奔逃的队列。

以至于三万倭军最终止步于墙外一里,不敢踏入一步。

当最后一个冲入垛墙的骑兵,被砍下头颅时。

毛野形名横刀自杀了。

他至死也想不通,三万大军竟会在城墙前一哄而散,明明骑兵已经冲入城中,将胜利捏在手心的战局,怎么就迅速溃败了呢?

毛野形名永远无法明白,有些不对称的战斗,不是仅靠勇气和人数就能赢得胜利的。

第四百二十二章 与有荣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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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战役的胜利,预告了至少短期之内,倭国组织不起有效的进攻了。

李沐第一时间,令李师率骑兵营扫荡敌军弓兵,并下令全军出击,追捕溃散的倭军。

自此,石见之战,结束了。

此战,全歼倭军骑兵一万人,弓兵五千人,俘虏倭军一万二千余人,战马四千匹。

缴获军械、粮草无数。

对马海战、石见之战,两战两败,损失之大,足以震动倭国朝野。

超过十万军队的覆没,让倭国上下,再无一丝与唐军交点的信心。

反而对唐军生出一丝崇拜之心来。

田村倭皇在征得苏我虾夷的同意之后,派人前往长安,向使团传令,答应大唐的要求,以租借方式让渡石见的使用权,但指令使团将租借期更改为五十年。

同时,由苏我虾夷为代表,向占领石见的唐军交涉,停止战争,握手言和。

以期望石见唐军不再向东进攻。

……。

当两战大捷的消息传到长安。

长安城内沸腾一片。

百姓们自发地以各种形式庆贺着。

做为大唐子民,百姓与有荣焉。

李世民下令长安城所有百姓每户赏酒一升,肉两斤,以示天下同贺。

可朝中有些人,在听闻了两次大捷后,竟心中有了更多期望。

长孙无忌等人建议李世民倾全国之力,继续战争,一举征服倭国。

长孙无忌的用意很简单。

既然不能阻止你窜起,那就送你上天。

到了位极人臣,功高震主、赏无可赏时,你就会摔得无翻身机会。

有句话说得好“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长孙无忌的态度无疑很好地阐述了这句话的意境。

当然,这个斗争方式是消极的。

但在这种战争形势下,文臣都得为武将让路。

长孙无忌无法也没有机会对远在千里之外的李沐构成任何威胁。

而此时的李世民还不昏庸。

长孙无忌如果真要进谗言,还不足以迷惑李世民。

所以,长孙无忌改变了斗争方式。

可这次李世民却非常果断,直接否决了长孙无忌的建议。

并下令尽快与倭国使团达成条约,结束这次战争。

当天夜宴之后,李世民留下房玄龄、李孝恭二人。

在承庆殿奏对。

李世民脸上还残留着兴奋。

可兴奋中难抑那一抹忧郁。

就算是父子,功高震主这四个字,盘旋在李世民脑海中挥之不去。

李世民是过来人,这四个字何尝不是陪伴自己,一路走到玄武门之变的那一天?

但是李世民现在还没有将李沐一巴掌拍死的打算。

在他看来,李沐的年纪还小,还可以继续引导和教化。

至于如何行事,这是他留下房玄龄、李孝恭二人的用意所在。

房玄龄的大局观加上李孝恭对半岛战场态势的熟稔。

应该可以为自己分忧解难。

李世民轻弹着手指,“如今百济、石见战场大局已定,倭国恐怕已经无力反击,答应租借石见国应该不难。朕想问问二位爱卿,该让谁去主掌倭国石见?”

李孝恭道:“回陛下,按理李沐占领石见,且神机卫如今正驻扎在石见,一事不烦二主,以臣之见,自然由李沐主掌石见大局。”

李世民不置可否,心里却暗叹,自己这个族兄弟,上战场行,可正治上却过于幼稚。

房玄龄却能体会李世民的心情。

“河间郡王所言差矣,以嗣王之尊,远驻海外,屈尊一个小小县治,岂不有伤我大唐威名?”

李世民问道:“那依玄龄之见,该当如何?”

房玄龄略一思忖,“嗣王一意占领石见,想必是志在必得,若朝廷另选他人去接管,恐怕会遭到拒绝,同时也伤了前线将士之心。依臣看,不如让嗣王提名人选,由朝廷任命。如此既可让嗣王南下,也不至于让将士寒心。”

李世民自然不会在乎区区一个悬浮在外的小小令制国——石见。

他所要的是将李沐调回杭州,并削弱李沐的影响力。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通讯完全靠吼。

这指的不仅是民间互通有无,官府也一样。

一件事情如果在民间口口相传,那么官府就算想去抹平它,基本是无能为力。

这也是朝廷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原因所在。

而现在,李沐百战百胜,所向披靡的形象已经在长安妇孺皆知。

这对于靠受命于天的神秘感来维持统治的皇室,无疑是一种挑战。

想到此,李世民点点头道:“玄龄所言有理,此事就这么办。那朝廷应该授个什么官职为妥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石见在倭国是个令制国,可所占之地对于大唐来说,不过与大点的县相差无几。

给大了不妥,给小了更让人笑话。

房玄龄想了想道:“既然是以租借的方式统治石见,那就以总督军政之名授以官职。官阶嘛,以下州刺史平级,为从五品。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总督?”李世民闻言点点头道,“那就依卿所言。只是,李沐此次平百济、与倭两次大捷之功,又该如何封赏呢?”

房玄龄也沉默下来,李沐已经是嗣王,虽然低配为会稽郡王,但依战功,晋升亲王爵都不足彰其功。

可问题是,如果李沐以功受封亲王,那朝中的势力格局就会起很大的变化。

人心向背,这是最主要的问题。

李世民的皇子虽多,嫡子也有三个。

可他们的亲王爵是萌封。

是皇子就能封亲王爵,不过是大国、小国之区别罢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亲王爵就有了争嫡的可能,虽然机会很小,但给出的信号,无疑会给一些心思从龙的人另一种选择。

朝堂局势就会变得微妙起来。

一个手掌大军,立下赫赫战功的亲王,难免不会让人浮想联篇啊。

见房玄龄沉默,李孝恭眼神一闪,突然说道:“陛下,以臣看来,嗣王虽然战功显赫,但未经朝廷旨意,擅自出兵倭国,亦为大罪。朝廷可封赏其功,也须责其罪,是为赏罚分明。”

第四百二十三章 倭皇乞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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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闻言眼睛一亮,房玄龄也迅速回过味来。

二人眼神交流,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李世民摇摇头道:“李沐擅自出兵倭国,确实有罪,可瑕不掩瑜,这点小过在灭国之功面前,算不得什么?如果朕以此掩煞其功,岂不让天下耻笑朕赏罚不明?”

房玄龄立即奏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是为赏罚分明。天下岂敢耻笑陛下?如果陛下认为嗣王确实功大于过,可额外赏赐。依臣之见,嗣王为会稽郡王,不如加授越州,如此也可名至实归。”

李世民浮现笑意,嘴上却问道:“这……二位爱卿认为妥当乎?”

房玄龄、李孝恭一齐躬身道:“臣等以为妥当。”

李世民这才点点头道:“既然二位爱卿都作如此考量,朕也以爱护李沐计,就这么办吧。”

“李孝恭。”

“臣在。”

“你携朕旨意返回百济,向李沐宣旨。”

“是。”

“令他安排妥当石见之事后,即刻返回杭州,不得拖延。”

“臣遵旨。”

房玄龄道:“如今百济战事已平,朝廷还须安排善后事宜,加上大军长期驻扎辽城、百济,也需要撤回,臣想请问陛下可有考量?”

李世民突然看了一眼李孝恭道:“按李沐所说,百济的消亡对大唐并无益处。百济王已被新罗所杀,朕的意思是,在扶余王族中另选一人,册封为百济王。”

房玄龄道:“臣无异议。只是朝廷是否在百济驻军,还须陛下决断。”

李世民道:“驻军是题中之意,只是这人选嘛……。”

说着眼神飘向李孝恭,意思不言而明。

李孝恭突然道:“臣愿意领军驻扎百济,为陛下和朝廷分忧。”

李世民呵呵大笑道:“卿果然是国之栋梁,那就辛苦你了。”

“臣不敢陛下言辛苦,身为皇室一员,当为陛下分忧。”

“如此,卿便兼领安东都督之职,领兵二万,驻扎熊津城,监管百济。”

“臣领旨谢恩。”

……。

李孝恭退出永安门后,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意来。

他微微摇头轻叹,两个加起来都一百多了,竟被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玩得团团转。

李沐竟然连二人给出的反应都预料到了。

这让李孝恭心中震惊。

可也正因为如此,让李孝恭下定决心,踏上李沐的战车。

将自己与李沐捆绑在了一起。

……。

而李孝恭退出之后。

房玄龄道:“不知陛下为何要选河间郡王为安东都督?”

李世民对房玄龄道:“李孝恭此人,朕还是信得过的。加上方才李孝恭谏言治李沐擅自出兵倭国之罪,心意一目了然。”

房玄龄点头道:“陛下说得是,如果今日李孝恭所谏,传到李沐耳朵里,二者之间就算不至于翻脸,也会产生隔阂。况且李沐毕竟是晚辈,以河间郡王都督百济,等于在杭州和石见之间埋下了一根刺。”

李世民不置可否,眼神望向殿外。

……。

在大唐,大臣是个统称,称呼那些位高权重的官员。

可在倭国,大臣是个倭皇之下的官名。

大臣统领百官,下设左大臣、右大臣、内大臣。

不过大臣一般都有一个封号。

有些类似于大唐亲王称呼前的封号,“魏王”、“江阴王”之类的。

苏我虾夷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臣,他的大臣名前,也有特定的前设——丰浦大臣。

他此次代表倭皇前来谈判,主要的目的便是希望唐军不再东进。

要知道,此时如果神机卫继续东进,倭国恐怕会有灭顶之灾。

这不夸张。

此时倭国的疆土并不包括现在的九州和北海道,两处还是蛮荒之地。

总人口仅五百余万人。

如果算上登陆百济的五万倭军,这短短一个多月,倭国已经损失了十五万大军。

这可都是壮丁啊,虽然有相当一部分逃回了家乡,可阵亡和被俘者占了大部分。

以神机卫的战力,只要补给完备。

攻下飞鸟冈本宫是极有可能的事。

李沐自然也知道,可他不会去做。

因为神机卫如今仅剩一万余人,继续作战,消耗实力,不是智举。

就算攻下倭国,以他的身份也无法统治倭国。

况且李世民未必愿意自己攻下倭国。

想要得到朝廷后援的可能性不大,以神机卫万人想要镇守倭国,绝非易事。

都说打天下易,守天下难,守一个异族之国了。

李沐没有为他人作嫁衣裳的觉悟。

对苏我虾夷的到来,李沐是欢迎的。

只要达到占领石见的目的,其实李沐对倭国土地的占领并不感兴趣。

连大唐百姓都还缺吃少穿,再摊上一个比大唐更穷的倭国,想想李沐的头就大了。

所以,此时对李沐来说,倭国做为一个倾销掠夺对象,更符合自身的利益。

让李沐吃惊的是,苏我虾夷的唐语说得很好。

如果不是穿着和标志性的矮个,李沐真很难想象对面坐着的是倭人。

苏我氏是倭国大姓。

苏我虾夷在拥戴舒明倭皇登基前,就是推古朝末期的大臣。

他的父亲苏我马子是推古朝的大臣,他父亲死后,苏我虾夷便继任了大臣的官位。

“听闻阁下是大唐前太子之子?”

苏我虾夷的开场白让李沐有些意外。

“没错。”李沐不动声色,专心沏茶。

李沐的平静让这个历经两朝的老倭人心中很震惊。

听闻唐军主帅是个年轻人,可如今见了,才发现年轻的可怕。

虽然身材高大,可这张娃娃面,总让人觉得不象是个片刻间屠戮了一万倭军的杀人恶魔。

说实话,苏我虾夷心中是恐惧的。

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人,甚至他亲手杀死的不下十人。

可在见过城墙前那片土地时,苏我虾夷恐惧了。

虽然神机卫已经将土地中的弹坑推平,可泥土中的血肉、肢体却偶尔可见。

泥土的颜色更是与普通的不同,有一种诡异的黑。

苏我虾夷强忍着干呕的冲动,使劲地掐着自己的大腿,用剧痛使自己不再去想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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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四章 四不象

“外臣此来,是奉我皇之命,有两件事与阁下交涉。”

“说吧。”李沐摆弄完茶叶,静静地等待着几上小炉上,泉水烧开。

“我皇已经派使者前往长安。”

“本王知道。”

“我皇答应大唐的条件,石见国以租借的方式让渡于大唐五十年。”

“九十九年。”

“阁下恐怕还不知道,大唐皇帝已经答应了五十年租期。”

李沐闻言心中不快,真他娘的是猪队友,不知道是哪头猪在负责与倭国谈判。

随手往小炉中加了一块炭,李沐点头道:“既然皇帝答应了,那就五十年吧。你继续说。”

苏我虾夷一直观察着李沐的脸色,可让他失望的是李沐的脸色丝毫没有变化。

“我想与阁下交涉的是,唐军不可再东进。”

李沐揭了一下茶壶盖子,看了看泉水,发现已经开始起泡。

“只要倭国不再对石见唐军有敌对行为,本王可以约束军队。”

“谢谢。”苏我虾夷松了口气,这是他此行最大的目的。

舒明倭皇已经惊惧到夜不能寐了。

“说第二件事。”

“是。”苏我虾夷不经意间应道。

事后,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何在李沐面前,他会象个属下一般,任由李沐操控着谈判的节奏。

“第二件事,是想请阁下释放我朝被俘士兵。”

几上的茶壶开始飘出几缕蒸气。

李沐从一只锦盒中取出一套琉璃杯来,这让苏我虾夷眼睛一亮。

“俘虏可以放,不过……。”

“阁下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鉴于他们之前进攻我军,致使我军损失甚大,所以,贵国需要进行适当的赔偿。”

“如何方为适当的赔偿?”

李沐抬手朝边上李师划了划手指。

“一个普通士兵作价十贯,下级军官作价一百贯,千人将以上则需每人两千贯。”李师朗声说道。

“这……。”苏我虾夷虽然心中有准备,可这个价格让他还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阁下,两军作战,互有死伤是常事,阁下一战杀死我朝数万人,这赔偿又如何说?”

李沐微笑道:“本王不需要赔偿你们,因为本王是胜利者。”

苏我虾夷为之语塞。

是啊,胜利者一切都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

失败者没有资格让胜利者赔偿。

李沐并没有狮子大开口,相对于大唐而言。

一个成年丁男,作价十贯算是很便宜了。

可李沐知道,倭国绝不可能花十贯每人的价格去换回这些普通士兵。

苏我虾夷真正想要换回的是军官,因为军官是重新组建军队的支柱,更重要的是军官身后都是倭国大大小小的家族。

所以,李沐才将军官的价格开出了天价。

“如果你为难,本王还有另一个选择给你。”

“阁下请说。”

“将这批俘虏留在石见五年,以劳作代替赎金。五年之后,全部释放。”

苏我虾夷闻言口气,其实普通士兵能要回最好,要不回也没什么,以眼下倭国的赋税,一个成年男子一年呈交的财物,折算下来不过二贯。

以十贯赎回,苏我虾夷没有兴趣。

可李沐的话意已经很清楚,没有处死俘虏的想法。

这让苏我虾夷心中大定。

“阁下可否将军官的赎金降低些?”

“本王手中千人将以上的俘虏不过三十人,区区数万贯的钱财,也要让一国大臣讨价还价?”

李沐将沸腾的陶壶取下,将壶中的泉水注入茶杯。

顿时一股清香弥漫开来。

苏我虾夷不禁贪婪地狠吸了几口。

李沐轻轻地将一杯茶水推到苏我虾夷的面前,右手一引,道:“请用茶。”

苏我虾夷饮了一口,烫得连连咋舌,可依旧眉飞色舞地赞道:“如同仙露。”

李沐拿起杯轻轻地吹了口气,啜了一口,慢慢地闭上眼睛,回味起来。

苏我虾夷留意着李沐的神色和动作,说道:“那就依阁下所言,即日便运钱来赎。”

李沐依旧闭着眼睛,他点点头道:“本王准备了两套茶具,送于倭王和阁下。”

苏我虾夷虽然对倭王二字感冒,但没有出言争执。

“那就谢过阁下重礼了,告辞。”

……。

李沐不知道,正是因他今日煮茶,让倭国兴起了茶道。

苏我虾夷拿着茶具回去之后,回忆着李沐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学着给倭皇煮茶。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倭国贵族皆已煮茶为荣。

哪家如果没有一套茶具,那就是不入流的乡巴佬。

哪家如果不以煮茶待客,便会被斥责为失礼。

自此以后,茶道在倭国贵族圈盛行起来。

只是,苏我虾夷回忆李沐动作神态时,总有疏漏。

许多是凭着想象杜撰出来的。

按李沐的话说,那就是四不象了。

……。

五天之后,消息传来。

大唐与倭国签订了停战条约。

倭国以石见租借给大唐,换取唐军停止进攻。

双方都不做赔偿。

所有俘虏以议定价格赎回,若逾期不赎回者,以劳作代替赎金,五年后释放……。

十天之后,李孝恭前来传旨。

宣读了李世民旨意后。

李孝恭指着李沐道:“真被你小子料中了,陛下没有丝毫对倭国作战的意思。”

“毕竟隔着大海,陛下的眼睛从没有向东望过。”

“陛下让你提名石见总督,你可想好人选?”

“总督?”李沐听到这个名字,有种时光错乱的感觉,千年之后,列国割据中华大地,租界里的掌权者可不都是总督吗?

李沐有过考虑人选问题,自己不可能长期待在石见,所以李沐其实心里是有个人选的。

那就是往粥里铲沙子的李义府。

虽然李义府现在还年轻,可李沐对他的作为还是很……欣赏的。

这是个做事不拘一格的人。

相对于那些“无为而治”、“满口仁义”的官员来说,李沐更喜欢象李义府这样的人。

可现在李世民设立了总督之位,在李沐心里,李义府明显还没有就任此位的资历。

想了想之后,李沐道:“我想让刘仁轨任石见总督,以李义府为总督府长史。然后在石见驻兵五千,每二年轮换一次。”

第四百二十五章 能背黑锅的干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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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孝恭道:“刘仁轨对马海战立下大功,就任总督名至实归。可这李义府是何人?”

李沐笑道:“一个……恶人。”

李孝恭一愣道:“知道是恶人你还用他?”

“恶人便要恶人磨。”李沐大笑起来,“王叔难道不认为,倭人也是恶人吗?”

李孝恭这才回过味来,指着李沐也大笑起来,“在某看来,你才是天下最大的恶人。”

二人胡扯了一会儿之后。

李孝恭正容道:“你预料得没错,陛下没有封赏你的意思。我也按你所说,弹劾你擅自出兵倭国、不遵君令之罪,由此换得陛下功过相抵的旨意。不过陛下还算厚道,多给了你一个越州。”

李沐拱手道:“谢王叔鼎力相助。”

李孝恭道:“某弹劾了你,使你无缘亲王爵位。估计现在整个长安都认为某与你李沐必会成仇,你倒还来谢我?”

李沐哈哈大笑道:“弹劾本是我请王叔帮忙的,如今事成,自然该感谢王叔。亲王爵位虽好,可无比凶险,如果真成了亲王,就算陛下不忌惮,三位嫡子恐怕就会对我下手了,到时三人联合对付我,我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招架不过来啊。”

李孝恭道:“可你如今屡建奇功,想要养光韬晦已是不能,还是会招来心怀叵测之人的觊觎啊。”

“无妨,只要没有被册封为亲王,三位嫡子中除了李泰,太子和晋王对我只会拉拢,不会树敌。而别的亲王中,谁会傻傻地冒着平添一个大敌的风险与我为敌?王叔看着,之后的日子我会过得很滋润。”

李孝恭呵呵笑道:“但愿如你所言。不过我奇怪,你为何非要选择占领石见?”

李沐笑道:“日后王叔会明白的,现在还非说清楚的时候。”

李孝恭倒也无所谓,他道:“陛下授我安东都督一职,为叔在长安好好的日子不过,北上百济过这般苦日子,这可都是为了你啊,你可得记在心里。”

李沐有些感动,点头道:“沐必终生不忘。”

见李沐如此郑重,李孝恭有些不好意思,“为叔也只是说说,都是一家人,这点小忙自然是应该帮的。只是如今百济平定,为叔手中虽然有两万兵马,却无处可施,憋着难受啊。”

李沐闻言笑了起来,“王叔想打仗还不简单?”

“你此话何意?”

“不灭百济,扶持扶余隆为新百济王,用意在于牵制新罗,两国结怨已深,过上两年,不重新打起来就怪了。王叔驻扎熊津,到时私下挑拨一下,战争就会迅速爆发。”

李孝恭眼神一闪,点点头。

“不过最大的麻烦是高句丽,它人口众多,实力雄厚,要攻略高句丽,就必须与新罗联合进攻,如此大唐才能减少损失。百济又与高句丽私交甚笃,两国间联姻密切,所以,王叔在挑拨新罗与百济之时,要牢记,最后留下的只能是新罗。”

李孝恭道:“唔……为叔知道了。”

……。

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战争结束了。

石见转眼之间成了大唐的租界。

在百济和海战中俘获的大批倭军被转运。

有三万人去了杭州,充作免费劳力,进行杭州至越州的直道修建。

余者被运回了石见。

此时石见的俘虏人数已经超过二万人。

李沐下令在银山方圆周边设立军事禁区,迁移原土著至五十里外。

并以一万俘虏修筑港口及各种军事设施。

组织余下的一万多俘虏开始了没日没夜有挖掘。

李沐下令实行两班制,每个俘虏每日必须挖矿六个时辰,才能得到一斤口粮。

因为冶炼银矿会产生大量的浓烟。

为了保密,挖出的银矿石直接装船运往杭州。

十二月初。

从杭州出发的补给船队到达石见。

随行的有李义府在内的二十名学子。

他们将成为石见总督府的政务班底。

当天晚上,李沐设宴为学子们接风洗尘。

宴后,李沐单独留下了李义府。

“知道孤为何选你为总督府长史吗?”

“是殿下对微臣的青睐,臣谢殿下提携之恩。”

李沐呵呵笑了起来,“起来吧。”

“是。”李义府恭顺地站起身道,“以微臣私见,殿下选臣治理石见,所要的应该不是教化倭人,而是牧化。”

“哦?”李沐有些意外,虽然从李义府往粥中铲沙之事,对他的心性有些了解,可对于李义府的思维敏捷还是有些惊讶,“你为何这么认为?”

“殿下对臣的了解应该不多,在臣看来,无非就是之前在钱塘府外施粥棚往粥中铲沙一幕。”李义府低头回道,“殿下之所以不选象孔惠元这般正人君子前来石见,传播圣人之道,无非看中了臣不拘一格的行事方法。加上石见并非大唐疆土,而是倭国之地,如此加以验证,殿下所图,便不难猜了。”

有点意思,李沐微笑地点点头。

“那你会如何在石见牧化倭人呢?”

“回殿下话,臣在国子监就读三年,曾对日后为官总结过几句话,石见虽为大唐租界,可唐人稀少,治理之事,还得靠倭人。所以,臣以为这几句话用得上。如果殿下想听,臣可以一一说于殿下听。”

“讲。”

“狡吏恃智,其勇必缺,迫之可也。

悍吏少谋,其行多疏,挟之可也。

廉吏固傲,其心系名,誉之可也。

治吏治心,明主不弃背己之人也。

知人知欲,智者善使败德之人焉。”

李沐闻听,点头不止,李义府确实是个人才。

准确地说,他是个不得多得的干才,而且是个能背黑锅的干才。

他总结的几句话,对于牧化倭人,有着指导性的作用。

“那你认为自己属于上面哪种人?”李沐笑问道。

其实这话李沐不应该问,因为这属于明知故问,如果对面换做是象孔惠元这般正人君子,那很显然,会伤了他们的心。

因为李沐的问题带着讥讽之意,这是这些正人君子不能忍受的。

可李义府丝毫不为之所动,他依旧恭顺地回答道:“微臣自以为是狡吏、悍吏,更是治吏。”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不求清名,只求闻达

李沐惊讶道:“你为何不能是廉吏?”

李义府微笑道:“微臣不求清名,只求闻达。”

李沐也笑了,将石见交给李义府这个真小人,李沐真的放心了。

“好!很好!”李沐指指边上的椅子道,“坐下说话。”

“谢殿下赐座。”

“今日单独留下你,其实孤是有个秘密告诉你。”

李义府明显一愣,脸色有些苍白起来。

能被李沐称之为秘密的,肯定是大事。

而秘密虽然能让他成为李沐心腹之臣,可同样隐含着凶险。

李义府心中艰难地做着选择。

李沐没有去催促李义府,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好一会,李义府仰起渗着冷汗的头,“殿下请说,微臣洗耳恭听。”

李沐很满意,他点点头道:“你知道为何孤非要占领石见吗?”

“微臣心中也有疑惑,只是猜不出来,望殿下解惑。”

“其实很简单,因为石见有银矿。”

“银矿?”李义府悚然动容。

“正是,而且不是普通的银矿,而是一座银山,其中所藏之银,足以用骇人听闻四字形容。”

李义府惊悚了。

李沐身为嗣王,向朝廷瞒报银矿,私自纳入囊中。

其中的意图不言自明。

可李义府明白,李沐既然将这个天大的秘密告诉自己,就不怕自己泄密。

也就是说,自己的活路只有一条,将自己彻底绑在李沐的战车上。

李义府扑通一声跪在李沐面前,磕头道:“李义府磕见主君。”

这是效忠之意。

李义府是个聪明人。

李沐摆摆手道:“起来吧。”

“是。”

“选你为总督长史,你的主要任务只有一个,以最快的速度挖掘银矿,运回杭州。孤能给你的时间不多,你知道,这批俘虏五年之后就要释放,一旦释放,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也就是说,你的挖掘时间只有五年。”

李义府问道:“五年之后,殿下真要释放这批俘虏?”

“那是自然,言而有信嘛。”

“那如果俘虏在挖掘过程中死亡呢?”

“凡事有个度,不超过这个度,孤就不会看到。”

“臣明白了。”

“银矿之事,不但要向倭国保密,还要向朝廷保密。孤会以倾销货物和运送补给的名义,派船往返于杭州和石见之间。”

“臣必定鞠躬尽瘁,为殿下效力。”

“孤知道挖掘之事,时间紧迫,所以,孤会令刘仁轨为挖掘提供火药。”

“是。”

“石见……就交给你了,如果你能完成此事,孤会给你远大的前程。”

李义府自然相信,以李沐如今的实力,加上这一座大到不知根底的银山,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臣绝不负殿下期望。”李义府再次起身磕拜道。

……。

随着大唐和倭国的局部战争结束。

两国的条约的签订。

石见反而成了倭国最热闹的区域。

倭国朝廷大量的官员和各令制国的领主蜂涌而来。

向李沐表示友好和请求合作。

这其中有当初舒明倭皇的皇位竞争者山背大兄派来的使者,让李沐想不到的是,连苏我氏中也有不同派系。

苏我仓麻吕是苏我虾夷的族兄,他的父亲苏我摩理势因为支持山背大兄为皇而被苏我虾夷杀死。

为了复仇,他亲自携礼前来拜访。

请求得到李沐和唐军的支持。

看到倭国朝堂并非铁板一块,李沐与李义府商议之后,由此做出了明里支持苏我虾夷,暗中支持苏我仓麻吕,也就是山背大兄的战略方针。

以此来搅乱倭国朝堂,为日后苏我氏的内部火拼埋下了种子。

这些天里,倭国为赎回俘虏中的将领,向李沐支付了价值十多万贯的金银。

虽然倭国市面上也使用唐制铜钱,但主要流通的还是他们自己铸造的铜钱。

李沐自然不会收这些劣质铜钱,所以只以金银折价。

但这些日子收到的礼物,价值却远在二十万贯以上。

这让李沐对李义府感叹道:“倭国人竟愿意花巨资金来结好自己,却不愿意将这笔钱来赎回被俘的二万人。这样的朝廷焉能长久?”

李义府回答了一句话,被李沐引为经典。

李义府道:“愚人难教,欺而有功也。”

……。

李沐原打算到了年底才离开石见回杭州。

可杭州狼牙卫分支,特地派人前来传递消息——李世民遇刺。

闻知对马海战大捷、石见大捷。

李世民诏令在长安承天门街,也就是出承天门由北向南的主街。

还有横街,也就是安福门至延喜门之间。

在这两条主街设立流水席,狂欢三天。

而他将在第一天亲临,以示与民同乐之意。

李世民对两次大捷确实非常兴奋。

平定百济,已经有了消亡高句丽的基础。

而二胜倭国,更是意外之喜。

这显示着他文治武功已经到了一个新高度。

可李世民显然忘记了,他不该在诏令明确他自己要在第一天亲临之事。

不过好在随护禁军保护得力。

李世民没有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

倒是数百刺客全部被歼,匪首被活捉。

李世民下旨,令房玄龄、长孙无忌和李道宗三人会审匪首。

如果单纯以这个消息,显然没李沐什么事。

可这个消息让李沐心中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虽然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可李沐变得心神不宁起来。

考虑了一个晚上之后,李沐决定渡海南返。

……。

三天后,石见总督刘仁轨和长史李义府,还有五千神机卫将士,在石见港口送别李沐。

以石见区区之地,原本是不需要五千神机卫的。

真有什么不测,乘船逃离,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李沐考虑到军队孤悬海外,加上银矿需要守护。

这才留下了五千人。

随李沐和神机卫南下的,还有三十船银矿石,这是近一个月来,银山的产量。

二万俘虏日夜的开采,辅以火药,令开采速度大增加。

如果不是如此,李沐令李义府五年开采完银矿,以这个时代的开采能力来说,就成笑话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秦心的身份

五天之后,船队回到杭州。

魏征率杭州府文武官员和自发而来的百姓,在码头迎接。

当李沐出现在百姓视野中时,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如同山呼海啸一般。

神机卫将士热泪迸流。

在这一刻,他们觉得自己是英雄,就是英雄,无疑是英雄。

所有的生死搏杀在家乡父老的欢呼面前,都不值一提。

大捷让百姓们有了自豪感和归属感。

之前送来的三万倭军俘虏,被派往修筑直道。

哪怕生活再苦的杭州百姓,在这些俘虏面前都找到了他们以为从未有过或者从不存在的尊严。

有时候,尊严能让人强大和无畏。

而这些,都是眼前之人带给他们的。

李沐的声望由此而达到了巅峰。

接风宴之后。

魏征等一应杭州府官员向李沐禀报了这几个月杭州的政务。

华亭县港口和船坞的修建进行到了一半。

各乡村的蒙学已经全部设置完成,李沐从长安带来的学子和各地贤达充任了第一任先生。

教学正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农业得到了丰收,由于水利兴建、发放新式的农具和引导百姓进行精耕细作,秋收时官府收到的粮食,比往年同期增加了五成。

而钱塘湖的粮田,亩产达到了七石,几乎是普通粮田的二倍还多。

由此,百姓对于精耕细作有了更明确的认知……。

……。

当天下午,李沐回到宝石山脚下的军营。

安顿完军队之后。

李沐去见了李婉顺三姐妹。

并视察了织造司。

李婉顺三姐妹见李沐回来,个个喜形于色。

纷纷上前问寒问暖,这让李沐感觉到亲人的关切,心中温暖。

可说到此时织造司内,宫女已经达到二万人。

李婉顺犯愁地对李沐道:“沐弟,如今宫女人数众多,生产出来的大批丝绸囤积于库中。占用了大量的钱财,你可要想办法卖出去啊。”

连一向活泼的李云,也嘟着小嘴道:“是啊,如果再卖不出去,我都不好意思向府库要钱了。”

李沐听了哈哈大笑。

数万宫女生产的丝绸本身就是一个天量,如果倾销于大唐境内,不说有没有商人能吃下这批货,就说价钱,恐怕也会因此而对折。

“这事我确实没有事先安排。不过你们放心,再多的丝绸对于海外都供不应求。”

“真的吗?那我就下令让绣女们继续生产了?”李婉顺半信半疑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李沐点点头道,“咦,怎么没见秦心?”

李云道:“这几天秦心时常外出,不知道在做什么。因她是沐弟带来的,我与姐姐也不好多问。”

李沐心中也奇怪,“随她便是。”

李婉顺道:“如今京城每月都送一批宫女南下,此地怕是容纳不下多少人了,不知道沐弟可有什么好办法?”

李沐道:“不必担心,两个月后茶叶就要上来了,到时采茶、制茶都需要人手。对了,茶叶工坊修造好了吗?”

“已经建造完了。”

“那就好。”

……。

当天晚上。

李沐连日坐船,身体疲惫,本想早些睡下。

可护卫此时来报,秦心求见。

李沐心中奇怪,这么晚了秦心见自己何事?

遂传令让她进来。

秦心并非是一个人来的。

随她而来的,还有一个面白长须的老者。

一见李沐,秦心便跪下泣道:“求殿下救我义父一命。”

李沐大惊,道:“先起来说话。”

此时那老者躬身道:“草民陈维拜见殿下。”

李沐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只是起身搀扶秦心道:“起来吧。”

可秦心执意道:“请殿下答应救我义父一命,否则我就跪地不起了。”

看着秦心梨花带雨的脸,李沐心头一软道:“孤尽力就是了,你至少要让孤知道,究竟是何人,因何事有性命之忧吧。”

秦心这才起身向李沐一福道:“谢殿下大恩。”

李沐坐了回去,指指边上的椅子,“都坐下说话吧。”

等二人坐下。

李沐问道:“你义父如今在哪?”

秦心泣道:“被关在天牢。”

李沐听了大惊,能进天牢的可不是一般人,自己当初在长安就进过两次。

“所犯何事?”

秦心迟疑一下,低声道:“刺杀皇帝。”

李沐闻听,“霍”地起身,我去,敢情狼牙卫报来的李世民遇刺,是她义父所为?

她这是将我往坑里带啊。

行刺皇帝。这事可不是自己能沾的。

李沐皱眉看了一眼秦心道:“刺杀皇帝,其罪当诛九族,恕孤无能为力。”

秦心“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李沐心底有些嫌恶,他娘的,老子不吃这一套。

此时边上自称陈维的老者起身道:“殿下容禀。”

李沐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讲。”

“草民听闻殿下是息王之子。”

“没错。”

“那想来之前曲池坊王晊一家十一口灭门惨案是出自殿下之手了?”

李沐闻听惊悚起来,这老头是何来路,竟会知道此事?

“你从何得知此事?”李沐厉声问道,眼神变得阴狠起来。

陈维连连摇手道:“殿下不必担心,说起来你我是同道中人。”

李沐冷哼道:“你也配与孤同道?”

陈维却脸不改色道:“在与当今皇帝为敌之事上,草民确与殿下同道。”

李沐慢慢坐下,心中打定了主意,这二人今天绝不能活着出门。

想到此处,李沐反而放松了。

“接着说。”

陈维道:“殿下应该记得,其实当初我等还帮过殿下一个小忙。”

“当时王晊被灭门之后,墙上留下七个血字,我等为了混淆视听,还在长安城中杀了三家,同样留下七个血字。这应当可以算是帮了殿下一个小忙吧?”

陈维的心里远没有表面那么镇定。

其实他都快吓得失禁了。

可没有别的办法,他要救主公,虽然主公性情凶残,治下严苛,但对自己却无一丝慢待,这些年来,二人相濡以沫,陈维无法做到见死不救。

找到秦心,二人合计想不出别的办法,好在李沐回来了,二人商量之后,觉得只能冒险求助于李沐。

第四百二十八章 沈纶

五天之后,船队回到杭州。

魏征率杭州府文武官员和自发而来的百姓,在码头迎接。

当李沐出现在百姓视野中时,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如同山呼海啸一般。

神机卫将士热泪迸流。

在这一刻,他们觉得自己是英雄,就是英雄,无疑是英雄。

所有的生死搏杀在家乡父老的欢呼面前,都不值一提。

大捷让百姓们有了自豪感和归属感。

之前送来的三万倭军俘虏,被派往修筑直道。

哪怕生活再苦的杭州百姓,在这些俘虏面前都找到了他们以为从未有过或者从不存在的尊严。

有时候,尊严能让人强大和无畏。

而这些,都是眼前之人带给他们的。

李沐的声望由此而达到了巅峰。

接风宴之后。

魏征等一应杭州府官员向李沐禀报了这几个月杭州的政务。

华亭县港口和船坞的修建进行到了一半。

各乡村的蒙学已经全部设置完成,李沐从长安带来的学子和各地贤达充任了第一任先生。

教学正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农业得到了丰收,由于水利兴建、发放新式的农具和引导百姓进行精耕细作,秋收时官府收到的粮食,比往年同期增加了五成。

而钱塘湖的粮田,亩产达到了七石,几乎是普通粮田的二倍还多。

由此,百姓对于精耕细作有了更明确的认知……。

……。

当天下午,李沐回到宝石山脚下的军营。

安顿完军队之后。

李沐去见了李婉顺三姐妹。

并视察了织造司。

李婉顺三姐妹见李沐回来,个个喜形于色。

纷纷上前问寒问暖,这让李沐感觉到亲人的关切,心中温暖。

可说到此时织造司内,宫女已经达到二万人。

李婉顺犯愁地对李沐道:“沐弟,如今宫女人数众多,生产出来的大批丝绸囤积于库中。占用了大量的钱财,你可要想办法卖出去啊。”

连一向活泼的李云,也嘟着小嘴道:“是啊,如果再卖不出去,我都不好意思向府库要钱了。”

李沐听了哈哈大笑。

数万宫女生产的丝绸本身就是一个天量,如果倾销于大唐境内,不说有没有商人能吃下这批货,就说价钱,恐怕也会因此而对折。

“这事我确实没有事先安排。不过你们放心,再多的丝绸对于海外都供不应求。”

“真的吗?那我就下令让绣女们继续生产了?”李婉顺半信半疑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李沐点点头道,“咦,怎么没见秦心?”

李云道:“这几天秦心时常外出,不知道在做什么。因她是沐弟带来的,我与姐姐也不好多问。”

李沐心中也奇怪,“随她便是。”

李婉顺道:“如今京城每月都送一批宫女南下,此地怕是容纳不下多少人了,不知道沐弟可有什么好办法?”

李沐道:“不必担心,两个月后茶叶就要上来了,到时采茶、制茶都需要人手。对了,茶叶工坊修造好了吗?”

“已经建造完了。”

“那就好。”

……。

当天晚上。

李沐连日坐船,身体疲惫,本想早些睡下。

可护卫此时来报,秦心求见。

李沐心中奇怪,这么晚了秦心见自己何事?

遂传令让她进来。

秦心并非是一个人来的。

随她而来的,还有一个面白长须的老者。

一见李沐,秦心便跪下泣道:“求殿下救我义父一命。”

李沐大惊,道:“先起来说话。”

此时那老者躬身道:“草民陈维拜见殿下。”

李沐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只是起身搀扶秦心道:“起来吧。”

可秦心执意道:“请殿下答应救我义父一命,否则我就跪地不起了。”

看着秦心梨花带雨的脸,李沐心头一软道:“孤尽力就是了,你至少要让孤知道,究竟是何人,因何事有性命之忧吧。”

秦心这才起身向李沐一福道:“谢殿下大恩。”

李沐坐了回去,指指边上的椅子,“都坐下说话吧。”

等二人坐下。

李沐问道:“你义父如今在哪?”

秦心泣道:“被关在天牢。”

李沐听了大惊,能进天牢的可不是一般人,自己当初在长安就进过两次。

“所犯何事?”

秦心迟疑一下,低声道:“刺杀皇帝。”

李沐闻听,“霍”地起身,我去,敢情狼牙卫报来的李世民遇刺,是她义父所为?

她这是将我往坑里带啊。

行刺皇帝。这事可不是自己能沾的。

李沐皱眉看了一眼秦心道:“刺杀皇帝,其罪当诛九族,恕孤无能为力。”

秦心“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李沐心底有些嫌恶,他娘的,老子不吃这一套。

此时边上自称陈维的老者起身道:“殿下容禀。”

李沐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讲。”

“草民听闻殿下是息王之子。”

“没错。”

“那想来之前曲池坊王晊一家十一口灭门惨案是出自殿下之手了?”

李沐闻听惊悚起来,这老头是何来路,竟会知道此事?

“你从何得知此事?”李沐厉声问道,眼神变得阴狠起来。

陈维连连摇手道:“殿下不必担心,说起来你我是同道中人。”

李沐冷哼道:“你也配与孤同道?”

陈维却脸不改色道:“在与当今皇帝为敌之事上,草民确与殿下同道。”

李沐慢慢坐下,心中打定了主意,这二人今天绝不能活着出门。

想到此处,李沐反而放松了。

“接着说。”

陈维道:“殿下应该记得,其实当初我等还帮过殿下一个小忙。”

“当时王晊被灭门之后,墙上留下七个血字,我等为了混淆视听,还在长安城中杀了三家,同样留下七个血字。这应当可以算是帮了殿下一个小忙吧?”

陈维的心里远没有表面那么镇定。

其实他都快吓得失禁了。

可没有别的办法,他要救主公,虽然主公性情凶残,治下严苛,但对自己却无一丝慢待,这些年来,二人相濡以沫,陈维无法做到见死不救。

找到秦心,二人合计想不出别的办法,好在李沐回来了,二人商量之后,觉得只能冒险求助于李沐。

第四百二十九章 欲救沈纶

秦心还待再求,被陈维所阻。

“陈维。”

“草民在。”

“你先在杭州待着,等孤拿定主意,再召你前来。”

“遵命。”

李沐瞥了秦心道:“回吧。”

二人施礼退下。

李沐随即令人向京城传信,让常绿云全力追查刺客沈纶的一应消息,同时令常绿云另派人接手酒楼,令王季良即刻前来杭州。

要救沈纶,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难到没有希望。

行刺皇帝,就算有一天李世民心情大好,下旨大赦天下。

沈纶也不在大赦之列。

要救沈纶,只有三条路,一是率军打进长安城,堂堂正正地释放沈纶。

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李沐不想接手一个打得稀烂的大唐,何况能不能打进长安还得另说。

第二条路就是联络在京文武官员,向李世民陈情释放沈纶,可这条路太难走,文武官员岂能为一个行刺钦犯背上惹怒皇帝的风险?

再则说了,就算官员们肯卖自己面子,李世民还未必肯答应呢。

那么只有第三条路可走了——武装劫狱。

从天牢劫狱的难度虽然很高。

但比起前者而言,可靠性就大了许多。

至少能掌控住行动的节奏。

而这行动只能由狼牙卫才能完成。

至于令王季良来见自己,是因为王季良曾经是牢头。

虽然天牢的牢头众多,可王季良这么多年在天牢中,应该熟悉天牢格局。

同时总有几个关系熟稔之人,可作为依托。

李沐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错与否。

狼牙卫武装劫狱,不管成功与否,必将暴露。

甚至可能牵扯到自己。

由此带来的损失,无可估量。

倾狼牙卫之力救沈纶,从利益上而言无疑是错误的。

可如果不救沈纶这个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李沐过不了自己心中这关。

更觉得无颜面对死去的母亲。

李沐没有向魏征、李师等人商议此事打算。

倒不是因为不信任。

而是李沐知道,魏征、李师等人绝不会同意自己如此任性之举。

从固若金汤的京城,以劫狱的方式救沈纶,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

次日,一个令李沐意想不到的人前来投贴拜访。

越州刺史宁纯。

李沐对此人印象甚好。

便令人请宁纯进来。

“下官拜见殿下。”

“宁刺史不必多礼,请坐。”李沐客气地招呼道,“不知道宁刺史此来何事?”

“下官向殿下辞行。”

李沐一愣,遂反应过来。

朝廷将越州给了自己,这越州刺史之职自然该由自己兼任或者由自己指定。

如此一来,宁纯的处境就变得尴尬了。

这么一想,李沐笑了,“宁刺史想去哪啊?”

“下官没有得到朝廷迁任的旨意,也只能回京城述职,等待任命了。”

“宁刺史任越州刺史六、七年了吧?”

“回殿下话,六年另七个月。”

“那怎么舍得离开越州呢?”

宁纯心中嘀咕,可又说不出来,只能沉默。

李沐道:“孤以为宁刺史是一廉臣,亦是一能臣。如果你愿意,孤乐意由你继续就任越州刺史一职。”

宁纯闻言大喜,“殿下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

宁纯随即拜倒在地,“臣谢殿下提携之恩。”

其实这已经违制,甚至可以由此弹劾李沐图谋不规。

虽然此时李沐的行军总管之职没有卸去,确实有任免涉及区域县令之权。

可州府刺史的任免权却依旧是朝廷的。

也就是说李沐任命宁纯为越州刺史是无效的。

虽然如今朝廷将越州军政一并归于李沐治下,可李沐却不能随意任命州刺史一职。

需要合规的途径是,李沐须向朝廷提名越州刺史人选,再由朝廷任命。

可如今李沐、宁纯都选择性地遗忘了。

宁纯从拜倒在地称臣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将从此效忠于李沐。

李沐笑道:“回去安心替孤治理越州,任命的谕令即日便会下发。即日起,越州的政令须参照杭州,治学、兴商、劝农等都须与杭州一致。”

“是。臣必不负殿下所托。”

“孤为你选了一人,为越州府长史,辅佐你。”

“敢问殿下是何人?”

“现任余杭县令张士衡。”

“原来是张公啊。”

“怎么?你认识?”

“张公武德朝时为崇贤馆学士,臣便闻名于耳,余杭县与越州府相距不过百里,张公任余杭县令,与臣平日里就素有往来。”

“那就好,如此一来,越州府便能上下一心了。”

“是。”

……。

相对于秦心、陈维的紧张、急躁。

沈纶此时却过得不错,至少没有受到严刑拷打。

他虽然关在天牢里,可吃住都不错,每日还有一顿小酒喝。

对于一个行刺皇帝的钦犯,能给他如此特权的,除了皇帝本人,举国上下,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人来。

可为什么李世民会如此优待这个欲置自己于死地的凶手呢?

原因就在于沈纶所佩带的玉佩。

长孙无忌知道李世民身边曾经有个女人沈氏。

更知道沈氏怀孕,并派族侄长孙荣刺杀沈氏,以绝沈氏所出日后夺嫡的后患。

甚至也猜到李沐可能是李世民之子。

但长孙无忌却不知道玉佩所隐含的意义。

房玄龄、长孙无忌、李道宗三人会审沈纶之前。

就将沈纶里里外外都搜查过了。

而这玉佩也被搜出,做为呈堂证供。

与审讯记录一同递交给了李世民御览。

对于行刺一案,李世民是给了最大的关注,令房玄龄三人日日禀报审讯进度。

可在见到这玉佩时,李世民下了一个让房玄龄三人都莫名其妙的旨意。

李世民要亲审沈纶,并且是单独审讯。

除了袁仁国之外,所有人都被屏退。

连负责李世民安全的禁卫,都被禁足在殿门之外。

袁仁国终究在担心李世民安危。

在递解沈纶时,令内监将沈纶剥了个干干净净,全身上下检查得仔仔细细。

最后才给沈纶裹了件锦袍。

可如今已是年底,天气寒冷。

可怜沈纶是冻得簌簌发抖,嘴里更是骂骂咧咧不停。

就是最后来到李世民面前,沈纶一样照骂不误。

第四百三十章 玉佩的秘密

可奇怪的是,李世民对此竟充耳不闻。

反而让袁仁国给沈纶加了件衣服。

“你叫什么名字?”李世民温和地问道。

“某说了无数遍了,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沈纶是也。”沈纶大大咧咧地说道,对于李世民,他无一丝敬畏,“李世民,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某要皱一下眉,便不是好汉。”

袁仁国顿时出声呵斥道:“大胆。”

李世民却摇摇手,阻止了袁仁国。

“朕听闻你父亲是当年梁王沈法兴?”

“李世民,少在某面前端皇帝架子。”沈纶嗤然道,“先父正是沈法兴。”

李世民听了也不动怒,确实二十几年前,隋末大乱,李渊是唐王,沈法兴是梁王,谁也不比谁高尚。

“朕想问的是,你这块玉佩从何而来?”李世民对沈纶的无礼不以为意,而是取出了玉佩切入正题。

沈纶看了一眼李世民手中玉佩,心里确实奇怪李世民怎么会对这玉佩感兴趣,这玉佩从小到大佩带在自己身上,难道有何不妥吗?

“这是我沈家的家传玉佩?你若想要,拿去便是。”沈纶无所谓地言道,确实,到了这时候,性命都在他人手中,争执一块玉佩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李世民已经明白,面前此人是自己的小舅子无疑,当然从礼法上而言,这小舅子还称不上,沈氏没有明媒正娶,甚至连个妾都称不上,何来妻舅一说?

可李世民爱屋及乌,如今看到沈纶,心中竟有一丝亲近之意。

李世民捏着玉佩问道:“朕想知道,你妹妹手里是否也有相同的一块?”

沈纶闻言大惊,“你知道我妹妹的下落?她们现在何处?”

李世民显然没有留意沈纶话中的“她们”,而不是“她”。

“你先回答朕,然后朕再告诉你。”

沈纶道:“此玉佩从是某家传,出自名家之手,共有四块。某兄妹三人,每人都有一块,先父随身佩带一块。只是先父投江自尽,玉佩不知下落……。”

李世民听到一半就大惊失色。

“且慢。你刚刚话中言道,是兄妹三人?”

沈纶不解道:“某与两个妹妹,岂不是兄妹三人?”

李世民惊悚起来,他发觉一切都不是自己所想。

如果沈氏不是一人,而是两人,那么自己的推断就不成立。

而李沐很可能真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李建成的儿子。

因为当时自己的判断,除了基于李靖手中的太上皇遗旨之外,便是手中的这块玉佩。

正是这块玉佩的出现,得出李沐是沈氏所出。

从而推算沈氏在自己身边的怀孕日期朝廷验证。

得出李沐是自己儿子的可能性。

可现在看来,李沐的出生日期显然是个谬误。

当时思子心切,轻易放过了李沐出生时辰的误差。

如今看来,这个破绽是最明显不过的了。

李靖、秦琼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李世民的心开始冷下来。

这其中,李百药无疑是罪魁祸首,仅凭他隐瞒沈氏是两姐妹,就是欺君之罪。

李世民厉声道:“即刻捉拿李百药。”

沈纶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暴怒的李世民。

“李世民,你还没说某两个妹妹的下落呢?”对于突然得到妹妹们的下落,沈纶也很激动。

可此时李世民已经怒不可遏,哪有空理会沈纶。

厉喝道:“将他带下去。”

沈纶大怒,骂道:“李世民狗贼,你言而无信。”

殿外禁军闻声而进,将怒骂不止的沈纶拖拽出去。

看着被拖拽出去的沈纶,李世民终究还是念及到沈氏,“好生看管,不得慢待了他。”

这句话,便是沈纶此时过得不错的原因。

沈纶突然不想死了,至少暂时不想死了。

他想在死前,见见失散多年的妹妹们。

这是他苟活至今最主要的目的之一。

他此时的心里,竟万分期待着李世民的传唤审讯。

以此来换得,从李世民口中得到妹妹们的消息。

……。

而此时,李世民却已经暴怒到失控了。

奉旨捉拿李百药的禁军回来禀报,李百药失踪了。

禁军已经封禁长安各城门,却搜寻李百药不得。

据李府中李百药的家眷口供,李百药无音讯已经数天。

正打算报官呢。

一个正四品中书舍人、礼部侍郎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那长安还是长安吗?

李世民更加愤怒。

他的脸色狰狞起来,随即下令将李百药满门抄斩。

诏令天下各州通缉李百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同时令北衙禁军包围卫国公、翼国公府。

这一刻,那个发动玄武门事变的李世民又回来了。

李世民心中有一股难以表述的郁闷。

如果不是认为李沐是自己的儿子,当初在李沐身世暴露时,岂会如此轻易放过?

虽然如今李沐羽翼未丰,可却远在千里之外。

要想捉拿李沐,已是不易。

这让李世民感到一种被愚弄的耻辱。

耻辱,便要用鲜血来洗涮。

李百药失踪,满门以谋逆罪被杀。

甚至连妇孺都未放过。

当朝两在国公府被禁军里三圈、外三圈围成了水桶般。

一时间让朝野风声鹤唳,百官三缄其口。

人人闭门拒客,生怕惹祸上身。

此时,房玄龄、长孙无忌、李道宗聚在一起。

这个名义上的会审公堂已经不复存在了。

可他们很清楚,当前发生的一切都与沈纶有关。

但谁也打听不到究竟发生了何事,会令李世民如此不顾社稷动荡,独断专行。

杀李百药满门,已经是骇人听闻。

如今包围两在国公府,这势必引起李靖、秦琼势力的反噬。

加上如今李靖率二卫,四万大军在外,真要逼得李靖造反,那后果不堪设想。

房玄龄提议三人一同进宫面圣,劝谏李世民撤去包围国公府的禁军,平息事态。

对此,李道宗同意,连长孙无忌也赞同。

于是,三人联袂入宫。

李世民依旧在盛怒之中。

得知房玄龄三人进宫,强忍着心中怒意,接见了三人。

可看着房玄龄三人的眼神,显得那么地阴沉。

第四百三十一章 李世民的怒火

房玄龄三人十几年没见李世民这般神情了。

说实话,连喘大气都不敢。

房玄龄心中暗叹,都说人越老胆越小,古人诚不欺吾矣。

房玄龄其实有些猜到李世民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之前李世民在李沐身世暴露之后,却出乎意料地善待李沐,房玄龄就猜测到李沐是李世民的儿子。

如今沈纶行刺,李世民见玉佩而反常地亲自提审沈纶。

这很显然与当年沈氏有关。

而李百药的失踪和被灭满门,这显然不是寻常之事。

要将李世民惹怒到这种程度,只能证明李世民心中有些事被颠覆了。

才能暴发出如此强烈的怒火。

李世民盯了三人很久,来来回回扫了好多眼。

终于开口问道:“诸位见朕有何事?”

长孙无忌、李道宗都缄口不答。

能陪着前来已经算不错了,长孙无忌确实不希望看到朝野动荡。

李道宗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一个人不管好坏,真要到了一定的位置,就会或多或少地有种“大局”观。

当然,这种“大局”观在每个人的眼中都不尽相同。

有的是为了天下安定,有的是为了集团的利益,有的是为了皇室的稳定……等等。

房玄龄轻叹道:“陛下容禀,如今朝野动荡,百姓心中恐惧,臣等前来,一是想请陛下收回成命,撤除包围卫国公、翼国公府之禁军。二是想请问陛下究竟因何事而震怒。”

李世民确实想找人倾吐。

而房玄龄、长孙无忌、李道宗也确实有资格让他吐露心声。

一个是肱股之臣,一个是自己的妻舅,另一个是向来与自己亲近的堂兄弟。

李世民长叹了一口气,开始将此事原原本本地述说了出来。

可此事,无论是房玄龄还是长孙无忌,其实都知道或者猜到其中一部分。

可整件事听李世民连贯地述说,还是让二人目瞪口呆。

这太荒诞了。

而李道宗却是唯一自始至终不知情者,他甚至宁愿自己不在三人之列。

这种陈年往事,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反而因为知晓了内情,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三人的脸色随着李世民的述说忽明忽暗。

许久,待李世民说完之后。

长孙无忌突然道:“既然李沐不是陛下骨肉,便该削去其王爵,罢去一应官职,召回长安问罪。”

房玄龄闻言大怒,指着长孙无忌道:“辅机此言大谬,休得再怂恿陛下。江南东道、岭南道初附朝廷才十余年。如今李沐因赈灾而誉满江南,如果将其逼反,到时江南道、岭南道串连,长江以南糜烂成一片,如此社稷动荡便在一夕之间。”

长孙无忌从未见房玄龄如此公开地指责自己,涨红了脸竟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李世民幽幽问道:“那依玄龄之见,臣难道要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不成?”

房玄龄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息怒,李沐尚小,想必是不清楚其中内幕。如今又刚刚立下灭国之功,江南民心归附,手中神机卫士气正盛。故臣以为,陛下若无罪伐之,恐怕有悖天下民意啊。”

李道宗接口道:“启奏陛下,臣以为中书令所言极是。陛下若想加罪于李沐,只能徐徐图之,不可急在一时。”

长孙无忌突然道:“臣以为玄龄之言有理。陛下可先剪除李沐在京中势力,然后徐徐图之。”

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闪,问道:“如何剪除?”

长孙无忌道:“凡与李沐来往过密者,皆罢官流放,如此一来,李沐只能困于江南一隅之地,不足为患。”

房玄龄急道:“陛下万万不可,李沐离开长安前,是陛下钦封的嗣王,若按辅机之言施为,势必会连坐一片,如今长安民心不稳,再要扩大诛连,恐怕真要大乱了。”

李道宗也道:“陛下三思。”

李世民看了长孙无忌一眼,向房玄龄问道:“依玄龄之见,该如何应对此事?”

房玄龄道:“李沐从来没有冒认过皇子,他本来便是李建成之子,所以臣以为,一切照常便是。李百药欺君已是事实,追缉捉拿。至于两位国公,必是不知情或者以偏概全,臣以为李靖、秦琼忠诚于陛下,绝非有意欺瞒。”

李世民吐露了心中郁闷,怒意反而渐渐平息,只留下混身的疲惫和心中不可为人道的委屈。

他头脑开始清晰起来,长孙无忌显然是有借此清洗目的,房玄龄所说才是老成谋国之言。

李靖、秦琼追随自己多年,纵有小错,但忠诚是李世民深信不疑的。

况且李靖现在带兵在外,真要逼反了,与李沐联合在一起。

那真的是一场灾难。

而京城里,与李靖、秦琼关系密切的军官也甚多。

想到此,李世民下令道:“传朕旨意,撤去包围国公府的禁军。”

袁仁国应道:“老奴遵旨。”

房玄龄这才吁出一口气,躬身道:“陛下圣明。”

李世民长叹道:“朕后悔不该册封他为嗣王,如今尾大不掉。朕被奸倿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还要下旨犒赏,这让朕心中憋屈啊。”

房玄龄道:“天下是陛下之天下,只要李沐不反,便是陛下之臣,陛下犒赏是因他有功于大唐,而不是因为他是李建成之子。臣以为私不废公,反而彰显陛下之公正。”

李世民点点头道:“罢了,也只能如此了。”

“传朕旨意,令李靖、李勣班师回朝。”

房玄龄一愣,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如今百济已定,高句丽不可能以一国之力与大唐开战,李勣大军便无须驻扎辽城了。而百济已经被李孝恭接管,与倭国战事也已平息,李靖再出兵就没有任何意义。况且大军在外,朕心中不安啊。”

房玄龄知道李世民心中肯定不是这么想的,可李世民的说词并没有毛病,大军无故囤积在外,确实不妥。

今天劝谏的目的基本已经达到,只要禁军一撤,朝野间的动荡也会慢慢平息。

于是,房玄龄便不再劝说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王季良不是倿臣

长孙无忌并没有随房玄龄、李道宗一起告退。

他被李世民单独留了下来。

“辅机,那事办得如何了?”

“臣已经派人去凉州调查过了。”

“情况如何?”

“调查结果是,当时战场混乱,确实没有人知道详情。”

李世民眉头一皱,冷哼道:“这么说来,此计行不通了?”

长孙无忌连忙道:“不,不。虽然没有人知道详情,但有一点得到证实,那就是李英节所中的箭矢是从后背贯穿前胸的。能证实这一点的人证不少于三人。”

“可没有直接证据,如何能令李沂信服?”

“臣以为足够了。”

“此话何意?”

“有直接证据固然好,可有此点也足以成事。”长孙无忌成竹在胸地说道,“人心最可怕的在于猜疑,只要李沂对父亲之死起了疑心,那么就事就会如同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之后每当想起此事,他的心就会被刺痛一次。如此一来,他对李沐的防范就会加深一分,而李沐自然能感觉到这种生分,由此产生隔阂。久而久之,二人间隙就会越来越大,直至反目为仇。”

李世民点点头道:“辅机言之有理。不过朕有一点不明白,如果李沂直接向李沐求证,岂不真相大白?朕以为按当时的情形,李沐并未知道自己的身世,自然不会下令刺杀李英节。”

长孙无忌笑道:“臣也相信当时李沐不会下令刺杀李英节。对于李沂来说,父仇大于天,是不是李沐下令已经不重要了,李英节确实因他而死。而苦于没有证据,李沂自然不能公开地向李沐求证,只会将此事埋在心底。”

“而李沐根本不知道李沂为何事疏远自己,此时若陛下给予李沂以高官厚禄,便会给李沐造成一种错觉,那便是李沂贪图高官厚禄已经效忠于陛下。如此一来,二人之间的裂缝就会越来越大。”

李世民闻言悚然动容。

房玄龄谋事在于格局,长孙无忌谋事在于人心。

一个擅长的是战略统筹,一个擅长的是战术刻画。

无疑在细节上,长孙无忌略胜一筹。

“就按你说的办,朕绝不吝惜官职、爵位。”

“是。臣必定全力以赴。不过此事不能急,授于李沂的官爵也不能太过明显,否则反而会弄巧成拙。”

“朕准了,此事由你具体操办。”李世民微微一笑,“辅机啊,只要此事办成,朕会让你重掌吏部。”

长孙无忌闻言心中大喜。

其实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都已经退居二线。

之所以还在朝堂上活跃,是因为他们有着随时进见皇帝的特权。

而皇帝也容易采纳他们的建议。

否则,大唐数十个国公,哪会轮到他们操纵国政?

而此时李世民的许诺,让长孙无忌更加心花怒放。

吏部,这可是批发官帽的地方。

虽然州府刺史的任命权在李世民的手里。

但各县县令的任命,却掌握在京官手里——按律,每个五品以上京官,可以举荐一个县令。

也就是说,掌控了吏部,等于掌控了京官,也等于掌控了天下大部分县的县令。

如果再加上长孙无忌这么年培植的势力。

这将是何等的权势?

“臣谢陛下隆恩。”

“陛下,那……沈纶如何处置?”长孙无忌希望沈纶死去。

虽然长孙荣已经死了,当年刺杀怀孕沈氏之事不至于泄露。

可这毕竟是长孙无忌心中的一根刺。

只有让所有有关人等都死了,才能让长孙无忌真正安心。

李世民深思片刻,叹道:“就让他在天牢里安渡余生吧。”

“可行刺皇帝可是诛九族大罪……。”长孙无忌还想再劝。

李世民挥挥手道:“诛九族?沈纶恐怕没有什么亲人了。罢了,朕主意已定,你退下吧。”

长孙无忌无奈应道:“臣告退。”

……。

三天后。

王季良风尘仆仆地来到李沐面前。

虽然是酒楼春风得意,可王季良志不在此。

为人臣者,不怕官小,怕得是被君主遗忘。

所以,王季良得知李沐千里之外,召他南下,心里乐开了花。

这说明李沐没有忘记他。

王季良明白,这次召见,肯定是有大事,而只要办成了此事,他将正式进入李沐的心腹之列。

可王季良没有想到,李沐交待的事会这么大。

劫天牢?

在京城劫天牢?

王季良听完都快晕过去了。

可怎么用劲也晕不过去,王季良太渴望自己能晕过去了。

李沐看着王季良夸张的表演,心中感到好笑。

甚至有些喜欢上王季良的表演了。

李沐甚至有些理解,为什么上位者明知道身边有倿臣,偏偏宠信有加了。

这是因为倿臣能让人心情舒坦。

笑比哭好,不是吗?

当然,李沐知道王季良不是倿臣。

他夸张的表演不是害怕,而是想吸引自己的目光,在自己心中留下印象。

“行了,别再晃了,再晃屋就塌了。”李沐笑骂道。

王季良有些尴尬的停止了摇摆。

“孤没有让你去劫狱,只是需要你做两件事。”

“殿下吩咐便是。”

“一是要你绘制出天牢地图,二是让你尽可能地联络天牢中的狱卒和牢头,为我所用。”

王季良道:“绘制地图不难,属下对天牢内部还是熟悉的。可联络狱卒和牢头……殿下知道,京城中防范甚严,狱卒和牢头的家眷皆在京城,一旦事情败露,便会牵连满门,所以,属下怕无人敢应此事,就算有人敢应,属下还怕他们告发呢。”

王季良说的在理,就算狱卒和牢头贪财,可真要牵连到家人,也没那胆子了。

李沐道:“这一点孤考虑过了,凡是肯为我所用者,行动之前,我会让人将他们的家眷全部接来杭州。如此一可免去他们后顾之忧,二来嘛他们也不敢再生告发之心。”

王季良闻听道:“如此,此事属下能办,狱中都是属下弟兄,只要许之钱财,必能为殿下所用。”

李沐点点头道:“钱财不用担心,你大胆许诺便是,孤无不照准。”

“是。”

第四百三十三章 劫狱(一)

次日,李沐传见秦心、陈维。

“陈维,你说沈纶在江南还有数百部众?”

“正是。”

“可是死士?”

部众与死士是完全不同的。

部众是遵从主命,死士却是盲从。

陈维略一思忖,答道:“至少有三百人堪称死士。只要能救出主公,就算让草民赴死,草民也绝无怨言。”

秦心道:“若殿下能救出义父,妾也愿死。”

李沐点点头道:“好。劫狱之事孤已经按排下去了,你们收拢死士,随王季良进京。你们必须保证,一切行动须听从王季良安排。否则,救不出沈纶,便是你等自找的。”

陈维、秦心躬身道:“遵命。谢殿下。”

……。

这一天,长孙冲亲自带人造访李家庄。

这是从李沐与长孙无忌翻脸之后。

长孙冲第一次主动上门。

李沂与李沐一样,对长孙冲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所以接见了长孙冲。

长孙冲此行没有任何目的,只是替长孙无忌传书。

明日在家中设酒席,请李沂赴宴。

却被李沂一口拒绝。

“请冲兄转告司徒,末将奉旨扩充神机卫,如今正是训练的紧要时刻,军务繁忙。司徒的心意末将领了,等忙完了这阵,末将一定回请司徒。”

李沂的话中明显的拒绝之意,并未令长孙冲不快。

礼节性地寒喧之后,长孙冲告辞回府。

“父亲的邀宴被李沂一口拒绝,孩儿以为挑拨二人的可能性不大。”

长孙无忌微笑道:“无妨。此事不急,慢慢走着瞧就是。”

第二天,长孙无忌以神机卫战力卓绝,应当卫戍京城的理由,向李世民举荐神机右卫进驻长安城。

李世民采纳了长孙无忌的建议,下旨令神机右卫三千人,以轮戍的方式,接手含光门的卫戍,暂时驻扎于大社。

这件事令朝野浮想联翩。

首先是与李沐不共戴天的长孙无忌,竟然举荐神机右卫进城卫戍。

而皇帝竟采纳了长孙无忌的举荐。

要知道,神机卫虽然隶属禁军,可从建立以来,一直驻扎在李家庄,李家庄却在长安城外。

这城内和城外虽然相隔不远,可意义非凡。

一道城墙可以隔断许多事。

所以,朝野都在认为,李沂由此将一飞冲天,红到发紫。

官员们猜测,李沂将成为第二个李沐,甚至胜于李沐。

一时间,涌向李家庄的送礼队伍堵塞了道路,人潮甚至远胜于李沐在时。

十二月二十三日。

已经过小年了。

大唐因直道修建和钱庄的开设。

岁入增加了三成。

可与往年不同的是,赋税的增加并未引起民间的骚动。

反而百姓口袋中,可支配的钱财更多了。

由此带来东西两市的商贸更加繁荣。

百姓们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

谁都明白,这个年应该能过得比往年更舒畅。

李沂按例向宫中送去了水泥的分红,今年已经累计向宫内送去了一百六十万贯。

李世民的内帑由此非常饱满。

如今也只有在收到红利时,李世民会对李沐产生一丝瞬间而逝的好感。

这好感远远掩盖不住对李沐的厌恶。

在平日里,李世民甚至不愿意提起李沐。

可其实在李世民的内心深处,有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复杂情感。

甚至有时,李世民祈求上天,如果能将李沐变成自己的儿子,那自己愿意将他立为太子。

可为何上天偏偏让李沐成为建成的儿子?

哪怕李沐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李世民都不会如此纠葛。

也正因为心中有这种怨念,李世民更希望李沐……死。

当夜幕开始降临。

长安城中的华灯初上,已经有顽皮的孩子在街道中燃放爆竹和烟花了。

此时,一只队伍出现在通往天牢的路上。

这只队伍人数不多,也就三、四十人,骑着马,穿着禁军的服装。

队伍来到天牢门前。

典狱令成然和众多不值日的牢头正在交接事务,准备回家了。

见到有大队人到来,典狱令和牢头们抬头看去。

这一看,众人都露出笑意来。

他们谁不认识王季良?

自从王季良傍上了嗣王之后,成了平康坊酒楼的掌柜。

同时又在交通监里挂了监事之职。

说起来升官发财两不耽误,这让天牢里这些旧日同僚羡慕不已。

说来也怪,自从王季良之事后,成然和众牢头对钦犯的态度好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在心底里,也渴望着能象王季良一般,遇上一个能时来运转的机会吧。

成然是天牢的典狱,从六品官。

可现在依旧赔着笑脸迎上前去,“哟,这不是王老弟吗?多日不见,怎么有空来哥哥这里闲逛了。”

扫了一眼王季良身后的禁军士兵,成然又问道:“这些是……莫不是嗣王殿下派你公干?”

王季良跃下马来,向成然躬身一礼道:“见过典狱。”

成然呵呵笑道:“王老弟这不是折煞哥哥吗?哥哥还想着请老弟在嗣王面前美言上几句,也能让哥哥沾沾光不是?”

王季良陪笑道:“那是一定的。不过这次某奉命公干,还望典狱遵照一二。”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知王老弟有何公干啊?”

王季良眼睛看着成然身后,嘴里道:“某奉殿下之命,提审行刺陛下钦犯沈纶,还望典狱行个方便。”

成然听了一怔,问道:“殿下已经就藩,如何能插手京中刑狱?再说了沈纶乃钦犯,没有陛下旨意,如何能擅自提审?”

王季良嘿嘿一笑,道:“所以某这不是求典狱行个方便吗?”

成然这下回味过来,厉声道:“来人,王季良要劫狱……。”

可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因为有一截刀尖从他的胸口冒了出来。

这是成然身后的一个牢头所为。

谁也没有想到骤生剧变。

成然喉咙骨噜噜地响了几声,缓缓地倒了下去。

而此时,在众牢头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时。

其中几个牢头配合着王季良一众,将在场不是自己人的牢头全部解决。

在几个牢头的配合下,王季良率数十禁军随即冲进狱中。

第四百三十四章 劫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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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卒们有的已经被王季良买通,那些没有买通的,一个照面之间,被禁军的骑弩射倒在地。

踏着一路的狱卒尸体,在牢头的带领下,王季良来到了沈纶的牢房。

此时沈纶正逍遥地饮酒吃肉。

看到王季良拎着滴血的刀进来,沈纶只是斜了一眼,“李世民言而无信,打算杀某了?”

王季良没有搭理,反问道:“你便是沈纶?”

沈纶一愣,“正是。汝是何人?”

“某是来救你的,快快随某离开。”

“某如何信你?”

“秦心、陈维二人便在城外等候,休要再啰嗦,快走吧。”

沈纶一听秦心、陈维,便信了王季良,便随王季良去了。

一路退出天牢,王季良等人一路将天牢的所有牢门的锁砸开。

狱中的囚犯从莫名其妙中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被打开的牢门。

慢慢地,有一个囚犯打开牢门,冲了出去。

于是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以至于整个牢中的囚犯涌在牢门。

能进天牢的,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犯的事十有八九都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寻常偷鸡摸狗的小打小闹,也没有资格进天牢不是?

如今囚犯见有了生路,就算要死,也得拼上一拼不是?

哪还肯坐而等死,都一窝蜂地涌出门去。

王季良率众人出了天牢,便分成两路。

按事先的计划,出狱之后,买通的牢头和狱卒往东城门春明门而去,城门外已经安排了人接应。

而王季良则带着沈纶从金光门出城,常绿云率狼牙卫已经在出金光门的必经之路——布政坊嗣王府内等候。

只要王季良到达布政坊时,常绿云就会率狼牙卫接手沈纶出城。

至此时,劫狱进行地非常顺利。

不损一兵一卒就将沈纶救出,这让王季良信心大增。

李沐设计营救计划时,将一切都计算进去了。

包括王季良带领的禁军人数,也都是按照安上门、朱雀门、含光门调防巡逻的禁军人数设定的。

并且时间也定在夜幕降临,看不清人面之时。

骤然释放天牢囚犯,是想利用囚犯四处奔逃引起混乱。

当然,囚犯逃狱被发觉肯定是在王季良到达布政坊之后,因为王季良一众全是骑兵。

就算南衙禁军出动,反应过来时,王季良等人也已经顺利出城了。

按照计划,王季良只要将人带出城门,那就等于成功了大半。

可李沐怎么可能算到李沂会率神机卫卫戍含光门呢?

没有通知李沂是因为李沐不想将李沂牵连进来。

另外神机右卫驻扎在李家庄,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这种阴暗之事,自然由狼牙卫实施更会稳妥。

当李沂在看到王季良一行时,立马就起了疑心。

因为虽然看不清人脸,可神机卫的军服是与禁军截然不同的。

而含光门的卫戍已经由神机卫接管。

怎么可能有禁军换防巡逻呢?

李沂随即带了十几人上前询问。

王季良这下难办了,他自然是认识李沂的。

如果换了其它人,王季良就下令直接杀过去了。

布政坊就在前面不远,只要杀了面前十几人,冲到布政坊前,一切就好办了。

在仓促之下,以有备对无备,四十人对十几人,冲过去的概率很大。

可偏偏面前的是李沂。

王季良略一权衡,终究是做出了决定——强行突围。

可强行突围与直接厮杀不同。

强行突围是不以杀死面前敌人为目的,仅是想凭借速度逃离。

王季良的用意是没错,可错在他想两全。

既想不伤害到李沂,又想迅速突围。

可这对于李沂和神机卫将士来说,如果王季良不动还好,李沂的原意只是例行询问,还不至于直接厮杀。

可王季良下令骤然发动,等于给了李沂一个讯号。

双方立时发生了火拼。

不过好在王季良带来的是久经训练的狼牙卫。

并且人数是李沂的三倍。

王季良还能够带着沈纶向布政坊方向突围。

而骤然响起的厮杀声惊动了含光门值守的神机卫将士。

同时也惊动了在布政坊等候的常绿云。

神机卫接手含光门卫戍的情报刚刚传到常绿云手里。

常绿云根本来不及调整部署,甚至来不及通知王季良。

反应情况有变,常绿云只能亲率已经乔装成禁军的狼牙卫冲至横街,接应王季良。

如此虽然接应到了王季良,但狼牙卫与赶来的神机卫撞在了一起,战斗一下就成了胶着状态。

常绿云比王季良更苦恼,她明知道对面是神机卫,是自己人,可苦于无法解释。

而神机卫根本不知道对面之人是李沐所派,更是下手极狠。

好在常绿云此时听到了李沂的下令声。

她迅速冲向李沂声音传来的方向。

李沂此时感到莫名其妙,在皇城门外,突然遭到禁军的袭击。

而此时,从布政坊涌出的禁军加入了战斗,让李沂心中一惊。

大哥的王府就在布政坊,虽然布政坊住的不是李沐一家。

可是能潜伏数百人的却不多。

李沂有些慌乱起来。

眼前这批人虽然穿着禁军的军服,可绝不是禁军的打法。

这让李沂猜测到李沐暗中训练的……狼牙卫。

想到此处,李沂惊悚起来,他立马下令就地戒备、停止攻击。

也正因为李沂的及时下达停止攻击的命令。

常绿云才有了接近李沂的机会,她的武功虽然高,对付单打独斗,甚至数人之间的搏杀,不在话下。

但对抗训练有素,结阵对敌的神机卫,这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常绿云趁着神机卫将士停止攻击,迅速靠近李沂。

李沂的亲兵一涌而上。

“李沂。”常绿云呼喊道。

李沂一听是常绿云声音,连忙制止亲兵上前。

“绿云姐,你怎会在此?”

常绿云已经是懊恼不已,这么顺利的事,竟然坏在自己人手里。

可眼下不是责备的时候。

“李沂,眼前之事是主公下的令,你赶紧想法掩护我等出城。”

李沂心中疑惑,但并不多想,下意识里,服从李沐已经成了习惯。

第四百三十五章 劫狱(三)

“绿云姐别急,如今天色已暗,你们带上伤亡者裹进神机卫队列中,我护送你们出金光门。”

于是,两支刚刚还在搏杀的队伍,迅速合拢,向西城门而去。

行进的路上,李沂问道:“绿云姐,大哥究竟在做什么?”

常绿云明白再瞒李沂已经没有意义,“我等意在营救沈纶。”

“沈纶?”李沂自然对这个名字不会陌生。

敢在京城行刺皇帝的人,名头瞬间就盖过了所有人。

李沂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并不代表他脑子笨。

从姓氏上就大约猜到了李沐的用意。

“绿云姐,一会儿你率部先行出城,之后我再率神机卫以追击的名义,护送你们一程。”

常绿云点点头道:“好。依主公的安排,城外三十里,有死士埋伏。”

李沂一怔道:“大哥是何用意?”

“此次劫狱,我等如果全身而退,恐怕京城狼牙卫便会暴露。主公的意思,以三百死士换取狼牙卫的安全。”

“你是说杀光这死士?”李沂非常意外。

“对。出城之后,参与此次行动的狼牙卫将会进入李家庄,然后从后山绕行回京。本来这批死士是为了殿后,应该与禁军拼杀一番的,如今遇到你,那不必死那么多,按我等一行的人数动手吧。”

李沂点头道:“我明白了。到时全歼这部分死士,可以向朝廷交待了。”

常绿云叹道:“只是放跑了沈纶,恐怕皇帝会怪罪于你。”

李沂笑笑道:“无妨。我本就没有卫戍含光门的意思,这事还是长孙无忌举荐的。以歼灭叛贼之功,再怎么样,皇帝也不能治罪于我。此时想必南衙禁军还没反应过来呢。”

常绿云闻言也笑道:“按主公计划,天牢的数百囚徒正在城中四下逃窜,禁军恐怕正忙着追捕吧。”

一柱香的功夫,再往前面就是金光门了。

常绿云与李沂告别,率数十骑举着点燃的火把,大模大样地冲向金光门。

一边接近一边喊道:“天牢有人越狱,我等奉命追捕,速速退开!”

此时天色已暗,可骑兵举着火把,守门士兵倒是能看清楚骑兵的禁军军服。

所以没有阻拦,闻言退向两侧。

当常绿云率部冲过城门,后面的李沂便率军冲向城门。

李沂大喊道:“某乃神机右卫将军李沂,方才出城的是叛贼。”

守门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沂率神机卫呼啸着出城而去。

……。

长安城内此时已经乱成一团。

但很快,南衙禁军紧急调动,紧闭城门,逃窜的囚犯一个个被追回,可唯独少了沈纶。

城中的秩序渐渐稳定下来。

此事惊动了李世民,居然有人敢在自己的眼皮之底下劫狱。

而且劫狱的对象竟是沈纶,李世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沐。

当李世民得知李沂率神机卫追出金光门时,便意识不妥。

他狠狠地瞪了长孙无忌一眼,立即下令由李道宗率三千北衙羽林军出城追捕。

不过李世民的用词有些讲究——协助神机右卫捉拿在逃钦犯。

协助,顾名思意,以李沂的意思为准。

捉拿在逃钦犯,意思就是只要能将沈纶追回,甚至可以不追究劫狱之人。

而这意思普通官员不会明白,所以,派李道宗前往。

李世民此刻已经猜到极有可能是李沐派人劫狱,因为整个长安,在乎沈纶死活的恐怕只有李沐和自己了。

而李沂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阻止李沐的意图。

所以,李世民很清楚,沈纶基本上是不可能追回了。

但李世民还是抱有一丝希望,那就是李沂或许不知道此事,因为今天刚刚调动神机右卫卫戍含光门,李沐身在杭州,很有可能没有考虑到这个变化。

如果李沂不知情的话,那追击可能是真。

但追上之后,显然就会知道。

李世民让李道宗前去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如果李道宗能及时赶到。

那么李沂迫于形势,不敢公然反叛。

沈纶就有可能被追回。

……。

此时,李沂确实已经到了常绿云所说的地点。

那里有近百名死士已经静静地站在那了。

李沂知道,今日如果不是自己来,他们的人数就不是百人,而是三百人。

也不应该站在那,而是埋伏着,等待撞死一击。

李沂抬手下令停止前进。

李沂是个率直血性之人,他崇尚铁血,可他同样尊重义士。

神机卫将士与李沂一同静静地注视对面那百个站立不动的人。

他们默默地将刀横在脖颈处,决绝地一转,如同一截截歪倒的木桩,轰然倒地。

李沂心中轻轻地叹息。

其实李沂明白李沐的用意,如果要保全狼牙卫,那么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一个都不能留下,包括之前与神机卫发生火拼,产生的伤亡者,因为朝廷会从伤者和尸体上找出这些人的身份。

而在路过朱雀门、安上门时,这行人的大概数字都在二门值守禁军的眼里。

就算二门禁军记不清楚,金光门守军也能说出个大概来。

只要将三门士兵的大概数字一比对,就能得出相对准确的人数。

而如果不将这些人数提高,那么李世民就会怀疑,劫狱者从金光门逃跑的用意。

因为如果没有接应者,李家庄又在城西,就很难解释为何从西城门出逃。

所以,必须有这批不在京城的死士做替死鬼,才能真正将狼牙卫参与行动者摘出去。

此时,有士兵来报,江夏郡王李道宗率三千骑到了。

李沂扭转马头,前去迎接。

“末将李沂参见郡王。”

“李将军不必多礼,孤奉旨前来协助将军追捕逆贼,不知情况如何了?”

“禀报郡王,逆贼在此被末将追上,共有百人,被神机卫全歼。”

李道宗暗暗心惊,其实他也已经猜到。

只是这种事只能心里猜,不能诉诸于口。

李道宗是久经沙场之人,他举着火把,在那片尸体前扫了一眼,便猜到这批人并非死于神机卫之手,而是自杀。

因为他们的致命伤都在同一处——脖子。

第四百三十六章 挑拨(一)

李道宗不想揭穿,能让百人自杀,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李道宗是个聪明人,这也是李世民派他来的原因。

在李道宗看来,只要不是神机卫叛乱,那么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久久地望了一眼远处李家庄的方向,李道宗笑道:“如此孤就要恭喜李将军了,全歼逆贼,这可是一大功,如此就请将军随本王向陛下复旨吧。”

李沂这才松了口气,道:“末将遵命。”

二人拨转马头正要离开时,李道宗突然道:“孤以为将这些尸体砍下头颅向朝廷报功,尸体嘛还是掩埋了合适。否则如果有心人验起尸来,恐怕反而徒生是非。李将军以为呢?”

李沂毕竟年幼,闻言脸一红,遂下令道:“取首级,掩埋尸体。”

李道宗轻轻一叹,暗道此子与李沐相比,到底是嫰了点。

……。

李世民已经被长孙无忌说服。

这个节骨点上,点破李沂私放劫狱贼人,不但让之前拢络李沂的心血白费,更会令李沂挺而走险。

所以,当李道宗、李沂进宫复旨时。

李世民不但没有丝毫责备之意,反而对李沂和神机卫交口称赞。

更以神机卫反应迅速,杀死劫狱贼人百余人,对李沂和神机卫将士加以封赏。

李沂被授以正四品彭城开国县伯爵位。

神机卫将士皆得以丰厚的锦缎、钱财奖赏。

拢络之意已经非常明显。

李沂谢恩出宫之后,便有长孙无忌长随再次投贴邀宴。

而此次,李沂便无法拒绝了。

倒不是李沂对长孙无忌的敌意有了松动。

而是舍不下颜面。

虽说不是李沂自己恳求长孙无忌举荐自己。

可长孙无忌举荐自己卫戍含光门已成事实,而自己因此立即晋升为开国县伯。

这无论如何都否认不了。

所以,如果李沂再拒绝,就会落下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口实。

李沂答应了赴宴。

当天晚上,长孙府中热闹非常。

李沂带着尉迟环、程处弼等八人赴宴。

这与长孙无忌的邀宴有了出入。

李沂只是以此来向长孙无忌表达出自己抗拒的意思。

长孙无忌不以为意,下令另备了两桌酒席。

酒席上,长孙无忌除了偶尔劝酒,并没有谈及任何有关李沐的事,甚至连朝政都没有涉及。

只有长孙冲等人不停地劝酒和恭维。

这让李沂等人心中的戒备之意消减了不少。

气氛越来越融洽。

酒过三巡之后,长孙无忌借口离席。

这就给了年轻人更大的高乐空间。

而长孙冲在神机卫这些官二代间的名声不错。

与李沂也说得来,由此气氛更热烈了。

酒足饭饱,程处弼已经醉了。

李沂若不是还保留着心中残存的戒备之意,恐怕也要醉了。

这时,有侍女来请,长孙无忌邀李沂书房议事。

所谓吃人嘴软,李沂就无法出言拒绝了。

“见过司徒,不知道司徒传召末将有何事?”

看着面前身体因酒意而显得有些摇晃的李沂,长孙无忌心中泛起一丝得意。

长孙无忌笑容满面地起身,搀扶着李沂的左臂,将李沂引至座位。

然后端起一杯绿茶道:“来来,李将军先喝杯茶解解乏,这还是你们李家庄的茶叶。”

李沂没有抗拒,接过茶来喝了一口,“谢司徒赐茶。”

长孙无忌笑道:“老夫请将军前来,是有一事相告。”

“末将洗耳恭听。”

“之前为确定李沐身世,老夫曾派人前往凉州调查,想必此事李将军应该知道。”

李沂点点头。

“可其中有一事,老夫一直想不明白。”

李沂有些戒备起来,“司徒所指何事?”

长孙无忌微蹩着眉头道:“当时吐谷浑来犯之人只有三千人,凉州都督李大亮率唐军精锐出城迎战,当时令尊是队率,按府兵编制,麾下有三伙,每伙领五什,也就是说应该有兵一百五十人。”

李沂再次点头。

“此战李大亮以伤亡数十人的代价,击溃吐谷浑人,可称之完胜。可老夫不明白,这种压倒性的胜利,令尊怎么会阵亡呢?”

李沂冷声道:“先父被流矢射中,不幸身亡,司徒难道对此有异议?”

长孙无忌连连摇手道:“不,不。李将军误会了。老夫不明白的是,手下禀报,令尊所中流矢,是从后背射入,贯胸而出。在老夫看来,两军对阵,造成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令尊转身后逃,被敌军弓弩射中……。”

李沐闻听大怒,“呯”地一拍桌子,立了起来。

就算长孙无忌是司徒,可辱及先父英名,李沂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了。

长孙无忌再次摇摇手道:“李将军息怒,老夫并无质疑令尊的意思,只是私下与将军分析当时的情况。请将军听我把话说完。”

李沂长吁一口气,缓缓坐下。

“老夫也深知令尊是忠勇之人,在凉州折冲府将士口中,对令尊更是交口称赞。那么这种情况不成立,就只有后一种情况了——有人下黑手。”

李沂是用箭好手,他当时也看过李英节尸体的伤口。

确实对中箭处有过怀疑,可当时年幼,且一直对都督李大亮心存崇拜之情,便没有去多想。

此时被长孙无忌这么一提,心中便有些起疑了。

“司徒的意思是,当时李都督或者折冲府中有人要暗害先父?”

长孙无忌见李沂已经入瓮,微笑道:“据老夫所派之人调查,李都督一向看重令尊,对令尊关照有加,且在令尊阵亡之后,对你家素有关照。”

李沂点点头,他也不相信李大亮会害自己父亲,“那难道是都督府中另有凶手?”

长孙无忌摇摇头道:“令尊素来仗义疏才,与同僚关系融洽,没有查到与任何人有争执之事。”

李沂皱眉道:“既然没有凶手,司徒今日提起此事,是何用意?”

长孙无忌突然一叹道:“其实此事与老夫并无利益关联,只是老夫不忍心将军蒙在鼓里,令尊抱恨九泉……罢了,老夫也不讳言,对将军直说了吧。”

第四百三十七章 挑拨(二)

李沂的心“通通通”地狂跳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长孙无忌。

“其实老夫也只是猜测,没有什么证据。”长孙无忌叹道,“当时李沐的身份没有公开,属于绝密,常玉、梁仲业一直在暗中保护李沐,而令尊是除二人之外,唯一的知情者和当事人。对于常玉二人来说,只有令尊死去,才能让他们放心……。”

“你胡说。”李沂拍案而起,“我大哥一直对父亲敬爱有加,岂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我敬你是司徒,可你再挑拨我兄弟之情,休怪我不讲情面。”

长孙无忌平静地看着李沂,并不在意李沂的无礼,“老夫与将军一样,不信李沐会做出这种弑父之事。可将军应该知道,李沐虽然不会下令指使常玉二人刺杀令尊,但常玉二人有动机自作主张杀害令尊啊。”

“老夫调查得知,当时在凉州还有一对老夫妻失踪,想必是被人灭了口,因为其中老妪是个接生婆……。”

“别说了。”李沂暴怒地喝道,他知道长孙无忌说得在理,常玉二人有着杀害父亲的动机。

对于他们而言,李沐身世如此一个天大的秘密,少一个人知情就少一份暴露的危险。

“司徒有何证据?”

长孙无忌摇摇头道:“没有,老夫只是怀疑。”

可长孙无忌越这么说,李沂越觉得此事有可能。

他的心越来越冷。

如果真如长孙无忌所说,那父亲的死就算不是李沐亲自下令,也与李沐脱不了干系。

这让李沂如何面对李沐,又如何面对庄中母亲?

李沂突然掀翻了面前的书桌,拂袖而去。

书房外的府卫闻声而进,被长孙无忌抬手阻止。

看着李沂远去的背影,长孙无忌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闻讯而来的长孙冲站在身后。

低声问道:“父亲真有把握李沂会因此而背叛李沐吗?”

“会的。冲儿要记住,人心便是如此,经不起任何考验。”

“可毕竟没有证据表明李沐知晓或者参与此事。”

“为父要得就是没有证据,如果有确凿证据,反而令李沂一怒之下,去找李沐质询。这样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就算真是李沐知情,可毕竟不是李沐亲自动手,双方说明白之后,李沂或许还不会因此与李沐决裂。”

“但现在不同了,因为没有证据,李沂就无法公然向李沐质询。只能将此事压在心底,如此一来,杀父之仇和兄弟之情交错,李沂将日日受着煎熬,日子一长,心性便会潜移默化地发生改变。而李沐就算发现李沂这种改变,也无法询问,最多是以为李沂是被皇帝拉拢所产生的改变,如此一来,兄弟之间的猜疑就会越来越深……呵呵。”

长孙冲听得毛骨悚然,是啊,人心如此脆弱,经不起任何波折。

李沐、李沂十余年的兄弟之情,不过为了区区一个怀疑,便会分崩离析。

由此长孙冲想到长孙涣、长孙明月,父女、父子之情,与自己兄弟之义,还不是如此,一夕之间,反目成仇。

长孙冲的心情复杂而忧郁起来,难道世间人心真如何不堪吗?

……。

李世民虽然没有对李沂追责。

可私下里还是进行了调查。

可最后的结果并不令李世民满意。

由于参与此次行动的狼牙卫从城外兜了一圈,从各个城门分散进城。

官府并没有发现异动和失踪人口。

而被李沂枭首的贼人,显然都不是长安人。

沈纶从此下落不明,最后此案只能不了了之。

成了悬案。

李世民明知李沂有疑,但为了拉拢李沂达到分化李沐势力,只能当作不知。

可心底的恼怒是可想而知的。

可世事无常。

劫狱案发生的第三天。

也就是十二月二十六日。

各个衙门中除了主官,其余官员大部分都已经休假过年。

李靖、李勣已经班师回朝。

得知禁军包围李靖、秦琼国公府之事后,李靖、李勣都选择闭门谢客。

不理会任何事,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但此时,长孙无垢突然病情复发。

让长安城本来欢天喜地的过年气氛,瞬间暗淡起来。

李世民和李承乾、李泰、李治兄弟一直陪伴在长孙无垢身边。

李承乾进谏李世民建寺修佛,为母亲祈福。

李泰进谏李世民大赦天下,为母亲积福……皆被长孙无垢否决。

而正如许胤宗所言,此病一旦复发,药石无医。

在许胤宗和御医的尽力抢救下。

长孙无垢仅仅支撑了三天,终究没有熬到下一年。

十二月二十九日寅时一刻,长孙皇后崩了。

终年三十六岁。

长孙无垢走得很安详。

李世民面对长孙皇后的遗体,悲痛欲绝。

袁仁国再三劝谏李世民保重龙体,万望节哀。

而李世民向袁仁国泣道:“朕岂不知道皇后之崩是天命而不得不割情?只是想到失去贤妻良佐,仍然克制不住悲伤啊。”

李世民这些日子憋屈所产生的压抑,在这个节骨眼上终于暴发出来。

发现一直以为是自己儿子的李沐竟真是建成之子的憋屈。

明知李沐是建成之子,却只能眼看着他在江南逍遥,还要下旨封赏的憋屈。

李沂显然勾连劫狱歹徒,却只能当作不知情,还要下旨封赏的憋屈。

明知长孙无忌以公谋私,延误朝廷赈灾,而造就李沐赈灾有功,却还要授长孙无忌钱庄股份,晋升司徒的憋屈……等等,等等。

在长孙无垢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刻。

李世民露出了狰狞。

包括许胤宗在内的十二名御医皆被处死。

皇后宫中的三十六名宫女被赐死。

之后,李世民传诏,全城带孝,举国致哀。

长孙皇后崩的这一天晚上。

沈纶在各州狼牙卫分支的护送下,到达钱塘府。

李沐在军营里见到了这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沈伦”。

“孩儿见过舅舅。”

当李沐大礼拜见时,沈纶惊愕当场。

他一直以为此次获救是秦心、陈维恳求李沐所致。

但现在李沐这一声舅舅,让他双目热泪迸涌而出,能喊他舅舅的只有两个妹妹所生的孩子。

第四百三十八章 生母沈羽

而他已经寻找妹妹十余年了。

沈纶是前梁王沈法兴嫡子,从小嚣张跋扈,为祸乡里。

长大以后,也并无长进,唯对军伍之事有兴趣。

只是治下严苛,所以不为将士所喜。

可以说,沈纶在李沐心中不是一个好人。

但沈纶待亲人极好。

这一点,从十余年不懈地寻求复仇和寻找两个妹妹这两件事上,就可以看出。

沈纶嘶哑着嗓子,问道:“你……你是二妹,还是三妹的孩子?”

李沐摇摇头道:“孩儿不知道,但此玉佩可证明我的身世。”

将玉佩递给沈纶,沈纶颤抖着手接过。

他仔细验看之后,看着李沐道:“这是二妹沈羽的玉佩。”

李沐问道:“舅舅是怎么看出的?”

沈纶指着玉佩正面“和合如意”四字边上的牡丹图案道:“此玉佩总共有四块,先父,我和两个妹妹各持一块。四块玉佩几乎一模一样,一般人分辨不出来。唯一的分别在牡丹的花心处这三根花须,先父的玉佩,花须一般粗细,我的是左须粗,二妹沈羽的中须粗,三妹沈裳的是右须粗。”

李沐接回玉佩,细细看了,果真如沈纶所言。

这更证明了沈纶确实是生母的兄长无疑。

李沐向沈纶磕头道:“舅舅在上,甥儿李沐拜见。”

沈纶急问道:“二妹如今在何处?”

李沐黯然道:“在甥儿出生那天,母亲因难产过世了。”

沈纶闻听,整个人都僵了。

寻找了十余年,竟不知道早已天人永隔。

半晌,沈纶痛呼一声,“妹妹啊……。”

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坐倒在地。

李沐连忙为他抚背,口中劝道:“舅舅节哀……。”

沈纶突然抓住李沐的手道:“你父亲真是李建成?”

李沐点头道:“应该不会有错。”

“那为何李世民也会识得此玉佩?”

李沐叹了口气,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向沈纶说了一遍。

“综合至今为至的线索,我判断,当年李百药携母亲和姨母至长安,不知道李百药出于什么目的,将母亲送于太子,将姨母送于秦王,之后姨母被秦王宠爱怀有身孕,长孙无忌一怕姨母与长孙无垢争宠,更怕姨母日后生下儿子夺嫡,于是派他的族侄长孙荣暗中刺杀,却没想长孙荣惧怕此事被李世民知道,私下放了姨母,至此,姨母便下落不明。”

“玄武门事变时,母亲也已经怀孕,她并未在太子府中,而是被父亲安置于宫外,幸好常玉、梁仲业等十几人带母亲逃离京城,之后,母亲在凉州诞下孩儿,只是不幸过世。”

沈纶涕泪横流,二妹已经确认过世,三妹虽说下落不明,故这些多年音讯全无,十有八九也不在人世了。

两个妹妹当年一别便成永诀。

这如何不让沈纶撕心裂肺啊。

而自己蹉跎十余年,只为了复仇和寻找妹妹。

可如今两个妹妹都与李家有了无法割断的关系,这让沈纶整个心神开始崩塌,变得心灰意冷起来。

舅甥俩抱头痛哭,倾诉了一夜。

天亮时,沈纶对李沐道:“此次得你营救,与李家的恩怨也就到此为止,我之余生只为寻找三妹和她的孩子。如果找到,我带她们回来与你团聚,若寻找不到,为舅便不回来了,你也不必派人寻找我。”

李沐鼻子一酸,他能猜到姨母这么多年没有音讯,十有八九肯定活不到现在,沈纶这一去,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沈纶也红了眼,他拍拍李沐的肩膀道:“恩怨情仇十几年的颠沛流离,到头来竟是一本烂帐。不过你小子还行,二妹在天之灵想必能合眼了,但愿三妹也能有后,这样为舅的日后九泉之下也能见父亲了。”

这时,一众沈纶的部众们涌到了房前。

秦心、陈维进来向沈纶、李沐请安。

沈纶指着陈维,对李沐道:“为舅此去只是寻妹妹,身边用不了这么多人,陈维年纪大了,当年被我逼着做了军师,是时候该让他享享清福了。还望你看在为舅的面子上收留他们。”

陈维、秦心闻言跪倒在地。

陈维道:“主公,老朽追随你十五年有余,自认还能为主公牵马坠镫……。”

沈纶抬手打断道:“陈维,李沐是我亲外甥,我已经交待他善待于你,你安心留下吧。”

“主公……。”陈维老泪纵横,他知道沈纶主意已定,“老朽祝主公早日达成所愿,但愿你我有生之年还能重逢。”

秦心惊讶于沈纶所言,李沐是义父的亲外甥?

“义父要去寻姑姑,请带上孩儿吧,如此孩儿也能在义父身边侍奉。”

沈纶冷冷地说道:“不必了,你也留下吧。”

“义父……。”

沈纶道:“其实你我有仇。”

秦心大惊,“义父莫要骗孩儿。”

“某勿须骗你。你原是杜伏威的女儿,虽然是他妾侍所出,但是杜伏威女儿绝对不假。”

秦心骤然闻听到自己的身世,惊得摇摇欲坠。

李沐也很意外,问道:“舅舅这是怎么回事?”

沈纶道:“为舅伤愈之后回吴郡,得知你外祖父投江自尽,便准备收拢人马复仇。原想找李子通报仇,可他被杜伏威所败,投降后被送进长安,第二年听说因为逃出长安被李渊擒获处死了。我便找杜伏威报仇,不想进长安之后,就听说杜伏威谋反被李渊削去官职爵位,没几日就传出杜伏威曝死的消息。”

“某听闻之后,心想无法找杜伏威报仇,杀几个杜伏威家人也好。当晚潜进杜府,才发现禁军早已将府围了,正在搜捕杜伏威家眷。此时正好遇见了她母亲正抱着她逃命。”

“我随即出手抓住了她母亲,逼问之下,才知道她母亲是杜伏威的妾侍,更可笑的是,她母亲原是李子通的妾,李子通被杜伏威所败之后,家眷皆被杜伏威所获。”

李沐听得晕了头,这都什么关系啊。

秦心的脸色变得苍白,她已经能猜到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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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当局者迷

果然,沈纶道:“我问清楚之后,自然要杀了二人,可在杀了她母亲之后,看着那时才三岁的她,竟无端动了恻隐之心,便将其带出了杜府。”

说到这里,沈纶看了一眼秦心道:“现在明白你我不是一路人了吧?你若想替你生母报仇,尽管来找某。”

说完走出屋外,对着他的那批部众道:“李沐是我的亲外甥,你们若想追随他便留下,不愿意的就各自散去吧。”

说完朝李沐挥了挥手,就这么离去了。

沈纶潇洒地走了,留下一堆人目瞪口呆。

他甚至连句客套话都没有留下。

而李沐竟也没有出言留他。

李沐心里知道,沈纶十余年精心刻画的人生目标,一夜之间变成了笑话。

他要复仇的对象大部分都死了,而最后剩下的是当今的皇帝。

这也罢了,问题是他发现他复仇的对象竟是自己的两个“妹夫”。

而其中二妹还与“仇人”生下了一个儿子——李沐。

这让沈纶心中的目标骤然崩塌。

其实他不傻,知道向一个皇帝复仇的希望渺茫。

可这毕竟是支撑他苟活至今的精神支柱。

而得知二妹沈羽已在十一年前过世。

更令沈纶无所适从。

李沐不想留,也不敢留。

如果剥夺沈纶心中唯一的幻想——寻找三妹沈裳。

李沐怕沈纶会自尽。

其实这种心思,在沈纶行刺李世民失败束手就擒时就已经表现出来。

让他离开,继续致力于寻找沈裳,是唯一让沈纶能活下去的方法。

看着面前二百余沈纶的旧部。

李沐道:“诸位想留想走,悉听尊便。想留的,孤会安排你们差事,想走的孤发给每人十贯路费,想去哪就去哪。”

二百余人中的头领们聚集在一起,商量片刻之后,一齐跪倒在李沐面前。

“我等愿追随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沐遂令人暂时将他们安置在军营中,待日后再做打算。

看着眼前满脸涕泪的陈维,这个已至花甲的可怜老头双目失神。

李沐心中生出一丝怜悯。

陈维中年被强迫着做了沈纶的军师。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

最后竟被沈纶弃之如敝履,如何不让陈维黯然神伤?

心中的精神支柱瞬间崩塌,让这老头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此时的陈维甚至愿意被沈纶杀了,也不愿意被沈纶抛弃。

李沐心中暗叹,对陈维道:“陈维,若不嫌弃,就留下孤身边吧。”

陈维机械地躬身道:“老汉遵命,谢殿下收留。”

李沐走到秦心面前,轻叹道:“你不必太过纠结,孤能猜到,其实舅舅说得未必是实话。”

秦心泪眼婆娑地看着李沐。

“舅舅的性格,如果真杀了你母亲,是绝对不会救你的。”

秦心怔怔地问道:“可义……父为何那么说?”

果然是当局者迷啊,李沐叹道:“如果舅舅不那么说,岂能令你死心?他已经不想再见故人,才如此决绝地离开。”

“那我母亲……?”

“或许是舅舅见到你时,你母亲已经死了。又或者……。”

陈维突然道:“她母亲当时还有一口气。”

李沐一愣。

秦心脸色大变,上前一把拽着陈维的衣袖问道:“军师知道此事?”

陈维叹道:“老朽当时就在主公身边,主公所说基本属实,唯有杀你母亲之事,没有说实话。当时杜府一片混乱,你母亲被主公发现时,背后已经不知被谁捅了一刀,命不久矣。主公确实心性凶残,可老朽在他身边十余年,从未见过他动手杀过妇孺。”

秦心一串泪水淌下,口中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听了沈纶之言,让她纠结于沈纶的杀母之仇和养育之恩。

如今听陈维释疑,她的纠结终于解脱了。

沈纶对她只有救命、养育之恩。

秦心突然跪下道:“虽然之前秦心居心叵测、欺瞒殿下,可那是奉义父之命。如今义父离开,殿下又是义父的亲外甥,秦心恳求殿下收留,从今以后,秦心唯殿下之命是从,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李沐点点头道:“说起来,你我也不是外人,以舅舅处论,你便是孤的义姐。既然你愿意留下,那就还做之前的差事,帮着三位县主打理织造坊吧。”

不想收秦心却道:“之前秦心是为了接近殿下,才与三位县主打理织造坊。可秦心明白自己所擅长的并非象三位县主那般的理财之道。秦心自小学的是琴棋书画、音律歌舞。故请殿下恩准,让秦心在钱塘府开设一座乐坊。”

李沐蹩起眉来,“若按舅舅所说,你是杜伏威之女,虽然并非嫡出,可也是名门之后。之前在长安是奉命行事,可如今再入贱业,恐怕不妥吧……。”

秦心道:“乐坊虽是贱业,但秦心却能自食其力。况且殿下志向并非杭州一隅,若有秦心为殿下在坊间收集消息,想必还能帮上殿下一些小忙。况且,闻香在莳花馆凭借殿下一词而力夺花魁之事,秦心至今还记忆犹新。”

此时陈维道:“老朽以为少主所言甚是,主公还留有一笔不小的钱财在老朽手里,开设一家乐坊绰绰有余。如果能开设起这座乐坊,不但能安置了主公留下的部众,还能为殿下做些小事。”

李沐闻言向秦心问道:“你真不会后悔?”

“秦心无悔。”

“那好吧,此事孤准了。”

“谢殿下。”

……。

次日,朝廷的封赏旨意到达杭州。

李沐的封赏在百济时,李孝恭就已经传达了。

功过相抵,以会稽郡王都督杭州、越州军事。

李沐的举荐也被朝廷批准,留任宁纯为越州刺史,迁任张士衡为越州长史。

而参与百济、倭国石见两战的神机卫将士皆有封赏。

除了被授以武散官之外,还有钱财赏赐,五贯至百贯不等。

凭心而论,李世民和朝廷对赏赐将士这件事上,从来都是大方的。

两天后,皇后驾崩的讣告到达杭州。

随之而来的,还有李世民的口谕。

谕令李沐不得回京。

第四百四十章 许胤宗的儿子许意

照道理,李沐就算不是宗室,仅做为皇后义子,也是必须回京吊丧的。

可李沐明白,沈纶已经将京中与李世民的对话告诉了李沐。

李沐确定李世民已经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世。

所以,听到李世民这样谕令,李沐并不意外。

可李沂被李世民册封为彭城开国伯的消息,让李沐心中犯了嘀咕。

魏征进谏道:“殿下对此事切不可大意,殿下如今远在杭州,对长安事务鞭长莫及。李沂如今掌握李家庄,同时掌握着神机右卫,其势已经不亚于殿下。以臣之见,殿下应及早想好应对之策,以免到时陷入被动。”

李沐回答魏征道:“李沂与我十一年兄弟之情,我了解李沂心性。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分得清。”

魏征叹道:“再稳固的情义,在官爵和利益面前,都是不可靠的。如果殿下身在京城,臣相信李沂绝不会背叛殿下,可殿下不在李沂身边,这……就难说了。”

李沐道:“如果忠诚需要看管,那就无所谓忠诚了。魏公不必多言,我信李沂。”

他话虽然说得坚决,也确实相信李沂不会背叛自己。

可心中的隐忧也是显而易见的。

与李沂的感情再稳固,李沂也只是个孩子,更没有自己这般拥有后世的阅历。

面对李世民,还有老谋深算的长孙无忌等人,就如同被狼群围着的一只羔羊。

这让李沐的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魏征长叹一声道:“既然殿下已有定见,臣便不再赘言。不过皇后名义上毕竟是殿下义母和婶婶,就算陛下有旨意殿下不得入京,殿下也该派人前往吊唁。”

李沐想了想道:“魏公说得极是,那派何人前往为妥?”

魏征道:“如今州府事务已入正规,臣愿意替殿下回京。”

李沐觉得可以,魏征是国公,又是都督府长史,在身份上代表自己再稳妥不过了。

“既然魏公愿意不辞辛劳,那就劳烦魏公了。”李沐点头同意,“一会我写一封信,请魏公带给李沂。”

“是。”魏征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李沐毕竟是听进去他的劝谏了。

可李沐无法猜到,他与李沂之间缺少的不是感情,而是沟通。

写封信,能起到的作用根本无法化解李沂心中的疙瘩。

……。

当天晚上,狼牙卫传来许胤宗被杀的消息。

李沐立马回想起许胤宗在自己离京前的谈话。

果然被他一语料中,李世民的狠只是被伪装了。

李沐后悔将许胤宗接进宫去,虽然延长了长孙无垢半年的性命。

却害了一代名医。

想起许胤宗的恳求,李沐随即传令,让常州狼牙卫分支,找到并护送许胤宗家眷来杭州。

转眼便是春节。

这个年,杭州乃同越州的百姓过得很舒坦。

可谓家家有余粮,户户有余钱。

如果不是因为皇后薨逝,民间会更加热闹。

……。

李沐的身世虽然变得清晰,可个中的详情,李世民下了封口令,依然只有顶层官员知道。

也正因为如此,杭州与朝廷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微妙。

从交纳、转运赋税,还有时常来往的公文中,看不出什么来。

可无论是朝廷官员还是杭州越州官员,都能感觉出一丝异常来。

李沐自然不可能束手待毙。

回到杭州时,就令苏定方征召新兵训练。

而等朝廷封赏旨意到达后,开始了第二轮的征召。

杭州如今有四十余万人口,加上越州二十五万,李沐治下总计有六十五万人口。

虽然征召丁男会影响生产,但李沐还是征召了二万人。

加上原有一万神机卫,二州正规军人数已经达到三万人。

这数字显然已经过了朝廷给予神机左卫编制的上限。

虽然李沐在征召兵员前,以都督府辖下多了一个越州为名,上疏过朝廷。

问题是朝廷的回复迟迟未到。

而李沐竟不等朝廷回复,公然以都督府名义下令,征召兵员。

这明显已经违法,可关键是朝廷却没有一丝动静。

局势一片风平浪静,可就连普通官员都能感受到平静下的暗流涌动。

李沐在抢时间,如今长孙皇后薨逝。

李世民估计在半年之内,应该不会有大动作。

而自己需要在这半年时间内,训练出一支足以震慑朝廷的军队。

虽然李沐不想打内战,可没有防守就无发展的道理,李沐还是懂的。

……。

三天之后,狼牙卫来报,许胤宗的家眷被接到钱塘府。

李沐赶紧召见,却发现来者仅廖廖三人。

一个清瘦男子,一个中年妇人,二人眼中浮现忧虑、恐惧之意,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女童,眼中也是满怀惊惧,缩在妇人身侧,悄悄地打量着李沐。

李沐不解,问道:“怎么只接来三人?”

这不问还好,一问那男子和妇人便痛哭出声。

“回殿下,属下等找到许家时,有不明身份的歹徒正在向许家人行凶,且放火焚烧宅子。”

那中年男子哭泣着跪倒在地,道:“殿下,若不是他们出手相救,学生一家便要死绝了。”

李沐皱眉问道:“是谁指使歹徒行凶?可有活口?”

“没有,歹徒总共五人,属下等杀了三人,其余二人眼见不妙,便自尽了。”狼牙卫士答道,“属下验看过尸体,并无身份标识,不过从身手上看,应该是久经训练之人。”

李沐点点头,这其实不难猜,能在这个节骨点上,派人去灭许胤宗满门的,还能有谁?

不过李沐没打算说穿,因为说穿了,与这三个幸存者无益。

背负着无法报复的仇恨,可能让这家人未来的生活过得更痛苦。

既然答应了许胤宗,李沐至少想让他们好好活下去。

李沐上前搀扶起男子道:“你叫什么?”

“学生许意。”许意拉过妇人和女童道,“这是吾妻陈氏和小女许青云。”

“许老丈之死,其责在我,如果不是我将许老丈请去京城,断不会有如此祸事。”李沐说起许胤宗,语气中不胜唏嘘。

第四百四十一章 天才少女许青云

许意躬身道:“此事怪不得殿下,虽然殿下强掳家父去京城,但殿下并无恶意。家父有信于我,言及他若有不测,便让学生前来投奔殿下,以求得庇护。”

李沐点点头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许老丈,便会信守承诺。听你说话,应该是个读书人,我不知道你是想入仕呢,还是别的?”

许意道:“学生无意入仕,本是在义兴随家父开设药铺,为乡邻治病。”

李沐道:“既然如此,我令人在钱塘府为你开设一间诊所如何?”

“这……。”许意有些迟疑起来,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

“你直说无妨。”

“学生……是怕还会有刺客找上门来。吾妻和小女都是女流之辈,恐怕……。”

李沐心道也是,想了想道:“神机卫军中设有医所,若你不嫌弃,就留在军中吧。这样也冰不用怕有人行刺了。”

可许意还是犹豫不决,“学生已有家室,无法从军……还望殿下体恤。”

李沐这下犯了难,想了想道:“要不你去州学做个先生,以许老丈的医术,想来你教授学子医术应该没有问题吧?”

可没想到,许意还是不答应,他有些局促地说道:“学生虽然追随家父行医,可医术不及家父二、三,加上家父手稿被刺客焚毁,恐怕力有不逮。”

李沐听了有些失望,不过只是对许胤宗手稿被刺客焚毁遗憾。

“既然如此,孤赏你钱财千贯,你自主便是,如何?”

此时,一个童音响起,“父亲,孩儿可以默写祖父手稿。”

这声音出自许意的女儿许青云之口。

李沐听了一怔。

许意也很意外,他问道:“云儿,你祖父手稿有三卷,你都能默写出来?”

许青云点头道:“祖父令孩儿背诵手稿已有三年,孩儿自信可默写出来。”

李沐一听,大喜,神童啊。

于是便道:“许意,那就请令爱默写许老丈手稿,然后孤将其印刷成书,做为州学医科的教材如何?放心,孤会给予你钱财补偿。”

许意连连摇手道:“学生能托庇于殿下护佑,岂敢私留家父手稿自珍?按殿下的意思办就是。”

三天后,许意父女将三卷约四万字的手稿放在李沐面前。

李沐心情大好,“孤见令爱天资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这样吧,孤破例让她直接进州学深造,将来也可有个好前程。你意下如何?”

许意大惊道:“谢殿下美意,只是云儿是个女孩……。”

李沐摆摆手道:“在本王治下,女子一样可以进学。”

许意看了看陈氏,又看看了许青云,喜道:“如此就谢过殿下大恩了。”

……。

都说人走茶凉。

就算李世民也不例外。

长孙皇后死后,李世民悲痛欲绝。

追长孙无垢谥号“文德”。

这可是有皇以来,第二个有单独谥号的皇后。

第一个是汉武帝皇后卫子夫,可也是由后代汉宣帝追谥的。

而长孙无垢却是直接由李世民追谥的。

皇后的本谥都为单字。

就象李渊的妻子窦皇后,她的本谥为“穆”。

需要等李渊死后,才能将丈夫的谥号中一个字,加在她的本谥前面,成为双字“太穆皇后”。

而象长孙无垢直接双字追谥的。

可谓古往今来,独此一人。

不仅如此,李世民还在宫中大造高台,时常上台去,眺望昭陵,以示思念长孙无垢之情。

直到马周上疏,谏言李世民不能只思昭陵,不顾献陵。

李世民才收敛起来。

可李世民另外想出了折腾的办法,他大肆修建佛寺、道观,搜访道林,度人出家,说是为长孙无垢积福。

更有甚者,李世民做了另一件前所未有之荒诞事。

他诏令在昭陵元宫外的栈道上修建了宅舍,令宫人居住其中,如侍奉活人一般侍奉皇后。

上有所好,下必甚下焉。

李承乾首先提议在长安和洛阳大修寺庙。

李泰也不甘落后,在洛阳大兴土木,于龙门山开凿佛窟,为母亲追福。

天下都为李世民伉俪情深而感动。

可半年之后,每天向近臣内侍唠叨思念长孙皇后的李世民,终于下诏向天下选秀了。

登基那么多年了,李世民终于可以为宫内换上一批新鲜血液了。

容颜中下的、年华老去的宫女,已经象一个破包袱般,甩给了杭州强行坊。

只有在这个时候,李世民心里会念及李沐的好来。

而历史的车轮以其强大的惯性按原有的轨道修复着。

故荆州都督武士擭女武羽因貌美,于贞观十一年六月,召入后宫,立为才人。

当李沐得知消息时,已经不再象之前那般紧张。

此时非彼时,想法也随之改变。

当时李沐在京城中,而现在李沐已经治下两州,手中数万精兵。

武羽的存在已经威胁不到李沐。

在李沐心里,反而巴不得京城乱起来,可以给自己染指天下的机会。

到这个时候,对争夺天下李沐已经没有任何疑义。

可世事总是很戏剧化。

京城没乱,杭州却乱了。

虽然乱得比较奇葩,但终归是乱了。

大量工坊的开设,从官府引导到民间自发,再到蜂涌而来的各地商人竞相开设工坊。

杭州乃至越州的工坊遍地开花。

资本的逐利性,让李沐有些后悔,不该不设区域限制。

手工业的蓬勃发展,带来的第一局限,就是用工荒。

工坊需要大量的工人,大量的工人需要更大量的后勤人口。

杭州一个成年壮丁的工钱,已经涨到八文钱,比长安还高。

这在一年前,是无法想象的。

这个时代的人口,可不象后世那般稠密。

此时江南人口最稠密的扬州,也因为杭州、越州的手工业兴起,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人口流失。

就不作说江南东道其余象润、常、湖、睦等州了。

杭州、越州就象一块干渴的海棉,饥渴地吻吸着周边各州的人口,形成了虹吸效应。

越来越多的百姓,拖家带口地向杭州、越州移民。

第四百四十二章 掠夺人口

人口的流失不仅让各州土地荒芜,更侵犯到了各州大小地主和豪门世家的利益。

这引起了各州官府的警觉,大量的弹劾奏折如雪片般地飞向长安。

各地官府同时出台强制性法规,禁止百姓移民。

朝廷随即下诏申饬杭州府刺史魏征、越州府刺史宁纯。

勒令二州不得再招募非本地籍百姓。

同时出台“保丁法”:各县官府将所辖地,划为五户为一保,二十五户为一大保,二百五十户为一都保的编制,如发现人口流失,实行连坐,此法迅速推行于各州乡村。

由此向杭州、越州的移民潮被遏制住了。

可李沐就头痛了,没有可用工人,工坊主们便吵着闹着向州府陈情。

魏征没有办法,只能三天两头地来滋扰李沐。

其实李沐也明白,这些工坊主岂是不明白事理之人?

来向州府陈情的目的,就是已经完成杭州至越州,杭州至华亭县港口直道修筑的那三万倭军俘虏。

可李沐早已对这三万俘虏有了安排,那就是钱塘湖那数十万亩的滩涂田。

狼牙卫从高昌和泉州两个方向那得的白叠子,已经到了李沐手中。

当初旱灾难民的安置,只安排了一半田地。

余下的数十万亩土地,李沐打算种植棉花,由此来垄断大唐的棉布纺织。

所以,李沐自然不会应允工坊主的恳求。

可用工荒必须得到解决,否则会引起工坊倒闭潮,从而影响两州的经济。

正在李沐为难的时候。

越州府刺史宁纯前来拜访,为李沐提出了一个可行之计。

那就是“掠夺人口”。

宁纯建言道:“隋大业六年二月,武贲郎将陈晟、朝请大夫张镇州击流求,破之,献俘万七千口,颁赐百官。如今杭、越两州人口紧缺,可效仿前朝,从流求获取人口。”

魏征闻言附议赞同。

这让李沐心中惊讶,原来所谓的名臣也有其龌龊的一面。

可李沐心中说不,身体却很诚实。

随即令魏征、宁纯以两州官府的名义联名上疏,由杭州都督府出兵击流求,以获取人口。

朝廷也正头痛杭、越两州汲取人口之事。

虽然有心限制杭、越两州,可问题是如今杭、越两州一年的赋税甚至是扬州两倍,甚至比京畿四大辅州还高。

这如何让朝廷能壮士断臂、痛下狠手自残?

所以,两府联名上疏后,得到朝廷迅速回复——准。

下令征集了江南数百艘舰船。

贞观十一年二月至五月,杭州府派兵前后数次,从流求掠夺人口累计高达三万人。

这对于杭、越两州共计六十多万的人口来说,不是个大数字。

但这三万免费劳力地涌入,迅速缓解了两州的用工荒,从而对两州的经济发展有了巨大的推动力。

这些来自流求的土著人口,几乎没有识字的,更没有技术。

但工坊许多看似复杂的操作,其实在分解成片断之后,就会变得非常简单。

后世流水线的概念,在资本的推动下,在杭、越两州的工坊,有了萌芽。

与历史相比,竟提早了上千年。

倭国运来的银矿被李沐冶炼囤积起来。

杭州、越州工坊所产的货物向叙国、新罗、百济三地倾销。

由此,二州的手工业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随着华亭县港口、船坞的修建完成。

在大匠姜行本和数百将作监造船工匠的率领下,由俘虏组成的一万船工,在华亭开始了建造舰船。

……。

相对于杭、越两州经济的迅猛发展。

受益于直道和钱庄两大生财机器,加上新罗、百济两个货物倾销地的产生,让大唐朝廷的国库日渐丰满。

而对百济、倭国的短暂战争,没有折损朝廷一兵一卒,带来的丰厚利益和莫大的声望,让李世民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

在他看来,李沐的输出战争策略虽然有效,但毕竟太耗费时间。

李世民想获得更大的武功,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一个更大的胜利。

而这个胜利将与李沐无关,仅属于他一个人的胜利。

于是,大唐对外战争的机器随时可能开启。

而此时,西域的高昌国王麴文泰显然是做出了错误的战略预判。

他以为大唐离高昌有数千里之遥,其又有近二千里的大漠相隔,地无水草,气候异常,大唐是不会以大军来攻的。

高昌国是个西域小国,可它的位置重要,它北接西突厥,南连大唐,西面是焉耆、吐蕃,东面则与伊吾相接。

武德年间,麴文泰接受大唐册封为高昌王,并于贞观四年,偕妻宇文氏朝唐,李世民赐其妻李姓,预宗亲,封常乐公主。

可高昌国因地少人稀,加上其夹在几个大国中的地理位置,只能是以小事大,左右逢源。

这与新罗、百济两国的心态很相似。

面对着日益强大的西突厥,麴文泰不得不屈从于咥利失可汗的淫威之下。

咥利失可汗对李世民的态度可不算好。

他原本是想依靠大唐扫平大漠的,可问题是李世民没给他好颜色。

两年前,他派使者入长安,献马五百匹,并上表请婚。

五百匹马,就想换个大唐公主?

李世民自然不应,当然李世民不是为了区区几百匹马,关键是咥利失可汗太不给脸子。

更重要的是,咥利失可汗在西突厥诸部落中声望不高,民心不稳。

在李世民看来,咥利失可汗不是一个可依托的对象。

所以,直接拒绝了咥利失可汗的请婚。

这让咥利失可汗下不了台了,北方汉子有仇必报的性格,充分体现出来。

这两年,咥利失可汗派大军南下,对高昌国形成了进击之势。

高昌王麴文泰哪敢于西突厥硬抗,只能服软归附。

咥利失可汗接受麴文泰的归附,却令麴文泰攻击焉耆、伊吾两国。

以切断大唐与西域各国的联系,封锁西域各国向长安朝贡之路。

焉耆、伊吾两国都是大唐属国,可国力没高昌国雄厚。

加上北面西突厥虎视眈眈,哪敢有胆子反抗?

只能一边向麴文泰议和,一边向大唐求援。

第四百四十三章 高昌生变

李世民得知情况之后大怒,心底里的战意迸发出来。

他要让天下看看,就算十年过去,天可汗的刀依旧锋利。

可心深处,李世民更是要给李沐震慑——朕的武功,你此生无法企及。

于是,战争机器启动了。

一个月后,李世民以薛万均为交河道大总管,李沂为副总管,率神机右卫二万人和左右屯卫四万人,总计六万大军讨伐高昌。

同时令契苾何力联络东突厥各部落协同征讨高昌。

原本,李世民是不想派李沂出征的。

他不愿意这份灭国之功再沾上李沐的印记。

特别是李世民对李沂在劫狱案中的爱昧非常感冒。

可长孙无忌却一力坚持,李世民只能改变心意。

说来也怪,从李沐离京之后,李世民看长孙无忌是越来越顺眼了。

甚至长孙无忌背着自己做的一些事情,李世民都觉得没有以前那般反感了。

长孙无忌的权势已经盖过房玄龄,俨然成为大唐第一权臣了。

……。

很快,李沐从狼牙卫得知唐军征讨高昌国的消息。

六万唐军精锐攻打高昌一个小国,胜利的结局从出征那天已经决定。

李沐是知道历史的,麴文泰听闻唐军来攻,惊惧之下病死,当时主帅候君集几乎不费一兵一卒灭了高昌,同时对高昌进行了洗劫,因此班师之后被治罪下狱,虽然李世民后来放了他,可因此埋下了候君集谋反的因头。

可如今不一样了,候君集被自己新手杀了。

派往高昌的主将成了薛万均。

李沐知道李世民是不想再让李靖、李勣等人再掌握军权,才会任用薛万均这种第二梯队的将领。

但任用李沂为副总管,让李沐心中有了一丝担忧——李沂真会投靠李世民吗?

除此之外,李沐还有一丝担心。

征讨高昌的时间,比历史上提早了两年。

当时候君集之所以能兵不血刀,关键昞人个因素,一是麴文泰病死,高昌**队群龙无首,在强敌压迫之下,分崩离析,暴发了内乱。

另外则是西突厥新立可汗欲谷设害怕唐军威势,且考虑到自己成为可汗不久,根基未固,所以没有派兵支援高昌。

也就是说,当时候君集是捡了个便宜的。

可现在欲谷设还没有成为西突厥可汗。

西突厥大权依旧在咥利失可汗手里,依咥利失可汗的心性,支援高昌的可能性很大。

六万唐军攻灭高昌问题不大,可如果西突厥派兵南下,支援高昌。

那势必会打成消耗战。

在国家利益面前,李沐没有犹豫。

迅速与魏征、苏定方等人商议之后,联名向朝廷上疏。

考虑到大军已经成行,想要撤回的可能性不大。

所以,奏疏上劝谏李世民加派军队,令伏俟城李大亮部做好准备,随时接应薛万均部。

之后,李沐书信一封,派人送去李沂手中,将其中的凶险与李沂说明白。

李沐向长安常绿云传信,令她抽调人手,配合北域狼牙卫分支,对高昌、西突厥进行渗透,给李沂以情报支援。

同时,李沐令苏定方加紧训练新兵。

在李沐心里,神机右卫一样是自己的嫡系,容不得有危险,弟弟李沂更容不得有危险。

……。

李沐的奏疏,如同一块石头扔进池塘,在朝堂上只是溅起了一朵水花,瞬间消失不见。

除了几圈涟绮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相较于李世民的踌躇满志,朝堂中文武百官,因百济、倭国的大捷,而显得自信满满。

确实,以六万精锐攻击一个只有三四万军队的高昌,与其说是战争,不如说是逼降来得更准确些。

在朝臣的心里,这场战争可能比百济、倭国两场大捷来得更轻松。

至于李沐奏折中提到的西突厥有可能救援高昌,众臣都选择性地忽略了。

其中一部分是不想去泼李世民的凉水。

也有的是认为西突厥近几年内乱纷纷,早已自顾不懈,哪会有余力支援高昌。

当然也有象房玄龄这样脑子清醒的。

可他们人数太少,独木难支。

已经被胜利的渴望冲昏了头的李世民,哪会听得进去不同的声音?

而象李靖、李勣、秦琼这些老将,早已闭门不出。

李世民也不会主动去请他们征询意见。

李沐的奏折中,唯一被李世民采纳的就是知会伏俟城李大亮部,令其戒备西边吐蕃和北面西突厥的异动。

可伏俟城李大亮部只有八千人,镇守伏俟城刚刚够,用作支援只能应急。

……。

半个月后,六万唐军到达预定地点。

随即向高昌境内发起了攻击。

由于大唐朝廷上下一致的轻敌,甚至连民夫都没有征集。

大军的补给完全靠军队自己的骡马、牛车携带着。

所有人都认为只要大军一到,高昌王就会束手投降。

当然,以前确实如此。

西域小国时不时地会对大唐边境袭扰寇边。

但真要是大唐派大军到了,就都一个个老实了。

事实也是如此,闻听唐军到达,高昌军队纷纷北逃。

唐军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数天后,唐军直达高昌都城交河城。

六万大军分三面包围交河城。

李沂率神机右卫包围西城门,薛万均领左右屯卫负责南、东二城门。

围三厥一,留出北门。

用意是逼迫高昌军队出城北逃,再以骑兵追击。

照理说,高昌破灭在即。

所以,交河道大总管薛万均甚至不用商议,就下达了次日一早,三面城门同时进攻的命令。

薛万均出身名门,是前隋名将薛世雄第三子,之前一直追随秦王李世民。

他也是薛万彻的兄长,而薛万彻却是李建成的心腹。

玄武门事变发生后,薛万彻和东宫翊卫车骑将军冯立、屈唾至直府左车骑谢叔方率东宫、齐府精兵两千人赶来,猛攻玄武门。

薛万彻见久攻不下,便扬言率军攻打秦王府,秦王府将士闻言大惧。

若不是此时尉迟敬德持李建成、李元吉首级赶到示众,恐怕李世民想当皇帝的梦想,也就一江春水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突厥参战

所谓将门虎子,薛氏兄弟的勇猛可见一斑。

薛万均心中笃定,在他看来,就算没有李沂的神机卫,单凭左右屯卫,当日便可攻下交河城。

可历史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发生了转变。

而且转变越来越大。

大唐因为这两年间实力迅速膨胀,征讨高昌提早了两年。

而咥利失可汗还没有失去权柄,在接到高昌王麴文泰的求救之后,下令囤于边境的大军后分两路,一路直接南下救援高昌,一路迅速经焉耆国包抄唐军后路。焉耆小国连高昌都打不过,哪敢忤逆突厥大军?

焉耆王随即投降突厥,为突厥大军让开了大路。

高昌王麴文泰在得到西突厥支援的情况下,下令收缩兵力,囤积于交河城固守待援。

李沂得到李沐的传信,虽然知道李沐好意,可眼前的形势一目了然。

李沂更认为李沐是担忧过度了,或者是不了解战场形势。

次日战斗开始。

攻击三门的唐军遭遇了高昌顽强的抵抗。

双方战损都很大。

战斗直至午后,神机卫将士经过血战,才得靠近至西门,以火药炸毁了城门。

本来象这种情况,守军基本就会崩溃了。

可古怪的是,高昌军仿佛有天神附身一般,抵抗得更为猛烈。

神机卫大军冲进城门,遭遇了比攻城时更顽强的抵抗。

冲进城门的骑兵被城内街道上的陷阱所阻,然后便是冷箭光顾。

几乎每占一屋都要费时很久,每占一条街道,都要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

而此时,薛万均的左右屯卫依旧没有攻破城门。

这让本来也是信心满满的李沂首先冷静下来。

他想起了李沐的传信。

这一想,李沂心中起了嘀咕。

难道突厥真南下支援高昌了?

与自己作战的或许是突厥人?

李沂想撤退,赶紧与薛万均部会合。

可神机卫大部已经攻进城里,正在激战,想要撤退谈何容易?

眼前的战局僵持,或许真有可能是为了将唐军拖在交河城。

想到这里,李沂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象是老天特意给李沂证明一样。

这时,一名身着神机卫军服的狼牙卫向李沂禀报,唐军身后出现了突厥大军,先锋人数不下五千人,距离交河城不足五十里。

李沂震惊了,身后出现突厥大军?

“他们是怎么南下的?”

“据查,是穿过焉耆国南下的。”

李沐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如果突厥真的参战,南北夹击,再加上交河城中的高昌军,唐军恐怕就要折在交河城了。

他咬牙下令,全军撤退,并向薛万均部传递此消息,建议薛万均逆向突围,与神机卫在突厥境内会合,再想办法撤军。

李沂的反应很快,战术思想也没有错。

能包抄唐军的突厥军队必定是精锐,而且很大可能是骑兵。

唐军如果向南突围,势必与这支军队迎面撞上。

就算再强悍的部队得知后路被抄,被敌人包围,士气也会迅速下降。

由此带来的后果是溃败。

向北突围就不一样了,北面就算有敌军镇守,战力相对而言应该弱许多。

况且在唐军将士不知情的情况下,可以说是绕过交河城,占领高昌全境,再来解决交河城。

虽说保密不了多久,但那时已经突围成功,对士气的影响就会降低。

只要与薛万均部会合,就算在突厥境内,突厥想吃掉数万唐军,也非容易之事。

神机卫奉令强行与城中高昌军脱离接触,这让许多士兵留在了城内。

留下了一支千人的殿后部队,李沂强忍着眼泪率军向北突围。

薛万均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在得知后路被抄后,第一时间令南门唐军向东门靠拢,并派出一部前往接应。

好在南、东两门没有攻破,唐军没有进入城内。

在东门外一场激战后,左右屯卫留下了近万人的战损,向北突围了。

虽然损失惨重,但主力仍在。

两天之后,李沂部与薛万均部在北面,突厥边境的食汗山附近会合。

并依托山体扎营布阵,固守待援。

此战,神机右卫损失了近三千人,如果加上还不知道结果的殿后千人队,战损便是近四千人。

左右屯卫的战损合计,高达九千余人。

而遭受如此大的损失,李沂、薛万均甚至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突厥人南下了。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的了。

因为他们现在面临的最大困难是军心。

突厥军队尾随而来,在离唐军二十里外扎下营来。

没有立即发起进攻,他们在等待更多的军队到来。

唐军已经无法突围,因为后路被断,补给不足,又在突厥境内,盲目突围无疑自找死路。

薛万均相信,只要朝廷闻讯,必会派大军前来增援。

李沂也相信,狼牙卫既然获知敌情,一定会禀报大哥知道。

此时唐军两部会合,尚有四万七千余人。

所携带的粮食虽然不多,但省着点还能支撑十来天。

最要紧的水源,食汗山边的有个小湖,也能解决。

所以,薛万均、李沂与众将商议之后,决定固守待援。

这也是眼前唯一能生存下去的办法。

……。

李沐得到消息时,便乱了方寸。

神机卫孤悬在外,粮路被突厥截断。

这对于数千里之外的李沐来说,鞭长莫及,实在是太难熬了。

可如果要李沐不闻不问,李沐做不到。

他随即下令神机卫全军集结。

但被魏征拦了下来。

魏征的话很现实,“殿下惦念兄弟之安危,虽在情理之中。可殿下是就藩在外之嗣王,擅自调兵离开藩地,这可是谋逆大罪。”

李沐吼道:“孤不管谋不谋逆,李沂被困在胡地,生死危在旦夕,我必须去救他,神机卫必须北上。”

魏征叹息道:“关心则乱,殿下急,难道陛下不急吗?就算陛下不急,神机右卫中多是官宦人家的子侄,他们能不急吗?”

李沐闻言冷静了下来,魏征说得有理。

“这个时候,朝堂中谁敢反对出兵救援,必成众矢之的。殿下放心,朝廷出兵是肯定的。”

第四百四十五章 求人不如求己

李沐犹豫道:“可求人不如求己,万一要是救援不力,李沂和神机卫岂不危险?”

“臣倒是有个主意。”

“魏公请赐教。”

“殿下可写一道奏折,急报朝廷,自荐率兵出征,求援被困大军。如此,既能让殿下如愿以偿前往救援,还有可能让殿下立下不世之功。”

“可陛下肯吗?长孙无忌更不会肯。”李沐蹩眉道,“另外不世之功又是何意?”

魏征道:“陛下会答应的,高昌国地处要害,对于大唐来说,是必争之地。被围唐军除了神机右卫,还有左右屯卫,这可是大唐精锐啊。陛下绝不会容它有失。加上陛下此次下旨征讨,本有彰显武功之意,不想弄巧成拙,需要有人来挽回败局。”

“如今能救被困大军的人不多,殿下是其中之一,而李靖、李勣等人之前因陛下发兵包围国公府之故,都闭门不出,陛下也拉不下颜面主动去请。朝堂中可用之人也就是尉迟恭、程知节几人。可这几人为辅为将可,为帅则不足。所以,陛下肯定会答应殿下所请。”

“至于长孙无忌嘛,他不得不答应,对他来说,可以为私利乱天下,但正因为如此,长孙无忌便不敢轻易得罪朝堂中人。如果大军覆没,单就神机卫中有子侄的官员,他们的唾沫就能将长孙无忌淹死。况且臣在朝中有些人脉,让他们在朝堂中煽煽风,还是能做到的。”

李沐点点头道:“可我怕时间来不及啊,毕竟江南至长安,急报也需要三天。就算朝廷同意,一个来回至少六天,到时起兵北上,恐怕就是半月之后了。”

“殿下别急。如今集结大军,筹措粮草一样需要时间。五天之后,殿下可率大军从水路启程,至扬州减慢速度。臣在此等候朝廷旨意,如果到了,臣以急报送于殿下。”

李沐认可魏征所说,大军行进速度自然没有急报快,早一两天的路程,急报完全追得上。

而走水路北上,以自己的身份,在过汴州之前,应该能应付的过去。

“可如果朝廷不同意呢?”李沐问道。

魏征想了想道:“那殿下必须回来。如果殿下执意枉为,那必会带来杀身之祸。杭州、越州两州与举国之力相比,太弱小了。陛下之所以容忍至今,为的无非两个字——圣名。如果殿下主动给了陛下出兵的借口,臣猜测,陛下甚至会放下高昌,调兵南下,征讨殿下。”

李沐的眉头再次紧锁起来,他知道魏征的话是对的。

可如果真那样,李沂岂不危险?

魏征劝道:“殿下不必太担心,万一朝廷不答应殿下所请,那也会派出得力之人前往救援。……或许,陛下会去请李勣领兵。”

“我很奇怪,魏公这次怎么不劝阻我出征?”

“如果臣劝,殿下会听吗?”

“不会。”

“那臣何必劝?况且,臣以为此次唐军受困西域,并非实力不足,而是太过仓促,对突厥南下应对不足,如今虽然处于下风,看似情况危急,但还未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朝廷只要出兵营救,解了唐军之围,说不定还能顺势灭了高昌。故,臣不劝阻殿下西征。”

“好!那就依魏公所言。大军的粮草后勤,就烦请魏公操持了。还有向朝廷的奏疏,也请魏公代劳了。”

“臣领命。”

“苏定方。”

“末将在。”

“集结兵马。”

“遵命。”

……。

李世民得到消息并不比李沐晚。

相对于高昌来说,长安比杭州近得多。

大军被困西域,这让李世民的野望受挫。

这可是唐军中的精锐啊,四万禁军、二万神机卫。

如果陨落在西域,那将是大唐社稷之饬。

李世民第一个反应,就是继续出兵增援,只要救出被困的唐军,那事情还不会坏到动摇他统治的地步。

可虽然李靖、李勣二人被召回,但长安禁军有两卫在辽城,一卫在百济。

加上现在被困的两卫,十万大军在外,南衙十二卫,去了近一半。

据军报,二十万突厥南下,十二万围困唐军在食汗山。

八万突厥和高昌军镇守交河城。

前往增援,至少需要十万以上大军。

如果继续抽调六卫,那长安城的兵力就空了。

而北衙十二卫是绝对不能擅动的。

对于一个三百万人口的长安城来说,北衙十二卫就是镇守之本。

李世民为难了,虽然各州都有五千至一万的府兵,可远水解不了近渴,调动需要时间。

能调动的长安以西,陇右道的府兵,可陇右道的府兵几乎都布置于吐谷浑周边。

为得是防范吐蕃人袭扰,如果抽调救援,万一吐蕃闻讯趁势突进,那整个陇右道将一片糜烂。

更让李世民头痛的是,有子侄在神机卫的朝臣们,纷纷上书,请求李世民即刻下旨出兵增援。

这片人的基数太大了。

大到连李世民也不得不忌惮。

就象尉迟恭、程知节等人都有子侄在神机右卫。

而尉迟恭、程知节干脆就自荐率军出征。

可李世民知道二人几斤几两,这二人为将可,为帅就呵呵了。

长孙无忌也是积极请求出兵增援的。

一则如果他出言反对,那就等于捅了马蜂窝了。另外,那部分有子侄在神机卫的官员,还不把他生吞活剥了?

所以,在朝堂上下一致的出兵声中,李世民只能豁出面子,请李靖、李勣进宫商议了。

退朝之后,承庆殿中。

李世民心情复杂地扫视着眼前李靖、李勣二人。

“二位爱卿应该知道征讨高昌受挫的消息了,朕请二位来,是想听听二位爱卿有何应对之策。”

李勣道:“臣以为化解此局不难,派兵救援被困唐军即可。”

李靖摇摇头道:“显然高昌与突厥早有无勾结。如今突厥势大,在高昌一线聚集了二十万大军,增援是必须的,但如果出兵少了,杯水车薪,难以击破高昌与突厥联军。可如今朝廷在西域兵力薄弱,调兵又耗费时日,一旦延误战机,恐怕被围唐军凶多吉少啊。”

第四百四十六章 兄弟情深

李勣点头道:“卫国公所言极是。以如今大唐的国力自然不怕与突厥一战,但现在最紧迫的是救出被围的唐军余部。”

李世民叹道:“二位爱卿所言甚是,正如卫国公所说,眼下朝廷能调之兵只有南衙六卫,可如果尽数调出,朕心中不安啊。”

李靖道:“确实如此,南衙禁军最多可调三卫。”

李世民道:“可仅六万大军,面对突厥二十万大军,防守可,想要营救被困薛万均、李沂余部怕是不易啊。朕今日请二位来,就是想请二位爱卿挂帅力挽狂澜。”

李勣犹豫起来,他不怕对六万禁军对抗二十万突厥人。

他担心的是如此不对称的兵力如何营救薛万均、李沂余部。

要知道,防守可能依仗城池、地形之利。

营救需要主动出击,地形之利就在敌人手里。

李靖突然道:“臣有一策,如果陛下采纳,那营救被困唐军的希望就会大增。”

李世民闻言大喜道:“卫国公尽管说,只要能救出被困唐军,朕无有不准。”

李勣眼神古怪地看着李靖,他已经猜到李靖要说什么了。

他奇怪的是,在这个节骨点上,避嫌还来不及呢,李靖难道不怕皇帝猜忌吗?

李靖道:“神机卫战力强悍,又是新胜之师,陛下可令嗣王李沐率军北上,江南虽远,可好在有运河,走水路最晚四天就可到达长安。臣可率六万禁军先行,牵制交河城兵力,减轻薛万均、李沂余部压力。待李沐率神机卫赶到,再合力营救,如此虽然不敢保证大胜,但营救被困唐军,应该不致出错。”

李世民闻言沉默下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此次征讨高昌,原本就是不想让李沐灭百济之功,影响到自己的声望。

可现在,李靖却提出让李沐出兵救援。

李世民仿佛看到李建成正面带讥讽地看着自己。

“爱卿所言有理,只是就算朕同意李沐率部营救,这去杭州传旨至少要三两天吧,朕怕延误了救援的时间。”

谁都能听出李世民婉拒之词。

李靖也沉默下来,不能再往下劝了,再劝就会惹怒李世民。

不过李世民的说词也有道理,现在派人到杭州传旨,需要两三天时间,再等李沐奉旨出兵北上,那救援时间就耽误了。

君臣都沉默起来。

房玄龄一直沉默,此时为了缓和这种尴尬的气氛,出言道:“如果真没有办法,只能将南衙六卫全部抽调了。”

确实,到这个时候,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李世民一咬牙,正要下旨。

说来也巧,李沐的奏疏到了。

“……臣闻我军被困食汗山……臣心如刀绞、寝食不安,故特向陛下请旨,北上救援。……臣已经集结神机左卫,枕戈待旦,只要陛下允准,便可顺运河北上……不过因为运送战马、装备不易,还请陛下恩准,由朝廷调派战马,并知会李家庄,准备一应装备,待臣率神机左卫至长安后换装……。”

李沐的奏疏说得很清楚,连装备都考虑进去了。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李沐显然已经决定出兵了。

说不定,已经出兵了。

递上奏疏不过是顾及大义,给天下一个说法。

可正是因为这种跋扈,让李世民忍受不了。

他敢没有旨意就集结大军?

这显然是视律法如无物。

这要是在平时,李世民肯定要下旨平叛了。

可现在,李世民只能强忍下这口气。

因为被困的唐军余部一旦覆没,突厥大军便会趁势南下,西域的局势便会糜烂。

朝野动荡的后果,李世民承受不了。

房玄龄感受到李世民的怒火和无奈。

他给了李世民一个台阶,“陛下,会稽郡王此举虽然有违律法,但他心怀社稷、担忧兄弟安危之情,也在情理之中,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还望陛下不徇常例,破格任用。”

李靖、李勣一起躬身道:“为大唐江山社稷,陛下法外开恩。”

李世民的脸色忽明忽暗了许久。

才幽幽说道:“既然诸位爱卿都是此意,朕念他兄弟情深,也就不追究了。”

“李靖。”

“臣在。”

“朕封你为伊丽道行军大总管,李勣为副总管,率左、右卫,左领军卫共六万人,即日前往西域,攻略高昌。”

“臣等遵旨。”

“传旨,封会稽郡王李沐为河西总管,闻知之日即率本部营救被困唐军。”

“喏。”

“房爱卿。”

“臣在。”

“李沐所需战马,由你负责筹措。如果不够,由南衙三卫中调集。”

“遵旨。”

“袁仁国。”

“奴婢在。”

“去李家庄传朕口谕,置办大军所需一应军械,不得有误。”

“是。”

……。

李沐接到李世民旨意时,大军已经在宋州地界。

数百艘舰船,延绵数十里的河道。

所有民船都远远躲开,唯恐避之不及,被撞沉了。

这一路上官府皆由派人一路跟随,只是被船队上的“会稽王”旗帜所震慑,不敢登船询问。

但雪片般的弹劾奏折飞向长安。

皆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地方官府就更不敢阻挠了。

到达长安时,李靖、李勣已经在两天前率军出发。

神机卫因为要节省时间,需要从长安东门穿过,至西城门外。

李沐随即向李世民请旨进见。

却被李世民以军情紧迫的措词回绝。

李沐遂率大军穿城而过。

在西门外,房玄龄等官员代表皇帝为大军送行。

而李家庄的一应人员也在送行之列。

李沐一眼便看见了已经涕泪交流的杨氏。

几步上前,跪拜请安:“娘。”

杨氏颤抖地手,将李沐扶起,她抚摸着李沐的脸道:“沐儿,一定要救你弟弟回来。”

“娘放心,孩儿一定将二弟完好无损地带回到你面前。”

“你自己也要小心,别让娘担心。”

“孩儿记住了。”

此时,一乗软轿停在李沐面前,息王妃从轿内露出脸来。

李沐赶紧上前大礼参拜。

“孩儿参见母亲。”

“沐儿起来吧,这次出征非比往日,突厥来势凶猛,万万不可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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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 谋求突围

“母亲放心,孩儿一定能旗开得胜而返。”

“你的三个姐姐过得可好。”

“她们在织造坊做得不错。”

“那我就放心了,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孩儿记下了。”

半日之后,大军在西门外完成了换装。

天色薄幕时,李沐下达了连夜行军的命令。

换上战马的神机卫,以急行军的方式在夜幕下向西北方而去。

而朝廷开始征集民夫,以补充西域战事所需。

原本一场局部战役,慢慢演变成国战。

这是所有人,包括李沐也预料不到的。

虽然仓促,但如今大唐的国力已经非三年前可比。

……。

薛万均、李沂所部这些天与突厥只发生一次规模不大的战斗。

神机卫的火器令突厥人恐惧。

突厥人在进行了一次试探之后,便不再进攻。

他们学唐军一般结阵防守。

在他们看来,唐军没有粮草补给。

不出十天,这伙唐军便将不战自溃。

李沂与薛万均是扳着手指算日子,这已经被困十五天了,他们想不通为什么援军迟迟未到。

缺少粮食补给,所带的粮食已经告磬,将士们的士气开始低落。

再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有士兵来报,有信使前来。

薛万均、李沂一听大喜,这个时候听到故土的信使到来,那等于有了存活的希望。

二人连忙出帐前往查看。

可信使已经晕厥,满脸的沙土已经结成硬块。

干裂的嘴唇和身上几处的伤痕,说明他能到这里的不易。

但身上的装束显然不是神机卫和禁军的。

李沂令人取水将他泼醒。

信使缓缓睁开眼睛,疯狂地喝了几口水之后。

精神好了起来。

他嘶哑的声音发出,“敢问……谁是李沂李将军?”

李沂道:“我是李沂,你是何人?”

“小的奉令寻找将军和被围唐军。”

薛万均、李沂一听心凉了一半。

这么说来,朝廷甚至还不知道他们被围的确切位置。

薛万均突然问道:“你奉谁的令?”

“小的奉嗣王令。”

李沐?薛万均看了一眼李沂,心里松了口气,原来是李沐派来的,那不知道自己方位应该在情理之中。

李沂问道:“可有朝廷出兵的消息?”

那人摇摇头道:“没有。”

李沂有些失望,“那大哥可有话带来我?”

“殿下说,他一定会北上营救将军。”

李沂心中一热。

可在薛万均、李沂看来,李沐从杭州出发,就算到了此地,恐怕被困唐军也已经覆没了。

听到这里,薛万均的心凉了,朝廷没有出兵的消息,想出兵营救的李沐却在千里之外。

李沂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出发的?”

那人道:“殿下闻听将军被困那一日,算起来已经十天前了。小的出发时随行十二人,至高昌后,分成四路向北搜寻。可半路遇见突厥斥候,为了掩护我,另外二人……阵亡了。”

薛万均、李沂对视一眼,重新燃起了希望。

这信使十天前出发的,那就算朝廷已经出兵,他也未必知晓。

李沂道:“你先下去休息吧。”

那人却道:“小的既然知道了将军的方位,便须回去禀报。还请将军赐小的一匹战马。”

薛万均皱眉道:“你此时回去,与送死无疑。”

那人慨然答道:“职责在身,就算送死,也须回去。”

薛万均闻言动容。

李沂点点头,令人给他一个水袋和一匹战马。

目送着他离开军营。

薛万均、李沂相视苦笑。

好不容易来了个信使,竟然是远在杭州的李沐派来的。

而朝廷却没有出兵的消息传来。

可眼下缺少军粮,大军岌岌可危,怕是等不到援军到来了。

无奈之下,二人商议着是不是杀马救急。

可战马是战士的命啊,特别是在这种被围困的情况下,万一援军不止,没有马匹,就算想突围都不可能。

在征询将士们意见时,将士们纷纷表示,宁可战死,也不杀马。

在这种情绪下,薛万均、李沂二人觉得军心可用。

决定组织突围。

但二人心中很清楚,突围的成算不大。

十天前固守待援,是为了保存实力。

而现在决定突围,是为了让一部分人活下去,不至于全军覆没。

这很明显,除非有一部能牵制住敌人,并且负责断后。

否则就处凭借神机卫的火器,强行突破,也会遭到前堵后截。

“薛大总管,你是主帅,理应由末将殿后。”李沂冷静地说道,说着说着,李沂的眼睛红了,“神机卫自我大哥创建以来,还没有遭遇如此不堪境地,若苟且偷生,有何颜面面对大哥……。”

“李将军,此战轻敌,非你之过。”薛万均叹道,“若论过失,也是某之过,六万大军啊,眼见无法保全,某有何面目回朝堂,面对陛下和诸公?不必说了,某为你殿后,神机卫乃我朝精锐之师,不可尽没于此地。”

李沂不答应,争执道:“大总管是主帅,我乃偏将,岂有偏将弃主帅而不顾之理?神机卫自上而下,从没有这种做法。”

二人争执了半天。

最后薛万均终于让步。

二人执手眼红,同袍之义在这种绝境下,俨然成了双方心中唯一相互温暖的依仗。

……。

次日凌晨,天色还未亮。

李沂率神机卫向南,也就是来路发起了全力突击。

凭着最后仅存的火器,杀出了一条血路。

但也仅仅是突进数十里,饥饿的将士们已经精疲力竭。

尾随的薛万均部此时才发力,越过神机卫部继续向南突围。

而神机卫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突厥大军团团围了起来。

整片大漠上,近十万人在那拼杀。

喷洒的血液落入沙中,迅速被吸干。

留下的暗黑痕迹,也被随之而来的脚,给踩没。

薛万均不顾一切的向南突围。

将士们一旦受伤,都主动回身,进行拦截。

谁都明白,这一次,能逃出一部分就已是万幸。

强行突围的代价,就是牺牲一部分,为另一部分人换得生机。

好在李家庄制造的铠甲确实坚固,只要不是被胡刀砍中脖子和四肢,寻常的弓箭射不穿唐军身上的铠甲。

第四百四十八章 生死关头

当薛万均率部奔出数十里地,突然发现前面的敌人消失了。

这是出了突厥地界,进入了高昌国了。

只是薛万均心中有些疑惑,难道高昌国中的突厥大军撤回来了?

但后有追兵,薛万均下令继续向南突围。

又向前数十里之后,薛万均发现后面的追兵也没了。

而交河城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依稀中,薛万均看到交河城有烟雾冲天,好象正在交战。

这让薛万均大喜,难道是朝廷援军到了?

“拥军到了。”身边的将士齐声大呼起来,一时间重出生天的士兵们热泪盈眶。

而此时从交河城方向出现了一支军队,正向自己的方向而来。

薛万均连忙大喊“全军戒备”。

……。

确实如薛万均猜测。

不但是朝廷援军到了,连李沐的神机卫也到了。

李沐虽然晚两天从长安出发。

但神机卫全是骑兵,加上连续的急行军,在过鄯州时,就追上了李靖所部。

一路上,李沐与李靖、李勣商议营救的策略。

最后决定,由李靖、李勣率部拖住据守交河城的突厥大军和高昌军。

给李沐创造向北突破的机会,以营救被困唐军。

可没想到,交河城的突厥大军竟主动出城迎敌。

由此两军在交河城以南三十里处暴发了一场大战。

经过半日的鏖战,突厥军一万前锋被灭,余者见势不妙,撤入交河城中。

李靖、李勣随即率军堵住西、南两门。

李沐则率神机卫迅速脱身,向北突进。

这时,也正是薛万均突围成功的时候。

他所看到的军队,就是李沐所率神机卫骑兵。

当两军近前,薛万均的泪水“唰”地就下来了。

面对着同袍,脱困的禁军将士齐声欢呼起来。

薛万均夹马上前,急切地冲李沐道:“殿下,快救李将军。”

李沐大惊,“李沂怎么了?”

“李将军主动率神机卫殿后,如今尚在百里之外。”

李沐顾不得与薛万均说话,随即下令,全速向北突进。

望着神机卫呼啸而去,薛万均猛地一夹马腹,大喝道:“李将军舍身为我等殿后,如今援军已至,随某杀回去。”

于是脱困的禁军齐身转进。

追随着李沐的神机卫向北而去。

……。

李沂此时已经陷入苦战。

所有火器、箭矢都已用完。

加上缺粮,士兵们的体力禁不住连番恶斗。

要不是平常吃喝得好,换作禁军恐怕早已支持不下去了。

眼看着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李沂心急如焚。

磕飞了一个突厥兵刺来的长矛,李沂大喊道:“随我向南。”

其实此时两军什么阵都没有了,所有人乱成一锅粥地混战。

李沂所能号令的也只有三丈之内的亲卫和士兵。

一声大喊之后,响应者廖廖。

李沂心中暗叹,今日怕是要死在此处了。

他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大哥。

更想到了父亲的死。

……罢了,自己就要去见父亲了,到时再找他问个明白。

想到这里,李沂聚集起身上所有力量,向南冲去。

李沂的个头和蛮力,自小有之。

突厥兵被李沂的神勇所慑,纷纷避让。

这一下,竟让李沂杀出一里地,但因此李沂与他的亲卫被阻隔开了。

李沂的亲卫发疯似的向南冲击,但屡屡被突厥兵挡回。

李沂回头看了一眼,知道大限将至,反而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大开大合地向敌人杀去。

而此时,李沂面前的突厥兵突然混乱起来。

大地轻轻地颤动着,越来越剧烈。

李沂突然听到南面有马蹄声传来,而且越来越清晰,大地的震动越来越剧烈。

“骑兵!大唐骑兵!”李沂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定是大唐的骑兵,否则突厥人不会如此惊慌失措。

李沂用尽力气,大喊道:“援军到了。”

先是一里外亲卫跟着大喊。

然后越来越多的将士跟着大喊起来。

士气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可以瞬间而去,也可瞬间而来。

闻听援军到来,所有正在苦战的将士士气大振。

而突厥军虽然听不懂唐军在喊什么。

但从唐军将士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猜测出来,加上大地的振动,说明了一切。

突厥军的士气迅速下降,战局的态势瞬间扭转。

一直被压着打的神机卫将士,振作起精神,向突厥兵发起了反击。

李沂泪水滴落,他眼看着突厥兵从眼前向两侧溃散。

眼看着黑压压的骑兵线从细细的一条,到厚重如一堵墙。

眼看着迎面而来的骑兵中有一个熟悉身影向自己飞扑而来。

李沂的眼睛模糊了,他感到自己被一只手大力拉起,落入另一匹马背上。

靠着这个坚实的脊背,李沂终于“呜呜”地哭出声来。

整整被困十二天,李沂都没有掉过一滴泪。

如今他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了。

李沂哭得象个孩子,一个受委屈的孩子。

二万骑兵如同一波翻滚的潮水,席卷整片目力所能及的大漠。

之前还士气旺盛、得意洋洋,还在妄想全歼被围唐军的的突厥兵,瞬间溃败。

甚至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

他们被暴力驱赶着,向北方溃逃。

幸好突厥人不缺马,有马就有可能逃出生天。

神机卫骑兵一直将突厥军驱赶到食汗山,大部分突厥军从食汗山两侧逃走。

但有近三万的突厥兵被堵在了食汗山下。

除了有一部分还有体力的突厥兵登山逃亡,有二万突厥兵向神机卫缴械投降。

薛万均率禁军与神机卫会师。

当苏定方前来请示李沐如何处置的时候。

李沐连头都没回,只说了一个字——杀。

一个字,二万条命。

食汗山脚下的小湖,原是神机右卫得以不被渴死的生命之泉。

可从这天之后,再无一人敢喝此水。

李沂哭得很伤心,这是他今天第二次痛哭了。

神机右卫二万大军,至此时连伤兵算上,仅剩八千余人。

上万将士陨落在这片大漠中,有的甚至连尸体都寻不到。

许多官宦子弟也在此战中阵亡,好在尉迟环、程处弼等人还活着,虽然身上都有伤势,但都不致命。

第四百四十九章 兄弟交心

当薛万均率部奔出数十里地,突然发现前面的敌人消失了。

这是出了突厥地界,进入了高昌国了。

只是薛万均心中有些疑惑,难道高昌国中的突厥大军撤回来了?

但后有追兵,薛万均下令继续向南突围。

又向前数十里之后,薛万均发现后面的追兵也没了。

而交河城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依稀中,薛万均看到交河城有烟雾冲天,好象正在交战。

这让薛万均大喜,难道是朝廷援军到了?

“拥军到了。”身边的将士齐声大呼起来,一时间重出生天的士兵们热泪盈眶。

而此时从交河城方向出现了一支军队,正向自己的方向而来。

薛万均连忙大喊“全军戒备”。

……。

确实如薛万均猜测。

不但是朝廷援军到了,连李沐的神机卫也到了。

李沐虽然晚两天从长安出发。

但神机卫全是骑兵,加上连续的急行军,在过鄯州时,就追上了李靖所部。

一路上,李沐与李靖、李勣商议营救的策略。

最后决定,由李靖、李勣率部拖住据守交河城的突厥大军和高昌军。

给李沐创造向北突破的机会,以营救被困唐军。

可没想到,交河城的突厥大军竟主动出城迎敌。

由此两军在交河城以南三十里处暴发了一场大战。

经过半日的鏖战,突厥军一万前锋被灭,余者见势不妙,撤入交河城中。

李靖、李勣随即率军堵住西、南两门。

李沐则率神机卫迅速脱身,向北突进。

这时,也正是薛万均突围成功的时候。

他所看到的军队,就是李沐所率神机卫骑兵。

当两军近前,薛万均的泪水“唰”地就下来了。

面对着同袍,脱困的禁军将士齐声欢呼起来。

薛万均夹马上前,急切地冲李沐道:“殿下,快救李将军。”

李沐大惊,“李沂怎么了?”

“李将军主动率神机卫殿后,如今尚在百里之外。”

李沐顾不得与薛万均说话,随即下令,全速向北突进。

望着神机卫呼啸而去,薛万均猛地一夹马腹,大喝道:“李将军舍身为我等殿后,如今援军已至,随某杀回去。”

于是脱困的禁军齐身转进。

追随着李沐的神机卫向北而去。

……。

李沂此时已经陷入苦战。

所有火器、箭矢都已用完。

加上缺粮,士兵们的体力禁不住连番恶斗。

要不是平常吃喝得好,换作禁军恐怕早已支持不下去了。

眼看着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李沂心急如焚。

磕飞了一个突厥兵刺来的长矛,李沂大喊道:“随我向南。”

其实此时两军什么阵都没有了,所有人乱成一锅粥地混战。

李沂所能号令的也只有三丈之内的亲卫和士兵。

一声大喊之后,响应者廖廖。

李沂心中暗叹,今日怕是要死在此处了。

他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大哥。

更想到了父亲的死。

……罢了,自己就要去见父亲了,到时再找他问个明白。

想到这里,李沂聚集起身上所有力量,向南冲去。

李沂的个头和蛮力,自小有之。

突厥兵被李沂的神勇所慑,纷纷避让。

这一下,竟让李沂杀出一里地,但因此李沂与他的亲卫被阻隔开了。

李沂的亲卫发疯似的向南冲击,但屡屡被突厥兵挡回。

李沂回头看了一眼,知道大限将至,反而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大开大合地向敌人杀去。

而此时,李沂面前的突厥兵突然混乱起来。

大地轻轻地颤动着,越来越剧烈。

李沂突然听到南面有马蹄声传来,而且越来越清晰,大地的震动越来越剧烈。

“骑兵!大唐骑兵!”李沂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定是大唐的骑兵,否则突厥人不会如此惊慌失措。

李沂用尽力气,大喊道:“援军到了。”

先是一里外亲卫跟着大喊。

然后越来越多的将士跟着大喊起来。

士气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可以瞬间而去,也可瞬间而来。

闻听援军到来,所有正在苦战的将士士气大振。

而突厥军虽然听不懂唐军在喊什么。

但从唐军将士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猜测出来,加上大地的振动,说明了一切。

突厥军的士气迅速下降,战局的态势瞬间扭转。

一直被压着打的神机卫将士,振作起精神,向突厥兵发起了反击。

李沂泪水滴落,他眼看着突厥兵从眼前向两侧溃散。

眼看着黑压压的骑兵线从细细的一条,到厚重如一堵墙。

眼看着迎面而来的骑兵中有一个熟悉身影向自己飞扑而来。

李沂的眼睛模糊了,他感到自己被一只手大力拉起,落入另一匹马背上。

靠着这个坚实的脊背,李沂终于“呜呜”地哭出声来。

整整被困十二天,李沂都没有掉过一滴泪。

如今他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了。

李沂哭得象个孩子,一个受委屈的孩子。

二万骑兵如同一波翻滚的潮水,席卷整片目力所能及的大漠。

之前还士气旺盛、得意洋洋,还在妄想全歼被围唐军的的突厥兵,瞬间溃败。

甚至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

他们被暴力驱赶着,向北方溃逃。

幸好突厥人不缺马,有马就有可能逃出生天。

神机卫骑兵一直将突厥军驱赶到食汗山,大部分突厥军从食汗山两侧逃走。

但有近三万的突厥兵被堵在了食汗山下。

除了有一部分还有体力的突厥兵登山逃亡,有二万突厥兵向神机卫缴械投降。

薛万均率禁军与神机卫会师。

当苏定方前来请示李沐如何处置的时候。

李沐连头都没回,只说了一个字——杀。

一个字,二万条命。

食汗山脚下的小湖,原是神机右卫得以不被渴死的生命之泉。

可从这天之后,再无一人敢喝此水。

李沂哭得很伤心,这是他今天第二次痛哭了。

神机右卫二万大军,至此时连伤兵算上,仅剩八千余人。

上万将士陨落在这片大漠中,有的甚至连尸体都寻不到。

许多官宦子弟也在此战中阵亡,好在尉迟环、程处弼等人还活着,虽然身上都有伤势,但都不致命。

第四百五十章 故友重逢

李靖和李勣无愧于忠诚二字。

可惜了,这二人不能为自己所用。

“见过李帅。”李沐从第一次见李靖就称呼他为李帅。

数年以来,从未改过口。

不管是当初小小县子,还是现在显赫江南的郡王。

这个称呼从未变过。

李靖心中一暖,他能感受到李沐对自己的尊敬。

按礼制,须李靖主动先于李沐见礼。

“臣见过殿下。”李靖回礼道。

按唐律,品阶再高的官员面对亲王、嗣王都须以臣礼待之。

但郡王不在其列。

李勣也笑着拱手道:“听闻殿下将二万突厥降兵皆斩于食汗山下,这可有失仁义啊。”

李沐答道:“我神机卫右卫战损一万二千人,谁去向突厥人讨仁义啊。”

李勣哈哈大笑道:“殿下的脾气对我胃口。某也向大总管进言,斩了城中一万多降兵,可大总管不允啊。”

李靖开口道:“杀俘不降,如今既然已经救出被困大军,且攻下高昌,战争已经结束,又何必再造杀孽。”

李勣笑笑不说话了。

李沐却道:“李帅这是想班师?”

李靖道:“没那么快,先稳定了高昌国,等朝廷旨意到了,再行定夺。”

李沐道:“如此就好,还有时间再打一场。”

李靖皱眉道:“你这话是何意?”

“突厥参战并非偶然,从突厥撤兵的方向就可以得出,此战是他们蓄谋以久的。借道焉耆国进退,这焉耆国显然是帮凶。依我之见,李帅可率军趁势灭了焉耆国,再建奇功。”

李靖眼神一闪,军人嘛,对战功总是渴望的。

不过李靖的克制力比较好罢了。

“焉耆国归附我朝已久,擅自攻伐,恐怕被朝廷弹劾。要不某写一道奏折,听听陛下的意思?”

李沐摇摇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焉耆一个弹丸小国,以李帅手中大军,取之易如反掌,况且焉耆借道于突厥,罪证确凿,攻伐是题中之意。”

李靖听了微微点头,确实,以焉耆借道于突厥这事,动兵讨伐,师出有名,就算朝廷追究起来,也可自圆其说。

李靖有些意动,这可是又一份灭国之功啊。

恐怕这后半生,这便是自己最后一次带兵出征了,给自己的军旅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这种诱惑连李靖也无法抗拒。

不过李靖有些不解,李沐为何不自己去?

以李沐二万大军的实力,加上李沂攻伐焉耆已经绰绰有余。

而且,以李沐的心性,做这件事更不会忌惮朝堂上的弹劾。

“殿下为何不亲神机卫攻焉耆?”李靖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李沐向李沂招了招手。

李沂拿出一张地图,摊在桌上。

李沐指点着食汗山,对李靖、李勣说道:“我欲顺食汗山走向出兵,追击北逃突厥残部,如果可能,我的目标在这。”

李沐用手指戳着地图。

李靖、李勣低头一看,李沐所指的是俨然是西突厥的重镇——可汗浮图城今新疆吉木萨尔北破城子。

李靖皱眉道:“殿下孤军深入,恐怕不妥吧?”

李沐道:“所以,还请李帅为我镇守后方,守卫粮道补给。如今突厥人如惊弓之鸟,只要我军粮道不断,便一路往西北方向追杀。我要让突厥人此战之后,再无南下之胆。”

李靖呯然心动,如果真如李沐所说,此功绝不下于灭高昌、焉耆两国,更关键的是这将造福大唐百姓。

这些年突厥人对大唐边境的袭扰,令百姓苦不堪言。

李靖一拍桌子道:“好!既然殿下有此雄心,某答应了。若粮道有失,某献上人头以偿。”

……。

次日,李靖令李勣为偏师主将,薛万均为副将,率三万大军攻伐焉耆国。

李靖自己率大军镇守高昌,并向北派出数支千人小队巡逻,一则维护粮道,另外以便与李沐所部联络。

三日后,李勣、薛万均所部进攻焉耆,势如破竹,直逼焉耆都城博斯。

焉耆国小民贫,有籍六千户,约五万人口,军队不过八千人。

面对唐朝三万大军兵临城下,哪敢与之为战?

唐军到达之日,便投降了。

就在焉耆国投降的那一天,神机卫一路追击突厥残部到达了可汗浮图城。

五万突厥军据城固守,不肯出战。

李沐不想平添伤亡,在南城门外扎下营来。

次日,有派出的斥候回报,东面有一支突厥军队向浮图城而来,在三十里外。

人数约有五、六千人,应该是前来支援浮图城的。

李沐一听乐了,这不是送上门的礼物吗?

虽然没有包围浮图城,可这显然是达到了围点打援的目的。

突厥南下的二十万大军,前后已经折损过半,除去溃散的。

如今浮图城内的五万人,除了原有守军,恐怕是仅存成建制的了。

突厥人口不如大唐多,好在突厥人上马就是天生的战士。

所以,他们军民不分,和平时是牧民,战争是就是兵。

能凑出二十万大军来已是不易,所以能派的援军也是添油型的。

往往是一个部落派二、三千人前来支援。

神机卫已经干掉了两路前来支援的突厥部落了。

而现在这支五、六千人的突厥军队,显然引起了李沐的兴趣。

李沐让李沂驻守,自己率一万骑兵向西而去,迎击那支突厥军。

两个军队在相距数里外相对停止脚步。

李沐并没有立即下令进攻,因为他看上了对方的马了。

显然,这支军队的战马远比寻常突厥人的马更高大。

这时,对方突然有一骑向自己这边跑来。

前列的神机卫随即持弩待射。

被李沐阻止了。

一骑嘛,在一万骑兵面前能做什么?

估计是对方的使者。

这一瞬间,那个骑兵已经在相距一里外停止了前进。

他大喊道:“对面可是围攻浮图城的唐军?”

李沐示意身边亲卫回答,“是。”

“我主是处月部落首领朱邪克勒,想与你部主帅谈判。”

李沐一听乐了,这显然是突厥人的“突奸”嘛。

“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只要留下战马,我放他一条生路,否则全部杀光。”李沐哈哈大笑起来。

第四百五十一章 朱邪克勒

那骑兵听了,知道无法善了,没了马匹,这等于没了性命。

就算再不想打,主人也不可能吃这种亏。

他随即扭转马头,准备回去复命。

可李沐突然心中一动,大喊道:“且慢。”

那突厥骑兵勒住了缰绳,回过身来。

李沐大喊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就说凉州李沐在此,让他速速来见。”

突厥骑兵闻言向回跑去。

边上李师奇怪地问道:“殿下这是何意,莫不是向和突厥人攀交情不成?”

李沐呵呵笑道:“你看着就是了。”

其实李沐心里也把握不准,这朱邪克勒是不是那个朱邪克勒。

毕竟突厥人名太过难记了。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

只见对面突厥骑兵队列中出现一道缝隙。

约有数十骑离开队列,向唐军而来。

跑到一里地外,为首的那个突厥人大喊道:“仁慈的上天,让草原上的风送来亲人的消息,是你吗?我的兄弟。”

李沐哈哈大笑,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吓得李师和李沐的亲卫一跳,赶紧追上前去。

“朱邪克勒,是我李沐,这么多年了,你好吗?”

“我的老天爷啊,果然是你。”朱邪克勒从马上跃下,张开双臂扑向李沐,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神机卫和突厥人都目瞪口呆起来。

我去,这可是两军对阵啊。

“李沐兄弟,你怎么带了大军来攻打派出图城了?”

“朱邪克勒,你率军前来可是增援浮图城?”

二人几乎在同时问出了口。

李沐哈哈大笑道:“没事,刀对刀,箭对箭,兄弟是兄弟。先叙旧情,再开打不迟。”

“不,不。我的兄弟,我可没有想你开战的打算。”朱邪克勒连连摇头道。

李沐一愣,问道:“那你来此做什么?”

朱邪克勒抓抓头皮道:“咥利失可汗下令,所有部落都要增援浮图城。我也是没有法子,只能率部落中的子民前来。”

李沐道:“可这些天只来了二支援兵,你是第三支。”

朱邪克勒苦笑道:“咥利失可汗部落强大,我处月部落与他为邻,如果不遵从,便会被屠杀。”

李沐笑了,拍拍他的肩膀道:“兄弟相逢,岂能无酒?走,随我回营不醉不归。”

朱邪克勒眼睛一亮,可随即一暗,“可我的子民还在那等着开战呢?”

李沐抬脚作势欲踢,嘴上笑骂道:“你小子还真想与我开战不成?”

朱邪克勒苦恼道:“可咥利失可汗追问起来,我不知道如何应对。”

李沐笑道:“怕什么,有我在,那啥的可汗还敢动你不成?”

朱邪克勒眼睛又一亮,“我的兄弟,你是说接下来的日子里,唐军会保护处月部落?”

“此事慢慢谈,先喝酒。”李沐一把拉住朱邪克勒的手,将他往自己阵列拽去。

随着朱邪克勒而来的突厥兵大惊,策马上前制止。

朱邪克勒此时已经有些悟到,大声阻止道:“你,你还有你们两个,随我去唐军军营。其余人回去,传令大军扎营,没我的命令不得擅动。”

路上,朱邪克勒问道:“李沂兄弟可在?”

李沐道:“他正率军围着浮图城呢?”

“这么说,我能见到他了?”

“当然。”

……。

李沂对于朱邪克勒的到来也是惊喜。

他乡遇故知,三人随即在帐内摆开了宴席。

几轮酒喝下来,三人都已经是面红耳赤。

“李沐兄弟,你怎么就成了大唐的王了?”朱邪克勒大着舌头问道。

李沂道:“我大哥是大唐皇帝兄长的儿子,生下来便是王。”

“那李沂兄弟也是王了?”

李沂摇头道:“我与大哥并非亲兄弟。”

朱邪克勒恍然。

李沐问道:“你是如何成了处月部落首领的?”

“当年我听说父亲病重,与你们兄弟告别之后,回了大漠。到家时,父亲已经死了,大哥见我回家,便暗中集结人手,准备杀我。他没想到,我会先动手抓了他最宠爱的儿子,于是,我就成了处月部落的首领。”

李沐问道:“那你大哥呢?”

“杀了。”

李沐心中一动,又是一个弑兄之人。

“那你的处月部落与咥利失可汗的部落怎么会结邻?”

朱邪克勒答道:“处月部落只有三万多人口,可占着蒲类海,那是水清草肥的地方。但咥利失可汗的部落有十多万人口,我打不过他,只能眼看着他抢去了蒲类海周围的牧场。”

李沂还要再劝酒,被朱邪克勒挡了。

朱邪克勒说道:“李沐兄弟,既然是大唐的王,那可得助我一臂之力。”

李沐向李沂摆摆手,示意先谈事。

然后对朱邪克勒道:“想我如何助你,但说无妨。”

朱邪克勒眼神一闪,道:“我助你攻浮图城,不过我要城内的人口。”

李沐笑道:“你就不怕咥利失可汗找你麻烦?”

“攻下浮图城,咥利失可汗的实力就降了一半。而我得了城内数万人口,那就有了与咥利失可汗对抗的实力。还有,如果浮图城失守,咥利失可汗就会被欲谷设的部落人口超过,到时他们打起仗来,就不会顾得上我了。”

李沐有些意外,这个当年粗莽的汉子,今日不但果断还有了谋略。

“我可以答应将浮图城的人口给你,而且还可以将城中所有士兵的武器都给你。”李沐大方地许诺道,“不仅如此,日后我还可以向你的部落提供大量铁器和茶砖,并派大唐客商与你的部落交易。”

朱邪克勒听得心花怒放,不过之后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李沐兄弟,那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呢?”

李沐微笑道:“我要的是你横扫西域,统一突厥之地,向大唐称臣。当然,大唐会册封你为突厥可汗。”

朱邪克勒的脸色急剧地变化着。

李沐没有去催他,而是与李沂对饮起来。

过了许久,朱邪克勒一拍几案,大声道:“李沐兄弟,你所说的可当真?”

“自然当真。”

朱邪克勒狡黠一笑道:“但你的话恐怕代表不了大唐朝廷吧?”

第四百五十二章 占领浮图城

李沐眼角一挑,昂首道:“等你统一突厥各部落的时候,我的话自然就能代表大唐朝廷了。”

朱邪克勒盯着李沐,呼喝道:“那你我就歃血为盟。”

“可。”

二人割破手指,饮过血酒。

这才畅快痛饮起来。

次日,三万神机卫和六千处月族,分四个方向对浮图城发起了进攻。

三天后,浮图城内的突厥士兵杀死了将领,开城门投降。

李沐兑现了承诺,将俘虏的三万突厥降兵和大量的军械交给了朱邪克勒。

朱邪克勒两次与李沐、李沂等人痛饮一场后,带着满满的收获而返,随他而去的还有李沐派去的几名狼牙卫,负责二人之间的联络。

苏定方不解,问道:“殿下真有把握,此人会向大唐称臣?”

李沐道:“不管他称不称臣,突厥没有统一之前,他都不会与大唐翻脸。大唐西北边境至少可以安静十年。如此,这十年间,大唐就可以将精力移向吐蕃了。”

李师道:“可如果任由他独霸西域坐大,万一他率兵南下,到时恐怕非大唐之福啊。”

李沐道:“十年的时间,大唐如果还没有将直道修至浮图城,军力还无法遏制突厥,那就是活该受辱了。”

李沂摇摇头道:“我总感觉此人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落拓的胡人了。”

李沐道:“我也这么觉得,可能是形势逼他改变吧。”

……。

占领了浮图城。

李沐的战略意图已经全部达成。

大唐的边界已经西扩至白杨河,南至天山山脉。

三个月后,朝廷的旨意和新派的官员陆续到达。

朝廷在西域设置三州,西州,伊州,庭州。

并在庭州置北庭都护府,驻军五千人。

又在焉耆置焉耆都护府,驻军五千人。

至此,西域天山以东,皆入大唐囊中。

李沐率神机卫返回杭州,路过长安时,李世民没有召见李沐。

仅以太子李承乾为代表,向李沐宣读了封赏旨意。

李沐以救援之功、占领浮图城、击杀突厥大军五万人之功,晋爵吴王,正式成为大唐唯一不是皇子的亲王。同时授以镇军大将军。

原吴王、安州都督李恪因年少轻狂,在封地四处狩猎,毁坏大批农田,百姓对之怨恨到了极点,被侍御史柳范弹劾后,免官改封陈王,削三百户实封。

李世民更迁怒于长史权万纪,差点将权万纪罢官流放,幸得柳范劝谏,才没有实行。

苏定方被加授忠武将军,被加授李师为壮武将军。

神机左卫将士各有封赏。

而李沂则被封为彭城县候,加授归德将军。

县候、归德将军都是从三品,忠武将军、壮武将军是正四品。

这显然已经将苏定方和李师甩在了身后。

同时李世民下旨,李沐的神机右卫再次扩编,兵员上限为四万人,并改名为神策卫。

神策卫分左、右二卫,每卫二万人。

李沂为神策卫大将军,尉迟环在左卫将军,程处弼为右卫将军。

神策卫的军饷支出正式纳入朝廷预算,由国库承担。

李沐听闻之后,明白李世民这是要将神机右卫彻底独立出去,不再与自己有一丝联系。

……。

征讨高昌期间,洛阳连续大雨,大水溢入洛阳宫,毁坏坏官寺、民居不计其数,溺死者六千余人。

朝廷虽然下旨赈灾,但执行不力,民怨纷起。

随李沐南下杭州的还有一万多突厥俘虏,这是在进军庭州路上俘获的,原本有二万多,被朝廷以献俘的名义截留了一半。

不过好在俘获的战马没有被截留,朝廷只是收回了借给神机卫的二万匹战马。

浮图城的军械给了朱邪克勒,但战马却被李沐留下。

加上之前的缴获,被李沐带到杭州的战马有二万匹。

神机卫北上时走的是水路,回来时全成了骑兵。

这次出征,二万神机卫的损失并不大。

伤亡没有超过一成,其中阵亡的就更少了,只有三百余人。

带回的战利品却非常丰富。

二万多的战马,足够武装神机卫了。

杭、越两州的工坊主们却更喜欢李沐带回的突厥俘虏。

因为那对于他们是个大利好。

按李沐制订的用工政策。

凡大唐百姓雇工,最低雇佣工钱,日薪不得少于五文。

同时工坊主须向官府交纳二成,也就是一文,充作保证金。

如果发生工伤致伤致残者,须一次性支付三至六年的工钱补偿。

如果死亡,则须一次性支付十年工钱补偿。

这个政策被修改了许多次,甚至有一次遭到七成以上工坊主的反对。

最后修改得以通过,完全是因为用工荒的出现。

可对待俘虏来说,官府以每日三文工钱拍卖,所有权在官府,使用权在各个工坊主手中。

而往往俘虏使用起来比大唐百姓更顺手,更听话。

还不使用支付二成保证金,伤残无须赔偿。

虽然需要短暂的培训,但已经萌芽的流水线作业,让工坊主并不需要浪费太多时间。

所以,工坊主们更喜欢用俘虏。

以至于最后拍卖成交的价格甚至超过大唐雇工的最低日薪,到达每日六文钱。

可以说,杭州、越州已经在李沐的推动下,萌生了资本主义萌芽。

而且越来越明显。

工坊主们已经渐渐地脱离了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土地经济,渐渐将家业投入越来越兴旺的工坊业。

他们从土地解脱出来,成了大唐第一代资本家。

世家豪门抛弃了土地意识,由此缓解了与民争夺土地的矛盾。

此时,在杭、越两州的百姓拥有的土地量,已经是周边州县的两倍以上,只要不是因为自己懒,要养活一家人,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富裕的生活加上军事上的胜利,让两州百姓从物资和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杭、越两州的兴旺,再次引起周边州县百姓的移民潮。

不过这次不象旱灾施虐时,如潮水般涌来,来是细水长流,涓涓入海。

第四百五十三章 人口是战略问题

到贞观十一年末,杭州人口已经超过五十万,越州人口已经超过四十万。

连华亭县都十多万常住人口,因港口、船坞完工,华亭县与杭州更近,成了货物集散之地,四方客商向华亭县云集,替代扬州只是时间问题。

今年,杭州织造坊和茶叶坊已经正常运转起来。

南下的五万宫女通过自己的劳动养活了自己,并得到了丰厚的报酬。

李沐一早就给宫女的报酬做了规定。

她们与普通雇工不同,采用的是计件制。

也就是说多劳多得。

织造坊除了提供宫女基本的生活用度,包吃包喝包住外。

并在产出的净利润中,取出一成做为宫女的额外报酬。

做为对宫女青春年华老去的补偿。

如今丝绸、茶叶畅销,特别是卖给南洋来的客商,更是有几倍的利润。

所以,一个普通的宫女,一年下来得到二、三十贯的报酬是常事。

有些手脚麻利的宫女,一年四、五十贯都有。

这就让普通百姓羡慕起来了。

纷纷向官府请求,送家中的女子进入织造坊、茶叶坊做工。

李沐自然是有求必应,但也做出了限制,杭、越两州每户只准一人,并且需要年龄在十五至二十岁之间。

这是为了避免产量突然膨胀带来的价格下降,也是为了保证人口繁衍。

如果一户人家太多女子做工,那么这户人家就没有女人留在家中生儿育女了。

可李沐后来发现,由于自己这个政策。

江南女子的地位骤然提高,家家户户皆以生女儿为荣。

而因此女子的结婚年龄被迅速推迟,虽然与朝廷女子十八岁不婚,须官配的政令起了冲突,但因为江南官府的视若不见,百姓从此将家中女儿的婚配年龄延迟到了二十岁。

一个十五岁的女子进入织造坊或者茶叶坊,做上六年工,至少能攒出上百贯钱财。

这对于当时的物价,完全可以是个中等户了。

所以,女子,特别是十五岁以上的女孩,社会地位骤然拨高。

这种现象引起了江南一波生育潮。

也使得官府承受了完全无法预料的舆论冲击。

男人至上的传统观念,让男子养家糊口的义务和权利受到了挑战。

李沐自己都无法预料到会是这种情形。

不过,李沐还是在舆论冲击中坚持下来。

毕竟两州中,这个年龄段的女子占总人口不多,而且有了年龄限制,女子真正能赚钱的时间也就六年。

最关键的是,理论上每户都可以生出女孩来,这个比较公平,不会因为门第和社会地位而改变。

而人口的增长对于迅速发展的两州来说是好事。

所以,民间舆论在持续了一段时间后,也就慢慢平息下去了。

但李沐此时已经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宫女出宫时,都已经年龄偏大。

甚至有过了三十岁的。

这对于工坊来说是个负担,同时也是对这些女子另一种变相伤害。

而两年前招募的神机卫将士也到了及冠的年龄。

以现在的条件,李沐无法仿照后世实行退役制。

那么成年将士们的个人问题就成了无法回避的困难。

在征询了魏征等人意见之后。

李沐下了一道“荒唐”的命令。

五万宫女中二十岁以上者与神机卫二十岁以上将士,自行选择婚配。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官办婚配。

从相亲到成婚,官府一条龙包办。

对于世俗而言,确实不象话。

但却受到了将士们和宫女的认可。

有了家,有了土地,有了可靠的职业和收入。

这极大了凝聚了士兵和宫女的心。

也因此,大幅增加了杭、越两州的出生率和人口。

……。

贞观十二年初。

李世民下诏李元景等二十一王所封刺史之职可以世袭,同时册封长孙无忌等十四人为刺史,同样可以世袭,并规定除谋反等重罪之外,不得撤封。

让李世民不解的是,这诏令遭到朝里上下的一致抵制。

当然也有人是暗中窃喜的,但毕竟是少数。

抵制的人中,有些人是为江山社稷考虑,担心此例一开,又会演变成诸候割据的局面。

而象长孙无忌为代表的人,却是打着小算盘。

世袭刺史虽然位高权重,可以独霸一方,但需要离开京城去封地。

这对于长孙无忌等人来说,等于离开了正治中心,失去了操纵皇权的机会。

所以,两方面的人都一致抵此项诏令。

对,是抵制没错。

鉴于年前征讨高昌的失利,虽然最终大唐取得了完胜。

但也因此损失了二万多禁军精锐。

这被大臣们私下诟病。

加上年末李世民大肆修建宫殿,朝野皆有反对之声。

趁此机会,相权给了君权一记闷棍。

李世民下此诏令,原本是想讨好朝臣们。

不想招来如此强烈的反对声浪,于是无奈之下只能收回成命。

……。

经过一年多的扩张。

朝廷的钱庄已经开设到各县。

其实这个时代,开设钱庄的成本很低。

一座大点的宅子,加上几个雇员,在门楣上挂块匾额。

放些流动的铜钱,一家钱庄就开业了。

随着钱庄的功能慢慢深入人心。

百姓贪图那点利息,纷纷将余钱存入钱庄。

而钱庄收进的钱财,再借贷给那些需要扩张工坊的工坊主们。

于是,钱庄的收益便迅速增加。

这是一块前所未有的肥肉,可谓是无本生意。

商人的承兑对钱庄来说,无非是帐本上数字的变动。

朝廷国库的钱财是迅速增加。

可好景不长,随着五姓世家的钱庄遍地开花。

民间一半以上的钱财被世家的钱庄吸去。

而世家钱庄对于朝廷钱庄来说,更具有优势。

因为朝廷钱庄涉及着官员利益、地方利益。

而世家钱庄更具有灵活性和收益性。

世家钱庄吸储利息比朝廷钱庄高,放出的钱款利息比朝廷低。

加上世家在民间的地位,往往百姓更容易接受世家钱庄。

于是,因为利益纠纷,朝廷钱庄与世家钱庄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

双方的揽客争斗,已经在民间越演越烈。

第四百五十四章 钱庄之争

李沐在这其中明面上扮演着和事佬的角色,在韩仲良和崔尚之间和稀泥。

可私底下拉倒地煽风点火,拉偏架。

世家钱庄因为李沐的帮助,不断地推出新花样。

譬如存十贯钱,送烟花爆竹了。

存一百贯,送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了。

或者借贷到一定数目,送套琉璃茶具了等等。

显然,朝廷钱庄明显落入下风。

风暴开始积累、酝酿起来。

……。

相对于长安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杭、越州可谓是正治清明。

这倒不是因为李沐有多少厉害,可以将从古至今的贪腐问题根治。

而是每个势力在创业阶段,都是齐心协力的。

可这在百姓眼中,却是难能可贵了。

“沐王”这个称呼不是来自于皇帝和朝廷的册封。

而是江南百姓对李沐的昵称,这称呼代表着人心向背,亲切而不失尊重。

李沐在开年初下达了一道政令——发行银币。

这个时代,铸币权没有后世看得那么重。

因为是金属货币,几乎“望”州以上的官府,都会铸造钱币。

所以,作为吴王的李沐自然是有权铸造钱币的。

李沐将囤积的银锭,铸造了一大一小两种银币。

大的净重一两,当千钱。

小的净重一钱,当百钱。

两种银币含银九成三分,这余下的七分中是铜铁,三分是铸币的损耗,四分便是铸币税了。

因为造型精致含量足,一进入民间就被百姓所喜。

世家豪门更是将它做为收藏囤积。

好在倭国的银矿源源不断地运至杭州。

李沐加大了铸币量,三个月时间,已经发行出去千万枚银币。

这还是仅仅在长江以南流通。

银币的流通弥补了钱庄的缺点。

钱庄确实在商贸中起了承兑作用。

但对于民间来说,正常的买卖还是靠铜钱支付。

谁也不可能买点东西,都跑钱庄汇兑吧?

普通民间的日常交易,还是需要携带沉重的铜钱去完成。

而银币的发行彻底解决了铜钱携带不便的烦恼。

平常百姓间的买卖,带上几个银币就能搞定。

于是,银币迅速地流通起来,挤占了铜钱的主要货币地位。

……。

一天,崔尚到达杭州,亲自前来拜访。

这是李沐与崔尚在长安一别后,第一次见面。

这一眨眼,已经过了两个年了。

李沐知道崔尚来必然是有要事。

所以接风宴之后,李沐与崔尚单独进了李沐书房。

李沐这时的书房已经不是在军营了。

去年李沐北上救援李沂时,杭州府在钱塘湖为李沐修建了都督府。

虽然迟了一年多,但都督府的高调和奢华,已经名扬江南了。

都督府占地八百亩,左、中、右四进。

每进前、中、后三殿,每殿六间宅子。

左进以西是一个占地一百亩的花园,右面宅子外是一个占地三百亩的马厩和军营。

足够容纳一支数千的军队。

都督府的地势很高,放眼望去,钱塘湖就在眼鼻子底下。

李沐的书房在正殿之后。

一路行去,崔尚有些艳羡地叹道:“殿下确实有点石为金的能耐,这才短短不到两年,整个杭州府就变了一番模样。”

李沐笑道:“崔家主如果喜欢,孤为你在湖边选块地,来与孤做伴如何?”

崔尚道:“想倒是真想,可眼下还不是时候。等有朝一日,殿下成就大业时,老朽就能来此享福了。”

李沐自然明白崔尚的意思,自己也只是客气客气。

崔尚为一个家族的家主,就算闲得身上长虫,也不会来杭州长住。

毕竟此时中原才是大唐的文化、正治中心。

而杭州经过李沐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后,最多勉强可以算是经济中心。

进入书房,李沐切入正题道:“崔家主此来所为何事?”

崔尚道:“想必殿下也有所听闻,朝廷钱庄与我等钱庄已经势若水火,虽然现在还只是暗中竞争,可老朽担心,朝廷会下令禁办民间钱庄。如此一来,我等就血本无归了。”

李沐皱眉道:“崔家主可是听闻到什么风声了?”

崔尚道:“老朽确实听到一些风声,都道皇帝召见房玄龄、长孙无忌和钱仲良等人议事,很有可能,一个月之后,便会颁布旨意。”

李沐微微点头,这与自己从狼牙卫得到的消息不谋而合。

李沐得到的消息是,韩仲良上疏朝廷,钱庄关乎朝廷赋税财政和江山社稷稳定,不可操控在各地世家豪门手中,建议朝廷禁止民间私办钱庄,同时关闭已经开设的私人钱庄。

李沐还得知,李世民与他们商议之后,甚至已经制订了策略,如果世家钱庄不依令关闭,将采用武力来强制关闭。

如今听崔尚一说,两相印证,那么此事十有**就是真的了。

搅混一池水本是李沐的目的,可如今显然还不到时候。

而最关键的是李沐想将大唐震荡控制在一个范围之内,不想真正地颠覆整个江山。

特别是此前在食汗山脚下,与李沂一夜交谈之后。

李沐有了一个统筹的安排。

想了想,李沐道:“此事确实麻烦,如果朝廷真下了旨意,那世家钱庄就没有活路了。现在看来只能阻止朝廷下这道旨意了。”

崔尚忧郁道:“我等世家的实力在民间,虽然也有些人在朝堂上,可其能为不足以左右皇帝和朝廷的决定。不知道殿下可有良策?”

李沐一时也带不出主意,“崔家主莫急,你先在府中歇息一晚,明日孤再给你答复,如何?”

崔尚虽然心中焦急,但也明白李沐需要找人商议,便点头道:“老朽听殿下的就是。”

李沐找人带崔尚下去休息,传了魏征前来。

将此事与魏征述说了一遍,李沐问道:“魏公有何教我?”

魏征道:“二者相争,殿下渔翁得利,为何要帮世家对抗朝廷?”

李沐道:“朝廷与世家之间,明显是朝廷占了绝对优势,如果真要是让朝廷达成心愿,世家钱庄被连根拔起,魏公不觉得唇亡齿寒吗?况且如果朝廷收拾了世家,实力剧增,陛下恐怕会随时派兵南下,拔掉我这颗眼中钉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外戚之患?

李沐在这其中明面上扮演着和事佬的角色,在韩仲良和崔尚之间和稀泥。

可私底下拉倒地煽风点火,拉偏架。

世家钱庄因为李沐的帮助,不断地推出新花样。

譬如存十贯钱,送烟花爆竹了。

存一百贯,送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了。

或者借贷到一定数目,送套琉璃茶具了等等。

显然,朝廷钱庄明显落入下风。

风暴开始积累、酝酿起来。

……。

相对于长安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杭、越州可谓是正治清明。

这倒不是因为李沐有多少厉害,可以将从古至今的贪腐问题根治。

而是每个势力在创业阶段,都是齐心协力的。

可这在百姓眼中,却是难能可贵了。

“沐王”这个称呼不是来自于皇帝和朝廷的册封。

而是江南百姓对李沐的昵称,这称呼代表着人心向背,亲切而不失尊重。

李沐在开年初下达了一道政令——发行银币。

这个时代,铸币权没有后世看得那么重。

因为是金属货币,几乎“望”州以上的官府,都会铸造钱币。

所以,作为吴王的李沐自然是有权铸造钱币的。

李沐将囤积的银锭,铸造了一大一小两种银币。

大的净重一两,当千钱。

小的净重一钱,当百钱。

两种银币含银九成三分,这余下的七分中是铜铁,三分是铸币的损耗,四分便是铸币税了。

因为造型精致含量足,一进入民间就被百姓所喜。

世家豪门更是将它做为收藏囤积。

好在倭国的银矿源源不断地运至杭州。

李沐加大了铸币量,三个月时间,已经发行出去千万枚银币。

这还是仅仅在长江以南流通。

银币的流通弥补了钱庄的缺点。

钱庄确实在商贸中起了承兑作用。

但对于民间来说,正常的买卖还是靠铜钱支付。

谁也不可能买点东西,都跑钱庄汇兑吧?

普通民间的日常交易,还是需要携带沉重的铜钱去完成。

而银币的发行彻底解决了铜钱携带不便的烦恼。

平常百姓间的买卖,带上几个银币就能搞定。

于是,银币迅速地流通起来,挤占了铜钱的主要货币地位。

……。

一天,崔尚到达杭州,亲自前来拜访。

这是李沐与崔尚在长安一别后,第一次见面。

这一眨眼,已经过了两个年了。

李沐知道崔尚来必然是有要事。

所以接风宴之后,李沐与崔尚单独进了李沐书房。

李沐这时的书房已经不是在军营了。

去年李沐北上救援李沂时,杭州府在钱塘湖为李沐修建了都督府。

虽然迟了一年多,但都督府的高调和奢华,已经名扬江南了。

都督府占地八百亩,左、中、右四进。

每进前、中、后三殿,每殿六间宅子。

左进以西是一个占地一百亩的花园,右面宅子外是一个占地三百亩的马厩和军营。

足够容纳一支数千的军队。

都督府的地势很高,放眼望去,钱塘湖就在眼鼻子底下。

李沐的书房在正殿之后。

一路行去,崔尚有些艳羡地叹道:“殿下确实有点石为金的能耐,这才短短不到两年,整个杭州府就变了一番模样。”

李沐笑道:“崔家主如果喜欢,孤为你在湖边选块地,来与孤做伴如何?”

崔尚道:“想倒是真想,可眼下还不是时候。等有朝一日,殿下成就大业时,老朽就能来此享福了。”

李沐自然明白崔尚的意思,自己也只是客气客气。

崔尚为一个家族的家主,就算闲得身上长虫,也不会来杭州长住。

毕竟此时中原才是大唐的文化、正治中心。

而杭州经过李沐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后,最多勉强可以算是经济中心。

进入书房,李沐切入正题道:“崔家主此来所为何事?”

崔尚道:“想必殿下也有所听闻,朝廷钱庄与我等钱庄已经势若水火,虽然现在还只是暗中竞争,可老朽担心,朝廷会下令禁办民间钱庄。如此一来,我等就血本无归了。”

李沐皱眉道:“崔家主可是听闻到什么风声了?”

崔尚道:“老朽确实听到一些风声,都道皇帝召见房玄龄、长孙无忌和钱仲良等人议事,很有可能,一个月之后,便会颁布旨意。”

李沐微微点头,这与自己从狼牙卫得到的消息不谋而合。

李沐得到的消息是,韩仲良上疏朝廷,钱庄关乎朝廷赋税财政和江山社稷稳定,不可操控在各地世家豪门手中,建议朝廷禁止民间私办钱庄,同时关闭已经开设的私人钱庄。

李沐还得知,李世民与他们商议之后,甚至已经制订了策略,如果世家钱庄不依令关闭,将采用武力来强制关闭。

如今听崔尚一说,两相印证,那么此事十有**就是真的了。

搅混一池水本是李沐的目的,可如今显然还不到时候。

而最关键的是李沐想将大唐震荡控制在一个范围之内,不想真正地颠覆整个江山。

特别是此前在食汗山脚下,与李沂一夜交谈之后。

李沐有了一个统筹的安排。

想了想,李沐道:“此事确实麻烦,如果朝廷真下了旨意,那世家钱庄就没有活路了。现在看来只能阻止朝廷下这道旨意了。”

崔尚忧郁道:“我等世家的实力在民间,虽然也有些人在朝堂上,可其能为不足以左右皇帝和朝廷的决定。不知道殿下可有良策?”

李沐一时也带不出主意,“崔家主莫急,你先在府中歇息一晚,明日孤再给你答复,如何?”

崔尚虽然心中焦急,但也明白李沐需要找人商议,便点头道:“老朽听殿下的就是。”

李沐找人带崔尚下去休息,传了魏征前来。

将此事与魏征述说了一遍,李沐问道:“魏公有何教我?”

魏征道:“二者相争,殿下渔翁得利,为何要帮世家对抗朝廷?”

李沐道:“朝廷与世家之间,明显是朝廷占了绝对优势,如果真要是让朝廷达成心愿,世家钱庄被连根拔起,魏公不觉得唇亡齿寒吗?况且如果朝廷收拾了世家,实力剧增,陛下恐怕会随时派兵南下,拔掉我这颗眼中钉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挤兑潮

朝廷就算抚恤、封赏花费了不少钱财,但还不至于国库告磬,动用钱庄存银的地步。

况且,钱庄设立时早已经有成制,钱庄存银所有权在储户,朝廷不得无故动用钱庄存银。

可这些,百姓是不会去想的。

他们只知道有人这么说了,而高昌之战也是事实,死了那么多人也是事实。

所以,这世间谣言只要半真半假,信者就多了。

而出现在各个钱庄门口长长的队伍,更增添了谣言的可信度。

一时间,钱庄挤兑潮出现在各个钱庄。

无论是朝廷钱庄,还是世家钱庄,都被人潮堵塞。

与被李沐指点过的世家钱庄不同的是,韩仲良不知道钱庄需要准备金。

其余官员就更不知道了。

一向顺风顺水的经营,这边吸储,那边放贷,一手进一手出,玩得是不亦乐乎。

朝廷每个钱庄里只有几千贯,甚至只有一、二千贯应急。

挤兑潮暴发,各个钱庄除了向总号告急,也就只能关门息业了。

由此,百姓们更加担心自己存钱的安全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钱庄门口都是人。

这还是京城长安,大唐长江以北的各州县,已经暴发出打、砸、抢了。

百姓有些时候,其实就是暴民。

特别是运动到来时,更是一群盲从者。

三天之后,长江以北包括长安在内,一片糜烂。

虽然各州有折冲府,可他们面对是百姓,没有朝廷的命令,不敢动武。

朝廷的命令哪有那么快到达?

李世民正对着韩仲良大发雷霆。

“钱呢?”

“钱在哪?”

“朕问得是钱去了什么地方?”

……棺材内伸手——死要钱。

李世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钱。

根本不听韩仲良的解释。

韩仲良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他的所有做法,都是按李沐教的做。

钱庄吸储,分成短期、中期、长期。

对外放贷,也是分成短期、中期、长期。

吸储、放贷一一对应。

没错啊,可现在不单存短期的要兑付,连中期、长期的都要兑付。

虽说是存取自由,可钱庄把钱放贷出去了,不是想收回就能收回的。

再说了,工坊主就算想还钱,也没有啊。

工坊主借贷无非是要扩大生产,哪会将钱放在家中长毛?

都是将钱花出去了,就算钱庄要收回贷出去的钱,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于是挤兑潮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而朝廷哪还有精力去理会世家钱庄之事?

更何况在这种民乱丛生之下,李世民也不敢再去惹世家,引发另一场风暴。

李世民无奈之下,立即将韩仲良下狱待罪。

同时动用国库兑付百姓存款,并下令各地折冲府疏散百姓。

国库的钱已经不足以兑付天下各州县的存款了,李世民只能先保证长安不乱。

李世民的原意虽然不是镇压,可一旦动用了军队,伤亡自然是难免的。

而一旦出现了伤亡,再经有心人的煽动。

于是民乱暴发了。

这时,李世民就算不想镇压,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一时间,长江以北悲呼哀号响遍中原。

有数万人死于这块动乱。

由此带来的后果是,朝廷钱庄被天下人唾弃,李世民的声望到达了最低谷。

李沐在得到狼牙卫禀报时,也深深的自责。

一场有预谋的挤兑潮,会演变成一场无预谋的民乱,这是李沐没有想到的。

而最后数万人的鲜血更让李沐心惊胆寒。

民潮的威力让李沐恐惧。

而李世民的日子并不好过。

没等民乱平息。

巫州土著发生暴乱。

紧接着,霸州山民暴乱,烧杀刺史向邵陵及官吏,屠杀百姓数千人。

李世民只能派兵平乱。

可马上就从边境传来敌情。

边境告急,吐蕃攻破党项、白兰各羌,侵扰松州、弘州。

吐蕃八万大军攻占弘州,并在松州境内囤兵十二万。

之前李沐在松州以西的一个无名峡谷击溃吐蕃军,并在那建造了一个要塞。

此时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如果不是这个要塞,松州全境恐怕也与弘州一样落入吐蕃之手。

说来也怪,器宗弄赞松赞干布并没有继续向东进攻,而是派使者携金银前往长安。

向李世民请婚,欲尚大唐公主。

这已经是器宗弄赞第二次请婚了,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意。

这种心理很奇怪,就象在唐国内一样,每个男人都将娶五姓女作为人生的最大目标一般,包括皇帝李世民在内,他虽然极力贬低五姓,但骨子里依然渴望能拥有五姓女。

这种欲望一直延续到之后的数代,直到唐末。

当吐蕃使者到达长安,这下朝堂就热闹了。

与巫州、霸州数千土著叛乱不同,松州、弘州距离长安近,且吐蕃大军压境,稍有不慎,就会造成国柞动荡。

于是,朝堂上的意见便严重分化了。

主和、主战的吵得不可开交。

以房玄龄、长孙无忌为首的一部分文臣和武将,他们都建议李世民答应吐蕃的请婚。

以一个女人换得举国安宁,这个买卖值得一做。

毕竟一旦开战,会有无数的生灵涂炭。

而以礼部尚书王珪、中书侍郎岑文本、中书舍人马周为代表的文武官员则坚持主战。

他们认为吐蕃一旦以武威胁成功,大唐将有失颜面,关键是开了这个先例,以后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而且要求一次比一次高,到时大唐如何自处?

两种意见各有道理,争吵不止。

李世民其实内心也是希望与吐蕃一决雌雄的。

可刚刚将钱庄民乱平息,国库已经瘪了,吐蕃不是吐谷浑,派几万大军过去,就能扫平的。

如今吐蕃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不派十万大军过去,根本无法击破吐蕃,逼其退兵。

李世民陷入了为难,他此时有些后悔花费了巨资修造宫殿。

而此时,殿外急报,吴王李沐有奏疏上呈。

李沐得到狼牙卫消息的时间并不比李世民晚。

虽然李沐有意削弱李世民声望和朝廷实力,但在面临外辱的时候,李沐并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第四百五十七章 振聋发聩

当然李沐也不想做圣人,逼李世民派兵出战,是李沐的目的。

李沐知道,吐蕃如今羽翼未丰,松赞干布还没有想与大唐决战的意思。

此次犯边,最大的用意是试探大唐的态度和实力,当然,带回一个公主那是额外的收获。

说来好笑,掠夺了松州、弘州两州的财富,然后取其中一小部分,让使者带至长安,美其名曰——进贡。

而朝堂的肉食者们显然是认同“进贡”这个词的。

所以,李沐上疏一是逼李世民出兵,还有就是有恶心一下李世民的意思。

当李世民看过李沐奏疏,脸上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一言不发,将奏折扔给袁仁国。

袁仁国捡起一看,脸色一下苍白起来,不敢宣读。

李世民一拍龙案道:“没什么可隐晦的,念。”

袁仁国这才颤声读道:“臣泣闻吐蕃二十万大军寇我边境,竟以此要挟朝廷尚公主……陛下一代圣君,当效仿尧舜禹汤,学秦皇汉武,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之志……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我泱泱中华之主,岂能受城下之盟之辱?若陛下允准,臣愿亲率麾下勇士为先锋,与吐蕃血战至最后一人,纵死无憾矣。”

振聋发聩。

朝堂之上,所有的文武大臣都沉默了。

就算象长孙无忌这样的主和之臣,也沉默了。

没有人去指责李沐对上不敬。

这是谏书,凡以下谏上者,如御史弹劾,都将三分说成十分,方可引起为君者注意。

李沐这是劝谏,言词虽然激烈了些,可用意清晰,并无不妥之处。

朝堂之上,有些事可做不可明说,如果说穿了,就必须按规则办,这是不变的定律。

就象贪官,无论你贪多少,只要不被捅破,你就可以安然自处。

可要是捅破了,你就得认命。

这个时候,被李沐如此清晰地点破。

所有人都只能按规则办了。

就算长孙无忌不甘,也不敢在此时再力主议和了。

房玄龄最先改变,他走出队列道:“吴王所奏,令人振聋发聩,臣为之前的愚昧向陛下请罪。”

在他之后,无数的官员走出队列附议。

李世民就算心中对李沐恨得牙根痒痒,也撒不出气来。

他知道,李沐这不是在请战,而是在逼宫。

李世民自然不可能真让李沐出战,再让他立下战功,那他的声望将会更高。

当天,李世民顺应群臣的一致谏言,以神策卫大将军李沂为白兰道行军总管、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为阔水道行军总管、左领军将军刘简为洮河道行军总管,率步兵、骑兵八万人出击吐蕃。

结果如李沐所料。

一个月后,李沂以一万神策卫骑兵在松州以西的要塞外,正面强攻,击破吐蕃三万大军。

俘获一千六百人,击杀击伤三千人之后。

松赞干布大惧,随即撤兵了。

可搞笑的是,吐蕃撤兵之后,松赞干布第三次派人入长安,向李世民请婚。

仿佛魔怔了一般。

李世民已经获得了战场胜利,岂会再答应吐蕃?

于是,松赞干布的请婚再一次被拒。

而李沐的这道奏折,被长安的臣民们交口称颂,广为流传。

这让朝堂上的有识之士们,心中暗暗有了一种期望。

随着战争的又一次胜利,大唐天下的民乱因此而平息。

朝廷钱庄渐渐地将百姓的存银兑付完毕。

百姓对皇帝和朝廷的怨恨也渐渐消散。

可数万人鲜血的腥味依旧飘荡在中原大地上空。

百姓们由此对朝廷钱庄自发地进行了抵制。

当然,如果没有世家钱庄,那已经习惯了钱庄便利的人们恐怕无法抵制朝廷钱庄。

可有了另一种选择,那么抵制就成了必然。

世家钱庄因为有准备金和预先的准备,虽然遭遇挤兑,但并未引发民潮。

这反而使朝廷失去了惩治世家钱庄的借口。

所以此消彼长之后,世家钱庄几乎囊括了大唐七成以上的钱庄业务。

这使得李世民不得不将韩仲良释放,官复原职,重任民部尚书和掌管朝廷钱庄。

而韩仲良在出狱的当天,向李世民请求赴杭州,向李沐请教钱庄之事。

李世民允准,但在散朝之后,留韩仲良在承庆殿奏对了很久。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李世民自然明白李沐的用心险恶。

虽然世家钱庄一样遭到挤兑,可世家钱庄却没有多少损失,反而从这次挤兑潮中汲取了最大的利益和份额。

这如果不是李沐的刻意安排,那就真见了鬼了。

李世民确实很忌惮李沐的能为,他不知道李沐究竟还有多少底牌在手里。

可李世民没有证据,自然无法去轻易动一个刚刚立下大功,又手中掌握数万大军的一方诸候。

和李沐一样,李世民也在等待机会。

在李世民看来,时间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毕竟他的手里有数百州之地,而李沐仅仅只有两州。

时间一长,谁胜谁负,不言而喻。

但从此事上,李世民也清楚地认识到,真正能依靠的,还是只有自己的小舅子长孙无忌。

于是,只要是长孙无忌的谏言,李世民一律照准,恩宠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长孙无忌并未因李世民对他的恩宠,为自己争得更高的爵位和官职。

反而在同僚面前显得更随和、谦逊。

他在朝堂力荐封赏李沂。

于是,李世民下旨,因松州之功,册封李沂为彭城郡公。

十三岁的李沂成为了大唐除皇族外,年龄最小的郡公。

一年连升九级,恐怕也只有马周可以与之相比了。

官员们的眼睛是雪亮了,李沐的失宠和李沂的得宠,明显可以看出皇帝心中的取舍。

于是,李沂被众臣们捧上了天。

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李沂渐渐地不再抵触长孙无忌,并且渐渐与之来往密切起来。

这让所有人无法理解。

甚至是杨氏也时常因此而责问李沂。

李家庄内的旧人更是常有怨言。

直至有一天,聚集起上千人一起南下,投奔李沐去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女儿红

李沂却依旧我行我素,丝毫没有wwla

甚至公开言道,想去江南的,发放路费,绝不阻拦。

这个时候,谁都能猜到,李沐与李沂之间恐怕已经翻脸了。

相比长江以北的挤兑潮引发的民乱。

江南要安稳得多了。

其中的原因,一是李沐预先有了准备,另外则是银币发行和直道带来的运输便利。

可以肯定的说,江南东道的十九州,一天之内,不管是哪个地方出现挤兑,从杭州出发的运输钱车都能抵达该地。

而江南百姓更相信“沐王”,在他们看来,一个可以自己掏腰包,为江南兴修兴利的亲王,没有任何理由会抢占百姓那些血汗钱。

“沐王”二字,在江南百姓心中,比真金还要真。

这一天,一艘商船停靠在了运河杭州码头。

一个身着细麻青色圆领袍衫,头上软巾包头的老者,在几个随从的陪伴下走出船舱。

老者等人刚刚下船,便被岸上十几个车夫围了起来。

“这位官爷,要车吗?”车夫们纷纷问道。

老者很和蔼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是官?”

一个车夫笑道:“看官爷衣衫下摆那道横襕,便可知道尊驾是官了。”

其实这并不难发现,大唐官员下朝之后,基本都是这种便服,俗称“襕衫”。

因为它在衣衫的下摆近膝盖处加了一道横襕。

老者呵呵笑道:“看来杭州果然人杰地灵啊,一个车夫就有这般见识。”

老者说完向自己的随从打量了一下,然后随手点了三个车夫道:“也罢,就要你们三辆车吧。”

那三个被点到的车夫高兴地回去取车,其余车夫也不以为意,各自分头去寻找别的客人了。

一会三名车夫赶着马车过来,老者见了一惊,问道:“你们这马车用得是战马啊?朝廷律例,民间不可拥有战马,你们这可是规制啊?”

方才与老者说襕衫的车夫笑道:“官爷是从江北来的吧?”

老者点头道:“不错,老夫从长安而来。”

“那就不奇怪了。”车夫笑道,“咱们沐王大胜突厥而返,带回二万多匹战马,筛选出精良之后,余下劣下和带伤的,就全部卖于民间充当畜力了。如今在杭、越两州,所有的马车都是这种马。”

“沐王?”老者奇怪地问道,“老夫只听说杭州吴王,可没有听说过有沐王啊?”

“没错,沐王就是吴王殿下,咱们江南百姓都称沐王。”

老者问道:“这与律法不符啊,且称呼中带着名,也显得不敬啊。”

“官爷怕是误会了,咱们称呼殿下为沐王,那是显得亲近。”

老者闻言心中暗叹,这小子还真有一套,不过也太败家了,拿着战马当驽马使。

摇摇头,老者在随从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坐稳之后,老者问道:“你可知去杭州府的路?”

“放心吧官爷,小的熟稔着呢。从运河下船的,十有*都是去府衙和都督府的。”

“都督府?”老者问道,“老夫没听说杭州有都督府啊,是新建的吗?”

“是啊。”车夫满脸自豪地说道,“都督府去年底刚建好,是沐王的官邸,占地一千五百亩,可气派了。”

老者不解地问道:“吴王修建这么大的都督府,岂不是耗费民力?占了那么多土地,百姓难道没有怨言吗?”

车夫笑道:“官爷说笑了,沐王爱民如子,去年中大旱,殿下用自己的钱为钱塘百姓兴修水利,如今殿下花自己的钱修建都督府,百姓怎会有怨言?”

老者追问道:“百姓被摊派徭役也没有怨言?”

“看您说的,修建都督府虽然征过劳役,可沐王按市价支付了百姓工钱,怎会有怨言呢?”

老者心中一叹,此子还真这么做了,想到去年皇帝修建宫殿,征发十万劳工,用了五个月时间,却分文未付,心中泛起了别样滋味来。

这一路上,老者看着路边民居店肆的白墙黑瓦,干净整洁的水泥道,还有来来往往百姓的笑脸,心中感叹道,这还是杭州吗?自己六年前也奉旨来过一次杭州,那时的杭州可是一片荒芜,真真的蛮荒之地啊。

这才短短的两年时间,竟不下长安的繁华了。

此时,老者突然看见对面有一间规模很大的酒肆,它匾额上“女儿红”三个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老者连忙喝道:“停车。”

车夫闻听勒住了缰绳。

老者道:“就在此停吧。”

说完,便下了车。

可刚要迈步,听见随从与车夫起了争执。

老者不悦,过去问道:“发生何事?”

随从应道:“这车夫愣是要五文钱。”

老者一听,有些愠怒,这一个时辰的路,就算是在长安,也就一、二文钱。

杭州居然要十文。

“你这是想敲诈老夫么?”

车夫陪笑道:“小的怎敢敲诈官爷。官爷想必是不知,沐王有令,两州在籍百姓每日工钱不得少于十文。小的载官爷从码头出发到此处,已经半天过去,小的收五文,没有敲诈官爷的意思。”

老者闻言悚然动容,李沐竟有如此胆魄,敢定下这么个规矩?

就算在长安,朝廷也没有这个实力去保证每个百姓一天的收入到达十文钱。

老者摆了摆手,让随从付了车钱,然后走入酒肆里。

此时离午时还早,酒肆中客人不多。

老者加上随从一伙人的进入,惊动了酒肆掌柜。

掌柜见来者气宇轩昂,不敢慢待,主动迎上来道:“客官要些什么?”

老者道:“将店中最好的酒取来,然后随便配几样菜肴即可。”

“好咧。”掌柜应道,遂派小二取酒上菜,自己则站在一边陪笑侍候。

老者待酒上来,端起酒杯,斟了一杯,却发现此酒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

此酒呈琥珀色,透明澄澈,纯洁可爱,使人赏心悦目。

老者拿鼻子闻了闻,馥郁芳香扑鼻而来。

禁不住喝了一口,大赞道:“好酒。酒好名字也取得好。”

掌柜陪笑道:“这是绍兴女儿红。”

第四百五十九章 敲竹杠?

老者点点头不再说话,尽情享用起这坛

半个时辰之后,老者略带醉意地召来掌柜地问道:“老夫听说过此酒,不过今日还是第一次喝。对了店家,这酒怎么卖,老夫回京之时打算带几坛回去。”

掌柜一听是大主顾,连忙道:“客官喝得此酒,小店仅有八坛,一百贯一坛,敢问客官要几坛?”

老者一听差点将刚喝到嘴中的酒喷出来。

可一想到这酒这么贵,连忙抬手捂住嘴,愣是将到嘴边的酒咽了回去。

老者抚了抚胸口瞪着眼珠子问道:“这酒竟要一百贯一坛?”

掌柜答道:“此酒不比寻常之酒,埋在地下已过八年,存世不多,方才这么贵。如果是现酿的女儿红,那只要十贯一坛。客官进店说是要最好的酒,我才为客官取来此酒。”

老者怔了半天,问道:“那老夫现在需要结多少酒钱?”

掌柜地答道:“这坛酒一百贯,八个菜肴二贯,共计一百零二贯。”

老者醉眼腥松地看着随从,随从这下为难了。

一百零二贯,谁会傻傻地背着这么重的钱走路啊?

将身上所带的金银全部取出,合计起来不过值三、四十贯。

老者这下傻眼了。

掌柜也愣了,虽然这坛酒没有喝光,只喝了三成。

只酒坛一经开封,再要卖给别人,就卖不上价了。

见老者拿不出钱来,掌柜连忙施眼色,那个小二拦在了门口,显然是怕人逃了。

老者一看,哭笑不得,自己堂堂民部尚书,掌管天下钱庄,竟被当成了吃霸王餐的痞子。

没错,这就是奉旨南下向李沐请教钱庄事宜的韩仲良。

“店家,这附近有钱庄吗?”

掌柜的一听顿时有了笑脸,“出门右转便有一家。”

韩仲良挥挥手,让随从前去取钱。

不想,一会随从就回来禀报道:“主公,那家钱庄是世家所设,取不了钱。”

韩仲良问道:“那朝廷钱庄呢?”

随从道:“属下问过了,远在数十里之外,而且……。”

“而且什么?”

“半个月前已经歇业了。”

韩仲良闻听心情瞬间沉重起来,自己被下狱这些日子里,朝廷钱庄已经沦落到了这种程度?

看着店家虎视眈眈的眼神,韩仲良无奈之下道,“店家放心,老夫不是吃白食的,只是身上所带金银不够,这样吧,老夫手书一封,劳烦店家跑一趟都督府,让吴王替老夫结一下帐。老夫等你拿到了钱再走,如何?”

那掌柜的一听,脸色骤变,赶紧陪笑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您是沐王的客人,这样吧,您走您的就是。”

韩仲良听了,反而不走了,掌柜的脸色骤变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怕李沐。

“店家就不怕老夫这一走,不认这酒帐了吗?况且吴王到时不替老夫付酒钱,你岂不是血本无归?”

“看您说的,沐王岂会少了小的酒钱,您放心走就是了。”

韩仲良更奇怪了,他问道:“你无凭无据,吴王竟会给你酒钱?”

掌柜的被韩仲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气势搞得没了办法。

于是坐下来道:“小的原是在绍兴开了间小酒肆,自酿自卖,勉强渡日罢了。后来沐王巡察越州,路过小店,喝过此酒之后,便派人将小的一家接至钱塘府,为小的置办了这酒肆。”

韩仲良有些明白了,“这么说,这酒肆是吴王的?”

“不,不。沐王将这酒肆送给小的了,他分文未取,这店前匾额还是沐王给提的呢。”

韩仲业又不解了,“那吴王为何平白送你一家店?”

“小的当时也是这么问沐王的,可沐王说,此酒能流传千年,让小的好好经营酒肆,还在绍兴开了一家酒坊,本店的酒都是从绍兴而来。所出的利润也是与工坊均分。您说小的受沐王如此恩惠,莫说是一坛酒了,就算八坛全部拿去,小的也心甘情愿啊。”

韩仲良听了,眼睛瞟了一眼桌上的酒坛,咽了口唾沫。

掌柜乖巧地说道:“这酒已经开了封,客官尽管拿去便是。”

“那就谢谢客家了,你放心,老夫不会少了你酒钱。”

掌柜连连推辞,说是不用。

韩仲良虽然不知道李沐所图,但这古怪的做法倒象是李沐的所为。

于是,也不与掌柜而纠缠,挥挥手,吩咐随从将余酒取了,然后踉跄离开。

……。

此时李沐正在都督会见姜行本。

姜行本是个大匠、能臣,但显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母官。

如今华亭县十几万人口中,当地的土著连一成都没有。

几乎全都是外来人口。

按照李沐的想法,是想华亭县在港口、船坞的影响下,成为一个取代杭州、扬州的大型通商口岸。

可姜行本的政务能力不行,这长长的一年时间,他尽连华亭县的户籍都没有归拢起来。

在姜行本的眼中,外来的人口依旧是外来人口,从没有想过要将他们归入辖下,变成本地人口。

这就是当时的地域概念,无数地方官员中盛行的就是这个概念。

而华亭的外来人口在没有得到正式户籍的情况下,也就没有了归属感。

同时还有大量的战争俘虏充塞其中。

这也让华亭的治安变得非常糟糕。

由于离杭州、扬州近,且处于长江的入海口,华亭港口的便利性日益显露出来。

各地、各国的商贸进出,渐渐向华亭转移。

华亭县的港口吞吐量已经达到每日二万石以上,而且还在增加中。

取代杭州、扬州通商口岸已经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所以,李沐无法容忍华亭县这么乱下去。

今日召姜行本前来,李沐决定正式在华亭县设立县衙。

在当初随李沐南下的国子监学子中选了七人,分别任命为县令、县丞、县尉和四曹主事。

令姜行本专注于舰船建造。

此举也让姜行本脱离了苦海,他的才能不在于政务,于是他欣然接受。

不过李沐对于姜行本还是很尊重的,他亲自送姜行本至都督府门口。

正好遇见韩仲良被随从扶着踉跄下了马车。

第四百六十章 咄咄逼人

“咦……这不是韩相吗?你怎么来了杭州?”

李沐一边说一边迎上前去。

女儿红酒的后劲厉害,韩仲良有些抗不住酒劲。

用手指点点李沐道:“吴王殿下,先替老夫去将酒钱付了……。”

说完竟歪倒了,幸好有随从扶着,不然就出丑了。

李沐从韩仲良随从口中得知大致情形,就派人去为韩仲良付掉了酒钱。

然后令人安置下了韩仲良。

次日,李沐才起床洗漱。

韩仲良便来造访。

于是,李沐邀韩仲良一起用了早点后,来到书房。

“韩相昨日睡得可好?”李沐笑问道。

韩仲良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老了,宿醉之后,头还有些痛。”

李沐关心地问道:“如果没有急事,要不韩相再休息一日,再谈如何?”

韩仲良微笑道:“谢殿下关爱,已经不妨事了。”

李沐点点头道:“那就依韩相吧。”

“殿下不妨猜猜臣的来意?”

李沐笑道:“能让韩相离京,只有今上,所以不用猜也知道,韩相此来为得是钱庄之事。”

韩仲良呵呵一声,脸上却毫无笑意。

“殿下这次可是将我害惨了,也将朝廷害惨了。”

“韩相言重了,我怎会害韩相、害朝廷呢?”

“钱庄挤兑,数万人因此丧命,朝廷钱庄一撅不振,敢问殿下这难道还不叫害吗?”

李沐虽然本意并非如此,但这事肯定是不能认的,而且是打死也不认。

“我闻听此事也深感痛心,可韩相如此咄咄逼人,非要说是我害的,就太过分了。”李沐的脸色有些不虞。

韩仲良却不以为然,他依旧尖锐地责问道:“挤兑一案,朝廷钱庄损失巨大,声望一落千丈,而世家钱庄却几乎没有蒙受损失,不仅如此,还趁此挤占了朝廷钱庄的份额。我想不出在大唐,还有谁有这个能为,可以为世家钱庄出谋划策?”

李沐平静地说道:“当初崔尚在长安因直道股份一事,确与我有过来往,也曾对朝廷钱庄的设置问过我一些问题。但如果说仅凭几个问题而牵涉我向崔尚泄密,便是无稽之谈了。韩相掌管钱庄这么些日子了,其实应该明白,钱庄本身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无非是借贷二字。”

“况且在民间,借贷很常见并无新鲜之处,无非是利息高低和规模大小罢了。此次挤兑,朝廷受损失严重,而世家却没有遭受损失,这关键原因在于,百年世家都明白需要留有余粮的道理,而朝廷呢,主事钱庄的都是官员,官员需要考评,力求将利益扩大到极限。所以,根本没有余粮应急的准备,这才是挤兑变成动乱的真正原因。”

李沐的话确实是有道理的,这让韩仲良连连点头。

当然韩仲良不可能因为李沐这番话就打消了对李沐的疑虑。

可韩仲良明白,李沐所说的正是这次挤兑案原由的关键所在。

“钱庄汲取民间钱财,再进行放贷,如果顺风顺水时确实没有问题,可遇到极端情况,如暴发战争、灾害等情况,就会发生挤兑,所以平常留有二成至三成的应急准备金,才能保证应对挤兑。”

韩仲良被李沐说服,他问道:“那依殿下之见,该如何让朝廷钱庄起死回生呢?”

李沐苦笑道:“记得当初我嘱咐过你,钱庄要发展最重要的是信誉二字,如今朝廷损失了信誉,想要起死回生,太困难了,需要的时间会很久。”

韩仲良不意外李沐会这么说,他自然记得李沐确实曾经叮嘱过他。

“陛下有意取缔民间钱庄,想听听殿下的看法。”韩仲良突然曝出这么一句。

李沐虽然之前已经得知此事,但现在挤兑案发生,李世民还要再动这个念头,倒出乎李沐的意料之外了。

李沐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韩相啊,钱庄有益于国计民生,勿庸置疑,对吧?”

“是。”

“可我跟你说过,钱庄中的存银,并非朝廷或者某一人所有,而是天下储户的。对吧?”

“是。”

“如果朝廷取缔民间钱庄,敢问韩相,如何将天下储户的钱还给他们?要知道,这些钱大部分已经放贷出去,要想短时间收回已经是不可能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一旦取缔民间钱庄,天下大乱就在眼前。到时,你我恐怕便成了史上罪人啊。”

韩仲良听得明白李沐话中的意思。

“可如今朝廷钱庄陷入瘫痪,而世家钱庄却迎风而起,国家的命脉如果掌控在世家之手,这如何了得?两害相权取其轻,我认为陛下取缔民间钱庄,也不失为明智之举。”韩仲良愁眉不展地问道。

李沐想了想说道:“其实未必不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韩仲良一听,喜道:“殿下有何良策?”

“朝廷钱庄和世家钱庄合并重组,如此朝廷借助世家钱庄的信誉,可以在短时间内恢复元气,而世家钱庄也就有了朝廷的承认,而不必担心被取缔,如此强强联合,双方都可得利。”

韩仲良听了,连连赞道:“妙,妙啊!殿下果然是点石成金之人。”

可立马韩仲良就收敛起笑容道:“殿下所策虽然可行,但关键在于两者合并之后,是由谁来主事。如果让朝廷主事,以世家钱庄如今的实力,恐怕他们未必肯答应。如果让世家主事,那依旧是国家的命脉如果掌控在世家之手,朝廷又怎会答应?”

这确实是个问题,如果在挤兑案发生之前,或许世家还肯让步,如今世家钱庄已经掌控了绝大部分的储户,怎会肯答应放弃对钱庄的控制权呢?

李沂思忖后道:“其实朝廷不需要绝对控制钱庄的经营权,韩相也知道官办钱庄的弊端,那就是如果官员清廉能为还好,万一官员贪腐,那对整个国家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

韩仲良摇摇头道:“可如果让世家掌控钱庄,如果有不规之心,社稷动荡更遗祸无穷。”

第四百六十一章 延揽韩仲良

“咦……这不是韩相吗?你怎么来了杭州?”

李沐一边说一边迎上前去。

女儿红酒的后劲厉害,韩仲良有些抗不住酒劲。

用手指点点李沐道:“吴王殿下,先替老夫去将酒钱付了……。”

说完竟歪倒了,幸好有随从扶着,不然就出丑了。

李沐从韩仲良随从口中得知大致情形,就派人去为韩仲良付掉了酒钱。

然后令人安置下了韩仲良。

次日,李沐才起床洗漱。

韩仲良便来造访。

于是,李沐邀韩仲良一起用了早点后,来到书房。

“韩相昨日睡得可好?”李沐笑问道。

韩仲良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老了,宿醉之后,头还有些痛。”

李沐关心地问道:“如果没有急事,要不韩相再休息一日,再谈如何?”

韩仲良微笑道:“谢殿下关爱,已经不妨事了。”

李沐点点头道:“那就依韩相吧。”

“殿下不妨猜猜臣的来意?”

李沐笑道:“能让韩相离京,只有今上,所以不用猜也知道,韩相此来为得是钱庄之事。”

韩仲良呵呵一声,脸上却毫无笑意。

“殿下这次可是将我害惨了,也将朝廷害惨了。”

“韩相言重了,我怎会害韩相、害朝廷呢?”

“钱庄挤兑,数万人因此丧命,朝廷钱庄一撅不振,敢问殿下这难道还不叫害吗?”

李沐虽然本意并非如此,但这事肯定是不能认的,而且是打死也不认。

“我闻听此事也深感痛心,可韩相如此咄咄逼人,非要说是我害的,就太过分了。”李沐的脸色有些不虞。

韩仲良却不以为然,他依旧尖锐地责问道:“挤兑一案,朝廷钱庄损失巨大,声望一落千丈,而世家钱庄却几乎没有蒙受损失,不仅如此,还趁此挤占了朝廷钱庄的份额。我想不出在大唐,还有谁有这个能为,可以为世家钱庄出谋划策?”

李沐平静地说道:“当初崔尚在长安因直道股份一事,确与我有过来往,也曾对朝廷钱庄的设置问过我一些问题。但如果说仅凭几个问题而牵涉我向崔尚泄密,便是无稽之谈了。韩相掌管钱庄这么些日子了,其实应该明白,钱庄本身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无非是借贷二字。”

“况且在民间,借贷很常见并无新鲜之处,无非是利息高低和规模大小罢了。此次挤兑,朝廷受损失严重,而世家却没有遭受损失,这关键原因在于,百年世家都明白需要留有余粮的道理,而朝廷呢,主事钱庄的都是官员,官员需要考评,力求将利益扩大到极限。所以,根本没有余粮应急的准备,这才是挤兑变成动乱的真正原因。”

李沐的话确实是有道理的,这让韩仲良连连点头。

当然韩仲良不可能因为李沐这番话就打消了对李沐的疑虑。

可韩仲良明白,李沐所说的正是这次挤兑案原由的关键所在。

“钱庄汲取民间钱财,再进行放贷,如果顺风顺水时确实没有问题,可遇到极端情况,如暴发战争、灾害等情况,就会发生挤兑,所以平常留有二成至三成的应急准备金,才能保证应对挤兑。”

韩仲良被李沐说服,他问道:“那依殿下之见,该如何让朝廷钱庄起死回生呢?”

李沐苦笑道:“记得当初我嘱咐过你,钱庄要发展最重要的是信誉二字,如今朝廷损失了信誉,想要起死回生,太困难了,需要的时间会很久。”

韩仲良不意外李沐会这么说,他自然记得李沐确实曾经叮嘱过他。

“陛下有意取缔民间钱庄,想听听殿下的看法。”韩仲良突然曝出这么一句。

李沐虽然之前已经得知此事,但现在挤兑案发生,李世民还要再动这个念头,倒出乎李沐的意料之外了。

李沐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韩相啊,钱庄有益于国计民生,勿庸置疑,对吧?”

“是。”

“可我跟你说过,钱庄中的存银,并非朝廷或者某一人所有,而是天下储户的。对吧?”

“是。”

“如果朝廷取缔民间钱庄,敢问韩相,如何将天下储户的钱还给他们?要知道,这些钱大部分已经放贷出去,要想短时间收回已经是不可能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一旦取缔民间钱庄,天下大乱就在眼前。到时,你我恐怕便成了史上罪人啊。”

韩仲良听得明白李沐话中的意思。

“可如今朝廷钱庄陷入瘫痪,而世家钱庄却迎风而起,国家的命脉如果掌控在世家之手,这如何了得?两害相权取其轻,我认为陛下取缔民间钱庄,也不失为明智之举。”韩仲良愁眉不展地问道。

李沐想了想说道:“其实未必不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韩仲良一听,喜道:“殿下有何良策?”

“朝廷钱庄和世家钱庄合并重组,如此朝廷借助世家钱庄的信誉,可以在短时间内恢复元气,而世家钱庄也就有了朝廷的承认,而不必担心被取缔,如此强强联合,双方都可得利。”

韩仲良听了,连连赞道:“妙,妙啊!殿下果然是点石成金之人。”

可立马韩仲良就收敛起笑容道:“殿下所策虽然可行,但关键在于两者合并之后,是由谁来主事。如果让朝廷主事,以世家钱庄如今的实力,恐怕他们未必肯答应。如果让世家主事,那依旧是国家的命脉如果掌控在世家之手,朝廷又怎会答应?”

这确实是个问题,如果在挤兑案发生之前,或许世家还肯让步,如今世家钱庄已经掌控了绝大部分的储户,怎会肯答应放弃对钱庄的控制权呢?

李沂思忖后道:“其实朝廷不需要绝对控制钱庄的经营权,韩相也知道官办钱庄的弊端,那就是如果官员清廉能为还好,万一官员贪腐,那对整个国家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

韩仲良摇摇头道:“可如果让世家掌控钱庄,如果有不规之心,社稷动荡更遗祸无穷。”

第四百六十二章 借鸡生蛋

魏征恍然道:“原来如此。可以臣之见,韩仲良未必肯追随殿下。”

“为何这么说?”

“韩仲良是民部尚书,如今又兼任钱庄大总管之职,已经是位极人臣,殿下还能用什么去延揽他呢?”

李沐看了一眼魏征道:“其实他与魏公有相似之处。”

魏征一愣道:“有何相似?”

“青史留名。”

魏征突然领悟到李沐的意思,其实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按说自己是国公、特进参政,也是位极人臣。既然自己能放弃一切追随李沐,韩仲良又有何不可?

李沐笑道:“魏公难道没有感觉到,其实当一个人官做到了位极人臣时,成就感成了唯一的追求吗?”

魏征点点头,从龙之功,这是多么让人热血沸腾的四个字啊。

这四个字表示着能进入皇帝的核心层,更代表着一种成就感。

试想,能将一个本无缘皇位的人,拥戴成了皇帝,就是多么令人向往的成就啊。

李沐看着魏征阴晴不定的表情,问道:“魏公还认为韩仲良无法延揽吗?”

魏征摇摇头道:“殿下天纵之才,臣佩服。”

李沐道:“如此,三日之后,还须烦劳魏公亲自出马,为我延揽韩仲良。”

魏征躬身道:“臣必不负殿下期望。”

……。

三天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可对于韩仲良来说,如同过了一辈子。

他发现原来让百姓安居乐业并不难。

杭州、越州的商税已经达到了二成,这相比于中原的一成来说,增加了一倍。

可长安的一成还被商人诟病成与民争利。

而杭、越两州二成商税,民间却毫无争议。

这归功于两州免费的蒙学,和大量基础设施的兴建,还有百姓对官府的信任。

取之与民,用之于民。

李沐在朝堂上说的话,竟在两州真正地施行起来。

韩仲良还特意去了几个县,视察各县蒙学。

这才发现蒙学的先生竟是国子监的生员。

天啊,韩仲良心中哀叫,李沐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国子监生员,就算没有门荫,出来至少也该是个下县八品县令。

而在杭、越州竟成了一个蒙学先生。

而关键在于这些国子监生员竟孜孜不倦、乐此不疲。

韩仲良询问之后,才知道李沐承诺三年后所有生员晋为县学先生,再三年后,晋为州学博士。

而他们如今都兼着都督府参谋从事,这是正七品的官职。

韩仲良有些佩服李沐的手段了。

这是典型的借鸡生蛋啊。

以大义吸引学子来杭州,以官职稳定人心,可干得却是乡间蒙学先生。

但韩仲良不得不承认,李沐做成了千年以来,无数圣贤都做不成的事。

至今杭、越两州数万名儿童有了免费的书读,不仅如此,还有每日一顿免费的午餐配给。

这让韩仲良在惊诧中更有些热血沸腾。

是啊,如果大唐三百多州都是如此,那该多好啊!

最后一天,韩仲良去了华亭县。

三日来困扰韩仲良的疑惑,在这里终于被解开了。

虽然对华亭县的拥挤和肮脏,还有治安韩仲良心中诟病。

但在见到华亭偌大的港口和船坞,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韩仲良一直疑惑李沐是怎么养活二州百姓的,开始一直以为李沐自己生财有道,掏腰包供给蒙学,以搏取名声呢。

可现在韩仲良明白,李沐不单没有自己掏腰包,甚至可能落入腰包了。

港口进出的货物,遵行的可不是杭、越两州的商税,是特定的进出口税,这个税率吓坏了韩仲良,让他半天没有合上嘴。

丝绸、茶叶、瓷器、钢铁制品、玻璃制品等的税收竟高达数倍,甚至是十数倍。

而韩仲良甚至发现李沐竟在出口朝廷禁止的刀剑弓弩,而这税收已经高到了令韩仲良咋舌的地步。

也就是说,李沐已经不是日进斗金所能形容的了。

怪不得杭、越两州生怕钱花不光似的,不断地从大唐各大产粮地大量购进粮食。

原来港口才是最大的生钱之道。

韩仲良的心中充满了惊悚,他能想到的是,如果李沐真有反意,大唐恐怕真有可能易主了。

最后韩仲良参观了银币工坊。

巨大的蒸汽机,冒着滚滚浓烟,在“呯呯”声中,将一排排银币冲压出来。

韩仲良已经震惊得无以复加了。

原来铸造是如此简单,根本不需要大量的铁匠,汗如雨下地用锤锻打。

江南大量银币的流通,自然瞒不过朝廷,韩仲良早就知道。

可韩仲良不明白,李沐哪来那么多的银子。

……。

当韩仲良跪在自己面前,大礼参拜,以定君臣名份时。

李沐并不奇怪。

正如李沐与魏征所说,韩仲良的效忠是必然的。

要想未来在钱庄占据一席之地,韩仲良不得不做此决定。

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明白。

虽然朝廷与杭、越两州的实力对比不在一个阶层上,但杭、越两州的暴发力却高过了朝廷几个台阶。

而统治的基础在于民心向背,和军事实力。

而这些杭、越两州更是领先于朝廷几个阶层。

韩仲良是聪明人,他哪能看不清楚李沐的鸿皓之志,他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并不大,与其做凤尾,不如做鸡头的道理,他自然熟稔。

魏征替李沐的延揽,不过是给他的台阶,双方自然是一拍即合。

“臣愿意追随殿下,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李沐大笑着起身搀扶道:“韩相言重了,能得韩相襄助,孤与虎添翼,快快请起。”

落座之后,韩仲良道:“臣心中有一疑问,不知当不当问?”

李沐微笑道:“韩相但问无妨,孤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臣昨日观银币铸造坊的生产,心中甚是不解,殿下如此数量的银子从何而来?”

李沐哈哈大笑起来,看了一眼魏征。

魏征道:“韩相应该知道殿下攻打倭国之后,租借石见之事。”

韩仲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原来这些银子来自倭国?”

李沐点头道:“韩相所猜没错,银子确实来自倭国石见。”

第四百六十三章 可怕的吞金兽

韩仲言急问道:“不知石见银矿储量如何?”

李沐反问道:“去年我朝岁入几何?”

韩仲良身为民部尚书,自然熟稔,“去年朝廷岁入三千二百万贯,比上一年增涨了近五成。”

李沐笑道:“就按去年的岁入算,石见银山的储量,足够朝廷十年岁入,甚至更多。”

韩仲良心中惊悚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张口结舌地说道:“如此巨量的银子,殿下还有什么事不能如愿的?”

李沐笑道:“那倒是未必。其实银子不过是一堆金属罢了,关键之处在于如何让它花出去。”

韩仲良深谙此道,立马就听明白了,“殿下是说大量银币流入,会冲击到市场,而使得物价飞涨?”

李沐欣慰地点点头,韩仲良确实是经济奇才。

“韩相说得没错,巨量的银币流入市场,肯定会使得物价飞涨,只有市场有相同体量的货物,才能达到平衡。”

韩仲良点点头道:“殿下是如何做到的?臣观杭、越两州物价稳定,并无异常?”

“此事不难,杭、越两州如今工坊林立,所产货物堆积如山,坊主们正愁着往哪销呢?”

韩仲良皱眉道:“可杭、越两州百姓的需求一旦到达极限,又该如何应对?”

“这就是孤要建造华亭港的目的,将货物向南洋倾销,韩相应该知道,南洋之外,还有更大的天地,所以,货物不愁卖不出去。况且,大唐国内的市场也没有满足。”

“可据臣所知,杭、越两州所产的货物价格之高,让人瞠目结舌,百姓根本买不起。”

李沐呵呵笑了起来:“韩相说得没错,不过韩相也应该看到了,杭、越两州的百姓收入明显高于大唐其它各州。其实任何货物想要盈利,必须能让大部分人买得起,否则就算东西再好,没人买就是堆废物。”

“要让大部分人买得起的方法只有两种,一是降低生产成本,二是让百姓收入增加,而这两种孤正在做。”

韩仲良听了如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他想起那车夫,还有那酒肆来。

保障了百姓劳作一天最低保酬,等于让百姓具备了最低的购买力。

而酒肆十贯一坛的酒,就算是在长安也是高价。

可酒肆却能大量卖出去,这说明杭、越两州百姓的购买力已经到了很高的程度。

再加上日吞二万石的港口……韩仲良想明白李沐是怎么日进斗金的了。

而这些,韩仲良在之前是闻所未闻的。

“殿下睿智,臣佩服得五体投地。殿下能与臣说这些,臣心中感激不尽。”

“都是自己人了,不必客套。”李沐微笑着摇摇手道。

“既然殿下有如此财力,臣愿意为殿下在京城延揽大臣,以作内应,不知殿下意下如何?”在韩仲良看来,李沐掌握着富可敌国的财富,还有精锐的军队,大事可定,这才说出这番话来。

不想李沐摇摇头笑道:“孤没有造反的意思,延揽大臣做甚?”

韩仲良十分不解,李沐不想造反,那做这些令皇帝忌惮的事做什么?自己又何须效忠于他,这不是坑人吗?

李沐看着韩仲良阴晴不定的脸,说道:“孤要这江山不假。”

这句话让韩仲良定下心来。

“但要江山的方法有许多种,造反、政变,想必韩相都见过,可孤想要的是和平演变。”

“和平演变?”韩仲良不明白李沐的意思。

李沐道:“陛下虽然得位不正,但毕竟已经登基十多年,根基已稳,就算我率大军攻入长安,得到了皇位,可天下数百州忠于陛下的官员太多,况且基本上有近一半的都督、刺史都是皇子和皇室中人担任,到时以平叛的名义造起反来,天下大乱,就算能荡平天下,大唐的国力也会剧损,如何面对西北胡族?”

韩仲良缓缓点头,李沐的意思他听明白了,这让他心中有种感悟。

“殿下仁心,臣敬佩万分,可如果如殿下所说,这耗费的时间恐怕会很长。”

李沐微笑道:“我才十三岁,等得起。”

韩仲良向魏征处看了一眼,二人一起在心中苦笑,你是等得起,可我们呢?

李沐道:“其实这时间不会太长,魏公知道的,如今已经有台、温两州暗中效忠于我,这说明孤掌控整个江南为期不远。只要掌控了江南半壁,到时演变的速度会很快。”

韩仲良惊愕地问道:“台、温两州已经效忠于殿下了?”

魏征道:“正是。如果韩相早来杭州五天,或许可以与台州刺史何应博、温州刺史秦令明推杯换盏。”

韩仲良拱手道:“殿下英明,有了杭、越、台、温四州,江南东道落入殿下手中的日子不远了。臣明日便回京,向陛下陈请钱庄合并重组之事。不知殿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李沐道:“朝中大臣如有主动投效,自然是好的,不过韩相不必刻意替孤延揽,这些朝臣大都已经老迈,他们的时代即将过去,本王要的是一个崭新的大唐,而如今杭越的政务也已经不是他们所熟稔的,到时让他们荣养就是了。”

韩仲良听了心中一震,心道还是投效及时,否则恐怕自己也会是那个被荣养的吧。

其实在这个时候,韩仲良几乎已经认定,李沐将在未来坐上那个位置了。

“韩相回京之后,须全力促成钱庄合并之事,此事不但可缓解朝廷与世家之间的矛盾,同时更是利国利民的壮举。孤会在恰当的时候提供足够资金和人脉的支援。”

“遵命。”

对于钱庄合并事宜,李沐其实也是有私心的,他在世家钱庄中也占有三成股份,如果朝廷与世家合并完成,那么如果按三七开的比例,李沐能拥有二成多的新钱庄股份,这个份额仅比李世民的三成少,是名至实归的二股东。

而合并后的钱庄,那就是一只可怕的吞金兽,可以肯定地说,在大唐甚至在整个亚洲,都无竞争对手,说它可以掌握整个大唐经济命脉,一点都不夸张。

关键是,一旦将这只可怕的怪物放出,影响大唐朝堂的任何决策,都是都容易的事。

因为,任何军政决策,都无法离开这个字——钱。

……。

第四百六十四章 官督商办(一)

当韩仲良回到长安后。

李世民迫不及待地在承庆殿接见了韩仲良。

“韩爱卿,李沐可有异心。”如同在于志宁回朝时一般,李世民首先问得就是这个问题。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互视一眼,心中暗叹,看来皇帝的心中,对李沐有得已经不单单是忌惮,而有了畏惧之意。

确实,杭越两州的经济实力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实现了质的跨越。

不用去两州看,单从李沐上缴的两州赋税便可清晰地了解到两州的实力了。

去年,杭越两州上缴朝廷的赋税是李沐上任前的四倍。

虽然这四倍中有一部分是因为人口增加和华亭港的设立引起的。

但就算除去这两个因素,赋税翻番是肯定的。

无人能理解李沐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让两州完成如此巨大的转变。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两州百姓在如此高赋税的情况下,李沐还受百姓的爱戴。

况且,神机卫展现出的战力太强悍了,令人不得不产生恐惧之意。

可说来也怪,神策卫前身也是神机卫,甚至主将也是李沂等人,可为何在李沐离开之后,战力就明显下降了呢?

朝廷已经恩赏有加,甚至国库已经承担了四万神策卫的大部分支出,一年二百万贯的军饷啊,足够大唐所有禁军、府兵的军饷总和了。

可效果却依然没有很好的显现出来。

高昌一战,李沂的神机右卫被围困在食汗山,虽然事出意外,没有预料到突厥大军突然南下,但之后李沐率二万神机左卫北上,不是一样将突厥大军击溃在食汗山下了吗?

谁都知道这与军队的士气有关,可就是不知道,李沐究竟是怎么保持着神机卫高昂的士气的。

其实这问题如果让李沐来回答。

李沐恐怕会笑出声来。

因为这问题很简单,就一个字——钱。

予武人以钱,予文人以名。

满足了这一样,士气要想低都不可能。

李沐其实确实想搞信仰这一套的。

可这个时代谁和你谈信仰?

那么李沐只能要速成的办法了——砸钱。

这也是李沐一直将护卫营人数控制在五百人的真正原因——养不起嘛。

神策卫虽然一直是李沂为主将没错,但李沂的军事才能卓越,不代表着政商才能同样卓越。

李沂一直延续着李沐的训练方法也没错。

可神机卫分成两部时,李沂麾下老兵仅四千人,神策卫组建扩大至四万人,训练时间不长,伙食军饷的力度没有跟上。

朝廷虽然承担了二百万巨额军饷,可平均到每个士兵,一年仅五十贯,这五十贯不是说直接让将士拿到手中的,而是军饷加伙食加军械等的总和。

而护卫营当初的耗费是每人每年五百贯,虽然随着各种生产成本的下降,到神机卫扩编时,每人每年的花费已经降至三百多贯。

但十分之一啊,这让吃惯了大餐的士兵如何不心生怨念?

事实上,如果除去军械装备和饲养马匹的花销,神策卫士兵的伙食比禁军已经好不了多少了。

这伙食二字可不敢小觑,它直接关系到士兵的体能。

长期的高伙食标准能让一个发育期的新兵,发质的变化。

李沂是想砸钱的,可哪来那么多钱?

自从李沐带走一半的熟练匠人后,李家庄的产出能维持原样就不错了。

虽然销路一直由世家支撑着,可问题是僧多粥少。

本来四千人的花销摊薄到四万人,量变引起了质变。

而李沐呢,虽然大举扩充兵员,但训练依旧严苛,加上大部分将领如苏定方、薛礼、刘仁轨、李师等人都在杭州。

再加上有着充裕的钱财做保障,每个士兵的花费不降反增,这士气岂是神策卫可以比拟的?

再说说装备,李沐将李家庄后山山腹中的匠人和设备,还有正在试制的一应物资,全部打包运到了杭州,并在军营后的山边重新设置起来。

任何东西,大批量生产之后,都会由量到质的提升。

铸造刀具、铠甲也是一个道理。

如果说神策卫手中的军械是a级,那现在神机卫手中的军械就是s级了,至少也不下于a。

当然这些道理是李世民和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无法想通的。

韩仲良在李世民的提问后,回答了李沐所说的六个字——忠诚不容亵渎。

这六个字,在场的人都能听懂。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起来,唯有李世民的脸涨得通红。

这其中有羞意,但更多的是愤怒。

韩仲良可是代表着自己去杭州的。

什么时候,这小子敢对朕说这种话了?

其实这句话是中性,关键是什么时候,对什么人说。

往往理解的版本就不同了。

就象领导问你,你忠不忠心于我啊,你平静地回答一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那就能脑补领导心中的怨念了。

李世民现在就是如此。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眼神交流之后,“陛下,臣以为吴王之意是对陛下表明忠诚,他所希望的是陛下不要猜疑于他。”

说完向韩仲良施了个眼色。

韩仲良立马道:“中书令所说甚是,吴王提到中书侍郎于志宁,说他当时奏疏中的承诺一直有效。”

李世民的脸色渐渐平缓下来,说实话,不平缓又能如何呢?

朝廷钱庄已经如同瘫痪,此事不解决,空虚的国库是如何也支持不了一场战争的。

而且至少现在,李世民还没有下定决心,要对李沐动手。

而韩仲良等人的话,就是给了李世民一个台阶。

所以,李世民点点头道:“朕心中也是这么想的,此子虽然跋扈,但忠诚还是不容置疑的。韩爱卿说说钱庄之事吧,李沐有何建言?”

轻飘飘地一句,化解了一场极有可能的风波,这便是为上之道。

不管内心是如何想的,但面子上都过得去了。

韩仲良自然不会再提及让李世民戳心的事,将将李沐对钱庄合并的应对之道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这一说,所有人的脸上都绽露出了笑意。

第四百六十五章 官督商办(二)

李沐的方法确实可行,所有人的心里,都不得不佩服李沐此策确实是眼下化解困境的妙计。

化被动为主动,让朝廷钱庄起死为生,同时又掌控着新钱庄的联席会议。

于是,所有人都认可这个方法。

李世民下令,由韩仲良主持与五姓世家的谈判。

五姓世家此时也收到李沐的知会,虽然心有不甘,但毕竟李世民拥有国家机器,也担心真要是撕破脸皮,还真无法预料后果。

所以,同意了李沐的方案,答应与朝廷谈判。

这个谈判延续了近三个月的时间。

双方依照李沐所说的框架进行了不下五十次的谈判。

从人员、政策、出资到现有钱庄店铺的划分、废建等等,无所不及。

最后,其它所有事项都谈判完成了,唯一僵持的是股权的分配。

五姓世家坚持按李沐提议的三七成分配股权,本来嘛,朝廷钱庄已经只剩下个空壳子了,要流动资金没流动资金,要储户没储户,能让出三成股份,已经算是给李世民面子了。

可李世民并不这么想,他一直沉醉了钱庄开设初期的盛况中,认为朝廷不提出五五分,已经是给这帮屁民莫大的荣耀了,四六分,这是李世民的底线。

双方僵持在这一成的股份上,而李世民已经不肯再让步了。

韩仲良不得不再次下江南,找李沐求救。

李沐为了完成此次合并,便传信崔尚,请他再来杭州。

在李沐的调解下,最终五姓世家做出了让步,答应了李世民的四六股权比例方案,但在李沐的建议下提出设置前三名大股东都有一票否决权的提议。

这提议被李世民接受。

于是,前所未有的官民合办钱庄正式设立。

贞观十二年八月初,在李沐的提议下,钱庄正式更名为大唐皇家银行。

……。

承庆殿中。

长孙无忌与李世民单独奏对。

“眼看李沐如今与五姓世家勾连,势力越来越大,陛下不可不防啊。”

“辅机有何建议?”

“臣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臣以为,借此皇家银行开办之际,陛下可令银行所有股东齐集长安,如此既可向天下弘扬陛下威仪,也为银行造势。关键在于,有了借口令李沐入京。”

“让他入京作甚?”

“只要他入了京,留还是放,不就在陛下一念之间吗?”

李世民闻言眉头微蹩道:“当初辅机力主让他离京就藩,如今又力主将其扣留京城,朕不明白,你是何意?”

长孙无忌脸上有些尴尬,但依旧坚持道:“臣确实不曾料到他有如此能为,短短两年间,杭越两州已经不下于京畿四辅州,臣担心再放任他在江南,恐怕不出数年,江南百姓只知李沐而不知陛下矣。”

李世民脸色大变道:“可朕如何向天下解释,扣留李沐的原由?”

长孙无忌道:“其实原由就在眼前,李沐竟在世家钱庄占有三成股份,那么朝廷钱庄遭遇挤兑,其因不言自明。”

李世民问道:“辅机的意思是,朕以此治他的罪?”

长孙无忌连连摇手道:“不,不。如今与世家已经达成协议,皇家银行已经开设,再以此治罪李沐怕是难服众口,况且李沐在此时被治罪,银行之事恐怕再起波澜。”

“那辅机的意思是?”

“臣以为,李沐所占股份仅次于陛下,他来京之后,陛下可以此下旨,任命李沐为联席会议总管,如此一来,李沐就无法拒绝了,也能堵住天下众口。”

李世民摇头道:“不妥,如果留李沐在京,以他如今的名声,恐怕会惹出更大的事端。再说了,如果李沐留京任职,他麾下神机卫岂会不随之而来?这……万万不可。”

李世民确实担心李沐在京中勾连大臣,图谋不规。

其实这也是当初李世民令李沐南下就藩的主要原因之一。

长孙无忌道:“陛下,此事不难,当初扩编神策卫时,已经将神机卫划出禁军序列,神机卫在编制上不过是杭州府兵,就算李沐留在京城,府兵如何入京?”

李世民依旧不同意道:“就算神机卫不入京,可一旦李沐留京,你如何保证李沂和神策卫不会落入其手?”

长孙无忌诡异一笑,道:“臣考虑到这一点,也有了解决的办法,这才向陛下陈请。”

李世民不解问道:“辅机有何良策?”

长孙无忌道:“陛下想必还记得,当初李沐曾向陛下请婚,欲娶小女明月为妻?”

李世民点点头道:“朕记得。”

长孙无忌道:“如今臣已经向李沂提起过他父亲李英节阵亡的疑点,陛下也对其施以重恩,而这些日子以来,臣与李沂的关系也日渐紧密。此时,如果陛下赐婚,李沐与李沂之间恐怕再无苟合的可能。”

李世民大愕道:“辅机之意,是要朕给李沂赐婚,将明日下嫁李沂?”

长孙无忌点头道:“臣正是此意。”

李世民恍然大悟,此举确实是离间李沐与李沂的妙计。

如果李沂娶了长孙明月,那么依世俗的眼光,李沐绝不会再与李沂恢复兄弟之情。

况且,李沂成了长孙无忌的女婿,加上对父亲李英节之死的疑惑,那么自然不会再忠于李沐。

确实是妙计,李世民心中暗暗点头。

长孙无忌确实是个战术高手。

他将人心看得很透彻。

只要是个男人,得知自己喜爱的女人要出嫁为他人妇,都会心中不乐。

更何况自己喜爱的女人嫁给自己的兄弟,这是绝对无法忍受的事。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种事一旦发生,二人之间再无做兄弟的可能。

当然,长孙无忌有自己更深的算盘。

李沂如今被李世民恩宠,封为神策卫大将军、彭城郡公,手中掌握四万精锐,可谓权势滔天。

如果做了自己的女婿,那么等于自己掌控了这四万大军。

加上自己多年培植的势力。

长安城内,谁还敢对自己说个不字?

第四百六十六章 什么女子不好娶

长孙无忌看着李世民,心中急切地渴望李世民点头。

他知道,李世民不得不点头,因为李世民怕了,他怕李沐造反。

李沐身负杀父之仇,岂会没有反意?

这就是李世民现在深埋在心中的恐惧。

李世民终于点头了,“如果辅机能说服李沂答应婚事,朕便为其赐婚,到时就按辅机之计,扣留李沐待在长安。”

“谢陛下隆恩。”

如今长孙无忌与李沂的关系虽然称不上蜜月期,但说是召之即来,一点也不夸张。

可以说,没有长孙无忌的举荐,李沂不可能掌握到如此大的权力。

四万神策卫啊,卫戍皇城,这是何等荣耀。

神机卫大将军,三品实职,要知道大唐从李世民登基之后,为了避讳,实职最高的就是三品。

也就是说各部尚书令的品阶皆为三品。

所谓挑桃报李,李沂自然对长孙无忌是感恩的。

这天薄暮降临时,李沂在司徒府与长孙无忌父子饮酒高乐之后。

被长孙无忌引进了书房。

“大将军请。”

“司徒先请。”

落座之后,长孙无忌笑道:“大将军如今权势滔天,炽手可热,说起来大唐建国之来,除皇室之外,再无人可与大将军相提并论了。”

“全仗司徒举荐,末将铭记于心。”

“老夫想问问将军,对日后可有打算?”

“这……末将没有想过。”

“难道就没有想过有一天封国公、拜相屹立于朝堂之上?”

“末将没有如此野心。”

“不,不。年轻人还是得有些野心的。”长孙无忌微笑道,“如今就有个好机会。”

“哦?不知道司徒所说的好机会是什么?”

长孙无忌紧盯着李沂的脸,缓缓说道:“老夫看中将军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所以有意将小女许配于将军,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李沐一听,额头的冷汗“涮”地就下来了。

长孙无忌只有一女,名长孙明月。

而长孙明月与李沐之间的情感纠葛李沂是十分清楚的。

李沂为难地说道:“这……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

“明月姐姐当初与家兄……,恐怕家兄还向陛下请求过赐婚。”

长孙无忌断然阻止李沂继续说下去,“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况且陛下从未答应过赐婚。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沐没有占其中一样,明月与他无一丝关系。”

“可……。”

长孙无忌抬手示意道:“将军是嫌弃小女了?”

“不,不。末将并无此意。”

“与你明说吧,这是陛下的意思,如果将军愿意,陛下明日便会下旨赐婚。当然,你如果不愿意,老夫也不会强迫于你。不过,后果嘛……你也应该清楚。”

长孙无忌冷冷地说道。

李沂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犹豫和忧郁显而易见。

其实长孙无忌到此时并未真正信任李沂,莫非李沂能答应婚事。

李沂思忖了好长时间,“请司徒宽容我几天时间,让我仔细考虑考虑。”

“不!”长孙无忌立马回绝道,“老夫已经说过,此事是陛下的意思,不能拖,前程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长孙无忌绝不会给李沂时间考虑,因为他要提防李沂向杭州传信。

如果被李沐事先知道此事,那很有可能,李沐会与李沂串连,使得此计失败。

只有将生米煮成熟饭,李沂就算现在还忠于李沐,那成婚之后,也就无法与李沐共处了。

这相当于是李沂的投名状。

看着李沂为难的神情,长孙无忌反而安心。

如果李沂一口答应,那长孙无忌反而会起疑心。

长孙无忌突然开口劝说道:“李沂啊,你如果娶了明月,那长孙氏就会成为你的依靠,对于你的前程有莫大的益处啊。况且,能得到陛下垂青,那封公拜相就在眼前。这可是许多人想要都得不到的机会啊。”

李沂有些动容。

“就算你与李沐兄弟情深,可陛下和老夫并无让你做对李沐不利之事。况且,你一直生活在李沐的阴影之下,世人只知李沐而不知有李沂,这让人情何以堪啊?男儿手中不可一日无权,如果你驳了陛下的心意,后果不用老父说,你也该明白。”

长孙无忌连劝带吓,让李沂的神色有了松动。

李沂突然一咬牙,应道:“我听司徒的。”

“好!”长孙无忌大喜,只要李沂同意婚事,就等于在与李沐之间划出了一道鸿沟。

如此,掌控住李沂便不是难事,而掌控李沂就等于掌控了四万神策卫。

长孙无忌的心中,涌起一股热浪来。

……。

次日,李世民下旨,为李沂与长孙明月赐婚。

李世民破例册封长孙明月为会宁县主。

要知道,按唐律,亲王之女才可封为县主。

同时,李世民令宗正寺负责婚事纳采、问名、纳吉等诸事操办。

准备时间虽然仓促,不过按此时的习俗,家中女子一旦到了十四、五岁,父母都会准备好女儿的嫁妆,何况是象长孙氏这样的豪门世家。

凭着长孙氏的实力和宗正寺的帮忙,诸事的筹备迅速而有序地进行着。

可做为准新郎的李沂,此时正跪在杨氏面前。

“你说你,什么女子不好娶,非要娶长孙家的女人?”杨氏喋喋不休地已经教训了李沂很久了。

李沂默不作声地一直跪听着。

“沐儿与长孙无忌有深仇大恨,难道你不知道?你可想过,娶了长孙家的女人,如何面对你兄长?娘可是听说,沐儿与那个叫明月的有些瓜葛。”

李沂道:“娘,孩儿也是没有办法,这是陛下的旨意,孩儿要是违背,恐怕京城就待不下去了。”

“待不下去就不待了,回凉州去,再不行,南下杭州找你兄长去。”杨氏厉声喝道。

“得罪了皇帝,凉州是回不去了,而去杭州投奔大哥,孩儿不愿意一辈子在大哥的翼护下生活。况且,父亲的死还有这么多疑点……。”

杨氏惊问道:“你父亲的死有何疑点?”

李沂将李英节背后中箭的情形对杨氏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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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 订婚仪式

杨氏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她犹豫地问道:“你是说沐儿与你父亲的死有关?娘不信!”

李沂道:“孩儿也不信,况且此次大哥不顾皇帝忌惮,率军北上营救孩儿,孩儿可以肯定大哥对此事不可能知情。只是孩儿怀疑象常玉、梁仲业等人有害父亲的动机。”

杨氏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那你是打算与你兄长做对?”

李沂摇摇头道:“孩儿不会与大哥做对,甚至会帮助大哥实现他的抱负,但孩儿也需要壮大自己的实力,否则可能永远要活在大哥的庇护之下,孩儿也想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况且,常玉虽死,梁仲业依然活着。大哥虽然没有参与此事,但要他对梁仲业动手,怕是不可能之事,此事还须孩儿自己来。请娘允准孩儿娶长孙明月!”

说完李沂趴在地上,给杨氏磕了一个头。

杨氏的脸色苍白,她如李沂一样,绝对不信李沐会参与暗害李英节,可一样怀疑常玉、梁仲业可能为了保护李沐,守住秘密,有杀李英李灭口的动机。

“既然如此,娘就不阻拦你了……可娘不想看到你们兄弟想残,你好自为之吧。”

……。

司徒府的后院中。

小蛮的笑声传遍整个后院。

她穿梭在大小房间,忙得不亦乐乎。

小娘子终于要出嫁了,嫁得人是当朝郡公、神策卫大将军。

当然小蛮的眼界还是很高的,长在司徒府,这些年看过的高官勋爵太多了,她其实不在乎什么大将军。

关键是小娘子要嫁的人是李沂。

那个英伟的汉子。

如果小娘子嫁过去,自己做为小娘子的贴身丫头,自然是要陪嫁过去的。

正常情况下,小蛮成为李沂妾侍的概率非常大。

虽然只是订婚,正式成婚等李沂满十八岁。

但皇帝的赐婚,谁敢抗旨悔婚?

按照此时的律法,订婚与后世领证一样,是同样具体法律效力的。

而这个时代,订婚比正式迎娶更有法律效力。

想到此处,小蛮原本因为兴奋的脸更加红了。

相对于小蛮的兴奋和喜悦,坐在梳妆台前的长孙明月非常平静。

不悲不喜。

她没有任何理由伤悲。

该流的眼泪,早已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流尽。

父亲没有草草将她嫁出去,她已经很感恩了。

她本以为,她给李沐通风报信,父亲会一怒之下,随便寻个人将自己嫁了的。

长孙明月从未在心底有过反抗的念头。

在她看来,这,就是命。

如今能得到父亲的认可明媒正娶,还有皇帝赐婚,长孙明月已经很满足了。

一个女子依父命出嫁,天经地义,何况还有皇命在身。

至于曾经心中的那点绮梦,恐怕也就是绮梦罢了。

只是长孙明月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丝惆怅。

如果自己不生在长孙家就好了。

如果李沐不是息王之子,该多好啊。

只是这一切的幻想,敌不过眼前的现实。

看着镜中的自己,长孙明月缓缓伸出手来,给镜中的自己擦拭滴落的那滴清泪。

明日之后,你我再无一丝牵挂。

李沐,愿你心想事成。

……。

贞观十二年八月初八。

李世民亲自出席了李沂、长孙明月主持订婚仪式。

并令宗正寺卿李道宗主持仪式。

排场、礼仪参照郡主的阵容。

在京所有五品以上官员,无故不得缺席。

所有人已经明白,李沂的青云直上已成定局。

而同时,所有人也明白,李沐在皇帝心里已经淡去。

双方之间的裂隙已经如同一道鸿沟。

这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内。

当初李世民册封李沐为嗣王时,那才让人意外。

李沐的身世决定了他的未来。

而之后李世民的旨意,官员们心中的猜想。

李世民诏令,凡持有皇家银行股权的大小股东,皆在八月二十日,在民部出席皇家银行的开业大典,普天同庆。

……。

当李沐接到李世民旨意和得知李沂与长孙明月奉旨订婚的消息后。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一夜。

李沐没有想到长孙无忌会来这一招。

用女儿的终生幸福来打击自己。

此时李沐心中有的不仅仅是酸楚,同时有着难以表述的痛苦。

他可以承受长孙明月另嫁他人的事实,但无法承受长孙明月嫁的人是自己的兄弟李沂。

更难以接受的是,李沂竟答应了这桩婚事。

原以为,自己与李沂在食汗山一宿的交谈,能化解双方心中的隔阂。

可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人心啊!李沐感叹道,如同镜子,一旦有了裂缝,就再也难以恢复原样。

这一天一夜的时间,李沐想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当李沐从书房出来,做出奉旨入京的决定时。

都督府所有人都急疯了。

朝廷这种情形,李沐如果真去了长安,那生死就不是自己说了算了。

如果皇帝要留下李沐,甚至李沐,李沐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官员们不敢当面忤逆李沐,在他们心中李沐如神一般的存在。

他们只能去找魏征,在他们看来,如果杭越两州还有人能劝阻李沐北上,恐怕就只有魏征一人了。

当天晚上,魏征求见。

李沐没有拒绝,让人将魏征引至书房。

“殿下想必能猜到臣的来意?”

李沐点点头道:“是。”

“可臣还得说,还望殿下不厌其烦。”

“魏公请。”

“陛下赐婚李沂,用意无非有二,一是令殿下兄弟反目,如此殿下在京城就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其二,长孙氏与李沂联姻,由此实力大增,足以与殿下抗衡。”

“魏征所言极是。”

“此次进京,陛下极有可能扣留殿下在京城,甚至会对殿下不利。臣不知道殿下如何应对?”

“还有要说的吗?”

“有。臣知道殿下天纵之才,但有道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如今杭、越两州正处于兴旺之时,如果殿下有失,恐怕会陷入一片混乱,到时这两年的心血恐怕会付诸东流,难道殿下也不在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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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 密信

ps:感谢书友“legion”的打赏,书友们的支持是我码字的动力。

魏征说完了,他看着李沐,眼中的担忧之意,显而易见。

李沐道:“陛下赐婚之意,我自然明白。魏公担心兄弟反目,应该不会,长孙明月心性与长孙无忌不同,她知书达礼、温良娴淑,李沂得此佳妇,做为大哥我恭喜还来不及呢。”

“魏公担忧长孙氏与李沂联姻实力大增,我以为魏公此言差矣,二者联姻,就算实力大增,可强得过当今皇帝吗?魏公应该知道,我们的假想敌是皇帝,连皇帝都不惧,还怕长孙氏与李沂联姻?”

“至于皇帝想扣下我留在京城,此事我自有定计。杭、越两州如今已经步入正规,只要按部就班执行既定政令,我在与不在,差别不大。”

魏征闻言叹息道:“看来殿下主意已定,那臣就不再赘言。只望殿下万事三思而后行,千万保重。”

李沐点头道:“魏公放心,我执意北上,并非为了李沂婚事,更不是为了皇家银行。我如果不去,朝野间还以为我怕了,由此产生的后果会很严重。陛下更会以我抗旨不遵对杭、越两州不利。正如魏公所说,杭越两州如今的发展得来不易,所以,我必须奉旨入京。”

魏征道:“殿下心意,臣明白了。”

“还劳魏公主持两州政务,至于神机卫,有苏定方等人在,我很放心。”

……。

安排了两州军政之后,李沐率八百神机卫走运河入京。

之所以只带八百人,是因为带多了没用。

带少了不符合李沐现在的身份。

这八百人,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仪仗。

与之随行的有许多大型的木箱,长的有近两丈,短的也有一丈。

只是看起来显得很重,需要许多人才抬得动。

没有人知道这些箱子里装着什么,更多是以为李沐带入京城送的礼品。

八月十九日午时,李沐率军掐着点到达长安。

前来迎接的人不少,各部官员和宗正寺皇室成员。

自然常绿云等人也在其列。

唯独没有李沂的身影。

这让李沐心中惆怅,连前来迎接的李承乾和官员也感觉到了李沐心中的不爽。

太子李承乾代表皇帝出迎,与李沐手拉着手进入城去。

多日不见,李承乾已经成熟沉稳了不少,有了储君的威严。

不过是不是表面装的,李沐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从李承乾的语气和神情中,李沐能感受到李承乾对自己回京,还是很欣喜的。

按律,李沐进京,第一时间需要拜见皇帝。

可李承乾带来口谕,说是李世民事务繁忙,免了李沐此次进见。

李沐也不强求,在皇城外与李承乾告别之后,率军回了嗣王府。

先去西院拜见了母亲郑观音,倾诉了思念之情。

之后,李沐引着常绿云来到之前自己的书房。

一进书房,常绿云便扑到李沐的怀里,抽泣道:“你明知此次入京凶险,怎么还要来?”

李沐拍拍常绿云肩膀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应对之道。”

将常绿云引到座位上,李沐问道:“酒楼和莳花馆还好吧?”

“很好。王季良、柳氏、闻香都很尽职。”

“那就好。”李沐随意地答道。

常绿云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李沂和李家庄?”

确实,这应该是李沐最应该问的事啊。

可李沐笑笑道:“李沂有他的难处……算了吧。”

常绿云幽幽道:“没想到李沂竟是如此忘恩负义之人。”

李沐摇摇手道:“不可以这么说。算了,我还有事要你去办。”

常绿云问道:“何事?”

“将这封信送去司徒府。”

常绿云一愣,李沐与长孙无忌已是老死不相往来了,怎么还往司徒府送信?

不过常绿云没问,“是。”

……。

承庆殿中。

李世民已经得知李沐到来。

“此子果真好胆啊。”李世民感叹道,“竟只带八百人入京。”

按李沐的亲王爵,奉旨入京可带卫队二千人。

而李沐只带了八百人,确实让李世民有些意外。

长孙无忌道:“对于李沐而言,八百人与二千人又有何不同?不过陛下应该接见他的,如此才会不引起他的怀疑。”

李世民仰头望着远处的天际,“辅机以为,他会猜不到朕的用意?”

长孙无忌想想也是,以李沐的睿智,怎么可能想不到其中的奥妙。

“辅机以为,朕什么时候下旨合适?”

“以臣之见,还是等皇家银行开设大典之后吧。”

李世民点点头,眼神变得阴沉起来,道:“朕期待看见到时他的表情。”

长孙无忌应道:“臣已经对出席官员进行了安排,到时都会对陛下的旨意附议。”

李世民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长孙无忌犹豫了一下道:“只是不知会房玄龄,会不会……?”

李世民摇摇头道:“此事先不必告诉玄龄。”

长孙无忌躬身道:“臣告退。”

回到司徒府,长孙冲便呈上一封书信。

长孙无忌来到书房,打开信一看,脸色大变,跌坐在椅子上。

他捏着信的手“嗖嗖”发抖,以至于信掉落地上而不自知。

长孙冲不解,从地上捡起信来一看,脸色一样大变。

长孙冲颤抖着嗓音问道:“父亲,信上所说可是真的?”

长孙无忌睁着惊恐的眼睛,咽了口唾沫干涩地答道:“确有此事。”

长孙冲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口中说不出话来。

父子两一个坐在凳上,一个坐在地上,相顾悚然。

好半天,长孙无忌问道:“谁送来的?”

“嗣王府的人。”

“李沐!”长孙无忌咬牙切齿地低喝道。

“父亲,此事如果泄露,长孙氏恐怕在劫难逃。”

长孙无忌经过了前面的惊惧,此时反倒是平静下来。

“冲儿别怕,李沐没有将此信上呈陛下,反而送到为父这里,显然不想两败俱伤。”

“父亲的意思是?”

长孙无忌一声冷笑,“李沐所图不过是回杭州罢了。”

“可陛下已经决意留下李沐,就算父亲为他说项,恐怕也无法忤逆圣意。到时如果李沐迁怒父亲,将此事抖露出来……。”

第四百六十九章 羡慕嫉妒恨

长孙无忌平静地说道:“就算是皇帝,也非事事尽如人意,为父自然有把握劝说陛下,况且以李沐的能为,应对之法绝不会只有这一招。只是……可惜了,好好的一步棋,恐怕功亏一篑了。”

长孙冲叹息道:“如今妹妹许配给李沂,长孙氏与李沐之间已经势若水火,再与调和的可能,就算父亲遂了他的心愿,万一他还是将这事抖露出来,那该如何?”

长孙无忌摇摇头道:“这倒不会,抖露此事,与李沐并无实际益处。真要就此事撕破脸皮,最多也是两败俱伤,李沐没有那么傻。”

长孙无忌叹道:“如果皇后在就好了,就算此事抖露出来,陛下或许还会顾忌到皇后,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如今皇后已经不在,人走茶凉,陛下都打算另立杨妃为皇后,被为父和房玄龄力阻,此时如果让陛下知道为父曾经杀害沈氏,恐怕长孙氏家破人亡为期不远了。”

看着父亲惊惧、憔悴的样子,长孙冲安慰道:“父亲别过于担忧,毕竟沈氏不过是陛下一个侍妾,就算李沐抖露此事,陛下看在姑姑的面子上,也会保命我长孙氏一门。”

“君威难测啊。”长孙无忌悲苦道,“况且,如果被朝野知道我曾经戗害皇子,为父还有何颜面再列朝堂之上?”

父亲说得没错,这事的严重性足够摧毁整个长孙家族。长孙冲沉默下来。

长孙无忌权衡利害,虽然知道李沐仅凭一份口供,不足以坐实自己的罪责。

但这事一旦公开,所有人都会知道这是真的。

有些事是不需要证据的。

……。

次日,李世民率百官在太庙祭祀之后,返回太极殿。

他站在殿门外,下达诏令,大唐皇家银行即日起正式成立。

天下各大世家,包括五姓,皆有人出席观礼。

仪式之后,太极殿外的广场上,歌舞鼓乐,同时开设了数百张桌的流水席。

李世民也是一副亲民的样子,在太极殿前的平台上置办了一桌。

自始至终没有离开,一直到宴席结束,以示君臣同乐。

这样的庆典堪比元日大典。

虽然之前朝廷钱庄遭遇挤兑风波,可每个人心中都知道,钱庄是个聚财的妙招。

皇家银行的开设,更加强大了这个聚财能力。

所以,每个大臣都在向各自的拢络目标聚集。

尤以李沐、韩仲良及五姓世家为最。

李沐所持的股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是除李世民之外,皇家银行的第二大股东。

朝廷所持的四成股份中,李世民占二成半,民部占一成,长孙无忌占了半成。

而李沐占了近二成,仅次于李世民。

虽然都知道李沐生财有道,可这样的份额依然招来群臣的羡慕嫉妒恨。

此是人之常情。

李沐面带笑容,应酬着一个个前来道贺的官员们。

此时,袁仁国扯着嗓门大声喊道:“陛下口谕,肃静。”

尖锐的嗓音回荡在整个广场的上空。

喧嚣的场面一时迅速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台阶上的李世民。

“李沐。”李世民清晰地喊出了李沐的名字。

李沐应声而起,躬身道:“臣在。”

“银行开办,全赖汝之功劳,朕本应赏之,只是你官爵以至高位,赏无可赏。所以,朕思忖着,由你来就任银行大总管之职,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世民此言一出,场面一片窃窃私语声响起。

外行的人看热闹,他们能想到的是难道李沐的圣眷又起?

要知道,李沐是银行的第二大股东,如果再就凭银行大总管之职,等于掌控了联席会议,我的天啊。

可内行人是看门道的,说话听声,锣鼓听音。

李世民话中四个字让内行人都在心中默默地念叨着——赏无可赏啊。

这四个字是重点,被他们牢牢地记在心中,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考到的。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李沐身上,想听听李沐怎么回答。

李沐依旧躬身道:“回陛下话,银行关乎国计民生,说它是国家命脉亦不为过,臣手中持有银行股份,如今若再占据大总管之职,恐怕有瓜田李下之嫌。臣以为,大总管之职应按原议,由民部尚书韩仲良担任。”

“可朕心中不安啊。”李世民平静地说道,“自从挤兑风波之后,朕每每思及,便会惊出一身冷汗,如今银行较之前钱庄规模更大,一旦有什么不测,那可是动摇江山社稷之祸。所以啊,朕以为还是你就任大总管之职为好,朕也可以安心。”

“可臣身兼杭州都督之职,如今杭、越两州政务方兴,臣恐怕离不开,望陛下体恤。”

“杭、越两州有魏征、宁纯在,朕很放心。至于军务嘛,由苏定方统领神机卫,朕也很放心。你就任银行大总管之后,就留在长安吧。”

官员们的脖子都快扭酸了,他们开始以为李沐是在谦辞,也就是虚推一番。

毕竟嘛,这银行大总管之职,虽然不是朝廷的正式官职,可权力之大,谁不垂涎欲滴?

可李沐与李世民的几次对话下来,他们越来越听出,皇帝这不是在征求李沐意见,而是心中早有定论。

有了这个认识,官员们脸上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场内的气氛也变得诡异。

此时,韩仲良突然出列奏道:“陛下容禀,相对于银行来说,吴王能亲自主持,自然是好的。不过臣去过杭越两州,确实如吴王所言,两州民生政务一时半会确实离不开吴王主持。故以臣之见,陛下不如宽限吴王一年时间,让吴王安排妥当两州事务,再行入京主持银行。”

李世民幽幽说道:“韩爱卿的意思,莫不是杭越两州少了吴王,就不行了?”

这话有些重了。

韩仲良不敢再劝,连声道:“臣不敢,臣万万不敢。”

“退下吧。”李世民右手向外一拂,冷冷说道,“中书令以为,朕的按排可妥当?”

房玄龄被点名,神情有些古怪。

他根本不知道李世民会突然改变既定的方案。

第四百七十章 李沐的底牌

只是从如今李世民的话中猜出了一些李世民的心思来。

“臣以为,陛下所虑极是,臣并无意见。”

老滑头嘛,既然事前都不与自己商议,那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呗。

对于李沐的推辞,李世民早有预料。

这是在长安,可不是杭州。

你越不肯接受,朕就越要留下你来。

“司徒有何意见?”李世民的眼神看向长孙无忌,只要长孙无忌一配合,李世民就要直接下诏了。

按照事先的安排,长孙无忌自然是不会站在李沐这边的。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皇帝、中书令、司徒三人形成的一致意见,就算不下诏,整个朝堂也无人敢忤逆了。

李世民嘴角轻轻地抽动起来,李沐,就算你有天纵之才,在朕的面前,还是太嫩了些。

今日朕要让你明白,这大唐是朕的大唐。

“回陛下话,臣以为韩相所言极是。”长孙无忌躬身道。

不对啊,李世民嘴角的笑意收敛起来,长孙无忌,你吃错药了吧?

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吴王突然留在京城,恐怕杭、越两州会引起政务混乱,臣请陛下恩准,宽限吴王一年时间,再令其入京就职,方为稳妥之策。”

而长孙无忌安排的数十名官员们,虽然不解长孙无忌怎么变卦,但依旧按照事先约好的,他们一起出列,附议长孙无忌所奏。

包括李世民在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长孙无忌与李沐之间的仇怨已经是路人皆知,今日怎么突然替李沐说起话来?

太不可思议了。

有心人突然想到,长孙无忌将女儿嫁给李沂之事,难道长孙无忌因此与李沐缓和了关系了吗?

李世民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再无任何理由来解释长孙无忌今日古怪的行为了。

“啪”地一声,李世民拍案而起,喝道:“朕心意已定,李沐……。”

李沐扫了一眼边上计时的漏斗。

突然出列奏道:“陛下,臣有言禀奏。”

袁仁国大喝道:“李沐,你敢殿前失仪?”

打断皇帝的话语,此罪可定欺君。

不过李世民却不想追究,因为他的目的并非在此。

一个殿前失仪罪,最多无非是罚俸降职,这对于李沐而言,根本伤不到他的根本。

还为被天下诟病气量狭小。

毕竟,今日是银行开办大庆典嘛。

于是李世民对袁仁国挥挥手,然后对李沐道:“讲。”

“臣这两年在杭州试制出一种奇物,今日银行开办大典,想请陛下与诸位同僚一起观赏一番,请陛下允准。”

李世民皱了皱眉头道:“是何奇物?”

李沐又扫了一眼计时漏斗道:“请陛下仰头看天空。”

李世民心中生出一丝好奇来,仰头看向天空,文武官员们也一起抬头望天。

过了一会儿,隐隐听到“嘭嘭嘭”几声声响之后。

太极殿外广场的上空中炸开了几个绚丽的烟花,巨大而明艳。

喜欢有些惊喜,但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物。

自从李家庄生产的爆竹烟花席卷大唐各州,这东西已经渐渐进入寻常百姓家了。

现在看到的烟花不过是大了罢了。

文武百官收回了目光看向李沐,不知道李沐在搞什么鬼。

李世民也有些希望,他问道:“李沐,这就是你所说的奇物?朕看不过如此。”

文武百官也一齐点头称是。

李沐笑了笑,躬身道:“烟花并不出奇,不过如果我说这是从嗣王府发射的烟花,不知道陛下和诸位同僚是否还认为不过如此?”

李沐的话一出口,李世民和官员心中一震。

他们是了解烟花的,燃放时最多冲上天空也就数丈高。

而嗣王府虽然在布政坊,可离皇城也有十数里之远。

他们一直以为李沐故伎重施,是在皇城中燃放的烟花。

可现在李沐说,这是从嗣王府发射的,心中的惊讶就显而易见了。

李世民收拢思绪道:“就算是从嗣王府发射的烟花,也不过是奇巧淫技罢了,与国与民并无益处。李沐,朕要说的是你留在京城……。”

李沐道:“陛下容禀。”

这是今日第二次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李沐打断话语。

就算是泥菩萨,恐怕也要发怒了。

李世民猛地一拍向前桌子,喝道:“说!你说!你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朕就治你欺君之罪。”

面对李世民的怒火,李沐没有请罪。

他不卑不亢地说道:“陛下息怒,臣要说的是,如果将烟花换成天雷,从嗣王府发射,情况会如何?”

此言一出,整个广场一片寂静,再无一丝声响。

天雷的威力已经不是秘密。

如果真如李沐所说,那么皇城,甚至宫城的城墙就形同虚设。

天雷会从遥远处发射至宫中的任何一处角落。

天啊,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李沐身上。

李世民满心惊惧,他看着静立在那的李沐,心中五味杂陈。

原本他早已做了准备,有所依仗。

怪不得敢两次打断朕的话语。

朕本该想到,以此子的智慧,怎会在明智此来凶险的情况下,不做一些准备呢。

可李世民不想就这么认输,更不想放弃这个明显是最后的机会,如果让李沐离开京城,显然是放虎归山。

李世民暗暗咬牙,说什么也要留下李沐来。

“李沐,天雷真如你所说,能投射至十数里远吗?”

“回陛下话,臣试射过,最远可达八十里。”这显然是李沐在吹牛了。

其实李沐经过数年的试制,也就出了八门火炮,而且最远距离仅十六里,刚才的试射,已经差不多是极限了。

可这些哪能和李世民说,一说恐怕以现在的形势,不是扣留而是丢命了。

八十里?李世民的心有些凉,这几乎能囊括大半个宫城了。

这小子是如何做到的。

凭着心中的一丝不甘和疑惑,李世民问道:“朕倒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

李沐躬身道:“陛下不可,天雷威力巨大,一经发射,臣便无法控制。”

文武官员们心中已经十分恐惧,纷纷上前奏道:“陛下万万不可,皇城如果被天雷袭击,后果不堪设想。”

第四百七十一章 李沐的底牌(二)

李世民显然从李沐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些什么。

他指着西北边掖庭宫的一片空旷之地,说道:“你尽管下令向那块空地发射天雷,朕赦你无罪。”

官员们暗自心惊,齐声劝谏道:“此事万万不可,望陛下收回成命。”

李世民怒道:“朕意已决,谁再阻拦,朕治其抗旨之罪。”

文武官员只能噤口不言。

李世民的话明里是对大臣说的,可话中之意显然是针对李沐。

如果天雷并非象李沐所说的,那等待李沐的就是以抗旨和欺君之罪。

李沐看了看远处掖庭宫的空地,见依稀有几处偏殿。

于是躬身道:“请陛下派人清空那几处偏殿中的宫人,以免无辜损伤人命。”

李世民冷冷地说道:“准。”

袁仁国立即派人前往偏殿疏散宫人。

此时房玄龄执意上前道:“陛下切不可因一时之气,行此荒诞之事。臣就算被治抗旨之罪,也要力谏陛下。”

房玄龄已经看出有些不对劲,如果李沐所说是真,那么朝廷的威信将会大减,本是因若金汤的城池,从此再无安全可言。

只有将其掩盖下来,才能瞒住天下人耳目。

李世民不虞道:“玄龄在一边观看便是,朕所指那处只是一片空地,毁了也就毁了。”

房玄龄心中暗叹,李世民要扣留李沐心意之坚决,出乎他的意料。

可这哪是毁坏一片空地的后果,真要是李沐拥有这样的能力,那社稷便会因此动摇,大唐的格局就要大变了。

房玄龄大呼道:“陛下,请容臣私下奏对。”

李世民看了房玄龄一眼,冷冷道:“不必了,你上阶来与朕说吧。”

房玄龄已经不再顾及什么失仪不失仪,提着襟摆匆匆跑上阶去。

“陛下啊,若再不下令停止此事,恐怕社稷危矣。”

李世民皱眉道:“这不过是一次试射,毁坏不过一片空地,怎会与社稷安危关联到一起呢?玄龄怕是思虑过度了吧?”

房玄龄都快哭出来了,“陛下不知,如果李沐所言是真,那么皇城、宫城的城墙就如同虚设,天雷可以从城墙外射中宫城内任何一个地方,如此皇城、宫城哪还有安全可言?陛下和皇室的安危又将置于何地?”

李世民闻言也惊悚起来,“那依玄龄之见,又该如何?”

房玄龄道:“请陛下下令停止试射,放李沐回去。”

李世民不甘心地说道:“可一旦放虎归山,再要擒获李沐恐怕就难了,况且就算朕放李沐回去,在场文武百官都已听到李沐所说,恐怕想保密也已经晚了。”

房玄龄道:“陛下,只要没有亲眼所见,官员们心中最多是猜测,而非确定,他们不会深信李沐所言,这便是人心啊。”

李世民道:“可如果李沐真有这能耐,将天雷投射至数十里之外,那放了他,朕岂不是要天天生活在恐惧之中?”

房玄龄道:“陛下勿须担心,李沐所说能将天雷投射八十里,就算是真,那也无济于事,长安纵横数百里,只要陛下下旨勒令李沐不得回京,他就不可能在千里之外,将天雷投射到长安来。”

李世民闻言恍然,确实这算李沐真能将天雷投射八十里,那将他隔离在百里之外,李沐就无计可施。

想到这李世民心中一动,“玄龄所言有理,那如果此时将李沐就地擒获甚至格杀,那嗣王府中一时得不到李沐指令,朕派禁军迅速攻入府去,便可一绝后患。”

房玄龄连忙阻止道:“陛下万万不可,以李沐的心性岂会没有防范,如果他真有安排,那太极殿外大唐所有文武都将为其陪葬,甚至连陛下、皇族都在危险境地。臣恳请陛下不可犯险而为。”

其实房玄龄说得没错,李沐确实有安排。

李世民被房玄龄这么一说,也渐渐冷静下来。

拿整个江山与皇室为李沐陪葬,李世民没有这个心思,也不敢有这个心思。

他无法想象自己死后怎么去见父亲和列祖列宗。

李世民幽幽一叹道:“玄龄啊,朕真得不甘心啊。放走李沐,他必定是朕的生死大敌。”

房玄龄此时已经骑虎难下,他的目的只有现代战争,就是阻止李世民不可试射。

“陛下不必担心,李沐手中仅有两州之地,而陛下手中有三百六十州,只要陛下励精图治,攻灭李沐只是时间问题。”

李世民喟叹着点点头道:“爱卿真是朕的肱股啊,那就依爱卿所言,停止试射,放李沐出京吧。”

这就象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从皇帝强留吴王在京,到强逐吴王出京,竟在一息之间。

李世民随即下旨,试射中止,吴王李沐即刻出京回杭州,没有旨意,不得入京。

满朝的文武百官目瞪口呆。

可心里都纷纷猜测,李沐所言投射天雷之事,恐怕是真的了。

如果真是这样,所有城池在李沐面前就如同无人之境,那神机卫的战斗力恐怕在整个大唐所向披靡了。

想到此处,官员们的心中便不自觉地泛起一种异样的情绪来。

……。

这天夜里,承庆殿中灯火通明。

李世民的怒火到此时已经不可遏止。

“陛下容禀,臣这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

长孙无忌的狡辩令李世民的怒火燃烧得更加炽热。

一时间,满殿中只要可移动的东西皆被李世民一脚踹翻。

只要可以砸不死人的东西皆往长孙无忌身上招呼。

怒火中李世民依旧保持着一丝清醒,那就是长孙无忌如今是他唯一的依仗了。

要说唯一,显然有些不妥。

房玄龄、高士廉等人一样是李世民的肱股之臣。

可他们年龄都大了,而且都已经功成名就,自然没有了当初执意拼搏的锐气。

就象房玄龄,他如今心中所想的只是为朝廷举荐人才,已经不想拼搏在第一线,退居其次了。

如今真正可以为李世民抛头颅洒热血的心腹已经曲指可数。

所以,说长孙无忌是唯一的依仗并不为过。

第四百七十二章 厚颜无耻

“你擅改说词,为李沐张目,抄朕的后路,如今竟还敢说是为了江山社稷?朕怎么以前没有发现你如此厚颜无耻啊?”

长孙无忌险些被一只铜壶砸中了脑袋,口中连声哀求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容臣细细为陛下解说。”

李世民年龄也大了,体力不及以前,这一番动作下来,确实也需要喘喘气了。

他斜依在龙椅上喘气道,“说,说吧,朕倒想听听你如何解释?”

其实李世民心中也很不解,照道理长孙无忌不可能与李沐合伙欺君。

如果长孙无忌也象房玄龄那样,是在李沐祭出天雷之后,改口为李沐说话,李世民不会如此生长孙无忌的气。

可关键是长孙无忌附议韩仲良在前,李沐祭出天雷在后。

这才让李世民更加生气,显然长孙无忌事先就已经做出决定,却没有及时通知李世民。

长孙无忌涕泪交流道:“臣也是刚刚在清晨得知李沐有了准备,负责监视李沐随行的细作开始时以为那些大箱子是李沐带来送人的礼物。臣本想通知陛下,可时间来不及了,况且,臣也没有料到李沐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这种方式向陛下摊牌。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李世民虽然没有被长孙无忌说服,但至少被长孙无忌涕泪交流的惨样击中了心中的柔软处。

他明白,这个时候如果真降罪于长孙无忌,那就等于断了自己一臂。

损人利己的事情,李世民自然是不会去做的。

李世民冷哼一声道:“多大的年纪了,还学妇人一般哭哭啼啼的,起来说话。”

长孙无忌心中一松,起身道:“谢陛下不罪之恩。”

李世民被长孙无忌逗乐了,“朕什么时候说过不降罪于你了?”

长孙无忌腆着脸道:“陛下自然是知道臣的忠心的。”

李世民绷着脸道:“如今放虎归山,再要整治他就难了,这全拜你所赐。”

这话说的有些诛心了。

虽然长孙无忌确实说了让李沐返回杭州的话。

可当时的情形是,长孙无忌说了之后,李世民根本没有采纳。

而是直接起身准备下旨,被李沐所阻,才有了后面李沐暗中的要挟。

然后房玄龄强硬地阻拦了李世民的孤注一掷。

所以,李世民将责任全推给长孙无忌,这就有失公允了。

好在长孙无忌对这种轻量级的黑锅已经背习惯了,“是,是,都是臣之过错。”

李世民这才放过了长孙无忌,只是想起李沐的跋扈,恨声道:“一个十几岁的稚儿,竟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威胁朕,这口气朕如何咽得下去?”

长孙无忌道:“陛下忍一时之气,换得江山社稷安宁,臣钦佩万分。”

李世民接受了这句马屁,“哎……辅机说中了朕的心,若不是为了大唐江山,朕恨不得与那小子同归于尽。辅机,你可有应对之策?”

长孙无忌此时凶险刚过,哪有什么应对之策。

可长孙无忌反应快啊,这么多年的官宦生涯,让他总结出一点,凡是政敌反对的他赞成,与敌逆着来,总归是不会错的。

于是长孙无忌道:“臣请陛下重新启用天下世家豪族。”

李世民闻言一惊,自己登基以来,花了多少心血,才将五姓世家从朝堂上赶了出去,现在长孙无忌却要自己重新启用?

“你此言是何居心?难道不知道五姓世家为祸社稷之烈乎?”

长孙无忌道:“李沐一直蛊惑陛下要遏止五姓世家,可他自己却与五姓世家勾连,以壮大实力,如今银行开办,李沐加上五姓世家所持股份已至四成以上。故,以臣之见,陛下何不重新启用五姓世家,一来充实实力,二来分化五姓,三则削弱李沐势力,此消彼涨之下,铲除李沐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李世民犹豫道:“此事恐怕不妥,如今均田制名存实亡,四辅州之外各州,百姓手中的土地不足四十亩,却要承担一百亩的赋税,如果放松了对天下世家的压制,朕首先要面对是土地兼并,这恐怕会动摇国本。”

长孙无忌道:“陛下所言极是,但李沐引导世家从商的方法还是有效的,如果陛下效仿,同样也能见效。况且,如果陛下能将五姓分化,陛下就拥有了银行的绝对控制权,到时天下的财富即掌握在陛下手中,还有什么事,是陛下不能一言而决的?到时,以倾国之力铲除李沐,就算李沐的势力再大,覆灭也只是陛下翻掌之间。”

李世民听了呯然心动。

与刚登基时不同,经过了十几年,李世民的年龄已经大了。

渐渐失去了当年想要成为一代明君的决心。

李世民记得,玄武门之变后,自己一心想要成为一代明君。

向天下证明自己的伟岸,而掩盖弑兄杀弟,屠侄逼父的罪恶。

可谓是夹着尾巴做人。

一天十二时辰中,至少六、七个时辰在处理政务。

事无世细,甚至天下各州县凡是死刑者皆须由自己勾决。

从日日上朝到隔天一朝,再到现在三天一朝。

甚至,李世民更想要的是一旬一朝。

随着皇后长孙无垢和追随多年的许多老臣去世,对李世民的影响确实很大。

人生短短几十年,大半时间都花在了上朝,这让李世民有种强烈想要解脱的冲动。

李世民心中现在只有两个愿望,一是在有生之年攻灭高句丽,二是铲除李沐势力。

长孙无忌的建言,说中了李世民心中最想要的。

银行最大的功用之一,就是合全天下的财富,引导集中于一处,朝廷由此想做任何事,都必将事半功倍。

无论是攻略高句丽,还是铲除李沐。

李世民缓缓说道:“辅机以为五姓中哪几家可以拉拢?”

长孙无忌道:“陇西李氏是为宗族,自然是在陛下掌控之中,剩余六家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崔尚与李沐勾连紧密拉拢怕是不易,崔杼追随崔尚多年,也可排队在外。”

第四百七十三章 釜底抽薪

“你擅改说词,为李沐张目,抄朕的后路,如今竟还敢说是为了江山社稷?朕怎么以前没有发现你如此厚颜无耻啊?”

长孙无忌险些被一只铜壶砸中了脑袋,口中连声哀求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容臣细细为陛下解说。”

李世民年龄也大了,体力不及以前,这一番动作下来,确实也需要喘喘气了。

他斜依在龙椅上喘气道,“说,说吧,朕倒想听听你如何解释?”

其实李世民心中也很不解,照道理长孙无忌不可能与李沐合伙欺君。

如果长孙无忌也象房玄龄那样,是在李沐祭出天雷之后,改口为李沐说话,李世民不会如此生长孙无忌的气。

可关键是长孙无忌附议韩仲良在前,李沐祭出天雷在后。

这才让李世民更加生气,显然长孙无忌事先就已经做出决定,却没有及时通知李世民。

长孙无忌涕泪交流道:“臣也是刚刚在清晨得知李沐有了准备,负责监视李沐随行的细作开始时以为那些大箱子是李沐带来送人的礼物。臣本想通知陛下,可时间来不及了,况且,臣也没有料到李沐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这种方式向陛下摊牌。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李世民虽然没有被长孙无忌说服,但至少被长孙无忌涕泪交流的惨样击中了心中的柔软处。

他明白,这个时候如果真降罪于长孙无忌,那就等于断了自己一臂。

损人利己的事情,李世民自然是不会去做的。

李世民冷哼一声道:“多大的年纪了,还学妇人一般哭哭啼啼的,起来说话。”

长孙无忌心中一松,起身道:“谢陛下不罪之恩。”

李世民被长孙无忌逗乐了,“朕什么时候说过不降罪于你了?”

长孙无忌腆着脸道:“陛下自然是知道臣的忠心的。”

李世民绷着脸道:“如今放虎归山,再要整治他就难了,这全拜你所赐。”

这话说的有些诛心了。

虽然长孙无忌确实说了让李沐返回杭州的话。

可当时的情形是,长孙无忌说了之后,李世民根本没有采纳。

而是直接起身准备下旨,被李沐所阻,才有了后面李沐暗中的要挟。

然后房玄龄强硬地阻拦了李世民的孤注一掷。

所以,李世民将责任全推给长孙无忌,这就有失公允了。

好在长孙无忌对这种轻量级的黑锅已经背习惯了,“是,是,都是臣之过错。”

李世民这才放过了长孙无忌,只是想起李沐的跋扈,恨声道:“一个十几岁的稚儿,竟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威胁朕,这口气朕如何咽得下去?”

长孙无忌道:“陛下忍一时之气,换得江山社稷安宁,臣钦佩万分。”

李世民接受了这句马屁,“哎……辅机说中了朕的心,若不是为了大唐江山,朕恨不得与那小子同归于尽。辅机,你可有应对之策?”

长孙无忌此时凶险刚过,哪有什么应对之策。

可长孙无忌反应快啊,这么多年的官宦生涯,让他总结出一点,凡是政敌反对的他赞成,与敌逆着来,总归是不会错的。

于是长孙无忌道:“臣请陛下重新启用天下世家豪族。”

李世民闻言一惊,自己登基以来,花了多少心血,才将五姓世家从朝堂上赶了出去,现在长孙无忌却要自己重新启用?

“你此言是何居心?难道不知道五姓世家为祸社稷之烈乎?”

长孙无忌道:“李沐一直蛊惑陛下要遏止五姓世家,可他自己却与五姓世家勾连,以壮大实力,如今银行开办,李沐加上五姓世家所持股份已至四成以上。故,以臣之见,陛下何不重新启用五姓世家,一来充实实力,二来分化五姓,三则削弱李沐势力,此消彼涨之下,铲除李沐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李世民犹豫道:“此事恐怕不妥,如今均田制名存实亡,四辅州之外各州,百姓手中的土地不足四十亩,却要承担一百亩的赋税,如果放松了对天下世家的压制,朕首先要面对是土地兼并,这恐怕会动摇国本。”

长孙无忌道:“陛下所言极是,但李沐引导世家从商的方法还是有效的,如果陛下效仿,同样也能见效。况且,如果陛下能将五姓分化,陛下就拥有了银行的绝对控制权,到时天下的财富即掌握在陛下手中,还有什么事,是陛下不能一言而决的?到时,以倾国之力铲除李沐,就算李沐的势力再大,覆灭也只是陛下翻掌之间。”

李世民听了呯然心动。

与刚登基时不同,经过了十几年,李世民的年龄已经大了。

渐渐失去了当年想要成为一代明君的决心。

李世民记得,玄武门之变后,自己一心想要成为一代明君。

向天下证明自己的伟岸,而掩盖弑兄杀弟,屠侄逼父的罪恶。

可谓是夹着尾巴做人。

一天十二时辰中,至少六、七个时辰在处理政务。

事无世细,甚至天下各州县凡是死刑者皆须由自己勾决。

从日日上朝到隔天一朝,再到现在三天一朝。

甚至,李世民更想要的是一旬一朝。

随着皇后长孙无垢和追随多年的许多老臣去世,对李世民的影响确实很大。

人生短短几十年,大半时间都花在了上朝,这让李世民有种强烈想要解脱的冲动。

李世民心中现在只有两个愿望,一是在有生之年攻灭高句丽,二是铲除李沐势力。

长孙无忌的建言,说中了李世民心中最想要的。

银行最大的功用之一,就是合全天下的财富,引导集中于一处,朝廷由此想做任何事,都必将事半功倍。

无论是攻略高句丽,还是铲除李沐。

李世民缓缓说道:“辅机以为五姓中哪几家可以拉拢?”

长孙无忌道:“陇西李氏是为宗族,自然是在陛下掌控之中,剩余六家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崔尚与李沐勾连紧密拉拢怕是不易,崔杼追随崔尚多年,也可排队在外。”

第四百七十四章 吴越军校

如果说“探索号”给杭、越两州百姓平添了自豪和归属感。

那么,脚踏车、三轮车的出现,让两州日趋紧张的畜力得到了明显的缓解。

一个人可以用两、三倍甚至更高的速度往来于家和工坊之间,随便还能带数十斤物品。

一个人就能将数百斤的货物,以比步行更高的速度运往目的地。

这些都颠覆了百姓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从而,李沐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更接近于“神”。

两州的经济日新月异地蓬勃发展起来。

华亭船坞开始批量制造大中型的蒸汽商船和运客船。

开始是为了安置神机卫战斗中负伤将领,而设立的军校,渐渐成为了神机卫军官升职的不二途径。

李沐深知,军校的重要性,这些伤残的中、下级军官,是最具有实战经验的。

不间断地让现役高级将领前往军校讲授作战经验心得,成了神机卫的惯例。

与普通的州学一样,军校是武举的必经之路。

但与普通科举不同的是,军校的招生对象是在役满三年的现役士兵。

李沐特意为军校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吴越军校。

三千保定军校毕业生让北洋军阀统治中国二十多年。

而李沐心中的目标是——三万。

此时的军校再不是当初在李家庄创办护卫营时的模样了。

如今李沐有时间、有条件,也有必要宣扬军队的信仰了。

军校中,李沐向士兵灌输国家与民族的概念。

宣扬军人的操守和荣誉。

告诉他们为何而战的道理……。

与李世民截然不同的是。

李沐并非事事关心,对于两州的政务,李沐几乎属于放养。

一旦政令发布,李沐便不再干涉官员如何施政的过程,他只关心结果。

除了每月一次的例行巡察,所有监管都由监察司负责。

这是个新设的部门,对下有着绝对的监察权,只对李沐一人负责。

但为了限制这个部门的权力过大。

李沐对监察司设置了权限固定,那就是只有监察权,没有审判权。

同时此部门只针对官员。

魏征等人曾经反对过李沐单独设置监察司,认为这个部门其实于朝廷侍御史职能雷同,只是换了个名字罢了。

但李沐却乾纲独断,一意坚持设立监察司。

到了后来魏征才慢慢体会到监察司与侍御史的区别所在。

与侍御史闻风而奏不同的是,监察司有独立的办案权。

可以直接拘押犯官三天,如果有必要可延长三天,但只能延长一次。

也就是说,最多的拘押时间为六天。

独立的办案权让监察司不需要经过各县衙门及州府衙门。

如此避免了上下勾连、官官相护。

另外监察司的构成与众不同。

除了杭州监察总司及两州监察司的官员是正式编制,各县的监察分部所有官员都是临时官职,且临时官员不得在当地招募,而是从州学学子中选取,付给优厚的补贴,每三年一轮换。

这三年正好是州学生员的毕业时间。

也就是说,李沐同时给了州学生员实习的机会,而这个实习机会,就是监察各县官员。

同时也给了这些即将步入仕途的学子一记警钟。

让他们知道,监管无处不在。

由于这是临时官职,且监察官员三年一换,被当地官员买通的可能性非常小。

独立的办案权,不需要上级官府的批准,避免了官员串连和上下勾连。

同时,身为学子胸中有着浩然正气,心性还没有被官场陋习俗规污染。

所以,监察司的效率非常高。

走到这时,魏征才真正明了李沐设立监察司的用意来。

当朝廷派尉迟恭、程知节囤兵宋、扬二州和大肆分封爵位给五姓的消息传来。

李沐反而笑了,他笑李世民和整个朝堂上下一致的虚弱。

囤兵宋、扬二州说明什么?只能说明李世民不敢向自己动手,囤兵的用意在于防守而非进攻。

就以扬州五万,宋州三万的军队,在李沐眼中无非是一堆土鸡瓦狗。

而大肆分封爵位,拉拢五姓,这对于李沐来说更是正中下怀。

李沐心里一直对五姓世家有着极大的戒备。

他太忌惮五姓世家了,五姓世家养望数百年,家底厚实,子弟遍布大唐各地。

不是寒门出不了人才,而是寒门没有条件、没有机会出人才。

人才掌握在天下各大世家手里,他们可以凭借自己的财力,扶持学子进行科举。

如同后世的天使投资人一般,满世界地撒钱。

一个学子一百贯,花上几万贯资助几百学子,一百学子中只要有一人入列朝堂,所有的投入就有了回报。

况且世家对自己的子弟更是值得投入。

这也是李沐忌惮世家的主要原因之一。

人才与资本,两者一旦结合,在任何朝代都将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李沐是无奈之下与崔尚结成联盟。

但本心却是万分不愿的。

此时李世民分化五姓,拉拢世家,就给了李沐日后打击世家的借口。

只要将除崔姓之外四姓压制下去,就算不动崔氏两望,崔氏也是独木难支。

所以,李沐对这两道旨意,仅仅是一笑应对。

只是李沐对长孙无忌的愚蠢感到好笑。

五姓世家如同一把双刃剑,能伤敌也能伤己。

长孙无忌如今深受李世民宠信,权势熏天、炽手可热,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明明可以独揽朝堂,却偏偏要放出五姓世家这只虎出来。

李沐深知世家的渗透力太强了,他们有财力、人脉,不用多长时间,就会在朝堂中形成强大的势力。

到时,恐怕长孙无忌哭都来不及。

……。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

一转眼三年过去。

大唐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大唐了。

李沐引导世家从商的策略显然是直接有效的。

朝廷在效仿江南重商引流之后,效果斐然。

无数的工坊从各州矗立而起,世家的眼光再也不紧盯着土地,而是到处寻找商机。

土地兼并的车轮由此嘎然而止。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世家就算想兼并土地,也找不到所需的劳力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交易所

长安一个成年丁壮的工钱每日已经达到二十文,虽然物价也随之涨了,但涨幅只有工钱的一半。

如当初一文钱可以买两个馒头,现在二文钱买三个馒头。

以前一天五文工钱可以买十个馒头,现在一天二十文工钱可以买三十个馒头。

通过上面的数据,可以清楚地发现百姓的生活确实好了许多。

百姓生活水平的提高,表示着购买力的提高。

满世界的脚踏车和三轮车,让李沐赚得盆满钵满。

可这些都不算是新鲜事,真正的新鲜事是西市里一间占地约十亩的宅子。

宅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此宅子四四方方毫无美感,与周围的木结构建筑格格不入,完全是钢筋水泥的混合体。

不过装饰还算上等。

上下三层,中庭自下而上,直通三楼。

每天人流如注,个个丝衣锦袍,非富即贵,说是车水马龙,一点都不夸张。

可问题是,这些非富即贵之人为何天天来这个没美人没美酒的地方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退到宅子门外。

因为这宅子的门楣上,横着一块巨大的匾额。

上书五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股票交易所。

上面的落款赫然是李世民。

这间交易所是由皇家银行联席会议决定开设的。

开设的起因是为了解决股东们的流动资金。

各个世家对银行、工坊的大量钱财投入,使得手头拮据。

可苦于手中股份无法变现,一度使得工坊建设陷入停顿。

韩仲良、崔尚等人特意南下杭州求助于李沐。

李沐思忖再三,建议开设股票交易所。

使得大小世家可以变现手中所持股份,以应对经营工坊所需。

显然,这间交易所的设计也是出于李沐之手,否则,也就不会这么毫无美感了。

交易所有三个门,左门通三楼,右门通二楼,正门自然是入大堂了。

底楼是散户的聚集地,二楼是富人专用,三楼没有身份根本就进不去。

交易所开设已满两年。

制度从无到有,从简陋到精细。

俨然已经中规中矩了。

不过人性好赌,李沐本意是解决工坊主缺乏流动资金而开设的交易所,慢慢地就成了一个变相的大型赌场,而且是一个官府允许的赌场。

这是李沐完全没有想到的。

有人在里面一夜暴富,也有人在其中输得家破人亡。

虽然有心去纠正,但李沐远在杭州,鞭长莫及、有心无力。

李世民也想去纠正,但受到了太大的阻力,特别是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大臣和以五姓为首的世家一致抵触。

加上李世民自己也舍不得交易所每日巨量的交易税,百中取一的交易税,让朝廷的国库日益膨涨。

所以,李世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任由这只吞金巨兽张牙舞爪地汲取着民间财富。

不仅仅是唐人,各国前来长安经商的商人也沉迷于此,不可自拔。

甚至有各国王族、富人不远千里,特意来长安西市,寻求一掷千金的快感。

一时间,整个长安上至皇帝下至庶民,哪天不言及股票,就如同没吃饭一般难受。

可其中也有一些人,他们的目的并非是为了钱财,而是另有所图。

古人从不缺乏发明和创造力。

此时交易所中并没有象后世一样编制指数。

只是单纯的上市工坊股票买卖。

所以,各支股票之间的朕动性几乎没有。

李世民为了增加每日的交易税,放宽了工坊的上市标准。

只要得到交易所认可,并交纳一万贯保证金,就可上市。

所以,这两年中,在长安交易所上市的工坊已经超过一百家。

郑州士族陆氏分支有个叫陆权易的,受朝廷重商的影响,变卖家产土地,筹资十万余贯,与同族另一分支的族弟陆权康合资,共二十万贯共同开办了一个大型冶炼、铸铁工坊。

经过两年的发展,也赚了不少钱。

但随着规模日益扩大,赚来的钱全部投入工坊,还是满足不了所需。

于是将二人将各自手中股权的一半抵押给了皇家银行,得到十万贯资金,扩大再生产。

可冶炼、铸铁工坊是重资产,也就是说固定资产、原料占了总资产的大半,又是劳动力密集型产业,加上大肆扩张的野心。

借贷的十万贯没有多久就没了。

正好朝廷开办股票交易所,允许出售股权变现。

这么一来,二人便动了把工坊上市的念头。

此时的股票定价权在于交易所。

交易所根据工坊总投入扣去负债,也就是净资产,加一个浮动数,得出一个总市值,再除以总股数,确定股票上市价格。

当然,象这种工坊是无法取得一倍的浮云数的。

最后只以五成的浮动数上市。

陆氏二人的股票最后以每股五贯、十万总股数、市值五十万贯上市了。

为了汲取最大的利益,上市之后,二人将手中剩余的一半股权全部售出,以获得更大的流动性。

此时二人的手中还留有抵押给银行的一半股权。

原本取得二十多万变现款之后,还掉银行贷款,就万事大吉了。

可资本逐利的本性,二人商量之后,决定将变现款全部投入扩张规模。

而此时,与陆氏有世仇的郑州另一士族于氏家主于文和,看出了其中的微妙。

之后,于文和带人进京。

在交易所用了五天时间,大肆收购陆氏工坊股票。

将股票的价格推升到了每股二十贯。

一夜暴富的契机,让整个交易所疯狂起来,百姓们纷纷追随买入。

而在第六天,于文和不计成本的开始抛售。

仅用一天时间,将股价压到了原来的价格——五贯。

由此引起的恐慌让持有陆氏股票的百姓发疯似的抛售。

直接将股价砸破了三贯,这是银行给陆氏抵押股票的止损线。

于是,银行开始抛售,将股价砸至每股二贯。

于文和再次出手扫货,两天之间,于文和手中所持陆氏工坊的股票已经超过七成。

陆氏工坊的所有权瞬间易手。

第四百七十六章 血腥的资本

郑州离长安虽然不是太远,也有近两天的路程。一秒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等陆氏二人赶到长安时,已经大局落定。

郑州陆氏不但丧失了工坊的控制权,还欠了银行近二万贯的债务。

巨大的人生落差,让二人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双双在客栈挂梁自尽了。

于文和迅速被抓捕拘押。

此案当时轰动了整个长安及天下工坊主。

无数的工坊主向朝廷联名上书,请求朝廷严惩于文和,还陆氏一个公道。

可朝廷最后得出的结论惊瞎了所有人的眼睛,朝廷宣判于文和并无违法之处,无罪释放。

这是一个经典的个案,由此天下工坊主都惊悚不已,开始收敛起不停扩张的步伐,慢慢沉稳下来,夯实基础。

朝廷也在交易制度上打了个补丁,那就是所有上市工坊的股票,最多抵押、变现合计不得超过五成。

这成了之后股票交易所的铁律,虽然降低了杠杆率,但有效保障了所有工坊主对工坊控制权的根本利益。

此案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淡去。

可此案如同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让有心人领悟到了另一种合法抢劫的途径。

……。

这一天,承庆中,妹夫与小舅子又一次单独奏对。

李世民的面色明显不虞。

第三次提议征讨高句丽,又被朝臣们撅了回来。

这让李世民十分窝火。

如今国泰民安、国库丰盈,还有什么比实现自己攻略高句丽梦想更要紧的事呢?

这些朝臣们太迂腐了,口口声声为江山社稷着想、为天下百姓着想。

难道他们只知道与民生息,不知道开疆拓土吗?

“辅机,朕要为大唐开疆拓土,错了吗?”

长孙无忌躬身道:“陛下没有错!”

“那为何那些大臣都不支持朕征伐高句丽,连你与玄龄都不公开支持朕?”

长孙无忌沉默了。

他心中是真不支持李世民发动战争的。

经过这几年积累,国库确实丰盈起来了。

但朝廷重商之后,经商的风气日盛,大臣们个个想着怎么赚快钱。

而赚钱首先需要的是一个和平的环境。

所以,有人支持发动战争,那才怪呢。

不过,长孙无忌不支持的原因不仅如此。

自己做为始作俑者,当初建言李世民拉拢除崔氏之外的四姓。

可三年以来,四姓的势力渐渐在朝堂中稳固和发展起来。

对自己造成了极大的制约。

四姓虽然明里迎合朝廷,可私下里依旧与江南藕断丝连。

本来嘛,四姓从三年前就已经在李沐的引导下,深涉经商之道。

而要在大唐经商,怎么可能绕得过江南呢?

不说江南如今强大的经济实力,就说江南出产的各种新奇事物,中原百姓也不可能拒绝得了啊。

就算朝廷下禁令,恐怕也禁不了民间走私。

长孙无忌想到此处,心中也奇怪,这小子的脑子里怎么这么多新奇的东西,掏都掏不完。

你说,明明是一架简单的铁制品,可人一上去,就能跑得那么快。

明明是一架三轮车,可人一上去,居然能轻易拉动两三石的货物。

李世民见长孙无忌魂游,蹩着眉轻喝道:“辅机自重。”

长孙无忌一下子惊醒过来,连忙请罪道:“臣失神了,请陛下治臣君前失仪之罪。”

李世民挥了下手道:“罢了。回答朕的问题就是了。”

长孙无忌道:“朝臣不支持陛下向高句丽开战,最主要的理由无非一个字——钱。如果陛下决意要行此事,只要不动用国库存银,大臣们也就没有话说了。”

李世民皱眉道:“如此大战,就算倾尽朕的内帑,也不过三四百万贯,怎么可能不动用国库存银?”

长孙无忌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初李沐在直道股份上如何摆了五姓世家一道?还有去年郑州陆氏与于氏的股权之争?”

李世民闭上眼睛想了一想,“你是说……扩股?”

长孙无忌应道:“正是扩股。当初李沐以三折配售,令五姓世家亏损了一半钱财。如今开设股票交易所,直道股价从当时每股五贯涨到了今日二十贯,世家的亏损早已填补,甚至赚得是盆满钵满,该是时候重新再收割一波了。”

李世民犹豫道:“只是四姓如今效忠于朕,如果行此事岂不令他们心寒?”

长孙无忌自然不是仅仅为李世民征伐高句丽出主意,他如今明显感觉到了四姓在朝堂对长孙氏势力的抵触,毕竟利益的蛋糕就这么大,抢的人多了,自然归到长孙氏的份额就少了。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长孙氏与四姓之间天生有着利益冲突。

因为他们都是世家,但却不属于同一阵营。

五姓世家属于山东世族,而长孙氏代表着关陇士族。

二者从隋末就有着水火不容之势。

山东士族是新兴世家,而关陇世族却是从前隋延续下来的旧世族,说它行将就木并不夸张。

如果不是李世民登基之后,刻意压制五姓,扶持关陇,恐怕关陇世族早已被山东世族击垮。

长孙无忌当初建议李世民拉拢五姓,出发点原本是为了分化五姓,削弱李沐势力。

其实他低估了五姓世家特有的渗透力,也错估了世家对汲取利益的渴望。

如今四姓虽然明里效忠李世民,暗地里却依旧与李沐勾连。

所以,长孙无忌希望趁此削弱世家在朝堂的势力,给关陇世族一些喘息的机会。

至于四姓会不会因此而彻底投向李沐的怀抱,这就不是长孙无忌需要考虑的事了。

在家族利益和社稷利益之间,长孙无忌选择的绝对是家族利益,否则也就不是他长孙无忌了。

不过,面对李世民的追问,长孙无忌还是提出了一个“可行之策”。

“陛下,当初李沐对直道扩股时,扩股的对象是全体持股人。如今直道股本已达二千万股,市值为四万万贯,陛下只须扩股一成,足以支撑征伐高句丽之战。所以,臣建议将这增发的一成股份只针对陛下,陛下只须以三折购入一成配售股份,然后再将其以市价卖出,如此至少可获利二千多万贯。”

第四百七十七章 马周心中的失落

定向增发,以三折配售,现价卖出。一秒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古人的脑子确实聪明,可谓无师自通。

李世民虽然心底也觉得不妥,这钱来得太容易,就说明一定有其不合理之处。

当了那么多年皇帝,就算不懂金融,经验还是有的。

可二千多万贯啊,能不心动吗?

这笔钱足够支撑一场大型战争了。

李世民思虑了一会道:“兹事体大,要不辅机先去向直道衙门露露口风,听听有多少人赞成,多少人反对,再作定夺。”

长孙无忌一听心中嘀咕起来,敢情李世民是想掩耳盗铃啊。

不用问也知道,直道持股人都不是傻子,摊薄自己的股权,等于割肉给李世民,如果明捐还有人情在,照扩股的方法,那等于平白无故损失了一大笔钱。

长孙无忌心中叹息了一声,他摇摇头道:“不用问就可知道,马周等人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为何?”

“当初李沐扩股,是向全体股东,所以占着理,如今只对陛下扩股……。”

李世民懂了,正如自己所担心的,此事不占理。

可心中彰显武功的*是强烈的、不可遏制的。

李世民道:“此事就按你说的办,告诉马周,待朕攻灭高句丽后,会给予直道股东补偿。”

长孙无忌心中暗喜,躬身道:“陛下英明。”

李世民长叹道:“朕不英明,朕这是与民争利啊。”

说完挥挥手道:“此事交与你去办,退下吧。”

长孙无忌应道:“臣遵旨。”

……。

次日,朝廷下旨,直道应建设需要,以现价三折,向中书省扩股一成。

此旨一颁布,朝野一片哗然。

如今随着股票交易所的开设,在长安就算是个乞丐,都能对股市聊上半天。

谁不明白李世民这是在明抢啊?

直道与钱庄不同,它的开设还是在李沐刚刚从凉州进京的时候,经营还是半官方的性质。

虽然也有股权分置,但毕竟是隶属于中书省的衙门。

加上朝廷和李世民所持有的股份对直道有着绝对的控股权。

所以,这道旨意明知是收割韭菜,五姓世家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马周是个直臣。

他无法理解皇帝杀鸡取卵的行径,一次次地上疏,劝谏李世民收回成命。

前两次,李世民还好言相对,甚至对马周说明了他取这笔钱的用途。

可不说还好,一说马周就更不答应了。

抢钱去发动战争?这颠覆了马周的人生观和道德观。

所以,马周联络了房玄龄、张玄素、刘洎等有识之士,联名上书阻止此事。

结果李世民怒了,下旨罢免马周一切官职,如果没有房玄龄一力担保,马周的爵位恐怕也留不住,直接就被废为庶人了,甚至可能被李世民一怒之下流放。

同时也罢免了韩仲良民部尚书之职,仅保留了韩仲良皇家银行大总管的职务。

令光禄大夫唐俭接任民部尚书。

房玄龄以同意李世民扩股之事,保下了马周。

随即,李世民任命了长孙无忌兼交通监正。

当天,直道扩股方案被实施。

其实也就是帐房走了一下帐,改动了几个数字。

于是,在李世民交纳了一千二百万贯之后,名下就多了二百万股直道股份。

当然,这一千二百万贯并非真金白银。

李世民甚至连将自己内帑的钱财运往交通监的样子都懒得做,直接通过皇家银行,将国库的钱走了一下帐。

次日,李世民直接将这二百万股在交易所抛售了。

得钱三千四百多万贯,除去交易税,实得三千四百万贯。

还掉走帐的皇家银行一千二百万贯,获利二千二百万贯。

而直道股价因此直接被打落到六贯,与四年前的五贯股价相比,仅一步之遥。

因此引起的股市动荡,有数十人自杀家破人亡,数百人破产。

无数百姓血本无归。

一时间,长安城内哀声一片。

与去年陆氏、于氏一案不同的是,这次的始作俑者是皇帝。

中书省,无非是皇帝的扈从室。

利益受到侵害的世家和百姓,纷纷上书状告中书省。

可谁敢接,谁敢问?

马周心灰意冷之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长安。

而四姓在秘这个哑巴亏之后,加强了与崔尚的联络。

长安城中暗流汹涌。

李世民有些后悔,他无法预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原以为,这算收割这波韭菜,只是针对五姓世家,以五姓世家的家底,这笔钱无非是少赚些。

可他不知道,这二百万股的集中抛售,会将二十贯的股份直接打压到六贯。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交易所的开设,股票已经走进寻常百姓家。

百姓们看着直道年年分红,分红远比存钱庄的利息高,而且股价不停地上涨,所以将一家省吃俭用的存银全部买入了股票。

一天时间,财富缩水了七成,一家人数年的积蓄化为了灰烬。

但到了此时,李世民已经没有办法停下来了,只能将错就错。

他认为,只要获得对高句丽战争的胜利,这一切的诋毁和怨恨,都将被不世之功所掩盖。

其实这些年来,他都是这么认为的,包括玄武门之恶。

李世民随即下旨,亲征高句丽。

此时满朝文武已经明白李世民的决心已定,再上书劝谏便是自讨没趣了,说不定丢官罢职,甚至遗祸家人,所以无人劝谏。

大唐的战争机器开始轰隆隆地启动了。

……。

马周来到江南,并未直接去见李沐。

他从扬州而下,一路巡视杭越两州辖下各县,发现所看到和听到的,与长安截然不同。

这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微笑。

他们的步履轻快,仿佛有着忙不完的事要去做。

这里的百姓不怕官,敢与官员理论。

在长安,百姓也敢与官理论。

但不同的是,这里的百姓眼中有着一抹与众不同的神色——自信。

这种自信很能感染人,就象上现在的马周。

从长安离开,马周整个心都是空落落的。

他一心报效朝廷,为民谋利。

可结果发现,一切法律在皇权面前,竟是一坨屎。

第四百七十九章 李祐反了

都督府和杭州府的主要官员都在场,这一点他们自然是心知肚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马周。

马周稳步至李沐身前,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地:“臣之所学,不敢自比孔明,但臣可效仿孔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沐笑了,是真笑。

马周在他心中的份量很重,特别是从马周入交通监之后。

二人的关系其实变得已经很玄妙。

亦师亦友,互为先生。

只是一直没有捅破这层纸。

如今这一拜,定下了君臣名份,李沐哪能不喜出望外?

李沐上前搀扶马周笑言道:“宾王言重了,我不是玄德,你自然也会不是孔明。况且,你就算想做孔明,我也没有地方去找一个阿斗托付啊?”

场内的气氛迅速转变。

官员们围着李沐和马周,一齐哄堂大笑起来。

李沐的话亦真也假。

马周自然是听懂了,他躬身道:“臣失言了,臣的意思是,此生只为殿下谋。”

李沐自然是懂的,拍拍马周的肩膀,说道:“我明白。”

顿了顿,李沐再次道:“我真的明白!我保证,未来的大唐都将与杭、越两州一样,只会更好。”

马周热泪涌出,深深一揖道:“臣盼着那一天早日在殿下手中实现。”

李沐也动容道:“不!应该说在你我与诸位手*同实现。”

满堂官员齐齐长揖道:“我等必同心协力,辅佐殿下。”

……。

贞观十五年三月。

李世民颁布亲征诏书。

以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率军六万,以及兰、河二州归降的胡人,向辽东进军。

又以李沂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率神策卫及沿途各州府兵共计六万,从莱州走海路向平壤进军。

令安东都督李孝恭及新罗王共同向汉州发起攻击。

四月中旬,两路大军抵达指定地。

李世民在四月底离开长安北上,房玄龄等一众大臣随行。

诏令太子李承乾监国,长孙无忌辅之。

在李沐看来,李世民是过于轻敌了。

历史上李世民第一次北伐是无功而返的。

但现在比当初有利的是,一是李沂的神策卫参战了,以神策卫的战力,击败高句丽军应该不是难事。

另外,百济事实上已经覆灭,存在的过大唐的傀儡,李孝恭在熊津的兵力虽然不多,但有一击之力,况且还有新罗军配合。

上、中、下三路夹击,取胜并不困难。

但,高句丽可不是百济和新罗,它的疆土面积比百济、新罗总和的两倍以上。

人口更是有七百多万人,而大唐也不过二千多万人口。

以十二万军队去攻灭一个七百多万人口的国家,这无疑是战略轻敌。

这么大片的土地,十二万人投入其中,杯水车薪。

另外,高句丽疆土与北面的靺鞨相连。

靺鞨,便是以后的渤海国前身,也就是女真人的前身。

靺鞨人的体格强健,虽然军械落后,但他们善于骑马射箭。

如果靺鞨人受高句丽人之邀参战,那便是个不小的祸患。

李沐让魏征上了个折子,提醒李世民当心靺鞨人。

不过李沐并不担心唐军会战败。

如果李勣、李沂如此阵容还会受挫于半岛,那高句丽的实力真就是逆天了。

……。

一个月后,李勣率军自通定渡过辽水,到达玄菟。

高句丽非常害怕,城邑都闭门自守。

李道宗率五千人到新城。

张俭率军渡过辽水,向建安城进军,击败高句丽兵,斩首数千级。

李勣攻占高句丽的盖牟城,俘获两万多人,粮食十余万石。

李沂率军从东莱渡海,进攻卑沙城。

程名振率军在夜里到达,王大度为先锋。

次月,唐军攻占卑沙城,俘获男女八千人。

总管丘孝忠等聚兵于鸭绿水畔。

李世民与李勣在辽东城汇合。

之后,唐军进军白岩城。

高句丽乌骨城派一万多军队支援白岩城。

契苾何力奉命率八百骑兵从侧翼袭击。

契苾何力亲自杀入敌人的阵地,被乱枪刺中腰部。

薛万备奋力救出契苾何力,契苾何力以腰带捆住伤口,继续作战,跟随他的骑兵奋力进攻,打败高句丽军,追杀数十里,斩首千馀级,至日落天黑才停止追击。

七月,唐军占领白岩城。

李世民改白岩城为岩州,改盖牟城为盖州。

之后,李世民亲率大军进攻安市城。

正如李沐所言,此时靺鞨人出现了。

高句丽北部耨萨延寿、惠真率高句丽、靺鞨兵十五万来救安市城。

李世民令阿史那社尔率一千骑兵诱敌深入,然后在安市城东南边八里的地方,依山设伏。

大败高句丽、靺鞨联军。

延寿等人率残部依山固守,被唐军包围。

最后延寿等人率残部投降。

由此唐军扫清了安市城外围,对安市城完成了包围态势。

八月,唐军强攻安市城,却遭到高句丽顽强抵抗。

攻了一个月,未能取得进展。

唐军已经连续进攻半年之久,兵疲马乏,战力已经接近极限。

李世民下令,全军休整,待恢复体力、士气再一举拿下安市城。

可惜,接下来的事,宣告了此次北伐必将半途而废。

齐王李祐反了。

李祐是李世民的第五子,生母阴妃。

虽说李祐是李世民的儿子,可阴氏却与李家有着血海深仇。

阴妃的父亲,也就是李祐的外父阴世师,隋末与代王杨侑留守长安。

李渊太原起兵后,幼子李智云被阴世师所杀,年仅十四岁。

阴世师又让京兆郡访李渊家族的五庙墓葬所在并发掘。

李渊入长安后,亦以阴世师拒义兵为由将其杀害。

李祐在这种背景下出生长大,性情自然而然就怪异了,和李承乾一样,这个李祐也是一个飞鹰走马的纨绔子弟。

李祐之所以突然造反,是因为他杀了王府长史权万纪。

王府长史是朝廷任命,辅佐并监督藩王日常的。

可偏偏权万纪又是一个性情偏狭、极端严厉之人。

于是,李祐和权万纪便经常死磕,双方矛盾越演越烈,李祐一怒之下杀了权万纪。

第四百八十章 长孙无忌的阴谋

由于担心李世民追究,加之左右的怂恿,李祐索性起兵造反。

他的造反如同儿戏。

以他麾下的几千府卫和府兵,实在是有种令人哭笑不得的感觉。

何况如今李世民亲征,大军虽然在半岛上,可只要回师一击,便可轻松平定。

可李祐偏执、阴鸷的性格,注定了他会做一些出乎人意料之事。

李世民北伐两路大军的粮草,需要经过李祐的辖地。

于是,李祐下令截留粮草,将它一把火给烧了。

这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

这种神经质般地行事方式,令人心寒,青、淄等数州的府兵已经不听从李祐的命令。

当李祐将檄文传达到诸县,各县也不跟从。

这种形势下,李祐的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没过两天,齐州兵曹杜行敏仅率数百人发动兵变,就将李祐俘获。

之后,递解回京。

齐王叛乱的消息一南一北迅速传至长安和辽城。

……。

东宫春华殿。

长孙无忌看着愁眉不展的李承乾,心中暗暗叹息。

此子志大才疏,显然不是一个可以拥戴之主。

不过,眼前还必须仰仗他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殿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了此时,一旦陛下回京,恐怕就再没机会了。”长孙无忌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很长时间了。

李承乾愁眉不展的脸变得更加阴沉,他带着哭腔说道:“舅舅啊,虽说李泰居心叵测,觊觎孤的太子之位,可他毕竟是孤的亲弟弟啊,让孤如何下得去手?”

长孙无忌心中暗骂,装,继续装,使劲装。

都暗中收买纥干承基,训练了数百死士,准备刺杀李泰了,还在老夫面前装兄弟情深。

“殿下,臣的意思并非让殿下诛杀李泰,只是让殿下根据老夫的计划,坐实李泰谋反。然后以监国太子名义将其拘押,待陛下回京时再做处置。”

李承乾还是犹豫不决。

长孙无忌厉声道:“殿下如果不听老夫之言,错过此次良机,日后可不要怨为舅不帮你。”

说完拂袖而去。

李承乾连忙起身,追上长孙无忌,拉着长孙无忌的袖子,抽泣道:“舅舅莫怪,甥儿不是……哎,罢了,就按舅舅所言行事吧。”

长孙无忌这才缓和了脸色,转过身来道:“殿下放心,臣都已经安排妥当,只要依计行事,定能拿下李泰,如此殿下太子之位可安枕无忧矣。”

李承乾一揖道:“若真能如舅舅所言,待孤承继大统之量,必有厚报。”

长孙无忌点头道:“臣告退。”

李承乾对着长孙无忌的背影喊道:“如此孤便全仗舅舅了。”

……。

长孙无忌的背景刚消失,从殿后便出来了几个人。

俨然是李元昌,李安俨,赵节、杜荷、贺兰楚石等人。

李靖之子李德謇赫然在列。

李元昌是李渊的第七子,原为鲁王,李世民登基之后改封汉王,是李承乾的叔叔。

不过二人年龄一样,都是二十三岁。

举个例子,李元昌经常与李承乾在东宫疯玩一个游戏:他与李承乾各自统领一队人马,披上铠甲,手执竹枪竹刀冲锋厮杀。

手下人个个刺得浑身是血,可他们却不亦乐乎。

要是有人不愿参与游戏,就会被绑在树上毒打,以致被活活打死。

李承乾宣称,“使我今日作天子,明日于苑中置万人营,与汉王分将,观其战斗,岂不乐哉!”又说:“我为天子,极情纵欲,有谏者辄杀之,不过杀数百人,众自定矣。”

二人可谓是狼狈为奸,臭味相投。

这赵节是长广长公主的儿子,而杜荷是杜如晦嗣子,贺兰楚石是候君集的女婿,本应受候君集牵连被杀,至少也该是流放千里,不过被李承乾硬是保了下来,如今任东宫千牛,统率东宫卫率。

李安俨那就更是身居要职了,他原是息王李建成的属官,玄武门之变时,为解救李建成拼死进攻玄武门,之后被擒。李世民认为他忠诚,所以命他掌管宿卫,封左屯卫中郎将。

其余几人也皆是名门之后、官二代。

李元昌道:“太子,长孙老儿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不如直接杀了李泰那小子,如此你的太子之位就稳固了。”

李承乾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贺兰楚石道:“汉王说得没错,将计就计,长孙无忌给李泰安置了李祐同谋的罪名,殿下可在擒获李泰之后,暗中杀了,就算陛下回京,以李泰谋反的罪名,也应该是有功无过。”

杜荷一副猪哥亮的神态,就差一把羽毛扇了。

“诸位,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何不孤注一掷,就此拥戴殿下登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趁机诛杀李泰,不过是兄弟相残,但毕竟有平叛的借口在。

可如果拥戴李承乾登基,那可是谋反的罪名了。

杜荷见众人不语,厉声道:“你我都已经歃血为盟,发誓同生共死,效忠太子殿下,如今事至眼前,都成了妇人,难道之前的盟誓都是谎言吗?”

李承乾哭丧着脸道:“诸位,诛杀李泰,父皇回京必定盛怒,到时孤是太子或许能免一死,可诸位怕是……,想到此处,孤实在不忍心让诸位身首异处,不如……就此作罢吧。”

李安俨上前一步,嗡声道:“从龙大功就在眼前,就算失败,不过是一闭眼的事,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某愿意追随殿下,搏此大功。”

贺兰楚石也上前道:“臣愿拥戴殿下登基。”

有这二人在前,余者纷纷出言效忠。

李承乾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嘴上却说道:“诸位忠心,孤铭记在心。只是偌大的长安城,仅凭东宫二万卫率,恐怕无济于事啊。”

杜荷扫了一眼在场的人,说道:“李安俨将军手中掌控宿卫,把持宫禁应该不是难事。只是还需要南衙禁军不反对殿下,保持沉默,如此才可掌控朝局。”

李元昌大声道:“怕什么?承乾是监国太子,持他令谕,南衙禁军谁敢反抗?”

第四百八十一章 不肖子

杜荷摇摇头道:“太子真正能调动的也有东宫卫率,调动南衙禁军,需要太子令谕与兵部的勘合,所以禁军不能动,也不需要动,只要他们待在营中即可。只是诸位都知道,朝中还有可以没有兵部勘合就能调动南衙禁军的人在。”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李德謇。

皇帝亲征带走了大批将领,尉迟恭、程知节分别驻守扬州、宋州。

如今朝中能符合杜荷所说的无非是两人——李靖和秦琼。

而秦琼这几年身体更差,基本上已经不出门了。

杜荷所指的自然是李靖无疑。

李德謇被众人的目光看得不自然起来。

他呐呐地问道:“我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杜荷道:“其实很简单,起事前,只要德謇兄引兵入府,将令尊暂时控制起来即可。”

李德謇闻言脸色大变,他主动效忠太子不假,可他没有加害父亲的意思。

李承乾看了一眼李德謇道:“德謇放心,孤绝不会加害卫国公,只是将他软禁几日罢了,事成之后,兵部侍郎之职便是你的。”

李德謇闻言有些动容,这可是一部次长的实职。

想到此处,李德謇一咬牙道:“臣全听殿下的。”

李承乾听了一改之前忧郁的神情,哈哈大笑道:“东宫的西墙,距大内不过二十步,我们要是想干大事,岂能轮到他一个小小的齐王?”

众人一齐躬身应道:“天佑殿下。”

李承乾的眼神流露出阴鸷之意,从称心被杀的那天起,他对李世民除了恐惧和怨恨,再无父子之情。

都说三个臭皮匠顶得过一个诸葛亮。

一桩震动天下的谋乱就这么拉开了序幕。

……。

此时,司徒府中。

始作俑者还感觉不到任何异常。

长孙冲倒是担心父亲此举太过惊险。

他劝道:“诬陷亲王可是大罪,父亲何至于走这一步险棋?”

长孙无忌幽幽说道:“冲儿啊,为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太子行事荒诞、秽乱东宫,若不是为父在陛下面前极力维护,恐怕东宫早已易主。可不曾想,太子在称心被杀之后,不但没有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反而变本加厉,在东宫为称心建了一座灵堂,供起一尊塑像,朝夕焚香祭奠,并为称心追赠官爵。之后连续几个月赌气不上朝,还命户奴数十百人专习伎乐,昼夜不绝,以致鼓角之声,日闻于外。”

“陛下岂能不知,没有问罪,只能说明陛下已经对此子极度失望了。所以为父猜测,废黜之事近在眼前。”

长孙冲听了心中暗叹,担心了那么多年的废黜之事,终于要发生了。

长孙无忌道:“可废黜太子之后,如今能接任的只有李泰,他如果被封为太子,那为父和长孙家族离破落就不远了。”

长孙冲劝道:“父亲言重了,再怎么说父亲也是李泰舅舅。”

“舅舅?”长孙无忌一声冷笑,“父子兄弟都如此,还会念及舅舅?如果你姑姑还在,或许为父不至于丧命,可如今你姑姑去了,如果李泰得了天下,长孙一族离家破人亡不远了。”

“可仅凭齐王的口供,父亲也无法坐实李泰谋反啊。况且,如果陛下回京,齐王改口了又如何应对?到时齐王将受父亲所迫,诬陷魏王之事抖露出来,父亲岂不是搬走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长孙无忌嘿嘿一声,却毫无笑意。

“死人如何能改口供。”

长孙冲惊愕到了不知说什么的地步,他没有想到父亲会走得那么远。

“父亲。”长孙冲悲鸣一声,“李祐可是皇子啊。”

长孙无忌冷哼道:“一个庶出的皇子罢了,为父当年派长孙荣刺杀沈氏,她肚子里不也是皇子吗?休要大惊小怪,作妇人之态。”

“李祐谋反证据确凿,押解途中图谋夺械逃跑,被士兵当场格杀。至于李泰,到时死无对证,有李祐的口供在,他就算不死,也得废黜流放。如此承乾的太子之位便会稳固,而长孙氏的荣耀自然无忧。”

长孙冲的胸口如同塞了一团乱麻,想吐都吐不出来。

“可父亲也说了,承乾不是人主之相。”

长孙无忌冷笑道:“承乾被废是迟早的事,就算没了李泰,他也支撑不了几年。”

“那父亲如何应对?”

“有这几年时间足够了,到时李治便会长大一些。”

“父亲是说,要拥立晋王为太子?”

“唔,也只能是他了。到时就算陛下薨了,晋王登基,他小小年纪,总归是要依靠为父的。”

父亲居然要两次拥立,操纵太子之位。

长孙冲被父亲的话吓傻了。

……。

安市城外的唐军大营。

李世民才得到齐王李祐谋反,焚烧大军粮草的消息后,狂喷了一口血。

眼见安市城在唐军的包围之下,唾手可得。

可大军粮草已焚毁,再强的战力也无法得以维持。

虽然军中还有维持数天的粮草,但安市城显然不是数天就能攻下的。

李世民考虑再三,只能下令全军后撤,退回辽城固守。

唐军的撤退是在当天夜里,高句丽军在次日在获知唐军撤退的消息。

然后派小股部队出城查探,才确认唐军真的撤退了。

于是高句丽大军尾随唐军撤退的路线,往辽东而去。

自此,战场态势一夜之间逆转。

辽东城内。

李世民紧急如今麾下官员商议应对之策。

房玄龄建议撤兵,李祐焚毁的是北伐大军一个月的粮草,就算朝廷紧急筹备另一批粮草,至少需要一个月,甚至更长,这对于即将断粮的北伐大军来说,是无论如何也撑不下去的。

与其束手待毙,不如趁现在还有余粮撤兵。

而李勣的建议更符合李世民的心思。

仗打到现在,离十余年朝思暮想的心愿仅一线之隔,李世民无法轻易舍弃。

李勣建议,一面令朝廷重新筹备粮草,一面固守辽东城待援。

同时向向平州、营州紧急筹粮。

并派出小股部队,在辽东以东以北,高句丽境内就地补给,以战养战,支撑到朝廷粮草到来。

第四百八十二章 战略失误

所谓就地补给,就是说得好听些。

其实真正的意思就是劫掠当地百姓家底充作军粮。

这么做虽然不人道,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李世民随即下令,按李勣所说的行事。

会议结束之后,李世民只留下了房玄龄。

“玄龄啊,朕觉得李祐谋反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李世民其实并不在乎一个庶子的生死,他凭着近十多年的戎马生涯养成的直觉,判断李祐谋反案。

此事发生的时间点太巧了。

房玄龄道:“李祐已经被擒,正送往长安。陛下回京之后,自然可以从李祐口中得知详情。”

李世民望着门外,幽幽说道:“朕关心的不是李祐,而是长安啊。”

房玄龄心中一震,说道:“陛下或许是多虑了,长安有太子监国,长孙无忌辅佐,寻常之事难不倒他们。”

李世民叹道:“朕正是担心太子啊。”

房玄龄大惊:“陛下此言何意?”

“承乾少不更事,行止无常,若是有居心叵测之人从中怂恿,朕怕酿成大祸。”

这话让房玄龄震惊,李世民话中之意,对太子已经极度不放心了。

父子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存在,那太子之位恐怕真要生变了。

房玄龄不敢涉足皇位传承之事,只能出言宽慰道:“陛下宽心,长安还有卫国公、翼国公等不二之臣在,宵小翻不起大浪来。”

听房玄龄提到李靖、秦琼二人,李世民倒真是安心了不少。

此次不带李靖北伐,其实李世民是在生气李靖与李沐之间关系爱昧。

特地给李靖一个教训。

其实李世民心中对李靖还是很放心的。

“玄龄所得没错,有李靖、秦琼在京,长安乱不起来。朕还是专心应对此战,完成两朝未竟之事,建旷世之功。”

李世民的神情迅速转变,一股磅礴之气漫延开来。

房玄龄心中轻叹,他是不赞成灭高句丽的。

大唐如今缺的不是土地,而是人口。

将紧缺的人口浪费在化外之地,这生意不划算啊。

虽然高句丽时而狂妄自大,可大唐只要时不时地敲打它一番,它也就老实了。

根本不需要去灭它。

况且,北方各个游牧部落虽然势力不强,可真要灭了高句丽,它们便与大唐邻边。

大唐从此就要面临北方游牧部落时时的侵扰,烦不胜烦啊。

到时,朝廷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去应对,实在是得不偿失。

可李世民的旨意,房玄龄无法更改,也只能奉旨而为了。

接下来的几天,唐军在辽城与尾随而来的高句丽大军进行了几次小型的野战,大获全胜之后,高句丽军便扎下营来,不再进攻。

而唐军的粮草即将告磬,无力发起新一轮进攻。

两军在辽城僵持下来。

而李世民也丧失了最好的一次撤退良机。

……。

而另一路自海路进攻平壤的唐军神策卫,也已经到了兵疲马乏的地步。

虽然百济如今已经在大唐治下,可李孝恭手中全部的军队才二万人。

镇守百济已经捉襟见肘,自然不可能调动太多的军队支持李沂北攻。

新罗虽然派三万大军北攻,但之前与百济大战,已经让它精疲力竭,加上新罗军素来对高句丽军的畏惧,这仗打得是有气无力。

三个月的时间,仅仅攻下七城,兵锋刚刚跨过汉江。

李沂的神策卫倒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他连下汉山、冬比、海谷、米内等十七城,兵锋直指汉城。

可问题来了,神策卫一路攻,一路守。

每个城池都需要留下一千至三千人防守,以保护粮道畅通。

攻到汉城前,神策卫能战之士,仅剩八千人。

虽然尉迟环、程处弼等将极力劝阻李沂冒险进攻汉城,但李沂坚持道,兵不在乎多少,要看用兵的人水平如何。

于是神策卫发起汉城之战。

李沂不顾兵力悬殊,勇猛进攻,与高句丽军大战,大获全胜,斩杀两万多人,一举攻克汉城。

此战对高句丽王朝产生了剧烈震动,汉城附近的小城,守军自乱,纷纷溃逃。

但,神策卫的兵锋也仅仅是至此为止。

大军兵粮被焚毁的消息传来,军心大乱,李沂无奈之下,只能全力防守涨汉城,等待李世民的命令。

在此其间,缺少粮草的神策卫士兵,终于不顾军纪,对汉城中的百姓进行了劫掠,一时间汉城城中一片哀号。

李沂开始还处死了几个杀人者,可随着断粮日久,李沂也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好在粮道未断,李孝恭在百济急征了军粮,给神策卫进行了补充。

否则,神策卫怕是凶多吉少了。

最后,李沂在得到李世民允准的情况下。

渐渐按进攻的原路往南撤退,一路退一路抢,直至退到汉山。

此时,被李沂攻下的十七城,仅剩下五城在手。

大半的战果吐出,这让李沂和神策卫将士心中悲苦,士气大落。

……。

李靖在书房来回地踱步。

李祐谋反,竟然在半路被杀,奏报上说是李祐企图抢夺军械潜逃,被当场格杀。

李靖心中有疑惑,李祐此人文才是有的,只是性格偏激罢了。

可要说他会在被捕之后,夺械潜逃,李靖不仅要在心里打上一个问号了。

李祐有那份决绝和能耐吗?

要知道这是谋反罪啊,押解的士兵怎会不给李祐戴上木枷铁镣呢?

李靖想不通此事,只是也不想去东宫建言。

他想等李世民回京,如果到时还没有人站在出来质疑此事,再进言也不迟。

可此时,突然从书房外传来一阵喧嚣声。

伴随着刀剑的劈砍声和弓弩的弦嘣声。

李靖对这些声音太熟悉不过了。

这是两军交战的特有声音,可问题是,这竟然在自己的家中出现了。

李靖反应迅速,从书房的墙上抽出剑来,倒拎着喊道:“来人。”

儿子李德謇闻声而进。

“外面出了什么事?府卫在何处?”

李德謇低着头道:“父亲稍安勿躁,只是东宫卫率奉命搜查逆党。”

第四百八十三章 李靖被软禁

李靖大怒道:“东宫卫率搜查逆党居然搜查到某的家里来了?不行,为父要出去看看。”

说完,李靖大步向书房门口行去。

此时李德謇急了,他扑上前去,一把抓住李靖的裤腿,哭泣道:“父亲,父亲,万万出去不得,且听孩儿的,在书房中方能免去惹祸上身。”

李靖看着趴在自己脚前的儿子,头一阵发晕。

他明白了,东宫卫率肯定是李德謇放进来的,否则凭自己府中一百多府卫,就算有五百东宫卫率前来,也不至于让人冲进府中。

那可是跟随自己久经沙场的老兵啊。

听着外面一声声的惨叫,李靖胸口一热。

抬腿将李德謇一脚踢开,冲至门口,打开门一看。

府卫显然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遇敌,毫无建制地被东宫卫率分隔成三三两两的小块。

许多人手中甚至连武器都没有,地上已经有十数人躺在血泊中。

李靖心中悲愤,大喝一声,持剑冲向战团。

不想,被随之而来的李德謇飞身挡住。

“父亲,你要出去,就先杀了孩儿吧。”说完,李德謇跪倒在李靖身前,可两只手死死地抓着李靖的脚踝不放。

李靖怒喝一声,仗剑欲刺,可剑尖抵着李德謇的胸口,终究是刺不下去了。

“逆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孩儿知道。”

“你会害了咱家满门。”

“富贵险中求,就算失败身死,孩儿无悔。”

“你……。”李靖悲叹一声,“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逆障啊。”

“太子说了,父亲只要安心待在家中,绝不会为难父亲,到时太子会亲自前来,向父亲赔罪。”

李靖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幽叹道:“你可知道,陛下回师一击,满城妖逆都会如冰见日一般,消失得一干二净?听为父的,反戈一击或许还有活路。”

李德謇哭泣道:“父亲,来不及了,不仅是你,所有在京武将都被控制起来了,太子……太子殿下已经掌控宫城,北衙禁军校尉以上将领都被羁押在东宫。长安……几乎都在太子掌控之下。”

李靖愣了,他没有想到李承乾会有如此能耐,还真小看了他了。

不对,这事没那么简单,李承乾就算监国,也无法将满城武将羁押起来。

这显然有人在背后助他,有这份能耐的如今长安只有一人——长孙无忌。

李靖心中暗叹,有此人在,长安危矣。

陛下啊,你若能迟早返回还有一线希望,若迟则恐怕长安不保了。

李靖有些心灰意冷,十五年了,这一幕又再出现在长安城中。

又将是血流成河了。

看着眼前还在以肉身阻挡东宫卫率的府卫们,李靖淌泪大呼:“听某令,放弃抵抗。”

……。

与卫国公府相同的一幕,同样出现在翼国公府。

只是秦琼的儿子秦怀道没有象李德謇一般从贼。

东宫卫率与国公府府卫激烈的厮杀着。

秦琼一边咳嗽一边对秦怀道说:“孩子,看来为父大限将至,这是一封书信,你带着它去江南找李沐,他会收留你的。”

秦怀道红着眼睛道:“不,孩儿不走,就算死,孩儿也要陪着父亲。”

秦琼摇摇头道:“傻孩子,我不是你父亲。”

“不!”秦怀道惊愕地大喊起来。

秦琼没有理会秦怀道,继续道:“你的父亲是当今天子,你的生母沈裳在洛阳郊外官道生下了你,如果不是我正好路过,恐怕你也活不到今天。”

秦怀道愣在当场,傻傻地看着喊了十五年爹的秦琼。

秦琼道:“事情的详情都在信中,还有你母亲临死前留下的一块玉佩也在其中,你赶紧从后院暗道走,迟了就来不及了。”

秦怀道呐呐还想再说什么,秦琼怒喝道:“休要再婆婆妈妈的,你是皇子,岂能死在此地?”

“可父亲怎么办……?”

“我不需要你管。”秦琼狠狠地说道,只是心中还是一软,“为父老了,病魔缠身,就算没有今日之事,也是数着手指过活,能死在家中也算是为大唐、为陛下尽忠了,你还年幼,快快逃命去吧。莫辜负了我当年救你一命。”

秦怀道闻言,“扑通”跪倒在地上,向秦琼磕了三个响头,便转身向后院跑去。

东宫卫率仗着人多势众,终于冲进翼国公府。

可到了秦琼的书房,才发现秦琼已经饮刀自尽。

看着这位终生为大唐拼杀疆场的老人,连东宫府卫也不敢惊扰他的遗体,都缓缓退出,掩上门,静候指令。

……。

长孙无忌疯一般地冲向东宫。

他没疯,可他认为李承乾疯了。

李承乾如果不疯,怎会干出如此逆天之事。

长孙无忌只想借李祐谋反案,铲除李泰,从无背叛李世民之心。

可如今,李承乾的行为完全背离了他的预设。

这让长孙无忌感到恐惧,自己挖的坑,竟然将自己坑进去了。

“我要见殿下,我要见殿下……。”

长孙无忌嘶吼着,他被东宫卫率挡在府外。

李承乾明令,不见长孙无忌。

无论长孙无忌怎么嘶喊怒骂,撒泼打滚,东宫卫率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以他视若未见。

长孙无忌冠也不知去哪了。

鞋也跑丢了一只,整洁而华丽的衣衫,因拉扯而撕破了很大的一块。

他惶惶然、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

吓坏了等待父亲多时的长孙冲。

“父亲,你这是怎么了?”

长孙无忌无力地摇摇手道:“快,快想办法禀报陛下,太子谋反。”

长孙冲惊愕地张大了口,久久不能合上。

长孙无忌见长孙冲发愣,厉喝道:“还不快去?”

长孙冲这才回过神来,急道:“如今城门皆被封锁,派不出人去啊。”

长孙无忌厉声道:“用信鸽。”

“可陛下远在辽东,咱家没有通往辽东的信鸽啊。”

长孙无忌一脚踢去,“先将信传出去,无论哪个州都行,再令他们向辽东传信。”

长孙冲这才明白父亲的意思,连忙应道:“是,是。孩儿这就去办。”

第四百八十四章 破釜沉舟

等长孙冲安排完事情之后回来,见父亲没有漱洗也没换衣衫。

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内,愣愣地看着墙壁,面色憔悴。

“父亲,太子真造反了?”长孙冲小心翼翼地问道。

“哎……。”长孙无忌长叹一口气,“全京城的武将全部被羁押,北衙禁军都在李承乾的掌控之中,南衙所余几卫禁军没有将领统率,如同虚设,李承乾已经控制了整个宫城,不是谋反还能是什么?”

“那……那,该如何办是好?”

“慌什么?”长孙无忌回瞪了长孙冲一眼,“将消息传给陛下,只要陛下回师长安,平叛皆在转眼之间,李承乾不过是自找死路罢了。”

“是,是……。”

……。

骤闻秦琼的死讯,李承乾终究是怕了。

李承乾从小就畏惧秦琼、李靖的威名,不象尉迟恭、程知节,这二人不但军功卓著,而且洁身自好,在朝野皆受人敬仰。

如今秦琼虽然不是自己所杀,却因自己而死。

这让李承乾起事以来第一次感觉害怕。

他忙不迭地问自己身边的谋臣赵节、杜荷等人,“怎么办?怎么办……?”

杜荷其实心中也慌了,逼死一个国公,这事已经失控了。

长安城里,根本封锁不了消息,况且秦琼之子秦怀道失踪,这更无法隐瞒秦琼死亡的消息了。

杜荷不象他老子那般才学出众,可他有他老子那般果断。

或许是心中慌张所致,杜荷随即为李承乾献了一策——登基。

这一策彻底将李承乾送入了死路。

如果不登基,以李承乾监国太子的身份,就算做出些不规之事,还可自圆其说。

就算事败,或许李世民念及父子之情,免李承乾一死。

可这一登基等于向天下宣告,我改朝换代了。

不过,想来在李承乾心中,太子之位一旦被废黜,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名不正则言不顺。依臣之见,殿下即刻登基,如此可使得京中观望之臣归附于殿下麾下,也能让居心叵测之徒,没了期盼。”

李元昌、赵节、贺兰楚石之辈竟纷纷出言赞同,在他们眼中,行此事的目的就是从龙之功。

李承乾心中还有一丝清醒,他问道:“如果父皇率军回师,又该如何?”

杜荷咬牙道:“殿下以监国太子之名,行令天下,将长安以东,长江以北,各州所有存粮运往长安,凡无法在短期内运至长安的存粮,就地焚毁。如此,陛下在辽东的大军必将因缺粮而溃散,就算陛下率军回京,以长安城的雄伟,抵挡一年半载也不在话下,到时陛下大军缺衣少粮,殿下定可一击而溃。”

李元昌、赵节、贺兰楚石等人纷纷称是。

李承乾道:“可孤仓促登基,朝臣京官不拥戴孤又该如何?”

杜荷道:“殿下以监国太子的名义,宣京城所有七品以上官员明日来东宫进见,但凡不来者,皆连同家人下狱问罪,但凡来进见而不拥戴殿下者,当场格杀。如此,臣不信还有几人敢不拥戴殿下。只是……。”

“只是什么?”

“臣担心江南李沐,如果他率军相助陛下,与宋州、扬州尉迟恭、程知节八万大军会合,那后果不堪设想。”

李承乾抬手一摇道:“李沐此人不必担心,当初孤与他有约在先,不会助父皇的。”

稍一迟疑,李承乾道:“最多是两不相帮罢了。”

杜荷喜道:“如果真象殿下所言,能得李沐相助,那以神机卫的战力,完全可以拖住宋州、扬州尉迟恭、程知节八万大军,如此殿下的胜算至少能多加三成。”

李承乾道:“来人,派人去杭州传孤令谕,只要李沐能拖住宋州、扬州尉迟恭、程知节八万大军,来日孤便将整个江南道封给他做为藩地。”

杜荷等人一齐躬身道:“殿下英明。臣等恭请殿下早日登基。”

李承乾还有些犹豫。

杜荷道:“殿下当断不断,必受其害,此事已经发动,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如果殿下再迟疑,我等必死无葬身之地,望殿下决断。”

在众人纷纷请愿要求之下。

李承乾一咬牙道:“好,就依你所说行事。”

监国太子的令谕如同圣旨。

谁敢不从?

虽然满城的风言风语已经让官员们猜到了些什么。

可面对监国太子的令谕,至少有八成以上的官员遵从了李承乾的意思,去东宫觐见。

余下的皆以抱病请假,被随之而来的东宫卫率捉拿下狱。

于是,许多也想抱病的官员,病瞬间好了,纷纷前往东宫。

面对湍湍四百余七品以上官员。

以李元昌为首的太子党纷纷劝进。

而李承乾竟然连谦逊一下都不屑为之,一口应下了。

大臣们在惊愕之余,纷纷指责李承乾无状。

于是,一场血洗有预谋地开始了。

这一天,包括于志宁在内的十七个大臣被当场格杀,近一百人被下狱。

余者也暴力下臣服了。

这其中甚至包括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虽然是被迫臣服,可他麾下的一众官员,皆因长孙无忌的臣服,也都臣服了。

五天之后,李承乾在太极宫登基,改元“开平”。

同时尊李世民为“太上皇”。

并在太庙告天祭祖。

长安城中,人心慌慌,因大批的官员被杀、被下狱,许多政务被搁置下来,造成了许多混乱。

……。

半个月过去,辽东城中已经断粮。

由此产生的逃兵多不胜数。

李世民自己都忍饥挨饿,以为表率了。

对于李祐被杀的消息,李世民连一个字都欠奉。

只是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确实一个谋反的庶子死亡,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已经很难放在李世民心中了。

好在高句丽是被唐军打怕了,他们在明知道辽东城中缺粮,竟然不敢强攻。

他们只是包围袭扰,打算等到天荒地老,唐军全部饿死,才进城收尸。

李世民力排众议,坚持不撤兵。

他认为已经坚持了半个月,按照路程,几天之内,随时会有粮食运来。

第四百八十五章 一边海水一边火焰

李世民坚信,这次北伐一定能胜利。

可就在李世民话音刚落,李承乾在长安登基、秦琼自尽、数十大臣被杀、一百多人下狱的消息传来。

李世民闻听,天旋地转之下,喉咙一甜,喷出了一口血。

随即晕倒在地。

在随军御医的救治下,李世民才悠悠醒来。

他拉着房玄龄的手,泪流满面地说道:“玄龄啊,朕这是做了什么孽,生出了这么个逆子?”

房玄龄劝慰道:“陛下保重身体方为要务,否则江山动荡,非社稷之福啊。”

李世民抽泣道:“朕悔不该不听爱卿劝说,应该早日下令撤兵,也不至于让形势变得如此不堪啊。”

房玄龄心中暗叹,可还是劝道:“如今撤兵也不晚,我军主力还在,况且南边李沂的神策卫也是战果硕硕。只要陛下率军返京,一切都能挽回。”

李世民摇摇头道:“可如今逆子在长安称帝,军粮怕是不会运了,大军缺粮该如何应对?”

房玄龄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他想了想道:“如今之计,只能杀马就食,让大军饱餐一顿之后撤兵,只要回到大唐境内,终归是有办法的。”

李世民听出了房玄龄的言外之意,房玄龄话的办法,无非是挤压百姓,充作军粮。

可如今怕是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次日,李世民下旨,全军南撤。

同时向李沂传达了撤军的命令。

贞观十五年八月,李世民第一次亲征高句丽至此划上了句号。

好在高句丽人没有追击,只是占领了辽城。

至此,北路唐军的所有战果被全部吞噬,边境回到了开战之前。

所谓屋漏偏遇连夜雨,不过如此。

李世民率军撤回到平州之后,刚松了口气。

就从当地官府得知,官府所有余粮被焚毁。

这消息让李世民第二次吐血,终于一病不起。

就算是沿路掠夺百姓,最多只能维持大军保命的口粮。

这样的军队,就算到了长安,如何平乱?

这天,房玄龄率一众官员来到李世民病床前。

“陛下,臣有一策,可使得大军起死回生,同时平叛易如反掌。”

这是李世民近些天听到的最动听的话了,他急喘着问道:“爱卿快讲,是何良策?”

房玄龄看了一眼李勣等人,回答道:“如今大军所需之粮不是沿途百姓能供应得了的,臣观大唐各州,只有江南才有如此数量的粮食。”

说到此处,房玄龄停了下来,李世民对李沐的怨恨已久,平日里谁也不敢在李世民面前提李沐的名字,甚至连杭州都得避讳。

房玄龄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他知道,李世民需要一个消化的过程。

果然,李世民一听,便重新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谁也不知道李世民在想什么,只能静静地等待着。

许久,在所有人都以为李世民睡着了,正准备悄悄退出的时候。

李世民突然出声了,他幽幽说道:“玄龄啊,难道你不知道向他救援,无疑于饮鸠止渴吗?逆子谋反要的是朕的江山,而他不仅仅是要朕的江山,还要朕的命啊。”

房玄龄等人不敢接话。

“可朕已经没有选择了……对吗?”李世民怪异的声调让房玄龄眼泪涌出。

房玄龄泣道:“陛下如果心中不愿,臣等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李世民又沉默了很久,才道:“如果他肯出兵,与宋州、扬州尉迟恭、程知节八万大军合兵一处,平叛长安的兵力就够了,对吗?”

房玄龄点头道:“陛下所言极是。”

“传朕的旨意,封李沐为招讨使,辖宋州、杨州之兵,北上平叛。”

众人躬身应道:“陛下圣明。”

房玄龄道:“臣愿意替陛下前往杭州,劝说李沐运粮救急。再怎么说,他也是陛下义子,也是大唐宗室,以他的心性,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李世民微微点头道:“但愿如此。就劳烦玄龄一趟了。”

“此乃臣份内之事,不敢言烦。”

就在众人告退之时,李世民突然道:“告诉李沐,就算他不出兵平叛,朕也不怪他,只要他不助纣为虐,待朕平定叛乱之后,都记他一功。”

房玄龄心中暗叹,李世民还是对李沐心怀忌惮啊。

……。

李沐手拿着李安俨的密信,陷入了沉思。

李承乾的异动,李沐早已从狼牙卫的密报中得知。

可看到李安俨的密信,李沐才明白李承乾想要的不仅仅太子之位的稳固。

而是取李世民而代之。

这让李沐暗叹,这一家子的反叛性格,莫非是遗传的吗?

其实李沐在得到狼牙卫密报时,就已经与魏征、马周等人商议定了应对之策。

那就是坐山观虎斗,让北面父子两捉对厮杀去吧。

咱自己守着杭、越两州一亩三分地,积蓄实力,等待机会就是。

不管是李祐造反,还是李承乾篡位,与李沐并无一丝关系。

可李安俨此人,因这封密信真正进入了李沐的眼中。

据信上说,李安俨还是父亲李建成的属官。

鉴于此,李沐让信使转告了李安俨一句话,让他尽量脱离李承乾的核心,撇清与李承乾的关系,以求自保。

至于别的,李沐也就不管了,交浅言深,李沐还不想因为这么一个不知根底的人惹上什么麻烦。

今年以来,李沐下令将杭州府向钱塘湖以东搬迁。

由于防波堤的修建,东边大片的土地不再受到洪水侵扰,这些可都是肥泛的淤泥地啊。

由此,钱塘湖正式成为西湖。

李沐下令沿西湖湖岸,划出了一圈地,专门出售给迁入杭州的各地世家、富商做为宅地。

当然这价格也不是寻常人家出得起的。

一亩宅地得五百贯,这比长安的地价高出了三倍有余。

可谓是寸土寸金啊。

魏征等人都不看好此事,认为这次李沐怕是要落脸了。

马周甚至笑称李沐是穷疯了,这么贵的地怕是过上三五年也卖不完。

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李沐不败的神话再次得到验证。

第四百八十六章 在商言商

说起来也怪,闻讯蜂涌而来的各地世家、富商竞相购买。

数万亩地,短短一个月时间,全部售磬。

单就此项卖地收入,杭州官府进帐三千多万贯。

这可是相当于大唐举国一年的岁入了。

在房玄龄奉旨到来时,李沐正与阖府官员弹冠相庆呢。

对于房玄龄的到来,不但李沐知其来意,甚至所有官员都能猜到房玄龄为何而来。

杭州官员对房玄龄的态度不咸不淡,纷纷敬而远之。

李世民的旨意简单而明确,就是封李沐一个招讨使的头衔,领麾下神机卫和宋、扬州的唐军平叛,再就是运粮北上支援撤至范阳境内的北伐唐军。

房玄龄感受到了杭州官员对自己的戒意。

宣完旨意之后,房玄龄恳请李沐单独商谈。

李沐自然明白房玄龄的言下之意,能让房玄龄亲自做为钦差前来,不会只是旨意明面上的事情。

而李世民肯定也知道,如今他的旨意对于李沐来说,并无实质性的约束力。

真要是被李沐一口拒绝,丢面子事小,传扬出去,那李世民的威信就大损了。

在李承乾篡位自立这个节骨眼上,再被李沐抗旨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时候,李世民必定会不惜一切力量,争取李沐。

就算李沐不站在他这一边,至少也要李沐两不相帮,这样李世民才可以调动尉迟恭、程知节在宋、扬两州的兵力,以长安平乱。

否则,单凭撤回的唐军和奉旨前来勤王的各州府兵,不足以攻下长安。

李沐能想明白这些,自然不会拒绝房玄龄的约谈。

此时李沐自认为是奇货可居,那就待价而沽呗,听听李世民出什么价再说。

都督府的书房内。

房玄龄慢条厮里地端茶而饮,仿佛一点都不心急。

李沐胸有成竹,自然不会先开口。

虽然年少轻狂,但对于沉得住气这招,李沐打小就无师自通。

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那就是放空脑子,海阔天空地去想别的事。

房玄龄自然不知道李沐的心思早已飘到了三界之外。

所以,半个时辰之后,房玄龄就憋不住了。

他喟叹道:“殿下的养气功夫,臣叹为观止。”

李沐这才收拾起飘散的思绪,笑道:“房公谬赞了,其实我只是打了个盹罢了。”

房玄龄吹捧道:“能在此时打盹,更说明殿下的涵养功夫出神入化了。”

李沐道:“我打个盹都能得到房公不吝赞美之词,实在令人汗颜。”

房玄龄脸色一正道:“从殿下初到长安,臣就认为殿下是心怀天下之人。”

李沐摇摇手道:“不,不!房公千万别捧杀我,我出身军户,书读得少,来长安最大的心愿就是做个腰缠万贯的富商,只是风云际会走到了这一步。心怀天下?这天下是陛下之天下,我可不敢代殂越庖。”

房玄龄一下抓住李沐的语病,“既然殿下也认为这天下是陛下之天下,自然是不承认李承乾篡位自立了?”

李沐为之语塞,只能含笑不答。

房玄龄道:“其实在臣来杭州时,陛下有一句话要臣转告给殿下。”

“什么话?”

“陛下说,就算你不出兵平叛,朕也不怪你,只要你不助纣为虐,待朕平定叛乱之后,都记你一功。”

李沐笑了,冷笑。

他从案边的废纸篓中,捡起一团皱巴巴的信纸递给房玄龄。

“房公看看,这是李承乾送来的信,他的许诺可比陛下大方多了。”

房玄龄屏着气细看了一遍,心中大惊。

李承乾竟然许诺将江南道,整个送与李沐,这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痛啊。

而李沐如果真得了整个江南道,岂不如虎添翼?

之后以长江割据,为时不远矣。

房玄龄深吸一口气道:“观殿下取此信的出处,便知道殿下心中有江山社稷,是忠诚于陛下的,否则此信也不会在纸篓中。故臣以为……。”

“停!”李沐抬手打断道,“房公勿须给我脸上贴金,说到底我只是个商人,在商言商,房公出个价吧,我奉旨平叛,有什么好处?”

房玄龄心中一叹,眼前这个吴王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可以用天道正气、纲常伦理忽悠的县子了。

于是一咬牙道:“陛下有密旨。”

李沐没有在礼节上忤逆,起身肃手整装,跪下道:“臣恭聆圣意。”

房玄龄心中一松道:“陛下说了,吴王殿下不必行大礼,站着接旨便是。”

“谢陛下。”

李沐起身从房玄龄手中接过密旨,打开一看,李世民果然比他儿子小气多了。

只是承诺如果李沐出兵平乱,就册封李沐为江南东道大总管,总督江南东道诸州军政。

要知道,这大总管之职本是临时职务,虽然权力大,但基本是在战时才设置,战后便会罢职。

李世民只是将这临时职务变成了实职。

只是江南道和江南东道,虽然只差一字,可范围却差得大了去了。

贞观元年,李世民置江南道,所辖润、常、苏、湖、杭、睦、歙、婺、越、台、括、建、福、宣、饶、抚、虔、洪、吉、袁、郴、江、鄂、岳、潭、衡、永、道、邵、朗、澧、辰、巫、施、思、南、黔、费、夷、溱、播、珍等四十二州。

囊括了浙江、福建、江西、湖南及江苏、安徽、湖北之大江以南、四川东南部、贵州东北部之地,治所在苏州。

而江南东道,并非官方承认的行政区划,只是因扬州盛起,渐渐取代了苏州。

朝廷也因江南道地域过于巨大,在称呼上将江南道一分为二——江南东道和江南西道。

如今李世民承诺李沐的江南东道只是润、常、苏、湖、杭、睦、歙、明、衢、处、温、婺、越、台、建、泉、福、漳、汀等十九州,连江南道的一半都不到。

李沐看完之后,不置可否,将密旨往案上一搁,坐在椅子上只管喝茶,不发一言。

房玄龄此时耐不住了,“殿下究竟是何意?”

“我说了,在商言商,如果换了房公,四十二州与十九州之间,会如何选择?”

第四百八十七章 平叛旨意

房玄龄急道:“殿下是聪明人,李承乾的许诺和陛下的册封,哪个更能让天下信服?”

李沐道:“房公此言谬矣,不管是许诺还是册封,能令天下信服的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谁将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敢问房公,我说得对吗?”

房玄龄答不上话来。

他知道李沐说得没错,只有皇帝才有资格册封。

而显然李沐站在哪一边,已经足以左右整个局势了。

如果李沐站到李承乾这一边,以神机卫的实力,击垮驻守宋、扬二州的八万大军并非难事。

如此一来,离长安最近的八万大军就没了指望,单凭李世民数万缺粮的军队和李沂的军队,根本不足以撼动长安城内近二十万禁军。

何况长安城的城墙着实太厚实了,就算李沂的神策卫装备着天雷,也无法炸毁长安城墙。

如果向中原各州征集府兵与壮丁,那此次平乱就会变得旷时日久。

这对于政局是绝对不利的,更重要的是损害了国力,可能十年、二十年都无法回复过来。

房玄龄呐呐道:“陛下说了,只要殿下不助纣为虐就行……。”

李沐打断道:“房公岂能不知,不助李承乾,与直接出兵平叛有何不同?”

确实,这种事无法骑墙,要么站李承乾一边,要么奉旨出兵平乱。

房玄龄被李沐的“直率”堵得无言以对。

他怔怔地看着李沐,只道是无法说动李沐。

不经意之间,房玄龄的眼中滴落下了泪水。

他轻轻地抽泣道:“殿下可知,陛下绝对不会甘心为太上皇,到时勤王旨意一旦颁布,天下各州应诏之人何至百万?一场血战便会在长安发生,数十万人将会因此战而丧生。臣敢问殿下,你忍心吗?不管殿下与陛下之间有何恩怨,可殿下身为宗室不假吧?难道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在战乱中白白送命吗?”

李沐听了悚然动容。

房玄龄此话没错,李世民绝对不甘心做太上皇,这场平乱之战避无可避。

要是在长安城头打上一场持久战,那战争结束,长安这座城恐怕也会毁于战火,而城中百姓很可能被李承乾征集起来推上城墙。

这一幕李沐经历过,吐谷浑进攻凉州时,李大亮不也将城中男丁推上城墙吗?

可要李沐率神机卫为李世民争夺皇位,这让李沐不甘心。

李沐沉默不语。

房玄龄看着李沐忽阴忽晴的脸色,感觉到李沐有被自己说动的可能。

他心中一叹,此子终究是在乎天下百姓的。

“臣知道殿下心中不甘,可兄弟阋墙总不能遗祸天下百姓吧?想息王也是仁慈之人,在九泉之下也能体谅殿下如今之不得已……。”

李沐怒道:“你等在怂恿陛下发动玄武门之变时,可有想过天下百姓?”

房玄龄道:“玄武门之变并未涉及百姓一人。”

李沐暴怒起来,“霍”地起身指着房玄龄道:“可太子府、齐王府男丁有何罪?有的甚至在襁褓之中。”

房玄龄喟叹道:“此事不能完全怪陛下,若论首恶当属长孙无忌无疑,若不是他执意要斩草除根,陛下恐怕未必会走这一步。”

李沐冷哼一声。

“真要说来,臣等也有责任,没有劝阻陛下伤害无辜,这也是臣这些年时常夜不能寐的原因啊。”

“夜不能寐?”李沐冷笑道,“恐怕沾沾自喜才对吧?从龙之功,何其荣耀,若非如此,你等何占据国公之位?”

房玄龄被指责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突然嘶声低喝道:“殿下若想报仇,臣愿引颈就戮,只望殿下能以天下百姓为念,起兵平叛。”

“房公的头颅我不感兴趣,我也不想平叛,他们父子相残,关我何事?”

“你……。”房玄龄起身指着李沐,恶狠狠地瞪着李沐。

李沐斜了房玄龄一眼,“房公还是省省力气吧,这是杭州不是长安。虽说做官如同做生意,用别人的血来染红自己的顶子,可你们这群渣滓做得太过了,为了从龙,干下了这般血腥恶事。放心吧,我不会杀你,自有天来收拾你们。”

“你……你……。”房玄龄没有预料李沐会这么直白地抨击他,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沐轻轻拂开房玄龄指着他的手指头,“房公回去复旨,替我转告陛下,我等着看长安这出父子相残的好戏,不管是子杀父,还是父杀子,都是上天给他们的报应。”

李沐起身将密旨丢还给房玄龄,“孤还有事,不陪房公了,房公一路走好。”

说完,李沐一振衣袖,向外走去。

房玄龄心急如焚,他明白李沐这一走,宣告了此行失败,他所言的长安血战便会如期发生。

房玄龄不顾一切地拦向李沐,他跪在李沐脚前涕泪纵横道:“殿下……殿下且再容臣一言。”

李沐看着这个曾经叱咤朝堂的老人,心中既恨又怜。

恨得是正是这群人鼓动着李世民发动政变。

怜得是这老头心中还有天下百姓。

“说吧,孤给你这个机会。”

“臣有罪,若殿下肯起兵平乱,臣愿意即刻自尽。”房玄龄一边说,一边向李沐磕头,“臣知晓殿下心怀大志,可如果殿下抗旨,坐视中原百姓生灵涂炭,不但会令殿下声誉受损,还会引起中原百姓憎恨,望殿下三思。”

李沐道:“胡说八道,孤没有杀一人,中原百姓有何理由憎恨我?”

房玄龄嘶吼道:“殿下明明能救而不救,于心何忍啊?”

李沐真被说动了,他看了房玄龄好一会道:“你真甘愿自尽谢罪?”

房玄龄明显一愣,悲声道:“臣愿意,只是请殿下宽限臣些时日,如果臣死在杭州,陛下必定会迁怒于殿下,如此平叛之事绝无成功的可能。请殿下放心,待殿下平定叛乱,臣在长安府中静候殿下,到时必给殿下一个交待。”

李沐情不自禁地点头道:“好。既然如此,让孤思虑一晚,明日给房公一个答复。”

房玄龄见事有转机,喜道:“谢殿下成全。”

第四百八十八章 兄弟相残

房玄龄急道:“殿下是聪明人,李承乾的许诺和陛下的册封,哪个更能让天下信服?”

李沐道:“房公此言谬矣,不管是许诺还是册封,能令天下信服的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谁将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敢问房公,我说得对吗?”

房玄龄答不上话来。

他知道李沐说得没错,只有皇帝才有资格册封。

而显然李沐站在哪一边,已经足以左右整个局势了。

如果李沐站到李承乾这一边,以神机卫的实力,击垮驻守宋、扬二州的八万大军并非难事。

如此一来,离长安最近的八万大军就没了指望,单凭李世民数万缺粮的军队和李沂的军队,根本不足以撼动长安城内近二十万禁军。

何况长安城的城墙着实太厚实了,就算李沂的神策卫装备着天雷,也无法炸毁长安城墙。

如果向中原各州征集府兵与壮丁,那此次平乱就会变得旷时日久。

这对于政局是绝对不利的,更重要的是损害了国力,可能十年、二十年都无法回复过来。

房玄龄呐呐道:“陛下说了,只要殿下不助纣为虐就行……。”

李沐打断道:“房公岂能不知,不助李承乾,与直接出兵平叛有何不同?”

确实,这种事无法骑墙,要么站李承乾一边,要么奉旨出兵平乱。

房玄龄被李沐的“直率”堵得无言以对。

他怔怔地看着李沐,只道是无法说动李沐。

不经意之间,房玄龄的眼中滴落下了泪水。

他轻轻地抽泣道:“殿下可知,陛下绝对不会甘心为太上皇,到时勤王旨意一旦颁布,天下各州应诏之人何至百万?一场血战便会在长安发生,数十万人将会因此战而丧生。臣敢问殿下,你忍心吗?不管殿下与陛下之间有何恩怨,可殿下身为宗室不假吧?难道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在战乱中白白送命吗?”

李沐听了悚然动容。

房玄龄此话没错,李世民绝对不甘心做太上皇,这场平乱之战避无可避。

要是在长安城头打上一场持久战,那战争结束,长安这座城恐怕也会毁于战火,而城中百姓很可能被李承乾征集起来推上城墙。

这一幕李沐经历过,吐谷浑进攻凉州时,李大亮不也将城中男丁推上城墙吗?

可要李沐率神机卫为李世民争夺皇位,这让李沐不甘心。

李沐沉默不语。

房玄龄看着李沐忽阴忽晴的脸色,感觉到李沐有被自己说动的可能。

他心中一叹,此子终究是在乎天下百姓的。

“臣知道殿下心中不甘,可兄弟阋墙总不能遗祸天下百姓吧?想息王也是仁慈之人,在九泉之下也能体谅殿下如今之不得已……。”

李沐怒道:“你等在怂恿陛下发动玄武门之变时,可有想过天下百姓?”

房玄龄道:“玄武门之变并未涉及百姓一人。”

李沐暴怒起来,“霍”地起身指着房玄龄道:“可太子府、齐王府男丁有何罪?有的甚至在襁褓之中。”

房玄龄喟叹道:“此事不能完全怪陛下,若论首恶当属长孙无忌无疑,若不是他执意要斩草除根,陛下恐怕未必会走这一步。”

李沐冷哼一声。

“真要说来,臣等也有责任,没有劝阻陛下伤害无辜,这也是臣这些年时常夜不能寐的原因啊。”

“夜不能寐?”李沐冷笑道,“恐怕沾沾自喜才对吧?从龙之功,何其荣耀,若非如此,你等何占据国公之位?”

房玄龄被指责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突然嘶声低喝道:“殿下若想报仇,臣愿引颈就戮,只望殿下能以天下百姓为念,起兵平叛。”

“房公的头颅我不感兴趣,我也不想平叛,他们父子相残,关我何事?”

“你……。”房玄龄起身指着李沐,恶狠狠地瞪着李沐。

李沐斜了房玄龄一眼,“房公还是省省力气吧,这是杭州不是长安。虽说做官如同做生意,用别人的血来染红自己的顶子,可你们这群渣滓做得太过了,为了从龙,干下了这般血腥恶事。放心吧,我不会杀你,自有天来收拾你们。”

“你……你……。”房玄龄没有预料李沐会这么直白地抨击他,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沐轻轻拂开房玄龄指着他的手指头,“房公回去复旨,替我转告陛下,我等着看长安这出父子相残的好戏,不管是子杀父,还是父杀子,都是上天给他们的报应。”

李沐起身将密旨丢还给房玄龄,“孤还有事,不陪房公了,房公一路走好。”

说完,李沐一振衣袖,向外走去。

房玄龄心急如焚,他明白李沐这一走,宣告了此行失败,他所言的长安血战便会如期发生。

房玄龄不顾一切地拦向李沐,他跪在李沐脚前涕泪纵横道:“殿下……殿下且再容臣一言。”

李沐看着这个曾经叱咤朝堂的老人,心中既恨又怜。

恨得是正是这群人鼓动着李世民发动政变。

怜得是这老头心中还有天下百姓。

“说吧,孤给你这个机会。”

“臣有罪,若殿下肯起兵平乱,臣愿意即刻自尽。”房玄龄一边说,一边向李沐磕头,“臣知晓殿下心怀大志,可如果殿下抗旨,坐视中原百姓生灵涂炭,不但会令殿下声誉受损,还会引起中原百姓憎恨,望殿下三思。”

李沐道:“胡说八道,孤没有杀一人,中原百姓有何理由憎恨我?”

房玄龄嘶吼道:“殿下明明能救而不救,于心何忍啊?”

李沐真被说动了,他看了房玄龄好一会道:“你真甘愿自尽谢罪?”

房玄龄明显一愣,悲声道:“臣愿意,只是请殿下宽限臣些时日,如果臣死在杭州,陛下必定会迁怒于殿下,如此平叛之事绝无成功的可能。请殿下放心,待殿下平定叛乱,臣在长安府中静候殿下,到时必给殿下一个交待。”

李沐情不自禁地点头道:“好。既然如此,让孤思虑一晚,明日给房公一个答复。”

房玄龄见事有转机,喜道:“谢殿下成全。”

第四百八十九章 据坚而守

被李承乾依为凭仗的李元昌、杜荷等人极力主张派军出城迎击。wwla

可李承乾死活不同意,他是知道天雷厉害的。

所以,在他看来据城而守才保险。

此时,长孙无忌正坐在李承乾的对面。

“舅舅,如今李沐、尉迟恭、程知节等率军已经到了东门外,朕该如何应对啊?”

这是李承乾登基以来第一次称呼长孙无忌为舅舅,平常都是称呼长孙无忌官名为太尉。

长孙无忌平白又晋了一级,托李承乾的福,从司徒晋升为太尉。

可长孙无忌内心悲苦啊。

虽然如愿以偿地铲除了李泰。

可长孙无忌宁愿时间倒退,重来一回,他绝对不会建议李承乾诬陷李泰。

他本认为朽木不可雕的李承乾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李承乾彻底将他裹挟进了谋反当中。

长孙无忌欲哭无泪,他知道此事已经讲不清了。

就算有给李世民送出的信鸽,也无法规避谋反这个罪名了。

李承乾篡位自立、秦琼自尽、魏王以与李祐谋反罪被赐死,皇孙死得不明不白。

以上哪一项长孙无忌都说不清楚。

他只能随波逐流,为李承乾出谋划策了。

至少这样他还能靠上一头,不至于里外不是人。

有了长孙无忌的相助,李承乾虽然无法让长安城涣发出往日的繁华,但城中禁军的调动指挥,已经畅通无阻。

只是由于大批不肯就范的将领或诛杀或下狱,禁军的战斗力迅速下降是不容置疑的。

由此带来的后果是,长孙无忌及其麾下掌控了长安城至少一半以上的权力。

与其说是李承乾是皇帝,不如说是二人共治。

听到李承乾询问应对之策。

长孙无忌答道:“陛下不必太过担忧,以长安城的防御能力和太仓的粮草储备,就算有百万大军围城,固守一年两年也不是问题。不过如果要取胜,也是相当困难。如今李沐投靠太上皇,那么江南的粮食就会北上,以粮草困住太上皇的策略显然已经行不通了。”

李承乾懊恼地拍案道:“李沐这厮言而无信,蒙骗了朕,要不将郑观音还有杨氏绑上城墙,枭首以示,如此震慑李沐,也能激烈城中将士。”

长孙无忌闻言大惊,连忙起身阻拦道:“陛下万万不可,杀了郑观音、杨氏,只会激怒李沐,况且李沂神策卫正在回师途中,如果杀了杨氏,那等于绝了收揽李沂之路。到时李沐与李沂一旦会师城下,后果不堪设想。”

李承乾想想也是,于是苦恼地一顿足,“舅舅所言有理,只是朕咽不下这口气啊。”

长孙无忌道:“陛下稍安勿躁,长安城兵力充足,粮草满仓,有在籍丁壮数十万人。如今之计在于,一是要稳定城中人心,二是要加强巡视,莫让城中居心叵测之人与城外联络,三是加强对禁军的控制力,安排信得过的人统率禁军。”

一边李元昌点头道:“太尉所言有理,由孤掌控宫城宿卫,陛下尽可放心。”

李承乾点点头道:“由皇叔卫戍宫禁,朕自然是放心的。至于长安城南衙禁军,就请舅舅烦心了,务必指派心腹之人统领。”

长孙无忌躬身应道:“臣遵旨。”

然后又道:“陛下容禀,如此虽然可固守长安,但要想取胜却是不易。太上皇得到江南粮草,肯定急速回师长安,想必不日号令天下勤王的檄文也已经颁布。到时,各州勤王之师都会向长安云集。”

李承乾心中所担心的也是这事,毕竟登基归登基,被天下承认是另一回事。

他可不想只在长安城中当皇帝。

“舅舅可有良策?”

“臣确有二策,一是向天下各藩王传诏,大加赏赐,赐于他们太上皇所不能赐的,如此总有与陛下亲近的宗室会效忠陛下,宗室分化之后,此消彼涨,局势就会改善。其二嘛……。”

李承乾不得不承认,身边确实少不了长孙无忌。

“舅舅快讲其二为如何?”

长孙无忌叹道:“臣虽然与李沐不共戴天,可陛下若想在此场皇位争夺中取胜,无法绕过李沐兄弟。而只要李沐归附,李沂效忠就易如翻掌了。”

李承乾怔了怔,问道:“舅舅的意思,还是要延揽李沐?”

长孙无忌点点头,无奈地说道:“正是。只要李沐反戈一击,城外尉迟恭、程知节的大军就会溃散,到时就算太上皇率大军到来,李沐、李沂兄弟八万大军足以击溃太上皇的军队。如此天下各州皆会闻风归顺。”

李承乾皱起眉来,他还是怨恨李沐言而无信,想当初他可是自降身阶,延揽李沐的,李沐也答应效忠于他,可现在竟然举师来攻。

这让李承乾很没面子。

杜荷已经是中书令了,当然是李承乾开平朝的中书令。

他上前道:“李沐与太上皇有杀父之仇,而与陛下无仇无怨,照理讲,他不该奉迎太上皇而摒弃陛下才是,臣窃以为,或许有不为人知之隐秘。”

这话让在场的人都沉思起来。

确实,李沐的举止有些反常。

高俭上前道:“李沐如此行止原因无非有三,一是他确实投靠太上皇,二是虚与委蛇,恃机而动,三是想在陛下与太上皇之间见风使舵、待价而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所以,臣以为除了第一种原因之外,其余两个原因都能成为突破口。而是不是第一种原因,只要看李沐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是不是全力进攻长安城就可以得出结论。”

高士廉的话严丝合缝,切实有据,让场内人纷纷点头不已。

如今的高士廉已经被李承乾册封为太傅。

可高士廉性情不似长孙无忌,如果不是想拯救长孙无忌于危局之中,以他的不争名利的个性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至于太傅的名头,根本吸引不了他。

长孙无忌在高士廉话音刚落时,便上前接话道:“太傅所言极是,故臣建言,派人前往城外与李沐交涉之后,听听李沐想要什么,再行定夺该如何应对。”

第四百九十章 围城(一)

李承乾扫了一眼在场的诸臣,见无人反对,便道:“依舅舅所奏,该派何人去,方为合适?”

长孙无忌道:“第一次接触甚为重要,不可官职太低,否则会被李沐认为轻视,也不可官职太高,免得说僵了,没有回转的余地。”

高士廉点头道:“辅机所言甚是。臣建议让使者在夜间坐藤篮悄悄自城墙而下,无论交涉是否成功,都不妨碍日后攻防。”

李承乾点点头。

此时新任右威卫大将军李安俨出列道:“禀陛下,臣愿往。”

长孙无忌眼中精光一闪,他原本是想让儿子去的,如今长孙冲已经被李承乾授为中书舍人,这官职很合适去做说客。

不说别的,单以长孙冲与李沐之前的交情,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

长孙无忌心里执拗地想通过事后立功,去消除李世民对他的猜忌。

在长孙无忌心中,李承乾根本无法与李世民相比。

当然,这是需要得到李世民肯定的答复后,长孙无忌才能孤注一掷施为。

所以,与李沐的交涉就变得非常重要了。

此时被李安俨主动请缨,打乱了长孙无忌的布置。

眼看李承乾点头认可。

长孙无忌赶紧上前补救道:“李将军虽然合适,可毕竟是武将,应该再派一人为副使,臣举荐不避亲,犬子长孙冲可为副使。”

李承乾对人选并不执拗,谁去都无所谓,只要结果合意就行,增加一人也不在话下。

于是点头应了,令李安俨、长孙冲今夜子时前往城外李沐大营。

……。

李沐在城外扎下营来。

尉迟恭、程知节便赶来请战。

在这二人心中,李承乾就算个屁。

有李世民在,还尊称他一声太子殿下。

如今李承乾敢篡位自立,在他们看来,那就是自寻死路。

当然尉迟恭、程知节二人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

他们自然不会自大到认为能一举攻下长安城。

只是他们在忌惮、抵触李沐的同时,心中却无比推崇神机卫的战力和天雷的威力。

此次二人联袂请战,是二人商量之后的结果。

他们认为李沐此次挂帅讨伐李承乾,主功自然是抢不过了。

但至少首登之功必要抢过来。

有李沐的神机卫压阵,二人心里很放心。

“臣等见过吴王殿下。”

“是鄂国公和宿国公啊,来,来,请坐。”李沐热情洋溢地招呼着,上前一人一只手,拉着二人坐了下来。

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宿仇在胸的迹象。

如果李沐对他们冷言冷语,那反而让他们心安。

尉迟恭、程知节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一凛。

李沐却微笑道:“孤与二位国公的公子素有旧交,如今他们在神策卫皆已成了将军,想必不日之后成为大将军为期不远了。”

被李沐提起庶子,尉迟恭、程知节二人脸色缓和下来。

都陪笑道:“那都是殿下栽培的结果。”

李沐摇摇手道:“不,不,孤最多是引了下路,能成为将军,还是他们自身的本事。”

双方就着尉迟环、程处弼寒喧了一会,气氛便热烈起来。

李沐这才问道:“二位国公此来何事?”

尉迟恭直言道:“不知道殿下准备何时攻城?”

李沐笑道:“二位国公都是宿将,以我等十二万兵力,进攻一个近二十万禁军,三百万人口的长安城,结果如何心中想必应该清楚。”

尉迟恭道:“可殿下临危授命,总不能兵临城下束手以待吧?城中虽然有二十万禁军,但他们大多是被裹挟,而非真正想要谋反,殿下拥有奉旨征讨大义,只要登高一呼,想来应附者众。况且,殿下麾下神机卫战力彪悍,天下闻名,攻上城墙不是难事。只要殿下发令,臣二人愿为先锋,登城血战,绝不辱没殿下威风。”

尉迟恭此话软中带硬。

话音刚落,程知节便躬身附和道:“臣愿先登,为殿下扫清叛逆。”

二人自恃资历,大有逼迫李沐下令攻城的意思。

李沐端起茶杯把玩了一会,等二人耐不住性子又想跃跃欲试时,才开口道:“二位国公稍安勿躁,本帅以为,此时战机未到,再等等吧。”

程知节一听“霍”地站起身来,“殿下可知再等下去会贻误战机?”

尉迟恭道:“殿下,宿国公此言极是,此时逆臣刚刚登基,城内人心未稳,一旦时日久了,恐怕攻城就更难了。”

程知节一听尉迟恭帮腔,大咧咧地说道:“李沐,如果你不敢攻城,大可以将指挥权交出,等我二人攻进城去,将功劳送于你如何?”

李沐听了,脸色便冷了下来。

“请宿国公自重。孤的帅令便是等待战机,余者无可奉告。退下吧。”

尉迟恭见闹僵了,连忙一扯程知节,退出帐去。

帐外程咬金骂骂咧咧地声音渐渐远去。

李沐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李沐不是不想攻城,而是不想让大唐精锐在长安城外折损太多。

说到底,绝大多数的士兵都没有什么家国的概念,无非是吃粮卖命罢了。

就看军队掌握在谁的手里。

其实李沐心中也有最坏的打算。

如果非要攻城,也不是没有办法。

李沐打算从城墙外五里,挖掘壕沟向城门处挺进。

每挖掘一丈,便在沟顶覆盖铁板,以遮挡城上的飞矢、擂石。

直至城门处,埋设巨量火药,炸毁城楼。

然后率军直入城中,包围皇城。

可真到了那一步,不说城墙毁损,伤亡巨大。

就说冲入城中的混战,足以使得血流成河。

金光门前一战,仅二万多人的血战,一个时辰不到,数千人丧生。

如果十余万大军冲入城去,结果可想而知。

不用说尉迟恭、程咬金的八万大军了,就连神机卫李沐也没有把握一旦冲入城中,士兵会对百姓秋毫不犯。

真要是那样,罪过就大了。

所以,李沐在等一个变数。

虽然不敢肯定,但李沐知道,长安城中不是一块。

以李承乾的能为和行止,拥戴他的人绝不是大多数。

而李沐坚信,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

只是李沐没有预料到,这会来得这么快。

第四百九十一章 围城(二)

李承乾扫了一眼在场的诸臣,见无人反对,便道:“依舅舅所奏,该派何人去,方为合适?”

长孙无忌道:“第一次接触甚为重要,不可官职太低,否则会被李沐认为轻视,也不可官职太高,免得说僵了,没有回转的余地。”

高士廉点头道:“辅机所言甚是。臣建议让使者在夜间坐藤篮悄悄自城墙而下,无论交涉是否成功,都不妨碍日后攻防。”

李承乾点点头。

此时新任右威卫大将军李安俨出列道:“禀陛下,臣愿往。”

长孙无忌眼中精光一闪,他原本是想让儿子去的,如今长孙冲已经被李承乾授为中书舍人,这官职很合适去做说客。

不说别的,单以长孙冲与李沐之前的交情,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

长孙无忌心里执拗地想通过事后立功,去消除李世民对他的猜忌。

在长孙无忌心中,李承乾根本无法与李世民相比。

当然,这是需要得到李世民肯定的答复后,长孙无忌才能孤注一掷施为。

所以,与李沐的交涉就变得非常重要了。

此时被李安俨主动请缨,打乱了长孙无忌的布置。

眼看李承乾点头认可。

长孙无忌赶紧上前补救道:“李将军虽然合适,可毕竟是武将,应该再派一人为副使,臣举荐不避亲,犬子长孙冲可为副使。”

李承乾对人选并不执拗,谁去都无所谓,只要结果合意就行,增加一人也不在话下。

于是点头应了,令李安俨、长孙冲今夜子时前往城外李沐大营。

……。

李沐在城外扎下营来。

尉迟恭、程知节便赶来请战。

在这二人心中,李承乾就算个屁。

有李世民在,还尊称他一声太子殿下。

如今李承乾敢篡位自立,在他们看来,那就是自寻死路。

当然尉迟恭、程知节二人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

他们自然不会自大到认为能一举攻下长安城。

只是他们在忌惮、抵触李沐的同时,心中却无比推崇神机卫的战力和天雷的威力。

此次二人联袂请战,是二人商量之后的结果。

他们认为李沐此次挂帅讨伐李承乾,主功自然是抢不过了。

但至少首登之功必要抢过来。

有李沐的神机卫压阵,二人心里很放心。

“臣等见过吴王殿下。”

“是鄂国公和宿国公啊,来,来,请坐。”李沐热情洋溢地招呼着,上前一人一只手,拉着二人坐了下来。

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宿仇在胸的迹象。

如果李沐对他们冷言冷语,那反而让他们心安。

尉迟恭、程知节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一凛。

李沐却微笑道:“孤与二位国公的公子素有旧交,如今他们在神策卫皆已成了将军,想必不日之后成为大将军为期不远了。”

被李沐提起庶子,尉迟恭、程知节二人脸色缓和下来。

都陪笑道:“那都是殿下栽培的结果。”

李沐摇摇手道:“不,不,孤最多是引了下路,能成为将军,还是他们自身的本事。”

双方就着尉迟环、程处弼寒喧了一会,气氛便热烈起来。

李沐这才问道:“二位国公此来何事?”

尉迟恭直言道:“不知道殿下准备何时攻城?”

李沐笑道:“二位国公都是宿将,以我等十二万兵力,进攻一个近二十万禁军,三百万人口的长安城,结果如何心中想必应该清楚。”

尉迟恭道:“可殿下临危授命,总不能兵临城下束手以待吧?城中虽然有二十万禁军,但他们大多是被裹挟,而非真正想要谋反,殿下拥有奉旨征讨大义,只要登高一呼,想来应附者众。况且,殿下麾下神机卫战力彪悍,天下闻名,攻上城墙不是难事。只要殿下发令,臣二人愿为先锋,登城血战,绝不辱没殿下威风。”

尉迟恭此话软中带硬。

话音刚落,程知节便躬身附和道:“臣愿先登,为殿下扫清叛逆。”

二人自恃资历,大有逼迫李沐下令攻城的意思。

李沐端起茶杯把玩了一会,等二人耐不住性子又想跃跃欲试时,才开口道:“二位国公稍安勿躁,本帅以为,此时战机未到,再等等吧。”

程知节一听“霍”地站起身来,“殿下可知再等下去会贻误战机?”

尉迟恭道:“殿下,宿国公此言极是,此时逆臣刚刚登基,城内人心未稳,一旦时日久了,恐怕攻城就更难了。”

程知节一听尉迟恭帮腔,大咧咧地说道:“李沐,如果你不敢攻城,大可以将指挥权交出,等我二人攻进城去,将功劳送于你如何?”

李沐听了,脸色便冷了下来。

“请宿国公自重。孤的帅令便是等待战机,余者无可奉告。退下吧。”

尉迟恭见闹僵了,连忙一扯程知节,退出帐去。

帐外程咬金骂骂咧咧地声音渐渐远去。

李沐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李沐不是不想攻城,而是不想让大唐精锐在长安城外折损太多。

说到底,绝大多数的士兵都没有什么家国的概念,无非是吃粮卖命罢了。

就看军队掌握在谁的手里。

其实李沐心中也有最坏的打算。

如果非要攻城,也不是没有办法。

李沐打算从城墙外五里,挖掘壕沟向城门处挺进。

每挖掘一丈,便在沟顶覆盖铁板,以遮挡城上的飞矢、擂石。

直至城门处,埋设巨量火药,炸毁城楼。

然后率军直入城中,包围皇城。

可真到了那一步,不说城墙毁损,伤亡巨大。

就说冲入城中的混战,足以使得血流成河。

金光门前一战,仅二万多人的血战,一个时辰不到,数千人丧生。

如果十余万大军冲入城去,结果可想而知。

不用说尉迟恭、程咬金的八万大军了,就连神机卫李沐也没有把握一旦冲入城中,士兵会对百姓秋毫不犯。

真要是那样,罪过就大了。

所以,李沐在等一个变数。

虽然不敢肯定,但李沐知道,长安城中不是一块。

以李承乾的能为和行止,拥戴他的人绝不是大多数。

而李沐坚信,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

只是李沐没有预料到,这会来得这么快。

第四百九十二章 围城(三)

李沐险些脱口而出,让长孙无忌想办法放郑观音等人出城。

可话到嘴边便咽了回去,长孙无忌的善变,无法令李沐相信。

万一长孙无忌诈降或者突然改变主意,那反而会令郑观音等人陷入绝境。

同时,如果长孙无忌知道了李沐的目的,拿郑观音等人要挟自己,那就自己坑自己了。

想到此处,李沐道:“其实不难,就按你方才所言,开城献降就是了。”

长孙冲犹豫了一下道:“好,臣这就回去禀明父亲。只是家父有言在先,此事须有鄂国公和宿国公同时在场,并在得到陛下赦免手书之后,才可施为。”

李沐脸色一沉:“令尊这是不信任本王啊?”

长孙冲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是不信殿下,只是此事关系长孙氏生死,家父不得不慎。望殿下谅解。”

李沐沉思起来,长孙无忌这个提议确实具有诱惑性,如此兵不血刃攻入城去,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不过,李沐不想如此放过长孙无忌,他要借此将长孙无忌置入死地。

想了想,李沐道:“孤同意,不过今日已经不可能了,只能留待下次了。”

长孙冲道:“谢殿下,不过还望在谈判结束之前,殿下不要主动进攻。”

李沐点点头道:“可以。但孤希望下次会谈时,你能带来确实可行的开门献城方案。”

“遵命。”

此时李安俨回来。

李沐对二人道:“回去告诉李承乾,孤要长江以南半壁江山,如果他答应,孤便助他。”

这自然是明面上应付的话,李安俨二人各有心思,各有诉求。

李安俨、长孙冲闻听之后,一起长揖告辞离开。

二人走后,李师进来。

“殿下真要答应他们所求?”

李师就在帐门口,里面交谈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自然能听到一些。

李沐也没有回避李师的意思。

“大哥怎么看此事?”李沐笑问道。

李师道:“长孙无忌用意无非是化被动为主动,借反戈一击,撇清参与谋反的重罪。以我看,与长孙无忌谈判不如相助李承乾,至少殿下能得江南半壁江山。”

李沐点头道:“大哥所言甚是。只是如果助李承乾,长孙无忌便会成为同僚,如今长孙无忌已是太尉,有李承乾护着,我如何报仇?再则,长孙无忌如果从我处无法得知肯定的答复,难保不会私下与尉迟恭、程咬金二人洽谈,到时便可绕过我得到陛下的赦免。”

李师蹩眉道:“那殿下应该下令封禁城中来人,避免长孙无忌派人与他们二人联络。”

李沐摇摇头道:“此事防不胜防,尉迟恭二人手中八万大军,营帐延绵十数里,想禁也禁不住啊。”

“那可如何是好?”

李沐沉思了一会道:“那就大方些,不但不禁止,还要给他们创造更好的勾连机会。”

李师不解道:“殿下这是何意?”

李沐笑道:“欲擒故纵之计罢了。”

李师闻听略一思索,便有了些头绪,也笑道:“殿下厉害。”

……。

连续三天,李沐都没有半丝攻城的意思。

尉迟恭、程咬金也连续三天请战被拒。

心中已经怨念丛生。

而李沐已经接见了三次城里来使。

双方已经就李沐归附李承乾达成了大部分协议,只有一件事成了双方争执的要点,一直无法形成共识。

那就是李世民的安置问题。

李沐坚持要让李世民以太上皇的身份进入宫城。

而李承乾心中惧怕李世民,坚持让李世民去洛阳宫。

其实,李世民的归宿与自己有个屁关系,李沐这只是寻个因头,延缓谈判时间罢了。

而私底下,李沐一样与长孙冲联络得火热,就差最后一步,长孙无忌亲自来与李沐签署协议了。

可问题是,长孙无忌坚持要尉迟恭、程咬金在场的情况下,才与李沐签署献城协议。

李沐口中答应,却迟迟不确定具体时间。

而这三天中,嗣王府内,常绿云已经完成了布置。

这几年里,常绿云按李沐的要求,在嗣王府的西花园挖掘了一条贯穿整个布政坊的地下通道。

入口在花园假山处,出口就在布政坊以西醴泉坊的波斯胡祠。

在东宫卫包围监视的情况下,大批出逃是不可能的,但乔装逃出三五人没有问题。

关键是如何出城门。

李承乾的突然谋反,撤换了原本驻守东城三个城门的守门将。

狼牙卫原来安置的出城方案已经行不通了。

而李安俨的主动投靠给了常绿云新的出城通道。

计划是这样的,子夜,常绿云带郑观音、杨氏二人从地道出布政坊,在波斯胡祠暂时落脚,然后在巡夜禁军的掩护下,从醴泉坊跨越半个长安城至春明门。

再由当时值守的李安俨,将她们用藤篮降至城下。

为了吸引城中的注意力和舒缓李承乾的敌意。

李沐在当日,也就是围攻第四日,答应李承乾的要求,同时确定长孙无忌与自己会谈的具体时间为再次日,也就是明天。

尉迟恭、程咬金二人依惯例前来请战。

这已经是围城之后第四次了,二人的耐心差不多也耗完了。

说话语气也不再那么客气。

“这都已经四天了,大军在城外苦候殿下攻城命令,殿下若再不下令攻城,莫怪我等上书弹劾。”尉迟恭冷冷说道。

程咬金道:“陛下是信任殿下,才将主帅之位授于殿下,可殿下如今临城怯战,这可不象当日擒杀二胡、扫荡百济的大将军啊。”

李沐自然不会被他们的冷言冷语所动,上书弹劾?恐怕李世民如今也不敢轻易惩诫自己。

李沐叹气道:“不是孤不想攻城,更不是怯战,只是顾及京城繁华,一旦强攻,无数百姓会因此丧生,心中不忍啊。要知道这城里的百姓可都是大唐百姓啊。”

尉迟恭道:“殿下仁慈之心,臣等能体谅,可眼下不是仁慈的时候,陛下已经出范阳,正在回京的路上,如果再不攻城,等陛下到来,无处驻跸,这可是大罪。”

第四百九十三章 围城(四)

李沐无奈道:“既然二位国公执意攻城,那孤就不阻拦了。这样,鄂国公移驻通化门,宿国公移驻延兴门,孤依旧驻春明门,何时开战,如何开战,都由二位国公自行决定。二位意下如何?”

李沐这是大放权了。

这意思等于是兵分三路,自由攻击。

既然你们想攻城,那就让你们攻呗。

尉迟恭、程咬金互视一眼,拱手道:“我等遵命。”

……。

这天夜里,常绿云带郑观音、杨氏从春明门城楼而下,被接入李沐军营。

李沐请安、抚慰自是勿须赘述。

次日一早,东宫卫发现郑观音、杨氏等人失踪,禀报给李承乾。

李承乾大怒,派人将嗣王府一应人等全部下狱拷问,并派东宫卫搜查王府。

发现了秘道。

由此展开了全城大搜捕,长安城混乱了一整天,一无所获。

李承乾急怒之下,下令中止与李沐的谈判,但被长孙无忌所阻。

“陛下万万不可,如果此时中止谈判,李沐会因郑观音等人出逃,而无后顾之忧,如此攻势会更激烈。况且就算郑观音等人出逃,对长安城防卫并无任何削弱之处。臣以为,可继续派人前往城外与李沐交涉,谴责他同时责令他履行承诺。”

李承乾道:“可朕咽不下这口气,李沐明里谈判,暗中却支使郑观音等人出逃,岂不是视朕若三岁孩童。”

长孙无忌道:“今日搜遍全城,一无所获,想必郑观音等人已经逃出城外。此事与东城三门守将脱了不干系,臣恳请陛下严查,同时撤换三门守将。”

李承乾点头道:“太尉所言极是,此事由你严查,至于撤换三门守将……也由你安排便是。不过切不可纠枉太甚。”

李承乾的犹豫是有道理的,敌军兵临城下,大战在即,如果因此而令人心惶惶,那可就成大麻烦了。

长孙无忌道:“臣一定小心行事。”

……。

回到太尉府,长孙无忌传召李安俨。

“李将军做的好事!”长孙无忌厉声喝斥道。

李安俨心中一惊,躬身道:“末将不知太尉此言何意?”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道:“将军莫非当老夫是傻子?协助郑观音等人出逃,除了你还有谁?”

李安俨大惊,“末将不知道太尉在说什么?太尉指认末将放跑钦犯,可有证据?”

长孙无忌阴狠地瞪着李安俨道:“若有证据,岂容你在此狡辩?”

李安俨虽然心中惊惧,可也不是笨人,长孙无忌当面承认没有证据,这就很奇怪了。

况且,只要长孙无忌当着李承乾的面,咬定他是李沐内应,就算没有证据,依李承乾的心性,照样会拿自己下狱,何须长孙无忌现在指责?

李安俨沉默不语。

长孙无忌当李安俨不说话,竟放缓语气道:“老夫今日请将军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突然的变化令李安俨目瞪口呆。

长孙无忌继续道:“请将军给吴王殿下带信,经此事之后,吴王应该相信老夫反戈一击的诚意,望吴王别再拖延谈判的时间。”

李安俨惊愕之余,回想起长孙冲一直跟随自己前往城外谈判。

这才恍然猜到长孙无忌的用意,原来他也想反戈一击,扫脱谋反的罪名啊。

李安俨心中大定,长孙无忌既然有反戈之心,那就不可能对自己不利,否则如何向吴王交待?

“太尉之意,让令公子带去便是,何须末将代劳?”

“哎……。”长孙无忌叹道,“老夫与吴王积怨已深,犬子带话岂能取信于吴王?还望将军看在你我同僚一场,又皆忠心于陛下,施以援手。”

李安俨这才应道:“既然太尉相托,某今夜与令公子前往吴王军营时,代为转告便是。”

长孙无忌这才笑脸显现道:“那就劳烦将军了。”

待李安俨走后,长孙冲从后面出来。

“李安俨真是李沐的人?”

长孙无忌撸撸短须道:“可以确认无疑。”

“父亲以为,李沐真肯为父亲向陛下求取赦免诏书?”

长孙无忌叹道:“急病乱投医,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可孩儿观李沐神色,总觉得李沐在敷衍父亲。”

长孙无忌道:“这也是为父一定要鄂国公、宿国公在场的主要原因,只要有他们二人在,事后就能在陛下面前替为父作证。”

这时,长孙无忌的长随匆匆而来。

“禀主人,刚传来消息,城外大军已经兵分三路,鄂国公大军移驻通化门,宿国公移驻延兴门,吴王依旧驻春明门外。”

长孙无忌与长孙冲父子二人面面相觑。

好一会才一起露出微笑,继而相对哈哈大笑起来。

长孙无忌道:“儿啊,天无绝人之路,如此一来,为父要改变策略了。你去请你两个伯父过来,就说为父有要事相托。”

长孙冲应道:“是。只是今夜孩儿还需要与李安俨前往李沐军营吗?”

长孙无忌咋办一沉思,道:“你还是去,一如既往便是。”

“是。”

当天夜里,长孙恒安、长孙安业奉长孙无忌之命,悄悄出城,分别前往尉迟恭、程咬金军营。

而长孙冲依旧与李安俨去了李沐军营。

已经救出郑观音、杨氏的李沐,变得很果决。

彻底拒绝了李承乾的提议,誓言与叛逆不共戴天。

只是在私下与长孙冲达成共识,只要长孙无忌反戈一击,李沐同意与尉迟恭、程咬金一起与长孙无忌见面,时间定在三日后。

说来也奇怪,尉迟恭、程咬金与李沐分兵之后,再也不提进攻之事。

这几天里,城内城外一片风平浪静。

除了城门依旧紧闭之外,竟看不出有一丝要开战的迹象。

……。

志大才疏的李承乾登基以后过得并不快活。

与之前当太子时相比,李承乾发现当皇帝是件苦差事。

特别是篡位得到的帝位。

每日没了玩耍的时间不说,还要担忧城外平叛的大军。

不仅如此,还得忧心城内文武百官的背叛。

得知李沐断然回绝了归顺之后。

第四百九十四章 围城(五)

得不到李沐相助。

李承乾彻底没有了取胜的信心。

此时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固守城池。

能多撑一天是一天,多做一天皇帝,就是赚了。

他心里明白,李沐不助自己,那等李世民回师长安之时,就是血战暴发之日。

李承乾不得不依靠长孙无忌势力来稳定长安政局。

对于长孙无忌私下安置了大量重要部门官员,李承乾心中是既忧又怕。

可以不夸张地说,长孙无忌已经掌控了半个长安城。

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军队中,有一半以上的官员都是长孙无忌的人。

对于这一点,不仅是李承乾,李元昌、赵节、杜荷、贺兰楚石等人都颇有微词。

大家都是从龙之臣,而长孙无忌却是半路出家的。

结果大部分的利益都被长孙无忌汲取。

这如何能让这些从龙之臣信服呢?

次日,李承乾传李安俨进问话。

“李爱卿可知李沐为何突然拒绝归顺朕?”

李安俨答道:“臣委实不知,前日还说得好好的,可昨日便突然变卦,而且言词犀利。”

中书令杜荷问道:“与你同去的长孙冲可有异状?”

此话一问,众人都紧张起来。

毕竟长孙冲是长孙无忌的儿子,长孙无忌可是掌控半个长安城之人。

就算皇帝李承乾都得给长孙无忌三分面子。

杜荷公然询问长孙冲是否有异状,等于是质疑长孙无忌。

而此时,李安俨想了想,说出了一句令整件事情发生质变的话来。

或许是福至心灵,又或许是早有准备。

李安俨道:“中书舍人长孙冲并无异状。只是……臣与他每次前往李沐军营,他都会背着臣与李沐私谈一段时间。”

这话令包括李承乾在内的所有人勃然变色。

李承乾追问道:“李爱卿此话当真?”

“臣不敢欺蒙陛下,陛下若不信,臣可与长孙冲当面对质。”

这下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杜荷问道:“李将军为何不早将此事禀告陛下?”

李安俨怔怔道:“臣以为陛下有密旨交付长孙冲,故不敢多问多言。”

杜荷随即转身向李承乾进言道:“陛下让太尉去调防三门守将,如今看来恐怕……不妥,如今三门守将即换成了长孙无忌的心腹,臣担心万一有不测,陛下如何自处?”

李承乾意兴阑珊地摆摆手道:“朕以为太尉是忠于朕的,此事不必再议。”

李元昌上前道:“陛下,臣以为中书令所言有理,如果什么都让长孙无忌得了,不但容易一家独大,更会令陛下失去对朝政的控制。”

李元昌如今是北衙十二万禁军的总领,负责宫城宿卫。

他的话,李承乾不得不认真考虑。

“依皇叔之见,该当如何?”

“臣请皇上下旨,重新安排三门守将。”

李承乾想了想道:“那就议议有何人选吧。”

杜荷道:“其实无须再议,由赵节、李安俨、贺兰楚石三人镇守三门,陛下即可无忧,这三人是从龙之臣,忠诚勿容置疑。”

李承乾想想也是,只是犹豫道:“可太尉那如何说服?”

李元昌道:“陛下是君,他是臣,陛下降旨便是,何须说服?”

杜荷忙摇手道:“汉王此言差矣,毕竟是太尉嘛。以臣之见,太尉若问,陛下可答复,如今守门三将,另有重用,升一级半阶便是。”

李承乾点头道:“也罢,依众卿所言便是。”

杜荷幽幽说道:“陛下,以臣之见,为防突然生乱,还是派禁军保护太尉府为妙。”

李承乾哪会听不懂杜荷话中的意思,骤然更换三门守将,万一长孙无忌真居心叵测,那一旦发动起来,不用外同攻城,里面就自己破了。

可忌惮长孙无忌的势力,李承乾犹豫起来,“兵围太尉府,这恐怕……不妥吧?”

杜荷道:“其实此事不难,只要派人在崇仁坊制造些事端,然后陛下降旨令禁军前往封锁崇仁坊,捉拿乱民,只要过了今夜,生米煮成熟饭,陛下便可撤除禁军,如此也可向太尉解释了。”

李承乾想了想点头道:“就按卿说得办。”

……。

这天夜里,太尉府书房门口。

长孙无忌背着手,望着东面黑沉沉的天空。

心中泛起无数杂念。

这次事变,原本只是想除去李泰,不想外甥李承乾却挖了个巨坑,不但坑了他自己,还坑舅。

长孙无忌怎么也无法想象,以李承乾的能耐可以与身经百战的李世民对抗。

所以,易帜是必须的,自己可不想让整个长孙氏为李承乾陪葬。

与李沐的谈判属于病急乱投医,虽然有些失望,但这也在长孙无忌的预料之中。

毕竟二人积怨已深,如果易地而处,长孙无忌可能做的更决绝一些。

好在两位兄长长孙恒安、长孙安业与尉迟恭、程咬金达成了共识。

有这两位国公为自己具保,那么就算洗不清与李承乾一起谋反的罪名,至少拨乱反正的首功是不会被泯灭了。

有了此功,足以抹平谋反罪,以自己在李世民心中的份量,重新起复只是时间问题。

想到这,长孙无忌自言自语道:“快了,快了,到明日寅时三刻,一切都结束了,长孙氏不会败落,过上一年半载,依旧会矗立在朝堂之上。李沐,你想借此次事变整倒老夫,怕是要失望了。”

长孙无忌身后的长孙冲听到父亲自言自语,心中却忐忑不安,他忍不住问道:“父亲,明日不会有变故吧?”

长孙无忌转头看了儿子一眼,道:“不会。东城三个门将皆是为父多年心腹,只要遭遇城外大军攻城,他们就会开启城门。到时城中没有防备,最多一天,京城就会易手。你吩咐下去,今晚子时之后,紧闭府门,府中所有人明日不得外出。”

长孙冲应道:“是。”

而此时,长孙无忌的长随急步而来,边跑边喊道:“主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长孙无忌心中一凛,厉声斥责道:“慌什么,慢慢讲来就是。”

第四百九十五章 围城(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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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主人,东城三门守将派人前来传信,陛下降旨,派赵节、李安俨、贺兰楚石三人换防三门……。”

长孙无忌听到一半,便瞪着眼珠子,憋了一会,喷出一口鲜血来。

长孙冲连忙上前扶住父亲,“父亲,父亲……。”

长孙无忌却没有晕倒,他怔怔了一会,一抹嘴边血迹,喝道:“快,快派人去往城外传信,明日万万不可攻城。”

长孙冲急道:“可三门已经换将,信如何送得出去?”

“糊涂。”长孙无忌厉喝道,“李安俨是李沐的人,派人由春明门将信送出去。”

长孙冲也急了,应道:“孩儿这就派人去。”

“不,你亲自去,一定要劝阻李沐和两位国公攻城。”长孙无忌厉声喝道,“如果明日平叛大军遭遇伤亡,为父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长孙冲连告退都来不及说,转身冲出门去。

长孙无忌脸色阴沉,嘴边挂着血迹,显得格外狰狞。

他呐呐自语道:“镇静,一定要镇静,此时传出消息还来得及,只要明日不攻城,我还可以继续安排第二次……。”

可显然,天不从人愿。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已经冲出去的长孙冲匆匆跑了回来。

长孙无忌指着长孙冲急问道:“你不去传信,还拖拖拉拉地做甚?”

长孙冲带着哭声道:“父亲,府门外全是东宫卫,出不去了。”

东宫卫,那是李承乾的亲兵,虽然李承乾已经登基,但大家都叫习惯了,依旧称为东宫卫。

长孙无忌震惊之余,问道:“可有问东宫卫为何封锁?”

长孙冲道:“孩儿问了,说是崇仁坊中有人聚众械斗,意图谋乱。”

长孙无忌急道:“就算有人谋乱,与我太尉府何干?为何禁止府中人出入?”

“那带队校尉声称奉陛下旨意,封锁崇仁坊十二个时辰,没有陛下特许,任何人不得出入。”

长孙无忌的脑子迅速转动起来,这绝对不是意外。

仅仅有人聚众械斗,就算是有人谋反,也不会将自己堂堂太尉府也封禁其中。

必定是李承乾闻知了什么,但没有切实证据,才会以此为借口封锁崇仁坊。

想到这,长孙无忌全身发冷。

他明白,这时就算自己去李承乾面前澄清,也无法改变一切了。

长孙无忌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长孙冲见状不妙,抢上前去。

只是长孙无忌已经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长孙冲仅仅搀扶了父亲的一只手。

长孙无忌大叹一声,仰天悲呼道:“这是天要灭我啊!”

说完,狂喷第二口血,晕厥过去。

……。

这个晚上,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尉迟恭、程咬金二部中间,隔着李沐的神机卫。

但二人以与李沐商议军机的名义,一起来到李沐军营。

可并未与李沐说明次日战事。

二人碰头之后,决定瞒下与长孙无忌谈妥之事。

平叛首功,绝不能让李沐得了去。

只要攻入城中,李沐就算想抢功,也无处下手了。

而李沐早已通过李安俨得知了大致的情况,尉迟恭、程咬金的欺瞒正中下怀。

如果他们不瞒自己,那自己还真得与他们一起进攻了。

这样,长孙无忌的罪就会被洗白,那李沐也就只好等下一次机会了。

可现在尉迟恭二人刻意隐瞒,那李沐乐得装作不知。

不过过,李沐从李安俨口中得知李承乾换防之事,心中便有了计较。

……。

次日寅时三刻,尉迟恭、程咬金在进攻前的最后一刻,分别向李沐送来了急报。

上面清楚地说明了进攻的原因。

而李沐收到急报时,攻城早已经开始了。

李沐自然猜测得到尉迟恭、程咬金的意图。

在尉迟恭、程咬金看来,神机卫这时开始整军,进攻估计也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那时,通化门、延兴门恐怕早已攻陷。

说实话,尉迟恭、程咬金对长孙无忌还是信任的,在他们看来,长孙无忌在李世民那的地位远胜于李承乾,长孙无忌怎么可能谋反?

可二人绝对想不到的是,昨夜李承乾已经换了东城的守门将领。

尉迟恭、程咬金二部甚至连必要的弓弩压制都没有,就下令全军进攻了。

进攻一开始,就遭遇了守军顽强的抵抗。

开始尉迟恭、程咬金都以为是长孙无忌故意安排作秀。

可战局的发展越来越不受控制。

大量产生的伤亡让二人骤感觉中了长孙无忌的计,于是慌乱地下达了撤退命令。

一个时辰之后,这场如玩笑般地第一次攻城结束了。

尉迟恭、程咬金二部各伤亡了二、三千人。

而城墙上守军竟无一人伤亡,可谓是大败。

尉迟恭、程咬金此时才忙不迭地跑来李沐军营,向李沐请罪。

“我等无状,致使大败,请殿下惩处。”二人跪在李沐面前道。

其实两部伤亡二、三千人,不值得二人向李沐行如此大礼。

他们的罪在于不遵主帅号令,擅自动兵,并隐瞒军情不报。

当然,如果这次真攻进城去了,那谁也不会追究。

可问题是败了,那就得新旧帐一起算了。

李沐出乎意料地起身,搀扶二人道:“二位国公也是受奸人蛊惑,不能全怪你们。”

尉迟恭、程咬金见李沐以德报怨,并无怪罪之意,心里还真有些感动。

程咬金恨恨地说道:“长孙老贼明为归降,实为诱歼我军,其心可诛。”

尉迟恭也道:“某本以为长孙无忌明有反正之心,如今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追随伪帝了。”

李沐却摇摇头道:“孤倒觉得恐怕事有蹊跷,长孙无忌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尉迟恭、程咬金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可如今李沐这么一说,二人反而接不下去话了。

二部合计近五千人的伤亡必须有人来背这个黑锅。

不是长孙无忌,就是自己二人。

尉迟恭、程咬金异口同声地道:“必是长孙无忌施奸计无疑。”

李沐这才改口道:“既然二位国公如此肯定,那孤便按二位国公的意思如实上禀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与李靖重逢

尉迟恭、程咬金虽然看似粗莽,但如今能官至国公,岂会是蠢人?

李沐一说如实上禀,心中便反应过来,李沐这是要置长孙无忌于死地了。

可二人已经无法改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能互视一眼,应道:“我等与殿下一同具名便是。”

于是,一封长孙无忌假意反正,诱使我军攻城,结果折损五千人的奏疏,经李沐三人的具名后,迅速发往瀛州李世民处。

让尉迟恭、程知节意外的是,李沐随即下达了全军攻城的命令。

尉迟恭惊愕之余赶紧劝道:“殿下,我军新败,士气正弱,如果仓促进攻,损失巨大,殿下真要进攻,还请容我等休整一日,再攻城不迟。”

程咬金也附和道:“如果再有损失,我军兵力便会处于绝对劣势,万一城中军中倾囊而出,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李沐平静地说道:“此时不适宜攻城,二位知道,孤也知道,城中自然更知道。可反其道而行之,攻其不备,也是一种战法。孤的帅令已出,依不依令行事,全凭二位国公自行决断。不管你们攻不攻,反正孤在辰时就会发动总攻。到辰时尚有一个时辰,二位若再不回去集结军队,恐怕就赶不上了。”

如果在平日,尉迟恭、程咬金只要联合起来,还真可能不拿李沐帅令当回事。

可现在新败的罪责顶在头上,加上联名奏折已经发出。

二人只要一咬牙,各自回营整束军队,准备奉命攻城了。

辰时转眼即到,大军已经调动完毕。

神机卫的阵形非常古怪,二万骑兵护住两翼,后面轻、重步兵压阵。

正面是弓弩手张弦待发。

照常规,攻城嘛,总是轻重步兵在前,弓弩手在后。

神机卫却反其道而行之。

李沐中军帐的号令旗开始挥舞。

轻、重步兵之后,突然一支数量不大,但装束怪异的军队出现了。

士兵们推着十数架古怪的巨轮车辆整齐地横在阵后。

车辆上粗如水桶长约二丈的铁管斜指向天。

没错,就是李沐压箱底的攻城火炮。

本来,李沐是不打算用火炮的。

春明城的富士康将李安俨已经暗中归顺。

只要李沐一攻城,春明门就会被打开。

但经长孙无忌与尉迟恭二人一场攻城闹剧之后。

城内抵抗的士气迅速上涨。

如果不经威慑,就算神机卫冲进城去,遇到的抵抗也会很强。

再说了,长安城的城防不仅仅是四面城墙。

它之所以为京城,是因为城内一百零坊,坊坊都有坊墙、箭楼。

就算能扫平这一百零八坊,还有皇城城墙,攻入皇城还有宫城。

不进行有效的震慑,真要攻占长安,没有二十万大军入城,不是轻易之事。

况且长孙无忌断了归顺的念头,那么就可能会尽全力协助李承乾守城,这一点李沐不得不防。

更关键之处在于,尉迟恭、程咬金态度爱昧。

如果他们为一己之私,与长孙无忌合伙围歼神机卫,那后果就严重了。

就算他们不与长孙无忌合伙,仅坐山观虎斗,就够李沐喝上一壶了。

所以,李沐狠下心来,将这十六门火炮展示于众,就是想以春明门城楼作祭品,震慑李承乾和全城军民,以及尉迟恭、程咬金。

当李沐一声令下,十六门火炮齐鸣。

几轮炮击之后,春明门城门洞穿,城楼上一片火海。

所有附着物和木制器物随着轰鸣声化为乌有。

随即,二万铁骑如潮水般往春明门涌去。

李沐没有下令炮火延伸,是为了不殃及城中百姓。

而驻守春明门的李安俨,在李沐发出信号旗时,早已率守军退出城楼了。

否则,就算城门洞穿,只要里面守军用巨石堵塞城门甬道,再强的炮火也无法直接攻进城去。

李沐猜得没错。

尉迟恭、程咬金虽然集结了军队,但就想按兵不动,坐看神机卫攻城。

他们打算,如果李沐攻城失败,那么大家都一样了,五十步就甭笑一百步了。

如果李沐真攻入城去了,那么他们集结了军队,随后发起攻击,捡些功劳便是。

听到如雷般巨鸣,看到春明门城楼一片火海。

尉迟恭、程咬金便知道破城有望,不敢再拖延下去。

随即向通化门、延兴门发起了强攻。

仅仅两个时辰,神机卫铁骑已经兵临横街,包围了皇城。

所遇到抵抗微乎其微。

城中南衙禁军几乎没有出动,不是不出,而是根本没有防备会如此迅速破城。

而首功当属李安俨,他放弃了城门不说,还随着神机卫轻重步兵的冲入,率麾下禁军拨乱反正,配合神机卫迅速控制了各坊间的主要干道。

使得神机卫长驱直入,直指皇城。

但这两个时辰,给了李承乾和长孙无忌足够的排兵布阵时间。

皇城内北衙六卫十二万禁军已经集结完成,将城墙守得是水泄不通。

李沐随即下令停止进攻,包围皇城,开始整束城内治安,劝降南衙另外几卫禁军。

要劝降这几卫禁军不是李沐能轻易办得到。

所以,李沐第一时间带人赶到了卫国公府。

轻松地扫清了包围卫国公府的数百东宫卫后,李沐踏入了卫国公府。

这是李沐四年来,第一次进入李靖府中。

李靖站在书房门口,正好遇见李沐大步行来。

看着眼前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的李沐,李靖心中感叹,此子终究是造反了。

四年时间,他竟走到了这一步。

“罪臣见过殿下。”李靖长揖道。

李沐躬身道:“孤奉陛下旨意,讨伐逆臣。卫国公只是被贼人拘禁,何罪之有?”

李靖遭亲儿子出卖,被软禁在府已近两个月,不知道李世民已经下旨封李沐为招讨使。

他以为李沐出现在长安,是投靠了李承乾。

心中还担忧如果李沐与李承乾联手,那李世民恐怕要回天无术了。

所以闻言一惊,问道:“殿下言中的陛下所指何人?”

李沐微笑道:“大唐只有一个皇帝,孤奉得自然是天可汗旨意。”

第四百九十七章 大伯?

李靖闻言大喜,再次长揖道:“殿下能拨乱反正,臣向殿下致敬。”

李沐上前搀扶住李靖,道:“李帅不必拘礼,我率军从春明门攻入长安,只是逆贼据皇城而守,且南衙几卫禁军还在负隅顽抗,还需李帅出面安抚劝降。”

李靖欣喜道:“臣敢不从命。”

在李靖出面招降下,南衙几卫禁军全部平稳下来,李沐将几卫禁军暂时置于李靖监管之下。

李安俨率部控制了皇城西面顺义门、安福门。

此时,通化门、延兴门的守军在得知春明门已破,神机卫兵临皇城时,已然崩溃。

尉迟恭、程咬金率军迅速占领两处城门,然后向城内进军。

一个时辰之后,在皇城外延寿门和景风门与李沐所部会师。

至此,皇城西、南、东三面被围。

李承乾的开平朝离灭亡已经不远了。

……。

李沐在第一时间封锁了太尉府,可此时的太尉府早已人去楼空。

攻城的这段时间太久了。

久到足够让长孙无忌和其它的开平朝重臣们携家带口撤入皇城。

李沐还特意去了秦琼府。

翼国公府除了两个看门的老家人,也再无他人。

秦琼的丧事是李承乾令人办的,风光大葬,倒也没有坠了秦琼的一世英名。

问及秦琼儿子秦怀道的下落,两个老家人一问三不知。

其实李沐从得知秦琼出事后,便命常绿云打探秦怀道的下落。

可这么久了,竟无探得秦怀道的一点消息。

得知如此,李沐反倒是安心了,连狼牙卫都找不到,想必李承乾就更找不到了。

秦怀道应该是躲起来了,日后总有找到的时候。

……。

皇城之中。

太极殿内。

人头潮涌。

有这么多官员,已经是大唐建国以来,破记录的一次了。

官员们不是来上朝的,而是来避难的。

长安城破,官员们害怕被乱兵所杀,只能被裹挟进了皇城。

这样至少可以暂时保命。

虽然皇城内太仓粮草不缺,军队也有十二万人。

但所有人都知道,在丢失了长安城数百万百姓之后,靠皇城已经不可能维持开平朝了。

被攻陷只是时间问题。

官员们齐聚太极宫,只是想联名劝说李承乾与城外讨逆大军谈判,争取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局罢了。

可李承乾不上朝,官员只能徒叹奈何。

李承乾在得知长安城破之时,便明白大势已去。

甚至都懒得再追究城破是谁的责任。

他知道他的死期不远了,能多享受一天皇帝的尊荣,就多享受一天。

于是,美酒佳肴,美人佳丽,酒醉灯迷。

现在能面见李承乾的只有长孙无忌、高士廉、杜荷等人。

长孙无忌已经感觉到末日来临。

他焦急地思虑着拯救自己和家族的办法。

经过一晚上的思索,他终于想出了一招妙棋。

他悄悄去见了汉王李元昌。

“如今皇城外大兵压境,眼见生死在旦夕之间,汉王可有妙策?”

李元昌相比李承乾那是要怕死多了。

李承乾无非是志大才疏,可李元昌是不学无术加上胆小怕死。

他手中却掌握北衙六卫禁军。

这是长孙无忌找上他的真正原因。

听长孙无忌这么问,李元昌哭丧着脸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城破前投降了事,至少还能保命,如今就算是投降了,恐怕也躲不过一个死。”

长孙无忌道:“老夫倒是有一计,或许可保命性命,只是不知道汉王有没有胆子?”

李元昌眼睛一亮,急忙问道:“太尉快快讲来,只要能活命,孤一定听太尉的。”

长孙无忌诡异一笑道:“汉王如今手中掌控北衙所有禁军,如果反戈一击,以反正之功,不但可免除一死,或许还有功劳。”

李元昌闻言一震,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长孙无忌见他意动,继续说道:“试想,只要活捉李承乾,开城献降,以此功论,就算陛下回京,也不会再追究汉王从逆之罪。”

李元昌闻听,如同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连连点头道,“就按太尉所言。”

次日,李沐派人给皇城内下了最后通牒。

勒令开城投降,否则将攻城。

这道通牒瞬间就要了李承乾的命。

长孙无忌与李元昌随即发动了宫变。

率军包围了李承乾的寝宫。

李承乾得知李元昌和长孙无忌一同背叛了自己。

心中最后一丝希望消失,随即令内侍点燃烧宫内所有可燃之物,自焚而死。

李元昌、长孙无忌随即开城门献降。

至此,李承乾的开平朝仅仅两多个月,就灭亡了。

从始至终,李承乾当了六十九天皇帝。

不过,总算是圆了他的梦想。

也不枉来世间一遭。

长孙无忌突然发动宫变,出乎李沐的预料,也打乱了李沐给长孙无忌挖坑的计划。

李沐在第一时间控制住场面,将大声呼冤的李元昌和长孙无忌迅速控制起来。

至于其余官员及家眷,一律释放回家,等候处置。

……。

布政坊嗣王府中。

李沐与李师中商议着如何坑死长孙无忌。

李元昌和长孙无忌关了两天了。

许多官员送来了巨额礼物为二人说情,连高士廉和李靖都出面了。

长孙冲更是痛哭着跪在王府外,为他父亲恳求李沐饶命。

都被李沐硬下心来,拒绝了。

对于长孙无忌,李沐这次是下定决心不放手了。

所以与李师商议如何处死长孙无忌,而不落人话柄。

而且要快,李世民率军已经到了太原,如果再拖下去,恐怕以李世民的性格,不会杀长孙无忌,最多只是个革职罢爵,废为庶民流放罢了。

正商量着,一乘小轿来到嗣王府门前。

李沐得到禀报,长孙明月求见。

李师偷笑起来。

让李沐更加懊恼,厉声道:“不见。”

可过了一会,府卫再次前来禀报,长孙明月跪在门外,说如果李沐不准,便不起来。

李沐心中的柔软处被碰触,勉强同意见长孙明月。

“妾身见过大伯。”

长孙明月满面忧郁,款款行来,向李沐深深一福。

第四百九十八章 长孙明月替父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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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四年没见,长孙明月再见李沐,感觉眼前之人长得更高大,更英气逼人了。

可她感觉到二人之间往日那般亲近的感觉已经不在。

这是种感觉,无法用言语表达,但心中能清楚地感受到。

李沐看着眼前的佳人,心中也踌躇不已。

他并不怪长孙明月为长孙无忌来说情,救父乃人之常情。

反而,李沐对长孙明月当时不顾一切向自己通风报信,心中存有感激之情。

可她对自己的称呼让李沐心中残余的一丝绮念瞬间化为乌有。

是啊,往事已逝,原本待字闺中的佳人如今已成了弟媳。

李沐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面前这个女子。

姐姐?妹妹?

“弟……妹,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

“妾恳请殿下放了家父。”长孙明月真不想来,可不得不来,无论如何,父亲总归是父亲。

李沐干涩地说道:“令尊谋反,证据确凿,罪无可赦,恕我无能为力。”

长孙明月泣道:“家父并无谋反之心,天地可鉴,只是被承乾裹挟,方步入死地,望大伯看在家父年事已高的份上,暂时放回府中。”

长孙明月不抱有李沐会放父亲一条生路的可能,两家间的血仇无法轻易化解。

她所希望的是李沐能让长孙无忌回府,等候李世民回京再说。

在她看来,求李世民显然比求李沐希望更大些。

其实长孙明月和长孙冲都知道长孙无忌和李元昌拨乱反正的事情。

长孙无忌为了应对李沐,在发动宫变前,就与她兄妹有过交待。

只是事起仓促,结束也仓促,加上李承乾突然自焚死去,并未有二人反正的切实证据留下。

更关键是长孙无忌和李元昌开城献降是含光、朱雀、安上三门,这三门一直在李沐神机卫的控制之中。

所以冰雪聪明的长孙明月并不点破父亲反正之事。

因为她明白,一旦点破,就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可她还是低估了李沐的复仇之心。

李沐已经下定决心要长孙无忌的命了。

“弟妹先回府静候消息,陛下不日回京之后,自会处置。”李沐扭头不看长孙明月,冷冷说道。

长孙明月见李沐如此狠心,知道希望渺茫。

她痛哭着拜伏在地:“你可知道,父亲的谋反之罪一旦坐实,长孙氏一门数百口都会因此受到牵连。李沐,你何其狠心啊。”

李沐“霍”地回头,“玄武门之变,先父已亡,令尊却对太子府、齐王府斩尽杀绝,就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放过,你可问过他是否狠心。”

长孙明月无法应对,只能频频磕首哀告。

李沐心中气怒,可终究是不忍心。

“你……回吧。”李沐仰天口气,“我能为你做的……尽量不使长孙氏因此事而牵连。别的,恕我无能为力。”

长孙明月听到此话,已经明白李沐话中的意思,父亲恐怕是活不了了。

但李沐总算是松了口。

长孙明月泣道:“谢大伯。不知可否让妾见见父亲?”

李沐哪会同意,此时任何异动都可能节外生枝,“不行。”

接着,李沐大喝道:“来人。送会宁县主回府。”

说完,顾自去了。

李师看着长孙明月轻轻地叹了口气。

“县主其实明知结果,又何必前来呢?如此不仅伤了县主自己,更伤了殿下,哎……县主还是请回吧。”

长孙明月凄然道:“奈何为人子,总得勉力一试。”

“奈何为人子,总得勉力一试。”李师呐呐重复着这句话,叹道:“县主说得是,某何尝不是如此。好在县主已经得到殿下承诺,长孙氏满门不会因此来受到牵累,县主也可安心了。”

长孙明月黯然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会有这些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李师道:“天意使然,命该如此,不可强求。县主请。”

李师将长孙明月送至门口,吩咐人将她送回。

随即去寻李沐。

李沐此时正提审李元昌。

“汉王受苦了。”

“不,不,是吴王辛苦。”李元昌谦卑地奉承道,“若不是吴王神通广大,逆贼岂能如此轻易授首?”

看着这个矮胖的宗亲,李沐心中一阵腻烦恶心。

论起来,他还是自己的叔叔。

“汉王此次能拨乱反正,功在社稷。不日陛下回京,便可论功行赏了。”

“那还得仰仗吴王在陛下面前美言,小叔必会记得吴王援手之情。”李元昌陪笑道,“不知吴王能否先放小叔回府啊?”

李沐突然正容道:“可我听说,汉王当时起兵反正,被长孙无忌强行阻拦,幸得李安俨及时出手相助,方得顺利包围寝宫,不知可有此事?”

李元昌一听愣了,这哪跟哪啊?

自己与长孙无忌一起谋划起兵,长孙无忌怎会强行阻拦?

而李安俨远在皇城之外,岂能出手相助?

见李元昌愣神,李沐冷冷道:“我还听说另外一个版本,说是李安俨串连北衙禁军起兵反正,汉王和长孙无忌极力阻拦不成,李安俨顺利包围寝宫。”

如果真按此说上奏,那李元昌不但无拨乱反正之功,还将被沦为叛逆。

李元昌闻言大惊,连连摆手道:“这此是谣言,不足为信,吴王当时在场,开城献降的可是小叔啊。”

李沐突然笑道,“皇叔啊,你说这两个说法,哪个更可信些?”

李元昌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李沐的意思。

李沐这是要坑死长孙无忌啊。

可凭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本能,李元昌的选择便可想而知了。

此时李师前来,递上了一页早已准备好的供词。

李沐打量了一下,顺手递给李元昌,“皇叔是聪明人,该知道如何行事,才能化祸为福,自然不需我赘言了。”

李元昌连声应是,取过一看,正是构陷长孙无忌的证词。

看着李沐阴冷的眼神,李元昌跺跺脚一咬牙,在供词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按上了手印。

李沐这才微笑起来,说道:“这两天委屈王叔,王叔现在可以回府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长孙无忌服软

李元昌大喜道:“谢吴王,来日小叔一定请你饮酒高乐。”

李沐笑着点头道:“汉王出去之后,想必应该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吧?”

李元昌哪敢忤逆李沐,连声应是。

“其实乱说也没关系,只是如今大乱初定,长安城中不太平,多死上一个王爷算不得什么?”李沐幽幽说道。

李元昌听得直冒冷汗,连声道:“不敢,不敢。”

李沐摆摆手,“去吧。”

如蒙恩赦般,李元昌鼠窜而去。

“长孙明月回了?”

“回了,属下令人将她送回太尉府了。”

“太尉府?呵呵。”李沐冷笑道,“过了今天,大唐再无太尉府了。”

李师惊问道:“殿下是要今日杀长孙无忌?”

“难道不可以吗?”

“可殿下如何向陛下、向天下解释为何擅自处死长孙无忌呢?”李师吓出了一身冷汗。

确实,如果李沐决心造反,那自然是不需要考虑向李世民解释。

可问题是李沐现在没有造反的意思,那么擅自诛杀身为当朝国戚、司徒、国公,这岂不是直接与李世民对抗了吗?

看着李师一脸的惊恐,李沐笑了。

拍拍李师的肩膀,“大哥勿需担心,有汉王的这份供词,无须我亲自动手。”

李师蹩眉道:“殿下的意思是……?”

“走,去会会长孙无忌。”

……。

出乎李沐的预料。

被木枷铁镣锁住的长孙无忌此时很镇静。

他平静地看着李沐进来。

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

“参见吴王殿下。”

李沐好奇地看着长孙无忌,也笑道:“司徒受委屈了。”

长孙无忌道:“不敢言委屈,臣确实被裹挟进谋乱。”

“哦?”李沐奇怪地问道,“这么说,司徒是认下谋反的罪名了?”

“正是。以臣谋反之罪,当诛九族,就算陛下法外开恩,长孙氏一门三族之内,也当诛绝。”长孙无忌对律法还是相当熟稔的。

可他的话语非常古怪,不象是在说他自己的事,倒象是在说别人。

李沐问道:“这么说来,本王就算现在杀了你,你也没有任何冤屈可言了?”

长孙无忌笑了,“殿下说笑了。”

“本王可没说笑。”

“殿下确实在说笑。”长孙无忌平静地说道,“就算老夫谋反,以老夫的身份,还须得陛亲自定罪。当然殿下如果打算象承乾一般自立,另当别说,可如果殿下还想扮演一个贤王,那就无法对老夫下杀手。”

李沐问道:“可就算等到陛下回京,你一样逃不了一死啊?”

长孙无忌哈哈大笑道:“老夫谋反不假,可老夫拨乱反正也是事实。铲除伪帝、开城献降,仅凭此功,以陛下的仁慈,老夫死不了。”

这话说得没错,李世民对待象长孙无忌这般肱股,确实是仁慈的。

长孙无忌的异母兄弟长孙安业贞观初是监门将军。

与义安王李孝常与右武卫将军刘德裕及其外甥统军元弘善等人密谋借助禁军反叛。

结果兵败被擒,李孝常等人都被处死。

而长孙安业因长孙无忌兄妹求情,得以免死,只是被流配到巂州。

几年后,重新回来身居高位。

所以说,谋反其实也未必一定是死罪,就看皇帝高兴不高兴。

李沐见长孙无忌有些得意,“司徒所言铲除伪帝、开城献降之功,不知从何而来,为何本王不知?”

长孙无忌一愣,遂笑道:“老夫知道殿下想置我于死地,不过老夫铲除伪帝、开城献降之功,不是殿下想抹就抹掉的。有汉王李元昌做证,不怕殿下抹黑老夫。老夫也深信,以陛下之圣明,绝不会冤枉老夫。”

说到此处,长孙无忌道:“殿下不会是想先杀汉王灭口吧?哈哈,汉王可是亲王,论起来还是殿下的叔叔,殿下若真下得去这狠手,老夫也就认了。”

看着滴水不漏的长孙无忌,李沐将手中李元昌的供词递给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呵呵笑着接过一看,笑声遂止。

他再也不平静了,而是嘶吼着,“这是诬陷,你这是诬陷……。”

一连喊一边作势欲撕。

李沐平静地说道:“撕吧,撕了这张,本王再让汉王重签一张就是。”

长孙无忌停住了手势,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殿下是在故意激怒老夫,这份供词一看就是殿下伪造的。”

“是不是伪造,你说了不算,要不要本王把汉王叫来,当着你的面,重新写份供词?”

长孙无忌震住了,他随即想到李元昌背叛了自己。

这很有可能,如今李沐率大军入城,生杀予夺皆在他一人之手。

以李元昌背叛李承乾的心性,背叛自己更不在话下。

想到此,长孙无忌突然如被抽空了气的皮球,软倒在地。

“看来司徒是怕了。”李沐笑道,“以这份口供,加上汉王领北衙十二卫的事实,再加上本王的指证,铲除伪帝、开城献降之功自然是汉王一人的,你就算想抢这份功劳,你说陛下和满朝文武会信本王和汉王呢?还是信你啊?到时就算陛下有心留司徒一命,恐怕也会遭到满朝文武的抵制,到时恐怕陛下为了安定朝堂,不得不忍痛割爱了。”

长孙无忌脸色苍白,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李沐火上加油继续挑衅道:“司徒熟知律法,知道谋反罪该如何处置,昔日权倾天下的长孙氏就要成为过眼云烟了,司徒心中做何感想?”

长孙无忌听了变得狂暴起来,他嘶吼着,“李沐……狗贼,汝冤枉我……你不得好死!”

李沐纹丝不动地看着张牙舞爪,却因被木枷铁镣锁住无法扑上来的长孙无忌。

李沐笑了,“本王最喜欢看你这种,看不惯我,心中恨得要死,又干不掉我的样子了。”

这时,几个亲卫抬着一张小几,和几个食篮进来。

在房间里布置齐全。

李沐不再看长孙无忌,与李师落席对饮起来。

长孙无忌声嘶力竭之后,徒劳地挥舞着铁镣锁住的双手。

突然扑通跪倒在地,痛哭道:“殿下……殿下饶命。”

第五百章 一命换满门

这种突然的情绪失控,显示出长孙无忌内心防线的崩塌。

“臣愿意效忠殿下,只要殿下能放长孙氏一条活路,臣愿意唯殿下之命是从……。”

听着长孙无忌滔滔不绝地效忠之词。

李沐以此佐酒,与李师对饮一杯。

“晚了。”李沐放下酒杯叹道。

晚了?晚了吗?听闻这两个字的长孙无忌颓然倒地。

他的神智渐渐被这两个字惊醒过来。

确实是晚了。

如果易地而处,长孙无忌自认做得比李沐更狠。

这是血债,只能用血偿还。

长孙无忌的脑子迅速转动起来。

李沐已经胜券在握,此来难道仅仅是羞辱自己吗?

不,不,一定还有什么地方自己没有想到。

对,就算有李元昌的口供,李沐也不能擅杀自己。

否则不管对李世民,还是李沐要继续扮演贤王这个角色,都无法交待。

李沐此来是要与自己谈判,谈判的内容是自己的命。

长孙无忌想到此,惨笑出声。

谁能想到三天前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太尉,今日竟要以自己的性命与敌人讨价还价?

长孙无忌抽泣了一会,慢慢正容起身。

上前几步,坐到李沐与李师面前。

李师惊讶地看看长孙无忌,再看看李沐。

李沐却好象没看见长孙无忌一般,不为所动。

李师聪明地沉默,只与酒杯和菜肴过不去。

“请殿下给老夫一杯酒。”长孙无忌看着李沐平静地说道。

李沐抬眼看了长孙无忌一会。

“来人,打开木枷,除去手镣,再取只杯来。”

“谢殿下。”长孙无忌活动了一下双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沐停住吃喝,将手中箸往几上一搁。

“司徒不必客气,尽管吃喝便是。”

长孙无忌闻言迅速吃喝起来,丝毫没有矫作之态。

仿佛是在自己空中一般自在。

李沐心中暗暗佩服,果然是一代奸雄的风范啊。

长孙无忌一番吃喝之后,抹了抹嘴,然后端起茶来,猛喝一口。

“好茶。”长孙无忌咂咂嘴道,“殿下可以说说来意了。”

与聪明人说话确实不累。

李沐欣赏地看着长孙无忌。

“既然司徒心中已经明白,那孤就不遮掩了。”

“殿下但说无妨。”

“我可以保全长孙氏,也可让你得到反正之功。”李沐缓缓说道。

长孙无忌喟叹道:“条件呢?”

“你须自尽。”

长孙无忌闻言脸色如常,“殿下就不能给老夫一条活路?要知道,殿下如果有我的帮助,得天下易如反掌,就不必再辛苦扮演贤王的角色了。”

李沐微笑以对,丝毫没有对长孙无忌话中的讥讽生气。

确实,对一个将死之人生气,显得小家子气了。

“司徒所言在理,有你的帮助,孤得天下可以事半功倍。可如此得到的天下,是孤的还是司徒的?况且,如此孤又如何去面对含冤九泉的父亲?”

“老夫可以发誓,待殿下功成之后身退,举族退避一隅,绝不令殿下心烦。”长孙无忌做着最后的努力。

李沐笑了,“只要司徒还活在这世上,孤就不可能心安。”

长孙无忌轻轻叹了口气,话说到这份上,结局已定。

说再多,只能自取其辱了。

长孙无忌知道李沐杀意已决,如果自己不死,那么李沐就会坐实自己谋反的罪名,而长孙氏会因此而连累。

只有自己死,只有自己自尽,李沐才能洗清自己的罪名,放长孙氏一条生路,甚至长孙氏为因为自己反正之功而受益。

毕竟人死为大,李世民念及自己反正之功和往日的情份,很可能加恩于长孙氏,至于谋乱罪,便会揭过不提。

长孙无忌再喝一口茶水,问道:“殿下如何保证能放过长孙氏满门?”

李沐微笑道:“司徒智谋过人,孤听司徒的。”

长孙无忌心中苦笑,算计了别人一辈子了,如今却要算计自己该怎么死,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长孙无忌思忖了一会道:“今晚,殿下请我舅父高俭、宗正卿李道宗、鄂国公尉迟恭、宿国公程知节……等人前来,至于用什么借口,那就是殿下自己的事了。”

长孙无忌报出了十多个大臣的名字。

李沐有些猜到长孙无忌的用意了。

“司徒接着说。”

“请殿下为老夫准备一种剧毒之物,到时只要殿下向众人宣布老夫拨乱反正之功,老夫便当众服毒自尽。”

李沐缓缓摇头道:“可司徒在孤的王府服毒自尽,岂不将脏水泼到孤的头上?”

长孙无忌笑了,“老夫在服毒前自认是因之前谋反,心怀愧疚,自觉无法面对陛下而自尽,如此便可与殿下撇清干系。”

李沐听了心中悚然,长孙无忌确实狠辣。

不但对别人狠,对他自己也狠。

这样行事,确实将李沐与他的死撇清了干系,可同时长孙无忌还取得了战略主动。

因为以拨乱反正之功,足以抵消他与李承乾谋反罪过。

而在李世民到长安前,当着众人的面,以死明志,足以让李世民感动。

如此一来,李世民不但不会追究,反而会加重恩于长孙氏。

长孙冲显然会成为最大的受益人。

李沐不得不佩服长孙无忌。

“可孤如何相信司徒会信守承诺呢?”

确实,如果到时李沐当众承认了长孙无忌的拨乱反正之功,而长孙无忌突然不想死了,那李沐就等于被自己坑了。

长孙无忌盯着李沐的眼睛道:“如今殿下为刀殂,我为鱼肉,生死只在殿下一言之间,殿下又何须担心呢?老夫年近半百,此时死不为早夭,能换长孙氏满门,值得!老夫不是个怕死之人,殿下自可放心。”

李沐看着长孙无忌的眼睛,点头道:“司徒说得没错,就算你当场反悔,孤也可暗中下令诛杀长孙氏满门,大不了背上一个嫌疑罢了。孤信司徒,就这么说定了。”

长孙无忌道:“说定了!不过老夫有个请求。”

李沐眼角一挑道:“讲。”

“临死之前,老夫想见见我儿长孙冲,请殿下成全。”

第五百零一章 长孙无忌吐露隐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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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沐微微皱眉道:“司徒见长孙冲所为何事,莫非司徒还要交待令郎向孤报仇不成?”

长孙无忌听了,连连摇手道:“不,不。老夫如何会行如此自不量力之举?与殿下所说恰恰相反,老夫见儿子,只是要叮嘱他万万不可向殿下寻仇,长孙氏自今日之后,要做殿下一忠臣。”

李沐闻言与李师惊诧相顾,这长孙老儿不会是吓糊涂了吧?

这太阳真从西边出了?

还是黄河水倒流了?

“司徒此话何意?”

长孙无忌平静地说道:“此次叛乱,陛下已经有两个嫡子死于非命,陛下也渐渐老去,身体本就不好,必会因此变故而心力交瘁,况且晋王李治尚且年幼,以殿下之能为,得大唐天下不过是迟早罢了。长孙一族不做殿下忠臣如何传承下去?”

李沐、李师闻言恍然。

长孙无忌不可谓不老谋深算,正如他所说的,一旦李沐得了天下,那以长孙冲为首的长孙家族必为首当其冲,成为最严厉的监管对象。

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便会被李沐施以雷霆一击,到时破家毁族不远矣。

长孙无忌想通这一点,才会想到叮嘱儿子千万不可复仇。

看着长孙无忌一脸坦然,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别说,李沐还真有点动容了。

“好。此事孤允了司徒便是。”

“老夫谢殿下恩典。”

李沐挥挥手示意李师出去,“大哥去通知司徒方才所说之人,就说今晚戍时,孤在王府设宴款待。”

李师躬身应道:“是。”

李师走后,长孙无忌微笑道:“殿下想必是要问息王当年之事?”

李沐点点头道:“瞒不过司徒,孤确实有此意。”

“殿下问吧,老夫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先父是怎样一个人?”

长孙无忌端杯饮了一口,道:“息王伪善,志大才疏……。”

李沐大怒,指着长孙无忌喝道:“你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

长孙无忌叹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夫何须胡言乱语?殿下若想听实话,那就须平心静气。”

李沐强忍心中不快,深吸一口气道:“好,你继续说。”

“其实当时陛下手中掌握的势力远逊于息王,息王文有王珪、魏征,武有李元吉、薛万彻、杨文干、韦挺、冯立、谢叔方等,手中除了东宫卫率,还暗中设立了二千长林卫。太上皇和宫中妃嫔皆在息王一边。息王一边设计铲除陛下身边势力,一边却顾念兄弟之情,不是伪善又是什么?”

“息王志大才疏为其一,心志不坚为其二,如果是在盛世,可为守成之主,只是大唐初立,天下纷乱丛生,以息王的才能不足以荡平天下。”

李沐讥讽道:“这不过是你们发动宫变的借口罢了。如东宫夜宴秦王中毒,如先王秽乱宫禁等等谣言,想必也出自你的谋划吧?”

长孙无忌听了呵呵一笑道:“这些事,半真半假,真假掺半。东宫夜宴秦王中毒是实,息王确实下毒……。”

“胡说,先父怎会才自己府中下毒谋害秦王,岂不主动授人以柄?”

“殿下聪慧,也可将此事反过来来想啊,既然知道人人都会这么想,息王为何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李沐一时语塞,强辩道:“可秦王当时吐血三升而不死又做何解释?”

长孙无忌轻叹道:“秦王中毒,老夫亲见,不容置疑。不过息王的用意不在于真毒死秦王,他只是想毒坏秦王的身体,下得也不是剧毒,而是慢性毒药。秦王中毒之后,也就在嘴边淌了些血迹,吐血三升是老夫故意对外宣扬之语。”

观长孙无忌脸色坦然,不象是在说谎,再说此时欺瞒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处。

李沐有些相信了。

“至于秽乱宫禁,这是老夫的谋划。之前说了,陛下当时的实力远逊于息王,硬拼怕是输多胜少,所以只能出其不意。状告息王秽乱宫禁,太上皇必查,可宫闱丑闻,要查清这种事,只能在秘密之所,找几个重臣,到一个封闭的环境私下审理,总不能能在朝会时讨论,命令三法司会审,弄得人尽皆知吧?所以,这就隔绝了宫内禁军的参与,最多只有少许太上皇侍卫在场了。”

看来长孙无忌所说不假,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当时李渊和裴寂、萧瑀、陈叔达、封德彝等几位宰相会在靠近玄武门的北海池一艘游船上了。

李沐再问道:“这么说,玄武门时,宫内禁军并未被秦王收买?”

长孙无忌呵呵大笑,面有得意,“秦王那时不过是个亲王,岂能收买北衙禁军?唯一收买的是玄武门守将常何,可那时玄武门守军不过五百人,大多也在后来东宫薛万彻及齐王府府卫进攻时阵亡。”

李沐不解地问道:“可秦王没有收买禁军,如何做到让太上皇默认此次兵变的?”

确实,就算杀了太子和齐王,可一国之君李渊尚在。

既然没有收买禁军,那李渊只能一声号令便可使禁军平叛了。

长孙无忌眯着眼望着窗外,面带得色道:“其实真正的起事地点并非在临湖殿,而是在北海池挟持太上皇,同时诛杀息王和齐王。由于息王、齐王在临湖殿前有了警觉,想要反身逃离,才临时仓促发动。在诛杀二人之后,陛下令尉迟恭带兵杀入北海池。”

李沐惊讶道:“这么说来,太上皇真是被逼答应的?”

“自然。太上皇与陛下的隔阂由来已久,双方权力的冲突已是常有之事。当时息王、陛下、齐王三位皇子权势之大,他们三人的命令竟然可以与皇帝李渊的诏敕并行,具有同等的法律效力。不仅如此,除了息王住在东宫,陛下和齐王这两位成年皇子也居住在太极宫,而且是昼夜通行,无复禁限。对于太上皇而言,控制息王远比控制陛下容易得多,这也是太上皇不肯废黜息王太子之位的根本原因。”

第五百零二章 长孙无忌吐露隐秘(二)

长孙无忌转了一眼李沐,“尉迟恭歼灭北海池值守的数十个侍卫之后登船,其实除了与息王亲近的裴寂之外,萧瑀、陈叔达皆是亲近陛下之臣,而封德彝是个骑墙之人,见尉迟恭持着滴血的刀进去,早已吓破了胆,哪会反对?这时,船已在尉迟恭控制之下,就算玄武门被东宫、齐王府大军攻破,陛下也胜券在握了。”

李沐震惊,这段秘事显然与之前所知的完全不同。

长孙无忌盯着看李沐的脸,“其实息王并非战功不如陛下,自晋阳起兵到攻克长安,息王和陛下各统一军,都建有军功,期间息王的功业是不亚于陛下的。太上皇在进军关中前,派兵攻取西河郡,息王就是主帅,陛下是副将,顺利攻下了西河;而最先攻入长安的军头雷永吉,正是息王的部下。因此,建国之后,立息王为太子,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李沐冷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认为,为何还会谋划宫变?莫不是看今日死到临头,向孤讨好求活吧?”

长孙无忌摇摇头道:“殿下小看我了,老夫说过知无不言,言无不实。息王为太子之后,失去了获得军功的机会,而陛下却争取到了更多的机会,此消彼涨之下,二人之间的距离就拉开了。息王得到了更多文臣的依附,而陛下得到了大部分武将的拥戴。”

长孙无忌这话,李沐认可,毛爷爷也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嘛。

掌握军队的肯定占便宜。

李沐道:“这些战功赫赫的武将越来越不满自己所得到的地位,于是怂恿秦王宫变,可这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也会伤己。”

长孙无忌竟也赞同这点:“殿下果然是聪慧过人,小小年纪竟能看清此点。这也是陛下登基之后,将尉迟恭、程知节等一批悍将冷落的主要原因。”

李沐却冷笑道:“可你却从一个七品从事做到如今司徒,不,李承乾封你太尉之职。与尉迟恭等人相比,何尝不是一样?”

长孙无忌分辨道:“可老夫不掌兵权,是以陛下一直对我深信不疑。”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李沐讥讽道,“你不是不想掌兵,而是没有机会掌兵。你将长孙明月许配给李沂,在孤看来,你不仅仅是想离间我兄弟之情,更多的是想掌控神策卫吧?可惜啊,李承乾突然篡位自立,脱离了你的掌控,让你的计划功亏一篑。”

长孙无忌笑了,“知道瞒不过殿下,哎……可惜啊,老夫寿年将尽,否则继续与殿下为敌,乃人生一大快事。”

李沐转变话题道:“孤想知道,当年你指使长孙荣刺杀怀孕的沈氏,究竟是怎么回事?”

长孙无忌边回忆,边说道:“殿下真以为陛下是受我等唆使,才会发动宫变?”

李沐不置可否。

长孙无忌自问自答道:“老夫追随陛下数十年,深知陛下心事,就算没有我等唆使,陛下与息王一场争斗也势在必行,也只是迟早罢了。”

“当日朝堂之上,令出四门,百官无以应对。权力、利益争斗如火如荼。由于息王与齐王结盟,陛下成了力量最弱的一方。可陛下麾下那么多悍将,如何肯善罢干休?谋反之困其实在开国之初就已经埋下。”

“如果息王登基,或许陛下因为是亲王,可以免除一死,可追随陛下的那些武将,拼死为李唐打下江山,却会因为投错了效忠对象,而遭到罢黜。这让那些骄兵悍将如何不生异心?”

“陛下城府极深,知道人心可用,于是与老夫商议,编造和制造出一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去激怒这些武人,将他们逼到绝境,自然会拥戴陛下发动宫变。”

“只是当时陛下事到临头,也一样犹豫不决,老夫思忖之下,才有了派人行刺沈氏之举。”

听到这,李沐开口问道:“你是说,派人行刺沈氏,不仅仅是忌惮沈氏争宠,其子争嫡?”

长孙无忌摇摇头道:“沈氏出身卑微,不过是陛下一侍妾,所出也是庶子。她确实受宠于陛下,可如果仅仅是忌惮这些,老夫不至于冒险派人行刺。”

“老夫派人行刺的主要原因是激怒陛下。老夫安排长孙荣行刺得手之后,又安排人假装路人,向陛下告密,说是息王派人掳走了沈氏。如此陛下才下定决心,发动宫变。”

说到这里,长孙无忌转向李沐道:“可老夫一直想不通,据说殿下的生母也姓沈,可按时间推算又对不上,殿下能否一解老夫心中之疑?”

李沐如实说道:“孤生母姓沈不假,她与被刺的沈氏是同胞姐妹,两姐妹是当年毗陵梁王沈法兴之嫡女。之前皇城外行刺陛下的沈纶便是二姐妹的亲兄长。”

长孙无忌恍然大悟,“这么就说得通了,沈氏也是出身名门了。谢殿下为老夫解惑。”

江南沈氏确可称得上名门。

当时南方大小世家众多,但真正可称名门望族的只有两家——义兴周氏和吴兴沈氏。

而隋末纷乱,沈法兴敢聚兵自立为王,靠得也是家族的声望和实力。

李沐道:“司徒恐怕还不知道,长孙荣当时并未杀死沈氏,而是将她放走了。”

长孙无忌点点头道:“当日殿下以此事胁迫于我,我已经猜到这个结果。只是不知道沈氏逃走之后,可曾活着,可有诞下子嗣?”

李沐摇摇头道:“孤不知。”

话说到此时,二人也觉得乏了,再无说下去的兴趣。

长孙无忌微笑看着李沐,“如果殿下没有想问的,请殿下传我儿来此吧。”

李沐点点头道:“好。”

李沐与长孙无忌相互施礼告别,丝毫看不出二人之间有着血海深仇。

都说尊重敌人,就是尊重自己。

可李沐的心中,其实对长孙无忌是佩服的。

这是一个真小人,典型的政客。

虽然得益于高俭将他妹妹嫁了个好丈夫,但长孙无忌能一步步走到现在,足见他的本事。

第五百零三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哀

房、杜二人,才能皆高于长孙无忌。

但权位和在李世民心中的地位却没有长孙无忌那么高。

如今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长孙无忌坦然陈述,没有一丝推诿。

所以,李沐应允了他的最后一个请求,让他与长孙冲见面。

此时的长安城,真正的主宰是李沐、尉迟恭、程咬金三人。

都说拳头大小决定一切,此言非虚。

所以,三人之中,李沐的声势最大,大到尉迟恭、程咬金也要听李沐之令行事。

毕竟李沐是钦命招讨使嘛。

长安城内附逆的所有官员及他们身后的背景和关系网,无一例外地向嗣王府送礼,乞求李沐能网开一面,不追究他们从逆之罪。

人人几乎是倾尽家产,以换取平安。

他们不奢求能见到李沐,只求李沐能看到他们的礼单。

嗣王府外等候送礼之人如过江之鲫,队伍已经排到西市去了,形成了一大奇观。

酉时刚过。

送礼的长队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排越多。

此时,一队队各府府卫接踵而来,驱赶开王府门前的送礼者。

随之朝堂中各个大员的官轿现身。

送礼者很容易地辨别出来者是谁。

按唐律,三品以上者才有从轿的资格,余者皆骑马。

比较人性化的是,年迈者与贵族妇女是特例,当然须自费雇人。

并且轿顶都有身份的标志。

所以,官轿中人的身份不言而明。

“是江夏王的轿子。”

“这是申国公的。”

“看,鄂国公和宿国公的。”

“卫国公也来了。”

“莫非出什么大事了?”

“如今神机卫驻守皇城,吴王掌控了整个长安城,还能出什么事。”

“可吴王是息王之子,若是……那可又是改朝换代的大事啊。”

“噤声,你不想活了,这事也是你我能说的?”

“就是,你我从逆之者尚未开脱,莫要罪加一等才是,还是赶紧想法将礼送进去,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可这么大半天了,送礼的队伍越排越长,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官员们不禁心中嘀咕起来,

这时,一个年轻的军官出来,站在凳子上大喝道:“吴王殿下有令,不收所有献礼,王府前官员一并散去。从逆之事只追首犯,不究胁从。”

此话一出,在场的官员心中一松,与周边官员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喊道:“吴王仁慈,吴王万岁。”

于是越来越多的官员加入其中,欢呼起来。

……。

这呼喊声传到被引进王府的大员耳朵里,心中各有一番滋味。

尉迟恭轻声对身边程咬金道:“听听,此子羽翼已丰,陛下处境堪忧啊。”

程咬金低声道:“某也深有同感,这小子的神机卫太彪悍,春明门外那一通炸……啧啧,某要是有这支军队就好了。”

李靖坐在那表情纹丝不动,可心里却巨浪翻腾。

还是小看了此子啊,本以为他会坐山观虎斗,却不想竟真奉旨前来平叛。

如今他占据长安,又有大义在手,陛下回京怕是还有大麻烦。

坊间已经人心浮动,谣言满天飞,都说李沐会篡位自立。

李靖心中苦叹,这本是宗室家事,却引得天下动荡,何苦呢?

李道宗看看这,又看看那,心中暗道,江山只要还是李家江山,管他去球。

高士廉心中苦涩,他是在场人中,唯一一个担忧长孙无忌的人。

他心中清楚,长孙无忌落入李沐手中,凶多吉少。

他也是知道长孙无忌与李元昌反正之事的。

可关键是他一样没有任何证据可证明长孙无忌与李元昌是同伙。

因为李元昌起事时,他当时并未在皇城中,而是在自己国公府内。

李沐如果以谋反罪名杀死长孙无忌,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实力,恐怕无人敢指责他。

高士廉只能发动人,为长孙无忌求情。

可效果并不好,连长孙明月都被断然拒绝了,高士廉想不出除了李世民回京,还有谁能让李沐就范。

“吴王殿下驾到。”府卫的大喝声,让在场所有大员情不自禁地一齐起身迎候。

这天下恐怕除了皇帝,也就李沐能享受此殊荣了。

李沐一身王袍,却没有佩戴进贤冠,施施然进到殿内。

李沐的一脸笑容让在场所有人松了口气,至少李沐没有杀人的意思。

“王叔,诸位国公,劳你们等候了。”

众人纷纷说道:“吴王殿下客气。”

李沐手向后一引道:“孤迟到是有原因的,来,请司徒入席。”

众人惊愕地看向李沐身后,见长孙无忌脸带微笑地向众人一一行礼。

李沐道:“孤刚得到汉王口供,司徒身在曹营心在汉,且拨乱反正有功。故本王决定当众释放司徒。来,来,叛乱已平,今日孤设宴高乐,与诸公同庆。”

众人心怀惊诧,就算长孙无忌真是拨乱反正有功,你李沐怎么会如此轻易放过他呢?

不过不敢出言询问,纷纷落座。

众人心中各怀鬼胎,酒过三巡。

长孙无忌微笑着站起身来,向众人罗圈一揖。

“老夫得蒙吴王殿下洗清冤屈,大恩不言谢。”说完又郑重向李沐躬身一礼。

李沐上前搀扶道:“司徒蒙冤受屈了,都是孤之错,理当向司徒赔礼才是。”

说完,也是长孙无忌施了一礼。

这让众人更惊诧了,都心道这是上演将相和啊?

可等李沐坐下之后,长孙无忌脸色一变,瞬间凄然起来。

“老夫身受陛下恩宠,却未能阻止太子谋逆,还附从叛乱,自感无颜再见陛下。今日当着诸公的面,望诸公代某转禀陛下,臣愧对陛下,唯能以死明志,方可报陛下之恩。”

众人眼见风向突转,一时惊愕当场,说不出话来。

唯有高士廉反应迅速,起身急步上前劝道:“辅机可不敢轻生,虽说附逆,可你有拨乱反正之功,陛下回京后定为酌情处置。你放心,老夫到时也会为你说情。”

长孙无忌厉喝道:“舅父切莫上前,某以死明志,只为此生君臣相得之圆满,舅父若阻挠,则会毁了甥儿一片良苦用心。”

第五百零四章 长孙无忌自尽

高士廉闻言止步,悲声道:“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啊。”

长孙无忌从怀中取出一丸黑色小拇指大的药来,迅速投入口中,和酒吞入。

动作之快,在场任何人都来不及阻拦。

李沐看到目光一凝,这药不是自己给他准备的药。

只是当下不是询问的时间,李沐只能静观其变。

只听长孙无忌惨笑道:“今日之后,长孙氏一门全仰仗陛下和诸公多多照应了,无忌在九泉之下,也感应诸位恩情。”

说完,满口黑血涌出,顿时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李沐大喝道:“来人,请府中医工救治司徒。”

众人赶上几步,围着地上的长孙无忌顿足不已。

一会儿,两名医工赶来,听了听心跳,探了探鼻孔,又翻看了眼皮之后,宣布长孙无忌毒发身亡。

在场诸人皆无所适从。

还是高士廉脑子清楚,他悲声道:“还请吴王殿下传讯司徒府,让长孙冲前往为他父亲收殓。”

李沐闻言,立即派人前往司徒府传讯。

经此一事,席间再无高乐的气氛,所有人默默地坐在凳上,唯有高士廉蹲在长孙无忌的尸体前悲泣不已。

这变故太令人意外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疑惑。

长孙无忌死得太蹊跷了,这不象他的心性啊。

还有李沐与长孙无忌之间的血仇,人人知道。

所有的疑问或许只有李沐和已经毒发身亡的长孙无忌知道。

谁也不敢问,也没有证据指证。

当然,就算有证据,也无人会问。

李沐已经不是当年的李沐,长安城也不是当年的长安城了。

一会儿,长孙冲与他的十兄弟还有长孙明月大哭着进入王府。

悲号声传遍了整个王府前院。

李沐不发一言地看着他们将长孙无忌的尸身收殓抬走。

只是,长孙明月离开前,向李沐投去了幽怨的一眼。

李沐只能轻轻转过身去,不接长孙明月的目光。

待长孙氏的人离开之后。

李靖突然说道:“吴王殿下,如今长安已平,身为人臣,当是奉迎陛下回京的时候了。”

李靖这一出头,众人纷纷谏言附和。

李沐沉默了一会儿道:“既然诸公都这么认为,那就议议如此迎接陛下吧。”

经过一番商议,决定由神机卫派五千人,尉迟恭、程咬金两部各派三千人,东行前往相州恭迎李世民回京。

而古怪的是李沐不去,尉迟恭、程咬金也不去,而是推选了李靖率军前往。

李沐不去是担心自己离开后,长安会再乱。

而尉迟恭、程咬金等人是心中担心李沐会趁他们不在,占据长安自立。

所谓各怀鬼胎,无非如此。

不过随着李沐奉迎陛下回京的令谕发出,长安城内人心就安定下来了。

坊间传言李沐将篡位自立的谣言不攻自破。

众人离开之后,李沐唤来两名医工,询问之后,得到了二人肯定的回答,长孙无忌确实气绝身亡,李沐这才安下心来。

……。

李世民病了,病得很重。

在听到李承乾篡位自立,诛杀李泰满门时。

李世民已经吐了三次血了。

不知道是吐习惯了,还是没吐满三升。

李世民没死,还活着呢。

得到杭州运来的粮草之后,大军已经顺利南返。

如今得知李沐攻破长安,李元昌率禁军拨乱反正,李承乾畏罪**之后。

李世民再次狂喷了一口血,晕厥过去。

在随行御医的救治下,李世民幽幽醒转过来。

他涕泪交流地对守候了身边的房玄龄道:“朕这是做了什么孽,上天要这么惩罚朕?”

房玄龄连连宽慰道:“陛下宽心,如今长安城收复,陛下只要回到京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世民痛哭出声道:“还好得起来吗?朕的太子、朕的青雀都已经离朕而去了。”

房玄龄也悲恸泣道:“江山社稷皆系于陛下一身,还望陛下节哀,保重身体。”

李世民突然从床上蹦起,抽出悬挂的宝剑横在颈上,大哭道:“朕是作了孽,可上天为何不报应在朕的身上,而要令朕的儿子兄弟相残呢?也罢,朕这就自尽以谢天下,也可免得再遗祸朕的子嗣。”

房玄龄和边上大臣连忙飞身扑去,愣是将剑从李世民的手中抢了下来。

李世民在争夺中再次晕厥过去。

房玄龄令人将屋内所有硬物全部清除干净。

这时,李世民再次醒了过来。

房玄龄等人谏言暂时驻扎下来,等李世民身体康复再回京,被李世民断然拒绝。

李世民执意迅速回京。

房玄龄只能同意。

在大军回到魏州时,与李沂部顺利会师。

两日后,在相州与李靖所率前来迎驾的大军会合。

李沂、李靖的到来,让李世民精神振作了不少。

因为有他们二人在,至少不用担心进不了长安城了。

其实李世民一直担心的是,李沐会上演一出与李承乾异曲同工的戏码。

确实,如果李沐真在长安自立,加上与李沂的关系。

神机卫、神策卫合二为一,李世民恐怕集结天下各州府兵,想在三五年内攻下长安,也是不可能的事。

而如今,李沂、李靖的到来,扫清了李世民心中的担忧。

丧子之痛也淡去了不少。

贞观十五年十一月初五。

李世民率大军返回洛阳。

李沐携长安城中七品以上官员,出长安城五十里奉迎。

回城之后,李世民在承庆殿召见群臣,第一个自然是李沐。

不说奉旨平叛之功,只算李沐占领长安城,还痛快地不讲条件地让出来。

李世民就必须给李沐一个交待,否则有功不赏,何以服人?

这是皇家银行之后,李沐第一次见李世民。

此时的李世民面容憔悴,眼窝子深陷。

他已经坐不住了,而是紧缩在一架软榻之内。

在李沐进来之后,李世民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袁仁国一人在边上侍候。

“你究竟想要什么?”

李沐事先想过李世民的开场白,也事先想过应对的话。

可李沐没有想到李世民会以这样一句问话开始。

第五百零五章 江南东道大总管

这话李沐依稀记得,李世民曾经在那年元日之夜,通宵奏对中也问过自己。

李沐想了想,沉稳地回答:“臣记得陛下曾经用相同的话问过臣,臣当时的回答是,臣想要的是大唐江山永固、千秋万载。今日陛下再以同样的问题问臣,臣的答案依旧如此。”

李世民点点头道:“你很好!”

顿了顿,李世民道:“朕在相州时,曾以为你会占据长安,将朕摒弃在北方。如今看来,朕是小人之心了。”

李沐躬身道:“臣不敢。”

李世民抬手示意李沐坐下,“没有什么敢不敢的。朕的皇位也是这样得来的,你真要这么做,朕也不会怪你。”

“臣惶恐。”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好吧,不说这些了。”

李世民接过袁仁国递来的参汤,饮过之后,精神一振道:“如今承乾、泰儿身亡,依你之见,当立谁为太子?”

李沐闻言心中大愕,李世民今天的话语皆出李沐预料。

李沐一时间想不通李世民究竟是何用意。

立储之事,远不是李沐所能参议的。

“此事陛下当与朝堂诸公商议,臣不敢妄自揣摩陛下之意。”李沐答得滴水不漏。

不想李世民摇摇手道:“朕的身体你也看到了,恐怕时日无多……。”

李沐连忙道:“陛下万不可说……。”

话到一半被李世民制止,“李沐,你我是叔侄,也是义父子,朕说不了太多的话,就不必再虚言客套了。”

李沐心中一震,脸色一凝,道:“如陛下所愿。”

李世民看着心中一惊,此子一正容,气场如此之大。

这是一种久居上位者,自然而然形成的气场,俗称官威、君威。

手掌他人生死,令人不得不惧的威严。

“那就讲讲朕刚才的问题。”李世民平静地说道。

李沐略一思忖,坦言道:“依承嗣惯例,臣以为太子之位非晋王莫属。”

李世民目光一凝,幽幽说道:“朕依旧是小看你了。朕以为你绝不会拥戴治儿,毕竟他的母亲是长孙氏。”

李世民此话没错,李治的生母长孙无垢出身长孙氏,如今长孙无忌不明不白在嗣王府自尽,虽说是自尽,可有心人都会猜测长孙无忌之死与李沐必有关联。

李治一旦上位,如果起了为舅舅复仇之心,李沐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巨坑?

李沐道:“太子乃国之储君,若长幼、嫡庶失序,必会引得诸子争储,遗祸将来。”

李世民眼光一聚,厉声喝道:“大胆!你敢指责朕得位不正乎?”

李沐面不改色地说道:“陛下多心了,臣不过是奉旨实话实说罢了。”

李世民为之一噎,确实之前自己说不必再虚言客套的。

而李沐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李世民只好降低声调道:“朕答应过你,平叛成功之后,将江南东道封赏于你。如今叛乱已经被你平息,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李沐心中腹诽,既然你承诺过,那就依诺兑现就是,还问毛线啊。

“雷霆雨露,皆出于上。臣听陛下的。”

李世民微微点头道:“好。朕也如你所愿,拟旨,升杭州都督府为大都督府,册封吴王沐为江南东道大总管,督江南东道十九州军政诸事,即日离京就藩。”

“谢陛下隆恩。”

李世民挥挥手道:“这是你应得的。朕还有一句话。”

“臣洗耳恭听。”

“治儿年幼,若立治儿为太子,朕希望你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尽心辅佐治儿。”

“臣谨遵旨。”

“去吧。”

……。

李沐离开之后,两个人影从江山万里图屏风后出来。

一个是房玄龄,一个却是一脸病容的长孙无忌。

没错,正是已经毒发身亡的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见儿子长孙冲的用意,哪会是如他所说,劝长孙家族忠诚于李沐?

而是长孙冲身边一边备着一颗可以令人假死的“毒药”。

这颗是一直放在长孙无忌书房的。

自从李沐破春明门之后,长孙无忌就让长孙冲时刻带着这颗药,以备不时之需。

长孙无忌自然知道李沐不肯放过自己,但李沐正在势头上,他无力反抗。

只能以假死来逃避真死。

不过,长孙无忌也没有将一切告诉李世民,同时,他还活着的消息,也只有李世民、房玄龄、袁仁国、长孙冲兄妹知道。

甚至在司徒府中,其它儿子都以为长孙无忌死了,连丧也出了。

李世民连头都没转,问道:“玄龄、辅机你们如何看此子?”

“大奸似忠”、“大伪似真”。

房玄龄、长孙无忌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李世民幽幽道:“如今长安城中,诸卫兵权皆已回归到朕的手中,若朕下旨,剿灭神机卫,诛杀李沐,以绝后患。二位以为如何?”

“陛下不可!”

房玄龄、长孙无忌再一次是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李世民眉头微皱道:“为何?”

房玄龄道:“长安初平,人心不定。所有人都知道平叛皆是吴王之功,如果陛下此时下旨诛灭李沐,恐怕会落下卸磨杀驴、戕害功臣之口实。况且神机卫四万大军驻扎在京城中,一旦开战,血流成河,无数百姓会在此战中丧命,陛下乃一国之君,这些可都是陛下子民啊。”

长孙无忌道:“神机卫战力绝不可小觑,陛下是没有看到,李沐下令攻城时,一声令下,春明门城楼便一片火海,所有遮障瞬间化为灰烬。如此逆天的战力,恐怕京城禁军无以对抗。恕臣不讳言,稍有不慎,便会江山易手。”

李世民叹道:“如此说来,当日皇家钱庄开设之日,李沐所说可在数十里外摧毁城内馆舍之言不虚?”

长孙无忌道:“尉迟恭、程知节二人亲眼所见,想来不虚。”

李世民满脸不甘道:“可如果任由他得了江南东道,岂不如虎添翼?朕总有归天之时,到时如何让治儿应对此虎狼之臣?”

房玄龄、长孙无忌四目相顾,李世民已经决定立李治为太子了?

第五百零六章 息王宝藏

不过这也是题中之意。

如今李承乾、李泰死了,嫡子也就只有李治一人,不册立他,还能册立谁呢?

房玄龄道:“陛下,如今之计,还是令吴王沐尽快离京回江南,否则四万神机卫在京久了,恐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无端生出事非来。”

长孙无忌附和道:“玄龄所言极是,处置李沐之事急不得,须从长计议。”

李世民点点头道:“二位爱卿所言有理,那就依二位之言吧,朕降旨封赏李沐及神机卫有功人员,令他们尽快离京。”

说完,李世民看了一眼长孙无忌道:“辅机啊,你该如何安置?要不,由朕向朝臣解释,你假死是奉朕的旨意?”

长孙无忌摇摇头道:“陛下不可。如果李沐得知臣未死,恐怕不会轻易离京,到时必会与陛下纠缠,欲再置臣于死地。况且臣确有附逆之罪,能得陛下不究,臣已经深感愧疚。依臣看,就让臣隐姓埋名留在皇城中吧。”

房玄龄皱眉道:“辅机以何名义留在皇城?短时自然无事,可时间一长恐怕引来物议。”

房玄龄说得对,长孙无忌年纪虽大,可功能却未退化。

这宫中待几天没有事,待久了可就说不清楚了。

所谓流言如刀,杀人不见血啊。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玄龄所言甚是,要不臣去东宫后花园做个花匠,如此便可掩人耳目了。”

房玄龄闻言之后,不再反对。

李世民叹道:“如此,岂不委屈了辅机?”

长孙无忌道:“不,不。这是陛下赐臣保命之道,只要有李沐在一天,臣就无法以真面目示人。”

李世民恨声道:“朕堂堂天子,竟无法保护一个臣子。”

房玄龄连忙劝解道:“如今东宫内几乎人去楼空,只要安排下去,辅机吃不什么苦,等吴王离京,辅机自然便可轻快些了。”

李世民点点头道:“也罢,就依你们所言。不过辅机放心,朕会重赏你所有儿子。让天下人都知道,长孙氏圣眷依旧。”

长孙无忌感激地跪下磕头,哽咽道:“臣谢陛下恩宠。”

……。

次日,李世民下旨封赏李沐和神机卫。

李沐以吴王就任江南东道大总管,总揽江南东道十九州军政。

神机卫自上而下皆有封赏。

与此同时,李世民册封长孙冲为赵国公,承嗣长孙无忌的爵位。

并对长孙无忌别的十个儿子各有册封官爵。

一时间,所有人都明白长孙氏的圣眷未灭,反而更重了。

参与李承乾谋逆的杜荷、赵节、贺兰楚石等十七人被杀。

附从者三十一人被流放。

余者一百余人被革职、降职不等。

李元昌因拨乱反正有功,不究反而得了不少赏赐,只是李世民对其已生戒意,不久之后,寻了个借口削去汉王爵位,废为庶民,流放岭南。

李安俨因反正有功,封县公,只是由于在春明门与李沐私下勾连,被李世民忌惮,革去了宿卫中郎将的官职。

不过碍于李沐的面子,李世民没有对其下狠手,只是着县公的爵位,赋闲在家罢了。

这次谋逆案,致使京城大批官员被杀、罢官、降职、流放。

权力的平衡被骤然打破。

五姓,不,排除崔氏之后,是四姓世家的子嗣迅速填补了这个空白,抢占了大部分官位,使得自身的势力迅速膨胀。

这是后话。

……。

李沐得到封赏之后,并没有立即离京。

不是他想赖在长安,而是因为李安俨禀报了他一件事——先太子李建成有一个秘密宝藏。

李安俨赋闲之后心中气愤不平。

欲追随李沐前往江南,只是苦于没有更好的投名状。

于是苦思当年追随先太子时的一切事情。

还真别说,就让他想起宝藏之事,这是他从片言只语中推测出来的。

问题是李安俨只是听说,并不知道详情。

于是他向李沐禀报,此事常何是知情人。

因为常何当年是玄武门守将,宿卫宫城,位高权重,非李安俨所能比。

李建成自然将之视为心腹。

得知此事之后,李沐便不肯走了。

他赖在长安已经半个月,李世民派过三波人前来劝走,可李沐表面上次次答应下来,可一转身就不当回事了。

李世民又不能直接规定时间,因为那样如果李沐不按时离京,李世民就得治李沐抗旨之罪。

问题是如今治得了李沐吗?

还不是自取其辱?

李世民心中那个窝火啊,这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如芒刺在背,难受得无以复加。

在经过与房玄龄、长孙无忌再三商议之后。

李世民派房玄龄亲自出马,劝李沐离开长安。

……。

“臣参见吴王殿下。”

“房公前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寒喧之后,房玄龄切入正题。

“如今叛乱已平,殿下又是江南东道大总管,江南千万百姓还在盼着殿下早日南返。不知殿下打算此时离京回江南?”

“房公啊,正如你所说,我也是想早日南返。可房公也知道,我是个仁孝之人,这么多年没在母亲和养母身边尽孝,这心里愧疚之意,无言以表啊。故想多留几日在二老身边服侍,以尽孝道。”

李沐说得滴水不漏,尽孝是人之常情。

房玄龄表面上连连点头,暗中却腹诽道,郑观音是你嫡母,杨氏是你养母,尽孝没错,可也不至于能让你丢下江南基业,赖在长安不走啊。

房玄龄不想第四次被李沐耍。

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今日臣奉陛下之命前来,只想问问殿下,要如何才能离京?”

被房玄龄这么一问,李沐便不好再装下去了。

本来嘛,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大家都是聪明人,其实心中都明白,只是表面上不说穿罢了。

你来一招太极推手,我还一招化骨绵掌。

可现在房玄龄突然不打太极,直接来一招猛虎掏心了。

那么李沐要么躲避三舍,要么正面迎上。

李沐自然不甘退避,于是正容道:“其实我要的不多,只是三个人罢了。”

第五百零七章 武水县伯常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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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玄龄一听,大概猜到了两个人。

因为这两个人,都是李沐以前向李世民请求过的。

只是李世民不允,李沐没法罢了。

如今李沐挟神机卫破长安之威,立下平叛大功之势,如果再次提出,那皇帝就不得不郑重考虑了。

房玄龄想了一会,想不出第三人来。

于是问道:“老夫猜想殿下想要息王妃、杨氏二人,只是不知第三人是谁?”

李沐摇摇手道:“不,不,杨氏有我二弟照抚,毕竟二弟是她的亲生儿子嘛。”

房玄龄讶然,“那殿下所要何人?”

“息王妃、孙华。”

房玄龄听了之后,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孙华是何人。

扣留息王妃其实是象征意义居多,就象此次李承乾篡位自立,李沐奉旨平叛,李承乾也没将息王妃怎么样,最后让李沐派人救出了长安城。

而一直服侍太上皇的孙华就更没有什么意义了,这不过是个老太监,如今太上皇已经过世数年之久,孙华根本无足轻重,如果硬要说,也就关系到皇帝一丝微微的自尊心罢了。

所以,李沐说出要带走这两个人,房玄龄并不为难。

“不知道殿下要的第三人是谁?”

李沐缓缓吐出二字:“常何。”

“常何?”房玄龄闻言大惊,“殿下要他何意?”

李沐端杯轻啜,挑眉道:“房公明知故问。”

房玄龄心中一震,李沐的话意很明白,这是要清算旧帐了。

或许朝堂上新晋的官员不知道,可象房玄龄这般从龙老臣,岂会不记得常何是谁?

房玄龄震愕之余,喟叹道:“事情过去十多年了,殿下何必念念不忘呢?”

李沐放下杯子,平静地说道:“七情六欲之中,恨总是比较持久的。况且所有人都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常何自然不能例外。”

房玄龄苦笑道:“此事老夫作不得主,还得禀报陛下才是。”

李沐微笑道:“那就不留房公了。”

听李沐下了逐客令,房玄龄还想努把子力。

“常何是泾州刺史,远在数百里之外……。”

李沐脸色一冷,“同意不同意自然由陛下决断。可房公出言欺蒙本王,可是轻视本王年幼乎?常何两年前入朝为右屯卫将军,此次陛下北伐高句丽,便在随行之列。如今常何随陛下回京,正在长安城内。”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手中权力的越来越大,李沐的气势确实在不知不觉中增强。

连皇帝李世民都能清楚地感觉到,房玄龄自然感觉更甚。

“殿下息怒,老夫记忆日渐退化,竟是糊涂了。”房玄龄讪讪道,“老夫这就回宫复命,将殿下的话原原本本转禀陛下。”

“不送。”

……。

承庆殿中,李世民闻听房玄龄的禀报,怒火中烧。

常何确实无关大局,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但李沐提出索要此人,却是重重地在李世民脸上打了一耳光。

按照李世民对外的说法,如果没有常何,当时李世民麾下数百着甲武士就无法进入玄武门。

虽然这数百武士并未发挥重要作用,他们最大的作用就是随尉迟恭击杀了李渊在北海池数十宿卫。

因为李世民发动宫变的地点原本是在北海池,后来因李建成、李元吉在临湖殿察觉不对,仓促在临湖殿发动。

而这数百武士也在之后东宫、齐王府数千府卫的围攻中基本丧生。

常何能活下来,算是幸运的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常何无疑是从龙功臣中,第二梯队的代表人物。

象他一般归附李世民的人很多。

如果李世民真将他交给李沐,被李沐虐杀,那么人心就冷了。

队伍就更不好带了。

李世民于是断然道:“朕绝不会将常将军交与这混帐。否则朕如何面对当初那些拥戴朕的旧臣。”

房玄龄深以为然,他心中对涌起一股对李世民的敬意。

确实,李世民这些年来对曾经从龙旧臣的关照和爱护有目共睹。

虽然对象尉迟恭、程咬金这些悍将有所压制,但这只是在兵权上,在其它爵位、实封上李世民都是优待有加的。

可房玄龄并不真正了解当日事变时所发生的一切。

他所知道的,很大一部分都是听李世民述说。

其实当日之事,除了亲历者,真正了解的人并不多。

毕竟那是内廷宫禁,有资格进去的没有几个。

房玄龄智谋和情商确实远胜于长孙无忌,可对于李世民的了解却远远不如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从李世民的话中听出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同时,长孙无忌是知道内情之人。

李世民话中之意,说的是不会将常何交给李沐,为得是不使得那些从龙旧臣心寒。

对于长孙无忌来说,此时对李沐的忌惮远超过李世民。

李沐一日不离开长安,长孙无忌就觉得如剑悬在头顶。

所以,让李沐尽快离开,成了他与李世民共同的愿望。

至于一个有“大功”的常何,长孙无忌根本不在考虑之内。

“陛下,臣有话说。”

“讲。”

“臣以为如今最急迫的是令李沐尽快离京。李沐所提三人之中,息王妃、孙华无关轻重,给他就是,只是交出常何确实不妥。”

顿了顿,长孙无忌悄悄留意了一下李世民的神情。

见李世民并没有发火,反而有倾听的意思。

长孙无忌心中便有了底。

“臣以为常何与陛下有功,且这些年来素有建树,应加官进爵,以示皇恩浩荡。”

李世民幽幽问道:“那以辅机的意思,该封赏何官爵合适?”

“臣窃以为,将常何爵位由县伯晋为县候,并迁为苏州刺史。不知道陛下意下如何?”

李世民闻言想了想道:“辅机所言甚是,朕自然不能亏待了这些旧臣。”

常何原是四品武水县伯、泾州刺史,调入朝中为四品右屯卫将军。

泾州是小州,五品刺史。

如今晋为三品县候。

加上苏州原为江南东道治所,属大州,刺史为四品。

加官进爵之说确实没错。

可边上房玄龄听了,心头一阵发冷。

第五百零八章 梁仲业可不可靠?

苏州是江南东道十九州之一,李沐如今是江南东道大总管。

虽说名义上江南东道各州刺史的任免权还在朝廷手里,可这只是理论上的。

大唐十道,所设只有按察使,权力只是监督各州刺史,并无参与各州具体政务的权力。

只有在战时,才设大总管之职,且一般都是行军总管或者行军大总管。

顾名思义,就是行军时才有总督军政的权力。

可现在江南东道并非处于战争状态。

李沐却被直接任命为江南东道大总管。

这就变相承认了李沐对江南东道十九州的军政总督之权。

也就是说,李沐有对十九州刺史任免之权,最多任命之后,上书朝廷备案即可。

如今长孙无忌提议将常何迁至苏州刺史。

这等于将常何简接交与李沐手中。

如果在别的州,常何至少还有一搏之力,毕竟哪怕是最小的州,也有一至二千的府兵。

而李沐要处置属外的一州刺史,除了暗杀和谋反,没有别的办法。

可现在,李沐随便寻个借口,就能罢免常何,然后随意处置。

房玄龄如何不心寒?

李世民斜了一眼房玄龄道:“如此还须劳烦玄龄再跑一趟,责令那混帐即刻离京。”

房玄龄心中喟叹,嘴上却应道:“臣遵旨。”

……。

次日,常何晋升武水县候,迁苏州刺史,即日离京赴任的旨意颁布。

李沐便正式上疏,三日后离京南返。

李世民极力挽留之后,才勉强同意了李沐的请求。

神机卫开始整束装备,向城东集结。

这天夜里,府卫前来禀报,杨氏有请。

李沐轻叹,从救出杨氏之后,李沐一直刻意回避杨氏。

其实李沐知道杨氏要对他说什么,可李沐也难啊。

李沐心中也有八分相信,常玉、梁仲业很有可能会对李英节下手,因为当时李沐的身份是绝密,一旦泄露,就是个死。就算到后来,李沐身份真的泄露,也是非常凶险。

如果不是李世民误以为李沐是他与沈氏的儿子,恐怕李沐的嗣王之位根本无法得到。

甚至连命都可能保不住。

所以,李沐心里其实已经相信常玉、梁仲业谋害了李英节。

可问题是,李沐该如何处置。

常玉为自己而死,而梁仲业一样对自己有恩。

况且,就算梁仲业杀害了李英节,可他的用意无非是为了保全李沐。

从为人主公的角度来说,梁仲业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如果以此去处置梁仲业,那岂不让所有效忠李沐的人寒心?

另外,常玉死后,梁仲业奉李沐的命令离京,联络当初十一个息王亲卫。

据各地狼牙卫报告,这十一人在这十五年间已经各自拥有了不小的财力和人力。

而这些势力如今都集中在梁仲业手中,如果处置梁仲业,恐怕李沐无法掌控这批人。

万一引起反噬,此消彼涨,反倒便宜了李世民。

所以,李沐只能选择回避杨氏和已经回京的李沂。

可现在杨氏派人来传,李沐便不能再回避了。

只能前往西院。

“孩儿给娘请安。”

“见过殿下。”杨氏福身道。

李沐连忙搀扶住,“娘这是做什么?哪有娘给儿子施礼的道理?”

“老身无非是养育了殿下,如今殿下已是贵为吴王,我怎能枉顾礼仪呢?”

李沐心惊,杨氏一直称自己为沐儿,甚至在自己被册封为嗣王后,也是如此称呼。

如今突然改变,想来已经知道李英节之死有异。

李沐只能转变话题,“不知娘召孩儿前来有何要事?”

杨氏道:“殿下且坐下,我有话讲。”

李沐坐下后,杨氏道:“沂儿已经与我说过先夫之死有异。”

李沐忙道:“娘,孩儿发誓确实不知情。”

杨氏抬手阻止李沐继续分辨,“我知道殿下不可能做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当时也是这么对沂儿说的。”

听着杨氏生疏的口吻,李沐心中一酸,含泪道:“谢谢娘的信任。”

杨氏道:“可先夫死因有疑,身为人子,沂儿不得不查。真查出是被人害的,那沂儿就不得不替父报仇。”

李沐只能应道:“娘说得是。”

“可问题是这其中牵扯到殿下,沂儿与你十几年兄弟之情,我不忍心就此割裂,所以请殿下来,想对殿下说几句话。”

“娘说就是,孩儿听着。”

“如果查出是虚惊一场,自然是最好,如此你们兄弟都能释怀。可如果查出确实遭人所害,我希望殿下不偏不倚,坐观其变,切不可维护属下而伤了兄弟之情。你可能做到?”

杨氏说完紧盯着李沐。

李沐太为难了,他明白杨氏这么说,肯定也是李沂的意思。

想了一会,李沐咬牙道:“孩儿听娘的。请娘与孩儿说话不要再如此生份。”

杨氏听了李沐的回答,长吁了一口气,她起身拉着李沐的手。

“沐儿啊,别怪娘。你设身处地为沂儿想想,杀父之仇,焉能不报?按理说,常玉死了,他女儿常绿云该替父偿还血债,只是娘看在你的面子,不追究她了。可梁仲业活着,如果真是他所害,就必须血债血偿。你这些天避着,娘知道你为难,可你反过来想,梁仲业如果真对你忠诚不二,在此时应该站出来,主动承担罪责,哪有属下反要主公承担罪责的道理?”

李沐闻言心中一惊,杨氏说得有些道理。

确实,谋杀李英李之事若是真的,常玉、梁仲业的出发点是为了自己。

可如今事发,李沐做为主公是需要承担责任,为属下顶雷,可做为属下难道不应该主动承担罪责,为主公分忧吗?

杨氏看着李沐的神情道:“娘没有挑拨你们主仆关系的意思。只是娘要提醒你,梁仲业此人不可靠,你要提防着点。”

李沐心中一动,常绿云也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过,梁仲业不可靠。

看来,自己这次回去之后,确实需要做出一些布置了。

第五百零九章 和好如初

“娘的话孩儿记住了,孩儿会小心的。”

“那就好。”杨氏点点头道,“去见见沂儿吧,许多事不说开,便会形成隔阂,如果被有心之人利用,就会酿成大祸。你是做兄长的,该主动些。”

李沐应道:“娘责备的是,孩儿离京前会去见二弟的。”

杨氏一怔,问道:“你要离京?”

“对,三日后离京。”

杨氏叹道:“沂儿已经回京多日,早就派人前来要接娘回庄。可娘知道,如果娘一去,便没有机会再劝说你,所以一直滞留在王府。”

李沐脸一红,“是孩儿太过执拗了。”

杨氏摇摇头道:“都是好孩子,娘不怪你。不过你既然要离京,娘就不能待在王府了,趁此时,你送娘去庄子,顺便与沂儿见面。兄弟之间,只要说开了,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的呢?”

李沐应道:“我听娘的就是。”

……。

一行人离开王府,去了城西李家庄。

李沂闻知之后,率众至庄外十里恭迎。

不得不说,李沂在军事上确有天赋,可在政务上可谓一窍不通。

三年后的李家庄与李沐去杭州就藩之前并无什么不同。

庄子里的旧人们听说李沐回来了,自发地在庄子门口迎候。

“吴王殿下万岁。”

李沐一现身,万众齐欢呼。

对于这些旧人而言,李沐显然比李沂更适合当这个庄主。

李沐尽可能地与他们一一寒喧。

安置完杨氏之后。

兄弟两终于坐到了一起。

二人静静地注视着对方。

三年多了,二人已经快认不出对方了。

处于发育期间的兄弟俩,可谓一年一个样。

不但个子疯长,骨骼也在撑大。

与李沐不同,李沂的体型象煞了李英节,三年来,愈发得魁梧、雄壮。

淡淡的络腮胡须已经长出。

而李沐只是在上唇出现一抹浅黑色。

许久,李沐开口道:“为啥去接娘,也不向我说一声?”

李沂嗡声道:“我回长安半个月了,你不也没有说要见我吗?”

李沐心中一恸,难道兄弟间真生疏了不成?

想到此,李沐着实难受起来,一下窜到李沂面前,施以老拳侍候。

“你小子毛还没长全,就这么对你大哥了?”

“翅膀硬了是不是?”

“信不信今日揍得连你娘都不认识?”

李沂从开始连连躲闪,渐渐地开始还手。

李沐虽然也高大强壮,但显然不是李沂的对手。

渐渐地李沂打出了威风,完全压制住了李沐。

“你还知道是兄长啊?”

“父亲被人害,你却不闻不问?”

“就算不是亲生父亲,可也养了你十年啊。”

“留我一人在长安,既怕娘为牵累,又要替你担惊受怕。”

“呜……。”

终究是孩子,打得鼻青眼肿之后,李沂首先抱头痛哭起来。

是啊,三年了,从十二岁到十五岁。自己有着前世的人生阅历,都感觉疲累。

而李沂只是一个普通人。

这其间的辛酸,不是一个孩子可承受下来的。

李沐鼻子发酸,上前抱住李沂,兄弟俩任由泪水冲刷着彼此心中的块垒。

这是一种发泄,其中是怨恨、委屈,也有思念。

过了很久。

二人哭累了。

再次抬头看向对方时,眼神变得轻澈。

双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原本以为失去的亲情。

这让双方都彼此珍惜起来。

“大哥,是我不对。”

“二弟,我在食汗山下就已经和你说过了,如果查实梁仲业杀害爹,我一定会将他交由你处置。今日在娘面前我也如此保证过。”

“嗯,我信大哥的。”

二人一起出门去见了杨氏。

看到兄弟俩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杨氏高兴地流下眼泪。

母子三人吃了一顿这几年从未同席过的团圆饭。

杨氏还破例允许了李沂饮酒。

其乐融融,享受着天伦之乐。

酒过五巡,菜过五味,杨氏有些醉意,她让兄弟俩继续高乐,自己由侍女扶着,前去歇息了。

杨氏走后,李沂满饮了一杯,突然趁着醉意道:“大哥,有件事要告诉你。”

李沐为李沂又斟满一杯,“什么事?”

“其实长孙……。”

“长孙什么?”李沐心中一动。

“哦……我是说长孙……明月。”李沂突然改换了语气,“如果大哥还钟情于她,我可以向长孙家退婚。”

李沐闻言大怒道:“胡闹!你与……她,都已经订婚了,岂能说退就退?兄及弟媳,让我如何面对天下诟病?此事我就当你醉言胡说,再敢说,就揍你!”

看着李沐醉得摇摇晃晃的样子,李沂心中一叹。

想着皇帝阴沉的眼睛,想着长孙无忌的叮嘱,想着长孙明月面容的悲戚。

李沂说不出口了,他明白李沐如果知道长孙无忌未死,绝对不会轻言离京。

非置长孙无忌死地不可。

可这样一来,皇帝必会治罪于自己。

而长孙无忌这次如果死了,长孙明月会如何看自己?

李沂带着歉然地看着李沐,暗道,大哥,对不起,我不能说。

而此时,李沐已经醉倒,他趴在桌上,人事不省。

……。

李世民在承庆殿中来回踱步。

“李沂会不会向李沐告密?”

这个问题李世民不单心中想,而且嘴上已经问了不下数次了。

房玄龄一直沉默。

他也无法预测李沂究竟会不会告密,他一直对长孙无忌的方案有着不同的意见。

这样去测试一个人的忠诚,在他看来,实在是如同儿戏。

可李世民同意长孙无忌的意见。

长孙无忌拿着自己的命去测试李沂的忠诚,这让李世民更加觉得长孙无忌贴心。

如今真正能对抗李沐神机卫的,无疑是李沂的神策卫。

但如果不能对李沂放心,那以后的一切举措都不能实施。

李世民等不起了,李治在十四岁,比李沐还小一岁。

他需要为李治扫清障碍,至少要将李沐压制住,为李治赢得强大起来的时间。

所以,李世民听从长孙无忌的建议,将李沂召入宫中。

将这天大的秘密告诉了李沂。

而现在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李沐的反应。

第五百十章 孙华的叙述(一)

长孙无忌显得很镇定,他自然明白,就算李沂泄密,李沐暂时也不能将他怎么着。

毕竟李沐没有公然造反,总不可能闯进宫来杀他吧。

“陛下稍安勿躁,以臣看来,李沂应该不会告诉李沐。”

长孙无忌的安然感染了李世民,他坐下来道:“辅机真有如此把握?”

长孙无忌道:“人心善变,同样也非常敏感,一切的变数都是来自于猜疑,就算本来没有嫌隙,也绝对禁不住猜疑。李沐与李沂之间,李英节的死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不管二人如何推心置腹,都无法抹去李英节背后中箭这一事实。”

房玄龄忍不住问道:“可如果李沐将梁仲业传来一问,岂不真相大白?”

长孙无忌诡异一笑道:“就算传梁仲业询问,结果无非是两个,一是如你我所料梁仲业谋杀了李英节,另一种是梁仲业没有谋杀李英节,李英节确实是死于吐谷党人之手。”

房玄龄点头道:“是啊,这么一来,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与李沐无关,二人之间的猜忌岂不就此解开了?”

长孙无忌嘿嘿笑道:“人心如果真是这么简单,那世间就太平了。”

“辅机此话何意?”

“陛下,就算李沐传梁仲业,当着李沂的面询问,如果梁仲业承认李英节是他所杀,那么李沐该如何处置梁仲业?杀,就会令追随李沐的臣子寒心。不杀,则无法对李沂母子交待。”

李世民点点头,易地而处,李世民也无法进行抉择。

“如果梁仲业否认杀了李英节,敢问陛下、玄龄,如果换你们是李沂,信吗?以臣看来李沂会认为事情挑明已经过去一年了,李沐与梁仲业是否已经暗中串通过说词了,或者梁仲业会不会怕死而说谎等等,所以无论梁仲业怎么解释,都无法开释李沐与李沂之间心中的疙瘩。甚至反而会加重二人之间相互的猜疑。”

长孙无忌的剖析让李世民、房玄龄心中悚然。

对于人心的把握,长孙无忌确太厉害了。

房玄龄迟疑着问道:“如果李沐狠下心,当着李沂的面杀了梁仲业,以辅机猜测,又该如何?”

李世民闻言点头,他认可这种做法。

两害相权取其轻,真到了这个份上,李世民无疑是选择这种干脆、简单的方法。

可长孙无忌摇摇头道:“先不说以李沐的性格会不会这么做。就算他这么做了,不但无法解去李沂心中的疑惑,甚至会加重李沂心中的疑惑。”

李世民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如果李沐真当着李沂的面杀了梁仲业,在李沂心中便会生出另外的疑惑,那就是李沐会不会是杀人灭口,从而猜疑到李沐会不会是常宝、梁仲业杀害李英节的背后指使者。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李沐做出怎么的选择,这个死扣只会越解越紧,直至二人中一人死去,或者同归于尽。”

李世民与房玄龄互视一眼,心中无比震惊。

人心的复杂,可见一斑。

一件本可一句话说清的事,结果能让长孙无忌解读成生死之局。

太可怕了。

此时,袁仁国匆匆跑进来。

“启奏陛下,吴王殿下叩阙辞行,陛下见不见。”

李世民闻言大喜,连连夸赞长孙无忌道:“辅机神人也。”

房玄龄暗叹,整个大唐,如果真有人可对抗李沐,此人非长孙无忌莫属。

长孙无忌道:“还须请陛下移跸,前往承天门送行,如此可安李沐之心。”

李世民此时心情甚好,也不再顾及自己的身体还未康复,“依辅机所言,玄龄随朕去见见李沐,也算给他个面子。”

……。

次日,当李沐再次见到孙华时。

已经事隔四年的孙华面容憔悴。

倒不是李世民暗中虐待他,而是孙华年里,孤单地守着李渊的寝陵,这种煎熬确实不是一个正常人能承受下来的。

“老奴叩见殿下。”孙华几乎是嚎哭着拜倒在李沐面前。

“快快请起,孙公公是服侍皇祖父的老人了。对我而言,就如同长辈一般。”

李沐安慰了许久,孙华才渐渐收敛起心中的委屈和哀伤。

“太上皇没有看走眼,殿下果然是人中龙凤,这才短短三四年间,就有了如此成就……可惜,太上皇看不到了。”说着又红了眼。

李沐幽幽道:“皇祖父能看到的。他正等着有些人快些到九泉之下陪他呢。”

孙华开始一怔,脸色一白,可随即回过味来,“殿下说得是。”

“孙公公如果不疲惫,可否与我说说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孙华左右一顾,显然是担心隔墙有耳。

李沐微笑道:“孙公公放心,如果在我的书房说话都能泄露出去,那几年前,我就该死了。”

孙华这才放下心来。

“孙公公坐下喝杯茶,咱们有得是时间,慢慢说。”

“是。”孙华应道,“武德九年六月初三,也就是事变前一天,三日前出现的太白星,再次白日出现,太史令傅奕急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陛下震怒,急召秦王入宫,太上皇将傅奕的奏折掷于秦王面前。可秦王看过之后,却另奏太子秽乱宫禁。”

李沐问道:“太史令傅奕是谁的人?”

孙华摇摇头道:“老奴不知,不过以殿下的聪慧,焉能猜不出傅奕站在哪一边?”

李沐略一思忖,“从事后看,秦王意图次日宫变,便需要太子、齐王进宫,告发太子秽乱宫禁不过是随口胡言,目的只是想让皇祖父召见太子和齐王入宫。可傅奕的奏折与此事并无直接关联。可秦王见皇祖父可以直接见驾,不需要借口,所以我以为,傅奕应该不是秦王所指派,应当是太子或者齐王的人。”

孙华叹道:“虽然老奴不知道原由,但殿下分析应该是对的。当时陛下惊怒之下,便无懈顾及傅奕的奏折,而是传令召太子、齐王、秦王三人次日一早进宫,三面对质。”

第五百十一章 孙华的叙述(二)

李沐点点头,这应该是真相,结合长孙无忌死前所说,李世民的真正目的是,在三方对质时,毕其功于一役,一网打尽,只是被太子、齐王在临湖殿前察觉异状,迫不得已才提前发动。

这么说来,控制李渊的时间应该在杀死太子、齐王之后或者是同时。

而不是原来所想,先控制李渊,再杀死太子、齐王。

却不想孙华继续说道:“次日,陛下与裴寂、陈叔达等四人在承香殿等候太子、秦王、齐王兄弟到来。可不料……突然殿外突然传来厮杀声。承香殿已是内廷,陛下并未带有禁军,殿外只有数十侍卫,老奴赶紧到门口查看,只见上百甲士正与侍卫厮杀,不一会儿,数十侍卫尽数被杀,甲士冲进殿内,将陛下与裴寂、陈叔达等四人押往北海池一条游船之上。”

李沐愕然,这么说,真是先拘禁李渊,再向太子、齐王动手的?

或许太子、齐王在临湖殿前察觉不对,就是因为从承香殿外传来的厮杀声?

毕竟临湖殿与承香殿相隔不远,一百多人的厮杀声,隐隐听到并非难事。

“这一百多甲士是何人率领?”

“甲盔在身,老奴看不清楚是谁。”

李沐道:“孙公公继续往下说。”

“之后,陛下等人在船上被扣留了大概半个时辰,尉迟恭拎着淌在滴血的横刀,上了船。向陛下禀报,太子、齐王谋反被杀。老奴依稀记得尉迟恭当时的眼睛,那是一片血红啊。”

说到此处孙华激动起来,也红了眼眶。

“陛下震惊之余,问身边几位重臣,可除了裴寂沉默不语之外,其余三人皆支持秦王,陛下无奈之下,便只能屈从……哎,老奴能体会当时陛下心中该有多苦啊。”

李沐相信孙华说得这些应该是真的。

孙华一直侍奉在李渊身边,说的也都是他亲眼所见的事。

那么就可以肯定,李世民确实是先扣押李渊,因为承香殿外的厮杀声被太子、齐王听见,埋伏不成仓促发动,才有了太子、齐王转身回逃,李世民与尉迟恭等人现身追赶的情景。

仅从这一点上来说,李世民先发动叛乱扣押李渊,已经可以确认无误了。

“孙公公一直在皇祖父身边,皇祖父可有废黜太子立秦王的想法,孙公公实话实说即可。”

孙华摇摇头道:“老奴从无听陛下私下言及废黜太子之事,而在人前陛下每每言及废黜之事,多为大臣奏疏和安抚秦王,其实以殿下的聪慧,应该可以猜测到陛下的心意。太子一向仁孝,与陛下从无忤逆之举,虽然数次被发谋反,可陛下从无一次真正重责太子。”

李沐闻言点点头道,“孙公公所言极是。”

“反观秦王,时常顶撞陛下,老奴记得,陛下曾对裴寂说,此儿典兵既久,在外专制,为读书汉所教,非复我昔日子也!而在秦王告发太子秽乱宫禁时,陛下大怒,对秦王喝斥道,明早鞫问,汝宜早参。说完拂袖而去。老奴以为,陛下心里根本不信秦王的告发,反而因为傅奕的奏折和秦王再次诬告,已经有了罢黜秦王的意思,否则秽乱宫禁的丑事,又怎会让裴寂、陈叔达等人一起参与审讯呢?”

李沐自然明白,孙华说的没错。

其实在李世民不顾一切、孤注一掷的时候,李渊就明白不管怎么对质,李世民这场官司基本上是输定了。

道理很简单。

李世民既然提出了对太子的指控,就必须拿出确实、充分的证据来支持其指控的罪名。

可问题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宫闱丑闻又怎么可能有确凿的证据呢?

即便李世民买通一两个太监或宫女出面指证,可谁又能保证他们说的是实话?

退一步说,就算太子真的干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可除非被你捉奸在床,否则不管你拿出什么证据,都可以被视为捕风捉影、造谣中伤。

所以,孙华说得没错,李渊拂袖而去,基本上已经宣判了李世民的失败。

可问题是,李世民岂会不知道以秽乱宫禁诬陷太子的后果?

只是李世民已经不需要看到后果了,因为他已经决定,在次日发动宫变。

事实也是如此,宫变成功,谁去追究李世民诬陷之罪?

李渊怎么也想不到,李世民会这么狠。

他也是吃了李世民一记闷棍,可谓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啊。

李沐知道孙华知道的估计也就这么多了,他毕竟只是个内侍。

“孙公公,皇祖父是怎么猜到我的身份的?”

孙华看着李沐的脸叹道:“殿下或许不知,当日你第一次来大安宫,陛下与老奴一看到殿下的脸,就猜到殿下可能是太子的子嗣了。只是因为太子府没有任何殿下生母的记载,陛下只能暗中派李靖在凉州探查殿下的身世。之后李靖回报殿下在凉州官府的户籍有被篡改的迹象,加上殿下与李沂的生辰太过接近,其中微妙已经不言而喻了。”

李沐点点头道:“那皇祖父暗中传旨李靖、秦琼,究竟是何意图?”

孙华黯然道:“太上皇原本是想复辟,立殿下为皇太孙,等到殿下成年,再禅位于殿下。可陛下突然病发,已经力有不逮,只好打消了复辟的念头,为殿下安危计,这才传旨李靖、秦琼暗中守护殿下。”

李沐听了心中一惊,他没有想到李渊还会有复辟的念头。

同时心中也庆幸,还好李渊没有发动,以当时的力量对比,李世民胜算至少有七成以上。

那自己和李渊的下场可想而知。

孙华突然跪下泣道:“老奴追随太上皇数十年,殿下是太上皇临终前唯一念叨之人,太上皇留有遗旨,希望殿下能拨乱反正。还望殿下不负太上皇临终之心愿。”

李沐大惊,急问道:“遗旨在何处?”

“在大安宫的一个秘处,殿下放心,藏遗旨的地方只有太上皇和老奴知晓。”说完,凑到李沐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

第五百十二章 常何的自辩

李沐赶紧上前扶起孙华,“孙公公放心,我自会派人去取。今日之后,你就跟着我下江南。”

孙华睁着婆娑的泪眼问道:“可老奴已经老朽,不知道还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李沐微笑着安慰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孙公公能在我身边与我聊聊天,我便能获益匪浅了。”

孙华感激道:“老奴谢殿下恩典。”

大安宫其实是在宫城之外的一座冷宫。

李渊过世之后,一直荒废着,仅有几个太监、宫女看管着。

当天夜里,李沐令常绿云派人潜入大安宫取回了李渊遗旨。

贞观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吴王沐率四万大军出长安春明门离京。

随同一起的有郑观音、孙华、常绿云等人。

按之前的许诺,常绿云已经在京城待够了三年,李沐便须放她下江南。

可狼牙卫确实离不开她。

同时,李沐想巩固江南狼牙卫的实力。

于是,李沐决定将狼牙卫总部移往杭州,将京城分部交由闻香。

十二月初五大军至苏州。

新任苏州刺史常何携州府官员至城外恭迎。

待一众人进入州府之后。

常何上前道:“殿下,臣已备好宴席,为殿下接风洗尘。”

李沐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个满面络腮胡子的汉子,突然脸一沉喝道:“来人,将常何拿下。”

李师率一干亲卫迅速扑上前去。

将常何按压在地。

苏州府一众官员瞠目结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反观常何,却一脸坦然,他抬头道:“敢问殿下为何拿臣?”

李沐嘿嘿一声,“常将军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陛下让你出任苏州刺史,其中意思你应该明白。”

常何却道:“臣不明白,还望殿下能让臣死个明白。”

李沐却不答理他,抬头对李师道:“将他随大军押解至杭州。”

“是。”

被推搡的常何急忙道:“殿下且慢,臣有话说。”

李沐挥挥手道:“不必说了,本王不急,你可在行军路上想好说词,到了杭州再慢慢说。”

常何急切道:“殿下,就算要杀了臣,总也要让臣把话讲出来吧?”

李沐心里有些奇怪,常何之事还有什么可讲的?

可正象常何所说,就算要杀,总也要给他说话的权利。

何况,李沐并没有现在杀常何的意思,李安俨所说的宝藏还得问出来。

或许,常何想说的就是宝藏的事吧?

想到此处,李沐挥挥手,令州府官员出去,只留下李师、李安俨二人。

“说吧。”李沐冷冷地说道。

常何整了整衣衫,拱手道:“臣知道殿下为何拿臣。”

“说重点。”

“是。臣说之前想问问殿下,殿下可知道为何陛下会将臣发来苏州?”

李沐不回答,只是冷笑着。

“如果事情真如殿下所想,陛下绝不会让臣来苏州。”常何有些急了,“当年之事,臣绝无背叛太子殿下。”

这话真让李沐有些吃惊了,不仅李沐,连李师、李安俨都惊诧不已。

李安俨大喝道:“常何,你死到临头,还满口胡言,大丈夫敢做敢当,如此抵赖有失体面。”

常何怒目回瞪,“李安俨,某自然敢做敢当,可没有做的,也甭想让某背黑锅。”

李安俨还想反驳,被李沐抬手阻止。

“常何,孤给你说话的机会,不是让你在此废话的,捡要紧的讲,否则孤没空陪你胡扯。”

常何躬身道:“是。臣是被冤枉的。”

“何处冤枉?被谁冤枉?”

“臣当年镇守玄武门,并未参与宫变。”常何斩钉截铁地说道。

李沐已经不再惊讶,“细细说来。”

“臣出身秦王府不假,但并非秦王心腹。之后,太子殿下延揽臣,臣便投靠太子,被太子视为心腹。只是太子一再叮嘱,不得外泄。”

李沐皱眉,带着厌恶道:“可笑!你在事发当天,放入秦王带甲死士,以致太子、齐王被杀,皇祖父被拘禁,还敢说是太子心腹?真是无耻之尤!”

常何分辨道:“殿下容禀。当年太子、齐王被杀,地点是临湖殿外,与玄武门相距甚远,臣就算想参与此事,也力所不及啊。况且事变事,玄武门一直开启,直到太子府、齐王府二千府卫进攻才由张公谨关上了城门。”

被常何这么一说,李沐也有些怀疑。

确实如果常可参与这场宫变,就不该有张公谨关上了城门啊。

常何继续说道:“其实臣在事发前就被秦王死士拘禁起来。”

李沐不信,“为何孤听闻秦王在事发前一夜与你密会?”

常何急道:“秦王当时确实来找过臣,可所谈的只是一些寻常之事,绝无一丝与事变有关的,若真有,臣怎会不向太子禀报?如今想来,当日秦王与某会晤,只是障眼之法。”

李沐心中疑惑万分,常何的话刷新了李沐对玄武门事变的认知。

他以眼色向李师、李安俨询问,可李师、李安俨都微微摇头。

常何又道:“殿下应该知道,临湖殿在玄武门之西南,当时太子、齐王并未踏入玄武门,臣怎会有机会参与叛乱呢?”

李沐一下子找不到常何话中的毛病,只能沉默下来。

其实常何方才所说的,李沐也一直想不明白。

宫城由南往北,应该是先到临湖殿,再到玄武门。

而父亲和齐王甚至没有到达临湖殿就察觉事情不对,反身欲逃。

此时秦王现身招呼,被识破,然后引发了血案。

同时,祖父李渊和几个重臣都在北海池船上,其实也在玄武门的西南。

也就是说,两个最重要的事都发生在玄武门外。

和玄武门基本没有关系。

如果长孙无忌死前所说是真,当日事变最重要的是控制李渊,那么常何应该确实不在参与之列。

李沐开口问道:“那为何陛下会将你列入此次功臣名单加以封赏呢?”

常何苦笑道:“殿下的封赏之说不知道从何而来?臣在宫变前,便已经是中郎将,十余年后,到离京前也不过是个右屯兵将军,何来封赏之说?如果臣真如陛下所言,在当日事变时立下大功,至少也该是右屯卫大将军之职了吧?”

第五百十三章 李靖举家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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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何这话倒是说得没错。

如果真以李世民所言,常何立下如此大功,从事变前的中郎将晋升大将军应是题中之意。

并且,这些年也没有听说常何犯下什么错,被贬过职。

只是外放到泾州做了个小州刺史。

前两年刚刚被调入京中做了右屯卫将军。

从这方面来说,确实有疑点。

李沐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有什么说什么。”

“臣知道得不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是效忠太子的,还是效忠秦王的,当日参与宫变的仅仅只有秦王的十几个心腹和秦王府数百死士。”

这话李沐倒是相信的,李世民确实为当日宫变,封赏了不少立“大功”之人。

典型的代表者就是李靖和秦琼等人。

他们没有参与,却被参与了。

李世民以此来彰显自己被无数大臣拥戴的假象。

到了此时,李沐对常何已经信了六分。

“臣今日还有一件秘密要禀报殿下。”常何突然说道。

这话让李沐和李安俨眼神一亮。

“讲。”

“请殿下屏退众人。”

李沐微微摇头道:“不必了,他们都是孤的心腹,你不必讳言。”

常何犹豫了一下,再三看了看李师、李安俨。

“殿下,先太子曾经设有一个藏武库,此事除太子之外,仅王珪与臣知道,是太子交代臣一手置办的。”

这话一出,李沐对常何便信了九分。

如果常何真是李世民的人,那么不管是论公论私,他都早应该将这宝藏禀报给李世民。

所以,如果这宝藏还在,那么常何无疑是被参与的另一个“功臣”。

“藏武库中有些什么?”李沐平静地问道,其实如今的他并不在乎什么财宝和武器了,因为就算有金银和军械,对于如今的李沐来说,都没有什么大意义。

而李沐这么问,是在鉴别常何所说的真假。

如果藏武库中财富和军械少,那么就极有可能常何与李世民串通制造了这个局,用意无非是将常何打入自己的核心罢了。

可如果这宝藏中的财富巨大,那么常何就是可信的。

因为如今朝廷经过钱庄挤兑、李承乾、李祐谋反和李世民亲征高句丽之后,财力捉襟见肘,李世民的眼珠子里最渴望的就是钱了,哪还会拿得出巨额财富来设这个局。

当然,这宝藏经过了十几年了,东西的陈旧度也能分辨得出来。

所以,只要这宝藏是真,那基本可以肯定常何所言是真。

常何回答道:“库中有金银约值三百万贯之巨,且有储粮二十万石,另外军械无数。”

李沐问道:“此库在何处?”

常何看看李师、李安俨二人不说话。

李沐道:“但说无妨。”

常何这才说道:“荥阳城西北约三十里处的一座山腹中。”

李沐微微皱眉,荥阳属郑州,河南道。

父亲怎会将宝藏设置得这么远,难道不应该设在京畿,更方便取用吗?

常何象是看穿了李沐心中所想。

“先太子当时实力远胜于秦王,根本用不到这些,太子的用意在于,为防不测时,以洛阳为据点,与秦王抗衡。况且,荥阳是太子妃的娘家,郑氏世家在荥阳可以说一不二,取用起来方便。”

李沐微微点头,这就有些意思了,郑州距洛阳不远,又是郑观音的娘家。

“这么说来,太子妃是知晓这宝藏的存在了?”

“不,不。”常何摇摇头道,“臣方才说过,此宝藏除了太子,只有王珪与臣知晓。”

李沐瞥了李安俨一眼。

李安俨道:“某也知晓此事。已经禀报给殿下了。”

常何大惊,问道:“你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

李安俨道:“从先太子与王珪交谈时得知。”

常何怔了怔,突然道:“殿下,还须迅速转移宝藏,如果……如果王珪已经泄密,那宝藏很可能不保。”

李沐道:“王珪已经死了两年,如果真泄密,朝廷早就得到宝藏了。”

“常何,此事你不用管了,孤自会安排人去处理。至于你嘛,随孤去杭州后再作定夺。”

说完,李沐对李师道:“将常何看管起来,好吃好喝相待。”

“喏。”

常何急道:“殿下,太子曾派数十亲卫在山脚处建了个村子,专门看管宝藏,没有信物根本无法进入。如今十几年过去,臣不知道这村子还在不在。”

李沐心中一动,问道:“什么信物?”

常何想了想道:“好象是一枚先太子的私印。”

“毗沙门之印?”

常何惊诧地望着李沐,应道:“正是。只有凭此印进入村庄,才会由人带入山腹取其中库藏。”

李沐点点头道:“孤知道了,如果验证此事是真,孤会给你一个交待。先委屈你了。”

常何躬身道:“臣不敢言委屈。”

李沐令苏定方先领着郑观音等人率军返回杭州,自己留在苏州等待结果。

……。

在李沐离京的第三天,李世民就下旨册封了李治为太子,并举行了盛大的庆典。

长孙无忌的赵国公爵被长孙冲承嗣,长孙无忌其余各子皆有封赏。

许国公高士廉改封申国公,晋为太傅。

长孙无忌的两个兄弟,长孙恒安被封为神策右卫中郎将,长孙安业为神策右卫左郎将。

这在长安城内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

毕竟李世民三个嫡子,如今只剩李治一人,不选他为太子,难道去选庶子不成?

而长孙氏的恩宠更是题中之意。

吴王沐当众宣布长孙无忌是与汉王李元昌一起拨乱反正的功臣。

而长孙无忌当场为自己的从逆而悔恨自尽。

从哪一方面来说,李世民重赏长孙氏都不为过。

由此,长孙氏新一代显赫朝堂或许只是时间问题了。

李靖的儿子李德謇因参与李承乾叛乱,被革职流放至西州。

这还是顾及到李靖,否则斩立决是逃不了的。

李靖借此再次上疏请辞。

这次,李世民允准了李靖的请辞,仅保留了李靖卫国公的爵位。

不久,李靖带着次子李德奖在狼牙卫的帮助下,悄悄离开长安,南下杭州。

这件事对朝廷的震动非常大。

第五百十四章 李怀道受封邓王

李世民闻知李靖去了江南,因而震怒。

在长孙无忌的暗中蛊惑下,开始对朝堂中的官员进行了清洗。

凡是之前与李沐来往密切的官员皆在清洗之列。

一时间,朝堂风声鹤唳,人人闻沐色变。

不过,有三个人是特例,不在清洗之列——李沂、韩仲良。

李沂已经是四万神策卫大将军。

而韩仲良则是皇家银行大总管,手中掌控着大唐近四成的财富,就算李世民也不敢轻易动他。

长安城数百万人口,最不缺的就是新鲜事。

没过一个月,李承乾篡位自立的风波渐渐被淡忘。

另一件新鲜事在坊间渐渐流传开来。

承嗣翼国公的秦怀道,在上朝谢恩时,突然声称自己是皇子,并向皇帝呈上了秦琼的遗书。

李世民在震惊之余,按秦琼的遗书,将时间、地点等关键之处一一核查。

最终得出的结果,秦怀道居然真是自己与沈裳的儿子。

李世民在中年丧子的悲凉情绪下,庆幸自己找回了一个儿子。

于是,立即下旨,册封秦怀道,不,此时起应该叫李怀道,为邓王,并令不之藩。

由此引得朝堂一片哗然。

坊间百姓对宫闱之事自来特别有兴趣,于是越传越玄乎。

承庆殿中。

长孙无忌跪在李世民面前,额头都磕肿了。

李世民喷火的眼睛,铜铃似的瞪着长孙无忌。

“狗贼,竟敢背着朕残害皇妃、皇子,谁给你的胆,欺朕至此?”

“臣有罪,臣罪该万死……。”长孙无忌磕头如捣蒜,可这只是表面,从李怀道自称皇子,呈上秦琼遗书的那一刻起,长孙无忌心中如释重负。

一切的担忧和恐惧,从那一刻已经烟消云散。

所有事都是如此,往往认为迈不过去的坎,真正到了揭开谜底的那一刻。

其实不过如此。

长孙无忌此时其实很坦然,他甚至没有任何保留地向李世民陈述了一切。

包括他派人行刺沈氏的用意。

长孙无忌很清楚,李世民就算再恨他,此时也少不了他。

正如长孙无忌所料,李世民怒容满面,对其辱骂殴打,却迟迟没有更进一步的旨意。

甚至连下狱之类的话都没有。

李世民骂累了,打累了,看着鼻青脸肿的长孙无忌,这个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小舅子,李世民还真不忍心喊出一句“拿下”的话来。

说实在的,如果没有长孙无忌派人冒充太子府掳走怀孕的沈氏,自己很可能与李建成一样,还是下不了最后的决心,发动宫变。

如此,说不定这皇位不属于自己,而如果李建成登基,自己现在恐怕已经是一堆枯骨。

从这一方面来说,长孙无忌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最关键的是,李怀道还活着,这让李世民在盛怒之余,感谢上天的恩赐。

至于沈氏,经过了这么十多年,就算再喜欢,李世民也已经渐渐淡忘了。

“起来吧。”李世民闷声轻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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